[川口士]魔弹之王与战姬4[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3-4-2 20:50 编辑


魔弹之王与战姬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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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川口士
插画:YOSHI☆WO
图源:A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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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吉涅军大举入侵!堤格尔在面临艾莲与莉姆离队、士兵们皆疲惫不堪,以及敌我兵力差距有十倍之多等困境下,率领「银色流星军」迎战墨吉涅军。在敌方压倒性的战力优势下,堤格尔陷入了困境。但就在此时,他眼前竟出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另一方面,回到吉斯塔特的艾莲和卧病在场的好友莎夏重逢后不久,随即必须与「雷涡的闪姬」伊莉莎维塔一战。「我只给你一次机会,现在立刻跪伏在地,向莱格尼察的人民请求宽恕吧。」「我拒绝。」「既然如此——就受死吧!」
在互相交错的意念与接连爆发的战火之中,最终揭露出令人惊愕的事实——
超人气美少女战斗奇幻故事第四集,「英雄」初露锋芒之时,即将到来!

contents
1一时的别离
2二千对二万
3「异彩虹瞳」
4集结
5被披露的真相
终章



  1 一时的别离
  孚日山脉是由沿着布琉努王国与吉斯塔特王国国境绵延不绝的险峻群山组成的。由于会特地越过这座山脉来往两国的人非常稀少,因此不仅能走的山路不多,道路也欠缺修缮。
  但现在却有一组骑着马的队伍静静地行走于这条狭窄的山道上。
  此队伍约有两千人,高举着在冬季寒风吹拂下剧烈飘动的黑龙旗——也就是吉斯塔特王国的军旗。而领队走在最前方的,竟然是一位年轻少女。
  她年约十六、七岁,是个留着长度及腰的白银长发,拥有一对红玉般双眸的美丽少女。其容貌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惹人怜爱,或许更近似于威风凛凛吧。
  少女名为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是吉斯塔特王国的七名战姬之一。和她较为亲近的人都会以昵称「艾莲」来称呼她,但在目前她所率领的队伍之中没有人会这么做。
  银发战姬手里紧抓着缰绳,队伍笼罩在一股紧绷的气氛中。
  「——艾蕾欧诺拉大人。」
  一名骑士自跟随着艾莲的骑兵部队中策马上前,与她并骑。那是名比艾莲年长两三岁的女性,绑成一束的朴素金发垂落在头部左侧,有着一对水蓝色的双眼。但在她具有冰冷美貌的脸庞上却看不见任何情绪变化。
  女性名为莉姆亚莉夏,她除了是此军队的副官,也是等同于艾莲左右手的人物。
  「怎么了,莉姆?」
  艾莲朝这名可靠的副官瞥了一眼。她的神色严峻依旧,但却是以昵称呼唤并询问她。莉姆对艾莲行了一礼后,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我认为该是时候休息一会儿了。在寒风中行军便士兵和马匹们都疲惫不堪。」
  吹过山道的寒风刺骨得彷佛能将人冰冻。士兵们虽已将毛毯披在铠甲上,或是穿着毛皮制的防寒装备,却还是有许多人冻得双耳通红,猛吸鼻子。
  而在军队中只有艾莲一人没有穿上厚重的防寒衣物,仅潇洒地在绢服上披了一件军服。她之所以能如此从容,全都是多亏了系在腰上的长剑——战姬独有的龙具能保护她不受寒风侵袭的缘故。
  「若现在休息半刻左右,有办法在日落前离开这条山道吗?」
  「可以。」
  眼见莉姆不假思索地回以简短的答覆,艾莲的表情才终于放松下来,露出了苦笑。莉姆是经过周全的思量才会对她提出此一建议的。
  「好。那就传令下去,叫他们挖洞并在里面生火,也可以饮用少量的酒来暖和身子。」
  若是不这么生火,就算能顺利点燃火苗,也会立刻被强风吹灭。
  莉姆前去向士兵们传达命令后,艾莲一脸心不在焉地仰望天空。太阳的身影隐没在无边无际的灰色云朵走后,使她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不安。
  ——只要通过这条山道,吉斯塔特王国……我的莱德梅里兹就近在眼前了。
  但那并不是艾莲此行的目的地。她要前往的是可称为她好友的战姬亚莉莎德拉——亦即莎夏所治理的莱格尼察,位于莱德梅里兹北方。
  直到数天前,艾莲都还待在布琉努王国的一个名为特里托尔的地区,原因是为了帮助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堤格尔。
  而她之所以与堤格尔分别,踏上穿越孚日山脉的路途,则是因为听闻莎夏身陷险境的关系。艾莲与莎夏曾经互相发誓,只要其中一方遭遇危机,无论如何都会立刻赶去营救对方。
  艾莲直到前一刻都还满脑子想着莎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其他事情,但因为稍事休息而放松下来后,堤格尔的身影便突然跃入她脑海中。她忍不住掉转马首,朝着西边的天空——布琉努所在的方位看去。
  「……堤格尔。」
  艾莲下意识地低声呼唤他的名字,但在察觉到自己的举动后又立刻甩了甩头。
  她安慰自己,堤格尔不会有问题的。
  艾莲离开前不仅留下一千名骑兵给堤格尔,赫赫有名的黑骑士罗兰也表明会给予协助,而堤格尔的大敌泰纳帝公爵,也不太可能在短时间内采取什么行动。因此就算她先赶去拯救自己的好友再回来,在时间上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艾莲并不知道罗兰已经被谋杀身亡,也不知道墨吉涅大军已经攻破位于东南方的国境,踏上了布琉努的国土。
  她也不可能知情,因为那是在她启程离开布琉努途中所发生的事情。虽然以战士或军队的指挥官,甚至是公园的统治者身分来说,艾莲的能力都相当优秀,但她终究不是个全知全能的人,无法料事如神。
  艾莲缓缓低下头,在心中向战神特里格拉夫祈求堤格尔平安。吉斯塔特与布琉努所信仰的神只几乎都是相同的。
  若要祈求平安,应该还有其他更合适的神只,但对艾莲来说,特里格拉夫是她最为熟悉的心灵寄托。
  在其红色双眼所注视的前方,天空依旧被灰白色的厚实云朵覆盖,连一道光也无法穿透至地面。
  简直就像是布琉努国内的现况写照。
  ◎
  菲利克斯·亚伦·泰纳帝公爵自王都返回自己的宅邱当天,便得知了墨吉涅军入侵的消息。
  「……竟然来了这么棘手的家伙。」
  公爵在摆满奢华家具的房间里发出了响亮的咂舌声。而前来报告的侍从一听到这个声音,便反应灵敏地立刻趴伏在地。他们这些仆人都非常明白,在主人发怒时不惹祸上身的方法,便是摆出服从的姿态,同时尽可能地远离主人的视线范围。
  「给我拿地图来。」
  泰纳帝顶着一张因愤怒变得更为凶险的刚硬脸孔命令道。他今年四十二岁,高大的身躯仍维持久经锻链,即使穿着绢服也难掩其壮硕,从他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强烈怒气,几乎能吓哭胆小的人。
  侍从慌张地离开房间后,泰纳帝的视线转而投向铺设在地上的绒毯,盯着毯上的精细刺绣,一言不发地陷入沉思。这时他的情绪早已冷静下来。
  「不久前萨克斯坦才蓄意进犯,这次换成墨吉涅了吗……」
  但两者的规模却是天壤之别。
  相较于萨克斯坦那只有三千兵马,像是来刺探敌情的骚扰,墨吉涅可是派出了两万大军,突破东南方的国境大擧入侵。
  这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泰纳帝最初并不打算让国内的混乱局势延续下去。
  他原本的构想是先迅速铲除政敌嘉奴隆公爵,然后拥立身为国王侄女的妻子,使自己的支持者占据朝廷要职。
  接着再以流有王家血脉的理由让嫡子萨安登基为王,或是选择某个与王家血缘相近的贵族之女赐予儿子为妻,让两人所生的孩子登上王位。
  ——但这全都被那个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臭小子给搞砸了。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先是将吉斯塔特军引进国内,接着又在对战中杀死了萨安。泰纳帝虽然派出了刺客想除掉他,却以失败收场,就连战姬琉德米拉也无法阻止战姬艾蕾欧诺拉的行动。
  不只如此,他还损失了驻守西方国境的大将——黑骑士罗兰。虽然罗兰对自己怀有强烈的反感,但泰纳帝相当了解他的性格,只要自己手中还握有国王这个王牌,这名国内最强的黑骑士就绝不会对他轻举妄动。
  对泰纳帝来说,罗兰是个非常容易操弄且无可替代的优秀棋子。在他殒命之后,西方国境的情势只怕会比之前更加动荡不安吧。
  一想到这里,焦躁的情绪再度涌上他心头,不自觉地又露出凶恶的表情来。这时侍从正好拿着地图返回房问,一看到主人的怒颜便吓得浑身发抖,呆立原地。
  「——怎么,还杵在那干嘛?」
  泰纳帝以彷佛要捏碎人脏腑的低沉嗓音一喝,侍从才慌慌张张地把地图摊开在黑檀木制成的大桌上,然后退至房间一角待命。泰纳帝毫不理会那名侍从,以冰冷锐利的眼神全神贯注地紧盯着地图。
  ——那些家伙究竟是为何入侵?
  墨吉涅王国的难缠在诸国之间可说是众所皆知。
  这是因为他们会以他国难以想像的理由发动战争。数年前墨吉涅的五千大军也曾突然越过东南方的国境入侵布琉努,而其理由竟是——
  「因为我们需要奴隶,所以来抢点人回去。」
  当然布琉努在准备军队迎击的同时,也派遣使者向对方抗议,但他们却高傲地如此回答:
  「在烧火的柴薪不足时,你们不也会进入森林砍伐木材吗?」
  在与布琉努王国接壤的诸国中,墨吉涅是唯一还保留奴隶制度的国家。为了获取奴隶而发动战争,对墨吉涅来说再理所当然不过。
  他们过去也曾数次越过国境侵略布琉努或吉斯塔特,袭击对方的村落、掠夺财物或人民。甚至派出船队渡海攻击萨克斯坦或亚斯瓦尔等国。
  值得一提的是诸国从未谴责过奴隶制度,因为无论是哪个国家,都在利用着这项奴隶制度。像是无法透过战俘获得赎金时,就会将他们当成奴隶卖掉。
  再加上墨吉涅所生产的纸或绒毯品质优良,还有其他国家所没有的红茶等商品。即使他们的行径令人感到有些头痛,仍是个无法轻易断绝往来的对手。
  「若墨吉涅的目标是为获取奴隶,应该只会像以往那样,在国境附近进行掠夺后就撤退吧……」
  但从两万这个数字来看,实在很难想像对方是只为奴隶而来。他们很可能是为了掠夺领土、都市或城砦而来,最糟的情况则是意图进军王都。
  「纵然万般不愿……也只能和嘉奴隆联手了吗?」
  在泰纳帝如此低语之时,脑中早已拟定好自己的战略了。
  首先透过宰相玻德瓦下令,将布署在东南方的骑士团全部撤回王都。接着泰纳帝会将己军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王都待命,另一部分则由他亲自领军前往南方。
  「墨吉涅肯定也会派出船队从南海攻来,要是不击退他们就太说不过去了。」
  况且领地位于王国南部的贵族们,多半都是泰纳帝旗下的追随者,身为盟主的泰纳帝有义务要守护他们。
  至于墨吉涅军目前所在的东南方国境一带,他决定直接放弃——泰纳帝就是个能毫不犹豫地作出如此冷酷判断的男人。
  「在固守王都的同时观察敌人的动向。若墨吉涅军往东方或南方前进,便从他们的侧面或背后发动突袭。若他们直接朝着王都而来,就采取正面迎战的策略,藉此给因长途远征而疲惫不堪、补给线也过长的敌军一点教训。」
  值得注意的是在国内兴起的第三势力。
  杀了泰纳帝之子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以及其所率领的布琉努与吉斯塔特的联军。他们的正式名称为「银色流星军」,但泰纳帝尚未知晓此事。
  ——据说他们的人数不足五千,而且才刚与罗兰率领的纳瓦拉骑士团交战过,现在想必是极为疲惫,根本不是墨吉涅两万大军的对手。若不是逃往东方,就是在与吉斯塔特接壤的国境附近观察局势吧。
  「如果他有身为反叛者的自知之明,应该是不至于向我方求援才是……」
  倘若他来投靠自己,就让他们到前线与墨吉涅军对战,藉敌人之手彻底击溃他们。若侥幸存活了下来,便限制他们的行动,断绝其生路,并由泰纳帝亲自处决。
  泰纳帝沙盘推演至此,判断这么做已足够对付他们,便停止了思考。
  「幸好我现在能立即出兵。」
  泰纳帝早在离开王都前便对自己的领地和邻近的贵族下令,要他们集结兵力。此举原本是为了对付嘉奴隆公爵,但局势演变至此,也不得不改变方针。
  随后泰纳帝便写了封给嘉奴隆的信,内容是呼吁对方和他联手击退墨吉涅大军,并派遣使者骑着快马送出信。
  「接下来……就看嘉奴隆那家伙会出什么招了。」

  数日后,在泰纳帝的领土涅梅塔库,集结了近二十名贵族,以及他们所率领的两万多名大军。
  蔚蓝天空晴朗无云,朦胧的白色太阳在地上洒下微弱的光线。时值隆冬,穿着铠甲的士兵们无不披着毛皮或厚厚的披风,而他们所吐出的气息也让周围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
  泰纳帝将这两万大军分为两队,自己率领了大约七千兵力朝南方出发。
  而前往王都的其余一万三千名士兵,则交由泰纳帝所信赖的男人——斯堤德指挥。他的作风踏实不浮夸,同时也是名身经百战且很少失败的武将,不仅武艺高强、善于指挥,对泰纳帝也是忠心耿耿。
  「听好了,避免无意义的战事,在我前往会合前坚守住王都。还有——若演变成和嘉奴隆交战的局面时,就算暂时撤退也无妨,要把减少兵力损失视为第一优先。」
  「遵命,公爵阁下。」
  斯堤德现年三十三岁,顶着一头金色短发,苍白的脸上长着细小胡渣,拥有一副中等身材,穿戴着铁灰色的铠甲。从他那如蜡像般面无表情的模样,丝毫看不出率领大军之人会有的紧张或迟疑。
  「最理想的情况是让嘉奴隆的军队和墨吉涅军爆发正面冲突,在双方都耗去不少兵力之时,再一一击溃他们。虽然局势不太可能尽如我意,还是要把这个目标放在心上。」
  即便是泰纳帝,也无法轻易看透未来的局势发展。
  能够因应当时的状况下达正确的判断,灵活运用这一万三千大军的,也只有斯堤德一人,因此泰纳帝才会将兵权交付予他。
  「公爵阁下,该不会是嘉奴隆公爵将墨吉涅大军引进国内的吧?若真是如此,他杀害罗兰大人一事也就说得通了。」
  听到斯堤德的疑问后,泰纳帝从容地摇摇头表示否定。他之所以表现出游刃有余的态度,也带有让在场士兵心安的目的。
  「那是不可能的。若他真的这么做,现在墨吉涅军应该会在一路上高声宣扬这件事,迫不及待地想与嘉奴隆会合,而嘉奴隆也会到处大肆炫耀吧。」
  若嘉奴隆这般的上流贵族真与他国军队联手,在国内引起的冲击将远超过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吉斯塔特军联手的消息。
  不仅王都的大部分机能会因此停摆,贵族诸侯们也会陷入恐慌之中吧。而拥护泰纳帝的贵族之中,也一定会出现倒戈投奔嘉奴隆的人。因此对嘉奴隆与墨吉涅军而言,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刻意隐瞒这件事。
  「所以你的推测只是杞人忧天。不过以嘉奴隆的个性,他一定会采取些许手段来利用现在的情况。你绝不可轻怱大意。」
  「属下必定恪遵阁下指示。」
  看着在原地跪下表示遵从的斯堤德,泰纳帝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在他们自涅梅塔库出发后数天,泰纳帝接到了一项消息。
  「——哦,嘉奴隆出兵了吗?」
  泰纳帝之前寄出的信没有得到回音,但嘉奴隆却主动出兵,这似乎表示他不打算协助自己。
  「嘉奴隆那家伙,之前他杀死罗兰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了,看来真是如此……」
  泰纳帝脑中浮现布琉努与周边诸国的地图。
  ——那家伙是在等待萨克斯坦或墨吉涅其中一方对我国展开侵略吗?
  在西北方与布琉努接壤的亚斯瓦尔王国应该与嘉奴隆有私交,想与他们缔结休战条约纵然不易,却也不是毫无可能。
  若是萨克斯坦或墨吉涅举兵来袭,就彼北所统治的领土位置看来,泰纳帝将会比嘉奴隆早一步与敌军开战。
  「算了,当务之急是要先把墨吉涅这头饿狼赶出我国。」
  泰纳帝如此低喃着,嘴角勾起一抹如肉食野兽般的狰狞笑容。

  在主人离去后的泰纳帝公爵宅邸深处,有一间笼罩在阴暗下的房间,房内有一名全身被黑色长袍包覆的矮小老人,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定晴凝视着某个物体。
  那是具尸体。
  沾满了泥泞且开始腐烂的尸体原本是头巨兽,但现在却成了一堆堆被压碎或是被撕裂的肉块、骨头和脏腑,正散发出阵阵强烈恶臭。
  但老人丝毫不在意几乎充斥整个房间的剧烈臭味,神色自若地观察着这座被随意地堆在眼前,宛如小山一般的尸骸。
  只有这名老人与带来尸体的人知道,这是龙——飞龙的尸体。
  老人名为多勒卡伐克,长期担任公爵家的占卜师一职,深受公爵重用。
  「果然……是不同的。」
  片刻之后,多勒卡伐克喃喃自语道。他随意将手伸进尸体中,挖出一团带骨的肉块。
  「虽然的确有风的力量,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
  他因为心中的猜测获得证实而欣喜不已,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多勒卡伐克细小的眼睛发出金色的光芒,视线朝房内的角落看去。
  「渥加诺伊,你可以再帮我办一件事吗?」
  「——还来?」
  在老人视线所及之处,一个黑影发出声音并晃动起来。
  只见一名带着爽朗笑容的年轻人正背靠着墙坐在地上,他拥有一副中等身材,穿着衣领和袖口以毛皮装饰的厚实大衣,短短的黑发则用绿色布巾随意缠起。他像在吃糖般不断地啃咬着手中的金币。
  「只会使唤年轻人,年长者自己却坐享其成?我觉得这有点不太好喔。」
  「我还得忙着照料那些即将送来这里的龙呢,要不你跟我换吧?」
  「真拿你没办法。好了,你要我做什么?」
  名为渥加诺伊的年轻人以手指将金币弹向空中,站起身子。金币划出一道俐落的抛物线后准确地落入他口中,并直接吞下肚。
  「——『弓』的使用者出现了。」
  多勒卡伐克那彷佛能冻结空气的嗓音让渥加诺伊敛起笑意,惊讶地瞪大双眼凝视着老人。
  过了一会儿,渥加诺伊才又像刚才那样眯起眼睛,恢复满脸笑容。
  「那你想怎么做?杀了他?」
  「他和战姬不同,不会一代代传承下去,杀掉他太浪费了。虽然我的目标是生擒……不过现在只要先确认身分就行了。」
  在老人如此吩咐的同时,渥加诺伊的身体早已逐渐融入暗色之中,不消须臾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多勒卡伐克注视着眼前的黑暗,状似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也该动身了。能撑到最后的会是谁呢……」
  老人以仿佛乐在其中的口吻低吟着,接着转身背对龙的尸体,踏步走向房门。
  ◎
  冬天的寒气吞噬了大地的温暖,在早晨的草原洒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士兵们甚至可以说是被这酷寒给冷醒的,即使已经用配给的毛毯将身体裹住,还是不停地搓着手脚,一面看着自己吐出的白气一面发抖。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很想就这样裹着毛毯发愣,但现况不允许士兵们这么做。于是他们用冷水洗脸让自己彻底清醒,并走出营帐来到篝火边取暖。
  不久后其他士兵也一个接一个众集过来,在相互轻声打过招呼后,也跟着将手凑向火光,在辅以人群聚集所产生的热气后,他们的身体总算取回可以自由活动的温度了。
  「快点跟我换班啦。」
  负责站岗的士兵充满倦意地催促道,因为现在轮到他休息了。在篝火旁伸手取暖的人们只能万般不愿地离开,回到营帐内穿戴铠甲和武器,提振精神后再前往换班。
  在布琉努东部的特里托尔地区西侧,有将近两千名兵马正驻扎于此地。由双层栅栏围起的营地中搭设了数百顶营帐,营地中央则竖立着迎风飘扬的布琉努王国军旗红马旗与吉斯塔特王国军旗黑龙旗。
  这是一支由布琉努士兵与吉斯塔特士兵所组成的联军,名为「银色流星军」。
  率领这支军队的总帅则是一名年约十六岁的少年,名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他亲近的人都会以堤格尔来称呼他。
  他原是负责治理布琉努王国的领地——亚尔萨斯的伯爵,但与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艾莲相遇,使他的人生为之巨变。
  为了守护白己出生成长的土地亚尔萨斯,也为了打倒威胁故乡和平的泰纳帝公爵,堤格尔凭藉着艾莲的帮助,在数次征战中赢得了胜利。
  堤格尔不仅击毙了袭击亚尔萨斯的泰纳帝公爵之子萨安,还与阻挠艾莲行动的战姬琉德米拉交战,甚至在被冠上反叛者污名后,击退前来讨伐他的黑骑士罗兰与纳瓦拉骑士团。
  就在他的军队已来到距泰纳帝治理的涅梅塔库不过数天路程之处,而罗兰也愿意提供协助之时——
  他先是得知了罗兰死在王都的消息,还来不及感到震惊,就又收到墨吉涅的两万大军已经攻破东南方国境的报告。
  现在堤格尔正独自坐在总帅专用的营帐内,周围凌乱地散落着十余张地图。
  ——究竟该怎么办……?
  堤格尔粗暴地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瞪着地图沉吟着。他自昨天就没有歇息过,不仅脸色难看,气色也显得有些憔悴。
  这是因为他一直在思考,想着该对发动侵略的墨吉涅大军采取什么行动。
  ——我方只有两千兵力,对方却有两万,真要开战的话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要是艾莲或莉姆在这里的话,或许……
  他叹了口气,开始想起不切实际的事情来。艾莲和莉姆都是优秀的将领,无论是要迎战或是避战,都肯定能给予堤格尔自己想不到的适当建议。
  其实他还是找得到其他能寻求建议的对象。
  例如既是堤格尔父亲的好友,又对他百般照顾的马斯哈·罗达特;还有爽快地前来协助他的奥杰·雨果。这两位都是经验丰富的有力长辈。
  但只有这回,堤格尔刻意不去寻求他们的意见。
  ——最妥善的方法大概就是坚守特里托尔,让居民逃往北方的亚尔萨斯或奥德,并等待骑士团或其余诸侯的救援吧。
  再怎么说,优先考虑自己领土的和平本来就是领主的责任。所以堤格尔、马斯哈和奥杰都必须保护各自的领土——亚尔萨斯、奥德和特里托尔。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徵詾那两位的意见。
  这等于是要马斯哈他们向堤格尔提议放弃东南部。
  即使作出如此决定,应该也不会有人责备他吧。因为这本就不是堤格尔等人应当担负的责任。在没有国王命令的情况下,他们并没有理由出兵保护自己领土以外的地区。
  但堤格尔已经知道国王现在无法下令,而且明知其他地区已陷入危机,却仍旧坐视不管,往后只会徒留遗憾。
  这时堤格尔忽然转过头,视线看向放倒在旁边的一把剑。那是把剑柄和剑锷都以黄金装饰的华丽大剑。
  此剑名杜兰达尔,拥有「不败之剑」的别名,是布琉努王国的宝剑。原先是国王赏赐给黑骑士罗兰的佩剑,随后被罗兰暂时交给堤格尔保管,以视为他认同堤格尔的证明。但没有人料到这把剑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主人手上。
  堤格尔回想起他之前与罗兰的对话。
  罗兰曾经质问他,若某天艾莲率领的吉斯塔特军显露出侵略者的面貌时,他将采取什么行动。当时堤格尔的回答是——「我会为了布琉努的人民而战」。
  ——我的话是不是说得太满了呢?
  堤格尔不是勇者也非英雄,只是一个在边境拥有小小领土的贵族罢了。
  他们目前的兵力连要与泰纳帝公爵交战都很勉强,但自己现在思考的却是——
  「——我可以进来吗,堤格尔少爷?」
  营帐外传来堤格尔十分熟悉的少女嗓音,他不禁露出了讶异的神情。来者是服侍自己的侍女蒂塔。
  「是蒂塔吗?都这么晚了……」
  堤格尔说到这里,才惊觉太阳早已升起。营帐外头隐约可听见士兵们交谈的声音。
  他一眼扫向放在身旁的油灯,发现虽然灯还亮着,但原本装满的灯油已几乎燃烧殆尽,可见他烦恼和沉思得太专注,完全没注意到时间。
  「进来吧,有什么事吗?」
  堤格尔对着外面温柔地说道,只见门口的帷幕自外头被掀开,冬季的阳光射进营帐内。
  一名绑着栗色双马尾的少女踩着安静无声的步伐走进营帐内。她穿着黑色的长袖上衣和下摆长至脚边的长裙,上头再套上一件白色的围裙,双手恭敬地端着陶制的碗。
  「堤格尔少爷,早安。」
  蒂塔低头向堤格尔行礼,栗色头发也随之晃动起来,但她一看到堤格尔的脸,原本明亮的笑容随即蒙上一层阴影。
  「……您昨晚没有休息吗?」
  堤格尔虽然立刻就想好了藉口,但最后还是选择沉默,只露出尴尬的表情。蒂塔从小就一直跟在他身旁,无论他说什么应该都会被看穿吧。
  「因为要忙的事情挺多的嘛,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的。」
  蒂塔先是扬起眼尾,以带刺的锐利视线看向他,接着又放弃般地轻轻垂下双眼,踩着轻柔的脚步走到堤格尔身边,将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拿着的陶碗递给他。
  碗里装满了热气蒸腾的汤,熏肉薄片和随意切碎的高丽菜和胡萝卜在其中载浮载沉,浓烈的香气撩拨着堤格尔的鼻腔。他的肚子催促似地咕噜噜叫了起来,使蒂塔忍不住轻笑出声。
  「请您先喝点汤暖暖身子吧。我会立刻拿其他食物过来。」
  「谢谢。」
  即使身上裹着毛毯,还是能感觉到寒意逼人。堤格尔欣喜地接过碗凑到嘴边,一面喝着汤,一面拿木匙舀取汤里的蔬菜。空空如也的胃仿佛发出了欢呼声般,开始活动起来。
  「您这样有失礼节喔,堤格尔少爷。」
  蒂塔虽然摆出一副严肃的脸孔,伹口气却如同斥责宠儿的温柔母亲般,不带半点魄力。至于堤格尔则是红着脸吸着鼻子,正沉浸于享受热汤和恰到好处的调味之中,只含糊地随口应答了几句。
  但蒂塔看到堤格尔这副模样,反倒因为他食欲旺盛而转怒为喜。她带着放心的微笑走出营帐,片刻后又立即返回,手上提着小小的篮子。她在堤格尔身旁坐了下来,轻轻将篮子放到地上。
  篮子里放满了面包、起司、切成薄片的熏肉和炖熟的马铃薯。蒂塔拿起放在那些食物上的青铜杯,为堤格尔盛了一杯葡萄酒。此时堤格尔已经将陶碗里的汤喝个精光了。
  接着他在食欲的驱动下拿起面包和起司交互送进嘴里,并拿起葡萄酒往胃里灌,又或者是大口咬下还冒着热气的马铃薯,享受它松软绵密的口感。
  等到全部吃完后,堤格尔才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我吃饱了,很好吃喔。」
  「在说这句话前,请您先将嘴巴擦干净。」
  蒂塔的语气虽然依旧严厉,但脸上却露出了温柔的苦笑,伸出手指替堤格尔拭去嘴角边的马铃薯碎屑。
  随后蒂塔先是凝视着指尖犹豫片刻,最后才鼓起勇气舔了一下,同时小脸瞬间变得通红,害羞地赶紧低下头来。
  「你这样不也有失礼节吗……开玩笑的,谢谢你帮我擦掉。」
  即使对栗发侍女的反应感到既欣慰又有些不好意思,堤格尔依旧不忘向她道谢。总觉得只要她待在自己身边,就好像回到了故乡亚尔萨斯一般安心。
  蒂塔以细小的音量回覆并点点头,接着就将陶碗和篮子叠在一起,准备离开营帐。
  「——蒂塔。」
  堤格尔突然出声叫住背对着他的蒂塔。她先是露出有些尴尬的纳闷表情回过头,但一看到主人严肃的态度、感受到紧绷的气氛后,便立刻收起轻松的态度,在堤格尔面前正襟危坐。
  堤格尔一时犹豫着该如何开口,两人就这么动也不动地僵持了五秒钟。
  「蒂塔,我接下来会暂时和你分开行动,你就跟着马斯哈留下来吧。」
  「……这是怎么回事?」
  即使堤格尔的决定早已在蒂塔的预料之中,但她开口时还是止不住颤抖。
  「我是为了照顾堤格尔少爷的起居才会跟来的,为什么还……」
  「接下来的行勋很危险,而且也没有多余的心力保护你。」
  「但是……」
  蒂塔还想开口继续反驳,但看到堤格尔注视着她的黑色双眼,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子上,陷入了沉默。而堤格尔也一言不发地维持原本的姿势,静静地等待这名如同自己妹妹的侍女回答。
  最后,蒂塔喃喃自语似地问道:
  「您能保证会平安回来吗?」
  「我保证。」
  堤格尔以强而有力的平稳嗓音这么回答。于是蒂塔抬起头来,泫然欲泣的脸上故作坚强地挤出扭曲的笑容。堤格尔则温柔地对她笑了笑,站起身子轻轻地抱住蒂塔,并再次开口:
  「我跟你保证,绝对会平安无事地回来。就算再晚——也会在春天之前结束。」
  「我等着您。」蒂塔哽咽地低语道。而堤格尔则像是在回应她,又像是在安慰她似地轻拍了拍她的背。
  蒂塔离去之后,堤格尔也拿起弓,步出营帐。
  现在士兵们几乎都已经轮流用完早餐,有些人正就着剩余的火堆暖手,有些人则在保养武器,甚至还有人愉快地玩起赌博游戏。堤格尔随意地挥手回应他们的行礼,并朝着马斯哈和奥杰所在的营帐走去。
  「您醒啦,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一名年轻骑士大步跑向堤格尔,其端正的五官看起来威风凛凛,但头上却连半根头发都没有。不过他丝毫不引以为耻,反而对此相当自豪。
  「早安,卢里克。我现在正打算去找马斯哈卿,要一起来吗?」
  骑士——卢里克立刻点了点头。
  「请务必让我同行。对了,我刚才看到蒂塔小姐似乎正在哭泣……」
  堤格尔随即露出苦涩的表情,粗鲁地搔着头发,心情相当沉重。
  「这跟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关。我问你,若是我要吉斯塔特士兵们……和两万敌军交战,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一听到堤格尔的问题,卢里克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的双眸充满神采,脸上浮现无畏的笑容。
  「您有胜算吗?」
  「我不知道。」
  「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也得说有,否则是难以说服我和士兵们的。」
  卢里克顿时一脸丧气地垂下肩膀,套在修长身躯上的铠甲也随之铿锵作响。堤格尔扯了扯嘴角,回答道:
  「我方只有两千,敌人则有两万,就算我说有胜算,也没人会相信。」
  「人们可不是凭藉可行性来选择相不相信,而是以自己的意愿来决定的。」
  就在两人交谈的期间,目的地也已近在眼前。堤格尔和卢里克向外头看守的士兵确认过后,便一同走进营帐内。
  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两人同时哑口无言。
  两位老人弓着背坐在营帐内,在他们的周遭则散乱着数张地图以及模拟战术用的棋子,旁边还摆了一个似乎是用来驱除睡意的桶子,里面装满了水。
  「……哦,是堤格尔啊。」
  顶着招牌灰发和胡须的老人——马斯哈摇晃着他矮胖的身躯,嘴里咕哝了一声。他的头发和胡须都相当凌乱,眼睛下方还浮现深深的黑眼圈。
  而另一位转过头来的消瘦老人——奥杰情况也差不多,完全没注意到身上宽松的衣服已经变得歪七扭八。
  原来这两名老人也与堤格尔相同,为了应付突如其来的危机而彻夜未眠,不断地绞尽脑汁苦思计策。
  「我有事情想与两位谈谈……但你们身体都还好吗?」
  堤格尔战战兢兢地问道,两位老人连忙异口同声地要他稍待片刻。
  接着两人便猛地将头埋进水桶内,并在发出含糊的呻吟和溅起无数水花后抬起头来,用拿在手里的厚布擦乾滴着水的脸,然后以如恶鬼般气势惊人的表情仰首盯着堤格尔他们。
  「好了,说吧。」
  现在不仅是堤格尔,连卢里克也不免有些踌躇,但都来到这里了,总不可能什么都没说就打退堂鼓。于是堤格尔鼓起勇气走到马斯哈和奥杰面前,然后坐了下来。
  「我接下来——会率领愿意跟随我的士兵前往东南方。」
  堤格尔一口气说完后,双眼紧盯着马斯哈和奥杰。两名老贵族先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接着马斯哈便一脸阴郁地开口说道:
  「……我早就料想到你会这么说了。」
  他无奈的表情和语气中,尽是藏不住的慈爱之情。
  「先告诉我们你决定这么做的理由吧。」
  「我这么做是为了活下去,以及保护我必须保护的人们。」
  「既然如此,不是更应该固守在特里托尔吗?」
  奥杰以严峻的表情如此说道。平常那张如和蔼老人般的笑脸已不复见。
  堤格尔也是这么觉得。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连远方那些跟自己毫无瓜葛的人民也要守护的念头,只不过是个美好的理想——不对,根本是一桩愚蠢的笑话。
  「就算坚守在此……若是两万大军真的袭来,我们有办法抵挡得住吗?」
  「这是为了争取时间,等待骑士团或其他贵族的援军出现。而且墨吉涅很有可能不会攻墼这里,而是转往涅梅塔库之类的地方进攻。」
  「但也很有可能在援军抵达前,我们就惨遭击溃了。」
  堤格尔甚至已经料想到更严重的情况,但实在是说不出口。
  「又或者援军可能根本不会帮助我们?」
  听到马斯哈的自言自语,堤格尔忍不住对他投以惊讶的眼神。因为他所说的正是堤格尔最担忧的情况。连奥杰也一面玩弄着手中的棋子,一面讽刺地笑了笑。
  「多亏了泰纳帝的陷害,我们目前已经等于是反叛者的同伙,就算对我们见死不救,也不会遭受任何谴责吧。而且要是墨吉涅大军能因为歼灭我们而显露出些许疲态的话,对他们来说更是求之不得。」
  「原来两位也早已料想到了。」
  堤格尔顿时感到相当惭愧,自己绞尽脑汁才得出的预测,这两人其实早就已经想到了。
  「想是想得到,但更重要的是接下来所要采取的判断和行动。」
  马斯哈的手轻轻地搭上堤格尔的肩膀。
  「你都已经考虑到了这点,却还坚持要守护人民,这让我感到很欣慰,但——」
  马斯哈的「你办得到吗?」还没说出口,堤格尔便笑着对他用力地点点头。
  「关于这点,我有件事情想请两位帮忙。」

  堤格尔在当天下午召集了所有的布琉努士兵们。
  顶着朦胧的白色太阳所发出的微弱阳光照射,堤格尔在位于左右两旁的马斯哈和奥杰陪伴下,向士兵们公开墨吉涅大军已经突破东南方国境的消息。
  惊愕和不安的情绪以惊人的速度在士兵们之间蔓延,堤格尔一面观察他们的反应,同时尽可能地隐藏内心的紧张,佯装平静地继续往下说:
  「敌军有两万人,而我方如你们所知,则是两千。而东南方虽说是在布琉努国内,但其实距离我们相当遥远,所以听起来似乎和你们没什么关系。但……要是放任不管,即使距离遥远,敌军仍会逐渐逼近,最后威胁到各位所居住的村落或城镇。」
  士兵们个个表情凝重,到处都可听到他们细微的耳语声。以恐惧为首的各种情绪在他们之间渲染开来。
  「虽然我已想出孜胜的计策,但你们必须将恐惧抛诸脑后全力奋战,才有成功的可能。」
  其实他根本没有什么计策。给予士兵们虚幻的希望让堤格尔感到一股彷佛内脏被碾压的罪恶感,但除此之外他没有更好的方法。若士兵们因为沉浸在绝望的情绪中而失去动力的话,在开战之前他们就会自取灭亡了。
  最后,堤格尔对他们说出了为预防万一而事先想好的关键台词。
  「吉斯塔特士兵全都表示愿意战斗——你们呢?」
  就在那一瞬间,布琉努士兵因为恐惧和战栗而低迷不振的战意,全都燃起了名为竞争意识的火光。
  「我们的家园由我们自己守护!」其中一名士兵激昂地呐喊着。以他的呼声为首,其他士兵也纷纷高举手臂或发出如野兽般的咆哮,展现出他们强烈的战斗意愿。不只是堤格尔,就连站在他身后的马斯哈和奥杰,也忍不住激动地暗自紧握拳头。
  ——这反应真是超乎我想像……
  堤格尔盯着布琉努士兵们的举动,内心不禁百感交集。
  虽然关系已经略有改善,但这种「银色流星军」特有的布琉努人与吉斯塔特人的对立意识,至今仍根深蒂固地存在于士兵们心中。这曾是堤格尔一直烦恼的问题,没想到现在却成为点燃战意的火种,抹减了他们内心的恐惧。
  顺便一提,堤格尔在对布琉努士兵演说前,曾先向卢里克确认吉斯塔特士兵的情况。当时这名光头骑士拍拍自己的圆脑袋,这么说道:
  「虽然无法百分之百确定,但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目前留在这里的一千名吉斯塔特士兵,全都是艾莲为了堤格尔而仔细挑选出来的。
  他们不仅对堤格尔保持友善的态度,同时也会为了回应艾莲将他们留在这里的信赖而努力奋战吧。而卢里克更是会想尽办法去说服他们。
  待士兵们热烈的耳语声稍稍平息后,堤格尔才大声地对他们宣布:
  「那现在就各自遵照指示,立刻开始行动!」
  在那之后,所有能行动的人全都忙着进行行军的准备。士兵们携带了数天份的粮食和燃料,并调来货车,里面装满十余人份的铠甲。至于营帐则一一分给数个士兵共同搬运。
  等到其他琐碎的工作都结束,「银色流星军」总算完成准备时,太阳已逐渐西沉,天空也染上一片朱红。
  这时堤格尔、马斯哈和奥杰也各自骑着马前来会合。
  马斯哈身土已套上铠甲,奥杰也已经打点好仪容,至于堤格尔则依旧是一身皮甲,腰上挂着箭筒、马背上则插着家传的黑弓。
  三人脸上都写满疲态,同时也充满了非比寻常的斗志。
  一千七百多名士兵在堤格尔身后蓄势待发。其中骑兵占了八成、步兵则是两成,也就是将「银色流星军」全部的骑兵都派上战场。
  堤格尔原本打算只带走骑兵,但这么一来不仅原本就很吃紧的兵力将变得更少,而且亚尔萨斯的步兵全都会被留下来,在其他士兵的眼中,或许会认为堤格尔偏袒自己领地的士兵,刻意让他们远离战场。
  再加上堤格尔也想把能信赖的人带在身边。
  马斯哈和奥杰各自都带着数十名到近百名士兵,但那些几乎都是负伤者或非战斗人员,其中也包含了堤格尔的随侍巴多兰和蒂塔。
  巴多兰原想随堤格尔一起前往战场,但考量到他年事已高和体力不足的问题,最后还是决定将他留下。
  「少主,真的很对不起,要是我能再多点体力就好了……」
  老侍从垂着肩膀,沮丧地说道,堤格尔则摇了摇头,笑着对他说:
  「蒂塔就拜托你了,巴多兰。正因为有你照顾蒂塔,我才能安心地前往战场。」
  听到这句话,老人的表情和声音才总算恢复活力,气势十足地要堤格尔放心。
  「蒂塔也一样,接下来可能会有事情要忙,所以千万别太勉强自己喔。」
  「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地还给您,堤格尔少爷。请您……请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蒂塔虽然故作强势地答道,但显然成效不彰,眼里立刻盈满了泪水。
  「那他们两人就麻烦你了。」
  看到堤格尔对自己点头示意,马斯哈一边摸着灰色的胡须一边说道:
  「包在我身上,堤格尔你也要多加小心啊。」
  「没错,虽然我不会叫你别乱来,但也别太勉强自己了。」
  奥杰也亲切地提醒道。于是堤格尔又再次满怀感谢地向他们行礼。
  之后堤格尔便率军朝墨吉涅大军所在的东南方进军,马斯哈和奥杰则前去投靠附近的骑士团或贵族们。
  「虽然仅凭两千兵力无法与两万大军抗航,但应该可以稍微减缓他们的行军速度。在我们阻止墨吉涅大军的期间,希望马斯哈卿和奥杰子爵能帮忙劝说骑士团或贵族,请他们出兵。」
  这便是堤格尔想出来的计策。
  以他年仅十六岁又被人视为反叛者的身分,恐怕没有人愿意倾听他的诉求,但若是换成像马斯哈或奥杰这种经验丰富的长辈出面,或许还有一丝转机。
  而堤格尔之所以选择前去阻止墨吉涅大军进攻,也有几个理由。
  最主要的目的当然是守护无辜的人民。除此之外,若他主动出兵,在说服骑士团或贵族出动时就会变得相对容易,同时也藉此绊住墨吉涅大军的行动,将他们困在国境附近。
  ——以前莉姆曾这么跟我说过呢。
  「请你听好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第一,减少对手的行动选择、第二,扰乱对手,便他失去判断能力。只要做到这两件事,战况将会变得对我方非常有利。」
  当秋天的脚印还满布山野林问时,莉姆以冷淡的表情和声音对堤格尔这么说。
  「但减少对手的选择方向,不会反而让他们更容易下判断吗?」
  「举例来说,倘若让对方陷入只剩下三种选择的情况,我方在思考对策时就会更容易了。而且如果还能进一步扰乱对手,引诱他们选择三者之中最不应该选的选项,我方获胜的机率将会大增。」
  「原来是这样啊。」
  看到堤格尔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本态度冷淡的莉姆在一瞬间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但她再次开口时,语气仍旧相当严厉。
  「我现在告诉你的虽然只是最基础的战术,但你务必要谨记在心。」
  堤格尔几乎不记得父亲乌鲁斯曾教导他战略或战术方面的知识。
  虽然这是因为堤格尔当时还必须学习很多事物,但也可能是父亲认为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教导他吧。毕竟堤格尔是因为父亲生病倒下,才会在年仅十四岁时继承冯伦家的爵位。
  ——我要在国境附近阻止墨吉涅大军继续入侵……
  目送马斯哈和奥杰等人的部队离开后,堤格尔也跟着宣布出发。而在带着强烈决心策马前行的堤格尔后方,则跟着两名年轻人。
  其中一人是统领一千名吉斯塔特士兵的光头骑士卢里克。
  另一人则是年近三十的青年,他有着凌乱的揭发和青铜色的双眼,名为杰拉尔。他是奥杰子爵的儿子,负责统帅其余七百名布琉努士兵。
  「我儿子就托付给你了,你就视情况需要使唤他吧。」
  当奥杰正将杰拉尔介绍给堤格尔时,堤格尔虽然笑着请对方多多指教,站在一旁的卢里克表情却很难看。待奥杰父子双双离去后,他才一脸不悦地向堤格尔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没记错的话,在我们击退那个叫葛雷亚斯特的侯爵时,就是这个无礼的男人完全无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存在,只顾着称赞战姬大人。」
  「……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堤格尔虽然面带困惑地询问卢里克,但其实也只想得到两个人选。因为当杰拉尔夸张地赞扬艾莲时,同在现场的只有堤格尔和莉坶两人而已。
  「是莉姆亚莉夏大人告诉我的。她离队时曾要我特别注意那个男人。」
  「呃,他的个性的确是莉姆会讨厌的类型……但我不认为奥杰子爵是出自偏袒,才会将军队交给他统帅。我不会强迫你一定要和他相处融洽,但至少别把关系弄僵。」
  再怎么说也是是奥杰的儿子,是以堤格尔并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才会选择如此委婉的说法。
  一想起当时的这段对话,堤格尔就忍不住回过头,隔着肩膀悄悄地观察卢里克的样子。而结果也的确如他所料,卢里克正以充满警戒的眼神瞪着杰拉尔。
  虽然堤格尔很担心这样下去会不会有问题,但事到如今他也无计可施,毕竟现在人力不足,又必须和时间赛跑。
  「银色流星军」在兼程行军的同时,也不忘派遣布琉努士兵向邻近的村落告知墨吉涅军来袭的消息,并呼吁他们尽速前往特里托尔避难。
  除此之外,他们也会在那些村落稍作休息,向居民们索取周边的地图,并收购避难的民众带不走的粮食或其他必需品。
  数日之后,堤格尔的军队抵达了位于布琉努东南方的阿尼亚斯地区。


  2 二千对二万
  阿尼亚斯地区有一半以上的土地,都是缺乏水源的贫脊之郊。植物很难在这里生长,空气也非常干燥,总是尘土飞扬。
  这里耸立着许多砂岩峭壁和山丘,让人联想到崩塌的塔。它们彼此相连,形成了歪斜的断崖,荒凉的风不断地自其缝隙呼啸而过。
  虽然肇于此地位于吉斯塔特与墨吉涅两国国境上的理由,布琉努王国在这里兴建了防御用的堡垒,但并未积极地进行开发。这里的村落不仅数量稀少,也因为畏惧掠夺商队的野盗,所以都零星分布在堡垒附近。
  数十天前,墨吉涅大军突然出现在此地。
  他们杀向守护国境的堡垒,并在仅仅两天内便攻下了它。堡垒内虽有三千名骑士驻守,但他们的抵抗却只是徒劳无功。守军被打得落花流水,绝大多数的人都死于敌军剑下。据说侥幸躲过墨吉涅士兵的攻击、成功逃离堡垒的残兵尚不满一百人。
  在那之后,墨吉涅军便逐一攻向位于堡垒附近的村落。
  他们以令人畏惧的残酷作风发动袭击。
  像是在攻击村落时,他们不会放火焚毁建筑,而是采取人海战术,以怒涛之姿进行猛攻,在摧毁或击破栅栏及墙壁后,直接入侵村落内部。接着再一个接一个地捉住村民,并掠夺他们的财物。
  只要不是具有政治价值的高官贵族,这些村民在被墨吉涅士兵俘虏的那一刻起,便成了那名士兵的所有物——也就是奴隶。因此士兵们纷纷竭尽所能地追捕村民,并无情地砍杀无法当作奴隶使唤的老人或小孩。
  最后他们抢走所有储藏在村里的粮食,在掠夺殆尽后便开始破坏房屋,将其残骸当作柴薪让奴隶扛在背上,然后才扬长而去。
  他们留下来的只有石造的房屋,以及老人、小孩或反抗者的尸体,全都是在敌军眼中毫无价值,最后弃置在此处的残骸。
  他们就这样接连袭击、破坏、掠夺、搜刮、摧毁了超过二十个村落。

  墨吉涅的军旗以绯红色为底,图案则是长了角的金黄头盔和剑。据传这两项物品象征的是他们崇敬的战神乌鲁夫拉。
  他们的军旗整整比他国的大上一圈,旗杆也使用了较粗的铁棒并贴上金箔。他国士兵通常先是被这面自远处就能瞧见的旗帜惊吓到,随后在近距离目睹时又震慑于其压迫感而士气大减。
  墨吉涅军头顶着冬季的灰色天空,高举战神的军旗行走在满是砂砾的荒野上。
  一身褐色皮肤的士兵们全都在厚重的衣服外套上皮甲,腰间挂着弯刀,有的手上拿着弓,有的手持比超过自己身高一倍以上的长枪以及椭圆形的盾牌。
  士兵们头部都缠着黑色的布巾,部队的队长则戴着铁制的头盔。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步兵,骑兵只占了总数的两成不到。
  在两万大军的后方还跟着一群双手被绳索捆绑的人,数量约为两千。
  他们几乎都是少男少女,全身上下布满了瘀青和伤痕,衣服也破烂不堪。甚至有很多女性的衣服被撕裂,呈现衣不蔽体的状态。
  这些人是被墨吉涅军所俘虏的奴隶们,背上扛着捆成一束的碎木板,脸上全都写满了绝望,脚踩着无力的步伐跟在墨吉涅军后方。
  「那就是墨吉涅军吗……」
  有一群人隐身在砂岩断崖中,远远地观察墨吉涅军行军的情况。他们是堤格尔和数名吉斯塔特士兵。
  堤格尔身为总帅,本不应如此轻率行动,但他硬是说服了表示反对的卢里克和杰拉尔,以仅此一次为条件参与侦察部队的行动。他身穿麻衣,外面再套上皮甲,腰挂箭筒,手持黑弓。
  「他们的肤色真的和我们不同耶。」
  「这感想真是单纯明快.很有堤格尔的风格哪。」
  位于堤格尔身旁,和他一样藏起身影并开口揶揄他的人是亚拉姆。他留着一头如廉价毛刷般的茶发,圆圆的脸和身材看起来就像只水獭。他是在堤格尔身为俘虏时便结识的吉斯塔特侦察兵。
  「这又不能怪我,毕竟我之前从没看过墨吉涅人。」
  「他们不会到亚尔萨斯做生意吗?我听说墨吉涅人大多从商。」
  「……就算来到我那地方,只怕也做不了什么生意。」
  堤格尔语带幽默地答道,但神情却未见丝毫松懈。他黑色的双眼始终停留在墨吉涅军的后方——也就是奴隶们身上。
  ——不能只是将敌军驱逐出境。就算无法救下所有奴隶,还是希望能尽量帮助他们逃脱。
  「所以您要从这里进行狙击吗?若是堤格尔出手,一定能准确命中吧?」
  亚拉姆以开玩笑的口吻怂恿堤格尔,但他却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因为这里的风太强了。」
  自断崖上朝着街道吹下的风不仅十分强劲,而且毫无规则和路径可言。就算高明如堤格尔,也很难在初来乍到的土地上完全掌握风向的变化。
  ——又或者是要使用那个力量呢……?
  他的视线落在手里的黑弓上。这是把拥有神秘力量的弓,曾经击坠在高空飞舞的飞龙、射穿坚固厚实的城门,甚至击退了黑骑士罗兰。
  只要以此弓直接攻击,别说是对方的总帅了,就连周遭的士兵也会被波及,一次就能击杀数十名墨吉涅士兵。
  ——不……
  堤格尔摇了摇头。这把弓的谜团太多了。而且它和司掌夜晚与黑暗的女神蒂尔·纳·法有关这点也让他心生抗拒。一想到那女神曾把蒂塔当成人质,堤格尔就很难对这把弓有什么好感。
  况且他每次使用这把弓的力量时,艾莲总是在他身边。而在与罗兰对战时,身旁还多了战姬苏菲亚·欧贝达斯。他只有一次成功地独自施展出这把弓的力量,且当时他身在女神的神殿中。因此他还没有自信能一个人驾驭这把弓。
  ——若这次又像与罗兰对战时那样失去意识的话……
  如此一来,「银色流星军」可能会在开战前便陷入混乱,最糟的情况则是导致军队分崩离析。
  ——而且就算在此射死总帅,顶多只能造成敌方一时混乱罢了。
  等到混乱平息,他们很有可能会将怒火发泄在奴隶身上,堤格尔并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
  「我们先撤退吧。卢里克他们应该也已经在备战了。就算今天赶不上,也要在阴天对那些家伙展开攻击。」
  吉斯塔特兵纷纷遵从堤格尔的指示,谨慎地踩着无声的步伐离开断崖。堤格尔是最后一个踏上地面的人,亚拉姆看到他敏捷又轻巧的身手,忍不住露出夹杂了佩服和惊讶的笑容。
  「真是的,难不成你的双亲之一是山猫的化身吗?」
  「那你的父母应该就是水獭了吧。」
  堤格尔也立刻以戏言回敬他,其他士兵听到后都轻声笑了起来。
  「堤格尔大人,您一定要见见这家伙的父母,简直就像是水獭变成的人啊。」
  「而且他们还是一对夫妻脸,让人深切地体会到有其父必有其子呢。」
  堤格尔等人在确定自己已完全远离墨吉涅大军行进的街道后,便一面低声交谈着,一面回到拴着马匹的地方。
  当堤格尔正拉住自己座骑的缰绳,准备踏上马镫时,却突然停下动作,并命令亚拉姆等人噤声。
  ——好像有什么声音……是脚步声吗?
  堤格尔等人目前所在的位置,其地形与山中野兽行走的小径类似。路面崎岖不平,四周还矗立着许多已经开始风化崩毁的岩石,视野极差。就连岩石的形状也是千奇百怪,有的看起来像颗圆球,有的则呈现柱状,且表面千疮百孔。
  堤格尔先拍了拍马背安抚座骑,接着又再次竖耳倾听。
  ——我没听错,的确有脚步声。
  这很有可能是墨吉涅军队的侦察兵在调查周遭的地形。堤格尔以手势向亚拉姆等人说明自己的推断后,便带着两名士兵前往查探,其他人则在原地守着马匹。
  堤格尔搭弓上箭,藉着岩石阴影隐去自己的行踪,一步步朝声音的来源前进。他躲在断崖后,悄悄地探出一张脸窥视前方。
  只见一位打扮像是旅行者的人正在被四名墨吉涅士兵追逐着。他们高举弯刀,嘴里不知道以墨吉涅语在喊些什么。堤格尔虽然听不懂他们话中的意思,但从声音和表情便可明白那绝非温和的话语。
  这时旅人突然双脚一软跌倒在地,紧追在后的墨吉涅士兵立刻将他团团包围。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凭空飞来的箭射中了一名墨吉涅士兵的脑袋,使他当场瘫倒在地。
  射箭的人当然就是堤格尔了。
  趁着墨吉涅士兵们因为突如其来的攻击而愣在原地,堤格尔再次射出箭矢,一人一箭精准地夺去他们的性命。两名部下虽然也在同一时间跟着架起弓,伹因为担心射中旅人,便转而注意周遭的动静,由堤格尔负责攻击。
  待墨吉涅士兵全都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也确定没有其余敌人后,堤格尔便命令两位部下继续保持警戒,自己则爬下断崖,朝着瘫坐在地上的旅人走去。
  「没事吧?」
  等到两人的距离已近在眼前,堤格尔才发现旅人其实是名少女。因为她身上披着厚厚的斗篷,并在胸前牢牢系紧,连眼睛也以兜帽盖住,所以先前在断崖上时没能看出来。
  少女原本茫然地看着墨吉涅士兵的尸体,但一察觉到堤格尔靠近,她立刻紧绷身体,碧蓝双眸流露出警戒的神色。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堤格尔友善地张开双臂,对她笑了笑。
  「我不是你的敌人喔,我的名字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布琉努人。」
  听见堤格尔的话,少女的眼睛眨了几下,这时突然刮起一阵风,将盖在她头上的兜帽微微掀起,隐约可见其憔悴的脸庞和沾满沙尘的金发,但这些都无法掩饰她的美貌。少女的年龄看起来和堤格尔差不多,又或者是小他一岁。
  但在惊艳于她的美貌前,堤格尔的内心却先闪过一丝疑惑。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是在哪呢?总觉得应该是不久前的事情。
  「你是一个人吗?有没有其他同伴……」
  少女只是无力地摇摇头。
  「站得起来吗?」
  堤格尔对少女伸出手想拉她起身。少女正想抓住他的手,身体却突然重心不稳地摇晃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在地,堤格尔赶忙蹲下来扶住她。
  少女似乎是昏了过去。堤格尔先将耳朵凑到她嘴边确认其呼吸,接着又轻触她纤细的脖子检查脉搏,最后摸了摸她的额头,并感觉到些许热度。
  ——看样子暂时是没有生命危险,应该只是过度疲劳……
  堤格尔看着少女,露出了困扰又不知所措的表情。他当然无法对她置之不理,但若带她回去,等于是尚未与墨吉涅军开战,就多了一件不必要的行李。
  「这女孩挺可爱的嘛,只要把脏污洗净,肯定是个美人胚子。」
  一名爬下断崖的部下看到少女的脸后率直地说出感想,另一个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不知道她是从哪逃到这来的呢,该怎么安置她比较好?」
  「我看也只能带回去了吧。」
  堤格尔如此回答,并伸手抱起少女。她的体重比想像中来得轻,身材相当纤细。士兵们帮助堤格尔背起少女,并用绳子将两人绑在一起,避免她摔落地面。等完成这些事情后,堤格尔才低头看向倒在地上的四具尸体。

  「查看他们身上是否有任何重要物品,然后把他们的武器全部带走。」
  虽然这种近似打劫的行为让人心里不太好受,但他们现在根本没有余力管这些。堤格尔等人分工合作,在死去士兵的衣物上一阵摸索,却没发现什么重要的物品。
  最后他们将士兵尸体藏在岩石阴影处,以免被敌军发现,接着便回到了阵地。
  「这可真是一份大礼啊。」
  此为前来迎接堤格尔的卢里克在惊愕下吐出的第一句话。
  ◎
  墨吉涅的两万大军正带着两千名奴隶行走于阿尼亚斯的荒野上。
  他们的行军速度相当缓慢。这是因为墨吉涅军大多为步兵,身处敌方领土的他们必须一面仔细注意周遭的情况一面前进,且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小村落,一旦发现就会立即摧毁。
  话虽如此,他们的行军可说是相当顺利,没碰上任何足以绊住他们的阻碍。
  「话又说回来了……这还真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哪。」
  墨吉涅军的总帅卡西姆在干燥又带有沙尘的风中策马前进,满脸不悦地嘟嚷着。
  「虽然我们的任务本就是在前进的同时彻底摧毁所有村镇……但依照这种情况来看,就算抵达目的地,我们掠夺的东西大概也所剩无几了。」
  他们的目的是占领布琉努王国南部。墨吉涅向来对那里肥沃富饶的广大土地和紧邻南海的港口城市虎视眈眈,现在正是他们得以如愿的大好机会。
  而墨言涅所想出的计谋,便是趁着布琉努国内陷入混乱的迷沼时进行掠夺。
  卡西姆今年即将满三十岁,他是个拥有墨吉涅人特有的褐色皮肤,眼神如刀刃般锐利的男人。他不像一般士兵戴着头盔,而是缠着一条白色的头巾,并以镶有宝石的银饰固定住。
  他曾是一名奴隶,因为能力受到认可才得以恢复自由,并在战场上立下许多功绩,最后晋升将军。
  ——曾沦落为奴隶的我,现在已是一名将军。若这次的远征行动能成功,或许还能继续往上爬。但要是不幸失败……
  卡西姆急忙摇头甩去刚才浮上心头的负面想法。觊觎更高地位的野心,和只要失败就可能再次回归奴隶身分的恐惧,在他心里占据的份量几乎是不相上下。
  他转头往后看,那里有一群彼此以绳索相连的布琉努人,在刺骨的寒风下垂头丧气地走着。虽然在刚掳获他们时有不少人反抗,但现在几乎都已经变得相当服从。
  ——我死也不要再过那种生活。
  他在心中如此低语,接着便抬头看向天空。虽然距离日落还有段时间,但逐渐往西倾斜的太阳早已隐没在被夕阳染成红棕色的砂岩断崖后。原本淡蓝色的天空转为较深的群青色,使四周的景色变得有些昏暗,吹来的风也逐渐带有寒意。
  ——差不多该准备扎营了吗?
  他才刚这么想,走在前方的部队就传来了报告。
  「将军阁下,有敌人出现了,看起来应该是布琉努军。」
  听到「敌人」这个词汇,让卡西姆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自己的确是策马走在两万大军的后方,但也不至于完全无法掌握前方的情况。
  「敌人的数量有多少?」
  「目视约有一百至两百人,全都是骑兵。他们自远处以石头或箭矢对我军右侧展开攻击。虽然我们立刻举盾防御,但还是有几人负伤……」
  据士兵的报告来看,损伤并不严重,就像是在抱怨身旁飞舞的苍蝇有多烦人似地。
  「人这么少,直接用箭驱散他们不就得了?」
  「我们确实这么做了……但他们先是被我们赶跑,接着又立刻掉头回来,而且不断地重复上述的举动。」
  卡西姆这才恍然大悟。原以为可以轻易地驱逐他们,却发现对方意外地缠人,怎么样都甩不掉,只好前来报告吗?他眯起双眼开始思考。
  ——显然他们并不是堡垒里那群守军的幸存者,而且也不可能只靠一两百人就大胆攻过来。所以这些家伙大概只是诱饵。
  换句话说,这是个若他们认真追击,就会有更多敌军埋伏在前方的计策.
  「率大约三千名士兵去追他们,一个活口也别留下。」
  「派出三千人是否有些小题大作?也许五百左右就……」
  「彻底击溃碍事的家伙是我们的任务,还不快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卡西姆万般不耐地催促一脸惊讶的部下前去执行命令。
  ——若这附近真有大军埋伏,我方的侦察部队也能凭藉他们留下的痕迹嗅出其行踪。既然没发现大军,从诱饵只有一两百人来推断,他们的主力部队最多也就两千人上下吧。
  于是他派出由一千名弓兵和两千名枪兵所组成的墨吉涅部队前往迎敌。而布琉努士兵们见状便立刻转身拔腿就跑。他们骑着马穿梭在高耸的砂岩之间,墨吉涅士兵则气势汹汹地紧追在后。
  片刻之后,布琉努士兵逃进左右都是高耸峭壁的狭窄小径,三千名墨吉涅士兵随即如细长的蛇股排成一列,将这狭隘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
  这条窄路并不长,位于前方的墨吉涅军已率先抵达较为宽广的地方。虽然是条正面和左右都被砂岩山丘包围的死胡同,不过看起来还足够让三千名士兵在此列阵。
  但他们却在那里看到了惊人的景象。只见三面山丘全都飘起了无数的旗帜,山顶上更是黑影幢幢,几乎占据了整座山丘。
  「五千……不,应该有六千人!」
  其中一名士兵被吓得忍不住喃喃自语。不管怎么看,对方人数都超出我方许多。
  墨吉涅军这才明白自己中了敌军的陷阱。但他们就算明白,却也失去了思考能力,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在染成一片朱红的西方天空衬托下,三个方向同时发出高昂的呐喊。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足以撼动大地,如黑影般的军团沿着斜坡俯冲而下,刚才还四处逃窜的那一百多名士兵也跟着掉头攻了过来。
  墨吉涅军的指挥官立刻大声喝令士兵后退,但这个命令却没能顺利地传递出去。因为绝大多数的墨吉涅士兵都还排成纵队挤在狭路上,后方的士兵根本不知道前线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撤退的士兵和前进的士兵纷纷在狭路各处撞个正着,四周的昏暗更加深了事态的严重性,使混乱永无止境地继续扩大。看到他们动弹不得的敌人则毫不留情地以箭雨和石头展开攻击。
  那些如拳头般大的石头只要一砸到脸或手便非常疼痛,甚至会造成骨折。不久之后,连声嘶力竭地指挥军队的部队长也相继中箭倒下。
  几近瓦解的墨吉涅军早已丧失战意,他们抛下同伴,互相推挤踩踏,毫无秩序地四处逃窜。
  他们沿着来时的狭路反向撤退,在完全脱离狭路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才终于冷静下来。
  他们在半刻之内便损失了超过一千兵力。

  「首战算是漂亮地打赢了吗……」
  堤格尔望着在狭路中层层倒卧、几乎要将路面填满的墨吉涅士兵尸体,以充满倦意的表情喃喃自语道。
  回头一看,只见无数黑影仍在山丘上盘据不去,旗帜也依旧迎风飘扬。
  那些都是欺敌的假象。在亚尔萨斯对付萨安时也运用了相同的手法。他以货车、柴薪和营帐为材料,尽可能地使我军看起来人多势众,而且为了让墨吉涅士兵只看得见一团黑影,连角度和时间都计算得恰到好处。
  「他们很有可能又折返回来。尽速完成手上的工作,我们要撤退了。」
  卢里克则忙着对士兵抛出命令,要他们夺取墨吉涅军的武器装备,并回收还能使用的箭矢和石头。
  待这些事情都完成后,「银色流星军」便融入夜色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山丘的另一端。

  虽然堤格尔向马斯哈等人表示要迎战墨吉涅军,但他其实并不打算与这支多达两万人的大军当面对峙。
  他的构想是像这次一样以奇计绊住他们的脚步,同时逐渐削弱其军力。
  在他们回到距离墨吉涅军通行的街道较遥远的据点后,堤格尔便下令士兵搭建营帐和休息。等到扎营工作完成时,太阳已经完全没入地平线下了。
  在总帅营帐里的绒毯上,堤格尔、卢里克和杰拉尔三人围着数张地图坐了下来。
  「总之先恭喜您打赢了第一仗。」
  「这句话等之后的也打赢了再说吧。」
  卢里克才刚说完,杰拉尔就立刻不着痕迹地从旁插了句风凉话。吉斯塔特的光头骑士随即没好气地摆出臭脸,但碍于堤格尔在场,只能暂且忍下心中的不满。堤格尔先对卢里克点了点头,才开口询问杰拉尔:
  「战死和负伤人数各有多少?」
  「这次没有士兵死亡,伤者则有二十七人。其中有三人的伤势会影响到行动自由,除此之外都是轻伤。」
  听完杰拉尔的报告后,堤格尔和卢里克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箭矢和石头的数量呢?」
  「每个弓兵可分配到五十六支箭。石头则是一名骑士十一颗、一名步兵五颗,已经依照上述的数量确认并分配好了。」
  杰拉尔没有依靠任伺笔记,却回答得相当流畅。紧接着他又说明了粮食和柴薪的剩余量和分配方式,以及武器装备的使用状况。
  「这是以能回收使用量的一成、并再次使用为前提。但只要在其中一次战斗时无法顺利取得资源,我们就只能再进行两场战事。若不幸碰上规模较大的战斗,那恐怕连一次也撑不了。特别是箭矢的数量对吉斯塔特兵影响甚巨,布琉努士兵则因为使用的人不多,暂时没有问题。」
  见识到这名揭发年轻人正确且快速的计算能力及恰如其分的处事手腕后,不仅是堤格尔,连卢里克也赞叹不已。
  他们两人当然也具有这方面的能力,但在速度上却差了杰拉尔一截。因此只要把这类事务全交给杰拉尔打点,堤格尔等人就能专注于运筹帷幄和指挥军队,可说是帮了堤格尔一个大忙。
  ——补给真的是件很重要的事呢。
  堤格尔再次深刻地体会到这点。之前在特里托尔还有艾莲可以提供资金,粮食和柴薪也可以轻易地自邻近村落采买,就算装备或马蹄铁出现毁损,也不用担心没有材料修理。
  但现在不同了。他们连一支箭都不能浪费,所以才让士兵们带上石头,以弥补箭矢的不足。
  ——没想到现在连要取得那些感觉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部有困难……
  「接下来该怎么办?」
  卢里克双手环抱胸前,对堤格尔问道。堤格尔并未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一脸严肃地盯着地图。这张地图画有阿尼亚斯一带的地形,是他们来到这里之前,在路过的村落和人交涉换来的,并根据侦察部队的报告加以修正。
  若没有这张地图,别说是设置今天所使用的陷阱了,他们恐怕连作战的方式都想不出来。
  「你觉得对方的前进速度变慢了吗?」
  面对堤格尔的问题,杰拉尔以慎重的口气回答:
  「若光凭侦察兵的报告来推断,他们的行军速度并未减慢。」
  堤格尔苦恼得想抱住自己的头。就算敌方多少有损失一些兵力,但这对两万大军来说根本是不痛不痒。接下来堤格尔转而询问卢里克,问他对敌军的将领有何看法。
  「能力相当优秀。」
  卢里克先是简洁地说出感想,接着补上理由:
  「从他派出三千兵力来对付区区两百名的部队来看,怨必已经大致预测出我方的实际兵力,为了彻底击溃我方,才会采取这样的行动。而他们的行军速度并未减弱,应该也证明了他们能在短时间内重整军队吧。不过——」
  卢里克说到这里便暂时停下来,并疑惑地歪了歪头。
  「该说是他的作风相当一板一眼吗?总觉得有些神经质呢。根据侦察兵的报告,那些人连很小的村子也绝不放过,只要发现了就彻底捣毁。今天这场战斗,他们的反应也异常地快速。」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或许可以从这点找出什么破绽。
  既然无法拖住他们的脚步,就势必得改变目标。根据情势演变,或许还必须策划以人数不多的兵力击败压倒性多数的敌人的战术。
  「若情况允许……我希望能在那些人离开阿尼亚斯之前再战上一两场。」
  今日这一战并不全是为了拖延对方的行动,另一个目的是动摇他们的军心。若要让此一策略发挥作用,无论如何都必须再打一场。
  「冯伦伯爵,你认为我方和敌人之间差距最大的是什么?」
  听见堤格尔无意间显露出内心苦恼的低语,杰拉尔板起脸来,以充满疑问的眼神看向他。堤格尔虽对他的态度有些讶异,还是诚实地说出回答:
  「真要说的话应该有很多……但最明显的还是兵力的差距吧?」
  「虽然你说的也没错……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敌方就算再打几场败仗也不成问题,我方则不然。我们连一场只有几十人互相冲突的小对战也输不起。」
  杰拉尔的壁吾让营帐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即使说得好听一点,现在的败北是为了达成最终的胜利,但这仍旧是个荒谬的想法。因为战斗次数增加也意味着『或许会吃败仗的可能性』增高。」
  「那,只要打赢不就得了?」
  卢里克不太高兴地啐了一声。堤格尔为了缓解紧绷的气氛,赶忙以和善的表情对杰拉尔说:
  「杰拉尔,你有听过兔和熊的故事吗?就是弱小的兔子运用机智打败力量强大又凶暴的熊的故事。」
  这故事可不能说给莉姆听。堤格尔一边在脑中的某个角落模糊地想着,一边继续说下去:
  「若把我正在思考的事情说得单纯点,就跟这故事是一样的。兔子在躲过熊挥来的巨掌的同时,也藉由一次次的扎实攻击削弱对手的体力。最后让熊无力动弹,只能乖乖投阵。」
  「这故事我早就知道了。」
  杰拉尔露出有些轻蔑的笑容,撇撇嘴继续说道:
  「但故事的结局可不只一个。其中一种便是得意忘形的兔子觉得稍微休息一点也没关系,便不断地挑衅熊,结果不幸被抓住,被熊一掌打死,然后一口吞下——因为觉得稍微休息一下也没关系呢。」
  杰拉尔像是看不下去似地两手一摊,随后便露出了严峻的表情。
  「就算你掌握了必胜的策略,一旦运气不好还是会输。在你决定交战的瞬间,落败的可能性也随之诞生。况且我刚才也说过了,我们的战力已经所剩不多,即便能顺利离开阿尼亚斯这个地方,在短时间内也只看得到无人的村落。不过我们其实已经面临了这样的状况呢。」
  听到杰拉尔的话,卢里克的反应比堤格尔还激烈。他以手掌拍了拍自己的头,脸上的表情比杰拉尔还难看。
  「你要卖弄口才是无所谓,但能不能别一直抱怨,多说点有建设性的意见?」
  「我的意见就是对你们究竟明不明白现况感到质疑啦,吉斯塔特的光头。」
  「……注意你的说话态度,杰拉尔。否则我就得在这忙到焦头烂额的时候让你变成布琉努的光头了。
  堤格尔语带威吓地斥责口出恶言的杰拉尔。即使自离开特里托尔以来,这已经不是堤格尔第一次听到杰拉尔口出恶言,他还是难以相信这些话是出自平常待人温厚的奥杰子爵之子口中。
  杰拉尔低下头来并说了声抱歉,但他的表情和态度却没有丝毫歉意。
  ——不过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
  布琉努士兵虽然是由杰拉尔统帅,但若仔细观察这支部队,会发现其中不只有亚尔萨斯的士兵,还有马斯哈自领地奥德带来的士兵以及奥杰麾下的士兵,实际上与联合军队差不多,就连使用的装备也各有不同。
  话虽如此,在杰拉尔的率领下,士兵之间并未发生冲突。
  看来他那些酸言酸语,只冲着堤格尔和卢里克两人而来。
  当杰拉尔再次抬起头来,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谈起方才的话题。
  「棘手的问题除了我们的续战力之外,还有一个。那就是墨吉涅军还带着捉来的奴隶——也就是我国的人民。只要敌方拿他们当挡箭牌,我军就会立即垮掉。」
  布琉努士兵不太可能对自己国家的人民见死不救。所以,如果吉斯塔特军毫不犹豫地向前冲锋,那「银色流星军」就会当场一分为二。
  「……这我明白。」
  堤格尔以认真的视线注视着地图,彷佛要在上头钻出一个洞似地,同时以苦涩的嗓音对杰拉尔答道。
  虽然他很想早日解救那些奴隶,但若与墨吉涅军正面交锋,只怕「银色流星军」会瞬间被对方吞噬并歼灭。他们不能草率行动。
  「话又说回来……」
  或许是想摆脱帐内沉重的气氛,卢里克话锋一转,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说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那女孩的状况如何?」
  他指的是堤格尔前几天自墨吉涅兵手中救下的少女。堤格尔一听便摇了摇头。
  「她的身体似乎相当虚弱,虽然没有性命危险,但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是睡睡醒醒的,据说她醒来时就连要喝碗汤都得费上一番力气。」
  由于堤格尔忙得抽不出空,便将少女交给能够信赖并略懂药学的士兵照顾。
  虽然他曾在空闲时去探望过几次,但正好都碰上她在睡觉,完全没有机会和她交谈,而且堤格尔也不想刻意唤醒她。
  「我光要应付墨吉涅军就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她还是暂时继续睡一阵子比较好。」
  ◎
  焦点转向墨吉涅军。
  看到满身血污和沙尘,垂头丧气地悄然归来的部队,令卡西姆怒不可遏。但他握紧拳头,硬是忍下了想迁怒他人的冲动。
  当他听到敌军有五六千人的报告时,曾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直到得知详细战况后才接受这个事实,不过他的内心已经燃起一股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怒火。虽然他并不知道敌方名为「银色流星军」,但卡西姆几乎已经看穿对方使用的障眼法了。
  「还真有一套哪,该死的布琉努军……」
  卡西姆认为对方巧妙地利用了天候和地形。虽然一千名死者的确有点多,但还不及全军的一成,今后还有许多能挽回局势的机会。
  在那之后,卡西姆又收到了侦察部队的回报,他们在距离街道相当遥远的地方发现了还很新的夜营痕迹。
  「从痕迹推断,敌方的人数不满两千。他们很可能每隔一两天就更换一次据点。」
  「干得好。」
  卡西姆开口表扬这支侦察部队,并赐给他们装满了金币的袋子作为奖赏。
  在这种时候他从不吝于慰劳士兵。这也是他能够从一介奴隶晋升为将军的原因之一。
  等待黎明到来的同时,卡西姆改变了军队的编制。他将一直以来都位于主力两侧的三千名骑兵调动到主力的正前方。因为这附近除了街道以外的地方,全都林立着奇形怪状的砂岩,无法充分发挥骑兵的机动力。
  而原本骑兵所在的侧翼则由步兵取代,并命令他们特别注意侧面的防守。
  另外,他也告诉士兵们敌方人数不满两千,但会使用各种手段让自己看起来人多势众,绝对不可被他们迷惑。
  ——无论如何,我方可是人数比对方多十倍的大军。只要别中了他们的小花招,就一定能赢。
  但此时卡西姆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敌方的圈套之中。

  「银色流星军」在这天的傍晚发动奇袭。
  当墨吉涅行经两侧耸立的断崖和山丘较少、道路逐渐变宽的街道时,一支藏在岩石阴影处的骑兵团,趁着夜色昏暗悄悄接近墨吉涅军,自他们的斜后方展开突击。其数量约有五百人。
  「迎击。」
  卡西姆泰然自若地下令开战,墨吉涅军的步兵纷纷举起长枪和弓箭。他们将长枪紧密地排列成一道锐利的护墙,并从其后方射出无数的箭矢。
  「银色流星军」的骑士则举起盾挡下箭雨,并以弓箭和石头对墨吉涅发动猛烈攻击,然后趁队伍出现破绽时骑马杀进敌阵。
  但他们激烈的攻势并未持续太久。因为走在大军前方的墨吉涅骑兵开始折返并朝着两军交战之处奔来。但他们并未对「银色流星军」展开突击,而是绕到对手后方,想切断其退路。
  「他们大概又想像昨天那样把我们引进狭路吧,但我可不会再被相同手法欺骗。」
  卡西姆正得意洋洋地想命令军队将「银色流星军」层层包围,并彻底歼灭他们,但此时战场上却出现了新的变化。
  从岩石阴影处又窜出近一千名骑兵,并袭击墨吉涅骑兵。卡西姆看到他们的模样后大为震惊,顿时哑口无言。
  这是因为敌方这支生力军的外观竟跟墨吉涅军如出一辙。他们在厚实的衣服外套上皮甲,头上也缠着黑色的布巾。虽然能以肤色分辨敌我,但此时已是日暮西沉,又位于视野瞬息万变、令人眼花撩乱的战场,难以在一瞬间作出判断。
  堤格尔等人之所以在昨天的战争中剥走墨吉涅兵尸体上的装备,就是为了这一刻。只要能在此时使对手混乱,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
  假扮成墨吉涅骑具的「银色流星军」无情地砍杀敌人。而为了避免误击同伴,他们也在事前便准备了暗号。
  问题是「熊」,答案则是「兔」。
  「竟然参考童话,这实在是有点……」
  「这种时候需要的是易懂又简洁的暗号。」
  卢里克和堤格尔在思考暗号的过程中曾出现了这样的对话。
  在暗号此起彼落的战场上,墨吉涅军还未自混乱中冷静下来,便有许多人落马,最后再也没有站起来。
  再加上最一开始发动突击的布琉努骑兵们也纷纷举枪冲了过来,才刚完成的包围网立刻脆弱地瓦解,墨吉涅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银色流星军」突破重围,以这股气势顺利脱离战场。
  卡西姆虽然想下令追击,但却还是作罢。
  步兵无法追上他们,但若派出骑兵,则有可能在难分敌我的状态下而误杀同伴。他只能束手无策地目送敌军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卡西姆用力地紧握拳头,几乎要渗出血来,并以布满血丝的双眼瞪视着黑暗。他低声呼唤在一旁踌躇着是否该上前报告的随侍。
  「——奴隶。」
  卡西姆对不明白他的用意,一脸困惑的随侍满怀厌恶地呼出一口气。
  「传令给士兵,要他们帮我准备奴隶——就这样吧,我要男女各十人,一共二十个奴隶。想用奴隶换取金钱的人就快点提出申请,先抢先赢。」
  这天墨吉涅军损失了步兵和骑兵合计一千人。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内,他们就损失了全军一成的战力,且没有获得任何战果。
  卡西姆已经不想再思考其他战术,或许该说他也无法选择了。

  隔天早晨,卡西姆将自士兵们买来的奴隶配置在军队最前方。并聚集嗓门较大且会说布琉努
语的士兵,让他们对着断崖转违自己的话。
  「你们这些躲在岩石阴影下、鬼鬼祟祟地像虫子般四处爬窜的胆小鬼布琉努兵!快现身于街道上吧!如果你们真有所谓的勇气,就展现出战士的风范,堂堂正正地出来迎战!我们可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们玩那些无聊的小把戏,若你们还是继续躲在砂岩后方,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如此喊道的卡西姆将十名男奴隶的首级依序砍下。女奴隶们看见地上那些血如泉涌的头颅,纷纷发出凄惨的尖叫声。
  「现在开始,要是你们不在一刻钟内滚出来,就轮到这些女人了。我们这里有得是奴隶可以跟你们这些胆小鬼耗!」
  这是对敌军的挑衅、胁迫,同时也是对奴隶们的威吓。
  奴隶们其实也已稍微察觉到,这两天来墨吉涅军都被敌军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为了避免奴隶们再次燃起希望,并让他们顺从地跟随墨吉涅军,这种杀鸡做猴的处刑是必要的。
  墨吉涅军将奴隶的尸体抛在身后,又继续开始行军。
  这天他们将主力部队调动到前方,不过并没有冲到第一线。然而,他们派出的先遣部队只有三千人,以比例来说实在是算不上高。
  之所以会采取这样的配置,是因为卡西姆认为敌军兵微将寡,不太可能从前方直接进攻。而实际上也正是如此,敌方前天是从侧面攻来、昨天则是从斜后方发动突袭。下次大概也会采取类似的行动。就算敌人真的从正面进攻,前线的三千兵力也足够挡下他们。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为了保护运送粮食和柴薪的部队。
  ——烧毁或抢夺粮食是战场上极为常见的策略,更何况敌方人数不多,就算到今日为止他们都不这么做,也无法保证下次不会。
  就在太阳即将爬升至他们头顶时,在街道上笔直前进的墨吉涅军面前出现一队骑兵,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但卡西姆听到士兵们的报告后,却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只有五、六百人……?」
  即便墨吉涅军已经损失了近一成兵力,一万八千人仍是压倒性的多数。但正前方的敌军却最多只有六百人。
  「若其余一千多人是潜伏在他处的话,就跟计算的结果吻合了……」
  但和能将街道塞满的大军相比,无论六百或一千都只能坐以待毙。
  ——还是他们拥有我方没掌握到的其他伏兵?
  卡西姆说服自己这是不可能的。夜营的痕迹便足以证明他们的人数,而且若敌方还有多余兵力,前天或昨天的追击或奇袭应该会更加猛烈才是。
  「敌军的指挥官是谁?」
  「看样子应该是位于最前方的红发男人。」
  在约莫六百名的骑兵团最前方,有名留着深红色头发的年轻人正策马奔驰而来。他身着皮甲,手持弓箭,怎么看都不像是身为一军之将的人。
  ——而且布琉努人根本不可能让一名弓手担任将领。
  布琉努王国厌恶、轻视弓术的观念连在墨吉涅也广为人知,卡西姆当然明白这件事。
  ——敌人肯定有伏兵潜藏在附近,不过……
  正前方的敌人和伏兵,究竟哪一边才是主力?卡西姆陷入沉思。
  ——只要看到那个红发男,无论是谁都会以为伏兵才是主力吧。但要是这么想就正中他们下怀了。敌方必定是想以伏兵先吸引我方注意,再让正面的军队以某种战略攻来。
  卡西姆认为自己已经看穿敌人的策略了。他决定不再放过敌人,并下令军队继续前进。而位于前方的敌人则在原地停下,像在等待他们前来似地。
  「野蛮而残暴的墨吉涅士兵们!」
  红发少年高声喊道。卡西姆虽然听得懂布琉努语,却置若罔闻,没有停止进军。
  「你们夺走无辜百姓的生命,其所作所为可说是罪不容诛,但在取下你们的首级前,我想问清楚一件事。你们蛮横地穿过国境,以肮脏的双脚玷污我国领土,其原因何在?」
  「要我回答你的问题也行,但这取决于你的态度。」
  卡西姆嘲弄地说道:
  「现在就舍弃你手上的武器,跪伏在地成为奴隶。这样宽大的主人或许会亲切地告诉你们,之后也会尽量替你们找个温柔的买主。」
  墨吉涅士兵们将总帅的话以两国语言复诵,嘲笑对方。接着他们便将箭矢搭上弓,并摆出攻击的姿势。因为敌方已逐渐逼近弓箭的射程范围内。
  就在此时,从断崖上传来了震天的呐喊声。早已料到会有伏兵的卡西姆带着从容微笑抬头一看,却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双眼。
  跃入其眼帘的并非布琉努王国的红马旗,而是吉斯塔特王国的黑龙旗。
  卡西姆曾耳闻布琉努有支纳入了吉斯塔特军的部队。
  但他始终深信那支军队不会来到此处。因为他们没有理由前来。即便吉斯塔特军有此意愿,也不可能仅为了保护布琉努而流血作战。
  这便是卡西姆所得出的结论。
  因为过度震惊而停下动作的不仅是卡西姆,几乎所有的墨吉涅兵部张口结舌地呆站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惊愕。
  吉斯塔特就位于墨吉涅北方,就算偶有小冲突也不稀奇。士兵们对黑龙旗的模样相当熟悉,而它在记忆中代表的也绝非好事。
  「开始突击!」
  率领吉斯塔特军的卢里克和率领布琉努士兵的堤格尔几乎是同时呐喊出声。
  「银色流星军」发出激昂的怒吼,自两个方向袭击墨吉涅军。墨吉涅军活像是被泼了一桶冷水般狼狈,且不慎让敌人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在正午的太阳反射下熠熠生辉的白刃,转瞬间便染上了鲜血和污泥,连长枪和铠甲也不例外。双方挥舞的剑将对手的头盖骨劈开,长枪则深深地贯穿腹背。
  如雨般落下的箭矢射穿敌兵的眼球或脸颊,使战场上哀号四起,马蹄也毫不留情地践踏倒在地上的士兵。原本满是砂砾的干涸荒野,在霎那间便被大量的鲜血和尸体覆盖。
  「银色流星军」虽在短时间内给予墨吉涅的先遣部队严重打击.但还是无法成功突破三千士兵组成的厚实防线。
  卡西姆面露满足地看着战场上掀起一阵阵染血的沙尘。虽然未能即时对敌方的奇袭作出反应,算是有些美中不足,但战局走向最终还是如他所料。只要继续保持现状,等待后方的部队赶上即可。
  若能将敌人一举包围,胜利即为墨吉涅军的囊中物。
  就在卡西姆脸上逐渐浮现满意的笑容时,他的背部突然闪过一道恶寒。那是一种可称为直觉的警告,曾在过去数次拯救他脱离危机。
  卡西姆突然觉得敌人近在身旁,但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就算是离自己最近的敌人,也远在三百阿尔昔(约三百公尺)之外。
  而这三百阿尔昔放眼望去全都是墨吉涅士兵,即使再勇猛的战士也难以突破其防线,就算用箭也无法伤及他。
  ——箭已经来罗。
  卡西姆耳中响起一道嗓音,彷佛恶灵在对他低语似地。
  就在此时,有一支箭瞄准了卡西姆的额间,笔直地朝着他飞过来。
  一般来说,总帅战死时会尽可能地封锁消息,避免风声走漏,因为那就意味着败北。所以必须立即找一位身形与其相似的人来假扮他,以瞒过我方及敌人的眼目并争取时间,等到战争迅速结束且顺利撤退后,才能公开这个讯息。
  但这次他们无法这么做了。
  天空晴朗无云,又适逢日正当中,总帅的位置也相当接近主战场。
  再加上箭射穿的是卡西姆只裹着布巾的头部,完全没有掩饰的机会。
  他的死讯就仿佛在水面上扩散的波纹,先是在墨吉涅士兵问掀起一阵冲击,紧接着恐惧的情绪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蔓延开来。
  而「银色流星军」就像是在等待这个反应似地,在此时发出了战吼。
  面对不满两千的敌军,近两万名墨吉涅兵竟面露惧色,丧失了战意。
  随侍率先自震惊与愕然中回过神来,正想喝令士兵冷静,却被紧接而来的另一支箭击毙,墨吉涅军的士气就此完全崩溃。
  最先开始瓦解的是尚未参与战斗、便猝然得知总帅死讯的后方士兵。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往后退,然后转过身背对战场、扔下武器,跌跌撞撞地在街道上奔逃。

  墨吉涅军就如同逐渐溃散的泥人般彻底瓦解。
  方才还与「银色流星军」激烈交锋的士兵们,也在得知后方的行动后开始动摇。想逃跑的人被敌方自背后一击毙命,继续奋战的人则被一涌而上的敌军乱剑砍杀。
  即便是在最前线守护亚尔萨斯士兵的堤格尔,也没有对他们手下留情。因为今天早上那十名被斩首的人民,已化为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全军展开追击!一定要彻底击溃他们!」
  堤格尔在持续射箭的同时严厉地命令道。但这并非一时冲动所发出的怒吼。
  虽然现在墨吉涅军已完全陷入溃散状态,但再怎么说还是一万八千人的大军。等到他们恢复冷静,选出新的指挥官卷土重来时,堤格尔等人大概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必须将他们惨败的事实以及恐惧感深深地刻划在其心中才行。
  「——现在回头想想,还真是千钧一发呢。」
  卢里克策马靠近因为箭矢用尽而呆坐马上的堤格尔。堤格尔脸上仍旧带着严峻的表情,只沉默地点点头。
  卡西姆绝不是个愚蠢的人,只是一时轻怱大意罢了。正确来说应该是到死都没发现自己被敌人影响而松懈。
  堤格尔透过第二次的战斗,刻意让卡西姆认为己方人数很少,所以才会装出人多势众的样子,又或者是利用变装来诱使敌人陷入混乱。
  因此,卡西姆为了防御左右和背后,便将前方的士兵数减少,让他自己所在的位置往前移动,改为迎战少数敌人时的阵型。但他这么做可说是正中堤格尔下怀。
  但即便如此,假设堤格尔是名剑士,卡西姆还是能以士兵们组成的人墙保护自己,并顺利存活下来吧。另外,若堤格尔的箭矢无法射中三百阿尔昔以外的目标,他可能也会侥幸逃过一劫。
  不仅是卡西姆,就连其他人也没料想到会有擅长弓术的布琉努人——而且还能让箭穿越三百阿尔昔的距离,准确命中目标。
  堤格尔之所以会刻意站在最前线,不只是为了让卡西姆的戒心松懈,也是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想发泄心中的怒火,否则难以消气。目睹无辜人民惨遭杀害却无动于衷,可不符合堤格尔的作风。
  不过这仍旧是一场在非常艰困的情况下取得的胜仗。因为堤格尔能够缩短将与卡西姆之间的距离拉近至三百阿尔昔的时间非常短暂,几乎只有一两秒。若在这时稍缴吹起一点微风,就有可能落败。
  「卢里克,后续的追击能麻烦你吗?」
  确认到战场正逐渐往东南方——也就是墨吉涅方向推移的堤格尔轻声问道。卢里克从他的表情和声音察觉到他的意图和情绪。
  「包在我身上。」
  堤格尔向光头吉斯塔特骑士表示谢意后,便与杰拉尔以及数名亚尔萨斯士兵离开了战场。他们的目的地是那些被迫成为奴隶的人们所在之处。
  为了躲避如雪崩般溃逃的墨吉涅士兵,以及追赶他们的「银色流星军」,奴隶们纷纷蜷缩着身子趴伏在地上。不断洒下的血沫、接连倒下的尸体、凄厉的哀号和惨叫,以及轰然作响的马蹄声,都使他们惊恐不已。
  堤格尔翻身下马,朝他们走去。
  「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他以平稳的嗓音向他们搭话。「你是来救我们的吗?」身旁一位女性这么问道,堤格尔便露出温柔的笑容,对她点点头。
  惊慌、猜疑和喜悦的情绪混杂在一起,笼罩在他们之间。有人大声地喊着「我得救了」,也有人一脸不敢置信地摇着头。还有人尚未明白现况,失神地愣在原地。
  「……为什么你们不早点来!?」
  突然有名男人发出了斥责般的叫声。
  虽然男人还被绳索绑着,身体无法动弹,但泪如泉涌的他仍以充满激昂情绪的双眸瞪视着堤格尔。
  「为什么今天早上的时候你不现身帮助我们!你就在附近对吧!如果那时候你出面的话,那家伙就不会死了!结果你却……」
  堤格尔被那男子说得瞠目结舌,只能呆站在原地。
  杰拉尔和亚尔萨斯的士兵们率先反应过来。
  「这是——」
  这是受到救助的人该说的话吗?杰拉尔原怨这么说,但却没能说出口。
  因为堤格尔伸手制止了杰拉尔。堤格尔示意围在他身旁护卫的亚尔萨斯士兵们退下,面带沉痛地对男子低下头来。
  「对不起。」
  堤格尔的态度和话语让男子惊讶地倒吸一口气。千言万语化作急流,在他脑内横冲直撞,但最后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颓丧地瘫坐在地。
  堤格尔先命令士兵解开奴隶的绳索,并替女性准备替换的衣物。而堤格尔自己也拿着短剑一一割断绑住他们的绳索。
  「那个……」
  当堤格尔正在割断不知是第几十人的绳子时,一名少女战战兢兢地呼唤他。少女的年纪看起来与堤格尔差不多,外表给人一种朴素的印象。她一面用手按着被无情地撕成碎布的衣服来遮掩自己的身体,一面对堤格尔深深地低下头。
  「谢谢您救了我们……也感谢您替我报了杀父之仇。」
  堤格尔隐隐约约地听懂了她话中的含义。今天早上被处死的那些男人之中,或许有一位便是这女孩的父亲吧。
  「真的很抱歉,刚才那个人……那个……我并不认为他说的是错的。我能明白他的心情。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向您道谢。」
  女孩真挚的言语,让堤格尔露出了像是困惑又像是迷惘的复杂表情。
  虽然他感觉自己从少女那毫无矫饰的纯真话语中获得了救赎,但他的心中也同时对这样的自己涌现苛责的情绪。
  堤格尔顿时对自己的感情感到无所适从,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但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并向少女道谢。
  「不,该道谢的人是我。」
  「银色流星军」参与追击战的士兵有一千数百人,可以说全军都出动了。
  他们一回来,便再也承受不住笼罩全身的疲劳,即便地面散乱着近数千具尸体和无数的血水滩,还是当场瘫坐在地。甚至有人直接打起鼾来。若是猛然一看,还真分不出他们无力地躺在地上的模样与倒在地上的尸体有何分别。
  但只要一想到他们是远从特里托尔赶到阿尼亚斯,便会发现他们其实是牺牲休息时间,艰难地越过一座座砂岩断崖与山丘而来,而且还经历了连续三天与墨吉涅军对战的艰困行军。
  堤格尔虽已尽可能地让士兵有时间休息,但这和充足的休息比起来,更近似于最低限度的喘息。
  而在这之后,他们又赶忙参与追击战,等于是挥着武器从战场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看到他们累得扮下武器当场倒下的模样,也只能说是无可奈何。
  墨吉涅军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超过三千名士兵。若和前几天的损失合计,他们死亡的士兵已经超过五千人,全军的四分之一都埋没在阿尼亚斯这片地区之中。
  但相反地,「银色流星军」死亡的士兵却只有两百名。
  「存活下来的人共有一千五百零三人。其中受了轻重伤的人总计是四百六十二人。虽然就数字上来看是险胜,但考量到我们所处的现况,这次的战果堪称奇迹。」
  杰拉尔向堤格尔这么报告时,脸上忍不住露出了难得的佩服之意。就击败了两万敌军的成果来说,他们牺牲的士兵其实并不多。
  但堤格尔听到这报告后,表情却充满苦涩,心情沉重,一点也不像打了胜仗的将领。而这绝不仅是身体的疲劳所致。
  尽管如此,堤格尔、卢里克和杰拉尔并没有时间休息。他们该做的事情堆积如山,还得聚集能自由行动的士兵进行战后的收拾工作。
  败退的墨吉涅军不只留下了粮食与燃料,还有他们掠夺来的财物,于是堤格尔便将这些东西平均分给了士兵和民众。
  杰拉尔在战场上几乎没有任何亮眼的表现,但却在此时完美地发挥了他的才能。他从这些物资中保留了「银色流星军」所需的部分,同时计算并分配好能让民众顺利抵达特里托尔的粮食与燃料。
  「果然还是得将他们送到特里托尔安置吗?」
  听完褐发青年的报告后,堤格尔这么问道。杰拉尔点了点头。
  「冯伦伯爵,你应该也听到他们的情况了,他们所居住的村落已经被摧毁殆尽,现在要他们回到自己住过的家,等于是叫他们在寒冬中露宿荒野,自己想办法重建家园。」
  「这我知道……不过特里托尔能收容这么多民众吗?」
  已经有许多村落的居民为了躲避战火而前往特里托尔,堤格尔会担心也是在所难免,不过特里托尔领主的儿子却耸耸肩这么答道:
  「现在也没什么地方能收留多达两千人的难民了。」
  堤格尔顿时无话可说。他已经可以预见若自己的领土亚尔萨斯收容这些人民,将会面临破产的局面。但马斯哈治理的奥德距离这里又太遥远。
  「我明白了,就这么办吧。」
  当他这么说时,正好看见卢里克朝这里走过来。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有话要对您说。」
  虽然他仍和平常一样露出爽朗的笑脸,但总觉得有些僵硬。堤格尔虽已相当疲倦,还是没有看漏这细微的异状。他先对士兵们吩咐了几句,接着便在卢里克和杰拉甭的陪同下离开。他边走边问道:
  「怎么了?」
  「在追击战的时候,我俘虏了几名墨吉涅士兵……」
  这也是堤格尔所下的命令之一。因为他认为必须弄清楚敌人进犯的目的,以及墨吉涅王国内的现况。卢里克这时已敛去强装的笑容,露出一副让堤格尔和杰拉尔都大为吃惊的阴郁表情。
  「他们口径一致地表示——『自己只是先遣部队,是负责开路的』。」
  堤格尔不由得停下脚步,因为震惊而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布满卢里克脸上的深刻阴影,在一瞬间便传染到堤格尔和杰拉尔的脸上。
  他们在这几天不眠不休地绞尽脑汁,甚至付出了巨大牺牲才打倒的对手,竟然只是前来开路的先遣部队。
  「若他们是先遣部队的话……」
  堤格尔硬是撑起摇摇晃晃的身体,并对发软的双脚施加力量,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未曾经历过的紧张使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主力部队呢?」
  「据他们所言应该有三万人。我已经派出侦察部队前往确认了。」
  ——三万……
  无声的呐喊在堤格尔的体内不断回响着。
  「……不,应该不只三万吧。」
  杰拉尔以像被勒住脖子似的苍白面容摇了摇头。堤格尔闻声,立刻沉着脸点头同意。他们虽然击败了两万敌军,但并没有彻底地斩草除根。
  「虽说不是所有败逃的士兵都会归队,但最起码会有一万名士兵与主力部队会合吧。」
  「……两万之后是四万大军吗……既然如此,敌军也势必要重整队伍,至少今明两天还不会攻过来吧。」
  墨吉涅将带着四万大军,在数日内再次出现于阿尼亚斯。
  而且我方士兵已经疲惫不堪,至少今天得让他们好好休息,否则军队根本无法动弹。再加上就算要撤离,也不能对两千名难民弃之不顾,行军速度势必会下降。以最糟的状况来说,他们还可能在离开阿尼亚斯前就被敌军追上。
  苦闷的沉默笼罩在三人之间。而将这气氛打破的是杰拉尔。
  「冯伦伯爵,你打算怎么办?」
  听到这问题,堤格尔只是茫然地注视着褐发的青年。
  「我说的是之后的行动。若我们抛下累赘,以轻装逃跑的话,或许还有可能逃过一劫。」
  堤格尔明白杰拉尔话中的意思后,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愤怒,坦白地质问他:
  「……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不,我失言了,抱歉。」
  杰拉尔深深地低头致歉——但对这句话产生反应的并不是堤格尔,而是卢里克。他看准杰拉尔抬起头的瞬间,朝他的脸颊揍了一拳。褐发青年顿时失去平衡,后退了一两步。
  堤格尔讶异地看了卢里克一眼,但并未立刻责怪他,而是等待他说出理由。虽然这或许也是因为堤格尔现在相当疲倦,不过他知道刚才那很明显地是手下留情的一击。若卢里克真的想痛殴他,杰拉尔绝对不会只踉跄一下就了事。
  「……你究竟还想测试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几次才肯罢休?」
  依然紧握拳头的卢里克狠狠地瞪着杰拉尔。杰拉尔一手捣着红肿的脸颊,扬起嘴角勉强露出笑容。
  「我不会再测试了啦,因为我已经决定刚才那句话就是最后一次了。」
  听到他这么说,就连堤格尔也很难摆出好脸色。这是因为杰拉尔爽快地承认自己一直在测试堤格尔。
  「所以你那些恶言恶语也是故意的?」
  「不,那是我的本性。」
  堤格尔伸手制止了额头浮满青筋、正一步步逼近杰拉尔的卢里克,同时有些夸张地叹了口气。虽然他们的处境相当紧迫,但正是这种时候,才更应该彻底明白杰拉尔真正的想法。
  「我还以为你的父亲一直很信赖我呢。」
  「父亲是父亲,我是我。」
  杰拉尔摸着脸颊,满不在乎地答道:
  「我担心的是你会为了守护亚尔萨斯,而做出舍弃特里托尔的行为。你就是会将亚尔萨斯的安危放在第一优先也不奇怪,所以我想尽可能地明确掌握你的为人。」
  「既然如此,你更应该收起那些恶言,努力获得他的信赖才对吧?」
  在卢里克严厉的瞪视下,杰拉尔耸了耸肩。
  「我父亲早已获得他的信赖了。如此一来,就算我惹火冯伦伯爵,只要事后让父亲杀了我便可一笔勾销。因为你不可能对以坚毅的态度处决自己儿子的父亲弃之不顾吧。」
  这男人远比外表和口气所表现出来的更难缠。堤格尔再次叹了口气——但这次是在心里。
  「冯伦伯爵,虽然现在这么说有些不妥,不过,我认为你应该稍微想想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印象。」
  「他人眼中?」
  「明明是个布琉努人却擅长弓术;才听到你成为吉斯塔特的俘虏,却又在对方的资助下率领军队归国;而且不过只是个边境的小贵族,竟然敢与上流贵族泰纳帝公爵为敌……若是不明白你为人的家伙听到这些叙述,你认为他们会怎么想呢?」
  「是他们先上门滋事的。」
  堤格尔忍不住冲动地回嘴,杰拉尔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虽然这些话对堤格尔来说前不中听,但他也不得不认同僳拉尔的想法。毕竟自己的行径的确很难不让人心生警戒。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注意的。」
  「很感谢你愿意听取我的意见。最后再补充一点,这个头顶跟光秃秃的荒野没什么两样的吉斯塔特人实在太倾心于你,所以他的意见完全没有参考价值喔。」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关于之后的行动……」
  卢里克发挥出最大的自制力,才将对谈转回正题并继续进行。堤格尔也打起精神点了点头,杰拉尔也不例外。
  「先不说士兵,那些民众还不能动身吗?我希望能够逃得愈远愈好。」
  「他们一直被绳索捆绑着,又不停地赶路,都已经筋疲力竭,今天大概是没办法了。」
  「……那就先调查一下男女的人数各有多少吧。虽然这么做有些残酷,但也只能要他们自己保护自己了。我会让他们采取男人保护女人的队形回到特里托尔,武器就用从墨吉涅士兵的尸体夺来的长枪吧。」
  这是个很无情的决定,但目前「银色流星军」的状况已经不容许再为此浪费一兵一卒了。
  而且其多达两千的人数便可成为强力的武器。就算只有半数是男人,只要让他们拿着枪走在街道上,至少能够避免强盗等危险靠近。
  三人决定好方针后,便立刻着手进行自己该做的工作。
  待黎明到来,这两千名难民和「银色流星军」随即开始移动。
  他们怀抱着前所未有的紧张感,踩着沉重的脚步行走在两旁都被单调的断崖包围的街菹上。所有人都明白墨吉涅军正再度逼近他们,但身体却不听使唤。仅凭一晚的休息,实在无法消除积累至今的疲劳。
  ——这下糟了……
  堤格尔和卢里克相视一眼。虽说他们早已预料到行军速度有可能减缓,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且就算催促他们只怕也无济于事,因为他们并不是出于怠惰才会放慢脚步。
  此一情况在接近正午时出现了变化。不断地前往调查墨吉涅军的位置与动向的侦察部队传来报告。
  「墨吉涅军的骑兵部队突然开始行动,数量约有三、四千。」
  堤格尔当机立断地下令:
  「卢里克,士兵就交给你指挥了。还有,把剩下的所有箭矢都给我。」
  「您又要冒险了吗?」
  这位吉斯塔特骑士露出了半是无奈半是担心的表情。不过堤格尔只是耸了耸肩。
  「无论如何都得尽量拖住对手脚步才行,而且我们现在是逆风前进。」
  这也是民众和士兵之所以行进缓慢的原因之一,但同时也有利于射箭击退后方的追兵,可谓是绝佳的良机。
  「那请您多带几位擅长弓箭的士兵吧。」
  这个条件是卢里克作出的最大让步。堤格尔向他道了声谢,便率领十名左右的骑兵脱离队伍。他们奔驰在街道土,扬起阵阵沙尘。
  约半小时后,在他们的前方出现了骑兵的身影,以及战神乌鲁夫拉——墨吉涅军的军旗。堤格尔立刻举起弓箭并停下马匹,然后迅速地搭弓射箭。
  箭矢在空中描绘出又长又大的抛物线,划破空气往前飞去。它准确地将位于最前线的墨吉涅骑兵射下马,结束了他的性命。吉斯塔特士兵们也纷纷仿效堤格尔,射箭击落数名敌人。
  墨吉涅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而暂时停下脚步,但随即又踩着如地鸣般更加猛烈的马蹄声继续挺进。他们虽然也跟着放出箭矢,却因为距离较远且处于逆风,没能射中堤格尔他们。
  堤格尔等人策马奔驰,与敌方保持一定的距离射箭攻击,但不论击落多少人,对手仍毫无惧色地紧追不舍,堤格尔的双鬓不由得渗出冷汗。
  ——再这样下去,他们就会一举击溃我们,追上卢里克率领的本队了……
  就在这个时候,马蹄的轰鸣声突然变得更大了。堤格尔焦急不已,以为是敌方的增援出现了,但墨吉涅军前进时掀起的土烟却没有明显的改变。
  墨吉涅军也察觉到此一情况而停下马匹。轰然的马蹄声自上方和左方的断崖传来,且逐渐朝着这里逼近。堤格尔惊讶地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黑龙旗……?
  在风中飘扬的正是吉斯塔特王国的黑龙旗。而与黑龙旗并列的则是一面白底上斜斜地绣着蓝枪的军旗。堤格尔记得那面旗帜。
  这支骑兵团轻巧地冲下陡峭的斜坡,像是要隔开堤格尔等人与墨吉涅似地在两队人马中间停了下来。
  位于最前方率领这些骑兵的是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她掉转马首,策马走到呆立原地的堤格尔面前。
  她拥有一副娇小的体型,留着长度齐肩的蓝色头发。或许是因为长时间骑马的缘故,她的双颊微微泛红,一对如宛若寒冰、兼具锐利与冷酷的双眼在她可爱的脸庞上绽放出耀眼的神采。她身穿与其发色甚是相称的蓝色绢服,手里握着一支短枪。
  少女一看见堤格尔的脸,便露出了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还真是久违了呢,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她正是统治奥尔米兹的战姬。
  「冻涟的雪姬」琉德米拉·露利叶。


  3 「异彩虹瞳」
  天空开始降下片片细雪。干燥的风使得气候更显严寒,无声无息地折磨着行走在冬季荒野的人们。在灰色的天空下,眼前的景色也传来些许寒意。
  已经越过孚日山脉的艾莲等人,正试图横越莱德梅里兹,朝着莱格尼察笔直前进。
  「艾蕾欧诺拉大人,有雪……」
  一旁的莉姆在开口提醒的同时,也伸出手轻轻地拂去落在艾莲发上的雪花。在莉姆眼中看见担忧神色的艾莲,为丁让她安心而微微一笑。她的双颊因为寒冷而泛红,吐出的气息让她的视野在瞬间蒙上一层白雾。
  「谢谢你,莉姆。我不要紧。」
  说完这句话后,银发战姬又立刻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
  「——有多少人脱队?」
  「人数不少,毕竟我们在踏入莱德梅里兹后就一直进行强行军。」
  「就算人数超过一千人也无所谓,维持目前的速度继续前进。」
  这在穿越孚日山脉前是很难办到的事,不过一旦进入自家领土莱德梅里兹,就算出现些许脱队者,也能以战姬的名义拜托附近的村落保护他们。
  对艾莲来说,当务之急便是尽可能地加快脚步。
  这时艾莲眺望着灰色风景的视线突然晃了一下,彷佛在寻找某样东西。但她立刻苦笑着摇摇头。
  「……您是想到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吗?」
  将艾莲的动作尽收眼底的莉姆试探性地问道,艾莲还来不及否定,脸颊便害羞地梁上红晕。莉姆忍不住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您是在算自己与他分别后已经过了多少天吗?这里已经是吉斯塔特国内了喔。」
  听到长年追随自己的副官的建言,艾莲却没有一丝反省之意,反而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
  「你还有脸说我,你打算怎么解释在昨天的军议上出糗的事?不过是短短半小时的简短会议,你却连两次都差点脱口询问『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意见不是吗?要不是当时只有我们两个……」
  被人一语戳中痛处,莉姆蓝色的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她想开口解释,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涨红着脸低下头来。
  痛快地出了一口气的艾莲不再继续捉弄莉姆,而是戴着惆怅的微笑轻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明明在秋天与他相遇之后,还过不到半年呢。」
  而且当时两人还处于在战场上敌对的立场,绝对算不上是友善的相遇。
  然而,堤格尔的存在在艾莲和莉姆心中却变得愈来愈重要.
  「莉姆,你认为他的缺点是什么?」
  「缺点……吗?」
  艾莲如红宝石般的双眼闪耀着神采,对一脸纳闷的莉姆点了点头。
  「这倒是不少呢。他早上总是赖床、想叫他练枪练剑时总是找各种理由逃避、在教授军事战略时,只要过了半小时就分心,开始讲起笑话来……」
  莉姆一面扳着手指一面举例,但说到这里便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艾莲露出乐在其中的表情,正笑盈盈地看着她的脸。
  「……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啊,只是你明明在说他的缺点,却好像很愉快的样子。」
  艾莲的感想让莉姆不满地抿起嘴。绑在左侧的金发晃动了一下。
  「我完全不觉得愉快。只是希望他能再更积极一点。除了武艺之外,他在其他方面可说是只要有心就能做得很好,所以我认为应该用力地拍着他的屁股督促他才是……」
  「说到屁股,你到现在还是只有胸部被他看过对吧?」
  「……您这是什么意思?」
  「嗯……不知道该说那家伙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也不清楚他是不是表面装傻,其实骨子里还挺精明的,总之,他老是在别人沐浴时闯进来。而且不只是我,就连苏菲也……这么说来,琉德米拉好像也被他看光了。」
  艾莲解释时表现得并不是特别在意,但莉姆听到这些话后,先是羞得满脸通红,接着便被涌上心头的怒火惊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等我们回去之后,有必要请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好好解释一番了。根据他的回答,可能得从一般的讲课改成管教——不,或许该纠正一下他的家教才行……」
  莉姆一面在脑中构思不久之后的教育计划,一面对主子提出了她有些在意的疑问:
  「艾蕾欧诺拉大人,您认为他的缺点是什么呢?」
  「这个嘛……」
  艾莲的视线在灰色的空中旁徨不定,像是在统整脑中的思绪。
  「我想不太到他有什么缺点。并不是说没有半点头绪,只是换个角度来看,那或许也算是一种优点。」
  虽然后来莉姆不禁担心这或许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但此时她并未想到这一点。毕竟她们的对话只进行到这里便结束了。
  因为在视野中纷飞的雪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增加了。
  「——莉姆,马匹前进的速度不能再加快吗?」
  艾莲迅速地切换思考模式,似认真的表情问道。莉姆也立刻在脑中计算起来。
  到目前为止,艾莲一直压抑着焦急的情绪,仅让马匹以快走的方式赶路。
  虽然只要催促马儿加快速度,就能在当日拉近与目的地的距离,但到了隔天,马匹就会因为想休息而无法奔跑,甚至还可能因此累倒,艾莲担忧的正是这点。
  但他们距离莱格尼察已经很近了。而且比起马匹的状况,艾莲更担心大雪会将道路封住,所以也只能稍微冒点险了。
  「若从现在开始策马奔驰,我想只要再过半小时多一点就能抵达莱格尼察。但不论是士兵或马匹,都已经在先前的路途中累积了不少疲劳,或许会出现更多脱队者……」
  「无所谓,反正我们又不是不能在莱格尼察的村落稍作停留。」
  艾莲立刻作出决断,她停下马匹并转过身子,以严厉的口气在马上对士兵们下令:
  「由于雪愈下愈大,我们必须快马加鞭,尽速抵达莱格尼察!无法跟上脚步的人将会被暂时抛下,明白了吗!」
  士兵们像是为了不被风雪掩盖住似地,以高声呐喊回应自己的主子,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显露出不同程度的疲倦。
  艾莲踢开积雪、扬起沙尘,率领着莱德梅里兹奔驰在荒野上。
  ——要是莎夏没有因病倒下的话……
  艾莲一直认为,即便是在七名战姬中,莎夏的实力仍是数一数二的。因为她的确拥有能对此当之无愧的强大力量——正确来说是「曾经」如此强大。
  若是莎夏的身体很健康,那即使其他战姬入侵莱格尼察,艾莲也不需要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奔波了吧。
  但现在的莎夏却饱受病魔所苦,一天里有一半的时间都必须在床上度过。
  要这样的她率兵征战,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既然那家伙明知如此却还出兵进犯……就给我做好觉悟吧!
  红宝石般的眼瞳因激昂的怒火而闪烁,艾莲不断地催促身下的马匹向前疾驰。
  当他们抵达莱格尼察时,艾莲所率领的兵马已经只剩下一千数百人了。
  艾莲在此让士兵们暂时停下来休息,但过了半小时后又立刻策马赶路。
  最后,在太阳逐渐西沉之时,他们终于抵达了莎夏的公宫,但跟随艾莲的士兵仅剩下五百余人。

  现在当艾莲和琉德米拉出现纷争时,主要都是苏菲在替她们进行裁决,但真要说的话,在两年前这曾是莎夏的工作。不过后来因为她的病情恶化,几乎无法离开莱格尼察,所以她负责进行裁决的期间并不长。
  莎夏的做法是先将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分离,并各自聆听她们的理由,接着在隔天两人都稍微冷静下来之后,莎夏再陪着她们一起沟通,最后达成和解的共识。
  但只有一次,她破例使用武力介入她们之间的纷争。
  在王都席雷吉亚的王宫外不远处,有个没什么人来往的广场,艾莲和琉德米拉就在那里拿着自己的龙具相互对峙。她们这样的争吵几乎可以用「家常便饭」来形容,也没有人记得是为何而吵。
  艾莲所拿的艾利菲尔卷起一阵风,琉德米拉手中的拉斐亚斯也冻结了周遭的空气。当她们以骇人的视线瞪着彼此、拉开距离寻找攻击的时机时,一道严厉的嗓音突然插入两人之间。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当时艾莲和琉德米拉都只有十四岁,而莎夏则是十九岁。另外,和甫成为战姬还不到一年的两人相比,莎夏自十五岁那年被龙具选上后,已经有了四年的资历。
  她所展现出来的威严和魄力是两人无法抗衡的。
  「还不是这家伙……!」
  艾莲和琉德米拉异口同声地指着对方。莎夏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那就由我来当你们的对手。」
  莎夏的龙具是挂在腰间两侧的双剑,剑身比一般的剑短了两个拳头长,分别闪耀着金色和朱色的光辉。她无声地拔出了这两柄剑。
  莎夏虽拥有「煌炎的胧姬」、「刃之舞姬」等别名,但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是恬静、温厚且冷静的。
  她留着一头修整得相当整齐的及肩黑发,修长的脸型则给人中性的感觉,再加上独特的说话方式,就算被误认为美男子也不奇怪。她的肌肤白皙,身形则略显单薄。
  她说话的口气也相当温和稳重,不像是会给对方带来压力的人。
  但艾莲与琉德米拉却仍是对握着双剑的她感到恐惧,表现出退缩的模样。
  「怎么了?你们不是很想拔出长剑、以枪尖指着对手,尽情大闹一场吗?」
  「这、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琉德米拉忍不住反唇相讥,艾莲也激动地拚命点头。
  「这纯粹只是我和这家伙的私事,莎夏你别插手。」
  但莎夏理所当然地没有因此而退让。
  「有句话说,对于不听话的孩子,必须以力量让他们就范,否则是不会乖乖听话的——你们说是吧?」
  莎夏将金色的刀身对准艾莲,朱色的刀身则对着琉德米拉,静静地往下说:
  「一个个来太麻烦了,你们两个一起上吧。只要你们其中一人的武器能碰到我,我就认输,不会再插手你们之间的纷争,同时也会答应你们今天对我提出的任何要求。」
  可说是相当有诚意的丰厚条件。
  艾莲和琉德米拉的战意彷佛被火点着似地熊熊燃烧了起来。
  这两人都是在年仅十四岁便被龙具选为战姬,因此对自己的武技很有自信。而莎夏所说的话更是强烈地撩拨着她们的自尊心,总而言之就是惹恼了她们。
  直到刚才都还互不相让的情景顿时烟消云散,两人迅速地互看一眼,接着便一跃而起,自左右两方同时展开袭击,莎夏则仍旧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说时迟那时快,虚空中响起一道声响,在消逝之前又叠上了第二道。
  莎夏冷冷地俯视前方,只见艾莲和琉德米拉双双跌落,狼狈地趴伏在地。她们的攻击被莎夏弹开,因为失去平衡而重重地跌了一跤,又或是膝盖直接着地。
  两人握着龙具的手传来阵阵酥麻感,光是要避免武器落地便已费尽力气。
  「——还要继续吗?」
  艾莲和琉德米拉都无力地摇了摇头。因为两人用尽全力使出的攻击竟然被轻易地弹开了。这压倒性的实力差距,彷佛在两人面前筑起一道难以跨越的高墙。
  「这样啊。」莎夏轻叹道,将双剑缓缓收入鞘中,接着伸手依序拉起艾莲和琉德米拉,并替她们拍去身上的尘土。
  「你们两个还年轻,就算偶有纷争也是在所难免,但千万不能以武器对着彼此,这可是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喔。更何况你们拿的又是龙具……」
  这段话所展现的睿智,完全不像是出自一名十九岁的少女口中,但莎夏说着这些话时的摸样,便是两人平常所熟悉的她,让人不由得怀疑前一秒的莎夏是不是一场幻觉。
  话虽如此,两人右手的麻痹感却仍是如此鲜明。
  事后艾莲向苏菲转速这件事时,苏菲眯起眼睛,露出了像是在强忍笑意般的微笑。
  「这么说来,我好像没跟你或米拉说过呢。一年前莎夏曾在练习赛中同时迎战三位战姬,结果大获全胜喔。」
  苏菲还表示其中一人就是自己,并晃了晃她如波浪般卷曲的金发。
  「虽然就年龄来说,你们的确是实力不俗,但莎夏可是远在你们之上。毕竟在同为战姬的战斗中,即使是一对一也很难打赢对方。」
  莎夏的公宫是由土黄色的石材建造而成,并在各处装饰白色的大理石,别有一番风味。公宫本身的设计相当坚固朴实。虽然没有特别出众的巧思,但反而能让人在这里安心地生活。
  这里有许多人认得艾莲,于是她很快地便获得进宫的许可。
  由于外头正在下雪,艾莲借用了中庭和公宫外的神殿,将马安置在中庭,士兵则在神殿休息,然后在莉姆的随侍下穿越以等间隔摆放着篝火的回廊,来到了莎夏的房间前。
  「莎夏的身体状况如何?」
  「实在算不上是好。」
  比主人莎夏更早在这座公宫任职的老侍从如此回答,他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咬字却非常清晰。
  「我想您一定有很多话想说,亚莉莎德拉大人想必也很高兴看到您,但请于一小时后暂时结束交谈,让亚莉莎德拉大人稍作歇息,于晚餐结束后再前来探望。」
  艾莲点头表示同意后,老侍从便先行进入房间,」在取得允许后又立刻走出来,对两人行了一礼。
  「不需要寄放剑吗?」
  艾莲为了慎重起见问了一句,但老侍从却摇摇头。
  「我明白龙具无论何时都必须位于战姬身旁,更何况您是亚莉莎德拉大人相当重视的友人,而莉姆亚莉夏大人也同样值得信赖。」
  他的话语拥有不容忽视的份量。因为这名老人不仅经历了多于艾莲三、四倍的岁月,也曾侍奉过在莎夏之前的战姬。于是艾莲向侍从道了声谢,从善如流地推开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问简朴的房间。房内几乎只摆放了最基本的家具,只有装饰在窗边的冬堇为室内增添些许色彩。其中一面墙壁设置了红砖砌成的壁炉,红色的火焰在其中燃烧。
  「——好久不见了。」
  「煌炎的胧姬」莎夏自床上坐起身子,以微笑迎接艾莲等人。在莎夏的腿上放着两柄短剑,剑身闪烁着金色与朱色的光芒,是成对的双剑。
  其名为煌炎巴尔格雷,是别名「讨鬼之双刃」的龙具。
  「真不好意思,还麻烦你特地前来。」
  艾莲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这句话,而是直接踏进房间,大步走到床边,在莎夏眼前停了下来。
  「这还用说吗?我怎么可能不来帮你呢?」
  艾莲的怀念和安心转变为单纯的喜悦,也跟着露出率直的笑容说道。
  ——身体没有恶化……吗?

  她们两人上一次见面是在初夏时分。莎夏齐肩的黑发没有光泽,还有些凌乱;肤色感觉也比以前更增添了几分病态的惨白。
  莎夏自宽松的白色衣服中伸出的手相当瘦削,艾莲有一瞬间犹豫着是否要伸手去握,但最后还是以双手包住了莎夏的手,轻柔得像是在对待贵重物品一般。
  「你的喜好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
  莎夏的服装总是以黑色或白色为主。艾莲曾数次看见她穿得一身黑或是上下皆白。虽然本人说自己只是随心情选择穿着的颜色,但据艾莲的观察,莎夏上战场时会穿黑色服装,其余场合则多是一身白。
  「因为部下表示睡觉时穿白衣能让人放松心情,便为我准备了这套衣服,所以我一直心怀谢意地穿着它。」
  莎夏指了指椅子,艾莲和莉姆便在床边并排坐下来。为了不打扰两位战姬交谈,莉姆坐下后只沉默地行了一礼,未再开口。
  「虽然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但还是先从要事谈起吧。擅自踏进这片土地的无礼之徒究音是——」
  艾莲的双眸充满了强烈的战意,闪烁着无所畏惧的光采。她当然不打算放过意图加害自己眼前这名好友的家伙,但还是得先听莎夏说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莎夏并没有立刻回答艾莲的问题。她以与其说是在踌躇,不如说是在等艾莲稍微冷静下来的口吻缓缓地说道:
  「是伊莉莎维塔。」
  在听刭这名字的瞬间,艾莲的脸上立刻充满了怒气。就在这位拥有如红玉股双眸的战姬几乎要自椅子上一跃而起时,一旁的莉姆轻轻地伸手制止了她。
  「艾蕾欧诺拉大人,亚莉莎德拉大人的话还没说完呢。」
  莉姆冷淡的嗓音反而清楚地传达了想遏止激动的主人失控的心情。艾莲晃了晃白银色的头发,又坐回了椅子上。
  「该说是不出我所料吗……」
  「你早就知道了?」
  莎夏微微瞪大了双眼,艾莲却摇摇头,板着脸重重地叹了口气。
  「距离这莱格尼察较近的战姬公国有两个,一个是我统治的莱德梅里兹,一个则是那家伙的路伯修。其余的就用消去法判断,苏菲在回到吉斯塔特前一直和我在一起,琉德米拉若要踏进这里,就一定会先经过我的领土。」
  艾莲摊开右手,一面数着战姬的名字,一面扳着手指。
  「奥尔嘉据说已经离开自己的公国,且行踪不明,凡伦蒂娜不仅和你的公国相距较远,彼此又没什么交集。这样看来,就只剩下伊莉莎维塔了。」
  艾莲说完后便扬起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其实艾莲会这么推测,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只是她选择不告诉莎夏。
  ——据传伊莉莎维塔和泰纳帝与嘉奴隆都来往甚密……
  举例来说,也有可能是其中一方为了让自己不得不返回吉斯塔特,才说服伊莉莎维塔出兵。
  若是其他战姬的话,不是选择按兵不动,就是只会采取不违背人道的行动吧。
  ——但伊莉莎维塔……那名「异彩虹瞳」的战姬的确拥有对我不利的理由。
  但艾莲丝毫没有将内心的想法表现在脸上,她开口对莎夏问道:
  「那家伙不可能没有任何正当理由就随意出兵吧?她对你说了什么?」
  莎夏露出微微的苦笑,悄悄看了莉姆一眼。莉姆也带着歉意对她点了点头。这或许也是无可奈何,毕竟艾莲脑中早已先人为主地认定莎夏是对的,所有的过错都是伊莉莎维塔造成的。
  「艾莲,接下来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冷静听我说。」
  莎夏事先提醒她一句后,便望着暖炉的火焰开始说明:
  「——这是在夏季中旬时发生的事。我和伊莉莎维塔合力出兵讨伐沿岸的海盗。」
  莎夏所治理的莱格尼察和伊莉莎维塔所治理的路伯修,都位于吉斯塔特王国的西北方,且与大海接壤。
  在这种情况下,非常需要双方的互助合作,因为若是只有一方出兵讨伐海盗,海盗便很有可能逃到没有出兵的另一方,潜伏在其领土内伺机而动。所以为了完全铲队海盗的势力,双方势必得合作。
  「讨伐海盗的行动其实很顺利,毕竟我和她都曾经为了这问题而伤透脑筋。不过因为我的身体状况欠佳,当初并未亲自上前线作战……」
  而问题就是在进行事后处理时发生的。
  「当时她来找我表达抗议,说我的军队刻意将海盗引诱至伊莉莎维塔军所在的方向,使得她的军队承受了莫大的负担。」
  「真有此事?」
  「我的部下们当然是一口否认这件事。但仅凭报告书上的资讯,实在很难判断谁对谁错。」
  莎夏伸出手指,开始在空中比划概略的地形和军队的动线。艾莲和莉姆纷纷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她们虽然没有讨伐海盗的经验,但却非常熟悉战争的流程和士兵的动向。
  正因为如此,她们才能明白莎夏为何会说出「难以判断对错」的话来,也无法否定伊莉莎维塔的主张。
  「为了这次讨伐海盗的行动,她曾在事前来找我商量,并拟定了一份契约书。但我和她都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但她也没有明确的证据能证明我方带有恶意吧?虽然这么说听起来有点像风凉话,但这种局势变化在战场上并不稀奇。」
  「嗯。我也向她表明自己并无恶意,但她却无法认同。」
  「除此之外是否还出现了其他纷争呢?像是战利品的分配等……」
  考虑到对方是亲自率领大军发动攻击,或许还有其他理由,莉姆便这么问道。但莎夏却摇了摇头说:
  「我已再三确认过,并没有发现其他的问题。毕竟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对我抗议过其他事情。就在夏天即将结束时,我的身体状况突然恶化,从那之后双方改以信件往来,但这也在进入深秋时便中断了。」
  接下来伊莉莎维塔便直接率军攻向这里。
  「看来也不能说她是一时性急呢。」
  所以我才讨厌那个女人——眉头紧皱、双手环胸的艾莲其实话中还隐含了这一层意思。
  「由于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因此我也不是无法理解她的主张。不过就我的立场,其实比较希望能和平地解决这次的问题。」
  莎夏以沉痛的表情回答艾莲,同时将手轻轻地放在腿上的双剑上。
  「若是当时我的身体还能自由行动的话就好了,又或者——」
  她脸上浮现有些黯淡的微笑,怜爱地轻抚着其剑鞘、剑锷与剑柄。
  「这两个孩子能判断我失去担任战姬的资格,而离开我的话,就不用麻烦你前来相助了。但它们却怎么样都不肯离开我呢……」
  在她说出这段仿佛在谈论调皮孩子的话时,煌炎的剑锷瞬间闪烁了一下,就像是在回应她似地。虽然外表看起来并无异状,但艾莲知道它们正散发着热度以温暖主人。
  「能被它们如此喜爱不也挺好的吗?」
  艾莲才刚开口安慰莎夏,挂在她腰间的银闪随即无声地吹起微风,轻轻地掀动她的银发,应该是在诉说「我也不输给对方」吧。艾莲则轻敲了一下长剑的剑鞘,对自己的龙具表达感谢之意。
  「现在伊莉莎维塔已经来到哪里了?」
  「根据最新的消息来看,应该是在布洛斯洛吧。她在东北国境附近攻下一座堡垒后,并没有再继续往内部深入,也没有占据那座堡垒,而是直接撤退的样子。目前我也没有收到她攻击村落的报告。」
  听完一脸纳闷的莎夏说明后,艾莲和莉姆疑惑地看了看彼此。
  「……那家伙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就算只是假设,莱格尼察的士兵也不可能在奋战之下击退伊莉莎维塔的军队。除非他们在人数上拥有压倒性的优势,或是祭出巧计,否则没有战姬的军队是无法阻止战姬率领的军队进攻的。
  「依照常理来判断,应该会以夺取的堡垒作为交换条件,来进行交涉吧?」
  「但根据莎夏所言,即便在堡垒沦陷后,那家伙也没有派出使者前来不是吗?既然如此,这怎么看都只像是癫痫发作的孩子在到处发泄而已。」
  艾莲抱着手臂对莉姆的意见表示疑惑。听到艾莲的说法,莎夏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她像是在开导这名银发好友般,用温柔的口吻说道:
  「我知道艾莲你会有这种想法。虽然你对她的评价实在不高……但就算考虑到伊莉莎维塔只有十七岁,她也已经是个能够审慎思考的孩子了。」
  「也就是说,她这么做是因为还有其他目的?」
  「我也无法断定,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
  看到她满面愁容的样子,艾莲便以充满气势和战意的脸对她笑了笑。
  「放心吧,莎夏。既然我已经来到这里,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我会把那个笨蛋赶出莱格尼察,并让她与你再次展开协商的。」
  追根究柢来说,战争的原因和理由大多很单纯。像是为了横越国境的山脉发生崩塌而开战,又或是为了争夺冻结的河川的使用权而爆发流血冲突。
  偶尔也会有学者对这类荒唐的理由感到错愕或发出哀叹,但对生活在当地的居民来说,这可是攸关生死的大事。艾莲早已透过亲身经验清楚得知,就算只是为了一粒麦子或一滴水,也会引起战争。
  伊莉莎维塔或许也有她个人的理由,但无论如何,既然她已出兵攻过来,我方也只能率兵击退她。
  「虽然觉得很过意不去,但还是拜托你了。」
  或许是顾虑到艾莲,不忍让她担心,莎夏也跟着露出微笑点点头。随后她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最近你好像在做什么有趣的事情对吧?苏菲的信里提到你去了布琉努?」
  「嗯。因为有个让人不太放心的男人在那里,我觉得就这样抛下他怪可怜的,就出手帮助他了。」
  「但总觉得您似乎偶尔会站在被帮的那一方呢。」
  莉姆立刻从旁插了一句话,艾莲便如孩童般鼓着双颊闹起别扭。
  「别说的好像事不关己一样,你自己不也曾被他所救吗——像上次被吸胸部的事情。」
  听到最后那句话。莉姆反射性地遮住自己的胸部,满脸通红瞪着拥有一头银发的主子。
  「这……您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个啊?」
  莉姆发挥了最大的自制力,才不至于在病人面前大喊出声。
  「我说的有错吗?仔细想想,在那之后,你对堤格尔的态度就突然软化下来了呢。」
  「才、才没这种事呢……我只是那个……以我自己的方式来赞许他的努力罢了。」
  「毕竟你还积极地特别抽空教导他呢。若是没有投入足够的情感应该办不到吧?」
  「……我有时也会想,若艾蕾欧诺拉大人在接受我的指导时,能有那个人一半的热忱就好了呢。因为只要我一个不注意,您就会立刻偷溜到城下去玩耍。」
  听到莉姆毫不留情的反击,艾莲顿时哑口无言。莎夏又再次露出苦笑。
  「艾莲爱偷懒的习惯还是一点也没变呢。」
  「视察人民的生活可是相当重要的政务。」
  艾莲立刻理直气壮地回嘴,似乎完全不觉得羞耻。
  「您该不会真的认为调查哪间店的串烧比较好吃,或是面包究竟该涂草莓酱、葡萄酱还是蜂蜜酱是件很重要的事吧?」
  「我的话比较喜欢葡萄。」
  「我喜欢的是蜂蜜。至于堤格尔——啊,就是我出手协助的那家伙,则说他喜欢草莓。说到这个,最好的方式就是带着面包等食物进山,将在山上剐采到的草莓捣碎,与蜂蜜一起涂上去,草莓的酸味和温润的口感就——」
  「两位大人,该讨论正题了。」
  眼见莎夏兴致盎然地听着艾莲的叙迤,莉姆只好一脸无奈地制止她们。艾莲虽然看起来有些不满,但纵然有再多话想说,时间却相当有限。于是她抓了抓自己的银发,将遇见堤格尔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依照时间顺序告诉了莎夏。
  但只有关于黑弓一事她暂且隐瞒不谈,因为她不希望怀着病体的莎夏为此心烦。
  「……真佩服你肯把军队借给他呢,艾莲。」
  莎夏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语带讶异地这么说道。
  「一开始,我只是想在驱逐泰纳帝公爵的军队时顺便了解布琉努国内的情势,不过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最后就演变成这样了。」
  「虽然待知布琉努的局势也很重要……但你真的对那孩子如此中意?」
  「只要见了面你就会明白了,他是个挺有趣的人。你如果有机会和他见面交谈的话,一定也会欣赏他的。」
  艾莲开心地答道,话中还隐含着一丝骄傲。莉姆也跟着点头认同,并以冷淡的口气说出辛辣中又带有些许好感的回答:
  「他的缺点不少,又经常做出惊人之举,不过也是个让人忍不住想帮他一把的人。虽然有一部分是出于无奈就是了。」
  「原来如此,感觉是个挺有趣的人,真想见见他。」
  听完艾莲的叙违和两人的评论后,莎夏似乎也对堤格尔感到好奇了。
  「我会在春天之前结束与布琉努的战事,到时候我再带着堤格尔过来,要借你一阵子也行。你们一定会相处得很愉快的。」
  艾莲像是在谈论自豪的玩具般挺起胸膛说道。言语中同时也带有期许和鼓励好友能快快痊愈的心情。
  「你说的对……那我就再加把劲看看吧。」
  就在莎夏带着微笑回答时,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这代表会客的时间结束了。接下来要再见这位黑发战姬,只怕得等到艾莲离开公宫、前去迎战伊莉莎维塔之时了。
  「……才说能交谈的时间很短,还真的是一眨眼就结束了呢。」
  艾莲小心翼翼地轻握莎夏伸出来的手。或许是因为一直放在煌炎上,她的手还带着些许热度。虽然单薄的手掌和纤细的手指使艾莲有些在意,但同时也隐约感受到她仍在跳动的生命力,让她在内心松了口气。
  「托你的福,让我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谢谢你,艾莲,还有莉姆。」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那你就好好休息吧。」
  艾莲缓缓地放开她的手,莉姆也慎重地向她行礼道别。
  接着两人便离开了莎夏的房间。
  在艾莲和莉姆离去后,莎夏的视线转而看向腿上的龙具——总是散发着热度的双剑。
  「……你们也真是不死心呢。」
  莎夏脸上浮现充满苦涩的微笑,握住了双剑的剑柄,然后往前伸出手臂。因为肌肉的力量已经衰退,使得这两把剑握来格外沉重。
  她过去曾能自由自在地操控这对被称为「讨鬼之双刃」的双剑。只要她愿意,甚至连续挥动个一、两晚也没问题。
  但现在却连半小时也撑不下去。
  「要是你们能早点放弃我的话……」
  她喃喃抱怨着。艾莲并不是因为莱格尼察遭受攻击才前来帮忙,而是因为自己无法离开床铺才飞奔过来的。
  龙具并没有怱略她所说的丧气话,一股温热感自剑柄传至莎夏手中。莎夏确实地感受到,这并非为了灼伤她,而是龙具对她的斥责和激励。
  「我知道啦。我也不想这么年轻就离开人世。先让身体好好休息,再稍微挣扎一会儿吧。」
  她将双剑再次放到腿上,龙具彷佛在鼓励黑发的主人似地,又再次传来一道和缓的暖意。
  ◎
  在布琉努王国东南方的阿尼亚斯地区,出现了让「银色流星军」和身为侵略者的墨吉涅军都倍感惊奇的状况。
  这是因为突然现身的四千名吉斯塔特军骑兵,竟然与「银色流星军」会合了。而且他们就这么挡在街道上停滞不前,墨吉涅军逼不得已,只好暂时撤退。
  这支墨吉涅军总计四万人,其中一万为先前战败的军队所剩下的士兵。其总帅名为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他是墨吉涅国王的胞弟,别名「赤胡」。
  「……吉斯塔特军?」
  今年即将满三十七岁的国王胞弟,在以金银装饰的奢华帐篷里收到了这项消息。
  虽然他生得一副中等身材,但隐藏在色彩鲜艳的绢服下的体态却相当结实,缠在头上的绢布还插着一支巨大的七彩羽毛。他拥有一对深迁的大眼,鼻梁和耳朵都很长,红色的胡须布满整个下巴,一路延伸至胸膛,这也是他之所以被称为「赤胡」的由来。
  他的外表虽称不上丑恶,但的确非常奇特,再加上那与众不同的奇妙服装,使他与其说是王族,更像个小丑。
  但他绝不是个能以外表判断的男人,也不像一般的王族指挥官只是个「花瓶」。士兵们都相当信赖他,随侍们则对他怀抱着尊敬和畏惧,还有些许的不安。
  「我是听说过布琉努有哪个小贵族和吉斯塔特军结盟的传闻,不过……哼,这还真是令人意外呢。」
  克雷伊修所设想的结盟,指的是嘴上称自己为友军,其实行径与盗贼没什么两样、在国内积极地展开掠夺行动,同时尽可能地避免棘手的战斗,最后带着抢夺来的财物满载而归。而过去的吉斯塔特军也是属于这类型的。
  所以当墨吉涅军大举入侵时,克雷伊修原以为他们会很有默契地避开彼此侵略的地区,各自尽情地蹂躏布琉努王国。这对墨吉涅或吉斯塔特来说,都是一条收获颇丰的方案。
  ——但卡西姆率领的先遣部队,却被布琉努和吉靳塔特的联军打败了。
  接着是今天出现的四千名吉斯塔特骑兵。虽然从其怪异的举动无法判断这是否为援军,但他们的确占据了阿尼亚斯的街道,展现出阻止对方进攻的态度。
  「吉斯塔特之所以投注数千兵力,理由究竟为何?是意图独占布琉努拥有的财富吗?又或者是想卖给布琉努一个巨大的人情……」
  就算想破头也得不到明确的答案。于是克雷伊修只好下令暂停行军,并派遣使者前去与吉斯塔特军接触。
  「我们的目标是布琉努南部,以及统领这一带的涅悔塔库。若你们的目标是其他地区,希望彼此能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干涉;若双方的目的一致,何不共饮着马乳酒,坐下来好好谈谈呢?」
  克雷伊修让使者拿着写有上记内容的书信,一边摸着红胡子一边说道:
  「若那个叫战姬的女人如传闻中那般貌美的话,就顺便拉拢她吧。如果那家伙长得不怎么样,你直接空手而归也无妨,哈哈哈!」
  但愉悦地哈哈大笑的只有克雷伊修一人,随侍和士兵的表情都相当严肃。王族所开的玩笑,只要一不小心应对失误便与死无异。虽然克雷伊修以其宽容的性格为人所知,但一想到万一坏了他的心情恐怕会不得好死,便无法作出轻率的回应。
  于是,使者就这样朝着吉斯塔特军的营地出发了。

  另一方面,「银色流星军」虽然因为吉斯塔特军的出现而免去穷途末路的情况,但任何人都明白这只是稍作喘息而已。
  现在,在设置于两军之间的营帐中,双方的总帅正坐在椅子上,隔着桌子大眼瞪小眼。而这两位总帅,就是堤格尔与琉德米拉。
  琉德米拉所准备的营帐是由两层缝有羊皮的布搭建而成,将充斥阿尼亚斯街道的寒气完全阻隔在外。营帐内铺设的绒毯也是选用上级品,彻底隔绝自地面传来的冷意。
  温暖的环境甚至让堤格尔的身体开始发痒。
  营帐中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琉德米拉冲泡红茶的声响。
  「——请用。」
  伴随着喀当一声,冒着热气的白瓷杯出现在堤格尔眼前。在把手伸向红茶前,堤格尔对琉德米拉深深地低下头。
  「首先,我必须感谢你出手相助。」
  「——扣一分。」
  自堤格尔头上传来琉德米拉冷淡的嗓音。堤格尔诧异地看着她,这位蓝发碧眼的战姬便一脸不满地对他投以无情的话语:
  「和你没什么交情的我,可没有说是特地前来救你的,你却先人为主地向我道谢,真是太失败了。你这样很有可能会立刻被对方索讨回报喔。」
  「没什么交情……?但你现在不是还泡了红茶给我吗?」
  「在会谈的时候,即便是讨厌的家伙,也会视情况请对方喝茶——这样在谈判破裂时,还可以拿来泼在对方脸上。你觉得自已会是哪一种呢?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啊,你可是有爵位的人,我该叫你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才对吧?」
  琉德米拉在修正嘴上称谓的同时,也在自己面前的白瓷茶杯中注入红茶。她脸上浮现可称之为冷酷的笑容,缓慢地摇晃着手中的茶杯。堤格尔也回以微笑,但连他自己也明白,自己脸上的一定是非常僵硬的笑容。
  「……谢谢你让我上了一课。」
  「我可不是为了要替你上课才在这里会见你的。」
  就连谢意也被无情地打了回票,堤格尔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困惑,伸手搔了搔深红色的头发。
  「那请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而且还带着四千名骑兵……」
  「你觉得是为什么?」
  堤格尔的问题被回避了。很明显地,琉德米拉对眼前的现况乐在其中。堤格尔抱着胳臂歪了歪头,绞尽脑汁地思考着。
  ——阿尼亚斯地区位于布琉努、墨吉涅和吉斯塔特三国的交界处。既然墨吉涅派出大军来到此地,那她会因为警觉而前来查看也是在所难免。
  但若是如此,琉德米拉率领的人马会更少,并会选择在远处旁观墨吉涅挺进布琉努国内的情景。
  毕竟她带着四千兵马前来,反而会刺激到墨吉涅,再加上她这么明显地与堤格尔接触,更让墨吉涅军质疑她是否有敌意。
  最后,堤格尔实在想不出她是来帮助自己以外的答案。
  ——但这时间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见堤格尔没有答腔,琉德米拉一面啜饮着红茶,一面抬眼看向堤格尔。
  「——想要吗?」
  她突如其来的疑问让堤格尔这次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窘境。他的身体开始发热,满脸通红。琉德米拉带着恶作剧的心情享受着他的反应,然后才缓缓地补充道:
  「我是在问你想不想要我和我麾下的四千兵马喔?」
  「想。」
  「扣两分。」
  他不假思索地迅速回答,却立刻被驳回。
  「虽然我明白你的处境,但表现得太露骨了,会被对手捉住把柄的喔——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想跟笨蛋合作。」
  堤格尔的脸上渗出了汗水,而这不仅是营帐内的温暖空气和热红茶造成的。

  扣两分。也就是说,若堤格尔再继续失去分数,琉德米拉对他的好感大概就会彻底用尽,带着部下消失在满是砂岩的悬崖后方。
  而「银色流星军」和两千难民则会像被马车辗过的鸡蛋般,被再次展开行军的墨吉涅军粉碎殆尽。
  话虽如此,堤格尔却是个始终与花言巧语无缘的无趣男人。他当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作出圆滑的应对。
  结果他还是想不出除了低头请求以外的方法。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以端正的姿势再次低下头。
  「请你帮助我吧。」
  接下来,他便针对墨吉涅军进攻、艾莲暂时离队和自己军队的行动和现况一一进行说明。
  「现在的我无法拿出等价的报酬,但若你愿意等到我与泰纳帝公爵的战争结束,我或许能支付这笔报酬。」
  「那你本人呢?」
  「……我的所有权是属于艾莲的。」
  堤格尔犹豫片刻,还是选择诚实回答这件事。他低垂着头,自额上渗出的汗水滴落在桌面上。最后他还是无法说出琉德米拉想要的回答。
  苦涩感充斥嘴里,头也隐隐作痛。堤格尔的全身都因为自责而饱受折磨。
  「——抬起头来吧。」
  自堤格尔头上传来像是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一开始他还没察觉对方是在跟他说话,当他缓缓坐直身子后,才发现琉德米拉脸上浮现无奈的苦笑,正看着自己。
  「真不知道该说你是死脑筋还是蠢呢。虽然感觉没有半黠成长,但也不至于变得更糟吗……不过我本来就是欣赏你的诚实,就赏你个及格分数吧。」
  「……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堤格尔还搞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琉德米拉便笑着对他点点头。
  「其实用不着听你说明,我也大概知道你的情况。不过若是你随口谎称能拿出多少报酬,想以拙劣的手腕游说我的话,我就会立刻打道回府。」
  堤格尔的后背又再次渗出汗水。虽然她在说这些话时带着愉快的笑容,充满了魅力,但却让人完全不敢直视她。
  「现在要放心还太早喔,我们的交涉还没结束呢。我只是请你开出能支付的报酬罢了。」
  琉德米拉一面在空了的茶杯里再次注入红茶,一面淡淡地说道。堤格尔也伸手擦去汗水,等待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还记得塔特洛山吗?」
  堤格尔点点头。为了阻止出兵牵制艾莲行动的琉德米拉,堤格尔和艾莲曾在那座山上与她一战。在山顶上有座坚固的堡垒,让堤格尔和艾莲陷入了苦战。
  「那你们绕到堡垒后方,破坏城门的事呢?」
  堤格尔暗吃一惊,因为他已经隐约察觉到琉德米拉将会提出什么要求,但现在他也只能点头。
  看到堤格尔的反应,琉德米拉露出了艳丽的笑容,轻轻地说了一句:「就是你想的那样。」她还留有几分稚气的脸庞和那笑容莫名地相称,带给堤格尔超乎寻常的紧张感。
  「那道城门啊,不知道是谁用了什么方法破坏的,竟然整个被贯穿了呢。那可是用上三块铁片,中间还夹了橡木板的城门喔。现在上面多了个可让人轻易钻过的大洞呢。」
  现在的情境就像是猫儿正一步步将老鼠追上绝路。名为堤格尔的老鼠已经被逼到房间的小角落里,所有的去路都被琉德米拉这只猫给断绝了。
  「那时候实在是太匆忙了,等我察觉到时,你们已经离去了。后来我修好城门,回到公宫调查了一下,想知道用银闪究竟能不能做出那种事。因为我的母亲也是战姬,也经常和艾蕾欧诺拉前一任的战姬交战,所以留下来的资料相当丰富呢,而且我也找来当时驻守城墙的士兵问话。」
  堤格尔的膝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连椅子也跟着摇晃。
  琉德米拉所说的话彷佛一句句都带有强大的魔力,使堤格尔觉得自己就像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紧紧勒住一般。
  他脑中隐约浮现艾莲愤怒的脸孔。要是知道他把黑弓的事情告诉他人,艾莲一定会大发雷霆吧?更何况那个他人还是琉德米拉。
  「那是你的杰作吧?艾蕾欧诺拉是不是不准你说出去?」
  「我是有看到城门被开了个大洞啦……」
  虽然堤格尔不觉得自己能躲过琉德米拉的追问,但还是试着拚命抵抗。
  「但你所说的我大概只听得懂一半……我以前也说过了,我不过是个领土在布琉努边境、弓术比一般人还要稍微好一点的乡下贵族。」
  堤格尔将杯里剩余的红茶一口饮尽,以冷静的态度和口气回答后耸了耸肩,打算就此一笑置之。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琉德米拉轻笑了一下,在堤格尔的空杯里又注入红茶。这时,放在她身旁的冰枪——拉斐亚斯突然释放出一股寒气,并飘散在空中,一路轻拂过堤格尔的脸颊直至耳后。
  这和艾莲的艾利菲尔为表示友好而吹出的风完全不同,是带有威吓意味的冷冽空气。若堤格尔的感觉再敏感一点,或许就会察觉其中还混杂了些许对引起主人兴趣的男人的嫉妒。
  琉德米拉故作可爱地歪了歪头,笑着给予堤格尔最后一击。
  「之前我曾经对你的诚实表示认同,希望你这次也务必在我面前展现你的诚实……你觉得呢?」
  堤格尔彻底投降了。

  堤格尔唤来卢里克,请他把自己的黑弓拿来。
  「请容我提醒您,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您没有必要如此低声下气地请求那些奥尔米兹人的支援,只要骄傲地挺起胸膛,说句『我给予你们帮助的权利』就行了。」
  「要是真的这么做,被泼得满脸红茶的人就是我了啦。」
  卢里克似乎听不太懂堤格尔的意思,疑惑地歪了歪头。堤格尔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地接过黑弓。
  他不是无法理解卢里克的心情。综合艾莲和琉德米拉她们的说法,莱德梅里兹和奥尔米兹之间的对立,是从上一任战姬或更久之前就存在了。
  现在这种不借助他们的力量便无法突破难关的情况,对身为莱德梅里兹骑士的卢里克来说,想必是非常难以忍受的吧。
  堤格尔向卢里克道谢并返回营帐后,便将那把弓拿给等待他的琉德米拉看。
  「真是一把和精致两个字无缘的弓呢。」
  这是蓝发碧眼的战姬所说出的第一个感想。
  「这基本上也算是我家族的传家之宝,虽然我不要求你对它带有敬意,但至少请你稍微斟酌一下用词吧。」
  之所以使用「基本上」这个字,是因为堤格尔的脑海中闪过了与蒂尔·纳·泫有关的回忆。他不禁怀疑自己的祖先究竟是捡了何等危险的东西来当传家宝。
  琉德米拉没把堤格尔的提醒放在心上,而是仔细地观察起黑弓,还拿起她的龙具冻涟试着靠近它。
  「虽然的确是可以隐约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息……但怎么看都只是一把普通的弓。」
  「我之前也这么觉得。」
  直到他在秋天时借用艾莲银闪的力量,以这把弓射穿了飞龙,他才彻底改观。
  堤格尔仔细地向琉德米拉说明使用这把弓后所发生的每一件怪事。琉德米拉也相当认真地聆听着,偶尔针对她在意的地方提出疑问。
  堤格尔一想到艾莲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内心便被沉重的罪恶感和排山倒海的歉意折磨着,但他现在急需琉德米拉的兵力,也只能忍痛妥协了。
  琉德米拉似乎是从堤格尔的表情察觉到他的挣扎,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要是艾蕾欧诺拉抛弃你的话,我可以让你暂时在我这边生活喔。不过我想这种事应该不太可能发生吧。」
  「……是吗?」
  堤格尔有些讶异地看着琉德米拉。他的确认为艾莲可能会原谅他的决定,但没想到这句话会从眼前的战姬口中说出来。
  「若你所言皆为事实,那你的实力便与战姬无异喔。只要拥有你,在对上其余六名战姬时,就等于具有压倒性的优势。所以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会选择抛弃,而是在其他战姬抢走你之前杀了你。」
  堤格尔听到她以稀松平常的口吻说着相当可怕的事情,遂一脸苦涩地凝视着手中的黑弓。
  但只要一想起他在蒂尔·纳·法神殿所目睹的神秘景象,以及自己用这把弓射穿的物体,便忍不住豁达地觉得这或许是在所难免。
  于是堤格尔重整自己的情绪后,直视着琉德米拉说道:
  「我能够给你的真的只有这么多,你愿意帮助我吗?」
  「这点东西根本不够呢。你现在就离开艾蕾欧诺拉的麾下,转而追随我吧。若你愿意的话,我就帮你。」
  「——连我积欠艾莲的借款,你也要一并帮我扛下吗?」
  堤格尔故意以挑衅的口气试探琉德米拉,但她却觉得很有趣似地笑了起来。
  「损失那点小钱根本不算什么。但相对的,你必须对我宣示忠诚.」
  她连金额也没问便若无其事地答道,堤格尔忍不住目瞪口呆。接着琉德米拉露出仿佛姊姊在替惹麻烦的弟弟善后的表情,无奈地笑了笑。
  「指挥一百名士兵时的感觉,和指挥一万名士兵是截然不同的。在驱使大军时,必须具备更高规格的敏锐度。驾驭力量也是一样的道理。只要你还继续打算使用那把贵重的传家宝,就再次仔细地思考它的价值吧。」
  ——这把弓的价值……
  堤格尔凝视着黑弓,便立刻明白了这段话的意思。琉德米拉已经明确地告诉他,自己等于是另一位战姬,但他方才却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真的很抱歉,不好意思,请让我更正刚才所说的话吧。」
  「很好。」
  琉德米拉满足地点点头,并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身子。
  「那么这次的条件就是酬劳、经费和你欠我的一次人情。如果你死了,就视为无法履行义务,我会立刻收兵回国。努力保住你的命吧。」
  ——接下来才要开始打仗,别提出这么强人所难的要求啊……
  他才在心里这么抱怨着,又马上浮现别的想法。也就是说,只要活下来就好了。虽然这在战场上是很难做到的事情,但和其他难题比起来感觉算是相对简单。
  「那就再一次——请你多多指教了。」
  堤格尔也站了起来,对琉德米拉伸出手。但他们却只是很快地紧握了一下对方的手,便立刻开始讨论起实际的战术了。

  在只有两人的军事会议结束后,堤格尔便离开了营帐。
  虽然他没什么感觉,不过两人似乎谈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太阳早已隐没在断崖后方,正逐渐向西沉入地平线,飘浮在天空中的夜色也逐渐转浓。各处的营帐都已亮起点点篝火。
  或许是由于方才一直待在暖和的营帐内,所以感觉室外空气特别冷冽,抬头一看,白色的月亮正渐渐地染上银色的光辉。
  堤格尔直到离开营帐数十步远后,才终于自紧张中解脱,垂下肩膀叹了口气。但一想像和艾莲重逢时的情景,他的胃便又开始隐隐作痛。
  话虽如此,若是他刚才拒绝了琉德米拉伸出的援手,无论是士兵或民众都肯定只有死路一条。他除了这样安慰自己之外别无他法。
  当堤格尔回到「银色流星军」的营帐时,看见他身影的杰拉尔立刻快步走向他。
  「结果如何?」
  他连招呼都没打,一开口便直接询问重点。从饱那失去从容的表情看来,想必是非常在意吧。
  「对方姑且算是愿意提供协助了。」
  听到堤格尔这么回答,杰拉尔才总算放松下来,安心地叹了口气。接着便以像是看到什么珍奇动物般的眼神看着堤格尔。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何方神圣……你在说什么?」
  堤格尔百思不解地回问他,杰拉尔这次则发出了无奈的叹息。
  「就连我也知道战姬在吉斯塔特王国的地位仅次于国王。不论是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还是那名蓝发战姬,她们为什么都愿意协助你呢?」
  「是因为我的人望吧。」
  堤格尔大言不惭地说着自己也难以置信的话,并耸了耸肩。杰拉尔随即露出像是听见了无聊笑话般的表情,但似乎也明白就算继续追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所以他也只能讽刺地回道:「真是个令人称羡的家伙。」
  「对了,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啊,正是如此。」
  堤格尔这么一问,杰拉尔便彷佛对此期待已久似地用力点点头。
  「在和墨吉涅军开战前,你不是在侦察时捡回了一个女孩吗?」
  「哦,那女孩啊。怎么了?她醒了吗?」
  杰拉尔口中所说的,是那名被墨吉涅军追赶、看起来像是旅行者的女孩。她的身体似乎相当虚弱,数天来几乎都处于沉睡状态。
  话虽如此,「银色流星军」本身也为了避开墨吉涅军的耳目而必须经常迁移,所以的确不是什么可以好好静养的地方。
  忙碌的堤格尔也只能趁着空闲去探望她,频率大约是一天一次,所以连对方的名字也还没问清楚。
  「是的,不过才刚醒来不久。而这也是我想问你的问题之一,你究竟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救了那女孩的?她看起来似乎对我们充满了戒心,而且畏惧的程度有些异常……」
  「畏惧?」
  「现在她所造成的损失有一碗热汤,以及我拇指和食指的烫伤。」
  堤格尔像是陷入沉思般歪了歪头。
  「为了慎重起见,我先问你一件事,应该没有士兵对她做了什么事吧?」
  虽然他不想这么问,但军队毕竟是男人组成的群体。而且这几天他们一直处于相当紧绷的情绪下,就算出现几个行为失序的人也不奇怪。
  让堤格尔感到庆幸的是,杰拉丽摇了摇头。
  「负责照顾她的人都是人品可以信赖的士兵。而且因为你经常去探望那位女孩,让士兵们都对她相当敬畏,不敢靠近她。更何况他们现在也没这个闲情逸致。」
  或许只要实际和那女孩见一面,就能明白她充满戒心的原因。堤格尔迈出脚步,决定直接去看看那女孩,慢了一步的杰拉尔也紧跟在后。
  堤格尔首先前往的地方是后勤部队,在那里拿了葡萄酒,然后用小篮子装了些面包、起司和水果。
  「有热汤吗?」
  「汤已经变凉了,请您稍后一会儿,我立刻以篝火加热。」
  「在这种情况下还为难你,真是不好意思,但能多给我一些吗?」
  「我想应该是没问题的。墨吉涅军的粮食几乎都被我们接收了,还可以再多拿一点。」
  负责炊事的士兵随口答道,堤格尔向他道谢后,便拜托杰拉尔稍后带着两人份的热汤来找他。
  「总之先让我单独和她谈谈吧。」
  「那就麻烦你了。虽然她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旅行者,应该问不出什么情报,但我个人还是希望能得到与那碗汤等值的收获。即便我们接收了敌方的物资,但在战场上连一颗豆子都是很珍贵的。」
  堤格尔对语气严肃的杰拉尔耸耸肩,便抱着装满食物的篮子走向女孩休息的营帐。
  在营帐前站着一名看起来很冷的士兵。他一认出堤格尔的身影,便露出像是等待许久了的表情。他便是负责照顾女孩的士兵。
  「她的情况如何?人醒着吗?」
  「是的。她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一直对我们相当警戒,为了不刺激她,我才到外头来的。」
  年约四十五岁且身材微胖的士兵吐着白雾笑道,肚子也跟着轻晃了一下。
  「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我会照顾她的,你就先下去休息吧。」
  堤格尔告诉那名士兵在后勤部队应该有热汤可喝,他便踩着愉快的步伐离开了。堤格尔目送他离去后,就掀开帷幕走了进去。
  那名金发少女就坐在营帐中,虽然她有一瞬间绷起脸并瞪了过来,但一发现对方是堤格尔,表情便安心地放松下来。
  ——是因为她还记得自己被救时的情形吗?
  在微弱的灯光下,营帐内只有自己和那名少女。放置在一旁的物品也只有装着药草的袋子和煎煮的用具,以及装满水的水桶和手巾。
  少女所睡的是在饔秆上铺上毛皮,然后盖上厚绒布的床,虽然称不上高级,但在战场上应该算是相当舒适的了。
  「我拿了食物来,你要吃吗?」
  堤格尔笑着问道,少女点了点头。
  看样子应该是不会咬人,堤格尔心里这么想着,同时走到少女身旁蹲了下来。他从篮中拿出石榴的果实,切开后递给少女。少女伸手接过果实,却只是觉得很稀奇地盯着它看。
  ——她没有吃过吗?
  「直接咬下去就行了。不过里面红色的种子会喷出果汁,要小心一点。」
  堤格尔在说明的同时,还从她手上剥下一块吃给她看。看到他的示范,少女才小心翼翼地将石榴送进口中。她的脸因为觉得很酸而皱了起来,但似乎还在接受范围内,像小动物那样小口小口地啃着。
  虽然她的脸上依旧看得出疲倦的神色,不过与第一次见面时相比,感觉已经好转不少。即便精神还有些恍惚,但碧蓝的眼中已经燃起生命和意志的光辉。
  「我这里还有面包、起司和葡萄酒。不过你吃的时候不要太勉强,一点一点慢慢吃吧。」
  堤格尔将篮子推到少女眼前,她一面咬着石榴一面点点头。因为她的反应跟杰拉尔所叙述的相差甚远,表现得非常温顺,堤格尔不禁暗自感到疑惑。
  ——而且我在第一次见到她时也觉得似曾相识,我们果然曾经在哪里见过面。
  但无论他再怎么努力搜寻自己的记忆,浮现在脑中的却尽是模糊的印象。
  「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他打算从比较无关紧要的问题问起,但少女却还是以咬着石榴的姿势停下动作,蓝色双眸紧盯着堤格尔。
  过了一会儿,她的嘴巴才离开石榴,以呓语般的细微音量回答:
  「蕾……蕾琪。」
  「蕾琪啊。请多指教,我是——」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蕾琪抢在堤格尔报上名号前开口答道。看来那时她的确有听到自己的名字呢,堤格尔在感到欣慰的同时也对她点头表示赞赏。
  「没错,如果觉得太冗长,叫堤格尔就行了。」
  「……堤格尔。」
  不知为何,她的反应有些迟钝。蕾琪含糊地动着嘴巴,像反刍一般喃喃地念了堤格尔的名字好几次。或许她的身体还没完全复原吧,堤格尔这么想着。
  「谢谢你,堤格尔。」
  蕾琪迅速地低头向堤格尔行礼。散乱的金龟短发随着她的动作晃了一下。堤格尔打从心底松了口气,心想「这下总算能好好交谈了」,并对蕾琪露出笑容。
  「至少在你待在这里的期间,我都会保护你的安全,所以你尽管放心吧。」
  蕾琪听到他的话便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咬起石榴。但她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堤格尔身上。她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看不见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碧蓝的双眼显露出像是小孩单纯地向母亲求助的神色,让堤格尔感到困惑。
  ——虽然我的确是这女孩的救命恩人……
  但一般人会因为这样就如此亲近对方吗?堤格尔不仅脸和手臂都有细小的伤口,全身上下满是沙尘和污垢,衣服上还沾有飞溅的血迹,看起来与一般士兵相差无几。但比起这个问题,堤格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蕾琪,能够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的吗?你之前住的地方是哪里?」
  「……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来的。」
  虽然无法断定她在说谎,但不论是她的表情还是回答前的短暂停顿,都能明显看出她很谨慎地在选择使用的词汇。
  「既然是很遥远的地方,那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蕾琪一听到这个问题,便低下头陷入沉默。堤格尔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她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并无力地摇摇头。
  「呃,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不用勉强自己说出来。我想你应该也有一些难处吧。」
  堤格尔连忙开口安慰蕾琪,她依旧低垂着头,却抬眼看着堤格尔。
  「那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堤格尔以为她是在询问自己「为何会有军队出现在阿尼亚斯」,便像在对小孩子说明似地将前因后果简单地解释给她听。
  「墨吉涅——一个位于东南方的国家率兵进攻这里,为了赶走他们,我们才会来到这里的。」
  「身为亚尔萨斯领主的你?」
  营帐内瞬间陷入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感,两人几乎是同时瞪大了双眼,但蕾琪是对自己的失言感到错愕,堤格尔则是对她所说的话感到惊讶。
  虽然堤格尔的喉头已经涌上许多追问蕾琪的话语,眼看即将脱口而出,但他还是硬生生地将它吞了回去。从她到目前为止的反应来析,堤格尔不认为她会诚实回答自己的问题。甚至有可能因此表现出更强硬的态度。
  「……我们以前是不是曾经见过面呢?还是说你曾经来过亚尔萨斯?」
  苦思片刻后,堤格尔只好硬是挤出笑脸,对蕾琪这么说道。或许是察觉到他的体贴,蕾琪先是惊讶地双眼圆睁,接着便露出了有些迷茫的微笑。
  「是在完全不同的地方见过——那时候的你也跟现在一样温柔呢。」
  看来他们的确见过面。但麻烦的是堤格尔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冯伦伯爵,我拿汤来了。」
  营帐外传来杰拉尔的声音。堤格尔对蕾琪笑了笑,接着便站起身子问道:
  「虽然不是什么东西都准备得到,但你还需要什么吗?」
  蕾琪听到他的疑问后,思索了一会儿,便低着头害羞地说:
  「那……就请你帮我准备一桶热水和毛巾吧。」
  堤格尔立刻明白她是想擦拭身体。虽然他和士兵们就算不洗澡也没关系,但蕾琪毕竟是个女孩子,会有这种需求也是理所当然的。看到堤格尔将头和手探出营帐,杰拉尔便将两碗冒着热气的汤递给他,并一脸严肃地问道:
  「情况如何?有没有被咬或是被抓?」
  「她的确是对人有戒心,但态度跟长年饲养的狗一样温顺喔。你啊,是不是一开始就问得太深入,吓到人家了啊?」
  堤格尔笑着挖苦他,杰拉尔却纳闷地歪了歪头。
  「虽然现在说这话有些不恰当——但或许这是你的一种才能。」
  「才能?」
  「就是哄骗美女的才能啊。这个能力远比什么人望来得珍贵多了,但请尽量避免争风吃醋的情况。因为英雄为女性葬送自己生命的事迹并不罕见。」
  「……我们的客人想要一桶热水和毛巾,能麻烦你快点送来吗?」
  看着褐发青年说完想说的话就想逃跑的背影,堤格尔立刻回以反击。杰拉尔背对着他挥了挥右手,像是在说他知道了。
  堤格尔回到蕾琪身边后,便将其中一碗汤放到她的面前。
  「汤很烫,喝的时候要小心。」
  他这么说着,自己也喝起汤来。毕竟是士兵们剩下来的食物,汤里几乎没有什么配料,但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能吃点温热的东西也好,肉的脂肪和煮得软烂的蔬菜使汤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适当的盐分所引出的美味随着热度扩散到全身。
  正当堤格尔准备以汤匙舀起第二口时,他发现蕾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汤。
  「怎么了?」
  「我可以喝你的那碗汤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说得相当明白。这下子连堤格尔也忍不住感到困惑。
  他原以为是她的汤有什么问题,但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没碰自己的汤。
  「但我已经喝过一口了喔?」
  蕾琪像在说没关系似地点点头,堤格尔拿她没办法,只好将两人的汤交换。蕾琪毫不犹豫地喝起了那碗汤。
  「好温暖……」
  蕾琪脸上绽放出集可爱于一身的娇羞笑容,满足地叹了口气。她频繁地以木匙将热汤送入口中,比堤格尔还要早喝完手中的汤。
  「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没吃过这么温暖的东西了呢。」
  ——多少年!?
  堤格尔吓得差点抓不稳木匙。从刚才开始,这位少女的言行便不断出现可疑之处。
  这碗汤并不是什么珍馑美锲,只是将随意切成块的马铃薯、洋葱和盐渍的猪肉全放进锅里熬煮成的大锅汤。无论在军队里或是一般平民的家庭中都是随处可见的菜色。
  ——原来她过着这么贫困的生活吗?等等,但是她的态度……
  她说话时不仅声音轻柔,用词也相当有礼端庄。蕾琪并没有察觉堤格尔的惊愕,对着他笑了一下。
  「真的很谢谢你,让我想起了往事。」
  「那真是太好了。」堤格尔勉强挤出了笑容。接下来两人并未多作交谈,只是默默地吃着面包或起司,并喝了葡萄酒。
  因为堤格尔不知道该问她什么才好,而且蕾琪虽然好几次以碧蓝的双眼看向他,却没有积极地找他攀谈。当篮子里的食物几乎被一扫而空时,两人不约而同地以满足的表情看着对方,宣告用餐时间结束。
  「我送热水来罗。」
  这时外头突然有人冷淡地唤了一声。原来是杰拉尔。
  于是堤格尔和方才一样只将头手伸出营帐外,从杰拉尔手中接过毛巾和木桶。连续两次被人要求跑腿,他的表情看起来很不满。
  「有什么进展吗?」
  堤格尔摇了摇头。虽然蕾琪的言语和态度的确让他感到震惊,但那根本称不上是什么进展。
  「那请你转告她一声,请她至少安分一点吧。」
  堤格尔答应了杰拉尔的要求,目送他离开后,便将装满热水的木桶和毛巾放在蕾琪面前,就在堤格尔拿起篮子打算离开营帐时,蕾琪叫住了他。
  「那个……」
  蕾琪一开始还有些踌躇,但在停顿了约两次呼吸的时间后,便像是下定决心似地抬头看向堤格尔。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帮我擦拭身体吗?」
  「……你说什么?」
  堤格尔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但蕾琪却羞怯地涨红着脸,以比刚才还要微弱的音量又复述了一次。
  「那个……我并不是要你帮我擦拭全身,只有像是背部等我的手擦不到的地方而已。」
  「既然如此,还是请别人……」
  堤格尔话说到这里,才想起现在的「银色流星军」根本没有半个人能帮这个忙。他们现在是一个为了与墨吉涅交战而组成的集团,成员全都是男人。
  话虽如此,一想到从特里托尔来到阿尼亚斯的路途,以及隐身于断崖后的这几天,堤格尔还是认为自己没有让蒂塔随行是正确的。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让那名等同于自己妹妹的开朗少女置身于如此严苛的环境之中。
  琉德米拉的军队或许会有负责服侍她生活起居的仕女随行也不一定,但即使是这样的琐事,一想到会欠她人情,还是让堤格尔感到恐惧。
  ——对了,还有那两千名住在阿尼亚斯的男女……
  就在他的思绪终于想到这一步时,蕾琪突然以令人惊讶的强硬口气说道:
  「我、我只……我只愿意被你触碰。」
  她脸上的红晕比刚才更明显,像是要表现坚决的意志般紧抿着唇,以充满强烈情感的碧蓝双眸抬头看着堤格尔。
  「为什么是我?」
  就算堤格尔这么问,蕾琪也默不作声。堤格尔感到困惑的同时,也在脑中的某个角落思考了一下。
  ——这女孩其实还是会觉得害羞的呢……
  这少女认识堤格尔,所以才会不顾害羞也要拜托他吧。就连刚才喝汤时,也是因为那是堤格尔喝过的,她才觉得可以信任吧。
  最后堤格尔叹了口气表蚕妥协,并转身背对蕾琪。
  「等你把衣服脱好,转过身之后再叫我吧。」
  一句小声的「对不起」从堤格尔背后传来。
  片刻之后,他的耳朵便听到一阵衣服摩擦的声响。在堤格尔觉得事情的走向非常奇妙的同时,也因为身处于年龄相近的美少女正在背后脱衣的情况,而难以掩饰心中的紧张。在周围相当安静,没有任何杂音的环境下,更催化了他焦躁的情绪。
  「麻烦你了……」
  听到蕴含着害羞的颤抖嗓音,堤格尔转身看向她。
  在油灯的照明下,蕾琪单薄又洁白的背部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堤格尔眼前。她的体型和当初抱起她时给人的印象一样纤细,肩膀和隐隐可见的臀部也十分娇小。
  她的美丽和娇艳让堤格尔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似乎听到这声音的蕾琪羞得连脖子也红了,紧张地缩起身子。堤格尔看到她的反应才回过神来,踩着慎重的步伐慢慢走到她身后坐下。
  总觉得他最近老是在极近的距离目睹女性的裸体,但无论看过多少次,都难以保待冷静。堤格尔脑中隐约闪过以前曾看过的艾莲裸体,但他随即慌张地摇头将它甩开。
  ——别再胡思乱想了,现在只要专心帮蕾琪的忙就好。
  话虽如此,他还是希望对方至少能将腰部以下遮住。但若这么建议,恐怕让彼此更加尴尬,所以他只好尽量小心不往下看。
  堤格尔以热水弄湿毛巾并拧乾,然后轻轻地贴上蕾琪的肩膀。蕾琪的身体震了一下,但还是以纤细的嗓音要求堤格尔继续。
  堤格尔一边小心控制着手的力道,一面仔细地擦洗蕾琪的背部,拭去上面的脏污。
  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古怪吧——堤格尔胡思乱想着。他的脸有如火烧般滚烫,鼻子和脸颊的肌肉也莫名紧绷。实在是不想让人看到现在的自己。
  即使隔着毛巾,蕾琪肌肤的柔软触感还是忠实地传了过来,堤格尔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紧张和兴奋正联手想击溃他的理性。堤格尔的左手紧握成拳,拚命地压抑着冲动,但也因此没掌控好擦拭的力道,蕾琪的嘴里立刻吐出了混杂着痛楚和妩媚的喘息。
  在接下来的五秒钟之间,堤格尔暂时停下手里的动作,并转头避免直视蕾琪的背部,用尽全力压抑自己的欲望。至于身体过度反应的某一部分则是干脆放弃不管了。反正只要待会儿走出室外就会因为寒冷而恢复原状。
  在跟自己的内心苦战过后,堤格尔总算完成了替蕾琪擦背的任务。
  「……这样就行了吧?」
  他基于男人的虚荣心,刻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个……再往下一点的地方也麻烦你了。」
  他的虚荣心在转瞬间瓦解了。蕾琪所说的位置是堤格尔尽可能避开目光的腰部以下。
  于是堤格尔趁着自己的自制力尚未用尽时,照着蕾琪的指示移动双手,即使蕾琪在过程中又再次发出甜蜜的呻吟,还是勉强完成了工作。
  她的背部虽然稍嫌单薄,但还是具备女性特有的弹性,至于腰部以下的部位,则在堤格尔手上留下柔软度更胜于背部的触感。
  「……接下来你应该可以自己处理吧?」
  堤格尔一边说着,一边将毛巾挂在木桶上,并站起身子转身背对她。他全身都被沉重的疲劳感束缚,只想快点离开此处,好冷却身体的燥热。
  「嗯,谢谢你。」
  对方以彷佛如释重负的语气向他道谢。堤格尔的内心也充满了终于结束的解脱感。
  正当他打算走出营帐时,背后传来蕾琪的声音。
  「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堤格尔下意识地正想回过头,却因为隔着肩膀瞥见她雪白的后背而作罢,慌张地离开了营帐。接着他立刻想起之前用来装食物的篮子忘了带走,但还是决定就这么算了。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思索着蕾琪在他即将离开营帐前所说的那句话。那应该不是在对要求他替自己擦拭身体表示歉意吧?既然如此,难道是为了闭口不谈自己身世而道歉吗?
  ——算了,总有一天她会主动告诉我吧。
  堤格尔随兴地下了结论。因为他现在光是要烦恼那四万名墨吉涅军或琉德米拉的问题,就已经分身乏术了。
  在纠结于新的麻烦之前,他必须先解决眼前的问题才行。
  ◎
  借宿于莱格尼察公宫的艾莲和莉姆,在结束与莎夏的面谈后,便迅速地用过餐点,很早就上床休息了。
  她们两人醒来的时间,正好比日出还要早大约一刻钟。在公宫外的神殿休息的士兵们也被下令起床集合,顺便清点人数。
  莉姆接到清点报告后,便向艾莲进行汇报。
  「到昨夜为止,抵达神殿的人有一千三百名。」
  「果然还是无法凑齐所有人吗……」
  一边命人准备铠甲一边换上军装的艾莲面有难色。根据莎夏所言,伊莉莎维塔率领的军队约有四千人。
  「虽然莎夏说她也会准备三千名士兵……」
  若单纯以兵力相比,我方的确较占优势,但因为艾莲希望能速战速决,所以需要更多士兵。
  「若把连夜赶抵的人算进去的话,可以增加至一千七百人左右。」
  「那些人就先让他们休息吧。让筋疲力竭的士兵上战场只是白白送死罢了。等到他们有力气活动时,再让他们进行侦察或其他工作吧。」
  「明白了,那就照您的吩咐。」
  当莉姆带着微笑如此回答主子时,突然有人自外侧敲了敲通往走廊的门。这名比艾莲年长三岁的副官立刻前去应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年老的侍从。
  「有什么事吗?」
  虽然莉姆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但还是相当有礼地询问对方,侍从也态度严谨地向她行礼。
  「不好意思打扰两位,我是在这座公宫任职的人,有一位人士无论如何都想和莉姆亚莉夏大人谈谈,我知道两位目前相当忙碌,不知道您是否愿意拨冗前往会面呢?」
  听到侍从的话,莉姆疑惑地歪了歪头。这并不是她第一次造访这座公宫,以前也曾数次和艾莲一起来过这里。
  当时为了能更顺利地辅佐那位银发的主子,莉姆曾前去拜访部队长或侍从长,请他们针对军务和政务给予指导。所以莉姆在这座公宫里也不是没有能称为知己的人。
  ——但那些人会在这种情况下向我提出会面的要求吗?
  他们都是帮助卧病的莎夏统治莱格尼察的人,不可能不明白现在的局势有多么紧急。
  「莉姆,你就去一趟吧。」
  当莉姆正一脸纳闷的时候,艾莲以开朗的嗓音推了她一把。
  「这里是莎夏的公宫,虽然不知道是有什么要事,但绝对不会有人想加害我们的。只是我们时间并不多,所以你还是快去快回吧。」
  艾莲的表情没有半丝阴霾,寄宿在红色双眸的神采展现出对莎夏以及莉姆纯粹的信任。于是莉姆转而接受了她的建议,再次对着侍从说道:
  「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侍从引领着莉姆离开客房,穿过因尚未天亮而点着篝火的回廊。两人转过几个弯后,莉姆便察觉到一件事。
  ——这里昨天走过了,换句话说……
  她的猜测立刻获得了证实,莉姆被带到了莎夏的房门前。
  「——这里不是亚莉莎德拉大人的房间吗?」
  「正是。」
  侍从简短地回答了莉姆的疑问,并行了一礼示意她开门进房。
  「麻烦你特地前来,真是不好意思。」
  与昨日来访时无异的房间里,莎夏依然和昨日一样坐在床上看着她。莉姆行礼后便踏进房内,站在莎夏的面前说道:
  「亚莉莎德拉大人,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呢?」
  既然她刻意单独约见自己,想必是有什么不能对艾莲说的话。
  ——或者是艾蕾欧诺拉大人也早己察觉到这一点了。
  莎夏先是点了点头,接着便以极为严肃的表情抬头看着莉姆。
  「我想请你保护艾莲。」
  莉姆对黑发战姬的要求大为震惊,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就算她不这么说,莉姆也一定会保护艾莲。因为在艾莲成为战姬之前,莉姆就一直待在她身旁,互相守护着对方。莎夏也应该明白这件事才对。
  莉姆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丝毫动摇,但似乎还是逃不过莎夏的锐眼。她以平稳的口气继续往下说:
  「我知道这对现在的你来说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但我还是要再次拜托你,因为这次的对手是伊莉莎维塔。」
  艾莲与伊莉莎维塔之间有些恩怨。
  在约一年前的秋天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吉斯塔特王国内的某个村落爆发了传染病。那个村落虽然位于王家的直辖地内,但也紧邻伊莉莎维塔统治的路伯修。
  于是,伊莉莎维塔为了防止疫情扩大,便将整个村子连同因病而死的人一起烧毁,就连没有患病的人也受到质疑,村落附近一带全都成为隔离区。
  就在这时,艾莲提出了想照顾那些隔离者的请求。
  「我尚未成为战姬之前,曾在那个村落住过一阵子,我也想帮助那里的村民,能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吗?我会尽量不给你带来困扰的。」
  没想到伊莉莎维塔却拒绝了艾莲的请求。
  「这个村落是王家的直辖地,虽然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这件事不应该有第二位战姬介入。其实若非这次爆发疾病——若不是会波及路伯修,我也不会出面处理这件事。更何况这村子和现在身为战姬的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虽然伊莉莎维塔的口气有些强硬,却有她的道理,艾莲也只能放弃了。
  但大部分的隔离者,都没能熬过那年冬天。
  就算侥幸逃过疾病摧残,也因为失去大多数的家人亲友,或是必须抛弃家乡且不得与外界接触,而造成身心极大的打击吧。村民之间也发生过好几次纠纷。
  当春天来临时,原本人数就不多的村民只剩下不到一半,于是他们放弃重建村落,就此各奔东西。有些人顺利地被其他村落接纳,但变成强盗或山贼的人也不少。因为他们不这么做就活不下去。
  艾莲知道这件事后,认为伊莉莎维塔需负极大的责任。考量到艾莲的心情,会这么难以谅解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愤怒地认定,是对方拒绝了自己的提议,才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不过,其实伊莉莎维塔也同样因为此事而感到心痛。
  伊莉莎维塔绝不是任凭那些村民自生自灭。为了能让那些被隔离的村民熬过冬天,她不只准备了物资和粮食、安排医生诊疗,甚至告诉村民愿意帮助他们重建村落,即使他们不是自己领地里的人民也义无反顾。
  因为这一件事,艾莲和伊莉莎维塔的关系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痕。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又发生了让两人的关系更加恶化的事情。
  引起事端的是一名在莱德梅里兹附近拥有领土的贵族罗吉翁。
  他私吞了部分人民缴纳的税收,向王国提交动过手脚的报告,并暗中将生活陷入困顿的领民组成强盗集团,袭击邻近的领土。
  受害的贵族联合起来向国王申诉,负责调查此事的战姬苏菲,仅花费数日便看穿罗吉翁即为主谋,并掌握了确切的证据。
  于是国王便下令距离罗吉翁领土最近的艾莲前去讨伐——就在这时,伊莉莎维塔却提出了改由自己前去的建言。
  「罗吉翁是我的父亲,请让我前去说服他接受应有的惩罚,并偿还其犯下的罪过。」
  「——但你都成为战姬了,就算是生父,也和你没关系吧?」
  艾莲虽然嘴里这么讽刺道,最后还是接受了伊莉莎维塔的提议。
  但罗吉翁不仅没有理会面谈的要求,甚至意图逃出吉斯塔特。艾莲便率兵前去追捕,最后顺利讨伐他,解决了此一事件。
  犯下过错的人是罗吉翁,艾莲只是奉国王之命完成自己应做的事罢了。伊莉莎维塔对此心知肚明,但还是无法抑制内心翻腾的激烈情感。
  在那之后,伊莉莎维塔向艾莲提出决斗的要求——却毫无招架之力地落败了。
  「——针对这两件事,我认为双方的做法都难以断定对错。她们都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如此而已。」
  「亚莉莎德拉大人,我原以为您会站在艾蕾欧诺拉大人这边呢。」
  莉姆毫无疑问地是支持艾莲的。而且莉姆也曾在那个因疾病而毁的村落滞留过,所以她和银发主子一样谴责伊莉莎维塔的行为。
  「若我认为艾莲是对的,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我都会支持她喔。但遗憾的是这对现在我的来说相当困难。」
  莎夏按着自己的胸口,脸上露出有些寂寞的表情。但下一秒又立刻恢复严肃的神情,抬头对莉姆说:
  「能够阻止战姬的人只有战姬。但艾莲一旦与伊莉莎维塔展开对时,恐怕很难保持理性,并直接对伊莉莎维塔展开突击。虽然激昂的情感偶尔会利于局势发展,但同时也可能造成情况恶化。」
  莉姆颇为认同地点点头。而且即便这两人之间没有深仇大恨,艾莲还是有两个足以对伊莉莎维塔发怒的理由。
  其一是她出兵蹂躏艾莲好友莎夏的公园。
  其二则是她逼得艾莲为了营救莎夏,必须作出离开布琉努——也就是离开堤格尔这个决定。
  「还有另一件事,则是关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莎夏以平静的口吻继续对满脸惊讶的莉姆说:
  「在昨天的谈话中,我很清楚地看出了艾莲对他的重视,虽然我无从辨别那是友情还是对异性的好感……即便那是名数个月前才在战场上相遇的他国男子,还是深得她的赏识呢。」
  「亚莉莎德拉大人会这么想也是很正常的。当他以俘虏身分暂居莱德梅里兹时,我也曾认为不该留他一条生路。」
  但现在不同了。她不知不觉地开始辅佐他、和他交谈、就近观察他的行动,并在过程中逐渐了解堤格尔的为人,且为他所吸引。
  所以莉姆充满自信地继续说道:
  「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确实拥有足以获得艾蕾欧诺拉大人信赖的气度,并在短时间内持续地证明这点。」
  莉姆说完后,屋内顿时一片寂静。眼看莎夏脸上的担忧并未淡去,莉姆胸中因为无法让莎夏放心而闪过一丝不安与后悔。
  「艾莲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会不会因为想尽快赶回他身边而贸然躁进呢?」
  「这……」
  听到莎夏的质疑,莉姆登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堤格尔目前驻扎之处,正距离泰纳帝公爵治理的涅梅塔库仅有数天日程之处,而且前阵子还展现了能将葛雷亚斯特军和纳瓦拉骑士团一一击退的威势,就算有什么突发状况也不奇怪。
  这时莉姆和艾莲还不知道墨吉涅军已经入侵布琉努,但她们都早已推测到会有外国入侵的可能性,所以才希望能尽快与堤格尔会合。
  「一年前艾莲战胜了伊莉莎维塔,但现在她的怒火还加上了焦躁,使得结果难以预测。所以我才想拜托从她还是佣兵时便一直相伴在侧的你。」
  请你一定要保护艾莲。
  莎夏再一次说出这句话后,莉姆便肃然地低下头。
  「我定会以这不才之身竭力守护她。」
  虽然莉姆原想说出「即便要代艾莲受死也在所下惜」的话来,但还是即时打住了。她对于之前自己因暗杀者的攻击而中毒的事情还记忆犹新,若是自己死了,只会让艾莲悲伤难过,她想尽可能地避免这种事发生。

  「我们要暂时离别了。」
  待莉姆回来后,艾莲便和她一同前往莎夏的房间。
  「我昨天也提过了,还有另外一个人需要我的援助。所以在我将伊莉莎维塔赶出这块地后,就会直接出发与他会合。」
  莉姆面无表情地站在艾莲身后,绝口不提刚才与莎夏见面一事。莎夏也同样保持沉默,只轻轻地握住艾莲伸出的手。
  「艾莲,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艾莲握着好友的手歪了歪头,莎夏则以平稳的嗓音说道:
  「若你陷入难以抉择的情况时,就别顾虑我或莱格尼察了。我希望你能先去做你该做的事,毕竟你光是来到这里就已经耗费了不少时间。」
  艾莲推测她是在指堤格尔的事,为了让她打起精神,艾莲充满自信地对她笑了笑。
  「你就好好休息,等我的捷报吧。我会把伊莉莎维塔的军队轰回老家的。」
  随后,几乎是一到黎明时分,艾莲和莉姆便率领着四千数百名士兵,在开始照亮东方天空的白色阳光映衬下自公宫出发。这时天色还是相当昏暗,呼出的气息也是一片白雾,空气中充满冻人的寒意。
  值得庆幸的是降雪已经停歇,公宫周遭的除雪作业也进行得很顺利,使军队能轻松前进。但在艾莲等人的目的地布洛斯洛,想必地面上还是覆盖着积雪吧。
  「莉姆,关于之后在布洛斯洛所采取的战略……」
  艾莲以严肃的表情对与她并骑前进的副官说道。
  「我会带着从莱德梅里兹过来的人马和两千名莎夏的士兵,从正面对伊莉莎维塔展开攻击。而你则带着一千名莎夏的士兵,自那家伙的侧面或背面截击。」
  「艾蕾欧诺拉大人……!」
  莉姆忍不住激动地甩动金发,差点就要大喊出声。自己不久前才信誓旦旦地表示会守护艾莲,但现在这样就连要随侍在她身旁都办不到。
  见莉姆的反应如此剧烈,艾莲看着她的眼神透露出一丝狐疑。
  「这有什么不对吗?流经布洛斯洛的河川在这个时期应该已经完全结冻了。如此一来,那里便与附近有座山丘的平原无异。再加上莎夏的军队气势也很高昂。」
  只要转头往后一看,就会发现莱格尼察的士兵们全都沉默地前进着,但脸上却隐含着超乎寻常的斗志。
  他们所居住的地区被敌人侵犯了,而且还是藉领主抱病在床时趁隙而入。他们想尽情击溃卑劣的路伯修士兵的情绪已化为无声的呐喊,彷佛正隐隐传入耳内。
  「像他们那样的部队最适合和敌人正面交锋。更何况能迎战伊莉莎维塔的除了我之外别无他人,也只有你能替我指挥个别行动的部队。我认为这是个很适当的计策喔。」
  莉姆完全无法反驳,只能暗自咬牙。虽然论兵力是我方占上风,但还不至于能在正面交战时获得压倒性的优势。所以她的计策的确有其道理。
  莉姆犹豫了大约三秒钟,若时间充裕,她或许能谨慎地考虑这件事,但主子疑惑的视线却不容许她继续拖延。于是她迟疑地开口了:
  「艾蕾欧诺拉大人现在……内心该不会充满愤怒或焦急吧?」
  她隐瞒了莎夏对此感到担忧的事。虽然要将这假装是自己的想法令她有些不快,但若不这么做,就会使莎夏特地单独与她会面的苦心白费。艾莲一瞬间露出讶异的神情,但随即恢复沉稳的笑容。
  「我的确是在生气没错,就跟我们身后的士兵们一样愤怒。而且,我同时也在担心堤格尔的情况。但我并不会因此而判断失焦,或是在行动上有所迟疑。」
  即便如此,莉姆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艾莲,像是难以认同她的解释。于是艾莲皱起眉头,有些不悦地问道: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希望您能在我的部队发动奇袭前,维持防御阵型。虽然没办法大声说出口……但这么做也是为了能确实制止亚莉莎德拉大人的士兵失去冷静、脱离指挥。」
  士气过于高昂的士兵无视指挥官的命令而发狂猛攻,最后被冷静的敌人击溃的例子可说是不胜枚举。
  「莉姆还真是爱操心呢。」
  看到莉姆脸上还有些担忧,艾莲闪烁着红宝石般的双眼,对她笑了笑。
  「但你说的不无道理。为了不让你太担心,这次就照你说的办吧。不过——」
  接着她敛去微笑,改以混杂了玩笑和正经的态度继续说道:
  「你可要快一点喔?要是被那家伙发现还有其他部队就麻烦了。」
  若根据艾莲原本的计策,她应该要采取积极的攻势,以避免伊莉莎维塔察觉到这点。之所以将自己统帅的小队配置成莱德梅里兹与莱格尼察的联军,也是因为如此。
  「我会尽力而为,也请艾蕾欧诺拉大人多加小心。」
  莉姆必须竭力克制自己,才说得出这么一句话。
  随着他们搏续前进,积雪也愈来愈深,气候逐渐变得不稳定,并开始降下片片细雪。
  结果待艾莲等人抵达布洛斯洛时,已经是翌日午前时分了。
  ◎
  一名少女正仰躺在马鬃上。
  她的手里拿着骑马用的漆黑短鞭,少女一边举起鞭子对着空中,一边茫然地望着雪花落在她身上、然后立刻溶化消失的景象。即使这匹马已经对骑手相当熟悉,这样的动作还是需要相当优秀的平衡感。
  虽然太阳已经很接近天空的正中央,但天上却覆盖着宛如薄纱的云层。
  这时,她突然遮住自己的左眼,以金色的右眼眺望天空。然后下一秒又遮住右眼,改以碧蓝的左眼观看。
  会突如其来地以单眼看东西,是她自懂事起就养成的习惯。
  ——就算瞳孔的颜色不同,看到的景物也不会改变。
  她早在年幼时就明白这件事了。但还是会在内心某处期待着变化出现的那天。
  「异彩虹瞳」。像伊莉莎维塔·法米那这样左右瞳孔颜色不同的人,在吉斯塔特是这么称呼的。但关于这个称呼的解释,则随着地区而有所差异。
  在她出生成长的地区,这双眼睛便是不祥的象征,而在她成为战姬后所统治的路伯修地区,则因为代表吉兆而受到尊崇。
  伊莉莎维塔今年十七岁。她留着一头鲜艳的及腰红发,身穿由数层紫色调的布料叠合而成、并大量使用皱摺和花边装饰的礼服,在设计上刻意突显其丰满的胸部与纤细的腰,虽然看起来相当华丽,却不会流于俗艳。
  但任何人只要看到她,视线总会先集中在她异于常人的双眸上,而不是红发或刻意做得比双眼还引人注目的华丽服装。
  逐渐靠近的马蹄声让伊莉莎维塔回过神来。她缓慢地坐起身子,看见担任她副官的骑士正朝着这里过来。
  那是一名年过三十五岁的男子,在伊莉莎维塔成为战姬前,便是隶属于路伯修的骑士。他因为没有蓄胡而显得较为年轻,但却无法掩饰劳心尽力在脸上留下的痕迹。
  「战姬大人,侦察部队传来报告,说在南方发现了约三千名骑兵的踪迹。」
  「他们的军旗是?」
  伊莉莎维塔拢起红发,开口问道。或许早已猜到她会这么说了,骑士立刻回答:
  「共有两面军旗。一面是黄底上倾斜交叉着朱色和金色的短剑,另一面则是黑底上绣着银色长剑。」
  听到这段叙述的瞬间,伊莉莎维塔艳丽的唇瓣两侧微微勾起,露出慑人的高傲笑容。第一面旗帜是莎夏的军旗,但那并非她此行的目的。对她来说,另一面军旗才是最重要的。
  ——你果然来了,艾莲……!
  「辛苦你了。那接下来就照着我们之前讨论的去布署军队吧。切记,一旦发现战姬的身影就立刻退后,绝不可贸然迎战,我会出面对付她的。」
  「但是……若对手有两人,您该怎么办呢?我们无法排除亚莉莎德拉大人抱病出战的可能性。」
  「别担心。就算亚莉莎德拉想这么做,也会被艾蕾欧诺拉拦下来的。」
  红发战姬果决地断言道。她翻身下马,拾起放在脚边的马鞍,并拂去上头的积雪。
  放眼望去,平缓起伏绵延不绝的布洛斯洛平原全被白雪覆盖。积雪虽然不深,但也不至于薄到踩过就会拨开。而无风的状态,对滞留在此的四千名路伯修士兵来说也是值得庆幸的事。
  「自从开始讨伐海盗到现在,让你们吃了不少苦呢。」
  伊莉莎维塔一面将马鞍套上马背,一面开口慰劳骑士。年龄比她多出一倍以上的骑士摇了摇头。
  「您以战姬的身分统治路伯修已有三年了。虽然这么说有些僭越了,但大家都知道,战姬您为了改善人民的生活、为了使公园更加富足,已经相当尽心尽力了。」
  伊莉莎维塔仅对他答了声谢,便翻身上马。虽然她的礼服上有许多繁复的装饰,但她不需卷起裙摆,也没有选择侧坐,就成功地跨上马鞍。
  两人就这么骑马踏过雪花,朝着本队前进。
  艾莲所率领的莱格尼察和莱德梅里兹联军,在中午过后与伊莉莎维塔的路伯修军展开对峙。
  两军合计七千人,在布洛斯洛的原野上排开阵型,两位战姬各自站在军队最前方,以强烈的视线瞪视着彼此。
  「看你的士兵这么整齐地列队站在这里——」
  艾莲率先开口说道:
  「应该是早就料到我们会来了吧?竟然没逃走,真了不起呢。」
  「那还用说,因为我很想念艾莲你嘛。」
  面对艾莲充满怒火的尖锐讽刺,伊莉莎维塔带着优雅的笑容一语带过。虽然口气很明显地是在愚弄对方,但话语本身却并非虚假。因为若不是艾莲亲自迎战,她就会迅速地离开此处了。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允许你这么称呼我。」
  艾莲以彷佛连雪都能冻结的冰冷嗓音沉声说道。
  「你也可以称呼我莉莎喔,艾莲。」
  伊莉莎维搭甩着手中的短鞭,乐在其中地答道。
  ——莉姆,原谅我。
  艾莲硬是接受了红发战姬的挑衅。她在心中向莉姆谢罪。
  只要对方认为自己被激怒了,或许就更能完美地掩饰莉姆率领的另一组部队的存在。而且莱格尼察士兵们的怒火也快要压抑不住了。
  艾莲将手放在腰间的长剑上,艾利菲尔彷佛像在鼓励她,又像是在催促她一样,掀起一阵微风。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现在立刻下马跪伏在雪地上,不是向我,而是向莱格尼察的人民请求宽恕吧。」
  「我拒绝。」
  「既然如此——就受死吧!」
  艾莲拔出腰间的长剑,高举过头并用力挥下。其剑尖直指着红发战姬。
  「突击!」
  近七千人的呐喊声响彻灰色的天空。马蹄的轰鸣声撼动着大地,积雪也跟着飞溅而起。飞舞在空中的雪花尚未碰触到人体,便因为他们的体温而蒸发了。
  一旦爆发正面冲突,应该是人数较多的伊莉莎维塔军占上风。
  但就战意来说,则是莱格尼察的士兵拥有压倒性的优势。自己的公国遭受蹂躏的恨意附着在他们的武器上,用力地砍向敌人。
  路伯修的士兵们也肩并肩地举起盾牌,拚命地从空隙举枪反击。原本覆盖着寒气的刀刃很快地被灼热的鲜血染红,镀上一层黯淡的光辉。
  在空中交错的箭矢有的被铠甲弹开,有的则刺进肉体里,那毛骨悚然的声响不停地传进士兵的耳中。以愤怒驱使的战斧用力挥下,将敌人的头盔连同头盖骨劈成两半,笔直剌出的长剑则贯穿对手的腹部,挖出其中的脏腑。
  存在于此的是充满凄厉惨叫声的人间炼狱。现在恐怕没有人还记得,在仅仅半刻之前,这里曾是一片被雪和寂静包围、有如幻觉般的银色世界。
  而位于其中并站在最前方缠斗不休的,则是艾莲与伊莉莎维塔。
  「——横扫大气!」
  艾莲策马拉近距离,没有一丝踌躇地施展龙技。自长剑释放出的巨大风刃吹散空中的云,划过冰冻的大地,朝伊莉莎维塔直扑而去。
  伊莉莎维塔也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的座骑,她的脚抽离马钟,然后在马鞍上猛力一踢,飞向高空。冲击波和带着隐形刀刃的小型暴风直击马匹,顿时卷起一阵血沫。马儿还来不及发出悲鸣,便连同骨头被彻底撕裂粉碎。
  位于上空的伊莉莎维塔高举短鞭,裙摆轻飘飘地膨了起来。
  霎那间,漆黑的短鞭染上了一层金光,一面劈开空气一面如滑溜的蛇般弯曲扭动。当伊莉莎维塔瞄准艾莲用力一挥,她手里的短鞭顿时化作一道长约四十切特(约四公尺)的巨大雷鞭。
  艾莲十分明白,那把武器有着超乎寻常的破坏力。跟那对「异彩虹瞳」相比,眼前的景象更符合伊莉莎维塔身为战姬的别名——「雷涡的闪姬」。
  艾莲所操控的风无法闪避这样的攻击。于是她被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带着身上的雪花一同滚落地面。逼近音速的光鞭撕裂了空气,响起一道尖锐的冲击声。
  当艾莲翻身站起时,映入眼帘的即是粗大的颈部被切断、倒卧在地上的马尸。
  「你要是再继续反抗,可是会吃上苦头的喔,艾莲?」
  轻巧地降落在雪地上的伊莉莎维塔一个反手,以鞭子抽了抽地面。而光鞭也像在回应她一样,朝空中飞散出无数的蓝色小火花。
  「因为我和这把雷涡都很不擅长手下留情呢。」
  那是伊莉莎维塔拥有的龙具之名。
  雷涡沃利兹夫。别名「碎祸之闪霆」,是能操控雷击的鞭子。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当艾莲以强硬的口气这么回答她时,一名莱格尼察士兵发出怒吼,自伊莉莎维塔的背后发动偷袭。在他的眼里,伊莉莎维塔便等同于敌人的总帅,而且她的注意力都放在艾莲身上,背后看起来毫无防备。
  但他刺出的长枪却没能伤到伊莉莎维塔一分一毫。拥有「异彩虹瞳」的战姬就这么背对着他轻轻地动了动手腕。
  只见光鞭从地上弹起,以其前端粉碎了长枪的枪柄。说时迟那时快,仿佛在空中飞舞的鞭子瞬间缠上了士兵的手腕。
  在布满血污的雪原一隅,上演了极为凄惨的景象。自短鞭释放出的雷击打中了那名士兵。远超出人类忍受度的光、热和冲击,伴随着仿佛将数层空气的薄膜撕碎的爆破声缠了上去,无情地踩躏着士兵,将他焚烧殆尽。

  他所感受到的痛苦肯定只有一瞬间,因为在那之后他便立即丧命。
  伊莉莎维塔看也不看倒卧在地上的士兵尸体,慎重地和艾莲保持距离。反观艾莲则看似轻率地拉近距离,但下一秒便压低身子,往地面一蹬。
  「——风影!」
  在她低语的同时,一阵风将艾莲的身躯团团包围,她的银发随风翻飞,以无视于雪地的高速冲向伊莉莎维塔。伊莉莎维塔的笑容瞬间褪去,瞪大了其异色的双瞳。她立刻挥起光鞭,但并未击中艾莲。
  要说艾莲看穿了光鞭的路径,倒也未必。她的动作完全无法以精链来形容,可说是非常杂乱无章。她只是以压倒性的高速闪过雷涡的攻击,并直接逼近对手罢了。
  「就凭你这种随兴的动作……!钢鞭!」
  虽然气得咬牙切齿,伊莉莎维塔还是赶忙转变雷涡的型态。如植物的藤蔓般弯曲扭动的发光物顿时只剩下不到一半的长度,幻化成笔直的棒状武器。
  紧接着两人便展开激烈冲突。伴随着坚硬的声响,白银的暴风和金色的闪光激烈地缠斗起来。风所卷起的冰之粒子在瞬间便被雷击的高热蒸发。两人周围的积雪也因此溶化,露出了底下的地面,但随即又被激战的余波劈裂。
  艾莲并不只是凭藉蛮力挥砍,而是彷佛暴风般从各种角度进行攻击。她自上方的斩击、从下方挑刺、有时也穿插迅雷不及掩耳的横劈、敲击以及挥砍。
  只要一出现空隙,漂浮在伊莉莎维塔四周、有如指尖般细小的闪电便会立刻张牙舞爪地袭来。所以艾莲才必须不断攻击,将她逼入连施放雷击的余裕都没有的状态。
  不知道在第几次的碰撞瞬间,艾莲的身体突然被一道巨大的冲击弹开。
  她立刻在空中重整姿势,安全地降落地面,但紧握着长剑的双手却传来阵阵麻痹感。
  ——刚才那一击是……?
  她花了一秒钟,才明白是自己的斩击被对方的钢鞭弹开了。而那时她似乎被雷击的余波所伤,脸颊和手臂浮现了类似烫伤的红色爪痕。
  伊莉莎维塔甩了甩绣有皱摺花边的裙摆,再次将雷涡变为鞭状,一跃而起。艾莲正打算迎击逼近自己的战姬,却突然改变了想法。
  伊莉莎维塔只要一挥动手臂,带有雷光的鞭子便毫无秩序地开始狂舞,划开大地、撕裂空气,并朝着艾莲袭来。艾莲立刻放弃了预测鞭子路径的念头。
  红发战姬只要稍微移动手腕,鞭子的走向便会为之剧变,从艾莲看不见的死角飞来凝聚了攻击力的雷击。根本无法预测其动向。
  于是她选择挡下或回避伊莉莎维塔接二连三的快速猛攻。
  但如此一来,别说是反击了,就连要拉近彼此的距离都办不到。鞭子破风而来的爆裂声和在空中奔驰的电流,不断压迫着艾莲的眼睛和耳朵。
  在以长剑接下猛烈的一击后,艾莲的身体便这么轻盈地飞向空中,然后在数十步远的后方着地。这动作看起来很像是被伊莉莎维塔的鞭子弹飞,但其实是她藉着风力刻意拉开距离。
  艾莲和伊莉莎维塔的额头都渗出汗水,气息紊乱。但伊莉莎维塔的表情还看得出一丝从容,艾莲的脸上则充满了浓浓的危机感。
  若是被直接击中,就算只中了一招——也难以全身而退。即使她能忍受鞭子本身的攻击,但紧接着雷击便会袭向她的身体。
  ——就算以艾利菲尔的风做出屏障,也无法完全防御雷击。
  她的身体会遭受巨大冲击,进而全身麻痹无法动弹,那么离落败也不远了。
  「刚才的气势到哪去了?连半点反击都没有,真扫兴啊。」
  「我是因为太震惊了,没想到你的攻击竟然如此草率随便。」
  「银闪的风姬」对「雷涡的闪姬」回以讽刺,并狠狠地瞪着她。因为不断承受伊莉莎维塔的猛攻,艾莲双手的麻痹感已经比刚才严重许多。她之所以冒着危险硬是往后跳,也是因为如此。
  「话说回来,我有件事情还没问你呢。」
  听到艾莲的话,伊莉莎维塔停下了脚步。这时两人距离战场已经相当遥远了。
  「是谁指使你做出这种事的?泰纳帝吗?还是嘉奴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伊莉莎维塔试图蒙混过去,但却不够机灵。她的反应慢了一抽,声音也不自觉地拉高。
  「你是为了让我返回吉斯塔特,才会攻击莱格尼察的吧?」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是遵照国王陛下的命令,为了吉斯塔特的国家利益而行动罢了。」
  伊莉莎维塔似乎是打算装傻到底,她耸了耸肩,苦笑着说道。但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解除对艾莲的警戒。因为她知道只要稍稍松懈,这名银发战姬便会立刻挟着强风,气势汹汹地攻过来。
  「被他国的恶徒教唆的人,还敢说什么吉斯塔特的国家利益,真是笑死人了。」
  「你有资格说我吗?我听说你好像相当迷恋一位低贱的俘虏呢。不过真要说的话,这倒是挺符合你作风的。」
  伊莉莎维塔掩着嘴角嘲讽道,艾莲则对此嗤之以鼻。
  「这种说法还真是让人不生气都不行……不过,想到这是出自一无所知的蠢货之口,我反而是为你感到可怜呢。」
  在伊莉莎维塔回嘴之前,艾莲改变了话题。
  「我还有件事情要问你。」
  艾莲重新举起长剑,笔直地指着伊莉莎维塔。
  「——你刚才那没什么用的怪力是哪来的?」
  伊莉莎维塔在刚才使出了能将艾莲弹飞的强烈一击。艾莲虽然在一年前与她决斗过,但她那时可完全没有这股恐怖的力量。
  「从哪里得来的……?当然是我拚命锻链后的结果罗。」
  伊莉莎维塔带着娇艳的微笑说道,但艾莲却轻蔑地勾起嘴角。
  「你以为用这种玩笑话就能瞒过我吗?我可是从六岁开始就剑不离身的人。」
  「——这我知道。」
  她以和平常截然不同的语气吐出的这句低喃,就与艾莲对话的音量来说,实在是太小了。伊莉莎维塔的异色双眸闪过一丝怀念过去的平稳情感,但在一瞬间后便消失无踪。艾莲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继续说了下去:
  「我很清楚你一年前拥有怎样的实力。无论你如何锻链,都不可能在短短一年内获得如此超常的力量。因为你虽然努力锻链自己,攻击方式却一点也没变。所以我才能轻易地接近你,但你却掌握不到我的行动。」
  伊莉莎维塔紧握着雷涡的手颤动了一下。金蓝双色的眼里闪动着激烈的情感。
  「但是……但是我的力量确实在你之上……喔。」
  「那又如何?」
  和伊莉莎维塔的动摇相比,艾莲表现得相当冷静。她将风缠绕在艾利菲尔身上,开始往前踏出一步或半步的距离,慎重地寻找破绽。
  而伊莉莎维塔也将雷涡变回长鞭状,并收回自己身边。带有雷电的光鞭像是在守护她似地将她团围包围,描绘出绚丽的螺旋状,宛如一条会将所有接近她的人击倒的雷电之蛇。
  「既然你这么想获得胜利——就尽管放马过来!」
  艾莲高举银闪,开始逐渐卷起周遭的空气,连含有冰雪碎片的寒气也一齐吸入。冰晶粒子反射阳光,使她的身体笼罩在灿烂的光辉之中。而在她头顶上方低声咆哮的暴风利刃,则比刚才所释放的更为巨大。
  伊莉莎维塔的雷涡也回应主人的意志,发出了极为炫目的光芒。不断扩大的雷击使周围的空气也传来阵阵哀鸣,释放出无数的闪电。
  在她举起手的瞬间,长鞭便自柄端分裂成九条。常人若是直视,可能会瞬间为之目盲的雷光,就降临于此处。
  「——横扫大气!」
  「——击溃天地的灼碎之爪!」
  夹带着咆哮声猛烈地袭来的九道闪电,以及将所有碰触到的物体全都撕碎的暴风利刃展开激烈冲突。「碎祸之闪霆」所孕育的雷击意图啃噬风暴的漩涡,而「降魔之斩辉」所编织出的风之巨斧则想把雷火吹散,彼此僵持不下。
  而这道冲击的余波,也传到了举着龙具相互对峙的两人身上。
  艾莲的身体在一瞬间便浮现数道红色的烧伤痕迹,也感受到雷击带来的剧痛和麻痹。而伊莉莎维塔身上的礼服也被暴风撕裂得破烂不堪,雪白的肌肤也刻上了仿佛被锐利的镰刀划过的割痕。
  轰然巨响撼动着大地。相互吞食并削弱彼此的风与雷一同消逝了。仅剩下被挖出一个大洞的钵状地面,还有在中央卷起小小漩涡的风,以及仿佛闪电余烬的微量火花在空气中跳动着。
  在高空飞舞的雪花和泥粒无声地落在两人身上。艾莲没有动手拂去它们,而是露出无畏的笑容,再次擧起长剑。即使她全身都布满了如蚯蚓般肿胀的烧伤,也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哀号。
  伊莉莎维塔也毫不在意身上的割伤,重新握紧鞭子。
  「我……」
  伊莉莎维塔本想对艾莲说「我们不分上下」,却咽下了这句话。在彼此施展出龙技后,艾莲一步也没离开自己所站的位置,但伊莉莎维塔却后退了两步。
  ——我……
  就在这时,战局产生了新的变化。莉姆率领着部队出现在路伯修军的左侧,展开强烈的猛攻。战场上呐喊声四起,敌我双方的士兵缠斗在一起,军旗也剧烈地摇动着。
  「——看来是我输了。」
  伊莉莎维塔远眺着战场上的景象,硬是挤出了笑容,但有一半是虚张声势。虽然她不自觉地显露出情绪化的一面,但其实她并不想让艾莲见到自己软弱的摸样。
  「但我还没砍下你的头呢。」
  艾莲举起银闪往前踏出一步。伊莉莎维塔没有摆出迎战的架式。而是娇艳地微笑了一下,然后缓缓道出仿佛早已准备好的台词:
  「你不是还有急事要办吗,艾莲?」
  艾莲瞬间停下脚步。她惊讶地双眼圆睁,脑里闪过一名年轻人的脸孔。艾莲维持着高举长剑的姿势,瞪着伊莉莎维塔的艳红双眼充满了战意和踌躇。拥有「异彩虹瞳」的战姬对她的反应满足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不论是泰纳帝公爵或嘉奴隆公爵,都早已作好出兵的准备。只是双方到目前为止都在互相牵制罢了。不过——最起码嘉奴隆公爵已经决定出兵了。虽然不知道目标是谁。」
  艾莲依旧保持沉默,动也不动。她无法断言嘉奴隆公爵不会对堤格尔出兵。再加上泰纳帝公爵的儿子是死于堤格尔之手,他有充分的理由可以与嘉奴隆暂时休战,专心对付堤格尔。
  「还有一件事。听说墨吉涅进攻布琉努了,派出的兵力有好几万。」
  艾莲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墨吉涅?
  她的心跳因为这股冲击而变得更加剧烈。她不知道堤格尔会采取怎样的行动,但他绝对会受到牵连。若从地理位置来考量,最糟的情况,可能会演变成比泰纳帝或嘉奴隆还要早和墨吉涅军交战的窘境。
  「现在应该分秒必争的人不知道是我还是你呢?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取下我的首级,我也可以继续奉陪喔——不过我和我的士兵,可不是一时半刻就打得倒的货色。」
  ——开什么玩笑……!
  艾莲咬紧牙关,试着再次激起自己的战意,但却成效不彰。她原本如钢铁般强韧的意志,正逐渐被眼前的敌人和位于远方的盟友撕裂。
  若两人的力量差距还是与一年前相同,那艾莲或许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击败她吧。然而现在这名红发战姬的本领几乎可以说是和艾莲不分轩轾。
  即便如此,艾莲仍甩了甩头,试着挥去脑中的杂念,并瞪视着伊莉莎维塔。
  「要是不趁现在解决你,我怎么知道你何时又会再次攻过来?」
  「那我们来签份誓约书怎么样?」
  「……誓约书?」
  「先是将堡垒归还亚莉莎德拉……但可不是无偿奉还喔。还有重启关于讨伐海盗事件的交涉,以及暂时签订为期一年的互不侵犯条约——大概就这样吧?」
  伊莉莎维塔脸上浮现愉快的笑容,将雷涡变回短鞭的形状并轻快地甩了一圈,透露出无心再战的意思。
  艾莲难掩困惑地看着拥有「异彩虹瞳」的战姬。
  「你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虽然无法告诉你,但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有好一阵子,两人只是伫立在原地动也不动。虽然伊莉莎维塔垂下武器,表现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但其实她面临的情况并不如她的态度那般从容。若再继续对战下去,她很确定自己会尝到败北的滋味。
  至于艾莲,也同样是内心五味杂陈、纠结不已。
  若她在此除去伊莉莎维塔,不但无法迅速解决眼前的事态,还会让情况变得更加棘手。
  因为如此一来,她就不得不前往王都说明状况,且万一雷涡所选出的新战姬是个好战的家伙,甚至可能会爆发将莱格尼察和莱德梅里兹都卷入其中的内战。在吉斯塔特的历史上已经数次出现这样的战姬了。
  「……我要在你刚才提出的条件里再追加一项。」
  最后,艾莲放下长剑并开口说道,红色的双眸紧盯着伊莉莎维塔不放。
  「什么条件?」
  「道歉。」
  这简单而直接的要求,隐藏着庞大的感情。伊莉莎维塔可以从艾莲强烈的语气威觉到这点——正确来说,是艾莲强迫她面对这样的讯息。
  「我没有要求你下跪道歉,但你必须真挚且诚实地谢罪。」
  「……我明白了。」
  「若你敢违背条约——我一定会击溃你。」
  艾莲之所以答应伊莉莎维塔的提案,是因为想起了莎夏曾说过的话。
  虽然她要艾莲别顾虑自己和莱格尼察,但应该不是因为预测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艾莲知道,要是再这么交战下去,即便那位黑发战姬没有说出口,也会为此而暗自感到心痛吧。
  「那我要走了。」
  艾莲将长剑收进腰间的剑鞘中,转身背对伊莉莎维塔。她朝着不知何时已相当遥远的战场走去。伊莉莎维塔则沉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莱德梅里兹与莱格尼察的联军和路伯修军展开了一来一往的攻防战,但随着两名战姬返回指挥,两军也相当有默契地开始缓缓拉开距离。
  艾莲指挥的军队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暂停进军,相较之下,伊莉莎维塔所率领的路伯修军则是集合溃散的残兵重组阵型,同时逐渐撤退。
  在他们确定已经远离路伯修超过十贝鲁斯塔(约十公里)时,路伯修军才终于停止后退。
  伊莉莎维塔让士兵们休息,并下令治疗伤者。同时也派出了侦察兵。因为他们必须回收并埋葬自军的尸体,然后将遗物转交给死者家属。
  伊莉莎维塔传唤了各部队的指挥官,命令他们报告战况。在听到战死者约有六百数十人时,她那异色的双眼同时蒙上了一层阴影,但嘴上却这么说道:
  「各位辛苦了。多亏你们的奋战,我们的目的违成了。」
  伊莉莎维塔此行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引诱艾莲赶来这里,另一个则是和她交战,测试自己的力量。前者正如艾莲所指责的,是受到了嘉奴隆与泰纳帝的委托,在收取两人的酬劳下才出兵的。
  话虽如此,若对手不是艾莲,她恐怕也不会轻易行动吧。
  而能有机会抓住莎夏的把柄,对她来说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在讨伐海盗时,莎夏的部下犯了数次失误。伊莉莎维塔虽然宽容地原谅他们,却也因此掌握行动的良机。这么做也是为了让领地内的贫困村落有获得温饱的机会。
  接着是第二个目的。也就是为了明白现在的自己能否与艾莲较劲。
  ——一想到一年前的我根本不可能办到这件事,就觉得接触「那个」是有价值的。
  那是连名字都不愿回想的存在。因为接触了那个,伊莉莎维塔才能获得超越人类的强大力量。虽然她目前连那份力量的一成都没有施展出来,但仅凭藉着臂力就可以压制住艾莲。
  ——话虽如此,不愧是艾蕾欧诺拉……
  伊莉莎维塔自己的确是太过大意,但没想到艾莲竟然能准确地看穿自己只有力气增加了。这虽然是件令人心有不甘的事,却也让她明白自己的实力依旧不如艾莲。
  她必须变得更强,必须更熟练地使用这份力量才行。
  ——看来今后得更加谨慎行动了。
  伊莉莎维塔下达指示并让指挥官们解散后,突然抬头看向天空。只见依然洁白无暇的天上,原本停歇的雪花又再次缓缓落下。
  ——第一次见到艾蕾欧诺拉时,也是个下雪的日子呢。
  在空中飞舞的雪白又冰冷的花瓣,唤醒了她胸中怀念的过去。
  七年前,伊莉莎维塔还不知道自己是贵族的私生子,居住于乡下的贫寒农村里,而艾莲则是在那座村子投宿的佣兵团里工作。
  正当伊莉莎维塔一如往常地因为异色双瞳而被村里的孩子欺负时,恰巧路过的艾莲帮助了她,这就是两人初识的原委。
  不过艾莲似乎遗忘了这件事,没有认出当时的少女就是伊莉莎维塔。她们再次相遇是在两年前,两人都成为了战姬,那时艾莲以初次相见的态度对待她。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当初两人交谈的时间并不长,而且那时伊莉莎维塔还以眼罩遮住了自己的右眼。
  她不再需要隐藏自己双眼的差异,是在以战姬的身分开始统治路伯修后。
  但——伊莉莎维塔并没有忘记,七年前的那天艾莲对自己伸出的手,以及那对红宝石般的双眸所具有的神采。
  「我不会输的……」
  沉浸在遥远记忆里的伊莉莎维塔,被部下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战姬大人,若您感到疲倦的话,可以将行动延后半小时……」
  「不用了,我没事。」
  伊莉莎维塔摇了摇头,红色的头发随之晃动。她听取部下的报告,下达新的指示。看来在日落之前能结束埋葬战死者的工作。
  「……对了……」
  伊莉莎维塔突然想起某件事。
  「他的名字好像是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看到艾莲和自己战斗时显露出的为难神情,她实在不认为艾莲帮助对方,纯粹是出于政治和战略目的。
  「总之,先送个礼物过去,看看会有什么反应吧。」
  虽然伊莉莎维塔所统治的路伯修和泰纳帝公爵以及嘉奴隆公爵来往密切,但那其实是上一任战姬留下来的政策。伊莉莎维塔不过是认为这么做并无损失,才会延续执行。
  ——而且也无法保证泰纳帝公爵或嘉奴隆公爵一定会获胜……
  考量到堤格尔可能胜出的情况,趁现在打好关系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没错,我是不会输的。」
  她口气强硬地重复道,以异色双瞳瞪视着天空。
  伊莉莎维塔开始构思着新的计策,不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支持她的路伯修人民。

  另一方面,在莱德梅里兹与莱格尼察联军的阵营内。
  艾莲也与敌人伊莉莎维塔相同,有许多尚待处理的事情。
  她虽然想尽快赶回布琉努,但战姬的身分不容许她抛下一切,她自己也不打算这么做。为了维护士兵的忠诚和人民的信赖,她更是必须贯彻身为战姬的责任。
  但值得庆幸的是,善后的工作大部分都由莱格尼察军承接下来了。
  「艾蕾欧诺拉大人若是在这里耽搁太久,我们会被战姬大人责骂的。请您放心地前往布琉努吧。」
  明白原委的莱格尼察军指挥官这么说道,对艾莲行了一礼。
  「那么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你们的好意了。请代我向莎夏问好。」
  于是艾莲下令安葬战死者,并要求伤势较重的人随后再返回莱德梅里兹。然后便在翌日早晨带着莉姆与一千多名士兵离开了布洛斯洛。
  从清晨便持续降下的雪花,使得街道两旁的辽阔草原尽是一片雪白。冰冻的河川成为可供行走的道路,在远处依稀可见的针叶林和遥远彼端的山麓也染上了雪的颜色。
  「您接下来有何打算呢,艾蕾欧诺拉大人?」
  莉姆身穿由两层毛皮组成的御寒衣物,策马来到艾莲身旁。艾莲面对着她,一脸严肃地回答:
  「现在需要的是休息,缺少的则是情报。总之先赶回莱德梅垦兹,然后再打听墨吉涅的动向。」
  虽然她不认为伊莉莎维塔所说的话全是谎言,但也无法确定真实性有多少。
  「若墨吉涅真的出兵攻来,我可不觉得堤格尔会安分地按兵不动,因为那家伙愈是在这种时候,就愈容易鲁莽行事……」
  莉姆也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他的确是应该再更小心自己的安全比较好……」
  「不过,你就是喜欢堤格尔这点吧?」
  艾莲以红宝石般的双眸撇了莉姆一眼,语带调侃地笑道。被人一语道破内心想法,莉姆的脸忍不住浮起红晕。虽然冷风吹袭着肌肤,脸颊却热了起来。
  但她并未坦率地承认对方的话,而是将脸撇开。
  「我、我才不是喜欢他……呃,那个……当然也不是说这点不值得赞赏,只是感觉既像是优点也像是缺点……」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趁这段时间想想见到堤格尔后要说什么吧。」
  看主子无奈地笑了起来,莉姆翘着嘴一脸不满地问道:
  「难道艾蕾欧诺拉大人已经想好了吗?」
  「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物,在看到对方的瞬间,脑中就会浮现该说的话了。」
  「意思就是您根本还没想好吧?」
  莉姆对骄傲地挺起胸膛的艾莲投以冰冷的视线。
  「……比起花费一百天准备的长篇大论,当场想到的一句话可能更适合,不是吗?」
  艾莲有些尴尬地答道,但看起来只是在做无谓的挣扎。
  ——不过,的确是有「究竟该说什么」的感觉呢。
  她仰望飘下白雪的天空,茫然地思考着。先是浮现「我们归队了」这句话,但又急忙摇头将它甩去。
  ——嗯,这句话有点怪。
  堤格尔所在的地方并不是自己的归属,她只是前去与他会合罢了。
  ——那应该说「我回来找你了」吗?还是「我回来了」?不对,这样根本差不了多少。不管怎么说,堤格尔的反应一定都是……
  他应该会像往常一样露出漫不经心又温和的笑容,对她说「你回来了」,而不是在公宫里服务的人所说的「欢迎您的回来」吧。
  自己部下使用的态度和词汇才是对的,艾莲很明白。正因为他们和自己交谈时都谨守礼节,才得以维持战姬的权威、威严,以及公宫——甚至是莱德梅里兹的秩序。
  但也因为如此,艾莲才会认为堤格尔回应她的话格外珍贵。


  4 集结
  「——一战喔。」
  琉德米拉对堤格尔竖起食指,以险峻的表情如此说道。
  「我要一战击败墨吉涅军。」
  此处为「银色流星军」阵营里的总帅营帐中。堤格尔、琉德米拉和卢里克三人围坐在数张地图旁进行讨论。
  琉德米拉会特地前来这里,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让堤格尔的部下们放心。毕竟莱德梅里兹的士兵多半对她没有好感,布琉努士兵们也因为她突然出现而难掩疑惑。
  「办得到吗?」
  「不是办不办得到的问题,而是非这么做不可。」
  面对光头骑士怀疑的目光,蓝发战姬高傲地答道。
  ——跟艾莲还真像。
  堤格尔对琉德米拉的态度和神情产生了这样的感想。虽然无论是琉德米拉还是卢里克,听到这句话大概都会生气,但她能以大胆来形容的决断力和意志确实跟艾莲相似。接着,堤格尔便突然想起了艾莲和莉姆。
  ——不知她们两人是否平安无事。艾莲已经顺利拯救自己的好友了吗?
  就如同连锁效应一般,他的脑中接连浮现蒂塔、侍从巴多兰、马斯哈,甚至是奥杰的脸。他其实并不期待邻近贵族会给予援助,很担心他们是否已平安前往避难。
  这时,艾莲的笑脸又再次闪过他脑内。若现在她能陪在自己身旁,将会是多么令人安心的一件事啊。以战力来说当然是个坚强的后盾,但更重要的是——
  「——扣分。」
  在话声响起的同时,一阵冷风喷向堤格尔的脸,使他立刻回过神来。只见琉德米拉脸上写满了不悦,手持冻涟怒视着自己。
  「我知道你现在相当疲倦,但你竟然在重要的军事会议上发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在想什么?」
  若他老实回答自己是在想艾莲,琉德米拉肯定会在听到的瞬间当场拂袖而去吧。于是堤格尔诚恳地深深低头,请求她的原谅,卢里克则以颇不是滋味的表情看着这一幕。值得庆幸的是琉德米拉只夸张地叹口气,便原谅了他。
  「我们回到正题吧——你们的军队其实也只能再撑一战吧?」
  听到这句提醒,堤格尔露出了苦涩的表情。琉德米拉则一脸严肃地继续说下去:
  「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凭一支不满两千人的军队要击败两万大军,原本就是个有勇无谋的行为。只休息一天……而且还是在战场上稍作喘息,根本无法恢复疲劳。」
  「不过……既然你说要一战解决,想必是有什么计策吧?」
  堤格尔以毫不掩饰困惑的表情问道。因为他已经束手无策了,现在的情况逼得他必须考虑是否在危急时倚赖弓的力量。
  而那也正是堤格尔自己已经身心俱疲的证据。
  「基本上来说,就和你面对两万敌人时所做的事一样。」
  琉德米拉以蔚蓝的双眼像是在打量似地看着堤格尔。
  「亦即无视士兵,只攻击将领。毕竟在面对压倒性多数的敌人时,除了从粮食或总帅其中之一下手外别无他法。」
  「为何不选择粮食呢?」
  「因为若选择粮食,必须做得非常彻底。」
  卢里克双手抱胸地问道,琉德米拉则以「你连这也不知道吗?」的表情冷哼了一声。
  「首先是要诱敌深陷我们的陷阱中,接着将位于敌人行进路线上的村落烧毁,让他们连遮蔽夜晚寒风的地方都没有。即便对手是疏于确保粮食的蠢蛋,也必须做到这种地步才能见效。更何况我们的对手并不傻。」
  「你已经调查过对方的底细了吗?」
  看到琉德米拉显得有些紧张,堤格尔率直地问道。冻涟的雪姬便极为不耐地板着脸答道:
  「克雷伊修·沙辛·怕拉米尔。是别名『赤胡』的墨吉涅国王之弟。」
  堤格尔和卢里克纳闷地看了看彼此。
  「……他很有名吗?」
  「从她的口气听来,应该是吧。」
  「是你们太无知,才会没听过他的名字。」
  被琉德米拉以蕴含了怒气和寒气的视线瞪着,堤格尔有些困扰地抓了抓头,向她解释:
  「因为亚尔萨斯是个与这类话题沾不上边的地方,不好意思,能请你告诉我吗?」
  「真是的……艾蕾欧诺拉到底教了你什么啊?」
  琉德米拉露出了傻眼的表情,不满地嘟囔着,但还是说明给他们听。
  「大概在十年前吧,萨克斯坦军派出多达一千般船酌舰队进攻墨吉涅。那时克雷伊修仅率领两百艘船舰,便前去迎战了。」
  「根据你刚才说的话来推测,是克雷伊修获胜吗?」
  「还是压倒性的胜利喔。随后,害怕他实力的萨克斯坦军便充满敬畏地称他为『赤胡』。用萨克斯坦语来念就是『巴巴罗萨』,在墨吉涅语中则因为带有地方口音,而变成『巴巴罗斯』。」
  堤格尔和卢里克泄气地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两人几乎可说是相当缺乏海战相关的知识,但一想到自己的对手是名与兵力相差五倍的敌人交战,却还能获得压倒性的胜利,甚至让敌人替他取了别名的男人,胃就忍不住隐隐作痛。实在是个不能等闲视之的强敌啊。
  但他们不能在此退缩。不能抛下人民和自己的士兵不顾。
  「无论如何,我们是不可能在阿尼亚斯交战的,先撤退吧。」
  蓝发战姬取过一张地图,在堤格尔和卢里克面前展开。地图上显示的地区是比阿尼亚斯更深入布琉努领土的奥尔梅亚平原。
  此处为地形平缓的辽阔草原,只有一条绵延横跨其中的街道。这条街道在中间有个朝向西北的大弯道,旁边有两座丘陵。除此之外都是乏善可陈的平坦土地。
  「这种地形不是比充满断崖的阿尼亚斯更有利于大军作战吗?」
  卢里克话中带剃地说道。堤格尔立刻像是在安抚他般拍拍肩膀,尽可能地以温和的口气询问琉德米拉:
  「你会特地选择这里,想必是有什么理由吧?」
  琉德米拉以理所当然的表情点点头。
  「要我解释给你们听也可以……不过在这之前,我要你们两个先说明看看,这次的四万大军和你们所打败的两万敌军有何不同?」
  琉德米拉挺起胸膛傲视着两人,娇小的身体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堤格尔衷心地感到佩服,卢里克虽然震慑于其气势,却依然一脸不悦。
  「首先在人数上就差距甚远,所以军队的防御力也不同。」
  堤格尔因应她的要求,开始扳着手指一一举例。卢里克也跟着陷入思考,不过与其说是听从琉德米拉的命令,更像是为了堤格尔才这么做。
  「还有一点是先遣部队与主力部队的不同。先遣部队收集到的情报,应该已经几乎全数由主力部队接收了吧。」
  所以还是假设他们已经充分掌握阿尼亚斯的地形条件比较好。也就是说,堤格尔曾经使用过的计策,或许从一开始就无法套用在他们身上。
  「先这样吧,光是这两点就已经很足够了。」
  琉德米拉的蓝色双眼锐利地盯着两人。
  「敌人已经掌握地形资讯和我方大概的人数了。再加上他们现在相当警戒,所以在这里使些小手段是无法引诱他们上钩的,而即便发动奇袭,也很难取下敌将的首级。」
  「所以若是在奥尔悔亚平原,或许还有可能办到?」
  「我现在有个计策,但单凭我们人数不够。我记得你那边还有两千多名难民吧?让他们也一起帮忙。」
  听到这句话,堤格尔不禁倒吸一口气。他凝视琉德米拉那无法窥见任何情感的脸片刻,才以仿佛喝了苦药般的表情问道:
  「……你想让他们做什么?」
  「当诱饵。」
  琉德米拉一边指出地图上的几个地方一边说明,让堤格尔和卢里克大为惊讶。
  ——这么做的确有胜算,但……
  将蓝发战姬提出的计划在脑中重新审视后,堤格尔表情僵硬地注视着她。感谢与紧张、困惑与疑问,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情绪全混杂在一起,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这是步险棋呢。」
  「你怕了吗?」
  冻涟的雪姬以带着挑衅的嗓音问道,堤格尔缓慢地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他早已无所畏惧。只是有些事让他感到在意。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这么多?」
  琉德米拉的回答相当简洁。
  「因为你之后欠我的人情值得我这么做。」
  原来如此,堤格尔明白了。看来这会是一个相当大的人情。堤格尔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而望向放在营帐角落的黑弓上。仅凭这把弓的力量,就能偿还这份人情吗?
  ——不,既然如此,就应该以我自己的力量来弥补才对。
  「你就以你自己的做法来满足我吧。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在堤格尔想到这点的同时,琉德米拉也带着淘气的笑容如此说道。堤格尔忍不住凝视着她,接着便露出重拾活力的笑容,点了点头。
  「嗯,谢谢你。」
  结束军事会议后,堤格尔目送琉德米拉返回奥尔米兹军,便准备前往安置难民的地方。因为他必须拜托那些人民帮忙。
  「我也和您一起去吧,虽然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抱着沉重的心情去向他们说明这件事,但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因此暴动。」
  「不,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堤格尔拒绝了卢里克的提议,只带着黑弓便出发了。虽然卢里克的陪同能让他心里较为踏实,但他担心这会让难民们觉得他在威胁自己。
  而且堤格尔想尽可能地独自承担这件事的责任。
  ◎
  墨吉涅军的总帅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并没有安分地等待他派往吉斯塔特军的使者归来。所谓的军队,即使一日不行动,也同样会耗费一天份的粮食、水和燃料。
  于是他毫不踌躇地下令,让军队在被砂岩断崖包围的阿尼亚斯街道上继续前进。
  他所率领的四万大军并非全体共同行动,而是以五千五百人为一个军团,中央有三千人、左右则是各一千,再加上后方的五百名预备兵力。
  这么一来,即便是在比街道更狭窄的地方,他们也能畅行无阻,可说是行动相当灵活的阵型。这是克雷伊修根据先遣部队总帅卡西姆制作的地图构思出的行军方式。
  按照这种编排方式组成七个军团后,留着红胡子的国王胞弟就让他们以一定的间距在街道上前进。至于剩下的士兵则当成预备兵力安排在最后方。
  其实克雷伊修最一开始曾打算替这七个军团取名。
  「反正只是暂时性的名字,就叫赤牛军、青牛军、绿牛军……之类的吧。」
  「既然是暂时性的,或许直接改用数字来称呼,士兵们会比较好记忆。」
  部下恭敬地答道,克雷伊修也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他的提案。刚才的名称似乎只是他随口说说,并未特别放在心上。
  就道样,从第一水到第七军都分配好之后,克雷伊修便将第七军设为本队。
  ——好了,不论是吉斯塔特还是布琉努都好,看他们舍怎么应付。
  但克雷伊修的预测落空了。在墨吉涅军穿越阿尼亚斯街道的途中,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在耗费近一日后,他们便抵达街道的尽头,眼前出现了一片有着平缓起伏的辽阔草原。因为目前是冬季,草原大多呈现没有植被的土壤颜色,但等到春天来临,植物便会开始萌芽,最后呈现出彷佛铺着草绿色绒毯的美丽景色吧。在草原的远处还可以望见一座小山丘。
  当克雷伊修以手掌接住从灰色天空飞舞而下的雪花时,部下慌忙地前来向报告,原来是派往吉斯塔特军的使者回来了。
  「身为吉斯塔特军总帅的战姬琉德米拉·露利叶大人作出了回覆,由于对方要求以口头传达,接下来我将在此复述内容。」
  使者擦着汗水这么说道。克雷伊修则泰然自若地点头催促他。
  「……我等远离国土来到此处,是出自于布琉努王国的要人所托,与阁下非法入侵他国土地的军队不同。若有任何疑虑,可迳自向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求证。我等虽没有主动与阁下争斗的意图,但若阁下妨碍我方行动,我等也只能迫于无奈地宣布开战。愿阁下能平安地循原路踏上归途。」
  使者说完后便轻轻地呼了口气,并向克雷伊修行礼。
  「也就是说……如果不想付出惨痛的代价,就快点打道回府,是吧?」
  将琉德米拉的话大略总结一过后,克雷伊修瞪大了深邃的双眼。
  ——竟然叫我有疑问的话,就去问布琉努的弱小贵族……
  就算去问堤格尔,想必也只会得到有利于琉德米拉的回答。麻烦的是我方的侵略行动并非出自于大义等正当的理由。琉德米拉以非法入侵他国土地的罪名指责我方,但确实如她所言,毫无辩解余地。
  ——但布琉努人也就算了,被吉斯塔特人如此指责,真让人感到恼火。
  「我方可是还有四万大军。怎能因为被战姬威胁就收兵折返,简直是笑掉人的大牙。我知道琉德米拉·露利叶这号人物……好吧,就让我们看看到底是谁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克雷伊修笑着说完这番话,便命令使者退下休息。
  片刻之后,返回阵营的侦查部队前来报告。
  「从我方现在的位置沿着街道往西直行,便会看见两座小山丘。敌方似乎已在较靠近我方的山丘布下阵型,也同时目击到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两国的军旗。」
  「在西北方发现了约两千人的队伍。从他们的穿着研判,应该是之前先遣部队所掳获的奴隶们。」
  克雷伊修和他的亲信一边听着报告,一边在地图上作记号。看来街道往西笔直延伸一段距离后,就会在有山丘的地方缓缓转向西北方。
  在那附近除了两座山正外,并无其他特殊地形。不只没有森林、山地或沼泽,连河川也非常窄小。
  在掌握到这些情报后,克雷伊修便征求亲信们的意见。
  「他们应该是先让绊手绊脚的奴隶逃走,再于山丘上布阵,牵制我方的行动吧。」
  「若我们前去追赶奴隶,他们就可以冲下山坡,一举截断我方退路。」
  「我想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只能想出这种策略吧。根据侦查部队的报告,他们只有五千余人。我不认为他们能在一天之内想出什么出奇制胜的计策。」
  克雷伊修的想法也和他们略同。
  「很好。那就派出第一到第四军包围敌人所在的山丘吧。然后剩下的三军再追上奴隶,一口气掳获他们。」
  他之所以坚持追捕奴隶是有理由的。一来,以这些奴隶为人质来威胁山丘上的布琉努士兵,应该可以达到不错的成效。二来,让捉来的奴隶就这么逃走,也有损墨吉涅军的颜面。
  更何况对他们来说,在战场上捕获奴隶是极其自然的行为。
  其实克雷伊修这么做还有另一个目的,但他并未告诉将领们。
  「据传琉德米拉·露利叶非常擅长防守战,所以我们没有必要积极进攻,只要封住他们的行动即可。」
  在天空飘下片片雪花,要称为早晨稍嫌太晚,但又尚未接近中午的时候——
  被后人命名为「奥尔梅亚会战」的战役正式展开。

  墨吉涅军的行动相当迅速,展现出绝佳的默契。由四个五千人以上的军团组成、合计超过两万人的大军,彼此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朝山丘前进。其余三个军团则远远看着他们的行动,继续行走在街道上。
  「山丘上的情况如何?」
  在行进于街道上的三军团中央,克雷伊修向亲信问道。这个男人编制了比平常还要多上一倍的侦查部队,并频繁地派他们前往四面八方,以便逐一了解战况,掌握战场上的任何变化。
  「已经确认过的军旗有四种。分别是红马旗、黑龙旗,还有……」
  接着士兵又列举出琉德米拉的军旗和冯伦家的军旗。
  「他们在山丘各处设置了栅栏或壕沟,也观察到枪尖反射的亮光以及马匹的嘶鸣声,宛如一座小型堡垒。只要有部队靠得太近,就会遭到投石或箭矢攻击。」
  「那些部队的士兵有受伤吗?」
  「不,很幸运地,那些攻击都没有命中他们。」
  克雷伊修对士兵说声「辛苦了」,以慰劳他们的辛劳。
  「那另一个位于后方的小山丘呢?」
  「该处则是被雪覆盖,一片白茫茫地,并未发现类似敌军的身影。」
  「哦。那再一次传令给包围山丘的军队,只要困住他们的行动即可,绝对不可深入。」
  虽然被厚重的灰云阻挡,以人类的眼睛无法看见,但太阳还是缓缓地朝着天空正中央爬升。在接近中午的时候,两千名难民的身影已经进入墨吉涅军的视野中,双方相隔仅大约一贝鲁斯塔(约一公里)。
  「山丘上是否有动静?」
  克雷伊修确认敌方没有任何动作后,便命令旗下的三军团加快脚步。
  「看来即便是闻名遐迩的战姬,也无法应付数量如此庞大的敌人。还是只要像那样站在山丘上,就算履行了与布琉努之间的约定?所谓的战争,终究只是一种政治手腕……」
  但克雷伊修的预测落空了。一名士兵慌张地前来报告。
  「阁下,敌人出现了!数量约有三千!」
  「让距离敌军最近的军队去迎战。还有——他们是从哪出现的?」
  克雷伊修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惊慌,仅是冷静地问道。敌人不可能凭空涌出,肯定是事先隐藏在某个地方。
  综合士兵的报告,克雷伊修推断三千名敌人应是潜伏在那座看似无人的山丘阴影下。
  ——原来如此,士兵们的注意力都过度集中在敌人盘据的那座山丘上了。
  想当然地,他们应该不至于怱略那座无人山丘,但也没有人鼓起勇气接近该处吧。因为要是过于深入,很可能会被山丘上的敌人攻击。敌军也是考虑到这点,才会选择潜藏在阴影处,而非直接占据山丘。
  ——看来我是被琉德米拉·露利叶擅长防守战的资讯误导了。
  克雷伊修虽已思考过数种可能性,但还是认为琉德米拉会如同传言一般守在山丘上。
  ——不过,没关系,就算他们主动进攻,我也自有对策。更别说我方的兵力超过一万六千,仅三千人的小部队根本不可能扭转局势。
  就在此时,又传来了新的战况报告。
  「那些逃跑的奴隶们突然掉头袭击我们!」
  克雷伊修身旁的亲近们全都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反观墨吉涅王弟则摸着自己的红胡子,悠哉地抬头看向军旗。绣着金色头盔与剑之战神乌鲁夫拉的旗帜正随风飘扬。
  「好了,究竟是战神将征服顽劣的龙与马,还是被马蹄和龙爪践踏呢?」
  墨吉涅军派出第一到第四军团包围山丘,第五、第六和第七军团则沿着街道追赶奴隶。第五军团位于最前方,紧跟在后的第六和本队所在的第七军团则是并排前进。
  而原本藏身于山丘阴影下的「银色流星军」和奥尔米兹军,则踩着脚下的积雪攻向第五军团。奥尔米兹军由琉德米拉领军,堤格尔则策马与她并骑。
  墨吉涅军举起长枪、使出箭雨攻势迎击敌人。雪花飞舞的天空顿时混入了数千支箭雨。
  但没有一支箭能命中琉德米拉。逼近她的箭全都在射中前被冻结粉碎,并坠落地面。这超乎常理的画面在墨吉涅士兵间引起一阵阵惊叫。
  「那就是……龙具的力量吗?」
  目睹飞来的箭矢如纸片般崩毁,堤格尔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可别大声张扬喔。」
  琉德米拉轻笑着肯定了他的猜测。堤格尔点点头,接着抽出几支箭矢架在手里的黑弓上。这次换成琉德米拉瞠目结舌了。
  堤格尔用力拉紧弓弦,将手中的箭矢同时射向举着长枪和盾牌的墨吉涅士兵。箭群化作黑影飞了过去,无一例外地命中褐色皮肤的士兵头部或手臂。原本整齐划一的长枪阵型随即出现破绽。
  「挺有一手的嘛。」
  琉德米拉仅抛下一句简短的赞美,便勇猛地策马一跃而起,她以双手挥舞着彷佛由冰块和水晶雕琢的短枪,不断劈倒墨吉涅士兵,堤格尔则趁机冲进她强行辟出的血路。
  喷溅而出的鲜血在呼吸之间便被冻结,雪一落在接连倒下的尸体堆上,立即溶化消失无踪。折断的剑、毁损的枪和无法使用的弓不是散落在尸体和尸体之间,就是竖立在地面上。
  虽然墨吉涅兵是身着轻装,但即便套上厚重的铁铠甲,也无法抵抗她猛烈的攻击。
  枪兵们自四面八方一齐冲向琉德米拉,但半数都被她手中的冻涟击飞,剩下的则是藉由在马上巧妙地转换姿势闪躲而过。而在下一个瞬间,她便舞动着枪,以让人联想到闪光的速度接连刺穿墨吉涅士兵。
  墨吉涅军中掀起一阵呐喊和怒吼。没想到这名以目不暇给的动作不断击败他们队友的人,竟是一位不满二十岁的少女。
  而在她身旁的则是一位年龄相仿的少年,以手里漆黑的弓射出箭矢,像是刻意瞄准远处的部队长似地将他们一一击落。
  「你不会害怕吗?」
  琉德米拉一脸吃惊地问道,双手依旧不停挥舞着短枪。
  「如果你担心的话,就保护我的安全吧。」
  堤格尔以有些粗鲁的口气回答,像是连多说一句话也觉得浪费似地,从挂在腰间的箭筒里抽出新的箭矢。当他发现箭矢数量所剩无几时,仅着皮甲的杰拉尔便心领神会地从后方悄悄接近堤格尔,将他腰间的箭筒换下,系上新的箭筒。
  堤格尔轻敲新的箭筒表示道谢。
  「在这种情况下,真亏你能瞄准敌方的部队长呢。」
  琉德米拉对堤格尔投以充满佩服的眼神。战场上总是一片混乱,眼前的景物也不停跳动,无法轻松地锁定目标。而且现在还飘着雪,要认出敌方部队长所戴的铁盔相当困难,更别说以箭狙击了,简直是难如登天。
  但堤格尔却轻描淡写地答道:
  「头上没有缠黑布的就是指挥官,只要明白这点就很容易了。」
  其他人若是听到这个说法,恐怕只会觉得他脑筋有问题吧。事实上就连卢里克如此优秀的射手,也必须在歪着头思考并想像片刻后,再要求他解释一次。
  在历经阿尼亚斯的几场战役后,堤格尔已经正确地掌握墨吉涅士兵的军装构造了。此外,他也拥有能实践自己想法的技巧和辽阔的视野。
  敌人意想不到的奇袭、原以为是猎物的难民们的反击,再加上琉德米拉的猛攻和堤格尔的狙击,使墨吉涅的第五军团在短时间内便遭到瓦解。
  堤格尔和琉德米拉所率领的奇袭部队一面铲除陷入溃败的第五军团,一面和难民们会合。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您没事吧!」
  卢里克嘴里这么喊着,同时策马靠近他们。堤格尔一面调整呼吸一面对他露出笑容。
  「看来我们彼此都没什么大碍呢。」
  沿着街道逃跑、被墨吉涅军所追赶的并非难民。
  他们其实是伪装成难民的「银色流星军」和奥尔米兹士兵。他们藏起武器并不断逃跑,等到堤格尔和琉德米拉袭击第五军团时,再配合两人转而展开攻击。
  至于真正的难民,则位于被两万墨吉涅军包围的山丘上。

  前天夜晚——也就是堤格尔结束与琉德米拉的军事会议,并来到难民所在的地方时,他还是没有想出能说服他们的理由。
  因为他的目的是要求难民们在几乎确定会被包围的山丘上待命,只要一发现敌人,就作作样子地以箭矢和石头攻击对方。
  唯一能确定敌人不会踏进山丘上的根据,就只有琉德米拉所说的战略分析。
  「若是墨吉涅军真的对山丘上的人发动攻击,也是在他们掳获难民之后了。这样他们才能以人质要胁我们就范,是吧?而且若考量到未来的战事,他们应该会尽可能避免交战才对——尤其面对非布琉努军的敌人更要小心。」
  但早已精疲力竭的难民们能明白这段说明吗?而就算他们能够明白,又是否愿意接受这个要汞呢?
  在不报什么希望的情况下,堤格尔造访了难民们的营地。他们现在的情况和一般士兵没两样,既筑起了营帐,也在各处生起了篝火。不过似乎还没有多余的体力可以架设栅栏或壕沟。
  「——伯爵大人。」
  一名发现堤格尔身影的难民少女小跑步接近他。在难民们得知堤格尔拥有伯爵身分后,便一直这么称呼他。堤格尔搔着暗红色的头发对少女点点头,并拜托她召集难民的代表们。
  虽然这群人以难民统称,但也多达两千人。堤格尔要求他们以十人或百人为单位分成数个集团,并自行选出十名代表,负责统领他们。虽然堤格尔的领地很小,但终究是一名领主,这类型的工作倒还算是得心应手。
  堤格尔借了一座营帐,找来这些代表后,并未告诉他们事情的细节,只说明了大概的情况。也就是为了对抗逐渐逼近的敌人,他会率领军队与其战斗,但因为人手实在不足,所以希望难民们能助他一臂之力。具体来说,便是要求他们听从我方指示,聚集在山丘上待命。
  正如堤格尔所料,难民们听完后纷纷面有难色。
  「我们从来没有打过仗,一直过着平凡的生活。你突然要我们战斗,这实在是强人所难啊。」
  「而且你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呢?该不会其实是打算将我们留在山丘上,趁敌人包围我们时自己逃走吧?」
  「我们已经无家可归,连财产也没了。连续好几天都没吃什么像样的食物,每天都必须忍受着刺骨的寒风。现在你还要我们做什么?」
  ——但要是你们被敌人捉住,就会再次沦为奴隶。
  堤格尔差点就要脱口说出这句话,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自己并不是为了胁迫这些人而来的,他的目的是说服他们。
  代表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诉说自己的不安和疑虑,堤格尔等他们情绪缓和下来,营帐内也恢复安静后,才开口说道:
  「我明白你们的担忧,但能否请你们听我说几句话呢?为了帮助更多人,这是我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做的事……也是我希望能做的事。」
  「那你也跟我们一起在山丘上待命吧。没错,只要你答应跟我们一同行动,我们倒是可以相信你。」
  察觉到难民话中的意图,堤格尔的表情夹杂着一丝苦涩。
  「这我办不到。既然要迎战数万人的大军,就算只有一个人,也是宝贵的战力。」
  「既然这样,能不能考虑别的方案呢?像是和敌人进行协商等等。我们虽然做不到这种事,但若是实力强大的伯爵大人出马,敌人应该会接受协商的耍求吧?」
  ——如果有用的话,我早就做了。
  虽然是透过琉德米拉得知的,但他明白敌人的主要目的是掠夺。
  而且从对方只派遣使者与琉德米拉接洽,对自己这边却没有任何表示的行为看来,墨吉涅军的总帅是个一丝不苟的聪明人。要是贸然提出交涉,甚至可能藉由双方交涉的机会,被对方直接带着军队攻过来。
  「真要说起来,国王陛下、骑士团和其他贵族们到底在做什么啊?难道不能请伯爵大人拜托他们帮忙吗?」
  就在堤格尔开始对他们的抱怨感到厌烦,正打算回嘴时——
  「——我愿意听从伯爵大人的指示。」
  一道低沉的嗓音伴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在营帐内响起。
  说出这句话的是其中一名代表,是个还很年轻的男人。堤格尔对他的脸有印象。
  在击破卡西姆的先遣部队,替难民们解开束缚他们的绳索时,那个男人曾经激动地谴责堤格尔。记得这件事的几个人纷纷以惊讶的眼神看着男人。堤格尔也难掩讶异地凝视着他。
  「伯爵大人应该是从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来的吧?」
  「但也无法确定他是专程为了救我们而来的,不是吗?」
  虽然有别的难民激动地反驳,但男人以凶狠的目光扫了过去,便立刻让对方安静下来。确认没有人插嘴后,男人继续说了下去:
  「你救了我们,并将我们带来这里,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而且我们到目前为止,都还找不到机会反击那些杀了我们家人、摧毁我们家园的家伙。」
  男人说到这里便暂时停了下来,以略带怒意的眼神环顾其他代表。
  「我们没有战斗的能力。要是直接正面交锋,应该马上就会身首异处吧。但是,只要听从伯爵大人的指示——不仅可以帮助伯爵大人,还能给那些家伙一点颜色瞧瞧,对吧?」
  男人的声音因为带着愤怒、紧张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堤格尔像是在肯定他的意思般用力地点点头。
  「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们的。」
  ◎
  墨吉涅军的侦察兵之所以无法看穿山丘上的军队为难民假扮,其实是有原因的。因为琉德米拉耗费近半天的时间替他们进行了完美的伪装。
  「一般来说,要准确地调查出堡垒的坚固程度和防御力是不可能的。所以侦察兵都必须拥有很好的观察力,要能在迅速地观察堡垒的几个地方的状况下,掌握其防御强度……相反地,只要将那些地方做得相当坚固,最起码可以瞒过他们一天.而且这么做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和工夫。」
  于是他们发挥了琉德米拉擅长防守战的长才,成功骗过了墨吉涅军的耳目。
  即便听到第五军被歼灭的报告,「赤胡」克雷伊修脸上仍是毫无惊惧之色。敌人确实近在眼前,但克雷伊修身边不仅有五千名士兵,在本队旁还有另外五千名士兵。
  克雷伊修周遭的亲近们虽因为敌人逼近而一时陷入惊惶,但看到克雷伊修泰然自若的神情,便立刻恢复冷静了。
  「传令给第四军——依照原先的计划,改由第一军到第三军包围山丘,第四军则尽快返回援助本队。」
  克雷伊修早在开战前便考虑过各种状况,并从其中挑出可能性较高的拟定对策,分别传达给各军团的指挥官。
  「银色流星军」与奥尔米兹军的联军和克雷伊修本人指挥的第七军团展开剧烈冲突。红马旗和黑龙旗并列奔驰,眼看即将攫住身穿黄金武装的战神。
  克雷伊修看准了那一瞬间,下令第七军团向后撤退。
  为了不让后退的第七军团逃脱,「银色流星军」和奥尔米兹军立刻紧追上去。而墨吉涅军的第六军团也正巧在这时改变方向,朝着他们急远前进。
  「果然使出这招了吗……!」
  堤格尔瞪着在远方蠢动的第六军团,愤恨地啐道。他已经没有余力伸手擦拭汗水和飞溅到身上的鲜血。血液、汗水和冷空气使他深红色的头发呈现相当奇特的形状。
  堤格尔下令「银色流星军」中皆由布琉努士兵组成的千人部队迎击第六军团。因为第六军团的行动也在他预测的范畴内。
  不过,他并非让军队从正面挡下踏着积雪朝他们冲来的第六军团,而是稍微转个弯,从侧面突击。然后趁敌军停下脚步时,由琉德米拉和堤格尔指挥剩余士兵,讨伐敌方总帅克雷伊修。
  但事情并未如堤格尔所愿。
  一千名布琉努士兵在即将扑向第六军团之际,突然溃散了。
  「……怎么回事?」
  琉德米拉和堤格尔都在极短的时间内愣在原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堤格尔先是在心中感到不可置信,但下一秒便不得不承认这项事实。
  ——他们已经撑不住了……
  这些布琉努士兵是从特里托尔便一路追随堤格尔的人们。也是琉德米拉口中「只能再撑一战」的部队。
  堤格尔判断他们应该还有办法应战,而他们也几乎一点不剩地挤出残存的体力。但从今早便未曾停歇的降雪所带来的寒气,以及地面上令人寸步难行的积雪,都不断地削弱他们几乎已到达极限的体力。
  布琉努士兵的攻击行动只有数百人成功,而且仅止于相当零散的攻击,无法得到他们所预期的成果。
  于是墨吉涅的第六军团轻松地弹开他们微弱的攻击,开始侵略「银色流星军」和奥尔米兹军的侧面。即便是琉德米拉和堤格尔,也不得不暂时停下手中的猛烈攻击。
  「就只差那么一步……!」
  琉德米拉挥舞着冰枪,将杀向她的墨吉涅兵连同皮甲贯穿,或是直接击落马上的敌人,同时心有不甘地怒骂着。她的蓝发变得相当凌乱,肌肤和绢服也沾上了飞溅而起的血沫,不仅气喘吁吁,也早已分不清自己究竟屠杀了多少敌人。
  而在她身旁不断拉响弓弦射倒敌人的堤格尔,情况也和她差不多。
  他握着弓的左臂和拉弓的右臂都像是麻痹了一般毫无知觉,连自己换过多少次箭筒都不记得。
  反观墨吉涅军的总帅克雷伊修,脸上则挂着满足的笑容:他深邃的双眼神采飞扬,甚至轻拍着膝盖替未曾谋面的敌手喝采。
  「哈哈哈!虽然战况在短时间内不断变化,但琉德米拉·露利叶果然有一手。以防守战闻名的战姬,竟会如猛将般勇敢地主动攻来,要是再差那么一点,现在我的脑袋和身体可能已经分家了呢。」
  为了以防万一,克雷伊修让自己的位置退到第七军团后方,此时他突然假装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
  「对了对了,敌人可不是只有战姬哪。还有那个能从三百阿尔昔的距离杀死卡西姆的可怕弓箭手。」
  接下来只需要让第七军团和第六军团自左右包抄敌人,并将其歼灭就行了。
  「就把在邻近诸国间赫赫有名的战姬带到我面前吧。不过她毕竟是地位仅次于国王的人物,当然不能让她蒙受沦为俘虏的屈辱,我会把她奉为上宾,恭敬地招待她的。」
  克雷伊修会摆出胜利者的姿态也是在所难免。因为不论是「银色流星军」或奥尔米兹军,都确实被逼入绝境了。
  总计超过一万的我方部队,自两个方向夹击六千以下的敌人,甚至逐渐形成半包围的局势。无论是谁都会认为墨吉涅军胜券在握吧。
  琉德米拉接连打倒高举长剑、挥舞长枪杀向她的墨吉涅士兵。她砍下他们的头、贯穿其胸膛,并策马高高跳起。雪和泥土以及土兵的尸体相互堆叠并逐渐冻结,使地面呈现相当诡异的景象。
  堤格尔也用光了数个箭筒,他回首望向位于身后的杰拉尔。
  奥杰子爵的儿子已经连开口咒骂的力气也没有,顶着一头乱发的他将两个装满箭矢的箭筒塞给堤格尔。褐发青年露出未曾见过的苦涩表情说道:
  「我现在就去找其他箭给你……」
  意思是他现在只剩下手上这两个箭筒了。而且战况已经恶化到让他无法掌握确切的数据了。
  堤格尔简短地对他说了声「拜托了」,便抽出箭矢,转头看向琉德米拉。
  「琉德米拉,这里由我来挡住,你——」
  「闭嘴。」
  蓝发战姬挥着枪让眼前的敌人陷入长眠,同时打断了堤格尔的话。虽然脸上已经露出明显的疲倦,但眼中却闪烁着强烈的生命力和战意。
  「只不过是敌人的数量稍微多了一点,你就要说丧气话了吗?」
  堤格尔在回答之前,就先将手中的箭快速射出。箭矢俐落地划破空气,打穿了盯上琉德米拉的士兵头部。
  「要一个已经相当疲倦的女孩快去休息,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虽然堤格尔努力挤出笑容,但显然是失败了。应该说他的呼吸已经紊乱得连要说话都有困难,根本无法立刻放松紧绷的脸部肌肉。
  「……你的脸色很糟糕喔。」
  琉德米拉看起来似乎比堤格尔还从容,露出了有些无奈的苦笑。不过下一秒她就立刻换上认真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身上背负着战姬的骄傲,那是从母亲和祖母……不,从所有使用冻涟的战姬身上继承而来的骄傲。」
  一名体格壮硕的墨吉涅兵猛然举起巨斧逼近琉德米拉。她以如同闪光般的一击葬送对手后,手中的枪便呼应主人的战意,释放出白色的寒气。
  「现在需要休息的应该是你才对喔,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你就放心把背后交给我吧。」
  琉德米拉的表情和口气一点也不激昂,反而像是她所操纵的寒气般平静。但墨吉涅士兵却被她的气势震慑住,开始退缩。
  堤格尔也愣住了,但接着这名深红色头发的少年便重新握紧黑弓,策马来到蓝发战姬身旁。
  「你有你的骄傲,我也有我的坚持。」
  「坚持?」
  「是从父亲……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身上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男人的坚持。」
  自己的父亲乌鲁斯、马斯哈、巴多兰,以及领民们、奥杰和黑骑士罗兰。除此之外,还有他到目前为止所过过的人们。像是说要帮助自己的难民代表、向堤格尔道谢的少女,以及不在此处的蒂塔和莉姆。
  最后是艾莲。
  「我之前所做的,并非全都是能骄傲地向他们报告的事……但我不想做绝对无法在他们面前抬起头来的事情。」
  「…………笨蛋。」
  琉德米拉的低语小声得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但那声音却让她确实地明白自己现在怀有的感情。难以形容的喜悦从内心深处涌出,给予蓝发战姬疲倦的身体全新的活力。
  「好吧,既然这样,就战斗吧,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战斗。」
  冻涟的战姬高举冰枪,手持黑弓的少年则将箭矢搭上弓。
  这时战况又再次出现巨变。从远处传来阵阵呐喊声。从声音的大小来判断,应该有数千人的规模。
  「……是敌方援军吗?」
  脸上闪过一丝紧张,看向声音来源的堤格尔,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双眼。
  那的确是援军。但他们高举的军旗却是布琉努王国的红马旗。
  「展开突击!将墨吉涅的饿狼们赶出我们的国土!」
  策马奔驰的五千大军身穿铁灰色铠甲,左右手分别举着长枪和大盾,让人以为他们像是突然踢开积雪,从地面冒出来似地,发出怒吼声朝这里冲了过来。
  而且他们出现的位置是在奥尔梅亚平原的北方,也是克雷伊修为了以防万一而派出侦察兵——但却判断不可能会有伏兵,所以决定放任不管的方向。
  于是克雷伊修用尽心机一步步构筑起来的包围网,彷佛柔软的雪被一脚踢散似地,在瞬间就被粉碎了。
  「……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琉德米拉的惊呼,堤格尔也陷入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两人虽然依旧挥舞着枪、射出箭矢打倒逼近自己的敌人,但头脑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而一时无法思考。
  「冯伦伯爵!冯伦伯爵身在何处!?」
  自战场某处响起充满年轻活力的呼唤声。琉德米拉比堤格尔先反应过来,她呐喊着「在这里!」同时高举冻涟,以闪闪发光的寒气告知对方位置。
  回过神来的墨吉涅士兵立刻杀向他们,但却被揍连来袭的枪和箭一一打倒。骑士团也趁机对此处展开突击,将周遭的墨吉涅兵无情地歼灭。
  在铁灰色的铠甲所组成的队伍中,有三名骑士策马赶到堤格尔面前。
  他们的铠甲全都因为寒气而失去光泽,血迹和泥水在卜头留下了奇怪的花纹,这是他们英勇奋战的证明。比堤格尔年长约十岁的骑士喘着气向他行礼。
  「我的名字是埃米尔,从马斯哈·罗达特伯爵那里明白事情经过后,便立刻率领一千五百名佩尔许骑士团团员赶来这里。恳请您允许我们在您的指挥下作战。」
  接着在埃米尔身旁的骑士也策马前来。他的穿着与埃米尔略同,但并非举着长枪,而是手持长剑,五官充满威严,声音也相当浑厚,就连身材也比埃米尔壮硕。
  「因是在战场上,请您允许我不下马行礼。卢特司骑士团的夏耶和旗下的一千五百名骑士,在雨果·奥杰子爵的请托下前来支援。在即刻起听候阁下指挥。」
  最后,一位蓄胡的中年骑士带着与战场格格不入的温厚笑容报上名号。堤格尔对他的脸有印象。
  「我是卡尔瓦多斯骑士团的奥古斯特,请让我和旗下的两千名骑士助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一臂之力吧。」
  接连听到如此惊人的消息,使堤格尔顿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们。
  「感谢……你们的到来……」
  他们似乎从堤格尔的声音和表情明白了他的心情。埃米尔和夏耶转身背对他,奥古斯特则像要守护他似地站到他身旁。
  「那我们现在就去给那些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祝各位好运。」
  埃米尔和夏耶踢了一下马腹,溅起带着雪的泥水奔向战场。目送他们离开后,堤格尔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叹了口气,看向奥古斯特。
  「……你是奥古斯特吗?」
  「您还记得我啊,堤格尔少爷。」
  堤格尔以颤抖的声音确认道,奥古斯特的表情立刻放松下来,露出了笑容。这名男人出身于亚尔萨斯,在成为骑士前,曾担任过堤格尔的父亲乌鲁斯的部下,也和堤格尔相当熟识。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呢?看到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先前我因为骑士的身分而无法帮助您,实在是万分抱歉。正当我暗自焦急时,纳瓦拉骑士团的罗兰阁下和奥利维阁下便捎来了一封关于您的信。」
  「……罗兰?」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名字,堤格尔不禁愣住了。奥古斯特肯定地点点头。
  「当您为了布琉努、为了人民而战时——他希望我能立刻率领部队加入您的阵营。所以当我从马斯哈大人那儿得知您的情况后,便立刻带着部下赶来这里。佩尔许和卢特司这雨个骑士团也和我一样。」
  生者和死者的话语,成为了驱使他们聚集于此的动力。
  「谢谢……谢谢你,奥古斯特。」
  感动得无以复加的堤格尔,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但他立刻张大眼睛忍了下来,因为自己现在还位于战场上。不过,奥古斯特却是甩了甩头,眼角有些湿润。
  「堤格尔少爷,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呢,就如同当年的乌鲁斯老爷一样。」
  堤格尔没有回答他,只是假装抓着浏海,揉了揉眼睛。骑士团的参战让他有多余的心思可以做出这些动作。
  「——你们谈完了吗?」
  琉德米拉骑着马靠过来,似乎是一直在等待他们结束对话。堤格尔带着笑脸对她用力地点点头,琉德米拉也回以灿烂的笑容。
  「多亏他们的帮忙,可以暂时喘口气了。你要不要先退下休息?」
  「不,我的手还拉得动弓。」
  斗志从筋疲力尽的身体深处不断涌上。那些支持着自己的人,成为了让他前进的动力。
  「把事情全交给帮手处理,在面子上的确是挂不住呢。我会再努力一下的。」
  「这样啊,但你可别因为冲过头而丑态毕露喔。」
  两人像是理所当然似地并骑着马。少年紧握着弓并搭上箭矢,少女则再此举起冰枪。虽然两人因为身上沾满汗水、血渍、雪花和污泥,模样相当狼狈,但他们的眼中却不约而同地闪烁着强烈的意志。
  调整好呼吸之后,堤格尔和琉德米拉又再次冲进墨吉涅军的队伍中。
  ◎
  「骑士团?原来是骑士团啊……」
  当克雷伊修明白唾手可得的胜利就这么飞了,终于忍不住发出愤怒的吼声。但那也仅是短短的一瞬间,他很快地便恢复冷静。
  「但再怎么说,也不过只有区区的五千人。」
  而且克雷伊修还不算是彻底落败,他手上仍有许多计策可用。更何况,为了以防万一而唤回的第四军团,也正好抵达了。
  克雷伊修一面设法填补本队所在的第七军团被敌军攻破的漏洞,一面巧妙地往后撤退。接着他对第六军团下令,要他们对骑士团视而不见,专心应付「银色流星军」与奥尔米兹军即可。
  「面对拥有那种机动力和推进力的怪物,直接迎战是赢不了的。」
  克雷伊修充分运用其惊人的指挥能力,不懂巧妙地避开骑士团的猛攻,还让第七军团与第四军团从骑士团的侧面展开截击。
  「从开战以来就一直战斗的敌人,现在肯定相当疲倦劳累了。就算得到骑士团的助力,也只是暂时恢复斗志罢了。看我将他们一举歼灭。」
  于是,克雷伊修在以第六军团压制堤格尔等人的同时,也命令第七军团和第四军团从骑士团的侧面和后方展开攻击。
  就算骑士团能以猛攻粉碎来自正面的敌人,但对上从侧面或后方的攻击,却无法以同样的方式应付。无数的箭矢和锐利的枪尖扑向骑士们。
  敌人利用长枪绊倒马匹,或是将骑士从马上拖到地面,并针对他们铠甲的隙缝攻击。至于顶着沉重的铠甲奋力站起来的人,则以包围歼灭的方式打倒他。
  「银色流星军」和奥尔米兹军则因墨吉涅的第六军团阻碍而无法前去救援。
  双方不断重复着被对手逼入绝境,接着又反过来围困他们的情况。若是平凡的指挥宫,恐怕在最一开始的猛烈奇袭时就承受不了了吧。即便是极为优秀的将军,在得知骑士团参战后,也肯定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败北的事实。
  但「赤胡」却运用他杰出的判断力和可怕的指挥,逐渐将骑士团连同堤格尔等人歼灭。
  不过,就在此时,又传来了已经出现数次的新报告。
  「……西北方出现敌人的援军?」
  那是由马斯哈和奥杰率领的邻近小贵族的军队。两人成功说服的并非只有骑士团。
  这支三千人的军队由步兵和骑兵组成,战力虽比不上骑士团,但已经足够逼退压迫堤格尔等人的第六军团。
  而他们的存在是决定此战胜败的关键。
  克雷伊修在脑中描绘出数个未来的战况演变,深深地苦恼不已。
  ——不是无法打赢。虽然我办得到,但是……
  他可以击退新出现的三千贵族军,并歼灭骑士团、堤格尔和琉德米拉等人。就算其他人办不到,对他来说却是有可能的。
  ——问题在于……那是不是最后一批敌人。
  当初克雷伊修推测敌军兵力为六千以下。这几乎是正确的数字,同时也显示出这名红胡子王弟的能力之高。
  但在他即将获得胜利前,却突然冒出了五千名骑士。当他使出计策应对,眼看即将铲除他们时,敌方又突然加入了三千名新战力。现在的敌人数量已经比开战前要多出一倍以上了。
  ——为什么侦察部队没有发现那些敌人的存在?是他们判断失误了吗?
  克雷伊修对于自己领导的侦察部队拥有绝对的信赖。向来都是根据他们获得的情报决定战术,并指挥士兵赢得战争。
  ——不,他们这次的表现相当完美。这么说来……只能归咎于运气太差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克雷伊修感到担忧的要素。
  那就是眼前的敌人并非泰纳帝公爵或嘉奴隆公爵。
  ——……那家伙是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吗?明明是布琉努人,名字还真长,随便缩写成堤格尔之类的不是更好吗?
  克雷伊修一边埋怨着敌人的名字,一边指挥军队,同时在脑中一角继续思考。
  即便在这里打倒了堤格尔,王弟的任务却还没结束。
  他的目的是进军布琉努南部,以夺下充满活力的港口都市、肥沃的土地和大量的奴隶,甚至趁机攻占南部的枢纽——涅梅塔库。
  只要能攻陷包含港口都市在内的布琉努南部,即可获得庞大的财富,也能藉由船只与本国联系,亦可将他们夺来的布琉努人奴隶经由海路遣送回国。
  ——就算在这里拚命将他们打倒,若是残余的兵力不足以击败泰纳帝公爵,那一切都毫无意义了。
  连续两次出现援军的情况,使克雷伊修心中浮现强烈的迟疑。
  「赤胡」又苦思了大约三十秒之后,才勉为其难地命令全军后退。他试着假装露出破绽,然后对穷追不舍的敌人给予强烈的反击,但却没有一个敌人被他的小手段引诱上钩。
  「真是无聊,就不能来一两个把无谋当成勇敢的蠢蛋吗?」
  克雷伊修露出了像是小孩找不到玩伴似的表情,命令包围山丘的三个军团与本队会合,并询问他们的伤亡情况。
  一听到战死者竟有六千人,克雷伊修顿时眉头深锁。人数比他预估的来得多。
  ——先遣队两万再加上本队三万……五万大军已经损失超过三成了啊。
  「不过这也代表还有三万四千人,比目前的敌人多出近三倍。」
  但这天,克雷伊修便没有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而是让军队沿着栅栏和壕沟筑起营帐,命令士兵进行疗伤和休息。
  他并未丧失战意。只是根据他的计算,能决定今后方针的报告也差不多该传来了。
  翌日早晨,克雷伊修收到了自本国快马送来的传令。
  「我国从海上进攻布琉努南部港口的船队,被泰纳帝公爵击败了。」
  「这样啊,也就是说,我必须以三万四千人的军队打败眼前的敌人和泰纳帝公爵,并占领南部一带的港口都市,努力支撑到本国援军抵达才行吗?」
  克雷伊修在营帐内放声大笑,毫不犹豫地下达撤退的命令。
  ——只要这次战役不是只有我失败,那就无所谓了。
  「啊,对了。必须调查一下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哪,然后再夸大地赞赏他的表现。」
  克雷伊修一边指示士兵们撤退,一边这么想着。先不论调查堤格尔的事情,克雷伊修会赞赏他有两个理由。
  其一是藉此引出嫉妒堤格尔的势力。因为就克雷伊修的立场,他很希望能心无旁骛地和泰纳帝或嘉奴隆好好打一场。
  其二便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即便损失了黑骑士罗兰,还有着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年轻英雄——也就是说,布琉努如今依旧强盛。嗯,这样一来,也可以降低我的名誉损失吧。」
  墨吉涅军沿着阿尼亚斯的街道井然有序地缓缓撤退。
  「奥尔梅亚会战」就此终结。


  5 被揭露的真相
  堤格尔衷心地对能与马斯哈和奥杰重逢感到喜悦,但环绕着他们周遭的现况让他依旧无法放松。就如同克雷伊修所计算的,只比较数量的话,墨吉涅军的人数还是将近堤格尔等人的三倍。
  他们让伤者退居后方,难民们则在其后面保护伤者,努力重组阵型。当他们正在揣测敌方的行动时,只见墨吉涅军沿着街道不断往后退,最后消失在阿尼亚斯的砂岩另一头。
  尽管如此,堤格尔等人还是没有放松警戒,但就在此时,出现了一名墨吉涅军的使者。堤格尔考虑了一会儿,决定由自己、琉德米拉和马斯哈三人接见那名使者。
  因为若是琉德米拉也在场,便能让使者产生他们有吉斯塔特军支援的印象,而若是交涉过程陷入瓶颈,马斯哈或许可以给予建言。
  而卢里克和杰拉尔两人都已相当疲倦,奥杰也必须负责统合贵族们,是以无法抽身。
  结果,被迎进营帐里的使者却是这么说的:
  「在此谨代表墨吉涅王国王弟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向诸位传达其旨意——冯伦伯爵,对于您英勇奋战的态度、统帅诸贵族和骑士们的人望,以及守护人民的气魄,我打从心底感到钦佩。原以为布琉努是个轻视弓箭的国家,看来是我大错特错了。您那足以越过布满战场的众多士兵头顶、准确地射穿目标的弓术,与我国自古流传的『流星落者』之名极为相称……」
  所谓的流星落者亦即「连流星也能射落之人」,在墨吉涅是用来赞誉优秀弓箭手的称号。但知道这件事的堤格尔,内心却五味杂陈。
  ——身为「银色流星军」的指挥官,却获得了这样的称号……
  这时使者依然继续吐出赞扬的话语,罗列许多让听者也不禁感到厌烦的华丽词藻,甚至以承认自己的失败来称赞堤格尔,并在说完这些话后便立刻离去了。
  琉德米拉虽然在心里冷冷地痛骂着,但表面上还是相当有礼地应对。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墨吉涅军再战了,不能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堤格尔。」
  在使者离去后过了约二十秒,马斯哈轻拍了一下堤格尔的肩膀。
  「你赢得胜利,成功保护人民了。」
  「……他们的话可以相信吗?」
  「应该错不了吧。就算是陷阱,敌人也离得太远了。」
  看到老伯爵的笑容,堤格尔才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
  「马斯哈卿,不好意思,我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吗?另外,我也想拜托您在我休息时,代我处理各项事务。」
  「嗯,你的确是一直不眠不休地在战斗呢……包在我身上吧,好好休息。」
  马斯哈摸着灰色的胡须点点头,愉快地踏出营帐。
  站在堤格尔身旁的琉德米拉也打算向他告辞,返回奥尔米兹军的阵营,但她甫一开口——便惊讶地瞪大双眼。
  只见堤格尔的身体突然一歪,就这么倒在琉德米拉身上。
  「等……怎、怎么了!?」
  娇小的琉德米拉根本不可能支撑住突然将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的堤格尔。在一道小小的惊呼声后,琉德米拉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值得庆幸的是地上铺着绒毯,所以她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你这家伙在干什么啊——」
  琉德米拉抓着堤格尔的肩膀,想把他推开并臭骂他一顿时,耳里却突然传来阵阵打呼声。
  堤格尔已经完全进入梦乡了。
  ——要不要用冻涟戳醒他呢?
  琉德米拉心里这么想着,偷看了堤格尔的睡脸一眼。她脸上的怒火逐渐消失,转以认真的神色审视着堤格尔。他的头发相当凌乱,脸上布满细小的伤口和冻伤的痕迹,眼睛周围和脸颊都带着浓浓的倦意。
  「……因为你一直在战斗呢。」
  从特里托尔带着军队快马加鞭地赶了十几天的路,潜入满是砂岩的阿尼亚斯继续战斗,即便战场转移到奥尔梅亚,这名少年依旧奋战到最后一刻。而且,他总是面对着数量以万人为单位的敌军,其压力之沉重想必非同小可吧。
  「怎么了吗?」
  从营帐外传来士兵询问的声音。应该是听到了堤格尔倒下时造成的声响吧。琉德米拉向士兵表示没什么事,士兵便不疑有他地退下了。
  即使在他的耳边大声说话,堤格尔也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琉德米拉微笑了一下,便换了个姿势紧抱住堤格尔。
  「你所谓的坚持,我确实见识到了。」
  琉德米拉这时打从心底觉得帮助堤格尔是正确的。
  从两人这次见面起,她就开始在心里盘算卖他人情,所以一直在思考着该如何牵线。之后堤格尔毫无疑问地会拥有庞大的势力,而就他为人诚实守信这一点看来,这次卖给他的人情应该很快就能得到回报了吧。
  但对琉德米拉而言,就算没有这层考量,堤格尔还是侗让人颇有好感的对象。她打从心底为这点感到高兴。
  「你已经非常努力了,表现得很好喔……堤格尔。」
  最后的「堤格尔」这个称呼,是因为她想起艾莲都是这么唤他的。实际说出口之后,感觉比想像中要来得让人心情愉快,但另一方面也因为莫名的害羞而双颊泛红,胸口热了起来。
  回想起来,即使是同为战姬的苏菲或莎夏,她也未曾以昵称呼唤她们。更别说是亲密地与异性以昵称互相称呼了。这在她十六年的人生中是从未曾有过的。
  从小,人们就因为她身为战姬之女的身分而对她表现得毕恭毕敬,而在成为战姬之后,他们的态度也没有改变。琉德米拉自己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不过……偶尔为之或许也不错。
  堤格尔手上有着能与龙具抗衡的神秘黑弓。从这点来看,他其实可说是与战姬对等的存在。
  琉德米拉露出浅浅的微笑,温柔地抚摸堤格尔的头发。
  「好好休息吧,堤格尔。」
  片刻之后,琉德米拉也全身放松,跟着堤格尔躺下来,没多久就传出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约半小时后,杰拉尔为了征求堤格尔的意见而来到营帐,却看到两人抱着彼此在绒毯上熟睡,便决定装作没看到,离开了营帐。
  不仅如此,杰拉尔还告诉看守的士兵堤格尔正在休息,直到明天早晨前都严格禁止让其他人进去,若是无论如何都要求见,必须先通知自己,补充完这句后,他就神情愉悦地离去了。
  ◎
  或许该归功于杰拉尔的贴心,堤格尔醒来时已经是隔天凌晨了。他隐隐约约察觉自己摸到了某个温暖的东西,但因为周围光线昏暗,堤格尔自己的意识也还有些模糊。
  于是他有好一阵子只是无意识地抚摸着那个物体,觉得它摸起来真是柔软。他的意识还在半梦半醒之间。直到一股甜腻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子,耳边传来夹杂了细微声响的叹息时,他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堤格尔睁开双眼,过了一段时间才习惯笼罩在营帐内的黑暗,也同时让他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
  ——这温热的东西究竟是……?
  堤格尔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认出了依偎在自己身旁的人是琉德米拉,而且自己的左手不仅环抱住她的后背,右手还正在揉捏她的胸部。所以堤格尔脑中才会浮现「好柔软啊」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想法。
  「……你要摸到什么时候?」
  喘息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堤格尔口中发出了如打嗝般的惊叫声,抚摸着她胸部的右手被一把抓住。
  琉德米拉缓缓睁开双眼。
  「原以为你睡迷糊了所以不想跟你计较……但你为什么摸得这么起劲?」
  「因、因为觉得很柔软……?」
  他的脑袋顿时反应不过来,在回答时不由得提高声调,反而像是疑问句。
  但他的确只想得到这个理由。虽然他想到可以把自己的行为比喻成长毛狗的身体摸起来很舒服,会让人忍不住将脸埋进去的情况,但感觉这种话只要一说出口,自己就会立刻倒大楣,所以最后还是选择沉默。
  「那——你身体的反应又是怎么一回事?」
  琉德米拉冷冷地看向堤格尔的腰部以下。眼前的情景就算如实说明,想必对方也绝对无法理解,更遑论接受了。

  「……可、可以稍微等一下吗?只要吹点冷风就会恢复正常了。」
  「需要我帮你一把吗?用冻涟的话,只要一瞬间就能解决了,虽然可能会冻到坏死而直接断落也说不定。」
  堤格尔对此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缓慢地坐起身子不停地向她道歉。
  「——唉,算了,睡在你身旁的我或许也有错吧。」
  从堤格尔开始道歉算起,大约过了一千秒后,琉德米拉才这么说道。总而言之就是只要反省和道歉就能获得原谅,要说这处罚很轻微也没错。
  「你愿意原谅我吗?」
  堤格尔一脸惊讶地问道,琉德米拉则一边叹气一边点点头。
  「就如同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啦。本来是想砍断你一只胳臂的,这次就姑且原谅你吧。」
  堤格尔立刻向她道谢。琉德米拉漫不经心地听着,然后站起身来拿着冻涟往营帐外走去。此时她突然回头看向堤格尔。
  她的脸看似浮现一抹红晕,但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毕竟营帐内没有点灯,或许只是堤格尔的错觉。
  「去喝红茶吧,你也跟我一起来。」
  于是堤格尔也站了起来,拿着黑弓跟在她身后。
  当他们走出营帐,在微暗的天空下,映入堤格尔眼帘的便是近百座营帐和星星点点的篝火。冰冷的空气使呼出的气息在黑暗中变得雪白。
  堤格尔唤来在一旁守卫的士兵,问起目前的情况。
  「您问在您休息后有没有发生仟么事吗?不,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因为大部分的士兵也同样累倒了,所以顶多就是让还能行动的士兵在营帐集合并重组阵型吧。」
  堤格尔再次体认到自己经历了一场激战。琉德米拉询问了奥尔米兹军扎营的位置后,便朝着那里走去,并理所当然地要求堤格尔同行,堤格尔也顺从地跟在她身旁。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在冷风飕飕的黑暗中,堤格尔一边走着一边对琉德米拉问这。
  「首先是确认我的军队的情况。毕竟艾蕾欧诺拉还没回来,如果你愿意接受我提出的几个要求,也是可以再帮你一下——」
  琉德米拉的话说到一半便硬生生地打住,锐利的眼神朝某个方向射去,堤格尔也跟着看向该处。
  ——那是什么……?
  在绵延不绝的营帐之间有个人影。但堤格尔一看到他,背后便有一股强烈的恶寒窜过,全身笼罩着彷佛在黑暗中窥伺的感觉,让他顿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那是个比其他士兵或篝火的影子要来得更加深沉,且截然不同的存在。
  「……据说黎明前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即使目睹怪异的景象,琉德米拉表现出来的态度似乎还是比堤格尔要来得冷静沉着。不过只要仔细一瞧,就会发现她的神情并不轻松,额头也布满汗水。
  那个人影无声地冷笑了一下,接着就突然转过身,踩着安静的步伐逐渐远去。琉德米拉随即追了上去,眼神带着一丝紧张。堤格尔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但还是加快脚步紧跟着琉德米拉。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以前母亲曾对我提过,那是类似死灵、怪物、魔物一类的东西……不过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琉德米拉手中的冻涟释放出白色的寒气,像是要保护主人般缠绕在她身上。
  「总之不能放着不管……你也跟我来吧。」
  她之所以停顿了一会儿才呼唤堤格尔,是因为在心里还有些顾忌。堤格尔也终于冷静下来,对她点了点头。
  ——怪物、魔物……我还以为那只会出现在传说里面呢。
  他用力地握住手里的黑弓。现在堤格尔手中就有一把与传说无异的东西。更何况这番话是出自身鸿战姬的琉德米拉口中,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信度。
  不知道为什么,士兵们全都对那个人影视若无睹,他踩着轻快的脚少,不断地往前走去。
  ——只有我们两个察觉到的话……代表他的目标不是琉德米拉就是我吗?
  从琉德米拉所说的话来判断,对方很有可能是冲着身为战姬的她而来。但也不能完全屏除目标是自己的可能性。
  堤格尔暗自下定决心,若真有什么万一,就算必须使用这把弓的力量,也一定要帮助她。
  并不是为了守护她,而是要与她一同战斗。
  堤格尔等人追在人影身后,不知不觉地离开了营地,来到了黎明前的草原上。
  就在此时,人影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们。随着黑影逐渐转淡,眼前浮现一名年轻人的身影。他以绿色的布巾随意绕着黑色短发,生得一副中等身材,穿着一件衣襟和袖口都镶有毛皮的厚重大衣。
  「——冻涟的主人也在啊。算了,无所谓。」
  年轻人带着开朗的笑容喃喃自语道,并摆出了极为奇特的姿势。他的双脚张得开开的,身体尽可能地向前倾。
  「跟我来吧,少年。」
  年轻人对堤格尔笑了笑,以不自然的姿势往地面用力一蹬,下一秒,他的身体就飞到了空中。那是人类无法仿效的跳跃能力。
  「快退下,堤格尔!」
  琉德米拉大喊一声,擧着冰枪摆出迎战对手的姿势。
  「你太碍事了,冻涟之主。」
  男人露出了浅笑。琉德米拉瞄准随着重力落下的男人,狠狠地刺出冰枪。但男人竟以空手弹开了那足以轻易贯穿铁胄的一击。而且还利用弹开时的反作用力在空中改变姿势,朝琉德米拉的头部踢去。
  蓝发战姬立刻转动手里的冰枪挡下男人的踢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堤格尔用弓射出了箭矢,琉德米拉也像在呼应他似地以冰枪扫向对手。
  令人震惊的情景再次出现了。男人不仅空手挡住冻涟的枪尖,还张开大嘴并伸出舌头,将射向自己的箭矢击落。在那一瞬间,男人的舌头竟变得比堤格尔的手臂还长。
  「什么嘛,真是有够普通的。」
  男人语带遗憾地低喃着。他轻踢琉德米拉的枪尖,在空中转了一圈,降落在距离两人稍远之处。堤格尔和琉德米拉都顿时无法动弹。不论是他的手还是舌头,方才出现在眼前的景象都远超过人类的想像,带给他们极大的冲击。
  「你……究竟是什么人?」
  堤格尔以沙哑的声音阀道,男人笑了笑,毫不犹豫地报上名号。
  「渥加诺伊。我的同伴们都是这么称呼我的。」
  堤格尔听过这个名字。那是个出现在传说中的怪物名称。
  「根据我听过的古老故事,渥加诺伊指的是一种状似青蛙的魔物……」
  琉德米拉谨慎地和渥加诺伊保持距离,同时这么说道:
  「无论是你那非比寻常的跳跃力还是伸缩自如的舌头,都跟青蛙颇为相似呢。」
  拥有魔物之名的年轻人并未回答她的猜测,只是耸了耸肩。
  「冻涟之主,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哎呀,是吗?真不巧,我倒想跟你谈谈呢。」
  「哦?要跟我谈什么?」
  面对琉德米拉打趣似地口气,渥加诺伊也语带轻松地回道。琉德米拉露出无畏的笑容回答他:
  「我手中的拉斐亚斯也被称为『破邪的穿角』,根据上一代战姬所言,这是用来讨伐魔物的武器。而现在我的眼前就有一只『魔物』。」
  「哦,是吗?那你就试试看吧。」
  渥加诺伊带着嘲讽的笑容对琉德米拉挑衅。堤格尔也跟着把箭放在弓上,但决定暂时保持沉默,仔细观察情况。
  ——那家伙要我跟他走,所以他的目标是我。
  毫无道理可言的现况让他的思绪陷入混乱。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被这个彷佛披着人皮的怪物盯上的理由。真要说的话……
  ——就是这把弓了。
  自从堤格尔和艾莲合力射穿飞龙的那天起,堤格尔便一直觉得被手中的黑弓卷进一个无法理解的世界。还是说,这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决定的命运呢?是从自己使用这把弓的那一刻起?或者是从他诞生在这世上时就已经无法改变了?
  ——冷静一点。
  他在心中责备自己。他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选择这把弓的,并非因为这把弓是传家之宝,也不是在父亲的逼迫下接受的。而且,自己虽然在接触到这把弓的力量时感到震惊,却没有因此舍弃它。或许正因为有这把弓,才能让他克服许多困难吧。
  在堤格尔陷入两难的同时,琉德米拉和渥加诺伊的战斗依然持续着。
  琉德米拉施展着精妙的枪技,但却全被渥加诺伊空手挡下、弹开或是闪过。虽然他的脸因为枪尖释放出的寒气而有些扭曲,但除此之外,不论是神情还是态度依旧一派从容,手上也没有出现任何明显的伤口。
  另一方面,琉德米拉却显得气喘吁吁,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虽然一部分也是因为前阵子的疲劳尚未恢复,但比起体力上的消耗,与来路不明的对手交战更是大大削弱她的精力。
  双方再次展开激烈冲突。琉德米拉和渥加诺伊双双后退,拉开距离。就在这个瞬间,堤格尔从箭筒抽出三支箭,一起用力拉弓射出去。三支箭全都准确地往渥加诺伊逼近,不只是琉德米拉,连被瞄准的魔物也对他俐落的技巧目瞪口呆。
  不过,渥加诺伊的钦佩也只维持了一瞬间,他轻轻吸了口气,从口中吐出了某种东西,看起来像是有毒的紫色液体。这些液体飞散至空中,命中了所有射向渥加诺伊的箭。
  在一阵彷佛水蒸发的恐怖声音响起后,堤格尔射出的箭矢全都被溶化瓦解,坠落地面。堤格尔和琉德米拉顿时明白他吐出的是带着强烈酸性的液体。
  堤格尔一边拿出新的箭矢,一边奔向琉德米拉。她的呼吸依旧有些紊乱。
  「你还好吗?」
  「你现在还有空担心我吗?他的目标可是你喔。」
  「看你还能说这些话,应该是没问题吧。」
  即便相当勉强,他还是硬挤出笑容。
  他们好不容易才击退了墨吉涅,没有多余的空间在这里和怪物之类的东西缠斗,他也不想让琉德米拉和这怪物继续僵持下去。
  堤格尔一面将箭搭上弓,一面对蓝发战姬低声说道:
  「你有办法暂时让那家伙动弹不得吗?只要一瞬间就行了。」
  「……你想试着用那把弓对付他?」
  琉德米拉立刻明白堤格尔这么说的用意。这名冻涟之主本就是考量到堤格尔的黑弓隐藏着某种力量,才会特地来到这里的。
  「好吧,我就相信你。」
  得到琉德米拉的首肯后,堤格尔只简短地道了声谢,便朝着渥加诺伊射出箭矢。但渥加诺伊一脸不耐,仅仅用手就把他的攻击弹开了。
  「……你该不会用不了那把弓吧?」
  对方一脸怀疑地审视着他。堤格尔的额头渗出了汗水。
  「你应该至少曾经使用过一次……该不会是还没掌握诀窍吧?如果无法使用的话,干脆把你的手脚砍断带走好了。反正只要别弄死你就行了。」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堤格尔为了不泄漏过多讯息而谨慎地询问着。若是对方以为自己无法使用这把弓——反而有利于自己。
  「是你和那把弓。」
  渥加诺伊带着爽朗的笑容干脆地回答。
  「不如这么办好了,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就放过冻涟之主,如何?」
  「——我拒绝。」
  但回答他的人并非堤格尔,而是琉德米拉。她垂下冰块与水晶之枪,并朝地面一蹬,以惊人的高速拉近与渥加诺伊之间的距离。原来她是以龙具的力量冻结地面,踩着冰直接滑向对手。
  她丝毫没有减缓速度,压低姿态逼近渥加诺伊,用上全身的力量使出刺击,但渥加诺伊却以异常的跳跃力躲开了。不过,琉德米拉并不打算让这披着人皮的怪物溜走。
  「——冻结苍穹!」
  竖立在地面的拉斐亚斯释放出庞大的寒气,在琉德米拉周围描绘出六角形的结晶。覆盖着冰的地面顿时冒出无数锐利的冰枪,朝空中刺去。
  自交战以来,这是渥加诺伊第一次失去从容的表情。他以拳头击碎几根刺向自己的冰枪,并以其为立足点改变姿势,打算逃离现场。
  这时堤格尔射出了箭矢。这是支没有使用黑弓力量的普通箭矢,也毫无速度可言。因此渥加诺伊并未将此箭放在眼里,随意地伸手将它拂去。
  但紧接着便传来一道坚硬的声响,渥加诺伊的动作在一瞬间停了下来。只见一支箭并非瞄准怪物,而是穿透他的衣服下摆,钉进了冰上。
  这支箭同样出自堤格尔之手。他刻意以不同的速度连续射出两支箭,以第一支箭引开怪物的注意力。
  接着琉德米拉便以类似滑行的方式冲上自己变出的冰枪,迅速拉近与渥加诺伊的距离。渥加诺伊立刻从嘴里吐出紫色的酸液,但在碰到琉德米拉之前便被冻结且彻底粉碎。
  冻涟和怪物的拳头猛烈地相互撞击,一道闪光夹带着彷佛两块铁彼此碰撞的轰鸣声炸裂开来,但伴随着小小的尖叫声被弹飞的却是琉德米拉。
  「冻涟之主!你就在这里——!」
  渥加诺伊还没来得及说出「结束性命」,就因为全身都感受到一股力量而咽下声音,双眼圆睁地盯着另一个方向——也就是堤格尔所站的位置。
  堤格尔紧握着黑弓,一支箭已蓄势待发地对准渥加诺伊。
  而其箭镞则正不断凝聚着力量,散发出黑色的光芒。
  和感到焦急的渥加诺伊相比,堤格尔觉得自己的情绪出乎意料地平静。是因为蓝发战姬相当信赖自己吗?还是因为习惯了这把弓的力量呢?无论如何,现在堤格尔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任何踌躇地以自己的意愿使用这把弓的力量。就连袭向全身的沉重压力,他也成功地忍了下来。
  琉撼米拉降落在地面上后,手中的冻涟便发出了光芒。从枪尖冒出的白色寒气形成六角形的结晶,无声无息地被箭镞吸收。箭镞逐渐变得像冰雕般尖锐冰冷,彷佛封印了黑暗水晶一般,透着寂静而混浊的光。
  这时渥加诺伊才终于察觉到,连琉德米拉方才使出的龙技都只是个幌子。
  ——给我消失吧……!
  堤格尔带着强烈的意志射出箭矢。凝聚了冻气的漆黑之箭以令人难以与箭联想的速度袭向渥加诺伊。
  怪物的双眼看准了逼近自己的箭矢,挥出拳头想将它击落。
  霎那间,渥加诺伊的右臂——手肘以下的部分立刻冻结,然后粉碎四散。在他认知到这件事时,带着庞大寒气的箭镞早已插进了怪物的胸口。
  位于空中的渥加诺伊连想变换姿势都办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体以箭镞为中心迅速地结冻,最后无声无息地飞向远方。
  身体化作一团冰粒的魔物,仿佛被朝日瓦解的雾气般,在空气中逐渐散去。
  ——成功了……!?
  这时一股强烈的无力感突然袭向堤格尔的身体,使他因为无法站立而跪倒在地。琉德米拉急忙赶到堤格尔身旁,并难掩惊讶地低头看着他。
  「……刚才的那个就是你这把弓的力量?」
  堤格尔露出有气无力的表情,勉强点点头。琉德米拉担心地皱起眉头,对堤格尔伸出手。
  「站得起来吗?」
  「……上一次是直接昏了过去,相较之下……」
  他并未接着说出「还有意识已经算是万幸了」这句话。因为他现在连要思考和说话都觉得很麻烦,身体也感到无比沉重,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立刻在这里躺下。
  「真拿你没办法。」
  琉德米拉以肩膀撑起堤格尔的身体。因为她的体型较娇小,使堤格尔的脚看起来有点像是在地上拖行。堤格尔苦笑着对她说了声谢谢。
  「小事一桩,没什么好谢的。倒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实在很难想像是发生在现实呢……」
  「就算告诉其他人,他们可能也不会相信呢……而且最后还是没弄清楚那家伙的来历。」
  「若只有我一人……假如没有你的力量,我是无法打倒他的。」
  琉德米拉轻瞥了一眼堤格尔近在咫尺的脸,双颊浮现微微红晕,正打算开口道谢之时,一阵足以使大地为之震动的马蹄声几乎同时传进两人耳里。他们抬头一看,便发现北方出现了骑兵的身影。那可不是只有一两个人,而是多达数百的大军。
  「……是敌人?」
  「不、不对。」
  堤格尔以温和的口气拂去了琉德米拉的不安。若是人数如此众多,又发出此等巨响的军队,营地里的人应该会更早察觉,但事实却是一片宁静。
  最后,堤格尔的预测果然成真了。终于自东方天际探出头来的太阳光照亮了他们的身影。在远方随风飘扬的军旗是黑龙旗。
  两名骑士的身影脱离有如巨大乌云的骑兵团,朝堤格尔奔驰而来。
  「堤格尔!」
  让堤格尔心中涌现怀念之情的银发和红色双眸。是艾莲。而在一旁与她策马并行的少女,则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孔,朴素的金发在左侧绑成一束马尾。是莉姆。堤格尔也挤出仅存的力气对她们挥着手。
  「我回——」
  认出挥手的人是堤格尔后,艾莲笑着策马奔向他,但她下一秒就突然收起开朗的笑容,同时催促脚下的马匹加快速度,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表情逐渐靠近堤格尔。
  当艾莲距离堤格尔只剩下数步之遥时,她先是停下马匹,接着便在马上以严厉的视线瞪着堤格尔。堤格尔对她的态度感到困惑不已。
  「……你这家伙究竟想干嘛啊?」
  堤格尔瞬间歪了歪头,但立刻就明白艾莲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
  琉德米拉的声音极为冰冷,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寒气,使堤格尔觉得自己撑在对方肩上的右臂似乎瞬间结冻了。
  「那我就用连你都能理解的方式慎重地询问你吧。为什么堤格尔会靠在你肩上?还是说,你其实正打算半拖半哄地要他跟你一起回去?」
  堤格尔顿时有种她们每说一句话,周遭的气温就逐渐降低的错觉。琉德米拉则以甚至让人感到爽朗的笑容答道:
  「我只是把肩膀借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堤格尔靠一下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吗?」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亲密地叫他堤格尔的?还有,非常重要是怎么回事?你的脑袋终于因为太冷而失去思考能力了吗?」
  至于堤格尔,则因为被随着每一秒过去而变得更加紧绷的气氛震慑住,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若他在这时开口说话,无论是怎样的内容,恐怕都会触怒这两名战姬吧。一想到那将会造成多么恐怖的后果,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你不在的时候,我和他之间发生了各式各样的事呢——各式各样喔。」
  琉德米拉说到最后还刻意强调了一递,意图挑衅艾莲,并在堤格尔的耳畔低声说道:
  「堤格尔,以后就让我这么叫你吧。还有,你可以叫我米拉没关系。」
  「米、米拉……?」
  堤格尔下意识地以正常的音量重复了一遍。艾莲当然不会听漏这句话。她动作粗暴地翻身下马,带着充满杀气的表情走向堤格尔他们。
  「堤格尔,我一直以为能够笑着和你重逢……看来是办不到了。」
  「放心吧,堤格尔,我会保护你的。」
  琉德米拉——米拉轻轻将他推开,堵在艾莲的正前方。
  堤格尔顿时只能以无所适从的表情望着剑拔弩张的两位战姬,这时突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头一看,便发现蹲在地上的莉姆正以食指抵着自己的嘴巴。
  堤格尔沉默地对她点点头,莉姆随即轻轻地背起有着一头红发的少年。身材高挑的她毫不费力地背着堤格尔站起来,踩着迅速且没有多余声响的步伐离开了现场。至于艾莲和米拉则依旧动也不动地瞪着彼此,完全没有发现两人离去。
  他们走了一会儿,直到莉姆觉得已经离两位战姬够远了,才终于开口说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能请你说明一下吗?」
  从她不容拒绝的强硬口气中,可隐约窥见一丝怒火。即便是早已习惯被她责骂的堤格尔,也不由得感到畏惧。话虽如此,他还是感受到自己有必要说明情况。
  于是堤格尔开始阐述墨吉涅军自展开侵略到决定撤退的事情经过,虽然因为疲劳而说得断断续续的,但莉姆却始终很有耐心地聆听着。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听完他的说明后,莉姆像是终于理解似地点了点头。当他们走到已经可以看见营地的地方时,堤格尔便拜托莉姆放他下来,因为他的脚总算可以勉强使得上力了,而且若是被士兵们看见自己被莉姆背在背上,实在是有失体统。
  「虽然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莉姆先是这么说着,然后转身面对堤格尔,露出了温暖的微笑。
  「首先还是得向你说声辛苦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当堤格尔在莉姆的陪同下回到总帅的营帐时,出来迎接他们的人是马斯哈。
  「大清早的就闲晃到哪去了啊?」
  「……对不起,虽然的确是很疲倦,但我好像太快睡着,所以很早就醒了。」
  马斯哈之所以会板着脸斥责面露愧疚的堤格尔,是因为他打从心底担心着这名少年的身体。训斥完堤格尔后,老伯爵便和莉姆互相打了声招呼。
  「战姬大人也回来了吗?不过双方能平安地重逢,真是太好了呢。」
  「我们不会这么轻易地丧命的。毕竟还有几个无法置之不理的人呢。」
  听到莉姆的回答,马斯哈也笑着表示赞同。
  「对了,马斯哈卿。您这么早就来拜访,是为了什么事呢?」
  「唔,这个嘛……」
  马斯哈顿时含糊其词起来,但看到两人疑惑的视线后,便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开口了。
  「我接到报告,说在这军营里看见了长得与王子殿下十分相似的人。根据目击者表示,那人和王子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才想来问问你的意见。」
  「王子殿下?」
  堤格尔皱起了眉头。在这座军营里真有这样的人物吗?虽然在两千多名难民中,的确可能出现这种偶然的情况。
  「是啊,据说那人有着金色的短发和天蓝色的眼珠……」
  听到马斯哈的叙述,堤格尔忍不住看向站在一旁的莉姆。虽然长度不符,但她的头发也是金色的;虽不至于像天蓝色那般明亮,但也的确有着一对蓝色眼珠。马斯哈所形容的发色和眼珠,无论在布琉努人或吉斯塔特人之中都很常见。
  「只有这些线索的话实在是毫无头绪……没有问出那人的名字或其他特徽吗?」
  「嗯,这个嘛,对方似乎是趁着目击者大为吃惊的时候混进了士兵当中,所以才会不小心跟丢了。」
  马斯哈语带惋惜地叹了口气,一旁的莉姆忍不住插嘴说道:
  「可是,王子殿下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马斯哈虽然点了点头,但动作中却充满了犹疑。堤格尔也苦恼地歪着头陷入沉思。
  这时,一名士兵走进了营帐中。
  「抱歉打扰诸位,有一位名叫蕾琪的少女希望能和伯爵会面。」
  ——蕾琪……?
  她雪白的后背冷不防地跃进堤格尔脑中,他连忙摇摇头甩去这个画面,然后在莉姆和马斯哈疑惑的视线下请士兵带少女进来。
  ——不过,她这么早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总不可能是来闲聊的吧?
  在士兵走出营帐后,蕾琪便走了进来。马斯哈当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嘴巴也张得开开的,让人忍不住担心他的下巴是否会掉下来,他试图抚摸自己的胡子,却只能以指尖摩挲着,双眼紧盯着少女。
  蕾琪困惑地看了惊讶的马斯哈和冷淡地站在一旁的莉姆一眼,随即以眼神向堤格尔求助。堤格尔虽然也想听听马斯哈的解释,但还是暂时以若无其事的态度对她笑了笑。
  「你看起来有精神多了,有什么事吗?」
  蕾琪听到他的询问后,才像是回过神来似地对堤格尔行了一礼,并以严肃的表情说道:
  「抱歉在各位忙碌的时候打扰你们……能否让我和你单独谈谈呢?」
  「单独……」
  听到她的要求,堤格尔难掩困惑地看着蕾琪。她的脸上写满了可称之为悲壮的决心。
  「我知道你似乎有你的苦衷,但若你想说的话事关重大,我会跟这两位能够信赖的人寻求意见。」
  堤格尔的话让蕾琪的视线不安地左右游移。莉姆和马斯哈看了彼此一眼,就在莉姆正想提议让她和马斯哈暂时回避,蕾琪却在同时间以下定决心的表情开口了。
  「……我明白了。但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们能向我保证,无论你们是否相信我接下来要说的内容,都能替我保密吗?」
  蕾琪蔚蓝的双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强烈情感。堤格尔对她的态度感到有些惊讶,但还是答应了她,然后看向马斯哈和莉姆。
  「两位,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我明白了。」
  莉姆抢在堤格尔说完话前点了点头,马斯哈也答应了。看到他们两人的反应,蕾琪似乎才放下心来,盯着堤格尔说这:

  「其实……我在不久之前,都是以雷格那斯这个名字活在这个世上的。」

  正确来说,是雷格那斯·艾斯帝尔·卢瓦尔·巴斯堤安·多·夏立尔。
  当她说完这句话后,现场立刻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堤格尔和马斯哈就不用说了,甚至连身为外国人的莉姆也知道这个名字。
  雷格那斯是名,艾斯帝尔则是意思为星星的尊称。卢瓦尔和巴斯堤安都是继承自先祖的姓氏,最后的多·夏立尔则是向布琉努的开国君主夏立尔致敬。
  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能随便以这个名字自称。若是被人听到,即是难逃一死的重罪。
  ——不过,经她这么一说……
  怪不得堤格尔从墨吉涅军手中救出她时,一直觉得自己曾经见过她。因为最初见到她时是女儿身,所以没想到还有雷格那斯这个人选。
  「……那我们就暂时将您视为蕾琪殿下吧。」
  最先开口的人是莉姆。马斯哈则因为过于震惊,嘴巴不停地重复着开阖的动作。看来在他冷静下来之前,还是先别去叨扰他比较好。而且现在蕾琪的事情才是相对优先的。
  「既然您说出了这个名字,是否有任何能够证明您是本人的证据呢?」
  蕾琪摇了摇头。莉姆则露出期待落空的表情歪了歪头。
  「虽然对您感到很抱歉,但这样我们是无法相信您的。更别说您还是位女性……」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蕾琪将视线从莉姆身上移开,转而盯着堤格尔。
  「你还记得六年前在文森的狩猎场发生的事情吗?」
  「文森……」
  堤格尔不自觉地咀嚼着这个单字。文森的狩猎场指的是位于王都尼斯东部的地区。那里不只有草原和河川,还有森林,历代国王总是在这里举办狩猎祭,招待国内的贵族或国外的宾客,以增进彼此的交情。
  六年前国王法隆也曾举行狩猎祭招待国内的贵族,当时堤格尔是随着父亲乌鲁斯一同参加。
  「我记得那时你曾经请我品尝你猎到的野禽呢。那是我第一次吃到以烧烤调理的热食。」
  听到蕾琪带着微笑说出的话,堤格尔的呼吸漏了一拍。这件事除了他和雷格那斯之外,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才对。
  在布琉努王国的狩猎祭上,都会固定使用枪或老鹰等猛禽打猎。弓箭顶多就是在男仆要将野兽赶到主人面前时才会使月。
  所以堤格尔在晋见国王和王子之后,便脱队独自行动了。对他的父亲乌鲁斯来说,之所以带着儿子参加狩猎,似乎也不是为了展现儿子的弓箭技巧,顶多只是为了让他和王族打个招呼罢了。
  而漫无目的地沿着森林边缘行走的堤格尔,正好碰上了背着护卫偷溜出来的雷格那斯。
  因为方才才打过招呼,雷格那斯对堤格尔还有印象,再加上这名十岁的王子,似乎对红发少年手中的弓很有兴趣,更何况拿着弓的贵族子弟只有堤格尔一人。
  雷格那斯问他是否会使用弓,堤格尔便轻易地射下了一只鸟给他看。
  接着,这名使弓的少年便无视王子双眼圆睁的模样,以熟练的动作生起火,开始清理、调理那只被打下来的鸟禽。于是,雷格那斯便一边以手捣着脸,一边从指缝间注视着这一连串的作业程序。
  当少年问王子是否要尝尝味道时,王子虽然露出了犹豫的样子,但看到堤格尔津津有味地大啖烤得恰到好处且洒上了调味盐的肉,他的食欲似乎战胜了理性。
  王子一边咬着鸟肉,一边兴奋地说着——这是自己第一次吃到以烧烤料理的热食。
  「……你……」
  堤格尔的声音是颤抖的。六年前的记忆在脑里苏醒,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眼前的蕾琪。这件事情他连在父亲鸟鲁斯面前也从未提起。虽然有一部分也是因为雷格那斯要求他保密,但最大的原因却是他在狩猎祭结束后突然心生惶恐。
  毕竟一个边境贵族的儿子,不仅以身分对等的口气和一国王子交谈,还射了只鸟向他炫耀,并当场调理起来,使对方惊吓不已,最后虽然是由自己先品尝,但却还是给王子吃了无法确认是否安全的食物。
  若是王子对其他人说出这件事,不只是堤格尔个人,甚至连冯伦家族都很有可能因此瓦解。万一王子出现腹痛等症状,冯伦家族将会毫无疑问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吧。
  「我再一次吃到温热的食物,是前几天你拿浓汤来给我之时。虽然那时我做了有些对不起他人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堤格尔才明白蕾琪当时的举动,是在注意食物里有没有下毒。所以她才会要求食用堤格尔喝过一口的汤。
  「你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吗?」
  听到蕾琪的话,堤格尔也只能点头了。马斯哈或许也从她的叙述中推测出事情的概要了,不只顶着一张惨白的脸,还痛苦地用手压着胃。如果在这时轻推他一把,说不定就会口吐白沫当场昏倒了。
  虽然堤格尔也想一不做二不休地昏死过去,但眼前的情况不容许他这么做。他先是摇摇头恢复冷静,然后又再度看向蕾琪。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呢?」
  堤格尔一度犹豫着究竟该将她视为男性或女性,以及是否该以接待王族的态度来面对她,但最后还是用一如往常的口气询问她。蕾琪也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他的态度,没有刻意纠正他。
  「因为我想寻求你的协助。」
  她带着让人感受到强烈意志的表情干脆地说道。
  ——其实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反而是我方比较需要帮忙吧……
  这时艾莲和米拉掀开营帐的门帘,双双走了进来。两位战姬依然瞪着对方,但在察觉到笼罩着营帐的诡异气氛后,便纷纷皱起眉头。
  艾莲先是环视了营帐一圈,然后才以有些无礼的眼神看着蕾琪说道:
  「这女的是谁啊?」
  马斯哈终于忍不住昏了过去,堤格尔和莉姆则面有难色地看着彼此。
  堤格尔一面拜托莉姆帮忙照料马斯哈,一面对艾莲和米拉说明了蕾琪的情况。两名战姬的反应可说是如出一辙,都对蕾琪露出了看到可疑的麻烦人物的眼神。
  「你不是在迪南特一战杀死王子了吗?」
  「应该说是我击溃敌人之后,才听到这样的传言呢……若是我或我的部下杀死了王子,那家伙应该会变得更有名才对。毕竟没有取下首级,因此在向国王陛下报告时,也只能说『似乎是』战死了。」
  「这倒是……这么说来真的很不自然。若真的战死,应该会尽可能隐瞒这个消息才对。」
  莉姆也歪着头表示同意。于是三人的视线全部看向蕾琪,寻求她的解释。但蕾琪在得知艾莲是曾在迪南特与自己交战的战姬后,便紧抓住堤格尔的袖子,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像小动物般畏惧着对方。
  「放心吧。既然你都愿意相信我了,就以同样的方式相信她吧。因为就如同你信赖我一样,我也很信赖艾莲。」
  在堤格尔开口安抚蕾琪时,在他身后的艾莲也无声地对米拉炫耀自己的胜利,莉姆则像是感到很丢脸似地望着主子。
  蕾琪顿时陷入了两难,但与艾莲相比,她似乎更相信堤格尔所说的话,于是她挺起胸膛,转身面对艾莲等人及其视线,开口说道:
  「……那是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合力设下的阴谋。因为就算在战场上离奇死亡,也能以战死当理由说服众人。」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是女的啊?如果说你是王子同父异母的妹妹,我还比较相信呢。」
  艾莲一手撑着脸颊,姿势有些不雅地问道。而那也是堤格尔和马斯哈亟欲得知的事情。蕾琪犹豫了片刻,才低着头答道:
  「这是为了母亲和我自己。在布琉努王国,没有生下儿子的王妃是会被轻视的。而且公主的王位继承权非常低……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所以你才假扮成王子?真是个荒唐的计策呢。」
  「没错,虽然或许真能瞒得了一时,但要是胸部发育得像莉姆或苏菲那么雄伟的话,可就麻烦了呢。总不能割掉吧?」
  「请勿离题,艾蕾欧诺拉大人。」
  听到艾莲的感想,莉姆立刻涨红着脸斥责她。米拉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堤格尔则决定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不过泰纳帝和嘉奴隆明明没有杀死你,却对外宣称你战死,还挺粗心的嘛……」
  艾莲说到这里,突然恍然大悟地敲了下手。
  「只要能让人误以为王子死了,就可以暂时高枕无忧了吗?我可以叫你蕾琪吧?就你所知,还有多少布琉努人知道王子其实是女儿身?」
  「应该只有我、母亲和陛下而已,不过从他们两人的做法来推测,我想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堤格尔一开始还对银发战姬与公主的对谈内容感到一头雾水,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原来如此,只要先放出王子已死的消息,就算事后蕾琪现身,也能以她是冒用王子名号招摇撞骗的少女为由解决她。即便她身上带着可以证明身分的信物,也可以辩称那是在迪南特的战场上捡到的吧。
  凭泰纳帝或嘉奴隆的权势,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并不困难。
  「当吉斯塔特军在迪南特发动奇袭时,有数十名刺客偷袭了我的营帐。在护卫们的保护下,我好不容易才跟着贞德——她是负责保护我的人——逃出了迪南特。」
  蕾琪的肩膀因为愤怒和悲伤而不停地颤抖。
  「我后来曾经考虑过返回王宫,但却因为嘉奴隆公爵的阻碍而无法踏进王都一步,甚至因此失去了贞德。就如同你所说的,无论我想找谁求助,大概都无法获得他们的信任吧。」
  「就算他们愿意相信你,也会因此与泰纳帝公爵或嘉奴隆为敌。若不是相当值得依靠的人,恐怕就会直接捉住你,把你卖给其他人了吧。」
  听到艾莲如此直率的推测,堤格尔和好不容易恢复意识的马斯哈都忍不住皱起眉头,但却无法否定姑说的话。
  「从刚才的话来推断,嘉奴隆公爵已经知道你还活着了?」
  堤格尔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问道。但回答他的人并非蕾琪,而是马斯哈。
  「这么说来,在王都举办王子的葬礼……抱歉,假葬礼的也是嘉奴隆公爵呢。所以……」
  「是的,他已经得知我还活在世上了。虽然他除了阻碍我踏进王都之外,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不过,为什么你会千里迢迢自迪南特来到这里呢?」
  对于这件事情,堤格尔始终难掩惊讶。她这趟路途几乎是直线穿越了布琉努东部。就算是习惯旅行的人,应该也是趟不轻松的旅程,更别说是娇生惯养的公主了。
  「这是因为贞德的故乡就在阿尼亚斯。即便我无法踏进王都,只要抵达阿尼亚斯,就能暂时放心了。而且布琉努的北方、西方和南方都有嘉奴隆公爵或泰纳帝公爵的眼线,实在很难相信那些地方是安全的。」
  「但既然你认识堤格尔,为什么不到亚尔萨斯——」
  「当时他已经成为敌方的俘虏了。」
  留着金发的公主打断艾莲的话,并以责怪的眼神瞪了银发战姬一眼。但这句话并未在艾莲身上发挥其原本的效果,反而让堤格尔露出了充满歉意的表情。
  「那个……真的很抱歉。」
  「别、别这么说,那不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错……」
  看见堤格尔对自己深深地低下头,蕾琪立刻慌张地想要安慰他,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两人之间弥漫着让旁人难以打人的气氛,艾莲、莉姆和米拉不悦的眼神全都集中在公主身上。
  「殿下,请您继续说下去吧——」
  最后是好不容易才理解现况的马斯哈以沉着冷静的口吻化解了尴尬的气氛。马斯哈轻拍堤格尔的肩膀安慰他,同时对公主展现出恭敬的态度。这种身段是年仅十几岁的艾莲等人怎样都学不来的。
  于是蕾琪也打起精神开口说道:
  「多亏贞德教了我许多事情,我才能勉强独自一人踏上旅程。当我好不容易抵达阿尼亚斯,在她出生长大的村落安定下来时……墨吉涅军就攻了过来。」
  村民们早已事先决定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于是便舍弃村落,各自朝着四面八方逃命去了。蕾琪虽然也跟着他们这么做,但因为对当地的路况不熟悉而迷失方向,最后被墨吉涅军的侦察兵发现了。
  「在那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应该都知道了。」
  蕾琪说完后便闭上了嘴巴。堤格尔则用难以启齿的表情看着公主。
  相较之下,艾莲的神情只能以相当不耐烦来形容,而且不只是她,连米拉也一样。
  「……好了,堤格尔,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堤格尔一时没弄懂她为何这么问,便反过来询问她。
  「虽然她刚才的确是要你协助她,但说得明白一点,这人完全是个累赘。」
  米拉直截了当地说道,艾莲也对此表示认同,并接续她的话往下说:
  「你应该是想昭告世人,说其实王子还活着,而泰纳帝和嘉奴隆则试图谋害他吧。但只要这名王子仍是女儿身,别说大家不会相信了,我方还有可能被视为无礼之人或反叛者喔。」
  但听到艾莲的意见后,堤格尔却一脸疑惑地歪了歪头。
  「我能理解艾莲和米拉所说的话……但只要亲自向国王陛下说明原委,还是有转圜的余地吧?虽然我听说国王目前卧病在床。」
  但堤格尔说出这句话后,坐在他身旁的马斯哈却突然震了一下。只见老伯爵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满头大汗地低喃着。
  「马斯哈卿?」
  堤格尔有些担心地呼唤他,马斯哈则顶着疲惫不堪的老脸奋力挤出声音。
  这名留着灰色胡子的老将一边挑选着适当的词汇,一边断断绩绩地说出国王得知王子战死后,精神状况随即变得非常不稳定的事实。
  「这……这是真的吗?」
  蕾琪因为过于震惊而脸色铁青,身体也跟着摇摇欲坠。堤格尔立刻伸手扶住她,蕾琪紧抓住他的手臂,才勉强避开了当场昏倒的命运。
  「我感到很抱歉……」
  马斯哈说到这里便低下了头,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他已经无话可说了。
  反观吉斯塔特的少女们,则理所当然地表现得相当冷静。艾莲沉默地摇摇头,米拉也冷淡地作出了无可奈何的结论,莉姆则一脸苦涩地保持缄默。
  这对堤格尔来说是相当两难的情况。
  堤格尔知道她就是王子本人。但唯一能证明这件事的只有两人的记忆,没办法与他人共享,进而说服对方。
  蕾琪沉默地端坐着,像是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能坦然接受似地。
  在苦思许久后,堤格尔开口问道:
  「……为什么蕾琪你愿意对我坦白呢?为什么选择相信我?」
  他打算视蕾琪的回答来决定是否答应她的要求。
  蕾琪缓缓抬起头,双眼注视着堤格尔。
  「因为你完全没有非分之心。」
  「是吗?」
  堤格尔疑惑地歪了歪头。顺便一提,坐在蕾琪对面的三名少女也对她的话深感认同地点着头。公主也跟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在今天决定对你坦白之前,我曾向这里的士兵和布琉努的人民打听过你的事情。虽然不见得都是正面的评论……但你为了想守护的事物而持续奋战的理念,我已经确实感受到了。」
  蕾琪彷佛在回想当时的情况似地用手贴着胸口,继续说了下去:
  「面对这种处境,就算帮助了阿尼亚斯或奥尔梅亚的人民,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更别说这是一场没有十足把握的战争。但是你仍旧赶来这里和敌人交战。不论是在你救了我的时候,还是你……答应我的要求的时候,你都没有因此做出无礼粗暴的行为。」
  在说到要求这两个字的时候,蕾琪的双颊泛起一抹红晕。明白她为何脸红的理由后,堤格尔的脸也跟着涨红了。
  「……所谓的要求究竟是什么啊?」
  艾莲敏锐地看出两人在态度和表情上的变化,疑惑地皱起眉头。
  虽然蕾琪说得有些吞吞吐吐的,但还是诚实地说出请堤格尔替自己擦澡的事情。堤格尔猜想艾莲可能会勃然大怒,便立刻摆出防御的姿势,但艾莲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之外。
  「你的行径还真是大胆呢。」
  艾莲以半是佩服、半是无奈的表情看着蕾琪。
  「要是堤格尔真的对你做出无礼的行为,你就会不发一言地离开这里吧?」
  蕾琪以悲壮的表情轻轻地点点头。
  「我知道这么做有些卑鄙……但当时的我已经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所以她那时才会对我致歉吗?
  堤格尔这才终于明白,蕾琪也是以她自己的方式在努力着。虽然莉姆和米拉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但也没有表现出责备她的样子。
  堤格尔抬头望向营帐上方有些脏污的油灯,暗自叹了口气。
  因为听完她的话之后,堤格尔心里实在无法对她见死不救。
  「蕾琪,无论是什么线索都行,再细微的小事也没关系,你……那个……还有没有其他能证明你是国王陛下的子嗣的事情呢?」
  只要找到这样的证据,蕾琪应该就能光明正大地返回王都了。
  就像是堤格尔在艾莲的帮助下回到亚尔萨斯一般,堤格尔也希望能帮助蕾琪回到王宫。
  蕾琪拚命地搜索着自己的记忆,最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惊呼了一声。
  「卢堤西亚……」
  「……那是嘉奴隆公爵的领地呢。在那里能找到什么线索吗?」
  马斯哈谨慎地问道。蕾琪点了点头。
  「在卢堤西亚的核心都市亚尔堤西姆……那座城市的地鹰下有扇只有王族才能开启的门。这件事在王宫里也有相关纪录,宰相玻德瓦也知悉此事。若他愿意以审查者的身分出面……」
  「如果是这样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艾莲似乎被勾起了兴致,她探出身子说道:
  「若这件事属实,就能在大肆宣扬这件事的同时朝亚尔堤西姆前进了。倘若有人意图阻挡,还可以反过来指责对方是反叛者。因为我们只不过是想证明这名少女是否为王族罢了。」
  「确实如此。而且,只要结果证明她的确是王族,其言论的可信度就会大大提升。」
  莉姆也点头表示同意。
  「堤格尔,你觉得呢?」
  艾莲红宝石般的双眼闪烁着愉快的神采,开口询问堤格尔的意见。
  「是要往西进入涅梅塔库,讨伐泰纳帝公爵呢?还是往北方的卢堤西亚前进,和嘉奴隆交战?」
  堤格尔没有立刻给予答覆,而是按照顺序环视在场的所有人。
  艾莲、莉姆、米拉、马斯哈和蕾琪。
  他觉得事情好像变得愈来愈难以形容了。大家都帮助他、支持他,或是有求于他。就连不在场的蒂塔、卢里克、奥杰和杰拉尔也不例外。
  这些人究竟能与他并肩作战到何时呢?他有办法在跟大家同行的这段时间里,回报他们教导他的各种事物吗?
  但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必须尽快改变眼前的现况。
  「——我们去卢堤西亚吧。」
  在一阵思考过后,堤格尔明快地作出了这样的回答。
  ◎
  泰纳帝公爵在树木相当稀疏的荒野上设置了营地。
  在击退袭击布琉努南边港口的嘉奴隆军船队后,他没有立刻前去援救己方的军队,而是立刻进军这片无名的荒野。
  他在此处扎营后已经过了五天。虽然他逐一派人打听王国内部的情况,但得到的尽是不怎么乐观的消息。
  他之前推测的不好预感成真了,深受他信赖的斯堤德果然与嘉奴隆公爵的军队展开冲突。虽然顺利阻止了嘉奴隆的进攻,但泰纳帝的军队却被逼得不断后退,现在已经来到涅梅塔库附近了。
  ——若再等一天,那家伙还是没出现的话,就不得不采取行动了吗?
  就在此时,传来了士兵的报告。泰纳帝立刻欣喜地站起身子,迫不及待地策马赶往现场。
  就算不向士兵询问确切的位置,只要一眼望去便一目了然。在几乎没有什么遮蔽物的荒野上,即便踞离相当遥远,还是可以很明显地看见那五头龙的身影。
  泰纳帝兴奋地催促脚下的马匹,很快地便来到了龙的身边。
  「……让您久等了,阁下。」
  站在五头龙面前的老人恭敬地行了一礼,他即是多勒卡伐克。
  「是啊,不过——」
  泰纳帝将视线从老人身上移开,抬头看向那些龙。
  「你似乎带来了超乎我期待的东西呢。」
  这五头龙里有三头是之前曾见过的地龙。另外一头全身都覆盖着鳞片,鳞片与鳞片之间长满了细长体毛的火龙。它主要的食物是灰、碳和矿物,呼出的气息带有火焰,是能够将猎物彻底烧毁的龙。
  接着是最后一头,它比其余的龙都还要大上两圈,彷佛一座会移动的小山般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它的鳞片很厚,而且还拥有两个头部。
  「这是双头龙吗……」
  即便是胆大如泰纳帝,也被它的气势震慑住而不禁倒吸一口气。双头龙在各种龙中算是相当特异的存在。不仅体型巨大、性情凶暴、坚不可摧,甚至会攻击并咬死身为同类的龙。
  突然,一阵沉闷的锁链撞击声传进了泰纳帝耳中。只见双头龙的脖子上套着以不像钢铁的黑色金属打造的项圈,从项圈延伸出去的粗大锁链则紧紧地缠着龙的身体。
  「……这个锁链是特别打造的吗?」
  泰纳帝也只能作出这样的猜测。虽然他曾经看过象这种仅生长在遥远异国的生物,但眼前的锁链比用来束缚它们的更大更粗。
  「是的。如果是这头龙的话,应该可以轻易地咬死那名战姬吧……」
  多勒卡伐克那平板且嘶哑的嗓音,反而加深了泰纳帝对他的信赖。
  「辛苦你了。」
  确定自己稳操胜券后,泰纳帝露出了足以使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多勒卡伐克默默地目送泰纳帝公爵带着加入五头龙的军队朝北方离去。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一名学者正在观察实验动物的行动。
  「竟然派出双头龙,真是大手笔呢。」
  伴随着突然响起的年轻人嗓音,一个影子凭空出现在老人背后。
  「结果如何?」
  多勒卡伐克蓝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简短地问道。影子逐渐膨胀扩大,开始描绘出人类的形体和轮廓。过了约数十秒后,应该已经被堤格尔和米拉打倒的渥加诺伊就站在那里。
  「不是什么好消息。我被打败了,因为冻涟之主在他身边。」
  渥加诺伊轻松得像是在报告游戏结果似地口气说道,朝老人的后脑勺笑了笑,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币啃了起来。
  「我知道你输了,快告诉我你对『弓』的使用者有何感想吧。」
  「他很弱。啊,不过若单纯以用弓的技术来说,在历代使用者中应该能列入前两名吧。如果他能完全掌握那股力量的话,或许会有点棘手。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渥加诺伊一面咬着金币,一面用毫无危机意识的表情和口气问道。
  「就暂时观察一下情况吧。因为嘉奴隆那家伙似乎又在策划什么鬼主意了。」
  多勒卡伐克定睛凝视着荒野的尽头,缓缓地迈出步伐。


  终章
  在太阳隐没于天际彼端、夜幕开始低垂之时,奥尔梅亚的平原上,搭起了数以千计的营帐。
  「银色流星军」、奥尔米兹军、三个骑士团,再加上贵族的军队和阿尼亚斯的难民,不只数量庞大,人种也相当繁杂。
  月亮早已高悬空中,几乎所有的人都裹着毛毯,一边忍受着寒意,一边进入梦乡,但肩负重责的人们却还无法尽情地休息。
  「我说啊,分配食物应该是由你负责的没错吧?用你擅长的算术快点解决吧,布琉努人。」
  「如果你闲到可以跟我要嘴皮子,怎么不干脆去附近巡逻呢?既然没办法靠头脑工作,就请贡献双倍的劳动力吧,吉斯塔特人。」
  就在卢里克和杰拉尔语带厌恶地不断催促对方处理杂务时,夜晚也不知不觉地结束了。这对两人来说都是极力想避免的情况。
  但他们的主子却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激战后的疲劳都还没完全恢复,便有数名认为打个招呼也好的贵族和骑士接踵前来拜访堤格尔。那些人都曾经帮助过堤格尔,基于这样的立场,他实在无法拒绝对方的拜访。
  若是没有马斯哈、奥杰和奥古斯特负责维持现场秩序,并限制会客的人数,堤格尔恐怕会在中途就昏过去了。就算他好不容易才与蒂塔和巴多兰重逢,光是要对他们说句「我回来了」,或是听他们说声「欢迎回来」、「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就毖须耗费极大的心力。
  结束当天的会面后,堤格尔夸张地叹了口气并直接瘫坐在地。两位美少女——艾莲和米拉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筋疲力竭的红发少年。
  「堤格尔,来我的营帐休息吧。我会请你喝能消除疲劳的美味红茶。」
  米拉露出与其说是美丽,倒不如说是可爱的表情,以半是调侃半是慰劳的口气说道,并对少年伸出了手。至于艾莲则是将想法化作实际的行动,二话不说地拉住堤格尔的手臂,想直接帮助他起身。
  「那还真是可惜,堤格尔现在有话要跟我说——走吧。」
  但米拉的心胸并没有宽大到能沉默地容忍这件事。于是她侧身踏出半步,挡在艾莲面前,两名战姬都恶狠狠地瞪视着对方。
  「你这女人明明在最关键的时刻没陪着堤格尔,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我才想问你是不是算准了能透过这个人情获得更庞大的利益,才会前来帮助堤格尔呢。」
  「你不也是因为有利可图,才会效命于他吗?」
  「但我可没有藉机哄抬价位喔?跟某个家伙可差得远了呢。」
  她们每说出一句话,嘴角就变得更加狰狞,眼神也愈来愈凶恶。堤格尔虽然认为自己应该出面缓颊,但由于强烈的精神疲劳使他完全提不起劲。
  当米拉想开口反驳摆出挑衅态度的艾莲时……
  一名奥尔米兹士兵正巧走进了营帐,并表示在统率军队和管理物资等作业上需要仰赖琉德米拉的决定。
  「我知道了,这里的事情也已经处理完了,我马上回去。」
  琉德米拉不假思索地答道。她不喜欢为了私人理由而怠慢公事。不过,即便她的心情没有表现在脸上,堤格尔和艾莲还是捕捉到闪过她蓝色双眼的遗憾。
  「……那个……我很高兴你愿意邀请我。米拉,若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下次再好好聚聚吧。」
  堤格尔的话有一半是出自于真心,剩下的则是在安慰她,但琉德米拉听到后,却仅是友善地微笑了一下,像是请他别放在心上似地点点头。
  艾莲一度以像是捡到了什么稀奇物品似的困惑表情目送琉德米拉离去,但她随即回过神来,拉着堤格尔的手臂走出营帐。
  「你要去哪?」
  「别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两人离开营帐后,便踩着悠闲的步伐走在吹着风的草原上。直到远处的篝火已经化为光点时,艾莲才停了下来。
  「——嗯,这里就行了吧。」
  艾莲轻轻地放开堤格尔的乎臂,示意少年席地而坐,然后自己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一阵轻盈的风飞过两人周遭,应该是艾莲手上的艾利菲尔吹起的吧。
  「我不奢求能偷得一小时的空闲,因为你我都相当忙碌。但就算只有半小时也好,像这样什么也不做地待在这里,也挺不错的对吧?」
  堤格尔终于明白了。她所谓的有话要谈,便是将自己带到远离营地之处,让他能稍作喘息。
  艾莲露出温柔的微笑,举起了右手。她的手上拿着一个酒瓶。
  「这是我偷藏在营帐旁的,刚才带你离开的时候就顺手拿来了。」
  「……我都没发现呢。」
  并不是堤格尔的反应太迟钝,而是因为他消耗了太多体力,再加上艾莲又在身旁,使他的注意力松懈了。
  「看你这个样子,应该也没注意到营帐外的情况吧?现在还有好几个没顺利见到你的人在营帐外绕来绕去呢。」
  艾莲拿起手里的酒瓶豪迈地喝了一口。她吐出带有酒气的气息,有些不满地眯起眼睛,轻佻地瞪了堤格尔一眼,以粗鲁的口气继续往下说:
  「其实我原本想用更温柔的方式带你出来的,但你这家伙竟然被那种无趣的女人诱惑,还没出息地露出色眯眯的样子……那女的可是比我还矮,胸部也比我小喔。」
  看到堤格尔不知该如何回应自己,艾莲硬是将酒瓶塞给他。
  堤格尔因为困惑和紧张而红着脸看向酒瓶。光是想到要用她喝过的酒瓶喝酒,就让他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但艾莲却正以乐在其中的眼神看着自己。
  在反覆犹豫数次后,堤格尔才接过酒瓶,并喝了一口。先是一股温润的甜味滑进他的嘴里,接着便是清爽的酸味充斥着鼻子和喉咙。
  「……这酒真好喝。」
  「对吧?」
  堤格尔对露出得意笑容的艾莲道了声谢后,便将酒瓶还给她。艾莲正打算再喝一口,却突然目不转睛地瞪着酒瓶看。她的表情变得相当奇怪,脸颊也浮现红晕。
  现在才发现吗——堤格尔瞥了她一眼,心里这么想着,但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尽可能地不去看艾莲,将视线集中在黑暗之中。他以余光观察着她的动作,隐约看见她喝了一口酒。
  紧接着,她又把酒递了过来。堤格尔顺从地接下,喝了一口。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从内侧热了起来。是因为酒的关系吧?
  于是两人就这样交替地暍着,酒瓶很快就空空如也。
  「真好喝,谢谢你。」
  堤格尔向她道谢后,便带着有些正经的表情连同身体一起面对艾莲,然后以正襟危坐的姿势呼唤她的名字。
  「——对不起。」
  他深深地低下头,额头几乎快碰到地面。
  「因为我的关系,有很多人牺牲了。」
  堤格尔指的是「银色流星军」的士兵们。
  他们是由布琉努士兵和吉斯塔特士兵组成的军队。吉斯塔特的士兵是艾莲的部下,也是一群只要堤格尔改变决策,就可能不用送死的人。
  对于以堤格尔为首的布琉努人来说,墨吉涅的侵略行动与他们息息相关。但吉斯塔特军则非如此。
  至于奥尔米兹军,则是跟随着他们的主人琉德米拉而战。但像卢里克这些在堤格尔麾下战斗的莱德梅里兹士兵,就算他们是经过艾莲的挑选而留下来的人,又是如何看待这场战斗的呢?
  「——抬起头来,堤格尔。」
  听到艾莲的声音,堤格尔挺直身体。只见银发少女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微笑,正注视着堤格尔。
  「躺下来吧。」
  艾莲一边说着,一边仰躺在地上。堤格尔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还是跟着她做出一样的动作。他的背部感受到地面传来的寒意,但体内和头部却是无比温暖。
  不过堤格尔很快地便遗忘了体内的热度,忘我地看着展现在自己眼前的景象。
  映入眼帘的是满天的星斗。恐怕耗费一生也数不尽的无数星星在黑暗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明明是早已看惯的景象,现在却觉得莫名新奇。
  他的手上突然传来温柔的触感。原来是艾莲的手。既纤细又柔嫩的手,让人完全无法想像它曾挥舞着长剑。堤格尔轻轻地回握她的手。
  「你会对目前为止的战斗感到后侮吗?」
  艾莲以彷佛一说出口就会消逝在黑暗中的细微声音低喃道。
  「不会,我不后悔。」
  「那就保持现状吧。接下来,你只需要对你信仰的神祈祷,让那些勇敢战死的人能够获得安息就行了。」
  堤格尔在心中反覆咀嚼着艾莲所说的话,最后才回答「我明白了」。
  「谢谢。」
  他下意识地在握着艾莲的手上施加力道,接着便感觉对方以更强大的力气回握他。

  堤格尔看了艾莲一眼,她也正歪头望着自己。在她鲜红的双眼中,寄宿着身为战士的威严、开朗,以及像是在期待什么的感情。
  「……老实说……」
  艾莲以像是在诉说秘密般的口气轻轻地对堤格尔坦白。
  「在赶往莱格尼察的途中,我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起你。」
  她的声音在这里便戛然而止,但堤格尔知道她想说什么。
  艾莲是在询问自己是否也有同样的想法。
  他并非未曾想起过她,但那真是想与她见面的思慕吗?
  「……我的确是有几次觉得,要是你待在我身边的话,那会是多么让人心安的一件事。」
  他一说出口,便感觉放在艾莲掌中的手指被扭了一下。因为他早已作好心理准备,所以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疼痛。
  「从你经历的战争来考量的话,倒也算是情有可原……但你就不能换个说法吗?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我?」
  刚才的平静登时消失无踪,艾莲不满地眯起双眼,以闹别扭的比例大于生气的口气抱怨着,堤格尔只好诚恳地向她道歉。只是——或许这样的想法有些天真,但在面对艾莲的时候,堤格尔希望可以不去修饰自己所说的话。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不会有问题的。不论是怎样的对手,既然你说你会回来,那就一定会遵守诺言。」
  「要是我真的被敌人捉走,你会怎么做?」
  面对少女闹着别扭的态度,堤格尔以连自己也感到诧异的速度立刻回答。与其说是思考过后所得出的回答,不如说这个问题只会有一个答案。
  「当我一得知这个消息,就会立刻前去救你。」
  这必非虚张声势,也并非为了虚荣,而是他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就连说出这句话的本人,也在说完的当下反射性地眨了眨眼。
  「……哦,这样啊。」
  艾莲先是专注地盯着堤格尔,又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才终于挤出这么一句话。堤格尔也跟她做了同样的动作。
  风在两人之间轻快地飞舞着。那并不是自然的风,而是出自喜欢恶作剧的龙具之杰作。
  「这么说倒也没错呢……你都已经成功击退五万大军了,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你吧。」
  因为风的阻挠,艾莲这句带着开心的表情和声音所说出的低语并未传进堤格尔耳中。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两人始终维持手牵手的姿势,仰望着夜晚的天空。
  银发少女的脸透着些许红晕,而且看起来相当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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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7

  •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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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wttoo 勳爵
哈哈 我是看漫畫來追劇情的 感謝分享
這部賣肉的部份還真多呢...

9 年前 0 回復

月澪 公爵
很有爱的作品,感觉都是些华丽的后宫啊

10 年前 0 回復

ydxasdwasdw 子爵
这插图果然养眼

10 年前 0 回復

gingerkth 平民
台版挺快啊
感觉堤格尔比泰格勒顺耳
LZ辛苦了

11 年前 0 回復

S魔术师 平民
一口气看了四卷,觉得非常不错。最初是看漫画时找到的,然后果断看起了轻小说

11 年前 0 回復

jccghhhh 勳爵
书出的速度太慢了吧,,每天等的头疼啊。。

11 年前 0 回復

GOBBY 侯爵
看完這本後突然覺得紅茶姬好可愛

11 年前 0 回復

净天使 勳爵
我是来看看台版的和自翻感觉有什么不同滴

11 年前 0 回復

神帝王 王爵
真想看看全力全开的莎夏到底强到何种地步,肯定逆天,话说她是不是被魔物被魔物给诅咒,不然为什么突然就病倒了呢,也查不出什么病,又没检测出来中了什么毒,那只能是诅咒了吧

11 年前 0 回復

harrryyy0326 騎士
第四卷也录入了啊……话说前面剧情有点记不住了

11 年前 0 回復

wealbo 王爵
米拉線攻略完畢,王夫線已開啟…莎夏線事件引發。

11 年前 0 回復

打者 侯爵
魔彈台版也出道4卷了 川口希望別坑了這個好作品

11 年前 0 回復

blueboy 勳爵
連米拉都攻下來了
不過誰要當大的誰要當小的
一定還有的吵
而且還有一個本國的王女
這下除了完全統一以外不然就難搞了

11 年前 0 回復

ad129953 皇帝
公主又送福利给男主、、真羡慕

11 年前 0 回復

zaknafein9876 侯爵
' SARIKA 发表于 2013-4-5 18:03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泰格勒必须被烧已经是共识了吧? 话说东立新出的活动,其中有魔弹的月历和贴纸,在露天拍卖都被炒到400- ... '


的確該被燒
從沒看過這樣爽的戰俘

我記得百度狼大有說有要去定?
但能指定送什麼嗎?
還是隨機?

11 年前 0 回復

wealbo 王爵
柳德米拉整個嬌掉了,艾倫才離開沒多久而已,延長線下手真快。

11 年前 0 回復

SARIKA 王爵
' zaknafein9876 发表于 2013-4-3 19:4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台灣小有名氣 不然就不會有延長線之王與家電姬的外號了 雖比不上一些超紅作品 比方說刀劍... '


泰格勒必须被烧已经是共识了吧?
话说东立新出的活动,其中有魔弹的月历和贴纸,在露天拍卖都被炒到400-500台币了喂!

11 年前 0 回復

zaknafein9876 侯爵
' w6385385 发表于 2013-4-2 22:29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辛苦了 话说台版出得好快啊 难道在弯弯魔弹也这么受欢迎么? '


台灣小有名氣
不然就不會有延長線之王與家電姬的外號了
雖比不上一些超紅作品 比方說刀劍...
但銷售量應該也不差

台版4月好像要出五了吧

這本風冰的修羅場真棒
男主必須死!!!

11 年前 0 回復

s8787a 勳爵
H口士的書看幾遍都不會膩~雖然跟譯版的名字不太一樣~不過依舊是好故事~
不知第五集何時出台版

11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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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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