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RIGHT×LIGHT6 ~摇摆不定的未来与横跨天际的风之歌~[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3-4-11 19:09 编辑


RIGHT×LIGHT6
~摇摆不定的未来与横跨天际的风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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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司
插画:近卫乙嗣
图源:阳子よう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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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进入暑假之前,有几封信寄来了。一封是过去和爱莉莎共同对抗自身悲惨命运的少女·美澄透子寄来的私信;另一封则来自叔父,信上写着「很久没见面了,回老家来吧」。虽然长着兽耳的妹妹·由衣透过魔术得以现形,但我却苦恼着该如何解释由衣在故乡已无容身之处的「现实」。就在收到信件的隔天,透子的养父欧鲁突然回国,我们因此得知降临在透子身上且「没有写在信上」的冲击事实。「救救透子吧」欧鲁恳求着,而爱莉莎闻言之后……
兄与妹、难以忘怀的友情,深刻的羁绊究竟为何?
CONTENTS
序章  
第一章  寄达的信,突然造访的枭
第二章  迷惘的选择,昭示的话语
第三章  阻碍的预言,飞越的光翼
第四章  摇摆不定的未来,洒落的泪滴
终章
卷末附录R×L 用语集Ver.01
后记

人物介绍
远见启介
主角,高中二年级,可让物体凭空消失的魔术师。

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
来自于《方舟》的飞行少女。

远见由衣
启介已亡故的妹妹,透过魔术以半人半狼的样貌现身。

美澄透子
前天使因子持有者,目前在美国与疾病战斗当中。

友月未由
友月财阀下任当家候补,启介的同班同学。

冬上雪绘
具有双重性格的优等生,视友月为劲敌。

朝之宫阳名
自称占卜师,跳级就读的转学生。

九棚裕也
侍奉友月家的管家。

鸟尔特·柯朗诺·史特林
爱莉莎的阿姨,目前寄住在友月家。

欧鲁
前《群聚》的魔术师,现为透子的养父。

  ※书末附有角色及世界观详细解说!



Prologue
序章
我刚到既寂寞又痛苦,于是忍不住渴求起来。仿佛自己欠缺了一部份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三年前。刺眼的阳光猛烈地倾泄而下的季节,跟现在同样都是夏天的世界。当我坠入海里,差点连所剩不多的生命都要失去时,她拯救了我。
  回想起当时的光景,直到现在心头还是会为之一颤。这个世界是有奇迹的,有个存在颠覆了过去不断蹂躏着我的现实。这件事带来无比的欢喜,大幅改变了我的生存方式。
  「——爱莉莎。」
  一道出她的名字,笑意便自然而然地涌上心头。因为我原本以为是神的她,其实是个非常有趣的人。
  没错,大约一个月前,我再次遇见了爱莉莎。在火焰与黑烟之中,她理所当然似的再度从天而降拯救了我。
  我从床上看着玻璃窗外的天空。积云自地平线涌现,为蓝天制造出丰富的表情。尽管知道太常吹风有害身体,我还是下了床打开窗户。湿润的暖风从外头灌进来,轻柔地抚过我的灰发。
  「我们还能见面吗?」
  我对和我成为『朋友』的她轻声说。当然,这问题不可能越过海洋传到她所在的异国。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透出不安,我不禁苦笑起来。
  「这样不行呢。明明我得向前迈进才行啊。」
  我将手贴在胸前叹了口气。遏止自身命运的东西现已失去,所以我不得不跟侵蚀这副身躯的疾病搏斗。

  「可是……」
  嘴巴自己呢喃出声。我的迷惘化为言语。
  前几天我面临了某个抉择,那个问题不存在正确解答,我始终无法回覆。
  会想到她也是为了逃避吧。我想依赖她,希望她能再次帮助我。
  我希望她能在身边支持着我,又想向她吐露心声,请她为我指引正确的方向。
  我感到既寂寞又痛苦,于是忍不住渴求起来。彷佛自己欠缺了一部分般坐立难安。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有她在身边就能填补自己欠缺的部分。我对她抱有的情感与其说是朋友,或许更像是亲人也不一定。那种强烈的渴望就好像难分难舍的双胞胎姊妹紧抓着彼此不放。这或许是我的错觉也说不定,但我感觉自己隔着海洋与天空另一头的她紧紧相系。正因为如此,分隔两地才更让我感到难受。
  「——……!」
  我凑近设置床上的可动式桌台,在上头摊开了信纸。然后我半冲动地动起铅笔,将自己的思念与苦恼倾吐似的书写出来。可是就在信纸写满一半的时候,我的手停了下来。我究竟想把这个寄给谁呢?
  「爱莉莎,对不起……」
  为自己的软弱向她道歉后,我拿起橡皮擦抹去写好的文章。
  我明白。这是我的问题,我应该靠自己做出选择。即便是她也不可能轻易地给我答案吧,毕竟她是非常正直的人。如果有什么存在能够对我伸出援手,那会是……
  咚咚。
  「啊。」
  听到敌击病房房门的声音,我连忙关好窗户回到床上。一定是爸爸。要是让他看到我没有安静休养的话,他又要担心了。
  我不能让爸爸看到自己委靡不振的样子,因为爸爸已经为我背负够多东西了。况且爸爸也不可能给我答案。
  我躺回床上拉起被单,同时在脑海中继续刚才的思索。
  如果能够知晓未来不知该有多好,如此一来就不会犯错了。
  房门打开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跟光线良好的病房相比,医院的走廊显得十分昏暗,彷佛那里开了个方形的洞穴一般。
  「————」
  陌生的声音从黑暗的深渊中轻声低语,那个人——不是爸爸。
  「咦……?」
  我听不清楚而开口反问的同时,某种预感令我心跳加速起来。或许声音确实传进了我耳里,只是我无法理解也说不定。
  这是因为我十分确信。
  在那里的——肯定是不该抓住的手。


chapter1
第一章  寄达的信,突然造访的枭
妹妹稍微歪着头的动作艰以前一样,完全没变。可是由衣——并不是死而后生了。

  1
  知了们齐声唱和,强烈的阳光彷佛要把人刺穿一般自蓝天洒落而下。即便在林木繁茂生长的自然公园中,夏日的暑气依然凶猛地剥削人们的体力。
  「呼……总算到了啊。」
  公园里略为隆起的小丘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棵大树——抵达那棵树下后,我躲进树荫处擦拭汗水,并将手里的纸袋放在地上。
  「等等~~你太快了啦,启介。」
  金发碧眼的少女尾随在后登上了小丘。随风摇曳的奶油色裙摆下脚步巍巍颤颤,身体摇晃得东倒西歪。
  「怎么了?你真没用呢,爱莉莎。」
  「少罗嗦。因为已经习惯精神体的状态了,我还不太能掌握自己的体力啊。在街上有点兴奋过头了……」
  我苦笑着等待她爬上来。
  她名叫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是来自《方舟》这个地方的魔术师。这名破天荒的来访者直到不久之前都还以精神体的状态寄宿在我体内。成功阻止自己父亲一手主导的阴谋后,如今她已经取回了肉体。而且她还被世界的守护者·《天使王》这种夸张的存在做为容器,真是个不得了的家伙。
  魔术师与天使——客观来想,这些字眼着实诡谲怪诞。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发生了好几件令人不得不承认的事情。
  认识爱莉莎已经有三个月了。被卷入种种与魔术扯上关系的事件,甚至还成了当事人之后,我的常识早已彻底粉碎了。
  「汪汪!」
  当我回想着那些九死一生的日子时,耳边传来活力十足的叫声。
  一团黑色毛球追过步履蹒跚的爱莉莎,直往我这边跑来。虽然外表看上去像小狗,但它其实是狼。对我而言,这只小狼可谓证明魔术这个超现实确实存在的最佳证据。
  「由衣真有精神啊!」
  慢一步抵达树荫处的爱莉莎坐在草皮上傻眼地呢喃着。我环顾周遭确认过没有人在,便对脚边跑来跑去的黑毛小狼说:
  「放心吧,这里没人在看,由衣。」
  「汪!」
  彷佛诉说着了解般回应一声后,小狼全身随即绽放银光。强烈的光辉让我不禁阖上眼皮。当我再度缓缓张开双眼时,黑色毛球已经不知去向。眼前只站着一位身穿蓝色连身洋装,年纪大约小学中年级程度的小少女。露出裙子的尾巴跟头顶冒出来的兽耳啪嗒啪嗒地甩动,银色项圈与锁链发出哐啷的清脆声响。那模样彷佛刚才的小狼变身人类只变到了一半,不过那不是比喻,而是不折不扣的现实。
  「嗯——……总算可以站起来走了。」
  握着手伸起懒腰的少女——我妹妹远见由衣嘟囔着说。由于我曾看过这个变身好几次,惊讶的感觉已经淡了,不过每当看到她的脸时,我怎么样都无法避免内心的动摇。这是因为由衣原本不可能会出现在我面前。
  「狼的样子果然很不舒服吗?」
  「嗯——这也是原因之一啦,不过最讨厌的是不能用手。还有因为身体很小的关系,哥哥你们感觉变得好远喔。」
  这么说完,由衣紧紧握住了我的右手。
  小小掌心的触感令我胸口一阵刺痛。
  以前她不会那么爱撒娇的,可是这也没办法。
  在三年前的海难事故中,我失去了双亲及『妹妹』。没错——由衣应该是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人。虽然由衣做为魔术化为实体,使得我们能够再度相见,但她可以依赖的除了我以外就没有别人了。
  所以只有我能扶持她睽违三年的日常生活。
  「是吗?不过那也只要忍耐到今天就好了。」
  面对放心似的展露微笑的由衣,我摩娑着她的头说。
  由衣以这个样子很难跟我们走在一起。兽耳、尾巴配上项圈的造型要解释成流行也太标新立异了。不过我们居住的美伞市离故乡很远,几乎不太可能遇见以前认识的人。所以只要能隐藏起这些特征,要上街出门也不是难事。
  「是啊,不然你以为我们出来买东西是为了什么啊?好了,由衣,快点戴上吧。」
  从旁边探出头来的爱莉莎一把抓起我放在地面上的纸袋递给了由衣。
  「嗯,谢谢你,姊姊。」
  由衣接过纸袋后,便窸窸窣窣地翻找着内容物。
  「呜呼呼呼呼呼呼……姊姊……啊。」
  一旁的爱莉莎飘飘然地露出恍惚的表情。由衣化身人形以来一直都是这么叫爱莉莎,不过爱莉莎似乎非常中意这个称呼的样子。
  「哇啊。」
  看到从袋子里取出的东西,由衣顿时欢呼起来。那是麦杆草帽与浅黄色的披肩,两者都是在街上买的。不过因为不能带着小狼模样的由衣进入店内,购物时她一直在店门口等。
  「这样就能把耳朵跟项圈藏起来了。背后的尾巴可以勉强塞进裙子里……吧?」
  这么问完,我发现由衣的尾巴正唰唰地晃动着。
  「嘿嘿嘿……只、只要冷静下来,应该就没问题了。」
  由衣难为情似的这么说完,便深深地戴上了麦杆草帽。如果说尾巴的动作跟小狗一样都能表现情感的话,由衣现在大概非常开心吧。看来狠下心花钱是花得值得了。披肩的价格还不便宜呢。
  「嗯,这个要怎么弄呢?」
  由衣拿着那条披肩问。
  「啊,这就让我来教你吧,包在我身上!」
  爱莉莎回过神来对由衣这么说。然后她接过披肩仔细地缠绕在由衣的脖子上。这样子看来倒也不是不像一对姊妹。
  「……你们两个感情真好啊。虽然现在问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不过由衣不是很怕生吗?」
  我这么询问温驯听话的由衣。以前我朋友到家里来的时候,由衣老是躲起来不见人影。不过一到紧要关头倒是挺强势的就是了。
  「因为我一直以狼的外形跟姊姊在一起,而且——我们是一样的。」
  「一样的?」
  听我这么反问,由衣点了点头。爱莉莎也露出饶富兴味的表情继续缠着披肩。
  「因为自己的存在飘怱不定,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感到非常害怕。姊姊跟我同样都畏惧着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的东西。所以跟姊姊在一起时,感觉就好像找到了同伴,让我稍微放心了些。」
  那大概是指由衣与爱莉莎各自为压抑《魔狼》的《魔银之锁》一职,以及寄宿自己体内的《天使王》魂魄所苦时的事吧。
  「由衣,跟还是莉露的你在一起时,我也觉得很放心喔。你失踪之后……我才明白这点。」
  听了由衣所说的话,爱莉莎表示同意。然后她把缠完的披肩调整好形状,便转头看着我。
  「来,弄好了。嗯——由衣好可爱喔,怎么样啊?启介。」
  「啊啊,很好看喔。」
  我这么说完,由衣便害羞地用麦杆草帽的帽檐遮住表情,啪嗒啪嗒地甩动裙子底下露出的尾巴。接着只要把那条尾巴藏好就行了,不过我一时起了玩兴,于是接着说:
  「这样的确变可爱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呢。很有夏天的味道,很适合你喔。」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尾巴的动作变激烈了。
  「喔喔……好痛!」
  当我正为此情此景赞叹时,后脑杓突然传来猛烈的冲击。面对按着头跪在地上的我,爱莉莎开口说: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戏弄由衣也戏弄得太过火了。」
  「好痛——……这点小事又没关系——对不起,我不会再犯了。」
  经不住那宛如猛兽保护自己小孩般的眼神,我乖乖道歉了。真是的……这样都不晓得由衣是谁的妹妹了。
  「接下来,既然都休息过了,那我们走吧。这下子总算能牵着手一起走了呢,由衣。」
  「嗯!」
  面对砰一声把手放在麦杆草帽上这么说的爱莉莎,由衣朝气蓬勃地点了点头。
  平缓起伏的道路前方受热气影响显得氤氲模糊,柏油路面蓄积热量而散发出来的焦臭味相当刺鼻。跟由衣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们不时成群结队地从一旁跑过,婆婆妈妈们在路边闲话家常,丝毫不向暑气低头。还有几个男人在家门前勤奋地洗车。
  这是一幕和平的景象。闲聊瞎扯的爱莉莎与由衣,以及跟她们并肩而行的我也是这景象的一部分。老实说,我觉得没什么真实感。因为短短几天之前,这个城市全都化为了战场。
  透过强硬的手段将所有居民置于魔术的支配之下,魔术结社《群聚》占领了这个城市。此外,《高次元存在》哈利·莱特利用在爱莉莎体内沉睡的《天使王》,试图破坏将高次元精神存在栖息的世界给封锁起来的障壁《天牢》。跟他们交战获胜后已经过了六天。
  七月也进入了下旬。原本这是可以放暑假的时期,但受第一学期中左右发生的随机杀人魔事件压缩到课程的影响,直到现在都还要正常上课。
  不过即使如此,暑假已经近在眼前了。今天是悠闲的国定假日,明天课也只上到中午。紧接在后天、大后天,还有星期六、日之后,星期一就是结业式。心情上可以说几乎是在放暑假了。
  「哼——哼哼哼——答啦——答答答——」
  我斜眼望向嘴里哼着有点熟悉的旋律,同时右手牵着我,左手牵着爱莉莎走的由衣。
  今天是由衣开始在我宿舍生活以来的第一个假日。平常我去学校的时候,由衣似乎经常跟爱莉莎出门散步的样子。听说每当外出时她都必须变身成小狼的模样,到人多的地方甚至还得用绳子牵着。
  可以不必再使用这些东西真是太好了……
  我的左手摸着放在口袋里的红色绳子。虽然阳才在街上都用这条绳子系着项圈,但我却感到相当坐立不安。由衣的存在或许甚至无法定义为生物也说不定,可是对我来说,她却是不折不扣的人类,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由衣,你哼的那个是什么曲子呢?」
  因为感觉好像快要冷场了,为了转换心情,我试着开口问。于是由衣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咦?是魔法之星的歌喔。哥哥不也看过了吗?」
  「魔法之星?」
  尽管嘴巴上反问,我却隐约有些头绪。
  「嗯,就是『用星星的铁鎚制裁你!』那部啊。」
  「啊——……的确,以前好像有播过这种魔法少女类的动画呢。」
  我记得曾经陪由衣一起看过。不但任意击落星星,还使用暴力解决事件,是部非常乱七八糟的节目。
  「魔法?」
  爱莉莎对这个词产生了反应。
  「没有啦,虽然说是魔法,但有别于爱莉莎使用的魔术,那东西更模棱两可。对一般人来说,不明所以的力量都统称为魔法。那只是女孩施展不可思议的力量解决问题的故事罢了。」
  「喔……这样啊。不过这么说也没错。虽然我们称《高次元存在》使用的力量为『魔法』,但那既强大又暧昧模糊,不像魔术可以充分定义。以故事来说,我认为那倒是挺切中真理的。」
  尽管语气淡然,爱莉莎眼里却闪烁着好奇心。
  「嗯?如果有兴趣的话,下次我去出租店找给你吧。因为是大概三年前的片子,我想一般都会摆出来吧。而且DVD用电脑就能看了。」
  「我、我又没说想看……不过如果有的话,或许是可以拿来打发时间啦。」
  「我知道了。那我就去租来给爱莉莎打发时间吧。」
  我这么说完,个性不坦率却又不擅于隐藏情感的爱莉莎顿时开心地展露笑颜。可是一旁的由衣却突然低下了头。
  「怎么了?」
  「啊,没什么啦。我只是在想魔法之星已经变成『以前』的东西了啊。」
  由衣落寞的表情令我惊慌失措起来。我似乎无意间让由衣痛切感受到在我右手中沉睡的三年岁月了。尴尬的沉默笼罩在我们之间。当我正思索着该如何安慰由衣才好时,爱莉莎突然站定不动。当然,手牵在一起的我跟由衣也停下了脚步。我环顾周围,这里是一座荒废公园的入口,到处杂草丛生,看得出没什么在修整。被围栏包围的那个空间杏无人迹,释放出一股让人有点难以涉入的氛围,只有蝉鸣声空洞地回响着。
  这个地方——我有印象。虽然我以为我们只是从阳才的小丘一路随兴走到这里,但爱莉莎似乎有挑过路的样子。
  「由衣,我也有个『停滞』了三年的朋友喔。」
  爱莉莎一边将视线投向那座公园,一边开口说。
  「朋友?」
  「是啊。虽然跟由衣的状况不太一样,但那女孩也必须面对突然开始运转的时间。可是她非但没有逃走,还很积极地努力着。由衣一定也办得到,因为你跟那女孩一样都有坚强的眼神啊。」
  这么说完,爱莉莎对由衣莞尔一笑。彷佛受到诱使般,由衣也暧昧地呵呵笑了起来,同时呢喃着说「是……是这样吗?」
  「当然是啊。更重要的是我跟启介会让你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好弥补这沉睡三年的时间。所以你尽管放心吧。」
  听了这句话后,阴霾总算从由衣的表情中消失了。
  我想说的话,以及不得不做的事情全被爱莉莎抢走了啊……
  尽管心中觉得有些不甘心,我却看爱莉莎的笑容看得入迷了。经过哈利·莱特一战以后,爱莉莎好像有些变了。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她增添了几分随和的气度。那一定不是因为《天使王》什么有的没的,而是原谅了身为一切元凶的父亲后,在人性方面有所成长使然吧。
  「钦,姊姊。可以告诉我那个朋友的事情吗?」
  听了由衣所说的话,爱莉莎露出开心的表情。
  「当然可以啊。其实啊,我跟那个朋友——啊,她的名字叫做透子,我跟透子曾在这个公园聊上好几个小时喔。平时我跟由衣散步的路上常经过这里,可惜那时你都变身成狼的样子,无法跟你畅谈回忆。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们就到里面说吧。」
  这么说完,爱莉莎把我们拉向公园。穿过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旺盛生长的杂草,抵达了长椅后,爱莉莎便开始对由衣诉说起跟她相遇的过程。虽然不及爱莉莎那么深刻,但我对这个地方也有些回忆。
  当我还在犹豫着该不该与《群聚》为敌的时候,因为方针不同而跟我起了争执的爱莉莎在不知不觉间跟一位少女变得熟稔起来。那就是美澄透子。对爱莉莎来说,她恐怕是第一个跟自己平起平坐的朋友吧。美澄在这座公园里请我们吃便当,不过配菜全被爱莉莎独占就是了。
  「——然后啊,我像这样一手挡开饥肠辘辘的启介的筷子,拚了命地死守着透子的便当呢!」
  现在爱莉莎就是在谈那时候的事情。虽然多少有些加油添醋,但看在由衣听得津津有味的份上,我就放她一马吧。
  不过此时爱莉莎原本开朗的语气开始变得越来越严肃。这也难怪,毕竟接下来要说的是非常难堪的内容。
  爱莉莎告诉由衣美澄是《群聚》干部欧鲁的养女,以及其体内寄宿着《天使王》的碎片之一。甚至连当时爱莉莎不知道自己是《天使王》的容器,还有自己为了阻止天使复活威胁到《方舟》,因而选择杀害美澄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不过……启介制止了我。他斥责了灰心丧志的我。然后我们同心协力成功消灭了透子体内的天使。」
  对吧?爱莉莎这么问我。我顿时害臊起来,不由得撇开视线点了点头。
  那时候有让爱莉莎打消念头真是太好了。
  现在我才知道,其实她们两人就好像一对共享《天使王》这个巨灵的姊妹。因此,爱莉莎不能夺走对方的生命。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她们却等同于真正的亲人。如果当时爱莉莎痛下杀手的话,她也无法在六天前的决战中原谅父亲哈利·莱特吧。
  我跟爱莉莎也透过《通道》连接着彼此,可是爱莉莎跟美澄却是自出生起就以强力的羁绊紧紧相系。其他跟爱莉莎算是兄弟姊妹的夭使因子持有者好像还有七十人,但据说全被《群聚》暗杀了。换言之,她们两人是最后仅存的姊妹。虽然本人八成没有自觉,不过对爱莉莎来说,美澄是超乎朋友之上且无可取代的存在。
  「啊,不过由衣啊,那时候你也有帮忙对吧?在爱莉莎为了摆脱追赶而抢走我所有精神力之后,你替动弹不得的我从《天牢》中提取出力量。你还记得吗?」
  听我这么一问,由衣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没什么自信地回答:
  「当时哥哥真的觉得很困扰的时候,我只是听到内心的声音才醒过来,所以其实不太记得了……但我总觉得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喔。那么姊姊,透子最后怎么样了呢?」
  「她得救了。可是透子生病了,因为遏止疾病恶化的天使因子消失,她不得不跟病魔对抗。现在她人在很远的国外治疗疾病。」
  「这样啊,好厉害呢。原来刚才的话是这个意思啊……」
  由衣哈一声地叹了口气,不知为何转头看着我。
  「怎么?」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哥哥也变了呢。以前连我这个做妹妹的都觉得哥哥很没用喔。」
  这么说完,由衣笑了。我只能僵着脸说:
  「我说你啊……不过我也不否认就是了。」
  以前我绝不会干涉他人的想法或决心,可是现在却打破了这条禁忌。这与其要说是我变了,倒不如说是因为对象是爱莉莎吧。我实在无法忍受爱莉莎因为杀害美澄而使得自己的人格受损。
  「不过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我有点明白了。所以姊姊才会喜欢哥哥啊。」
  「咦!?」
  「什么!?」
  爱莉莎跟我两人同时尖起嗓子大叫。
  「等等,由、由衣,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原本想要不着痕迹避开的话题在出乎意料的情况下被扯出来,让我感到惊慌不已。
  「就、就是说啊。在由衣面前我可从来都没有这么说过——」
  之前曾经坦率地把喜欢说出口的爱莉莎,这回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不是说过自己跟姊姊是一样的吗?我觉得我们最像的地方是不顾自己也要帮助哥哥,还有喜欢哥哥这点。难道不是吗?姊姊。」
  由衣歪着头这么问爱莉莎。
  「这、这个……」
  我还以为爱莉莎会像平常那样满不在乎地点头,但不知怎的,她却含糊其词,不时斜眼偷瞄我。
  这反应是怎么一回事……
  我现在异常紧张,心跳得比她当面跟我说喜欢的时候还要快。
  「这、这种事情无所谓吧!好了,休息时间结束。再继续鬼混下去的话,太阳都要下山了。」
  取代我之前的职责虚与委蛇一番后,爱莉莎便从长椅上起身。
  「啊、啊啊,就是说啊。今天逛街逛够久了吧?由衣。」
  虽然很在意爱莉莎不寻常的样子,但我姑且还是先顺势结束掉这个话题。
  「嗯,也对!」
  由衣似乎也无意继续追究下去,只见她乖乖站起来迈开步伐。
  「「呼。」」
  叹息声重叠了。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刚好跟爱莉莎对上了眼。
  「啊哈哈哈哈……」
  苦笑着的爱莉莎脸颊之所以看起来红通通的,一定是因为夕阳逼近山头的缘故吧。

  2
  尽管由衣做出了出人意表的发言,我们还是在街上晃到太阳完全下山,然后才跟一脸满足的由衣一起回到男生宿舍。当然,爱莉莎在宿舍门口对自己跟由衣施展了透明化魔术,以免被拦下来盘问。我一边确认轻微的脚步声从后面跟过来了,一边在亮起灯的宿舍玄关打开自己的邮箱。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点缀着红蓝斜线的航空邮件。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说曹操曹操到吧。我高举信封让人应该在背后的爱莉莎也看得到,于是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传来「啊」一声微弱的叫声。我抿嘴微笑着确认另一封信的寄件人。

  「近桐……」
  看到这个姓氏,一瞬间我的思考僵住了。
  那是亲戚中的叔父——我的监护人近桐忠志寄来的信。我拿着两封信登上阶梯,前往自己的房间。打开门锁进入房间后,解除了透明化魔术的爱莉莎与由衣便从虚空中现身。
  「欸,启介,那是透子寄来的信吧?」
  「啊、啊啊……」
  我点了点头,将航空邮件递给了爱莉莎。坐立难安的爱莉莎脱掉鞋子,迫不及待地冲进房里想要尽快读信。
  「哥哥,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好奇我怎么一直呆呆站着不动,由衣这么问道。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露出笑容敷衍过去,随即在玄关脱下鞋子追上爱莉莎。我强烈意识到手中剩下的另一封信。其实才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面对着把美澄的信拿在手上认真阅读的爱莉莎坐下,并拆开信封。大略浏览过一遍后,我马上将信收回信封内,内容跟想像中的一样。
  ——回老家来,是吗?
  写着「不要客气,回老家来吧」的信总是在即将放长假之前寄来。不过我去年的暑假、寒假,还有今年的春假都没有离开过美伞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这次的信写得特别长。
  要是再不露脸就太失礼了……可是……
  跟由衣去帮爸妈扫墓也不错——以前我曾说过这种话。不过从今天的情况看来,要让由衣亲眼见识三年的空白果然还是太早了。而我也还无法忍受面对留在那个城镇的种种事物。
  跟在我后头进了房间的由衣好奇地看着马上把信收回信封的我。妹妹稍微歪着头的动作跟以前一样,完全没变。
  可是由衣——并不是死而复生了。
  即便回到故乡,她也无法回归原本的日常生活。就算藏起外观上的特征,向大家解释行踪不明的妹妹回来了,迟早有一天还是会露出破绽。由衣一定不可能再成长了,因为她的肉体已经死去。即使暂时获得了容身之处,最后也会因为这个原因而失去。况且构成由衣的是自立型魔术《魔银黑狼》。一旦长时间离开我身边,由衣就无法维持本身的存在。
  是啊……这次还是留在这里好了。这也是为了由衣。没有必要让她多操心,就瞒着由衣吧。明明既无法打照面也不能交谈却还要见认识的人,这样只会徒增痛苦而已。
  我站起身子,把信件收进上了锁的桌子抽屉里。然后为了避免被问起什么,我先将由衣的注意力转移到爱莉莎身上。
  「我说啊,美澄寄来的信上写了什么呢?」
  「啊,就是刚才姊姊说过的朋友吧?我也好在意喔!」
  由衣一如预期小跑步地接近爱莉莎,并且隔着肩膀看起了信。
  「这个嘛,就跟之前一样,尽是过程很顺利啦,每天发生了什么事之类的。坏事连一个字都没写。不过——」
  这么说完,爱莉莎稍微沉下脸色。
  「嗯?有什么问题吗?」
  「不……什么也没有。欸,启介也要看吗?」
  爱莉莎把信递给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才看到一半,我一接过信,由衣便从爱莉莎背后移动到我身旁。
  「啊,抱歉。来,坐这里吧。」
  为了方便阅读,我让由衣坐在膝盖之间,然后隔着她的肩膀看起了文章。如同爱莉莎所言,信上写着治疗得到了成效,以及日常生活的种种琐事,感觉就跟之前寄来的信一样。
  奇怪……一样?
  「这么说起来,爱莉莎,之前的信有回吧?」
  「嗯,你在说什么啊。启介不也帮了很多忙吗?」
  对了,结束与哈利·莱特的一战后,因为一切总算尘埃落定,爱莉莎便写了信给透子。不过收件地址却是遥远的异国——我拿起置于爱莉莎面前的信封,收件人地址后方注记着USA。
  「不……我没记错的话,信是在大概四天前寄出去的对吧?以跨国邮件来说,回信也未免回得太快了。应该说爱莉莎的信八成还没寄到美澄那边。」
  美澄的信上尽是自己的近况,完全没有针对爱莉莎写的信做出回应。这点爱莉莎一定也觉得很纳闷吧。
  「啊,你是说这个啊。我都不知道呢。居然在收到回信之前就赶着写下一封信,没想到透子是个这么性急的人呢。」
  不过出乎我预料的是,爱莉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咦……奇怪?爱莉莎不是在意这点吗?」
  面对我的问题,爱莉莎有点犹豫着该不该回答,但最后还是开口了。
  「——不是喔,我只是觉得透子好像在烦恼什么。」
  「烦恼?」
  我摸不着头绪,于是反问。信上根本没有写到任何关于这类的事情……
  「你看,信的后半部分,是不是有重写好几次的痕迹啊?」
  「嗯……?」
  听她这么一说,虽然擦得很干净,但纸上却留着书写过文字的凹痕。而且字迹还重叠了好几层,几乎无法辨识被擦掉的文字是什么。
  「我信也是重写了好几次,所以这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但我就是很在意。我总觉得透子其实还有更想写的事情。」
  「嗯……会吗?是不是你想太多了啊?」
  我倒觉得比较有可能是无法顺利写出文章罢了……的确,美澄不等爱莉莎回信就寄来第二封信或许是有事情想说也不一定,可是实际上这封信里面却又没写什么急迫的状况。
  「也对……大概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情,害我养成了凡事都往坏处想的习惯吧。」
  爱莉莎苦笑着站起身子。
  「——那么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回一趟未由家。如果晚餐时间不露脸的话,她又要起疑了。由衣怎么打算呢?」
  其实获准跟我一起住的只有由衣,爱莉莎是用魔术偷偷往来我宿舍的。不过说是许可,那也只是友月单方面同不同意而已。可是一旦被强烈反对爱莉莎跟我同住的友月知道了,届时势必爆发冲突。既然爱莉莎说也说不听,为了回避那种状况,我只好保持沉默。不过多亏有爱莉莎,我出门的时候由衣才不会觉得寂寞,着实帮了我个大忙。
  「嗯——……今天我要跟姊姊一起去。让哥哥老是吃泡面也太可怜了。」
  这么说完,由衣离开我的膝盖牵起了爱莉莎的手。
  「这种事情不用在意啦。」
  由衣在的时候,我尽可能都靠事先买好的速食食品打发晚餐。尽管宿舍设有餐厅,我还是不好意恩把由衣一个人丢在房间里。顺带一提,虽然由衣可以吃东西,但基本上是不需要进食的。跟曾为精神体的爱莉莎一样,她只需要靠我的精神力来维持身体。
  「我在意啊!不管,你今天要吃点正常的东西喔。」
  「好啦好啦。」
  见我敷衍着表示同意,由衣鼓起了脸颊。
  「欸,启介,你要乖乖听由衣的话喔。虽然我要去吃九棚的美味料理,但可不能打包带回来给你喔。对了,由衣,今天在那边一起洗澡吧。在浴室里就算变成人也没关系。」
  「嗯,我来帮姊姊刷背!」
  「谢谢你。那我来帮由衣洗头吧。那么启介,十点左右我会再回来的。」
  「喔。」
  听完爱莉莎所说的话,我点了点头。然后爱莉莎走出阳台,轻声地咏唱咒文:「迅疾光辉!」
  随着一瞬间的闪光掠过,爱莉莎与由衣失去了踪影。她们并非像进入宿舍时那样隐形,而是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在突然恢复寂静的室内,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虽然吵吵闹闹的很开心,但也有点累人。今晚就承蒙由衣的好意,在餐厅静静地享用晚餐吧。
  我把一直拿着的美澄的信仔细地收进信封内,并将它放在桌上。爱莉莎刚才好像很担心的表情随即浮现脑海。
  虽然刚才对爱莉莎那么说,但下次还是来问问看美澄的电话号码吧……
  信上注记着住址,却没有电话号码。不过只要问帮忙在那边介绍医院的友月,她八成会告诉我们吧。
  既然担心的话,最好是直接确认。
  在心里这么自言自语过后,我也不把阳台窗户锁好,就这样走出了宿舍的房间。
  这天过了十点之后,爱莉莎她们还是迟迟没有回来。
  「要先睡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安静了,总觉得特别昏昏欲睡,于是我在地板上铺好棉被躺了下来。明天还要去学校,所以不能熬夜。我一如往常把床空出来给她们两人。
  「呼~~啊……」
  当我打完呵欠正准备阖眼时,阳台闪起了金色的光辉。我撑着即将进入梦乡的意识坐起身子。
  「啊,启介,我把你吵醒了吗?」
  打开阳台窗户走进来的爱莉莎一脸歉疚的表情。由衣被她抱在怀里。
  「不,我才正准备要睡呢。不说这个……由衣睡了吗?」
  「嗯。洗完澡之后,由衣马上就觉得困了。因为还是人的样子,要在不让九棚发现的情况下把她搬到房里真的很费劲……不小心花了一些时间。」
  这么说完,爱莉莎便把由衣放到床上,帮她盖好被单。
  「是吗?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啦,启介。我也很开心啊,总觉得好像变成真正的姊姊呢。」
  爱莉莎摇摇头,露出了笑容。不过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正颜厉色起来。
  「对了。欸,启介,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嗯?什么问题?」
  「刚才的信是什么?我不是说透子的,是寄给启介那封。」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我倒抽了口气。虽然看起来好像很专心在读美澄的信,但她大概也注意到我的样子有异吧。
  「这个嘛……」
  我原本打算打哈哈瞒混过去,旋即又改变心意,觉得就算告诉爱莉莎也无妨。确认过由衣睡得正香甜,我便告诉爱莉莎那是亲戚中的叔父寄来的信,以及他催促我暑假回去一趟的事情。
  「——可是,这次我也不打算回去。我认为那样才是为由衣好。」
  爱莉莎笔直地注视着我的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这样啊……既然启介都这么决定了,那就这样吧。」
  听了别有含意的一席话,我不禁疑惑地歪着头。
  「爱莉莎有其他意见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也不晓得什么才是对的。如果启介选择带由衣回老家的话,我想我也会反对吧。」
  「不过你有什么话想说对吧?」
  「或许有也说不定……我不知道啦。所以——启介决定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这么说完,爱莉莎走近我身边,然后砰一声地推着我的上半身让我躺回被窝里。
  「好了,你不是准备要睡了吗?要是聊太久的话,精神会越来越好的。」
  「这么说也对……」
  尽管我点着头,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逐着坐在枕边的爱莉莎。她穿着应该是在友月家换上的轻薄白色衬衫,露出袖口的手臂染上淡淡的红色。大概是才刚洗好澡没多久吧,在爱莉莎身旁时可以隐约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热度。
  「干、干么一直看着我啊?」
  「——不,只是到了现在我才有爱莉莎找回身体的实感。肉体跟精神体果然不太一样呢。」
  于是爱莉莎扭着脖子说:
  「奇怪。实体化时的我应该几乎完全重现了肉体才对啊。」
  「我也说不太上来……就是有种爱莉莎的的确确在这里的感觉。」
  我伸出左手触摸爱莉莎的手腕。那里有肌肤湿润的触感,以及比我略高的体温。
  「喂、喂,启介……」
  爱莉莎面红耳赤地跟我拉开了距离。
  「啊——抱、抱歉。」
  那几乎是无意识的行为。我也连忙把手抽回来。
  「我也要睡了……」
  爱莉莎别过脸去,然后爬上床躺在由衣身边。
  「对不起……晚安。」
  再一次道歉之后,我也闭上了眼睛。现在心腊才扑通扑通狂跳。照这情况看来,要睡着可能得花上很长的时间。
  我在干么啊……
  我不禁为轻率的行动感到后悔。爱莉莎还是精神体的时候,我俩在一起是有必要且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现在已经跟借用我身体的时候不同了。我心中的某个角落或许误以为爱莉莎是自己的一部分也说不定,不过今后得认清她是肉体有别的他人才行。
  「晚安,启介——我没有生气喔……」
  当我在脑内一再反省时,耳边传来爱莉莎耳语般的声音。
  咦?这样啊,你没有生气啊……
  虽然搞不太清楚状况,但我松了口气。于是本已远离的睡意又逐渐回来了。
  我停下不断兜圈子的思考,任凭身体随着安详的诱惑沉入黑暗之中——

  3
  隔天,太阳照耀得更加灿烂,几乎都要把地上的东西给烤焦了。
  不过在这样的盛夏之中,设有冷气的教室内依然舒适。自天花板吹下来的冷风将热气逐出室外,甚至到了有点太强的程度。穿着短袖上衣的手臂感觉得到些许寒意。毕竟这是所住宿制的私立学校,收了许多各有苦衷的学生,资金方面大概很充裕吧。学园的设施里冷暖气一应俱全。当然……那栋逼近使用年限的男生宿舍除外。
  不过这一带并没有发展到可以称为都市的规模,又因为学园依山而建,夜晚基本上跟酷热无缘。有时候甚至冷到如果晚上开着窗户睡觉,就算是夏天也有可能感冒的地步。昨晚也没有特别难以入睡。不过由于白天不能安心地待下来,现在由衣大概跟爱莉莎一起到某个地方避难去了吧。
  「——我想各位也知道,暑假结束后要举行期末考。大家不要太松懈喔。」
  既然是暑假前最后一次正常上课,自然会分配许多作业。无论哪个老师都千篇一律地说着同样的话。听了今天已经重复第四次的陈腔滥调,我不禁叹息。
  这所伞阳学园是两学期制。考试次数少是很好啦,不过因为总是在讨厌的时期实施,若是不认真做功课的话,到时候可会面临凄惨的下场。可是今年受魔术相关事件的影响完全无暇念书,所以或许算是侥幸逃过一劫也说不定。
  找得努力补回进度才行……要不然就无法跟叔父交代了。
  不过我那决定重振精神从今天开始努力的觉悟,却在宣告第四堂课结束的钟声响起同时,因损友随之而来的一句话而瓦解了。
  「好耶,远见,课都上完了!接着就是暑假啦。今年要彻底地大玩特玩!」
  「……你有很多误解喔,山崎。之后还有结业式,而且也还不是暑假。老师不是叮咛过不可以只顾着玩吗?」
  顺带一提,由于学校是两学期制,学期还要过很久才结束,因此结业式这个称呼是不正确的。不过暑假前校长罗哩罗嗦地训示个没完没了的例行公事叫做夏季什么临时典礼的,名字又长又难记,所以别说学生了,就连老师也使用结业式这个辞汇。
  「你在说什么啊,现在不是已经跟放暑假没两样了吗?今年暑假放得晚,有很多人打算不管明天的典礼直接返乡呢。所以为了明天以后着想,我们今天就得拟好暑假计划才行啊。用功念书?这种事情留到最后一口气解决就行了。就算现在把东西都塞进脑袋里,到了考试的时候一定也早就忘光了啦。」
  明知自讨苦吃且肯定自爆无疑,却还是极力主张这种理论的同学名叫山崎勉。虽然戴着眼睛的细瘦外表看起来好像脑袋很好的样子,但他的本性……从刚才那番话就可以推知一二了。此外,总是跟这位山崎成双出现的还有另一倜损友。
  「山崎说得没错。该玩的时候就要玩,这样才对嘛。等到紧要关头无法玩乐的时候再念书才会卯足全力,效率反而高得多了。这是我的特技之一,暑假作业三天击破法。我也来传授给远见吧。」
  一位身材微胖的同学边这么说边现身。他是宫岛通。虽然这男人样样精通,身怀模仿声音与腹语术等多得无谓的特技,但脑袋里装的东西跟山崎差不了多少。
  「我说啊,你忘了去年就是因为这样才失败——」
  「好啦好啦,远见,你可是肩负着让暑假变得更有情趣的崇高使命喔。」
  虽然我试图辩驳,但两人充耳不闻,强行把我拉起来推着我的背走。然后我就这样被带到了在窗边最后面的座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女学生面前。
  「啊,启介同学。怎么了?」
  「抱歉,友月。都是这些家伙……」
  及肩的黑发与白皙可透的肌肤。美得宛如精工人偶的少女名叫友月未由。她和山崎他们一样都是我的同学,也是跟我和爱莉莎并肩作战的伙伴。
  「啊,友月同学。其实远见说他正准备安排暑假计划。为了讨论细节,我们打算顺道一起回家。如果方便的话,友月同学要不要也一起来呢?」
  山崎从我身旁探出头来对友月这么说。
  「喂,我可没说过这种……喔呜。」
  当我正想要订正时,宫岛堵住了我的嘴。
  「给我闭嘴。只要有远见在就能把友月拉来啊。」
  宫岛在我耳边轻声说。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友月愧疚似的摇了摇头。
  「对不起,启介同学。今天阳名同学要来我家。我跟九棚说过今天课只上到中午,所以今天难得要在家吃午餐……如果可以筹到吃完饭的话,我是可以陪你们。」
  「啊,没关系。你有事的话就算了。」
  我拨开宫岛的手回答友月。期望落空的山崎与宫岛沮丧地垮下肩膀。不过这时却有另一个声音插嘴说:
  「哎呀,既然如此,大家一起去友月家不就得了?就在那边召开暑假计划的会议吧。」
  「……你别理所当然似的提出这种厚脸皮的建议啊,冬上。」
  我给了声音的主人一个白眼。那里站着一位拥有直顺的黑色长发、脸蛋生得眉清目秀,就算要评为美女也不成问题的少女。她是冬上雪绘。此人容貌秀丽,头脑清晰,是班上的中心人物,不过个性却非常表里不一。跟友月关系匪浅。
  「怎么?远见同学。说得好像没有要找我一样。没这回事吧?」
  冬上不是问我,而是向山崎与宫岛徵询同意。于是两人都点头称是。
  「唉……算了。不过刚才的提议驳回,会给友月添麻烦的。」
  「是吗?我又没说想要人家款待。如果友月同学说会造成负担的话,午餐这点东西我就自个儿买去嘛。这样也不行吗?」
  冬上挑衅地询问友月。
  「这该不会是……『请求』吧?」
  友月不悦地反问。在之前的事件中友月欠了冬上人情,所以曾答应过会实现她一个要求。友月说的恐怕就是这件事情吧。
  「不,这只是单纯的提议喔。友月同学气度没有小到非得把约定用在这种程度的事情上吧?」
  友月的眉毛轻轻地挑动了一下。
  「……我知道了。我就招待你来吧,午餐也会确实附上。」
  友月边这么说边跟冬上互瞪。
  「喂,友月。你也犯不着随冬上起舞吧……」
  我不安地开口关心,但友月却摇了摇头。
  「没关系。这是自尊心的问题。啊——阳名同学,今天启介同学他们也要一起来喔。」
  友月对着朝这边走近的少女说。少女身材娇小,乍看之下会让人误以为是小学生,即使如此,她——朝之宫阳名原本也是《群聚》的魔术师。如今她接受友月家的援助而得以在学校就学,同时她也是友月在宿舍里的室友。
  「啊哈哈,我听到了喔。不过感觉好像会很热闹,我倒是挺开心的。」
  听了阳名所说的话,稍微被晾在一旁的山崎与宫岛顿时回过神来。
  「喔喔——我们真的能去友月同学家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听说友月同学家是超级大豪宅吧!」
  看到兴奋不已的两人,我不禁苦笑起来。
  总觉得好像变成莫名其妙的发展了……
  唯一能肯定的只有我似乎没念书的时间了。
  友月家建在高级住宅栉比鳞次的地区,占地特别宽敞。在稍微走过子午线的太阳底下,我们感受着濡湿背脊的汗水,在友月与阳名的带领下抵达了门前。高耸的围墙往左右延伸,距离用对面的家来换算大约有十户左右。监视摄影机彷佛恐吓着我们似的从上面将镜头转向这里。
  我尾随在被大得夸张的黑色电动门吓破了胆,又对门口到宅邸的距离感到惊愕不已的山崎与宫岛身后,并小声地对身旁的冬上说:
  「……冬上也真是爱自找苦吃。你对这个地方不是留下了不太好的回忆吗?」
  以前冬上曾被友月强行绑来这座宅邸。当时她应该曾一度陷入精神崩溃的恐惧才对。
  「哎呀,远见同学,你是在担心我吗?」
  「这个嘛……是有点啦。」
  随着越来越接近这里,冬上的脚步明显变迟缓了。我察觉到了这点,于是绕到一行人的最后方。
  「呵呵,我没事喔。我认为这是克服心理创伤的好机会,所以才故意过来的。如果想赢过友月同学的话,心里还残留着恐惧是不行的吧?」
  冬上带着无畏的笑容对我说。
  「你还是老样子,只要是扯到友月的事情总是特别执着啊……」
  「这个嘛,要做什么也得要有原动力吧。你放心。我想这种事情最后总会习惯,所以你真的不用担心我。许多事情不看背后只顾着逃的时候是会觉得可怕,不过实际转过头去正视的话,通常都出乎意料地没什么了不起。」
  这么说完,冬上耸了耸肩。
  「这番话还真是有真实感啊。」
  「不过啊,最大的障碍就是友月同学本身吧。就算是又怕又恨,讨厌得不得了的东西,只要理解其本质,有时也能轻易地推翻一切喔。」
  「喔,是这样啊……」
  我摸不太着头绪,只得暧昧地点头。
  「呵呵,不懂也没关系。哎呀——?」
  冬上像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似的转向正面。不知不觉间,带头的友月他们已经抵达了玄关。
  「未由小姐,朝之宫同学,久候大驾。」
  从内侧开门现身的是身穿管家服的男性。他为友月处理秘书性质的工作,除了这座宅邸以外还一手包办许多事务。名字叫九棚裕也,听说出身自友月家的分家。
  「是。今天真是谢谢你的邀请。」
  这么说完,阳名轻轻低下了头。九棚先生摇着头说没有的事,随即将视线转向站在后面的我们。
  「哎呀,不过人数好像比想像中要多呢。」
  「对不起,九棚。现在可以帮忙准备大家的餐点吗?」
  听了友月所说的话,九棚先生点了点头,脸上不见丝毫不悦。
  「当然。今天原本就做了供多人享用的料埋,所以只要稍微增加分量就应付得过来了。」
  这么说完,九棚先生便准备招呼我们进门。这时,一道小小的黑影经过九棚先生脚边,朝这边冲了过来。
  「汪!」
  「咦,由衣?」
  那是化身黑色小狼的我妹,由衣。对了,现在是午餐时间。爱莉莎把她一起带来了啊……
  「啊,果然没错!我就觉得刚才好像听到了叫声!」
  冬上尖叫起来,方才有些灰暗的表情顿时一扫而空。在我脚边开心地蹦蹦跳跳的由衣闻声身体为之一颤,随即开始后退。不过已经太迟了,冬上伸手抱起了由衣。
  「咿咿!」
  「啊啊~~好可爱喔~~」
  虽然由衣试图抵抗,但一被冬上抚摸着头跟喉咙,她的叫声就变得越来越小,露出飘飘然的表情。
  「呜……」
  「好乖好乖好乖。」
  冬上抱着脱力的由衣,脸上浮现幸福无比的表情。这就是所谓的如愿以偿吧。自从在上次的事件中见到由衣之后,冬上就一直很想摸她。
  「喂,远见,那只狗难道是……」
  惊讶于冬上态度突然骤变的同时,山崎与宫岛对我问道。
  「啊啊,就是之前走失时请你们帮忙蒐集情报的狗喔。那时候真是谢谢你们了。」
  虽然我有通知两人已经找到了,却没有让他们亲眼看过。
  「是吗?原来寄放在友月同学家啊。也让我看看吧——呜喔!」
  宫岛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后,便试图往这边接近,可是他的身体却被从玄关跑出来的某人给撞飞了。
  「啊,由衣!你怎么跑来这里了——哎呀……启介?」
  金发碧眼的少女顺势踩在倒卧地面的宫岛身上,这才停下脚步。受到在场所有人的注目,不管怎么看都是爱莉莎的少女困惑了起来。
  「暴、暴力啊……」
  只有宫岛发出的谜样呻吟声空虚地回绕现场。
  是啊,既然由衣在这里,爱莉莎当然也会出现。不过山崎、宫岛,还有冬上几乎都不认识爱莉莎。姑且不论了解部分原由的冬上,该怎么向山崎他们解释让我伤透了脑筋。
  「嗯?那女孩,我记得之前在图书馆的时候……」
  山崎看着爱莉莎轻声说。没错,爱莉莎曾经来过一次学校。虽然我连忙把她带走,但当时她人已经被看到了。尽管事后我四两拨千斤地随意带过,却已经免不了被追问了。
  「——那个,这个,我……」
  爱莉莎似乎不晓得应当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才好,就这样手足无措地踩着宫岛。她大概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本来不打算扯上关系的山崎与宫岛吧。不过这时救兵却从出乎意料的地方出现了。
  「——她是国外来的留学生爱莉莎小姐,目前正寄住在这里。爱莉莎小姐,您差不多该从客人身上退开了吧?」
  这么说的是九棚先生。听了他的声音,爱莉莎总算回过神来。
  「啊,也、也对。抱歉喔。」
  慌慌张张离开宫岛的爱莉莎环顾周遭后吓了一跳,随即朝我跑来,并瞪着旁边的冬上。
  「把由衣还来。」
  这么说完,爱莉莎伸出双手。一开始冬上流露惊讶的神色,不过她好像发现所谓的由衣指的是小狗了,脸上又变成生气的表情。
  「不要。没记错的话,这孩子应该是远见同学的妹——不对,是远见同学的狗对吧?我没必要听从你的指示。」
  冬上别过头去拒绝了爱莉莎。
  「什么……没、没关系。既然如此,那就让由衣自己回来吧。喂,由衣,快点回来啊。」
  爱莉莎自信满满地呼唤由衣。不过由衣已经被冬上超绝群伦的抚摸技巧驯服得浑身无力,对爱莉莎的声音毫无反应。
  「由衣~~~~」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很大的打击,爱莉莎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发出窝囊的叫声。我叹了口气,把由衣从一脸得意的冬上手中收回来。
  「远、远见同学,你干什么啊!?」
  「如果是我就有权利要回来吧?来,爱莉莎。」
  「谢谢你,启介。」
  爱莉莎欢呼着接过由衣后,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以免再被抢走。冬上遗憾似的摇了摇头,然后无奈地看着从我背后发出「呜呜呜呜」恐吓声的爱莉莎。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爱莉莎吗?」
  「是啊——就是那个爱莉莎。」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冬上在过去的事件中曾听过关于爱莉莎的传闻,但她恐怕没想到爱莉莎会是这样的人吧。
  「是个比想像中还要容易亲近的人呢。」
  冬上以分不出是讽刺还是赞美的语气与表情低声这么说。

  4
  价格看起来很昂贵的家具与绘画自然地融入宅邸的走廊。石砌地板散发凉爽的冷气,就算没有空调也不觉得热。
  被请进宅邸的我们在客厅内打发时间,等到九棚先生前来通知晚餐准备好时才被带往餐厅。
  「——对了,刚方我忘记问了,爱莉莎来自哪个国家呢?」
  「咦?那个,是从方舟——不、不,应该说是一座小岛吧……」
  之后在客厅等待的时间里,爱莉莎也不断面对山崎与宫岛的质问。尽管突然被人迎头撞上踩在脚下,宫岛却一点都不在意。
  「喔喔,是岛国啊!在南边吗?天气冷吗?还是很热呢?」
  「呜呜……」
  如风暴般接连不断提出的问题让爱莉莎语无伦次起来。偶尔她向我投来求助的视线,但我只是回以僵硬的笑容。要是随便插手的话,可以想见届时矛头将会转向我。
  「启介同学,放着她不管可以吗?」
  友月看不下去似的问道,但我却点了点头。
  「啊啊,九棚先生都已经帮忙解释了,之后爱莉莎只要不说出什么很奇怪的话,留学生的身分就不会被拆穿吧。不过就算老实说她是魔术师,那些家伙恐怕也不会相信就是了。」
  而且九棚先生所说的话就某种意义上而舌也是真的。爱莉莎开始住在这里的时候,表面上是把她当留学生看待。听友月说这样做在各方面都会很方便,不过听了我说的话,友月却沉下脸色。
  「那个啊,启介同学……我的意思是启介同学之后不会有问题吧……?爱莉莎可是露出了非常怨恨的表情喔。」
  「呜……这个或许是不太妙啦。」
  总之,我比手画脚地示意『抱歉,你再稍微忍耐一下』,于是爱莉莎鼓起脸颊对我吐舌。看来似乎已经为时已晚了。得想想办法安抚她才行。如果美澄又寄信来的话,她大概就会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吧……不过那在短时间内恐怕是没有希望了。
  「啊——对了。我有事情想问友月。那个,你记得美澄吗?」
  「嗯。是我帮忙在美国介绍医院的人吧?」
  「啊啊。可以告诉我那间医院的联络方式——不,地址已经知道了,可以告诉我电话号码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为什么呢?」
  「这个嘛,昨天——」
  听了友月的提问,我差点就这样把昨天发生的事情给说出来,于是我连忙把话给吞了回去。好险……如果说出爱莉莎进出我房间的事情,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什么?」
  「不、不,没什么。那、那个啊,之前爱莉莎说想直接跟美澄讲讲话。」
  「这样啊。电话号码这点小事我想马上就查得到了。不过启介同学,要直接打电话给美澄可能没办法喔。我住的医院也是这样,病房一般都是配备内线电话,只能拨通外线。所以不先拜托医院的人联络,请美澄重新打来是不行的。你……会说英语吗?」
  「呜……啊,不,爱莉莎的话……」
  面对意想不到的关卡,我不禁退缩了,但我随即发现爱莉莎使用的魔术《启动语言》中有很多英语。如果是爱莉莎的话,或许连英语也可以讲得很流利也说不定。
  「虽然我是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啦,但我姑且还是会确认看看。如果不行再请谁帮忙转达吧。」
  「我知道了。到时候就拜托九棚好了。那么,我会在你们回去之前调查好的。」
  「谢谢,你真是帮了我个大忙。」
  我道过谢后,友月便面露微笑「嗯」了一声。
  就在谈论着这种事情的时候,我们抵达了餐厅。宽阔的长形方桌镇座中央的房间内,有位客人已经先就座了。那是身穿华丽礼服,露出大片肌肤的金发女性。从大大敞开的领口可以看到深邃的乳沟。
  「我还在想怎么那么热闹,这不是启介吗?好久不见了。」
  「虽然只过了一个礼拜左右而已啦……好久不见,鸟尔特小姐。」
  我轻轻地低头致意。她的名字是乌尔特·柯朗诺·史特林。如同名字所示,她是爱莉莎的亲戚,听说好像是阿姨的样子。她从《方舟》追着爱莉莎来到这里,不过遣返了哈利·莱特之后,她也没有想要带走爱莉莎的意思,就这样在镇上住下来了。自从上回的战役结束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咦,她、她是谁啊?远见!这个超级大波——不对,这个超级美女到底是谁!?」
  很理所当然地,山崎与宫岛直逼问着我。于是九棚先生再度居中说明:
  「这位是乌尔特女士。她是爱莉莎小姐的阿姨,这次前来探视留学中的爱莉莎,如今正停留在这座宅邸里。」
  「喔——……这么说起来,两人长得的确很像呢。」
  山崎赞叹似的来回看着乌尔特小姐与爱莉莎。
  「欸,这种事情之后再说,快坐下吧。我肚子饿了。」
  乌尔特小姐这么说着催促我们入座。
  「不、不好意思。」
  山崎惶恐地道过歉后,便坐进眼前的位子。宫岛也在他身旁坐下。至于爱莉莎则是逃离山崎他们似的迅速移动到我跟乌尔特小姐之间的座位。
  「……你也差不多该原谅我了吧?」
  我在用餐中轻声询问邻座的爱莉莎。
  「你是指什么?」
  把由衣故在膝上用餐的爱莉莎扭过头去不看我,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反问。
  「我说脚啊,脚。」
  没错,爱莉莎从刚才开始就踩着我的脚背使劲地扭转着。拜此所赐,原本很美味的料理都吃不出味道了。
  「这是天谴喔,天谴。因果报应。冷酷无情的启介只是遭到现世报罢了。」
  「呜……」
  「不过——也对,就用这个当饶了你的代价吧。」
  爱莉莎莞尔一笑,然后迅速从我的盘子里抢走一片烤鸡。
  「呜哇,等一下,爱莉莎。你也太——」
  「怎么?有意见吗?」
  爱莉莎不停用鞋尖顶着我的脚,同时歪着头说。
  的确,比起被踩着脚吃得食不知味,牺牲一片烤鸡或许要明智得多了。
  「有啊。不仅脚被踩,料理还被抢走呢。不过今天我就这样跟你妥协了。只是啊,爱莉莎,你给我记住了——过度的复仇只会产生新的仇恨喔。」
  「停止无意义的行为吧,启介。憎恨最后只会带来空虚呢。」
  「最先乱发脾气的是你吧……」
  「你说什么啊~~?」
  我停下用餐的手,跟爱莉莎大眼瞪小眼。不过一注意到坐在对面的山崎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里,我顿时回过神来。糟糕,我好像不知不觉中说得太大声了。
  「远见……你跟爱莉莎还真是要好啊。」
  「咦,没、没这回事喔。」
  听了山崎所说的话,我连忙摇头。
  「哎呀,打马虎眼也没用喔。你就很少当面挖苦我们不是吗?这证明了你很信任爱莉莎。这么说起来,在学校里见到的时候,爱莉莎好像也是在等你……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什么关系……就只是透过友月认识的朋友啊。」
  虽然我这么回答,但山崎却投来怀疑的目光。不过这时冬上插嘴说:
  「欸,山崎同学,不讨论暑假的事情吗?我等很久了耶。」
  「咦?对、对喔,我们是过来开会讨论暑假计划的!啊哈哈哈哈,我在瞎扯什么啊。」
  山崎冒着冷汗打起圆场,以免惹冬上不高兴。我安心地吁了口气。往冬上望去,只见她正对这边投来别有含意的视线。冬上很重视所谓的人情义理,她大概是想为刚才我担心她而道谢吧。
  「那就先来确认各自的时间。总之,如果哪天所有人都有空的话,大家就一起去哪里玩吧。」
  听了山崎所说的话,冬上愉快地笑了。
  「好啊。我整个七月都跟其他朋友有约,不过八月倒是很闲喔。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回老家了嘛。」
  「是吗——原来冬上要留下来啊。」
  宫岛有点开心地叫道。
  「是啊,反正回家也没什么好事。」
  冬上露出自嘲的笑容表示同意。山崎闻言,脸上浮现出有点复杂的表情。
  「我跟宫岛也差不多,同样都要留在人去楼空的宿舍里看家。远见今年怎么打算?」
  「啊……我——」
  面对丢向我的问题,我结巴了起来。脑海里闪过昨天寄到的信件内容。
  明明已经决定不回去了,不知为何我却无法马上点头。
  「嗯?难不成你今年要返乡吗?」
  「没、没有啦,跟去年一样。我也要留在宿舍。」
  「是吗?那我们四个人的时间似乎就不太需要担心了。」
  听完我的回答,山崎破颜一笑。这样也好。看了他的表情,我放心了。
  其实去年我会跟山崎与宫岛开始深交,主要是因为暑假不返乡这个共通点。大多数同学都离开后,闲来无事的我们自然而然地共同行动,即便暑假结束也还是经常玩在一起。
  当然,这件事情不过是个契机。事到如今,就算我一个人说要返乡,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出现裂痕吧。可是我对他人的情感没有信心,所以能够不用说出形同背叛两人的话真的令我松了口气。
  「接着就看友月同学、阳名,还有爱莉莎罗。」
  「咦?我、我也要吗?」
  山崎所说的话让爱莉莎吓了一跳。
  「当然。既然你也在场,我们才不会把你排除在外呢。啊,如果方便的话,乌尔特小姐也请务必一起来!」
  「我?如果爱莉莎要去的话,我是可以以监护人的身分同行啦。如何?」
  已经用完餐的乌尔特小姐这么询问身旁的爱莉莎。
  「这、这个……」
  爱莉莎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我不耐烦了起来,于是把脸凑近爱莉莎悄声耳语:
  「——我说啊,如果我们要去的话,你一定也会说要偷偷跟去吧?既然如此,你现在就坦率地答应人家嘛。」
  「也、也对——嗯,我要去。我没有任何安排,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没问题喔。」
  徵得爱莉莎与乌尔特小姐的同意,山崎比出了胜利姿势。
  「好耶,我突然兴奋起来了!那么友月同学你们呢?」
  「我大概也没问题。毕竟老家就在这里啊。七月家里有点事情,不过八月的话随时都可以。」
  ……家?
  这个辞汇让我有点挂怀。不过友月的表情不见一丝阴霾。希望不要是像以前的继承问题,或是婚约骚动之类的麻烦事才好。
  「我也没什么特殊安排。」
  剩下的阳名简洁地回答完,山崎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好极了。这样就知道八月所有人都有空了。既然协调时间已经不是难事,接着就是决定要做什么吧。谁有意见吗?」
  「我!」
  宫岛倏地举起手来。尽管脸上露出有些嫌恶的表情,山崎还是催促着他说下去。
  「品尝美食之旅如何?每天大家一起走访镇上好吃的店家。」
  「这个嘛……以宫岛来说,这提议还算不错,可是难得放了暑假,今年又有这么多伙伴。我想要做点更high,只有夏天才能做的事情啊!」
  「我有意见。」
  面对热血沸腾地如此极力主张的山崎,这回换冬上请求发言的许可。
  「喔,冬上。请说!」
  「我觉得很平常地去海边就好。一旦像这样成天待在群山环绕的地方,偶尔就会想看看宽阔的景色呢。而且我还想尽情地游个痛快。」
  「来了来了来了!就是这个,我等的就是这个!这一点都不平凡。海边才是能够完美演绎夏天的最佳地点!屹立不摇的第一名!好,就决定是海边了。可以吧!?各位!」
  山崎带着闪闪发亮的眼神向所有人确认。
  「虽、虽然好像透视到很多邪念……不过我也想去海边看看。」
  阳名僵着脸表示赞同。因为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我也点了点头。友月跟爱莉莎也都颔首同意。
  「太好了,那就决定了!不过怎么办呢?这里离海边很远,要当天来回就会变得很匆忙。话虽如此,民宿之类的在这个时期恐怕也订不到了吧。况且我们也没那个钱。」
  「那就只能搭首班电车出发,然后尽可能地玩不是吗?」
  冬上这么说完,大家也点着头说只能这么做了。不过这时做为侍者守在墙边的九棚先生却插嘴说:
  「不好意思打扰各位。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有个建议……」
  「怎么了?九棚。」
  友月好奇地问。
  「不,其实为了让未由小姐能够舒适地度过暑假,我原本想推荐您前往避暑胜地度假。不过能够和朋友一起去玩当然还是快乐得多了。所以我方才一直默不作声,但若是在住宿处或金钱方面有问题的话,我想那就大家一起去友月家的别墅好了。那附近也靠海。」
  「别……墅?」
  听到不熟悉的辞汇,宫岛全身都僵住了。我能体会他的心情。毕竟一般市民在日常生活中恐怕用不到这种辞汇。
  「那个……如果我的提议坏了各位的兴致,那真是非常抱歉。若是各位想要享受符合学生身分的旅行,请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没这种事!请一定要让我们去!」
  山崎打断九棚先生的话大声叫道。
  「大家都没意见吧?」
  面对山崎的提问,我跟爱莉莎都点了点头,不过唯有冬上板起了面孔。
  「这的确是求之不得的好提议,可是又要接受友月同学的帮忙……」
  这时,友月小声地说:
  「冬上同学气度小到无法坦率接受别人的好意吗?」
  「……友月同学,你是为了报刚才的仇才故意挖苦我吗?」
  「没有啊。」
  冬上稍微挑动了一下眉毛。
  「我知道了。只有我一个人意气用事也太蠢了。不过餐费之类的我会在负担得起的范围内尽量自己出。毕竟今天是受到招待,我才会不客气地让你请吃饭,但我可没打算连自己享乐的旅行都丢给你一手包办。」
  见冬上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忐忑不安的山崎这才放下心中的一颗大石头。
  「这下决定了。暑假就去友月同学的别墅吧。九棚先生,真的很谢谢你!啊,就像冬上所说的,能够负担的我们会尽可能自己负担!」
  「我明白了。那我就不说招待,改用廉价旅行来形容吧。顺带一提,别墅为友月家所有,我终究只是代为安排而已。如果要道谢的话,请跟未由小姐说。那么关于时间方面,当初我是规划两个礼拜左右——」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照这样看来,今年暑假似乎会很忙碌,八成没空返乡了吧。总觉得松了口气,这样就不用多想些无谓的事情了。只要跟大家一起玩,应该就能遗忘留在心底那不知所以的疙瘩才对。
  「启介,这样好吗?」
  身旁的爱莉莎以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呢喃着说。她的表情很是担心,我跟爱莉莎提过关于叔父寄来的信了,她大概是见我一直默不吭声,所以才会关心我吧。
  「啊啊。」
  我简短地回答后,便望向在爱莉莎膝盖上缩成一团的由衣。这样由衣一定也比较快乐。我一边看着迅速达成共识的山崎与九棚先生,一边这么说服自己。
  讨论一直持续到用餐结束之后,不过由于会变成长期旅行,有必要各自进行确认与协调,于是我们决定于结业式过后再次集合,然后就解散了。
  有鉴于还要向友月打听美澄住院的医院电话,我并没有跟山崎和冬上他们一起回去,晚了一会儿才离开宅邸。身旁是藉口要送我跟化为人型的由衣一程而跟过来的爱莉莎。因为只顾着聊天的关系,天空已经快要从晚霞的红变成夜晚的群青色了。暑气随着太阳西沉而远离,凉爽的风阵阵吹起,不知道哪户人家传来风铃叮铃叮铃作响的声音。
  「答啦答答答——」
  由衣心情很好,又哼起了那首歌。她大概很期待旅行吧。虽然跟山崎他们与九棚先生在一起肯定少有机会变成人型,不过她好像还是很开心的样子。
  爱莉莎也断断续续地跟由衣一起哼唱着旋律。
  接下来——该什么时候开口好呢?
  我意识到口袋中的纸条。上头写着能够跟美澄本人说话的电话号码。只要亲自谈过,爱莉莎也能消除昨晚一直很在意的疑惑吧。
  「欸,爱莉莎,你会说英语吗?」
  我心想总之得先确认这点,于是开口问。
  「咦?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别管那么多,到底会不会?」
  「嗯——……大概会说吧。听说那是外公母国的语言,而且妈妈偶尔也会使用。」
  「偶尔?」
  「是啊,不是日常会话喔,平常使用的是现在讲的语言。我的外婆似乎跟这个国家有过一段因缘,我没跟启介说过吗?」
  「不,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说起来,爱莉莎打一开始日语就说得很好呢。」
  「其实外公跟外婆哪认识的时候语言几乎不通,不过外公马上就理解了语言体系,开始能够使用外婆的语言进行基本对话,在那之后家人之间才自然地使用这种语言。对身为被追杀的人来说,这种语言最适合拿来讲秘密了。听说魔术《姿态语言》之所以会是这个国家的语言,就是为了不让人掌握咒文的意义喔。」
  「喔,原来还有这段隐情啊……」
  当时的战场大概是在距离这个国家很遥远的地方吧。不过居然能够马上理解未知的语言体系,看来爱莉莎的祖父赫斯·史特林果然是个杰出人物呢。
  「可是平常不使用英语的话,对话时不会有困难吗?」
  「没这回事喔。方舟里的书籍大多是用英语写的,而且妈妈也仔细地教过我了。如果要说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大概就是文法与发音跟现在有所差异吧。不过用启介的电脑上网时,我已经掌握了大致上的差别,所以应该不成问题。」
  掌握大致上的差别,是吗?虽然之前从未见过爱莉莎用功学习的样子,但她脑袋说不定也很好呢。这就是所谓的血统吗?她的英语会话与运用能力至少应该比我强吧。
  「那就没问题了吧。其实……」
  这么说完,我取出友月交给我的使条纸。
  「那是什么?」
  就在爱莉莎歪着头准备伸出手的时候,由衣突然惨叫起来。
  「呀!」
  我也吓得停下脚步。回过神来,眼前已然耸立着一道墙壁。不是走到死胡同了。因为那道墙壁并非无机物,而是个人。由衣害怕地躲到我背后。
  不过尽管惊讶于挡住去路的巨大身躯,我却不感到恐惧。
  「……欧、鲁?」
  我确认似的呼唤着站得直挺挺的知己。
  「久违了,少年。」
  那低沉响亮的声音果然是我所熟知的,可是说话者却是本来不可能在这里的人。
  「为什么……」
  你会在日本呢?
  在我这么问之前,欧鲁便迅速弯下庞大的身躯,深深低下了头。
  「拜托你,救救我女儿透子吧。」
  听到欧鲁奋力挤出的这句话,我跟爱莉莎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明白爱莉莎感受到的不安——如今已化为明确的形式出现,我不禁一把握紧了放在掌心里的便条纸。


  *
  人都离开后,镇上屈指可数的大宅邸中突然变得鸦雀无声。金发女性踩响咯瞪咯瞪的脚步声走在铺石地板的走廊上。女性一身豪奢的礼服装扮,与宅邸西式风格的空间十分相称。
  感觉到之前都还照在脸上的夕阳热度消失,她不经意地停下脚步眺望窗外。山际像是烧起来似的染成一片通红。彷佛白昼的时间正竭尽全力抵抗着即将造访的黑夜一般。
  「时间又过去了……今天也没来吗?都来到这么近的地方了,应该已经发现了才对,也许是我来得太早吧。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这样的生活还能持续一会儿就是了。」
  女性嘴角浮现淡淡的笑容,慵懒地呢喃着。然而斜视着景色的那双眼睛却突然失去了光彩。
  「——!?」
  女性脚步踉跄,彷佛丧失视力般倚在附近的柱子上。
  「……这是——」
  女性手捂着脸呻吟起来,然后维持这样的姿势僵住了。过了大约十秒左右,女性大大地吐了口气,并摇了摇头。她的双眼恢复了光彩。
  「刚才那个……是你让我看到的吗?」
  女性板着脸将视线投向没有任何人在的虚空。
  「——没错,与其说是让我看到,倒不如说是我亲眼看到吧。这真的是『潮流』的方向吗?」
  女性彷佛询问某人似的呢喃着说。
  「哼,应该是支流吗?……你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可是,那的确是我的工作。」
  女性用力咬紧了牙关。
  「异常事态?那种事情随便怎样都无所谓。对我来说,这是应该破坏的预言,仅只如此罢了。我会——救出爱莉莎给你看的。」
  女性凛然地挺直背脊,并且坚定地这么说。刚才佣懒的态度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女性踩着响亮的脚步声快步向前迈进。


chapter2
第二章  迷惘的选择,昭示的话语
我第一次主动接近,第一次想要接近的——大概是未由吧。


  1
  于黑夜造访同时现身的是过去的敌人,在《群聚》中以《枭》为称号的男人。而他也是爱莉莎的朋友——美澄透子的养父。我们不明白应该跟美澄一起去了美国的欧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摸不清楚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救救透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爱莉莎正颜厉色地询问欧鲁。
  「——你什么都没听说吗?」
  欧鲁抬起头反过来问。
  「嗯,我完全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昨天才收到透子寄来的信呢。虽然有些让人在意的地方,但上面并没有写什么特别的事情。」
  「这样啊,你也是……」
  欧鲁严肃地轻声说。
  「所以告诉我,透子发生了什么事?还有该从什么之中拯救透子,这些全都告诉我。敌人到底是谁?」
  听了这句话,欧鲁的脸扭曲了起来。
  「才没有——什么敌人呢。事情没有那么单纯。好吧,我就把一切告诉你们吧……说来话长,可以换个地方吗?」
  「嗯。」
  爱莉莎点了点头。见爱莉莎同意,欧鲁便领着我们开始移动。
  「欸,那个大叔是谁?」
  还对欧鲁庞大的躯体感到恐惧不已的由衣这么问我。
  「那个人是昨天提到的美澄的爸爸。虽然发生过很多事情,但那个人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坏,你放心吧。」
  「嗯、嗯。」
  虽然由衣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却开始目不转睛地观察起欧鲁,不再一味地躲在我背后。
  「……那位少女是?」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很在意,欧鲁回过头来询问我们。刹那间,由衣发出短促的惨叫声,然后又拿我当挡箭牌了。
  「她是我妹妹,名叫由衣。她知道情况,所以就算谈到魔术相关的事情也没关系。」
  「这样啊。不过她看起来似乎不是普通人……」
  欧鲁眯起眼睛轻声说。由衣的耳朵跟项圈当然用帽子跟披肩藏起来了,不过他似乎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样子。不愧是前《群聚》的魔术师——而且还是干部级别的。
  「这个嘛……是啊。由衣是靠我的魔术化为实体的存在,跟以前的爱莉莎一样都不具备肉体。」
  为了让由衣放心,我边摸着她的头边解释。
  「原来如此,看来我似乎涉入你们的隐私了,对不起。不过《方舟》的公主身上也感觉得到跟以前不同的部分,她找回身体了吗?我们明明离开这个国家才没多久——却好像已经发生很多事情了呢。」
  「啊啊。这方面也是说来话长,想知道吗?」
  面对我的问题,欧鲁沉思了一会儿,可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虽然我有兴趣,但我已经丧失了过去身为《群聚》一员的自己。也因为这样,我才能跟透子一起活下去。我不打算知道太多。」
  「我知道了。那我也不多嘴了。不过按照刚才的说法,美澄的事情跟《群聚》或魔术无关是吗?」
  「没错。那是非常实际的问题。」
  之后欧鲁就默默地摆动双腿,带着我们前往离闹区有段距离的家庭餐厅。喧闹的店内有许多携家带眷的客人,女服务生们穿着十分讲究的制服忙碌地来回穿梭。
  我原本还以为一定会去杏无人烟的地方,顿时觉得有点扫兴,不过飘散空气中的食物香味让我肚子饿得咕噜叫了起来。这么说来,现在已经是晚餐时间了。
  「爱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
  「谢、谢谢你。」
  我道谢着说。今天还真是节省餐费的一天啊……不过既然带我们来这种地方的话,那就表示事情就算让外人听到也不会有麻烦吧。
  拿起送上来的玻璃杯喝永润喉,并点好餐点之后,欧鲁便郑重地开口说:
  「那么……首先从透子的现状开始说起吧。」
  「请说。」
  爱莉莎绷着脸催促着。坐在我跟爱莉莎之间的由衣也挺直背脊竖耳倾听。
  「那孩子的身体受非常严重的难治之症所侵蚀。直到三年前那种病都还找不到治疗方式……不过现在有医院正尝试着施行新疗法,多亏你们的朋友介绍,透子才能以临床实验的受试者身分住院。关于这件事情真的很谢谢你们。」
  「嗯。治疗不顺利吗?我看信上写着没问题啊……」
  爱莉莎不安地询问。
  「不,抱歉。我应该先消除无意义的疑虑才对。透子的病情并没有恶化,虽然透子目前正在接受投药治疗,但治疗充分发挥了效果。原本预测只剩半年的生命也能长久延续下去了吧。」
  「太好了……那么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形容。对透子来说,那反而算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
  「机会?」
  「啊啊。如今透子眼前出现了新的可能性,顺利的话,或许可以把病彻底治好也说不定。」
  「真的吗!?什么嘛,看你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我还以为一定是什么坏事,结果是好消息嘛!」
  爱莉莎欢呼起来,然而欧鲁却大大地叹了口气。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就没必要来了。透子她啊,拒绝了这个可能性。」
  「你说拒绝……为什么!?」
  「真正的理由我不清楚,那孩子也不肯告诉我,不过我能想像。为了抓住那个可能性,透子不得不接受手术。她大概是害怕这点吧。」
  我一边在脑袋里整理欧鲁所说的话,一边插嘴说:
  「你说的手术有那么危险吗?」
  「不,手术的确有其风险,但成功率绝不算低,是现在已经很普遍的移植手术。那孩子的病——以症状来说是器官衰竭的一种,以前也曾尝试过移植治疗。然而最根本的病因不在脏器,因此就算移植了健全的脏器也只能争取时间,迟早还是会再度受到疾病侵袭。不过若是并用现在这个新疗法的话,好像就能避免移植后病情复发。听说第一位患者成功根治了,可是第二位却——」
  「失败了,是吗?」
  欧鲁带着沉痛的表情点了点头。爱莉莎的身体瞬间振颤了一下。
  「手术本身很成功,但排斥反应似乎很严重。临床实验上身为第三例的透子有获知风险的权利,所以我也跟她解释过了。恐怕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透子才会拒绝接受手术吧。」
  「的确,这样肯定会犹豫不决啊。我能体会她的心情……」
  前例只有两件,其中一件失败了。不管实际成功率为何,美澄身上还是形同背负着五成失败的重担吧。
  「但我希望透子接受手术。我请主治医生暂时先等候最终结论,不过手术需要捐赠者,不能拖延太久。已经没有时间了,可是靠我无法让她改变心意……」
  欧鲁垮下宽阔的肩膀,和爱莉莎对上眼,旋即低下了头。
  「所以拜托你说服透子吧。如果是你说的话,透子也会听进去吧。」
  「我……吗?」
  爱莉莎有点畏缩地倒抽了口气。
  「这事只有你办得到。」
  「——无论如何都必须动那个手术吗?靠现在的治疗法不行吗?」
  「的确,现在的投药治疗发挥了效果,大幅遏止了病情的恶化,不过那是有极限的。就算能够活得长久,透子还是得一辈子做为病人安静过活。对身体造成负担的事情——比如生产等等的事情全都无法被实现。我希望透子能够获得这种幸福。」
  「可是……」
  「第二例的失败也让我感到不安。不过为了透子将来漫长的人生,我认为这是值得赌一把的机会!」
  欧鲁气势惊人,我感受到跟过去拳头相向时差不多程度的压力。不过爱莉莎并没有点头。
  「透子已经决定了吧?欧鲁办不到的事情,我不认为我办得到。」
  「不,如果是你就能让透子的心意动摇。那孩子认为自己的命是你给的,应该还有商量的空间才对。」
  「让我……稍微考虑一下。」
  爱莉莎消极地回答。欧鲁收敛气势,勉勉强强地说声「好吧」。
  之后料理送上来,大家开始用餐,不过爱莉莎却一直保持沉默。为免打扰到爱莉莎,我、由衣还有欧鲁都默默地动着筷子。不久,所有人的盘子都空了,餐具也都撤下之后,爱莉莎总算开口了。
  「对不起——我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爱莉莎以无力的声音道歉,欧鲁闻言叹了口气。
  「没办法。我明白这不是可以马上得出答案的问题,虽然想尽早回到透子身边,但我还是再等一会儿好了。如果下定决心的话,就过来这里吧。」
  这么说完,欧鲁便拿起置于桌角的家庭餐厅传单,在背面写下旅馆的名称与房间号码,然后把它交给了爱莉莎。
  「期限……到什么时候呢?」

  「如果要赶上透子回覆是否接受手术的期限,我最晚必须搭后天的首班电车前往机场。机位我已经改成现场候位,你一决定就能马上出发。如果你有意说服透子的话,希望你能跟我同行。虽然还有护照的问题,但如果是你的话,怎么样都有办法潜进去吧。」
  「你说同行,是要我直接去见她的意思吗?」
  爱莉莎惊讶地反问。
  「没错。若是没这个打算,我也不会亲自过来这里了。如果打电话的话,一旦透子拒绝就完了。那孩子的决心相当坚定,不当面讲是不可能说服她的。就算你今明两天做不出结论,后天早上我还是会在车站剪票口等到最后一刻。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促使那孩子选择长久过着幸福的时光。」
  这么说完,欧鲁注视着被其气势压倒而愣愣地张着嘴巴的爱莉莎一会儿,便拿着帐单站起身子。
  「我先走了。帐我会先结好,你们慢慢来吧。」
  「等一下!如果透子接受了手术,然后……失败的话,你不会后悔吗?」
  欧鲁停下脚步转头望向爱莉莎。
  「大概——会吧。而且还会后悔得无以复加。可是即使如此……」
  欧鲁中断话语,用力握紧了粗壮的拳头,然后什么也没多说就离开了家庭餐厅。
  见欧鲁的身影往店外消失,爱莉莎求助似的伸手把身旁的由衣抱过来。
  「姊姊?」
  「……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那句话不仅是自言自语,也是在询问由衣跟我。可是我和由衣也跟爱莉莎一样得不出答案。的确,这很『实际』。事实无可动摇,哪怕爱莉莎是魔术师,甚至是世界守护者《天使王》的容器也毫无意义。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有应该打倒的敌人存在或许还比较轻松。
  尽管明白这种思维太不经大脑又过于轻率,我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这天回到宿舍后,我们也很少对话。大家各自思索着该如何回覆欧鲁。不知道是不是想累了,在爱莉莎先回友月家一趟的时候,由衣发出微弱的呼吸声沉沉睡去。自窗户进来的爱莉莎看了皱着眉头睡着的由衣,不禁露出苦笑。
  「我真是对不起由衣,居然让她连作梦都在烦恼。明明这是我不得不思考的问题啊……」
  爱莉莎坐在床边呢喃着说。
  「她大概是想帮爱莉莎的忙吧。不过我也觉得这问题对由衣来说太困难了。」
  「是啊,毕竟没有正确解答嘛。启介……我想了很多,虽然还没得到结论,但你愿意听我说吗?」
  「啊啊,当然。」
  我没有理由拒绝。如果爱莉莎需要我才能整理好心情的话,不管什么我都愿意听。
  「我啊,很清楚欧鲁的意思。因为……我们同样希望透子不仅要活得久,还要把病治好过着平凡的生活。这是很难得的机会,要是接受手术后能够恢复健康的话,我没什么好反对的。」
  「是啊,如果手术顺利,那样的结果是最好了。」
  「嗯。可是……我无论如何都会想到失败时的情况。如果失败的话,到时候透子将从这世上消失。我好怕。若是透子维持现状不接受手术,至少还可以避免这种结局。因为欧鲁说过以现在的状态也能活得很久,透子一定也——」
  爱莉莎突然噤口不语。
  「怎么了?爱莉莎。」
  「欸,启介,你觉得透子会不会跟我想的一样?接受手术后假使失败了,届时连原本应有的时间都会失去——你觉得透子会不会是害怕这种可能性才拒绝接受手术呢?」
  「这个嘛……应该是吧?我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我这么回答,可是爱莉莎却露出了无法释怀的表情。
  「虽然我不太清楚,也无法完全肯定……但我总觉得透子跟我想的不一样。」
  「所以爱莉莎的意思是美澄还有其他拒绝手术的理由吗?」
  「该说其他理由吗……总之我就是觉得不太对劲。这不像透子的作风。」
  我不懂爱莉莎在说些什么,爱莉莎感觉到的恐怕是跟美澄交谈时间不多的我无法体会的吧。可是我也不打算嗤之以鼻不当一回事。
  「那么……要确认看看吗?其实今天我跟友月打听了美澄住院中的医院电话号码。」
  我从口袋里取出刚才没能交给爱莉莎且皱成一团的便条纸。
  「这个——难不成是因为昨天我很担心透子的关系吗?」
  「是啊。就像欧鲁所说的,在电话里或许很难说服美澄,不过好歹还是能确认美澄在想些什么吧,」
  「启介老是爱多管闲事呢……」
  这么说完,爱莉莎微笑着用双手握住了便条纸跟我的左手。
  「喂、喂。」
  互相接触的手传来温热,让我慌了起来。
  「电话等我下定决心之后再打,要不然根本无法认真商量。」
  爱莉莎这么说着从我手中轻轻接过便条纸。
  「是吗?这样也好。如果怀着不上不下的心情去谈,一定会被美澄的想法牵着鼻子走吧。」
  「嗯。可是——我能在后天之前找到答案吗?」
  「如果觉得很困难的话,要不要试着跟我和由衣以外的人谈谈呢?如果像刚才那样讨论的话,或许会有什么新发现也说不定。」
  「拜托别人……这样好吗?明明是我必须自己决定的事情说。」
  「只要不把责任全都推给别人,我认为这倒也无妨。参考不同人的观点也是找出答案的捷径啊。」
  「是啊……时间也不够我一个人慢慢想了。不过要找谁呢?」
  「只要是可以信任的人,不管是谁都没关系吧。毕竟这事又没有牵扯到魔术。长辈方面的话,乌尔特小姐和九棚先生不都是适合的人选吗?」
  「的确,如果是阿姨和九棚——」
  爱莉莎呢喃着说。
  「另外也可以找友月、阳名、冬上,还有山崎跟宫岛。」
  「……到阳名为止是还可以信任啦。」
  看来冬上、山崎、宫岛似乎是不合格的样子。毕竟今天才第一次进行比较像样的对话,这也没办法。不过因为由衣一事的关系,爱莉莎或许已经对冬上提起戒心了也说不定。
  「好,那么既然明天放假,我就跟你一起去吧。」
  「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一个人只会一直烦恼而已,多亏有启介,我才能继续往前思考。」
  这么说完,爱莉莎露出了像是获得些许支持般的表情。

  2
  隔天,我跟化身为小狼的由衣一起拜访了友月家。由于是礼拜六的早上,周围的住宅区静悄悄的。我按下对讲机的按钮,站在监视器照得到的位置一会儿后,电动门便一边发出叽叽的尖锐声响一边打开。
  爱莉莎早我们一步用魔术回来了。要去接直到刚才为止还在同一个房间里的人总觉得很怪。我对在玄关迎接我们的九棚先生说明来意。
  「爱莉莎小姐的话应该在乌尔特女士房里才对。用过早餐后,爱莉莎小姐说有辜要商量,便随乌尔特女士一同离开了。」
  这么解释过后,九棚先生说要为我们带路,随即迈开脚步。虽然嘴巴上回答「是这样啊」,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因为离开房间之前,爱莉莎就说了她会先单独找鸟尔特小姐商量看看。如果是亲人的话,就算我跟由衣不在身边,她也能毫无顾忌地说吧。
  九棚先生领着我前往西馆三楼,看来乌尔特小姐的房间似乎不在我以前住过的北馆。当我视线扫过并排的门扉猜测着是那一间时,其中一扇门从内侧嘎一声地打开了。从房里出来的是爱莉莎,她低着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爱莉莎?」
  我出声呼唤后,爱莉莎才以迟缓的动作转头望向这边。
  「啊,启介……」
  「怎么了?你脸色很难看喔。」
  「是吗?我想应该是你的错觉吧。不说这个了,你来接我了啊。我先回房准备,你等我一下。」
  爱莉莎很快断言我的担心是杞人忧天,便朝正对我来时方向的楼梯跑走了。她的样子果然很奇怪。
  我蹲下来轻声对以小狼的模样走在身旁的由衣说:
  「——由衣,去跟着爱莉莎。」
  「汪!」
  由衣彷佛诉说着了解般用力吠了一声,随即追上爱莉莎。
  「没关系吗?远见同学。」
  九棚先生看着爱莉莎与由衣跑走的方向问。
  「是的。毕竟我有事要找乌尔特小姐。」
  「是吗……那我就此告退。如果还有其他事情的话,请随时吩咐我。」
  这么说完,九棚先生便转身离去。向他道过谢后,我敲了敲乌尔特小姐房间的门。
  「——是谁?」
  门后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
  「那个,我是远见……远见启介。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启介吗?好,你进来吧。」
  获得同意后,我便开门踏进房内。房间格局宽敞,里头摆放着有格调的家具与大张双人床,感觉是个很舒适的空间。不过此处构造却很酷似过去我发现友月的亲戚变得面目全非时的房间,令我不禁萌生一种讨厌的既视感。
  可是那是东馆的其中一室,并不是这里。
  「打扰了。」
  「欢迎你来,启介。」
  乌尔特小姐伫立在房间正中央的一张小桌旁。桌子旁边摆着两张椅子,但其中一张却不知道为什么倒在地上。
  「刚才爱莉莎好像从这里跑出去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是我第一次跟乌尔特小姐面封面交谈吧。我一边这么心想,一边问及令我挂心的事情。
  「没什么。只是她找我商量某件事情,然后我给了她建议罢了。不过话或许是说得有点难听也不一定。」
  「话说得有点难听——爱莉莎找你商量的是美澄透子手术的事情对吧?你到底是怎么对她说的呢?」
  「是吗?启介知道啊。的确,爱莉莎问我透子这孩子该不该接受手术,不过我斥责她说问题不在这里。既然那孩子决定不接受手术,结论就已经出来了,不需要干预人家的决定。」
  我感到有点意外。因为我总觉得乌尔特小姐的个性会讨厌走消极又保险的路。
  「不过乌尔特小姐,爱莉莎之所以会感到迷惘是因为受到欧鲁的请托,不是那家伙的错……」
  想起爱莉莎离开房间时的表情,我忍不住这么说。虽然明白乌尔特小姐的意思,但也不用责怪爱莉莎吧。
  「这是为了那孩子好喔。那个叫什么欧鲁的男人也真是的……居然把这种麻烦事带来。」
  乌尔特小姐不悦地咒骂着,从她的话里我感受到一股违和感。
  「为了爱莉莎好?现在不是在说美澄的事情吗?」
  短短的几秒钟内,现场陷入了沉默。
  「——启介耳朵真尖呢。我说溜嘴了吗?」
  乌尔特小姐露出苦涩的表情。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能答应我不把现在我要说的话告诉爱莉莎吗?」
  尽管对她的问题有些困惑,我还是点了点头。
  「我啊,不希望让爱莉莎跟透子那孩子的命运扯上关系。如果爱莉莎成功说服透子接受手术,最后却失败的话,那孩子内心将会受到很大的创伤。身为监护人,同时也是方舟的一员,我不能让她冒这种险。」
  「方舟?」
  我不明白为什么乌尔特小姐会提到这个字眼。如果是站在阿姨的立场想要以爱莉莎为优先的话,那还可以理解,不过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其他理由的样子。
  「欸,启介。你以为打倒哈利之后——一切就结束了吗?」
  「这个……」
  我回答不出来。的确,《魔狼》的真面目、三年前的真相,还有哈利·莱特那个以爱莉莎为核心的计划全貌都已经被揭开了。《群聚》意欲再度让魔术重回世界的企图也被我们打破而宣告落空。
  可是谜团还是很多。爱莉莎的祖父赫斯·史特林创造《天牢》最根本的理由,原本已经消灭的《魔狼》反过来制服了《天使王》的矛盾。还有眼前这位女性依然停留在这个城镇的事实……一想起来就没完没了。
  不过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是已经结束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喔,启介。」
  乌尔特小姐彷佛看穿我想法似的说。
  「乌尔特小姐……知道些什么吗?」
  「我什么也不知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我才会在这里。我不过是把方舟导向更好的未来的『舵』罢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从深蓝色的眼眸中甚至看不出乌尔特小姐的情感。
  「是吗?我还以为自己说得够简单明了了呢。算了,总之,我不想让爱莉莎受到无谓的伤害。那是我现在应当引导的未来。那孩子八成也明白吧,我想应该已经不用担心了。」
  「如果爱莉莎选择了说服美澄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启介也能帮忙阻止她。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我也不想让爱莉莎尝到痛苦的滋味。」
  听我这么回答,乌尔特小姐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我的话还没说完。
  「——可是爱莉莎应该会不顾自己,选择为美澄设想过后得到的答案才对。而且她想听的应该也是为美澄设想的建议。因此,虽然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好的……但我不能帮乌尔特小姐的忙。」
  「是吗……真可惜。不过你愿意保持中立的话,那样就够了。」
  我对失望地垂下肩膀的乌尔特小姐低头行礼。
  「那么我告辞了。」
  「等一下,启介。」
  我转身准备离开房间,可是乌尔特小姐却叫住了我。
  「我有东西想让你看看。如果你想知道『还没结束的事情』,今晚十二点就在房间的阳台上等着。只能自己一个人喔。」
  「——是。」
  我头也不回地答应之后,便打开了门。
  或许乌尔特小姐才是最不该商量的对象也说不定。我抱着这种预感迈开脚步,开始寻找被斥责后应该正沮丧着的爱莉莎。
  「呃,是这里吧……」
  我靠着以前在宅邸过夜时的记忆来到北馆二楼——爱莉莎的房间前。这层楼每个房间都非常大,房门间隔很宽,所以走廊看起来特别短。
  虽然整层楼悄然无声,但房间里却感觉得到人的气息,还有微弱的声音自内侧传来。大概就是这个房间没错吧。虽然不知道乌尔特小姐实际上说了些什么,但我得赶快让爱莉莎打起精神才行。
  「我进去罗!」
  我只敲了一次门就把门打开。在我房里度过每一天的爱莉莎应该就在里面才对,所以我也不等回答……就不客气地采取行动了。
  「「——咦?」」
  怪叫声重叠在一起。我的视野里有个仅着内衣露出白皙肌肤的少女。在窗外照进来的朝阳之中,连原本呈强烈反差的肌肤与黑发也相互辉映,绽放清透的美厌。
  没错,是黑发。不知为何,眼前以不成体统的模样僵住不动的并非爱莉莎……而是友月。
  「未、未未未未由?为、为什么……」
  刹那间我直呼了她的名字。不,我们约好两人独处时以名字互称,所以这么叫也没错,不过这只是因为我太慌张了。
  「启、启介同学……?」
  友月白皙的肌肤唰地染成了红色。该怎么说呢?虽然以前曾经看过友月接近裸体的模样,但那时是晚上,跟现在的印象截然不同。
  「呃,那个,很、很漂亮喔。」
  我下意识地脱口说出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哈呜……」
  不知道是不是脚软了,友月砰咚一声坐在地上。
  「喂、喂,你还好吧——」
  跑过去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其实是相反的。
  「啊,抱、抱歉!我现在马上出去!」
  硬是将视线自近半裸的友月身上抽离后,我飞快地离开房间把门关上。
  「哈、哈……」
  心脏跳得厉害。虽然从房内到这里的距离很短,但我恐怕用了人类的极限速度行动吧。为了平复心情,我做了个深呼吸。
  「哈……呼。」
  「那、那个……启介同学?」
  这时,隔着门传来了友月的声音。
  「那、那个,真的很对不起!我以为这里是爱莉莎的房间……」

  我拚了命地道歉。这完全是我的错。仔细一想,假使里面的人是爱莉莎,结果说不定也一样。居然肆无忌惮地随便开门,我不禁对自己的愚蠢感到傻眼。
  「这样啊……我才应该道歉,不好意思吓着你了。我已经穿好衣服了,你可以进来罗。」
  「好、好的。」
  老实说,刚才的影像还不时浮现脑海,我很担心自己能不能正视友月的脸。不过咕噜地吞了口唾液后,我还是打开了门。友月穿着色调稳重的衬衫与长裙站在衣柜旁。
  「…………」
  两人的视线尴尬地兜在一起。友月的脸颊还有点红。
  「那个啊……」
  友月以生硬的语气打破了沉默。
  「——这、这里是特别给客人使用的房间。阳名同学昨天留下来过夜,所以我也睡在同一个房间里……爱莉莎的房间在西馆二楼喔。」
  这么说起来,昨天友月跟阳名最后似乎留在宅邸的样子。
  「我都不知道呢……不过阳名好像不在——」
  「她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已经先回去了。我因为睡晚了——刚刚起床才看到这个留言。」
  顺着友月的指尖望去,只见桌上放了一张用圆润的字体写着『看你睡得很熟,我就不吵你先回去了』的纸条。
  「这样啊,所以我跟阳名错过罗?情况我都了解了——那个,你不生气吗?就算你想打我一、两巴掌,我也甘之如饴喔?」
  如果是爱莉莎的话,恐怕早已一脚踹来,咸是施展魔术把我打飞了吧。
  「打、打你巴掌?」
  友月惊讶地尖着嗓子大叫。
  「咦?这、这样果然不够吗?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使用可能会致死的魔术……」
  「启介同学,你、你误会了,我没有生气喔。虽然觉得很难为情……但我知道你没有恶意。」
  听到出乎意料的回答,我不禁愣住了。对日常生活中经常遭到爱莉莎过度报复的我而言,友月简直就像女神一样。
  「真、真的吗?你该不会是想先让我松懈后才突然袭击我吧?」
  「我才不会做出那种事情呢……虽然不太清楚,但启介同学也很辛苦呢。」
  友月带着怜悯的眼神注视着深陷疑心病之中的我。
  「还好啦……不过,谢谢你。还有抱歉。既然不打巴掌的话,下次我请你什么吧。」
  「嗯。那就请你再买学生餐厅的面包给我好了。啊……可是结业式过后就已经是暑假了呢。」
  这么说完,友月笑了。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就等到九月再请吧,我会记得的。」
  「拜托你罗,启介同学。」
  见气氛缓和下来,我松了口气。
  「啊,对了。胸口的伤——看起来好像痊愈了,这下我可以放心了。」
  因为精神放松的关系,我未经深思熟虑就把不经意想到的事情给说出口。
  刚才看到宛如白瓷般的肌肤上,哈利·莱特刻下的黑色伤痕连一点痕迹都没有了。虽然曾听友月说过痊愈了,但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确认。
  「呃——那、那个……嗯……」
  不过友月好像又觉得不舒服似的红着脸低下了头。
  糟糕,我干么刻意把话题拉回来啊……
  「抱歉,那个,我并没有盯着你看喔。」
  「嗯、嗯。没关系的,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开心。」
  「不过为什么会突然痊愈呢……虽然我是觉得这样很好啦。」
  「是啊——我也不晓得。」
  友月轻描淡写地表示同意。虽然我过去也曾数度提及同样的话题,但友月的反应总是像这样。
  「你真的没有什么眉目吗?」
  由于现在只有两人独处,我试着稍微深入地刺探下去。
  「没有,吧。那时候痛得厉害,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说这个,启介同学,你找爱莉莎有什么事呢?」
  「咦?啊啊,其实啊——」
  虽然我总觉得友月想要逃避这个话题,不过那也很有可能是我误会了。所以我决定不再追究下去,转而开始解释美澄的事情与爱莉莎的烦恼。
  「——所以,因为得不出答案,我们才想说先找其他人商量好了。」
  我说完之后,友月大大地叹了口气。
  「这问题很复杂呢……还是找乌尔特小姐商量最好吧?」
  「不,好像也未必如此……」
  我概略地陈述方才乌尔特小姐所说的话。
  「这样啊……既然是为了爱莉莎着想,这么说倒也没错——可是好像不太对劲。」
  「是啊。我也有点想不通。所以我想找出爱莉莎,如果她还没做出结论的话,那就再跟其他人商量看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未由也能帮忙。」
  然而友月却露出为难似的表情摇了摇头。
  「我办不到的。这么困难的问题我根本回答不出来。反而……我才想问呢,面对没有正确解答的抉择时该怎么办才好——」
  「是吗……也对。那么接下来果然只能找九棚先生商量了吗?」
  「找九棚?」
  「啊啊。说穿了,我们身边的大人顶多也只有乌尔特小姐跟九棚先生了。」
  「嗯——是啊。如果是九棚的话,我想一定可以帮得上忙。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来开口拜托他吗?我也很好奇九棚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而且,我还有件事情想要问他。」
  「那可真是帮了我个大忙。老实说,我跟九棚先生并没有那么熟……另外,可以请你顺便告诉我爱莉莎的房间在哪里吗?」
  听完我说的话,友月点了点头。
  「若是又不小心看到谁换衣服的话,那可就麻烦了。我直接带你去吧。」
  听到友月难得挖苦地这么说,我不禁苦笑起来。
  「是啊,要是之后又发生那种情况,不晓得会遭遇什么样的下场……」
  「——我不管被看到几次都不会生气喔。如果对象是启介同学的话。」
  那八成是玩笑话的延续吧,但我一瞬间却心跳急违加速。
  「不、不要闹我啦!」
  我对内心的动摇感到害臊,于是转过头离开了房间。
  「抱歉罗。」
  这么说完,跟在后头的友月暧昧地笑了。
  「——对了,启介同学。我很期待旅行喔。」
  当我们在走廊上并肩而行时,友月开口了。
  「啊啊,我也是。谢谢你还招待我们去别墅玩。」
  我这么回答,心中打定主意不再去想关于叔父寄来的信。
  「不用谢我啦。我也很开心啊,毕竟大家一起去比较热闹。冠上友月的姓氏之后,我从来没有为了玩乐而去旅行,所以我觉得很兴奋呢。」
  「我也差不多,好久没去旅行了。」
  对我来说,三年前被海难事故搞砸的海上航行就是最后的旅行了。
  「——不过在美澄的事情有个着落之前,心情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啊。爱莉莎一定就更不用说了。」
  听了我说的话,友月露出有点落寞的表情,将视线从我身上转向前方。
  「是啊……对不起,明明你才刚跟我解释过情况的说。启介同学——真的好厉害呢。无论何时你都拚了命地想要支持爱莉莎。我或许根本就觉得事不关己也说不定。」
  友月以有些闷闷不乐的语气轻声说。
  「我想也不是无论何时啦……况且这问题太沉重了,凭爱莉莎一个人恐怕无法承担。」
  「可是就算是沉重的负担好了,你也不是对谁都会伸出援手吧?」
  「这个嘛……我也想帮忙世界上所有陷入困境的人,不过这种像是正义超人的事情不可能办得到,而我也无意去做。只是因为爱莉莎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而已。」
  「触手可及的地方,是吗?跟启介同学最亲近的人果然是爱莉莎吗?」
  由于友月一直面向前方说话,我看不太出她的表情。虽然难以推测友月发问的意图,但我总觉得一定得好好回答才行,于是我缓缓地开口说:
  「这个嘛……毕竟现在我就算不情愿也得跟爱莉莎在一起啊。昨天被山崎点出来之后我才发现,在那家伙面前我大概展露了平时绝不表现出来的一面吧。这个意思应该比较接近。」
  「是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你们每天都在一起嘛。爱莉莎在宿舍没有大吵大闹吧?」
  「这个嘛,是还不至于那样啦……呃——咦?你刚才说了什么?」
  在宿舍没有大吵大闹?这话听起来好像知道爱莉莎偷偷进出我宿舍的事情一样。
  「果然没错。我试着套了一下话。」
  这么说完,友月愉快地笑了。我感觉冷汗流过了背脊。
  「那、那个啊,你冷静一点。其实爱莉莎是为了由衣而来的——」
  「没关系啦,启介同学。我本来就有想过可能会变成这样。」
  「咦?」
  一反预期,友月的语气很平静。
  「爱莉莎不是我说说就能绑得住的人。只要有想做的事情,她可以扯裂任何枷锁自由翱翔。跟我——完全相反。」
  「未由?」
  友月的侧脸看起来有点令人担心,我不禁呼喊她的名字,可是友月却用微笑掩藏起那个表情。
  「不过我不希望被爱莉莎当成我默认了她的行为,所以我发现的事情要保密喔。」
  「啊啊……」
  虽然我点头答应了,但还是觉得友月的样子有异,于是又接着说:
  「——那个啊,我会想要帮助爱莉莎是因为那家伙正身陷迷惘之中。既然知道她在烦恼什么,那我当然要伸出援手啊。未由有困难的时候,我也一定会帮助你。所以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商量吧。」
  「嗯,谢谢你。」
  我说这话的用意是要友月有烦恼就说出来,可是她却只是面露苦笑点了点头。
  或许是我想太多了也说不定,不过如果友月是觉得离我很『遥远』才不肯说的话,那我就得彻底纠正她才行。我稍微加快脚步来到友月面前,然后头也不回地说:
  「那个啊,的确,爱莉莎或许是最接近我的人也说不定。」
  在充满面具附身者的街道上遇见爱莉莎时,我为了摆脱困境而借出了身体。结果落得不管愿不愿意都得零距离与她朝夕相处的窘境。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更想跨越的『距离』。在狭窄的教室中被无形的墙壁阻隔而无法靠近,位于我斜后方窗边的座位……
  「可是,我第一次主动接近,第一次想要接近的——大概是未由吧。」
  我搬着新桌子走向桌椅不翼而飞呆立不动的友月时,那每一步都是凭着我自己的意志踏出去的。当时的想法如今也依然存在心中。
  「咦?」
  友月的声音摇摆不定。
  「…………只有这点你一定要记得。」
  说完非常难为情的话后,我忍不住快步离开友月身边。
  「啊,启、启介同学!爱莉莎的房间已经过了喔!」
  在友月回神追上来之前,我持续走了许多无谓的距离——

  3
  咚咚。
  经过剐才的教训,敲过爱莉莎的房门后,我耐心地等待回应,可是却迟迟听不到回答。身旁的友月呢喃着说:
  「该不会不在吧?」
  「会、会吗……」
  因为还没有从出自自己口中的陈腔滥调所造成的精神创伤中恢复过来,我无法正眼看着友月,不过友月却好像不太在意的样子。我心想只有我一个人慌了手脚也太逊了,于是勉强打起精神又敲了一次门。
  「爱莉莎?」
  当我呼唤她的名字时,门内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哥哥?」
  门咔喳一声打开,化为人型的由衣探出头来。
  「啊,你在啊。爱莉莎呢?」
  「在里面喔。对不起,因为不知道敲门的是谁……」
  「毕竟被九棚先生看到的话,由衣会很伤脑筋呢。那个,我可以进去吗?」
  「嗯。啊——」
  由衣点了点头,可是一发现友月在我身边,她就逃也似的跑回房内了。
  「我……该不会被讨厌了吧?这么说起来,为住的地方起争执的时候她也很怕我。」
  友月有点落寞地轻声说。
  「不,我想没这回事喔。由衣很怕生,她只是看到友月出现吓了一跳而已。」
  我一边慌慌张张地帮忙缓颊,一边进入房间。
  「啊,启介、未由。」
  抱膝坐在床上的爱莉莎彷佛现在才注意到似的看着我们。然后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站起身子。
  「抱歉,启介,你是来接我的吧。我有点在发呆,不小心忘记了。」
  「没关系啦。你被乌尔特小姐狠狠凶了一顿对吧?」
  「是吗……你听阿姨说了啊。」
  爱莉莎垮下肩膀点了点头。
  「——阿姨叫我不要干预透子的决定。我被欧鲁的话困住,没有考虑到这点……所以正在反省当中。」
  「所以你不说服美澄了吗?」
  虽然无意协助乌尔特小姐,但如果那是爱莉莎的选择,我也不打算插嘴多说什么。我这么心想,同时开口问。
  「我还不清楚。阿姨的意见很正确,不过我还是很怀疑这么做可以吗?」
  「那么……?」
  「嗯,我想再跟其他人商量看看。我不是想让谁来推我一把,而是希望有人能像阿姨那样告诉我自己看不到的部分。我要——尽全力思考、了解许多事情,然后自己做出决定。」
  听了这句话,我有点放心了。
  爱莉莎肯定跟乌尔特小姐所熟知的她不同……
  刚才乌尔特小姐说得好像爱莉莎几乎确定会乖乖听话一样。在《方舟》的时候,乌尔特小姐的指示或许接近绝对也说不定。
  方才与乌尔特小姐对话时让我耿耿于怀的东西之一,大概是对她像这样冷漠地对待爱莉莎感到焦躁吧。
  「那么接下来要不要找九棚先生谈谈看?友月也说会帮忙拜托了。」
  身旁的友月往前踏出一步点了点头。
  「嗯,我想不到什么好的建议……只好改用这种方式帮忙了。」
  「那样就很够了。谢谢你,未由。」
  爱莉莎微笑着道谢。
  「那么跟我来吧。这时候我想他应该在晾衣服吧。」
  这人什么都能做啊……
  找一边在心中佩服着九棚先生,一边和爱莉莎与变身小狼的由衣一起跟上友月。
  晒衣场位于通往东馆一楼的后院。那里可见老旧的库房,以及如今好像已经没在使用的加盖水井。跟经过仔细照料的中庭相比,此处给人一种杂乱的印象。此外,随风飘动的大量衣物也散发强烈的生活感。被单洁白得刺眼。在这之中,我们发现了把衬衫皱褶拉平挂在衣架上的九棚先生,便往那边走近。
  「哎呀,各位来这种地方有什么事吗……?」
  在我们出声呼唤之前先发现我们的九棚先生这么问。
  「那个,我们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等你工作结束之后再谈也没关系。」
  「啊啊,没问题。我已经快做完了。」
  爽快答应我们的九棚先生指了指几乎快空了的洗衣篮。
  「九棚先生,我也来帮忙。」
  我总觉得什么都不做不太好意思,便从洗衣篮里取出像是黑色布条的东西。看来这似乎是最后一件了。
  「——不、不行!」
  我把卷成一团的布拉直,准备用晒衣夹夹起来,可是友月却突然大叫,害我吓了一跳。
  「怎么了?友月。」
  这么问完,我才发现自己手中的黑色布条是什么。那是缀有精致绣花,看来十分高级的T字型内着,即一般所谓的内裤……脑袋里冷静的部分重新播放出大约十分钟前看过的影像。那时看到的友月穿着白色内裤。
  没错——是白色,不是黑的。
  这座宅邸是如此宽敞。虽然我没见过,但应该还有除了九棚先生以外的雇佣在才对。我赌上一丝丝希望向九棚先生问道:
  「那……那个,九棚先生,有其他女仆……有其他女性在这座宅邸里工作吗?」
  「不,以前是有,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我来了以后就辞退了之前的佣人。不过由于人手不足,我在想也该雇用新人了。目前是委托外包业者补足不足的人力。」
  「这样啊……」
  希望落空了。不,这也有可能是鸟尔特小姐或爱莉莎的东西——
  「呜~~……」
  不过看到眼前的友月变得面红耳赤,我明白再继续探讨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你、你的内裤还真成熟啊。」
  我原本打算辩解,却不小心又脱口说出了没必要的话。
  「…………」
  友月低下头默默地逼近而来。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失态,即便是友月或许也不会原谅我了吧。
  「对、对不起!」
  我反射性地将内裤递给友月。
  「……启介同学这个笨蛋。」
  小声地这么说完,友月将内裤从我手中一把抢走,然后亲自挂在晒衣夹上。仔细一看,旁边还悬吊着胸罩,另外还有两条女用内裤。
  「不要一直盯着看啦,启介。」
  「呜哇!」
  爱莉莎朝我狠狠地踹了下去,被远远踢飞的我扑倒在地上。
  「汪!」
  接着连由衣也跑来咬我的头,我不禁着急起来。
  「好痛,欸……很痛耶,由衣!」
  看来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跟全体女性为敌了。在九棚先生制止之前,我就这样一直到处闪躲爱莉莎跟由衣——
  「这样啊,您的朋友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处境呢……」
  听了爱莉莎所说的话,九棚先生深深地点头同意。
  在那之后,全身布满脚印与齿痕的我跟变得有点冷淡的友月与爱莉莎一起往客厅移动。虽然浑身刺痛,但我还是保持若无其事的表情看着爱莉莎与九棚先生交谈。
  「是啊。九棚怎么想呢?不管什么都好,请你告诉我。」
  「不管什么都好吗?可是我认为这问题稍嫌沉重,不是我这种人可以随意评论的……」
  九棚先生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么回答。这时,友月插嘴说:
  「——那就先不管爱莉莎的问题。九棚面临困难的抉择时会怎么做呢?」
  「我吗?」
  「嗯。比方说九棚的心情跟友月家的职责互相抵触的时候,你会怎么做……之类的。」
  友月带着认真的表情注视着九棚先生。这就是友月想问的问题吗?刚才的问题或许是友月怀抱的烦恼之一也说不定。
  「的确,这种情况过去曾发生过好几次。可是如果要谈论这个的话,就会变成像是在分享经验谈了……」
  「拜托你。你肯说我反而会很高兴的。」
  爱莉莎这么回答,友月也点了点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九棚先生却像是窥视友月似的眯起眼睛。
  「可是如此一来势必会提及未由小姐的母亲——未世小姐。这样可以吗?」
  「咦……妈妈吗?」
  友月惊呼。
  「是的。那是我为了上高中而寄住在友月本家时的事情。」
  「真的吗!?我想听。因为九棚不太常说这种事情……」
  听了友月的回答,九棚先生微笑起来。
  「看来未由小姐已经会想要知道过去的事了呢。以前提到双亲的话题时,您总是一脸悲伤的表情,所以我才会极力回避。」
  「啊——对不起,九棚。让你为我费心了呢……」
  「不会。对我来说,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这一定也是多亏了远见同学吧。故事可能稍微长了一点,那我就开始了。」
  友月跟爱莉莎点了点头,于是九棚先生的话当年就此揭开序幕。
  「我过去曾有两次在友月家的职责与自身的心情之间摇摆不定,跟爱莉莎小姐一样对不知道正确解答的问题感到困惑。第一次是我念高二——刚好和未由小姐与远见同学同年时发生的事情。跟之前的未由小姐一样,未世小姐收到了婚事的指示。」
  指示——那大概是指不容违抗的命令吧。潜入家族会议时,我也曾看过本家的当家代理秘书高压的说话态度。
  「不过未世小姐非常烦恼。当时未世小姐在就读的大学里有交往中的男性对象,在本家里恐怕只有我知道这件事情吧。我自小就频繁造访本家,跟年纪较为相近的未世小姐情同姊弟。平常都是我跟未世小姐倾诉,不过由于恋爱经验少,未世小姐经常跟我商量那位男性的事情。」
  「我知道九棚跟妈妈关系很亲密……那位男性就是爸爸吗?」
  友月似乎按捺不住了,于是插嘴问。
  「是的。那位正是笹代由纪斗——即未由小姐的父亲。虽然没有直接见过本人,但只要听未世小姐描述就能知道他是个人格高尚的人。两人就读美术专长的大学,听说笹代先生拥有杰出的才能。然而在友月家看来,他只是个平凡人——无法为家族带来利益的人。交往一事若是曝光,别说遭到反对了,笹代先生甚至可能受到危害。身体孱弱的未世小姐过去从未背负什么重担,可是自从婚事决定后,身边的监视就变严密了,能够见笹代先生的机会也因而减少。」
  到这里都符合以前九棚先生私下跟我透露的部分。我记得两人在那之后——
  「未世小姐郁郁寡欢的样子实在叫人不忍卒睹。我希望未世小姐能展露笑颜,于是不断鼓励着健康状况恶化而卧床不起的未世小姐,可是我说的话却传不进她的心中。这时,未世小姐向我表明了她在考虑私奔的事情。」
  九棚先尘脸上看得出痛苦的神情。九棚先生或许把友月的母亲视为超乎姊姊以上的存在也说不定。
  「我反对了。我说不可能逃得出友月家,被抓回来是显而易见的结果。可是未世小姐的意志很坚定。她说如果不跟他在一起的话,就算活下去也没有意义,甚至不惜以性命相逼——于是我才答应放她逃走。」
  「妈妈居然做出这种事情……」
  友月一脸意外的表情。那一定是因为九棚先生的叙违跟她脑海中对母亲的印象不符吧。
  「是的。不过从这里开始才是我的『选择』。当时负责照顾未世小姐的我只要闭上眼睛装做不知道,未世小姐是可以逃走。可是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我很明白两人逃不出友月家的手掌心。生育我的九棚家在友月分家中屈居末席,负责在背后支持友月家。因此我十分清楚友月家拥有的情报网有多广大。为了让未世小姐获得自由,我知道只有毁掉归处一途可走了。」
  「毁掉归处?」
  面对我的疑问,九棚先生露出了带有自嘲意味的笑容。
  「我把未世小姐私奔一事加油添醋一番,然后透露给婚约者知道,藉此让友月家颜面扫地。如此一来,友月家就不得不负起责任做个了结,与未世小姐断绝关系,而未世小姐也能从友月家的束缚之中获得解放。可是我很迷惘。友月家在背后撑腰的组织为数众多,我知道就算得到了自由,他们两人也会过着艰困的生活。而且一旦未世小姐被逐出家门,我就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可是九棚还是选择这么做对吧?」
  爱莉莎这么问。
  「是啊。我相信未世小姐最大的幸福是跟笹代先生在一起,所以还是行动了。不过我到现在还是不晓得这么做到底正不正确。」
  「你后悔吗?」
  「要说完全没有是骗人的,毕竟未世小姐最后失去了生命。想到我舍去的选择前方可能存在着未世小姐还活着的未来,我就不敢说自己是正确的。」
  听完这番话,友月反驳着说:
  「不过我认为妈妈结了婚才会不幸喔。我家虽然没什么钱,但妈妈他们总是笑咪咪的呢。」
  「——谢谢您,未由小姐。这点……我也明白。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两人没有结合的话,未由小姐也就不会在这里了。」
  九棚先生对友月投以温柔的视线。
  「比起职责……九棚优先选择了自己的心情呢。」
  友月确认似的这么说完,九棚先生带着苦涩的表情笑了。
  「不……当时的我最后还是无法完全抛开自己的职责。考虑到过去建立起来的东西与将来,我只能在不让自己曝光的范围内帮忙……而且第二次——为了让未由小姐逃离这座宅邸而安排您就读完全住宿制的学校时,我也不上不下地选择了滩世先生目光可及的伞阳学园。无论何者都是避免自己完全丧失立场而做出的妥协。」
  「九棚,这点我可以体谅喔。毕竟要是被赶出友月家的话,你就无法继续保护我了吧?」
  「……说得好听一点或许是这样吧。可是我从出生起就肩负着做为友月家一部分尽心尽力的义务,并且一路被抚养长大。否定我的职责就等于是否定我本身存在的意义。我终究无法舍弃九棚这个友月分家的地位,况且我还听说未由小姐进入学园就读后过得很不好,我绝非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低声这么说完,九棚先生望向爱莉莎。
  「爱莉莎小姐,我认为选择本身并不存在对错。无论选择何者,在漫长的未来都有可能发生好事或坏事。所以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所谓不悔的选择吧。知道未世小姐过世之后,我才开始这么认为。」
  爱莉莎伤脑筋似的盘起手来歪着头。
  「所以选哪边都一样罗?」
  「不,不是这样的。未来会确实地依选择而改变方向。刚才说的只是我个人的心理建设而已。」
  「心理建设吗……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把选择的路——走到最后。什么都不想就做出选择任谁都会。可是将选择付诸行动时没有觉悟的话,最终只会停滞不前。」
  爱莉莎手指贴着嘴唇呢喃着说:
  「走到最后……所以欧鲁才会——」
  带着彷佛明白了什么的表情,爱莉莎点了点头。
  「九棚,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很有参考价值喔。」
  「是吗?能帮上您的忙是我的荣幸。」
  向九棚先生道过谢后,爱莉莎便从位子上起身。
  「——启介,接下来我得跟阳名谈谈才行。」
  「跟阳名吗?」
  「嗯。现在的我没有九棚所谓的心理建设。虽然不太清楚,但我总觉得为了获得那个东西,不像九棚那样重新审视自己选择的路是不行的。所以我不是要去找阳名商量——而是要去履行约定。」
  「约定……啊——」
  刹那间我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但我马上就想起来了。
  「等到身体好起来了,我再告诉你阵在方舟上生活时的事情——我曾经这么答应过阳名。虽然不是因为战争结束就忘记了,但我心想晚点再说也没关系,就这样一拖再拖。不过,我知道现在该做的事情是什么了。」
  「这、这样啊……」
  现在——该做的事情……
  听了爱莉莎所说的话,我莫名其妙地动摇了起来。原因并不清楚,只是心底刺痛了一下。
  「未由,如果方便的话,你要不要也一起来?我这样子进不了宿舍,而且我也不知道是哪问房间。」
  「嗯,好啊。反正我也打算回宿舍去。」
  友月点了点头,并且站起身子。我也起身向九棚先生道谢。然后找们尾随着得意洋洋地离开房间的爱莉莎,不过友月在即将穿过门前停下脚步,并回头看着九棚先生。
  「九棚,职责跟心情两者我一定也无法割舍。所以我——对我来说,九棚是正确的喔。」
  我听到友月轻声地这么说。已经走出房间的我听不到九棚先生的回答,但我的眼角却捕捉到友月露出淡淡的微笑。

  4
  一出宅邸,爬得越来越高的太阳顿时毫不留情地射来炽烈的阳光。清晨残留的夜气已彻底消失,气温也上升了不少。
  连同化为人型后戴好帽子与披肩的由衣在内,我们四人一起前往女生宿舍。由于太阳几乎位于天顶,不能走在阴影处着实难受。
  「未由,那个真是不错呢。感觉好像很凉爽。」
  爱莉莎羡幕地看着手撑白色阳伞的友月。
  「啊——不介意的话,要不要进来?」
  「这样会把未由挤出去的,毕竟那把伞那么小。」
  「要是在宅邸里的时候说一声,我就会借你啊……」
  「因为天气这么好,谁想得到要用伞啊。原来还有这种用途的伞呢。」
  爱莉莎一边用指头触摸友月的伞,一边佩服地说。看来她之前都不知道阳伞这个概念的样子。
  「是啊,这把是晴天专用。不是下雨天用的喔。」
  「喔——……的确,阳光也是从天而降的东西呢。对了,由衣。天气这么热,你就拜托未由让你进去嘛。如果是由衣的话,伞影应该还遮得住。」
  「没、没关系啦,姊姊。我又不热。」
  面对爱莉莎的提议,由衣用力摇了摇头,随即隔着我和友月拉开了距离。
  「我果然被……」
  友月颓丧地垮下肩膀。她大概又以为自己被讨厌了吧。
  「喂,由衣,不要躲啊。友月不是坏人,之前的战斗她也帮过我们,你忘了吗?」
  由衣跟哪才一样摇头。
  「那就没关系吧?不好好打声招呼可是不行的喔。」
  「咦?啊,哥哥!?」
  我停下脚步推着由衣的背,让她站到友月面前。
  「由、由衣,虽然有点晚了……你好啊。」
  由于被拒绝了两次,友月紧张地开口说。
  「你好……」
  由衣冷淡地小声回答。可是不知道是下是很高兴获得了回应,友月展颜而笑。
  「那个,我还没正式做过自我介绍呢。我叫——友月未由。汉字写成朋友的友跟月亮的月,还有未来的未跟理由的由。我跟启介同学是朋友喔。」
  「啊……由这个字跟我一样!」
  由衣吃惊地大叫。
  「这样啊,好巧喔。我们都一样呢。」
  「嗯、嗯。那个,呃……我叫——远见由衣。由这个字一样,衣是衣服的衣。」
  「这名字取得真好。请多指教,由衣。」
  「请多指教……未、未由——小姐。」
  友月闻言,一瞬间瞥了爱莉莎一眼。
  「由衣——如果不介意的话……你也可以叫我姊姊喔。」
  不知道为什么,友月脸颊微微泛红地说出了这种话。
  「未由……姊姊?」
  「没、没错!这样叫才有变成朋友的感觉吧?」
  友月拔高声音这么说,同时握住了由衣的手。
  「嗯、嗯。这么说好像也是……我知道了,以后我就这么叫吧。未由姊姊。」
  然后友月跟未由就这样并肩迈开脚步。
  「太好了,她们好像打成一片了呢。」
  我叹着气这么说完,身旁的爱莉莎心情好像很复杂似的呢喃着:
  「明明只有我才是姊姊的说……」
  「这点小事不用在意吧?」
  「——虽然搞不太清楚,但你这番话真叫人不爽。这是为什么呢?」
  爱莉莎脸色不悦地瞪了我一眼,随即快步追上了友月她们——
  抵达女生宿舍后,我们在附近等候友月去叫阳名出来。跟男生宿舍一样,有条河川隔着道路流经宿舍前,我坐在护栏上倾听流水的声音。由衣跑到旁边的桥上,越过栏杆俯瞰着水面。偶尔有认识的女学生经过,带着饶富兴味的眼神朝这边看来,但我别过头去装作没看到。因为有爱莉莎跟由衣在,我应该还不至于被当成可疑人物,不过这样反而更醒目了。
  「——让你久等了,启介同学。」
  几分钟后,友月从宿舍大门出来了,不过她身边却不见阳名的身影。
  「阳名不在吗?」
  「嗯,她好像有回来过一趟,可是又出去了。」
  爱莉莎惋惜似的吁了口气。
  「未由,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我只知道她早上有事……不过大概——」
  友月膘本想说些什么,但却中途打住了。
  「怎么了?」
  「那个……爱莉莎,你说要讲的事情跟阵有关吧?」
  「嗯,对啊。」
  「既然如此——应该没关系吧。我大概有头绪了,请跟我来。」
  虽然友月露出犹豫的表情,但她这么说完后便开始前进。
  「有什么头绪?」
  我好奇地这么问完,友月只回了一句「来了就知道」。
  流过女生宿舍前的河川沿岸有一条路。往下游走是学园,再继续往下走则是男生宿舍。不过友月却不是朝那边,而是往上游方向前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边过去应该是没铺柏油的山路才对。
  「走这边。」
  虽然担心可能要爬山,但友月走没多久便拐进了另一条路。从方位看来,这条路似乎通往女生宿舍后方。岔路很快变成了斜坡,长长的木制阶梯往上延伸。
  友月默默爬着阶梯,我们也尾随在后。摇曳树梢的风带来有别于草木的气味。那是稍嫌强烈,不适合以甜美形容的香气——不久,来到开阔的地方后,我不禁对出现在眼前的景色感到目瞪口呆。那里洋溢着令人头晕目眩的诸多色彩。
  「哇啊,是花田!」
  由衣高声欢呼。红、白、黄、紫……各式各样的花儿时而簇生,时而交错地盛开着。在花旁飞舞的蝴蝶也是形形色色,为花田更添色彩。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里日照特别好,没有高耸的树木与密集的灌木丛。由于没有任何遮蔽物,旁边的女生宿舍一览无遗。
  「这里是怎么一回事啊?」
  「听说以前这里原本有间旧神社,但因为过于破旧又无人管理,于是便拆除重整了。自那以来,这里就变成大家的秘密空间……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想这些花大概是女生宿舍的人种的,不过好像有一半已经野生化了。」
  听到我的自言自语,友月这么回答。
  「你真清楚呢。」
  「这一带的山林好像是友月家旗下集团的所有地,所以我才请九棚帮忙调查。毕竟要是近期内有施工计划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虽然对友月家甚至持有山林感到傻眼,但这时我也产生了一个疑问。
  「这里的确是个让人不想破坏的好地方,不过你怎么会特地去调查呢?」
  「这点——你去了自然也会知道.」
  友月往花田中前进。前方有个向日葵团团簇生的角落。虽然被花草遮掩,直到走近之前都无法发现,但有一位少女正蹲在向日葵花田前。
  「……阳名?」
  我轻呼着这个名字。如同友月所言,她人就在这里。
  「咦!?大、大家怎么会来这里?」
  听到我的声音,阳名回过头来惊讶地站起身子。此时,阳名背后的东西映入了眼帘。
  隆起的土堆上立着一根粗木棒。那简直就像是——
  「……坟墓?」
  爱莉莎脱口呢喃着说。
  友月肯定似的点了点头后,便迈步走到阳名面前。
  「对不起,阳名同学。我明白这地方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道,可是爱莉莎说想告诉你阵的事情……既然如此,我想说在这里反而好,所以就把他们带来了。」
  听了友月的解释,阳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爱莉莎,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呢。」
  阳名面露微笑这么说完,爱莉莎点了点头。
  「是啊,我一直都没忘。可是——我却老是搁置没有履行。阳名,对不起。」
  「我不是说过什么时候告诉我都可以吗?所以真的没关系喔。的确,这个话题会想在这里听呢。」
  「在这里?那个,阳名背后的……是坟墓吧?」
  爱莉莎伸手指向木棒,阳名转头望去。
  「是的。这是——哥哥的墓碑。」
  「阵的!?」
  爱莉莎惊愕地大叫。
  「可是埋在这里的只是我拥有的各种哥哥的遗物。这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为了让自己的心情做个了结,这样是有必要的。」
  「阳名……」
  「不过机会难得,我就把坟墓设在阳光充足,可以了望宿舍的地方了。而且有这么多花也不用上香供奉,放假的时候我偶尔会过来发呆呢。」
  看着面带笑容的阳名,爱莉莎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抢先我好几步之前——阳名就已经好好面对了呢。」
  「没这种事喔。就像之前轻易被哈利·莱特利用一样,我的心既软弱又摇摆不定。所以才会追求哥哥存在过的证据与痕迹,哪怕只有一些些也好。」
  「那么我说的话能帮得上阳名吗?」
  「当然。我觉得这样就能把哥哥放在心里坚强地活下去了。所以……可以拜托你吗?」
  「当然可以啊。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爱莉莎挺起胸膛点了点头。
  「啊,不过在那之前……我能不能先跟阵致个意呢?」
  「好的。如果爱莉莎愿意把这个当成坟墓的话——请务必这么做。」
  获得阳名的同意后,爱莉莎蹲在墓碑前祈祷似的交握双手。
  老实说,对我而言,阵不值得为他的死哀悼。可是阵是我凭白己的意志亲手歼灭的对手。虽然舍弃肉体成为《高次元存在》的阵已经不是人了——不过杀了那家伙的无疑是我没错,所以我不能逃避。
  我站在爱莉莎背后默默合掌。
  「…………」
  就算闭上眼睛,脑袋里也浮现不出祷告的话语。就这样面对着眼皮底下的黑暗几秒之后,我睁开眼睛。于是视线正好对上了抬头仰望着我的阳名。
  「……抱歉,我或许没资格在阳名面前做这种事情也说不定。」
  「不,我的心情确实很复杂——但我认为这么做是对的。」
  阳名苦笑着摇了摇头。
  「对的……吗?谢谢你。」
  然后我跟阳名望向还闭着眼睛的爱莉莎。我不知道她正在想些什么,友月跟由衣在一步以外的地方看着我们。
  经过漫长的祷告后——爱莉莎总算开口了。
  「我第一次见到阵,是在我尽可能救出乘船撞上方舟结界的人以后回到方舟的时候。那家伙倒在沙滩上。」
  爱莉莎像是回溯记忆似的以不疾不徐的口气轻声说。
  「虽然我马上就想把他带出去,但却被察觉异状离开《箱庭》的阿姨发现……结果阿姨怒气冲天地臭骂了我一顿。如果一五一十地全说出来,她一定会叫我别再出去,然后把结界的洞封起来吧。」
  乌尔特小姐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她应该知道《方舟》外有吞噬法则的防卫系统《反牙》。不过当时《反牙》被哈利·莱特变成附有安全装置的东西,并做为《魔狼》寄宿在我的右手里。虽然没有即刻现身之虞,但当时的乌尔特小姐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
  「这时阵恢复了意识。一定是因为我们的声音太吵了吧。阿姨说不能让知道方舟秘密的人回去外面,便把阵幽禁在我们生活的城堡地底下。嘱咐过我不要多嘴之后,阿姨就先回《箱庭》讨论如何处置阵了。虽然阵有阿姨用自立型魔术做出来的人偶负责照顾,不过我还是对外界跟人类很感兴趣,所以就尝试隔着门跟他交谈看看。」
  阳名闻言笑了。
  「真像爱莉莎的作风呢。当时哥哥是什么样子呢?」
  「这个嘛……虽然讲话很粗鲁,但他很仔细地回答我的问题。明明单方面被开进牢房里,他却没有严词谴责我。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演技吧,不过当时我完全深信他是好人,还帮忙说服阿姨。《箱庭》内的协商结果好像也不差,最后阵就留下来负责照顾我了。」
  「只有面对年纪比他小的女性时,哥哥才会变得稍微温柔一些。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但过去大概发生了什么吧。所以那或许未必全是演技也说不定。」
  「……我不知道当时阵对我表现出来的温柔是不是真的——可是在那之后每天都过得很快乐。不仅关于外界的事情多到听都听不完,我也很高兴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阵称呼我为『大小姐』,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听。所以我也逼他做过很多过分的事。」
  「是什么事情呢?」
  阳名兴致盎然地问。
  「这个嘛,像是当我的练习对象让我摔一整天、直到我满意为止反覆潜入水中把漂亮的贝壳捡来、毫无意义地彻夜守着城门……之类的。」
  「多、多亏哥哥没有生气呢。」
  我也开始同情起阵了。
  那家伙……也很辛苦呢。
  「是啊,不管我做什么,阵都不会生气。虽然他会以妹妹阳名为例挖苦我,可是也就只有这样而已。或许是被阿姨威胁的关系,他从来没有碰过我一根寒毛,真的是个很好使唤的人呢。不过我以为那是因为阵最重视我的缘故,整个人都乐昏了头。」
  接着爱莉莎开始对阳名诉说跟阵共同生活的琐事。
  那追忆过去的表情之中充满了快乐、悲伤,以及心痛。
  爱莉莎果然还是——
  「不过就在某一天,阵第一次对我提出了请求……」

  ——那是天空涌现积云,跟今天一样酷热的夏天某日。在藏书室做完阿姨出的功课后,我便出了城外。
  太阳还没有爬得很高,这时候阵人应该在果园才对。那地方离城堡有段距离,走路过去很麻烦,于是我施展飞行魔术飞上了空中。
  原本我打算像平常那样捉弄他、取笑他,藉此打发时间,可是果园里却不见阵的身影。
  「——那家伙跑去偷懒了呢。我要跟阿姨告状。」
  我四处飞翔找寻着阵,最后在岛的另一端——面海的断崖绝壁上发现了一道黑漆漆的影子。
  「奇怪……?」
  我之所以没有马上降落到阵身边,是因为他旁边好像有谁在。可是我一眨眼,那就像幻影一样消失了。阵注意到我,于是抬头仰望着这边。
  「嗨,大小姐。」
  阵很正常地向咚一声着陆的我打招呼。刚才那个大概是看错了还是什么的吧,这么判断的我责问起阵为什么丢下了果园的工作。现在回想起来,那或许是跟阵接触的《探求愚者》也说不定,不过当时的我没有想到方舟上有其他人在的可能性。
  「我说阵啊,管理果园不是我的命令,而是阿姨分派的工作,所以不能敷衍了事喔。你甚至得干得比我的命令更认真才行。要是惹阿姨生气的话,可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下场呢。」
  我坏心眼地故意这么说,想让阵失了方寸。不过平常总是马上道歉说「抱歉」的阵却叹了口气,然后抬头看着天空轻声说起毫不相干的事情。
  「……这里云流动得太快了。」
  「咦?」
  「大小姐,我有个请求。可以让我看看真正的天空吗?」
  唐突的发问令我感到困惑,因为我不懂这问题的意义,可是阵的表情非常严肃。
  「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些云移动的速度比我所知的还要快上好几倍。虽然已经习惯了,但我果然还是静不下心来。只要再一次就好,我想看看迟缓到定睛凝视也分不出变化的天空。为了做个了结。」
  由于阵今天不惜丢下工作跑来这种地方,我认为他真的很烦恼。而且比起对阵所说的话感到疑惑,我反而更觉得高兴。我非常开心。虽然阵的要求很荒谬,但这是他第一次求我什么。我——只消花上一瞬间。
  「我知道了,包在我身上。」
  我毫不犹豫地这么回答。阵愣住了,我从来没看过阵露出这么可笑的表情。他一定以为我会拒绝吧。
  「……这样可以吗?你明白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嗯。就是在结界上开个洞对吧?」
  「啊啊,没错。身为大小姐的监督者,提出这种要求不会遭受斥责吗?」
  「如果事迹败露的话,恐怕不是说教就能算了吧。不过阵想看天空吧?」
  不知道为什么,阵有些迟疑,可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也没理由犹豫。
  「那你就闭上嘴巴看着吧。」
  「是吗——你真的要帮我啊。」
  或许是我一厢情愿也说不定,但我总觉得那时阵好像落寞地笑了。然后他把手放在我头上说了声「谢谢」。那大概是阵第一次主动触碰我的瞬间吧。
  「现、现在道谢还太早吧?」
  「……也对。」
  虽然阵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奇怪,但我不以为意地开始咏唱起咒文。
  「——愿望流转。深蓝之海,流光之连。自远方天空疾驰而来的星之龙。忘却了漂游、洇泳与停止,不断徘徊于永劫之人。遵循天理的时光之河,其气息疾驰回廊!」

  为了尽可能不被阿姨发现,我不像之前那样竭尽全力破坏结界,而是采用了中和的方式。方舟的结界也是时间的边界,所以我认为用操控时间的术法或许也能暂时开孔。
  「奔腾龙域!」
  我让时间加速,在方舟顶端制造出空间。操控时光之流的术式耗费很大,使用一次几乎就会花掉所有精神力。虽然在让方舟内的时间加速到跟外界相同之前险些失去意识,但我还是使尽了全部的力量。因为我想阵一定会对我笑吧。然后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总算成功让方舟与外界的边界互相融合了。
  「——成功了……瞧,看得到真正的天空了。阵,你看到了吗?」
  「啊啊……」
  阵恍惚地仰望着缓慢移动的云。然后他看着我,忽然把手伸了过来。他该不会又要摸我的头了吧?我怀着这种期待闭上眼睛。可是……脖子却传来强烈的冲击。
  我失去意识的时间应该不长。不过当我睁开眼时,嘴巴已经被东西蒙着,手脚也被绑起来了。
  然后阵当着倒卧地上的我面前转过身去——笑了。
  「哈哈……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轻松了,简单到不行!受不了……大小姐真是太愚蠢了。居然这么快——就能跟这里说再见了。」
  我真的以为阵精神错乱了。
  「呜哈哈哈,虽然不太满意,不过还是走吧。毕竟时间好像不多了。」
  轻声这么说完,阵举起了手。
  「——欲望超越一切。从群聚之中追求天之索,渴望高处的手臂。愚蠢的贤者啊。赞美愿望、钦慕欲望、容许罪过者。其手一伸攫得顺从的我。」
  虽然知道发自阵口中的是《姿态语言》,但我的脑袋却拒绝理解,什么都无法思考。
  「群聚白式!」
  阵一大喊,虚空中顿时出现无数白纸。一张张白纸化为螺旋阶梯的台阶,不断往结界上半部的开口延伸而去。
  阵看也不看这边,就这样哈哈大笑地爬上阶梯。由于我中断了精神力,结界的孔洞开始逐渐缩小,可是速度并不快。一定是因为外头的时间才是正常的,相反的力量才会难以生效吧。等到时光之流自然复原时,阵早就跑到外面去了。如果要现在马上把洞堵起来的话,我只能使用跟刚才一样的魔术。不过我已经没那么多精神力了,况且嘴巴被蒙着根本无法使用魔术。
  ——这样下去的话,阵就要跑掉了。
  察觉到这个事实时,我大叫起来。
  「呜——!呜————!」
  虽然在嘴巴被蒙着的状态下无法说话,但我还是一味地扯着嗓子大喊。我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连想怎么做都不记得了。
  我只是一个劲地对着阵呼喊。
  不过阵丝毫没有放慢脚步,迳自登上阶梯顶端。最后他用毫无感情的眼眸瞥了这边一眼,便往结界彼端消失了……
  「——结界的开口自然闭起后,我愣了好一会儿。绑着我的似乎是魔术《闇黑咒缚》,随着时间经过就解开了,但我只是一直仰头看着阵消失的天空。不过一想到阵出去外面将会导致什么局面,我才意识到自己得去追他才行。然后等到精神力恢复到能够再度打开结界后,我马上飞出方舟。为了家人,我做好了……杀死阵的觉悟。」
  说到这里,爱莉莎咬紧嘴唇垂下眼帘。阳名见状也倏地低下了头。
  「谢谢你,爱莉莎。我会铭记在心的。」
  「——嗯。」
  爱莉莎带着有点扭曲的笑容回答。
  爱莉莎跟阳名似乎都无法再多说什么了。
  话声中断后,花田里吹起了风,向日葵宪宪率牵地摇曳着。
  我不知道这对爱莉莎所谓的『心理建设』有没有帮助,不过爱莉莎当着阳名的面正视了过去自己做出的『选择』。
  爱莉莎……你果然很厉害啊。
  挺直背脊仰头直视着太阳的向日葵——感觉很适合现在的爱莉莎。
  可是我得推着她的背走出最后一步才行。
  没错,我——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那样好吗?我有好好传达给阳名了吗?」
  阳名跟友月一起回女生宿舍后,爱莉莎在阵的墓碑前低声这么说。
  遍布每个角落的各种花卉与飞舞的蝴蝶让由衣乐不可支,在花田里到处跑来跑去。
  「阳名可是露出了满足的表情喔,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不过,好像还有什么……」
  爱莉莎把手贴在胸前呢喃着。
  「——觉得痛吗?」
  为了说出这句话,我不得不从肚子底部挤出力气。
  「咦?」
  「胸口觉得又痛又闷吧?」
  面对爱莉莎的反问,我下定决心又再问了一次。
  「启介,你怎么会知道呢?」
  爱莉莎带着傻愣愣的表情问道。我不耐烦起来,于是忍不住说:
  「你啊……难道还没发现吗?爱莉莎——喜欢阵对吧?」
  「喜、欢?」
  爱莉莎疑惑歪着头,彷佛不懂这个字眼是什么意思。
  可是她的眼里却突然扑簌簌地掉下泪珠。
  「哎呀——为什么……?」
  「因为悲伤啊。喜欢的人死了,任谁都会想哭吧。」
  我避开爱莉莎的眼睛说。这件事情我老早就知道了,可是我不知道该不该让爱莉莎意识到这点。毕竟那有可能伤到爱莉莎的心,而且我也没自信能够说服连喜欢的意义都不太明白的爱莉莎。
  「或许……是这样也说不定。现在我好像可以理解了。」
  不过爱莉莎却哭着点了点头。变坚强的心与流逝的时间让她接受了巨大的痛楚。
  「爱莉莎……」
  「现在的我已经跟以前大不相同——心境上也改变不少,可是对于还在方舟时的我而言,阵是很特别的人。」
  哽咽之余,爱莉莎硬挤出声音似的这么说。
  「我总算……总算真正理解自己舍弃了什么,还有选择了什么——我明白自己做出什么样的抉择了,启介。」
  爱莉莎伸手握住了我的左手。
  「不光是阳名,我连自己的事情都一拖再拖呢……」
  「对不起,其实这不是我该干涉的事情。我明明就知道这样会让爱莉莎感到痛苦。」
  「没关系的。要是你不说,我想我肯定会一直都没发现。再说现在我找到了非常重要的人,不像阵那时候是自己一厢情愿——所以我一点都不痛苦喔。」
  「咦……」
  我原本想开口确认这句话的意思,但这时由衣却大声插嘴说:
  「啊——!?哥哥害姊姊哭了!」
  「才、才不是呢!喂、喂,住手啊!」
  进入小狼模式的由衣冲过来毫不留情地啃咬我的头。
  「就、就叫你别咬了!好痛!?好痛好痛!」
  「啊哈哈哈哈!」
  爱莉莎用手背拭泪,同时开心地笑了。
  「你别笑啊,快救我!」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但我心想如果能让爱莉莎忘记泪水的话,暂时被咬一会儿也没关系吧。
  至少——在由衣的下颚越来越用力之前。

  「呃……你也稍微克制一下力道嘛,由衣。」
  在那之后好不容易解开误会的我按着阵阵抽痛的头。如今我们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爱莉莎说想要些时间稍微整理一下思绪,于是我提议先闲晃一阵子。不知道是不是气温上升的关系,听不到什么蝉鸣声。
  「对、对不起,我以为哥哥做出了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是什么啊……」
  我边发牢骚,边看着走在前面的爱莉莎。
  跟乌尔特小姐与九棚先生谈过,还有正视了自己一路走来的过去后,爱莉莎是否获得了启发呢?除了乌尔特小姐的建议,其他都跟是否要说服美澄的选择没有直接相关。虽然爱莉莎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她之后打算怎么做呢?
  「爱莉莎,你还要跟谁商量吗?」
  走得有点腿酸的时候,我这么开口问。
  「不,已经没问题了。」
  「那么……难不成你?」
  「不是啦,我还没做好决定。不过我知道该怎么选择了。不……不是选择。只是知道要做什么,一定是这样没错。」
  「不是……选择?」
  我无法理解爱莉莎言下之意,只能像鹦鹉学人说话似的反问。
  「阵盗走魔术的时候,我立刻就追上去了。当时我并没有做出选择。事后回想起来,那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如此。事到如今,我才明白自己舍弃了什么。不过那不是我想丢才丢掉的东西,只是『当时』的我行动之下的结果。就像刚才一样,或许我事后会哭泣也说不定,但我只能照着想法行动了。」
  扫除许多迷惘后,爱莉莎带着清爽的表情说。
  「所以问题不是要或不要说服美澄罗?」
  「嗯。虽然透子只有接受或不接受手术两条路可走,但那只是结果,不是我采取什么行动决定的喔。那选择不归我,而是属于透子的。」
  「的确……是这样没错。」
  因为欧鲁说凭爱莉莎应该能让美澄改变心意,我才会产生错觉。面对抉择的原本就不是我们。
  「所以我只要考虑——要为面临重大决定的透子做些什么就好。大概吧。」
  只有最后爱莉莎说得没什么自信。大概是因为她对那个什么还没有底吧。
  「我觉得这样很好。把说不说服的问题丢在一边,照爱莉莎的想法去做才是最好的。总觉得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呢。」
  「嗯——不过我还是想不到该怎么做才好就是了。」
  「反正还有时间啊。慢慢想——」
  咚……咚……
  这时,不知道哪里传来了钟声。从时间上看来,那一定是宣告正午时分的钟声吧。
  「我记得那钟声是……」
  我想起了以前曾在自然公园前交谈过的歌姬——珠洲里优耶。她说那钟声来自教会兼自己从小长大的育幼院。
  苦涩的情感蔓延心中。她跟美澄同样都是天使因子的持有者,可是我力量不足,亲眼看着她被夺走了性命。
  「哥哥!姊姊她!」
  我感觉到衣袖被拉扯而回过神来,只见由衣正指着改变方向摇摇晃晃地迈步前行的爱莉莎。
  「爱莉莎,你要去哪啊?」
  我连忙追上去问道,于是爱莉莎依然看着钟声响起的方向低语: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这钟声好怀念,让我在意得不得了。」
  爱莉莎带着空洞的表情前进,丝毫无意止步。莫可奈何之下,我们也紧跟在爱莉莎的后头。
  变得越来越响亮的钟声途中停止了,不过爱莉莎依然继续往前走。爱莉莎熟门熟路地在我之前从未来过的住宅区小巷间穿梭。
  她是跟由衣散步时经过的吗?
  就在我产生这种疑问的时候,爱莉莎脚步变得越来越快,最后终于跑了起来。
  「喂、喂,爱莉莎!」
  「等一下,姊姊!」
  我连忙追上去免得走散,不过爱莉莎弯过转角后突然停了下来。我在险些撞上爱莉莎之前稳住脚步,可是跑在后头的由衣却来不及煞车。
  「呀!」
  由衣冲过头撞上了我的背。
  「人……人家的别子(鼻子)~~~~」
  「你、你没事吧?欸……不要因为这样就哭啊。」
  我一边安抚痛得按着鼻子的由衣,一边看着眼前的建筑物。
  那是有着高耸钟楼的教会。宽敞的建地被围栏包围,里头有两层楼宿舍与看似运动场的空间。如果不是教会的话,或许会误以为是学校也说不定。这里就是钟声的出处没错吧。优耶待过的教会应该有很多小孩生活其中才对,所以有宿舍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爱莉莎,你来过这里吗?」
  见她沿路过来的脚步没有丝毫迷惘,我不禁这么问。不过爱莉莎却摇了摇头。
  「不,是第一次喔。可是我的脚却自然而然地动起来了。」
  爱莉莎好像连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似的呢喃着说。
  这时,一阵微弱的啜泣声传来。我以为是由衣哭出来了,可是她虽然按着鼻子,却没有流泪。
  「啊,启介。你看那边。」
  爱莉莎伸手指向围栏内侧。沿着围栏种植的树木旁有个小女孩正在哭泣。
  「——雨……要来了……我的……伞——破了——」
  那一开始听起来只是普通的呜咽声。
  「……沿着伞骨……裂开了——雨不大的话……」
  不过仔细一听,那却有点像是某种旋律。
  「歌?」
  爱莉莎歪着头说。
  「好像是。这大概是——优耶的歌曲吧。」
  我对歌词有印象。那女孩正边哭边唱。理由我不清楚,不过考虑到优耶是跟这教会有关系的人,我大致可以想像得出来。
  「怎么办?启介。」
  爱莉莎面有难色地问道。
  「也不能……怎么办吧。」
  我别开视线。优耶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既然无法让她死而复生,我们就不可能让那孩子停止哭泣。想到自己窝囊得阻止不了她的死,我忍不住想要掉头就走。
  可是爱莉莎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孩——然后动起了嘴唇。
  「——雨好大……」
  虽然声音很小,但她跟着女孩的歌稍微唱和起来。
  「爱莉莎,你知道这首歌吗?」
  「哎、哎呀?为什么我会……我不知道喔。不过……就跟刚才一样,词句很自然就浮现在脑海里了。」
  这么说完,爱莉莎便用更大的音量开始歌唱。
  「雨水肯定会把我淋湿。衣服变重了,身体变重了,伞骨变重了。然后我停住了——」
  这时,爱莉莎中断了歌声。回过神来,哭声已经听不见了。蹲在树木旁的女孩站起身子看着这边。
  「小优……?」
  女孩带着茫然的表情摇摇晃晃地走来。她的步伐让人看了非常担心。
  「啊,危险!要撞上围栏了喔!?」
  虽然爱莉莎连忙制止,但女孩却这样一头撞上围栏倒在地上。
  「喂、喂!你没事吧!?」
  爱莉莎从旁边开放的教会大门绕进围栏内侧,冲向女孩身边。然后她跪在地上抱起了女孩。
  「小优!是小优对吧!?」
  女孩带着失焦的眼神这么问爱莉莎。
  这孩子该不会……
  「那个,我不是那个什么小优的喔。」
  「哎呀……真的耶,声音不一样。可是刚才明明听到小优的歌——」
  面对把失望表现在脸上的女孩,我开口问道:
  「你说的小优……难不成是指优耶吗?」
  「嗯,是这样没错——那个,你是谁……?」
  女孩彷佛现在才注意到似的往我的方向看来。错不了的,她眼睛看不见。刚才她所在的树下躺着一把视障者使用的白色手杖。
  「对不起,我们看到你跌倒,所以擅自进来了。我叫远见启介,被你误认成优耶的是爱莉莎。还有一个人你大概没发现,那是我妹妹。」
  听了我的表达方式,爱莉莎跟由衣似乎也明白女孩的眼睛看不到了。
  「我、我是由衣。」
  由衣发出声音表明自己的存在,女孩的表情稍微放下了戒心。
  「是这样啊……谢谢你们。那个,我叫铃。」
  女孩——铃做了自我介绍。她外表看来比由衣还小,大概还在念小学低年级吧。
  「铃,是吗?这名字真好听。不过刚才看你好像撞到头了,还好吗?有没有哪里觉得痛呢?」
  面对爱莉莎的问题,女孩点了点头。
  「大概不要紧……呃——」
  可是正准备站起来时,铃却纠起了脸。
  「好像是跌倒时扭伤了。小铃,你知道哪里有大人在吗?虽然看起来不严重,不过还是先把你送过去好了。」
  我这么说完,铃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回答:
  「这个时间的话,我想修女人大概在礼拜堂吧。」
  礼拜堂吗?大概就是那座有钟楼的建筑物吧。
  「爱莉莎,小铃好像对你比较放心,可以请你帮忙抱小铃吗?」
  我边这么说边拾起了手杖。
  「我知道了。」
  爱莉莎点了点头,然后抱起了铃。她体型很小,似乎不怎么重的样子。
  优耶的歌……啊。
  刚才的爱莉莎并不寻常。我自己也产生了彷佛优耶正在唱歌的错觉。
  据说遭到暗杀的歌姬,珠洲里优耶是第七十一位《天使王》因子持有者。她的灵魂应该在爱莉莎体内转生了才对。连上爱莉莎的精神时,我也曾经见过自称《在玉座上歌唱的天女》的优耶,那或许对爱莉莎造成了什么影响也说不定。
  看着走向教会的爱莉莎背影,我心想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礼拜堂是栋比想像中气派庄严的建筑物。天花板挑高,墙面上方镶着彩绘玻璃。穿透彩色玻璃的光彩在地面描绘出花纹,房间一角甚至还有管风琴。
  「我叫大户都,在这所设施担任副院长。这次给各位添麻烦了,真的非常抱歉。身为负责人,我代海外出差中的院长向各位致谢。」
  听把铃带来的我们解释过情况后,正在打扫礼拜堂的修女——大户都小姐一次又一次地低下头来。她的年龄大约二十岁后半,浑身散发稳重的气息,跟简朴的深蓝色修道服十分相称。
  「不,那也是因为我们害铃分心的缘故……对不起。」
  「不会不会,我们才该道歉——」
  虽然感觉好像开始无限回圈了,但这时铃的声音插进来说:
  「欸欸,修女。爱莉莎歌唱得很棒呢。因为唱法太像小优,我不小心认错才会吓了一跳。」
  「认错……铃,那孩子已经去了天国罗。这你应该明白吧?」
  「——我知道啦。可是爱莉莎的歌声就是像到会让人误以为小优回来了嘛。」
  小铃眼眶泛泪,开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对不起,你不要再哭了好吗?」
  大户小姐也露出难过的表情摸着小铃的头安抚她。
  「那个……这里果然是优耶——不,是优耶小姐长大的设施吗?」
  我算准时机这么问道。
  「是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呢……?电视等等的应该都没有公开过才对。你是优子的朋友吗?」
  「优子?」
  「是那孩子的本名。珠洲里优耶是艺名喔。」
  「……我第一次听到呢。不过,虽然只有这点程度的交情,但我之前曾在这附近跟她稍微谈过。她就是那时候告诉我的。」
  我这么说完,大户小姐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哎呀,看来优子似乎很喜欢你呢。那孩子很少会说到自己的事情喔。」
  「这个嘛……的确,她是逗弄了我好一会儿,还说我很有趣什么的。」
  见我笑着搔了搔头,大户小姐眯起了眼睛。
  「你是远见同学是嚼?你的感觉跟这所设施里的孩子有点像。所以优子才会想跟你搭话吧。」
  「感觉有点像吗……或许是这样也说不定。」
  我瞥了由衣一眼,然后瞹昧地点了点头。包含如今在这里的由衣在内,三年前的海难事故让我一度失去了家人。这里的孩子们身世八成也相近吧。
  「可以告诉我你跟优子交谈时的事情吗?」
  「啊,好的。当然可以。」
  我点了点头,随即娓娓道来。那是发生在优耶遇害前一天的事情,她说演唱会彩排前会先到教会里唱歌。
  「——远见同学一定是那孩子最后以『优子』的身分交谈的人吧。如你所言,那孩子在这所设施里专门为我们开演唱会。铃从以前开始就是那孩子的忠实歌迷,所以她最开心了。」
  大户小姐低头看着铃说。
  「小优明明就说过……还要再配我的管风琴唱歌的……」
  铃一脸好像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低下了头。
  「管风琴?」
  「是的。铃经常在这里弹奏喔,也不跟着去外面玩,总是自己一个人……这孩子记得优子所有的歌,所以演奏都拜托她呢。」
  大户小姐解答了我的疑惑。这时,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爱莉莎开口了。
  「欸,铃。你——可以弹琴给我听吗?」
  「咦?」
  铃困惑起来,没有聚焦的视线往爱莉莎的方向徘徊。
  「其实啊,我完全不知道刚才那首歌。不过我总觉得只要听过曲子就能再唱出来了。不,虽然不太清楚,但我想唱唱看。而且既然我的歌声跟那个叫优耶的人那么像,我或许能帮她实现约定也说不定。」
  爱莉莎有点兴奋地说。
  「嗯,好啊。我也想……再听一次呢。」
  铃开心地答应后,便借助大户小姐的手坐到了管风琴前。
  「那我弹罗。」
  这么说完,铃以稳定的手势开始弹奏管风琴。她大概完全记住了键盘的位置吧,那琴声连外行人的我听来都觉得很棒。
  爱莉莎闭上眼睛竖耳倾听。
  「——启介,我果然知道这首曲子。虽然没听过,但我就是知道。」
  爱莉莎轻声低语。
  「那大概是因为……」
  我小声告诉她珠洲里优耶是天使因子持有者的事情。
  「是这样啊。所以铃真的感觉到我体内的那个人罗。」
  爱莉莎恍然大悟似的点了黠头,随即睁开眼睛,从曲子途中开始跟着唱。
  「可是——小小的伞啊。不知道是谁牵起了我的手。互相交叠的伞开启了道路——」
  澄澈的歌声为管风琴演奏的乐音更添生命。
  礼拜堂的空气随歌声震动。
  「这是……」
  大户小姐高声惊呼,铃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脚步变轻了,身体变轻了,心灵变轻了。让我们一起去下一个地方吧。只要并肩而行,下雨也不算什么了——」
  然后爱莉莎唱完了。不知不觉间,铃跟大户小姐都流泪了。
  「简直就像是——优子又在这里为我们唱歌一样……」
  我也持相同感想。两人的音质绝不算像。可是传达给我们的东西——蕴含在歌曲里的情感却跟优耶一模一样。铃手指离开键盘转过头来。
  「……爱莉莎,谢谢你。虽然爱莉莎不是小优,但刚才的爱莉莎就是小优。我——还想再一次跟小优一起演奏……」
  看着这样的两人,爱莉莎带着略显成熟的表情露出了微笑。那很像我过去曾经见过的歌姬侧影。
  「爱莉莎?」
  「什么事?启介。」
  不过我出声呼喊后,她又变回平常的爱莉莎了。
  「不……没什么。」
  「是吗?不过歌好厉害啊。居然如此震撼人心……编织情感寄托于歌声之中——所谓的歌就是这种东西吧。」
  我也被刚才的歌感动了,可是同时却也感到不安。我想起了以前爱莉莎恐惧着自己体内的『天使王之魂』的样子。
  「爱莉莎,你不怕吗?对你来说,这就好像自己体内的『谁』擅自唱起歌来吧?」
  我这么轻声耳语,于是爱莉莎苦笑了起来。
  「的确是呢。不过既然承认了《天使王》就是我自己,那么那个叫优耶的人也是我的一部分了。打从启介定义我为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梅塔隆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下定决心接受不是我的我了。」
  「是吗……我太杞人忧天了。」

  我也回以苦笑。刚才最害怕的大概是我吧。当我安心于爱莉莎依然是原本的爱莉莎时,礼拜堂外突然一阵喧闹,许多小孩开门飞奔进来。
  「刚、刚才那是优、优子姊的歌吧!?」
  看起来跟铃年纪相仿的男生大叫。
  「我也听到了!」
  「我也是!」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叫嚷着聚集到我们周围。大户小姐一脸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看着我们。爱莉莎露出笑容向铃问道:
  「铃——可以再拜托你一次吗?」
  「嗯!」
  听了爱莉莎所说的话,铃活力十足地点了点头,于是礼拜堂再度充满了管风琴的乐音——爱莉莎的歌声随即了亮地回响其中。

  「啊哈哈,嗓子好像有点哑了。」
  接着又在礼拜堂为孩子们唱了好几次的爱莉莎用有些嘶哑的声音笑了。每次唱歌的时候都有新的孩子闻声而来,场面十分夸张。
  之后大户小姐连声道谢,还招待我们吃晚餐,然后我们才离开了教会。孩子们非常喜欢爱莉莎,一直央求她绝对要再来。
  「不过姊姊唱得好棒呢。我也还想再听喔。」
  由衣跑到爱莉莎面前,边倒过来走边说。
  「是吗……下次一起去教会的时候我再唱给你听。」
  「咦?不在教会就不唱吗?」
  听了由衣所说的话,爱莉莎流露烦恼的神情。
  「我不太会解释——但我总觉得那首歌不在那里就唱不出来,而且也不该在别的地方唱。啊,可是其他歌就没关系幄。不过我大概没办法唱得那么好就是了。」
  「嗯——……?」
  由衣好像无法理解似的歪着头,但我大概明白。那是爱莉莎为了不让体内的优耶跟自己完全混淆的区隔吧。
  「——可是,我们在这里耗了不少时间呢。明明还得思考美澄的事情才行啊。」
  因为要应付缠上来的孩子们,天空已经开始泛红了。
  「不,我觉得能遇到铃他们真是太好了。拜此所赐,我好像……稍微看到想为透子做的事情了。」
  「那是什么事情呢?」
  我开口发问,然而爱莉莎却摇了摇头。
  「还不能说。不过我打算先打电话看看,然后仔细考虑一个晚上再决定。虽然时间很紧迫,但明天早上之前我会确实找出答案跟欧鲁见面。因为必须早起才行,你可得帮我设定好闹钟喔。」
  爱莉莎的表情里没有丝毫迷惘。
  看来她似乎已经不需要帮忙了……
  「我知道了,不会让你赖床的。另外,如果要打电话的话,你还是深夜打会比较好。因为地理课上说美国跟这里的时差有十四、五个小时。这通电话八成会打很久,大概凌晨十二点左右从友月家打如何?」
  这样的话,另一边应该会是上午十点左右。我在脑海里计算过后这么说。而且爱莉莎这时间离开也对我比较方便。没记错的话,乌尔特小姐是叫我晚上十二点自己一个人在房间的阳台上等着。
  「时差?」
  「美澄所在的地方几乎是地球的另一端,时间上当然会有误差啊。」
  「……这么说起来,妈妈曾经说过我们站着的地面其实是圆的,这里白天的时候另一边就是晚上呢。毕竟不能离开方舟,我心想学了这种事情也没用,所以就忘记了——原来透子在那么远的地方啊。」
  爱莉莎盘起双手感慨地呢喃着,然后抬头仰望东边的天空。
  「怎么了?」
  我这么一问,爱莉莎便露出苦笑。
  「那个啊,其实我曾在天空另一头感觉到透子呢。」
  「美澄吗?」
  「嗯。这大概也是多亏了透子体内的天使因子吧,可是知道实际的距离后,我觉得有些意外……」
  面对看起来有点落寞的爱莉莎,我砰一声地把手放在她的头上。
  「从距离来看的确很远没错,不过现在这个时代搭飞机不到一天就到了。而且还有电话,那绝不是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喔。」
  「——嗯,也对。」
  听了我所说的话,爱莉莎用力点了点头,然后一直不断地眺望天空——

  5
  昏暗的房间里响起秒针刻画时间的声音。现在是深夜十二点前五分钟。我悄悄爬出铺在地上的被窝。
  由衣一个人在床上睡得很甜。爱莉莎为了给美澄打电话还没回来。
  我穿着用来代替睡衣的衬衫直接来到阳台。套上以前穿破以后拿来阳台用的运动鞋,我俯瞰着外头的景色。
  从面向山边的阳台无法眺望街上灯光,只看得见星斗照亮的天空与漆黑一片的山影。就算在四楼这么高的地方,周围还是充满虫鸣声,并笼罩在潮湿的夜气之中。虽说是夏天,感觉还是有点寒意。
  然后我等了几分钟。大概是正好十二点的时候,一阵金光闪过,乌尔特小姐出现在我眼前。她身上穿的不是在友月家看过的一般服装,而是绘有几何学图案的法衣。
  「晚安,启介。你有乖乖地等我呢。爱莉莎在那边的家看起来很匆忙的样子,是你怂恿她的吗?」
  「虽然我在这时候支开了她,但爱莉莎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喔……是吗?」
  乌尔特小姐眯起眼睛,以别有含意的语气轻声说。
  「那么,你有什么事吗?你不是说有东西想让我看……」
  「是啊。那我们就先走吧,在这里讲太久好像会吵醒由衣呢。」
  往拉上窗帘的窗后看了一眼,乌尔特小姐便将手放在我肩上,简短地念出魔术的《起动语言》。
  「——迅疾光辉。」
  经过一阵短暂的漂浮感与晕眩,眼前的景色变换了。
  「这里是……?」
  环顾周遭后,我开口询问乌尔特小姐。这是因为附近一片漆黑,根本猜不出移动到哪里了。
  「请等一下——《晖映阳灯》!」

  乌尔特小姐举起手这么一喊,我们头顶上顿时产生金黄色的光球照亮了周围。
  「啊——」
  崩裂的大地,被铲平的山,倒塌的铁塔。旁边看得到铁轨的高架桥。
  我有印象,我知道这里。这里是《天使王》跟《魔狼》互相搏斗,也是我们跟哈利·莱特交战的地方。
  「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因为这里有我想让你看的东西。启介,你没有发现什么吗?」
  在乌尔特小姐的催促下,我来回移动着视线。
  「发现什么……就只有非常严重的惨状而已。」
  不管看几次,景色都没有变化。
  「你还真是迟钝呢。瞧,就是那里喔。」
  这么说完,乌尔特小姐指向树木倾颓的森林。往那边一看我才发现树木不对劲。树干与枝叶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叶子还染成了全黑。
  「这到底是……」
  「被召唤出来的魔狼乃是《天牢》本身。一旦魔狼受了伤,《天牢》也会受伤。虽然只是一时的,但《天使王》的剑曾经劈开『障壁』。这恐怕就是当时造成的结果。不该存在的景色,悄悄接近世界的危机碎片。」
  「危机?」
  乌尔特小姐点了点头,随即举起单手厉声高喊。
  「——终极闪电!」
  释放出来的金色箭矢被吸进森林,几秒钟后树木便化为光芒消失了。
  在不咏唱的情况下施放了爱莉莎经常使用的高阶魔术后,乌尔特小姐叹了口气。
  「就算这么做也只是治标下治本。毕竟东西一旦变质就不会再复原了。因为哈利的关系,方舟无疑不得不被迫修正计划。」
  「《方舟》的……计划。可以请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解释啊……这么困难的事情我办不到啦。我背负的职责是顺着方向前行的『舵手』,所以知道得不多,顶多只能从得到的情报推测而已。」
  「那就请你告诉我你的推测。」
  要不然我就不知道被带来这里有何意义了。乌尔特小姐究竟想对我说什么呢?
  乌尔特小姐应了声「好啦」,随即开口说:
  「……《天牢》与《天使王》是方舟最重要的要素,这点启介也明白吧?」
  「是,我大概知道。」
  《天牢》是将精神存在栖息的《形成界》隔绝开来的墙壁。《天使王》则是被赫斯·史特林封印起来的世界守护者。无论何者都对《方舟》意义匪浅。
  「可是这两者却在哈利的干涉下改变了应有的型态。《天牢》化为《魔狼》寄宿在启介的右手里,而《天使王》转生成爱莉莎获得了生命。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吧?如今启介跟爱莉莎是方舟最重要的人喔。」
  「我跟爱莉莎……」
  虽然没什么自觉,但我明白我们背负着多么庞大的存在。
  「我不知道今后会变得怎么样。虽然我负责『引导』未来,却不负责『观看』。不过我可以断言你们确实背负着重大的责任。如同刚才的景色所示,某种不好的东西正逼近而来。我有义务要把『舵』打好,以便让你们能够克服那些东西。」
  说到这里,乌尔特小姐暂时中断话语,对我投以锐利的眼光。
  「——所以现在我不能让爱莉莎做出危险的赌注。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总算看出了乌尔特小姐的目的。
  「你是说……美澄的事情吗?」
  「嗯,没错。就像今天早上见面时说过的,我不能让爱莉莎受到严重的伤害。这也是『为了方舟好』。现在你应该可以理解这句话的分量了吧?」
  乌尔特小姐身上有种不容分说的气魄。不过我不能被她给震慑住。
  「——我明白情况比我想像中的还要严峻。看了那片异常的森林后,我也知道很多事情都还没结束。可是……这个跟那个不能相提并论。我的回答还是一样,这是爱莉莎自己决定的事情。今天一天那家伙跟许多人交谈,同时不断地思考着。乌尔特小姐,我想这话你不该对我,而是要直接跟爱莉莎说才对。」
  「如果办得到的话,我就不会跟启介说了。」
  乌尔特小姐哼地嗤笑着。
  「为什么办不到呢?」
  「因为爱莉莎现在看起来非常快乐啊。她露出了以前在方舟从未看过的笑容,所以我才希望尽可能对那孩子隐瞒方舟的事情。虽然不知道可以持续到什么时候,可是我想尽力守住那孩子的日常生活。为此,我只能站在阿姨的立场说服那孩子了。而且,启介姑且不说,方舟的道理对那孩子八成是行不通的。看来我好像不了解透子这个人在那孩子心中有多大的分量呢。」
  别干预美澄已经决定好的事情……那是她站在爱莉莎阿姨的立场力所能及的制止吧。
  「启介——爱莉莎打算插手吧?」
  「是的……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要说服美澄接受手术,不过她一定打算做些什么。」
  「那就只能拜托启介了。让爱莉莎打消这个念头吧。若是那个叫透子的孩子因为那孩子的行动而改变心意,一旦失败了可能会酿成无可挽回的事态。」
  乌尔特小姐说得很恳切,但我无法点头同意。爱莉莎与九棚先生、阳名、以及教会修女和孩子们交谈,试图摸索出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这是只有爱莉莎才能决定的事,跟什么《方舟》、世界的危机等等无关。
  「我的意见不会改变。再说爱莉莎也已经开始行动了。」
  爱莉莎现在应该正在跟美澄通话才对。
  「不,那跟选择无关。离开宅邸前我曾想要警告爱莉莎,结果她反而抢先一步说只是有事情想确认而已。」
  乌尔特小姐苦笑起来。
  「不过启介,我可以明白你的心情。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帮助我吗?就算爱莉莎有可能陷入最糟糕的未来。」
  听了这句话,我内心一瞬间动摇起来。可是我还是点了点头。
  「听说手术的成功率绝不算低。而且老实说,我认为很难让美澄改变心意。可是现在就老想着最坏的情况,还阻止爱莉莎做她想做的事情,这我办不到。」
  我这么说完,乌尔特小姐无奈地摇头耸肩。
  「唉……结论果然是这样啊。」
  「果然?」
  「启介看起来耳根子很软,我还以为只要举出一堆不安要素就行得通呢。」
  「所以说,你是打算欺骗我吗!?」
  「不,之前说的都不是骗人的喔。可是,我自己也知道手中的依据不足以让你们真正担忧最坏的情况。」
  我讶异地看着乌尔特小姐。
  「乌尔特小姐有什么根据吗?」
  「……虽然那对我来说是有意义的根据,但对这个世界跟启介来说却非常暧昧模糊,所以还不能说。只不过我『看见』了,所以绝对得这么做才行。我知道这要求很荒谬,但这是最后一次了。反正不成也没什么损失。请你相信我有根据,然后帮助我。」
  居然隐瞒最大的根据说出这种话,这也太荒唐了。可是乌尔特小姐眼里充满真挚的光辉,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乌尔特小姐似乎确实有无论如何部要阻止爱莉莎的苦衷。我决定先将疑惑都逐出脑海,把乌尔特小姐的话全部当真来考虑。
  不过——结论还是没有改变。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个最坏的情况一定很值得担忧。可是我相信爱莉莎。不管结果是什么……爱莉莎一定都会接受的。因为那家伙很坚强啊。」
  听了我的回答,乌尔特小姐露出了哀伤的表情。
  「不——那孩子很脆弱喔。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
  这么说完,乌尔特小姐走近触摸我的胸膛。
  「迅疾光辉。」
  乌尔特小姐念出咒文后,周围的景色再度变换,我们回到了宿舍的阳台上。
  「既然得不到启介的帮忙,那也没办法了。身为《预言破坏者》,不管使用什么手段我都要阻止那孩子最坏的未来。」
  「不是身为阿姨……吗?」
  「不——那孩子终究是我的家人喔。或许我又要被讨厌了吧,不过拜尔那时候我也是这么做……」
  露出略带自嘲意味的笑容后,乌尔特小姐便施展转移魔术随着光一起消失了。
  独自被留在阳台上的我抬头仰望夜空。
  「不管使用什么手段,是吗……」
  这句话令我萌生不祥的预感。
  当然,我知道乌尔特小姐很重视爱莉莎。她应该不太可能做出危险的事情吧。
  总之,一切就看爱莉莎的选择了。我仅需从旁支持爱莉莎的决定。
  这样……就行了吧。
  不过这天直到入睡之前,乌尔特小姐轻声说过的那句「那孩子很脆弱喔」却始终回荡脑海不肯离去——


  *
  爸爸已经有两天没来探望我了。我独自待在病房里。
  他果然是在气我不接受手术吗……?
  我觉得很愧疚。我最喜欢爸爸了。他把我拉拔到这么大,还舍命保护我。如果是爸爸的请求,无论什么我都会答应。
  可是——只有这次我无法点头。
  既然都知道『最坏的情况』了,我就一定要避开它才行。
  这时,护士走进了病房。听说好像是有人打电话找我。名字跟电话号码都记下来了,有需要再由我们这边打回去。这么说完,护士便离开了。看了递来的纸片上写着的名字,我倒抽了一口气。
  「为什么……?」
  我感到坐立难安,马上就想使用房间里的电话。可是就算按下了按钮,传呼声还是没响。
  虽然平常是内线电话,但我明明就听说也能拨打外线啊……
  「啊,这个……要打去外面需要专用卡片啊。」
  发现话机上有道缝隙,我才回想起来。
  印象中爸爸曾经解释过使用方武,为了保险起见还买了卡片让我打电话。我连忙找出卡片推进话机里。
  我——动摇了呢……
  对此我有自觉。我下定决心,用颤抖的手指确实按下对方的电话号码。铃声响了一会儿后,突然咖喳地中断了。
  『——喂喂,透子?』
  听到那令人怀念的声音,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喂喂,听得到吗?奇怪,该不会是其他人打来的吧……』
  「啊,是、是我,透子!对不起,因为真的是爱莉莎来接电话,我有点惊讶。」
  『太好了!果然是透子啊。谢谢你回电给我。』
  「不,既然是爱莉莎打电话来,我当然要回电啊。对了——你怎么突然打来呢?你应该不知道这里的电话号码才对啊。」
  『电话号码我是从帮透子在那边介绍医院的人那里打听到的。因为我有事情想问透子……』
  爱莉莎语气中带有严肃的色彩。不知怎的,我能猜出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什么事?爱莉莎。」
  『——透子,听说有手术这么一回事对吧?』
  我轻轻叹了口气。
  「你听爸爸说的吗?」
  『嗯。他突然过来,害我吓了一跳呢。』
  怪不得这两天爸爸都没来探望我。没想到他居然去了日本……
  「这样啊,对不起。爱莉莎一定是被爸爸拜托才打电话来吧?」
  既然如此,虽然对爱莉莎很过意不去,但我只能拒绝了。哪怕是爱莉莎的请求,我也不能接受。
  『不。的确,欧鲁说透子不肯接受手术,所以托我来说服你,可是我还没有决定。』
  「咦?那你为什么……」
  预期落空,我感到惊讶不已。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有事情想问透子。透子决定不接受手术吧。欧鲁说你的理由是害怕手术失败。那是真的吗?』
  「是。我当然会害怕失败啊。」
  尽管不知道爱莉莎想问什么,我还是斩钉截铁地回答。可是爱莉莎却接着这么问:
  『那么——你怕死吗?』
  「…………」
  我说不出话来。
  『透子,为什么不说话呢?』
  「当、当然。我不可能不怕死。」
  『也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那是你『最害怕』的事情吗?你是因为害怕自己会死才不接受手术吗?』
  「………………」
  我又回答不出来了。
  『不是吧?手术的目的是为了根治疾病、为了活下去对吧?我不认为透子是会逃避的人。所以拜托你,请告诉我真正的理由。』
  「我……真是败给你了。」
  她为什么会这么了解我呢?真不可思议。可是,我却也觉得爱莉莎理当如此。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朋友』也说不定。
  「请你不要告诉爸爸。」
  说了这段开场白后,我便对爱莉莎道出自己的想法。
  『——谢谢你告诉我。那就再见了。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决定好了:
  「好的,再见。」
  听完我说的话,爱莉莎真的也没说服我就挂断了电话。
  我握着听筒放下了心。爱莉莎似乎也能体谅的样子。
  「可是,她说要做的事情已经决定好了,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虽然对此有点挂怀,但我并没有多想,就这样躺回床上。
  明天医生会来进行最后确认。
  到时候只要摇头,我『最坏的未来』就绝对不会到来——


chapter3
第三章  阻碍的预言,飞越的光翼
「——阿姨的处罚很恐怖喔。」
「我会做好觉悟的。」


  1
  哔哔哔哔哔哔哔——
  刺耳的电子音将我的意识强行拉回来。
  啊……对了。今天要跟欧鲁……
  我提振全部精神睁开眼睛起身。
  「早安啊,启介。」
  已经打扮好的爱莉莎坐在床边对我打招呼。
  「……早安,你起得真早。」
  我记得昨晚入睡前她都没回来。现在是凌晨四点半,太阳还没出来,外头依旧昏暗。既然打电话打到很晚,她应该没怎么睡吧。
  「啊哈哈,大概是因为很紧张吧。闹钟还没响我就醒了。」
  「是吗……这也没办法。那么我也去换衣服了,你把由衣叫起来吧。」
  我指着不屈服于闹钟嘈杂的音量,仍旧流着口水安然熟睡的由衣。
  「我知道了。」
  我背对这么回答的爱莉莎前往厕所,在那里换上T恤跟牛仔裤。洗过脸后,意识稍微清楚了一点。不过回到房里时由衣还是没醒。就连摇着她肩膀的爱莉莎也很为难。
  「现在还那么早,恐怕是起不来了吧……没办法。就让由衣继续睡吧。」
  由于经常利用伞阳车站,我手边有时刻表。时刻表上写着首班电车是五点二十分出发。考虑到还要预留跟欧鲁谈话的时间,现在差不多得出门了。
  「不行……哥哥……我也要去!」
  不知道是睡昏头了,还是单纯在说梦话,当我探头看着由衣的脸时,她抓住了我的衣服。
  「喂、喂,你想去就快点起来啊。」
  「呜啊呜——」
  莫名其妙地胡乱回应后,由衣把身体缩成一团。这样看来是不行了……
  看不过去的爱莉莎在由衣耳边大声说:
  「由衣,你想跟来的话就给我变成狼的模样。这样我才能抱着你走。」
  「……好。」
  看来由衣似乎是听懂了,只见她散发银光变成了小狼。
  「这样就没问题了。启介,我们走吧。」
  爱莉莎抱起由衣催促着我。
  「啊啊,也对。」
  然后我们慌慌张张地打开门。
  哗啦!
  「呀!」
  面对突然吹起的强风,爱莉莎连忙压住裙摆。虽然在房里没有发现,但云正迅速流过开始泛白的天空。风很大,门几乎都要被风压推回来了。
  什么……难不成有台风接近吗?
  虽然看起来没有下雨,但我还是拿着伞出门。爱莉莎也使用透明化魔术隐身起来跟在后头。
  穿过宿舍大门来到马路上后,爱莉莎解除魔术讶异地仰望天空。
  「天气好奇怪啊。明明昨天还很晴朗的说。」
  「是啊,晚上风也没多大……」
  虽然觉得不大对劲,但我们还是快步前往车站。因为是礼拜天的关系,路上十分冷清,不见半个准备搭乘首班电车的上班族。
  「欸,你——已经决定了吗?」
  经过一家家放下铁卷门的服饰店,就快要接近车站时,我这么问道。
  「嗯。」
  爱莉莎点了点头。
  「是吗?太好了。」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再多问了。我就单纯观望着爱莉莎的决定吧。
  我们穿过看似彻夜狂欢的一群大学生众集的站前广场,进入了车站大楼内。搭乘手扶梯来到二楼剪票口时,那里有个彪形大汉宛如雕像般伫立不动。
  「……好恐怖啊。」
  「是啊,很恐怖呢。」
  听了爱莉莎的自言自语,我表示同意。没错,那就是欧鲁。
  他盘起双手、阖上双眼、嘴唇紧闭,露出彷佛在忍耐什么的表情。
  虽然可疑到不行,但他浑身释放着连警察都会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盘查的强热气势。这也难怪,毕竟我们让他等到逼近期限的时间。
  「欧、欧鲁?」
  我战战兢兢地出声呼唤,欧鲁顿时睁开眼睛。
  「——喔喔,你们来啦。」
  紧绷的面孔瞬间放松,变成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果然还是很恐怖。
  爱莉莎也不自觉地退后一步,不过她轻轻点了点头重振精神后,便面对欧鲁说出了自己得到的答案。
  「我要去见透子。」
  「是吗?所以说——」
  欧鲁高兴地高呼,可是爱莉莎却制止了他。
  「等一下。的确,我是想见透子。因为见到她之后我有事情要做。不过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欧鲁所谓的说服。老实说,我不是去说服她的。」
  欧鲁露出复杂的表情看着爱莉莎。
  「我不懂……那你为什么要去呢?」
  「为了帮助透子。就只是这样而已喔。」
  欧鲁彷佛试探爱莉莎的意图般注视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不久叹了口气说:
  「我相信你。总之,人来了就好。毕竟我已经一筹莫展了。」
  看了手表确认过时间后,欧鲁便将车票递给了爱莉莎。
  「这是到机场的车票。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
  这么说完,爱莉莎伸手准备接过车票。这时车站内响起了广播声。
  『——受强风影响,列车行经部分区间将慢速行驶。因此预定五点二十分抵达本站的上行首班电车将稍微延迟——』
  听了这段广播,欧鲁露出苦涩的表情。
  「真糟糕。明明已经没什么时间了啊。」
  「外头风很大喔,感觉好像是有暴风雨来了。」
  「什么……?天气预报应该是说今天一整天都很晴朗才对啊。我来的时候风也不大喔。」
  听了爱莉莎所说的话,欧鲁满脸讶异。
  「不过我们来这里的路上,天气变得越来越差呢。」
  「这怎么可能——」
  这么说完,欧鲁从怀里掏出手机开始进行什么操作。
  「启介,那是在做什么啊?」
  爱莉莎小声地问我。
  「大概是在上网吧。我想应该是要调查气象情报之类的。」
  「喔——……那个小东西办得到跟启介的电脑相同的事情啊。」
  爱莉莎一副深感佩服的样子,不过看到欧鲁的表情变得很可怕,我不禁紧张起来.
  「怎么了?欧鲁。」
  「——原本预计通过日本南部的热带性低压似乎改变了行进方向。而且威力还增强了,照速度看来马上就要登陆了。」
  欧鲁不快地告诉爱莉莎。
  怪不得天色变化得那么剧烈。
  「那样……会有什么不便吗?」
  「班机或许会停飞也说不定。可恶!好死不死偏偏挑这个时候——」
  焦急地这么说完,欧鲁便打了电话去哪里。一定是要询问机场吧。
  我跟爱莉莎吞了口唾沫静静守候。过了一会儿,欧鲁粗声粗气地结束通话看着我们。看到他脸上无处发泄的怒火,我就知道结果了。
  「虽然还没决定停飞,但航班似乎误点了。总之,可以确定的是班机将会大幅延迟。这下子——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会!?」
  爱莉莎叫道。
  「对不起……难得你都决定要一起来了。」
  欧鲁死心似的垮下肩膀。不过爱莉莎却摇了摇头。
  「不,还不能放弃。既然是我花太多时间决定害你来不及的话,我就该负起责任。我决定要亲自去见透子了。如果暴风雨会碍事——那就把它赶跑好了。」
  「你要做什么呢……?」
  爱莉莎没有回答欧鲁的问题便冲了出去。我也不明所以地尾随在后。来到户外狂风大作的大阶梯后,爱莉莎环顾着周遭。到处都看不到会在这种时间与天候下外出的怪人。
  「启介,由衣就拜托你了。」
  爱莉莎把抱在怀里的由衣托给了我,然后定睛注视着天空。
  「爱莉莎,难不成你要用魔术——」
  听了我的呢喃,爱莉莎面露笑容。
  「是啊。我的力量借助于司掌『流转』的《高次元存在》,能够干涉流动的事物。其中也有操控气流的魔术喔。」
  不过欧鲁却半信半疑地沉吟着说:
  「可是……这低压的威力恐怕不亚于台风。这种东西拿它有办法吗?」
  「我不知道。不过只要尽全力大范围施展术式,把头顶上的云层吹散的话……」
  这规模差太多了,老实说我认为是有勇无谋的尝试。
  「爱莉莎,你知道台风有多大吗?那可是比这里看得到的天空还要大上好几倍呢。再说,在这种地方施展魔术有意义吗?」
  「现在不想办法处理暴风雨的话,飞机就要停飞了对吧?我只能动手了。总之,要是不能从这里影响风暴中心,那就没意义了。放心吧,我有胜算。托《天使王》的福,现在的我拥有庞大的精神力。」
  然后爱莉莎朝天高举双手,朗声念出了《起动语言》。
  「——开拓苍穹!」
  刹那间,爱莉莎手中释放青光直冲天际,将开始覆盖天空的云海穿出圆形的洞。从中可以看到蓝色的天空。
  「行得通……如果就这样把范围扩大的话……」
  爱莉莎眼里透出自信,继续扩张天上的洞。可是突然间,扩展停止了。不仅如此,洞甚至还逐渐收缩。
  「果然还是不行啊……」
  听了我的呢喃,爱莉莎淌着汗水摇了摇头。
  「不对!不是我力量不够!而是有更强大的力量在干涉我。」
  爱莉莎拓展开来的蓝天眨眼间就被堵住了。
  把手放下后,爱莉莎用肩膀喘着气。
  「哈……哈……为什么——」
  她说……干涉?
  我的脑海里闪过昨天乌尔特小姐所说的话。
  『不管使用什么手段——』
  难道这天候是……
  今天天色打一开始就很奇怪。虽说气象预报偶尔会完全失准,但天候却接连封锁了各种移动方式,彷佛试图阻碍爱莉莎的行动一般。
  不过连风暴都有办法操纵吗?
  这点就算问自己也无从得知。只不过,刚才妨碍爱莉莎的应该确定是乌尔特小姐了。不管是蓄意还是偶然,总之她想利用这个暴风困住爱莉莎。
  乌尔特小姐她……不惜做到这种程度吗?
  我在心中低语。
  我该怎么做呢?可以告诉爱莉莎吗?
  「对『流转』的魔术干涉更甚于我……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是——」
  不过我还没说,爱莉莎就已经得出答案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有人在妨碍我们吗?」
  面对欧鲁的提问,爱莉莎点了点头。
  「大概是——我阿姨吧。」
  「你说什么?」
  「阿姨反对我说服透子……话虽如此,我想她是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啦,不过也只有阿姨能够压制住我的魔术了。我得去问个清楚才行——欸,欧鲁,电车还有几分钟会来?」
  「现在是五点五分……刚才广播说会误点,所以大概会延迟五分钟以上吧。我想最短恐怕也还要花上二十分钟左右。」
  欧鲁看着时钟这么回答后,爱莉莎陷入了沉思。
  「那么飞机出发的时间是?」
  「八点。只要列车不延迟太久,应该是赶得上才对。不过前提是要不停飞就是了。」
  「我知道了。那么最坏的情况就是直接施展魔术到搭飞机的地方……」
  爱莉莎嘟囔地说着,随即倏地抬起脸来看我。
  「启介,去找阿姨吧。要尽可能在二十分钟内找到她,请她不要妨碍我们!」
  这么说完,还没听我的回答,爱莉莎就抓住了我的左腕。
  「欧鲁在这里等着——《迅疾光辉》!」
  视野瞬间转变了。移转时的晕眩平复后,我才知道自己正站在什么地方。这里是三层楼建筑围绕四周的友月家中庭。
  「启介,走这里!」
  爱莉莎用力拽着我的手熟门熟路地进入西馆。
  「等等,会摔倒啦。」
  爱莉莎拖着我爬上阶梯,来到昨天造访过的乌尔特小姐的房间。抱在怀里的由衣随匆促的移动左摇右晃。
  「阿姨,我进去罗!」
  爱莉莎门也不敲就开门踏进房内,可是里头却不见人影。
  「乌尔特小姐不在啊……」
  毕竟她不惜做出这种事情也要妨碍爱莉莎,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远到她吧……
  「呜……九棚!九棚在吗!?」
  爱莉莎这么大叫着离开房间前往南馆。当我们匆匆下楼时,刚好撞见了往这边走来的九棚先生。
  「一、一大早的有什么事情吗?为什么连远见同学也?」
  连九棚先生也感到不知所措,不过爱莉莎却不以为意地发问:
  「这不重要,阿姨人在哪里!?」
  「她不在房里是吗?我刚才起床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乌尔特女士,也没特别听说过她有要外出……」
  爱莉莎闻言咬紧了牙关。
  「糟糕……如果不在这里的话,我就没头绪了啊。」
  这么说完,爱莉莎又拉着我的手跑了起来。
  「爱莉莎小姐?这到底是——」
  爱莉莎无视九棚先生的呼喊,迳自穿过走廊再度来到中庭。
  「我们要再移动一次罗,启介。」
  确认过周围没有人在后,爱莉莎再度施展转移魔术。看着摇晃的景色,我又开始感到晕眩,于是闭上了眼睛。
  漂浮感消失,花香扑鼻而来。睁阅眼睛一看,那里是色彩鲜明的花田。
  「这里是昨天的?」
  浸润在晨露之中的向日葵,以及一旁阵的坟墓。可以俯瞰整个女生宿舍的这里是昨天阳名跟爱莉莎交谈的地方。
  「没错。欸,启介。我的魔术不适合用来找东西,这你在莉露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吧?」
  「啊啊,是啊。」
  虽然爱莉莎有个利用风调查周遭存在的术法,但不适合用来寻找特定物品。因为那无法确实分辨出每样东西的差别。
  「所以如果阿姨躲起来的话,我就找不到她,只能寻求协助了。」
  「协助?」
  「说到找东西,不是有个人很值得信赖吗?虽然短时间内有点难面对她,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
  「莫非……你是说阳名吗?」
  我总算明白爱莉莎为什么转移到这里了。可是一想到那意味着什么,我顿时冷汗直流。
  「没错,我要请阳名帮忙。如果是阳名就看得到魔术的气息,说不定还能找出术者的位置呢。」
  「的确,这种事情阳名好像是办得到……所以说……你打算潜入女生宿舍吗?」
  「那当然。现在没时间悠悠哉哉等她出来了。好了,要走罗!」
  「等、等等,我可不知道阳名住几号房喔。我只听说她跟友月同房而已。」
  「啊,那可就麻烦了。不……不过如果是阳名的话,或许找得到也说不定。」
  爱莉莎砰地敲了一下手,念道「吹抚之风!」这是那个精度极低的探索魔术。风以爱莉莎为中心向外刮起。
  「——太好了,找到罗,启介。跟我想的一样,没有其他人像阳名那么娇小呢。」
  所以是找整个宿舍里体格最小的人吗?阳名跟由衣站在一起根本就像同龄的人,这的确是很聪明的探索法。
  「爱莉莎……你可别在阳名面前提起这件事情喔。」
  因为担心伤了阳名的自尊心,我姑且先这么叮咛爱莉莎。
  「为什么?不过你说这样就这样吧。那么我们走罗,启介。」
  「咦?等等,要去爱莉莎自己一个人去——」
  可是我还来不及反驳,爱莉莎就已经施展出飞行魔术跟我一起飞上了空中。
  「别乱动,启介。要不然可是会掉下去的呕。」
  「我说啊,这里是女生宿舍耶!」
  然而我们跟地面之间已经不是可以安然着陆的距离了。发现这点后,我便停止了抵抗。
  「啊,对了。跟启介的房间相反,这里男生不可以进去啊。不过不被发现就没关系啦。」
  爱莉莎毫不犹豫地踏上四楼阳台,并轻声这么说。这里大概就是阳名她们的房间吧。
  「我说啊,问题不是这个吧?总之,我不进去房里喔。」
  幸好窗帘挡着看不到里面。我背对窗户抚摸着还嘶嘶发出鼻息声的由衣的毛皮,试图把烦恼给赶走。
  「我知道了。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爱莉莎咚咚地敲了敲玻璃窗,可是等了一会儿后还是没有反应。不知道爱莉莎是不是正试着打开窗户,背后传来咖嚓咖嚓的声音。
  「怎么办?启介,她们没发现。看来得破窗而入了。」
  「喂,你别冲动啊。」
  我连忙回头制止将手举向窗前的爱莉莎。
  这时,窗帘唰一声地拉开了。
  「啊……」
  我跟身穿睡衣的友月正面对上了眼。不知道是不是友月的喜好,红色睡衣上印着可爱的兔子角色图案。
  「早、早安。」
  我想不出其他的话,只好挤出笑容打了声招呼。
  「早安,启、启介同学……」
  友月也尴尬地这么回答。可是我们就这样彷佛照镜子般全身僵直地保持沉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彼此的脸逐渐泛起红潮。该怎么解释才好呢?连续两天出了洋相,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欸,未由,我有事要找阳名。能帮我把窗户打开吗?」
  不过爱莉莎却轻易地破坏了困窘的气氛。友月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把锁打开。
  「啊,嗯、嗯。那个,爱莉莎,你们到底有什么事呢?」
  友月这时才提出这个问题。
  「详细情况之后你再问启介吧。那么我打扰了。」
  爱莉莎脱下鞋子进了房间。我不可能跟着进去,只好留在阳台上。于是我跟友月很自然地又进入了相对无言的状态。半开的窗户缝隙内飘散出友月她们房间的香味。
  「那个,启介同学……方便告诉我吗?」
  「啊、啊啊。其实是——」
  我紧张不已,说话丢三落四的,不过还是把到目前为止的情况解释清楚了。
  「这样啊,乌尔特小姐她……我知道了,启介同学。我也要去,等我一下。」
  这么说完,友月关上窗户,用窗帘挡住了我的视线。她大概是要换衣服吧。房里传来爱莉莎甽醒阳名的声音,以及衣服摩擦的声音,我不自在地抓了抓头。
  连友月都被卷进来了啊……
  我独自在阳台上等着,心里对友月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几分钟后,换好衣服的友月、阳名,以及爱莉莎打开窗户走了出来。
  「早弯,期介哥……」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起不来,阳名带着睡眼惺忪的眼神打招呼。我也回她「阳名,早啊」。
  「爱莉莎,总之我们先移动吧。在这里谈的话,或许会吵醒隔壁房间的人也说不定。」
  友月穿上应该是从玄关拿来的鞋,这么对爱莉莎说。
  「也对,我明白了。」
  爱莉莎简短地念出转移咒文后,我们又回到了花田里。面对站得摇摇晃晃的阳名,爱莉莎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说:
  「那么阳名,可以拜托你吗?」
  「好、的。」
  阳名用力搓揉眼睛,像是为了赶走睡意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好,我清醒了。」
  阳名撑开沉重的眼皮仰望天空。
  「怎么样?看得出来吗?我想阿姨应该朝上空施展了魔术才对。」
  「是……我『看见』了。大气的气息扭曲成不自然的形状。其中心是——」
  爱莉莎不安地发问后,阳名便指着太阳逐渐升起的东方天际。
  「那里是……自然公园的方向吧。」
  听了我的自言自语,阳名点了点头。
  「是的。位置上还要往后一些——大概是启介哥你们之前跟《群聚》的刺客交战的地方。」
  「跟奇美拉交手的地方是吧。那里我知道,可以一口气过去。要走罗!」
  爱莉莎大声这么呼喊。我们点了点头,然后牵起彼此的手为转移魔术做好准备。
  「——迅疾光辉!」
  爱莉莎念出《起动语言》的同时,五颜六色的花田变成了经大火烧灼而裸露的山壁。这里是我们跟名为奇美拉的怪物展开殊死之战的战场遗迹。旁边的地面受《天使王》的斩击影响而留下深深的裂缝,远处看得到我们经常造访的自然公园小丘。不知道是不是连续经历转移的关系,我已经不太觉得头晕了。我打量四周搜寻人影。
  「阿姨!」
  爱莉莎似乎比我还快找到,她高声呼喊起来。
  乌尔特小姐站在接近山顶的裂口边缘俯视着我们。
  在彷佛被天变地异蹂躏过的景象中,乌尔持小姐面露看不出感情的淡淡微笑,以黑色为基调的法衣随风飘扬。
  「怎么了?爱莉莎。大阵仗地跑来这种地方有什么事吗?」
  乌尔特小姐宛如在路上不期而遇似的问道。
  「不要装傻了,阿姨!马上停止你的干扰。我想去透子那里。」
  「……是吗?你都知道了才过来的啊。这么说来,你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吗?欸,爱莉莎,我没告诉过你不要干涉那孩子的选择吗?」
  乌尔特小姐依然满脸微笑地这么反问爱莉莎。
  「我记得。我也明白这是透子自己要决定的事情。我去不是为了扭曲透子的意志,只是想亲自见她一面而已。」
  「那就是所谓的干涉喔。你冷静一点,这样是不对的。所以我才要代为选择正确的路。我身为高次元存在《流星之龙》的上位同调者,只要有我在,你就无法操控天气。死心吧。」
  「不要!什么对的还是错的,那不是可以用二分法找出答案的事情。至少现在还不知道。」
  笑容从乌尔特小姐的脸上消失了。
  「看来是说不通了呢……你刚才说还不知道?没这种事。你正打算前往的路上有『最坏结果』的种子。只要种子有可能萌芽,你就是错的。我不打算改变心意,给我乖乖回家。」
  「不,我绝对要去透子那里!」
  「哼哼,要不然你想怎么样呢?难不成……你要打倒我吗?」
  如果爱莉莎想要贯彻自己的想法,事实上也只能这么做了。看着云层怪异的流向,我、友月,还有阳名都吞了口唾沫。
  「——我怎么可能跟阿姨打嘛。我已经受够亲人之间的斗争了……」
  不过爱莉莎却否定了乌尔特小姐的问题。
  「我也有同感喔。谢谢你,爱莉莎。那么你愿意放弃吗?」
  然而爱莉莎这时也摇了摇头。
  「我要去。如果阿姨唤来风暴,害飞机无法起飞的话,那我就自力飞过去好了。」
  「咦……?」
  不光是乌尔特小姐,我听了这句话也惊愕不已。
  「爱、爱莉莎,这做法比什么消除风暴还要荒谬,太乱来了。那可是几乎绕了地球半圈的距离喔。」
  「啊哈哈,抱歉,启介。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那有多远。不过只要连续使用转移魔术的话,我想应该可以移动得比飞机这种交通工具还快喔。透子所在的方位我大概知道,所以应该不至于办不到吧。」
  爱莉莎看着我露出苦笑。
  「爱莉莎,那个转移魔术的极限移动距离大概多长呢?」
  阳名盘起双手歪菩头询问爱莉莎。
  「这个嘛,如果知道地点的话,共通光源——比方说太阳或月亮照得到的地方都行。若是不知道地点,最多可以到目光可及之处,或是能够明确掌握的地方。」
  「那么如果是要渡海的话,就能一口气飞到水平线的位置吧……这么说来,要是能够从高空转移到更远的水平线,应该眨眼间就到了。」
  「……可惜阿姨支配了上空的风,我想恐怕飞不了多高。」
  「即使如此,只要有一定程度的高度,我想花上几个小时就能横渡太平洋了。」
  听到出自阳名口中的具体数字,我不禁目瞪口呆。
  「真的吗……?」
  阳名脑袋好到可以跳级,我不认为她的计算会出错,不过我还是再次确认。
  「是的。照这条件看来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得到了阳名的担保,爱莉莎非常开心。
  「你看,这样就没问题了。很遗憾,阿姨,我似乎不靠什么飞机也没问题呢。」
  面对挺起胸膛这么宣告的爱莉莎,鸟尔特小姐叹了口气。
  「你总是超乎我的预期呢……你究竟打算使用几次魔术啊?」
  「当然是直到抵达透子所在的地方为止啊!」
  「就算是现在的你也还是有极限的。不要那么乱来,如果中途耗尽力气的话,你可是会掉进海里溺死的喔。」
  「……就算这样我还是要去。如果只有这个方法的话。」
  虽然有些语塞,但爱莉莎还是清楚地这么回答。
  「受不了,真是个傻孩子。」
  乌尔特小姐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始往爱莉莎接近。看到那张脸笑了,爱莉莎放松下来。
  「阿姨……」
  降落到爱莉莎面前后,乌尔特小姐倏地伸出手来。
  「爱莉莎——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咦?」
  乌尔特小姐把手放在爱莉莎肩上。
  「——闇天法衣。」
  乌尔特小姐轻声念出了像是魔术的《起动语言》的句子。
  下一个瞬间,爱莉莎全身都被金光包围了。
  「乌尔特小姐,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惊讶地大叫,但乌尔特小姐却回我「只是换衣服罢了」。
  「这是——什么?」
  过了几秒钟,光芒消失了。爱莉莎打量自己的身体后吓了一跳。爱莉莎的服装变了——变成描绘着几何学图案的法衣。款示跟之前爱莉莎穿过好几次的法衣有些许不同,和乌尔特小姐现在穿的一模一样。
  「这是我的魔术衣《闇天法衣》。在穿着这个的状态下,你拥有的《流星之龙》的《通道》将受我控管。也就是不能再使用魔术。虽然这原本的用途是强化《通道》,但我将它反过来使用了。」
  「什么……!?」
  爱莉莎说不出话来了。
  「接下来,该走了吧。」
  乌尔特小姐离开爱莉莎身边,不知为何抓住了我跟友月的肩膀。
  「有启介你们在,《闇天法衣》好像会被解除的样子。我要把你们隔离开来。」
  「——!?等一下,阿姨。」
  爱莉莎回过神来伸出手,可是却来不及。我们脑袋也跟不上事态发展,等到想要抵抗时已经太迟了。
  「迅疾光辉!」
  试图冲过来的爱莉莎消失了,昏暗的森林出现在眼前。四周笼罩在蝉与鸟的呜叫声中。我们似乎以鸟尔特小姐的魔术进行了转移。
  「虽然对你们两个很不好意思,但这是最和平的解决办法了。」
  放开张目结舌的我们之后,乌尔特小姐苦笑起来。
  「……这里是哪里呢?」
  友月环顾周遭呢喃着说。我也只知道是某处的森林里而已。在稍远处有间简陋的山中小屋。
  「是我离开方舟后第一次踏上的地方附近,位于离你们居住的城镇十分遥远的深山里。至少不是走路回得去的地方喔。」
  「怎么会,这样也太蛮横了吧!」
  听了乌尔特小姐的解释,我不禁发出怒吼。
  乌尔特小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做到这种地步,我们也没辙了。被留下的爱莉莎大概已经束手无策了吧。虽然有阳名在,但她不可能解除得了魔术。
  「——我不想让爱莉莎做无谓的事情。就算那孩子想用魔术横跨海洋,只要我有心阻挠,她就绝不可能到得了。所以……我只是剥夺了没必要的翅膀而已。」
  「就算这样,你也做得太过火了。爱莉莎……一定会恨你的。」
  乌尔特小姐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这种事情我早就习惯了。把那孩子跟母亲——跟拜尔拆散的时候,她好一阵子都没跟我说话呢。虽然我也很心痛,但那孩子迟早会明白这样做才是对的。」
  把爱莉莎跟母亲拆散的时候吗……我想起了在《天使王》体内窥见的爱莉莎幼年的幻影。当时爱莉莎正在哭泣。
  「不过,爱莉莎已经不是那时候的小孩子了。」
  那家伙面对任何事物都很认真,绝非出于小孩子的任性才说想见美澄。
  「对我来说,她什么都没变,依然是个小孩子喔。」
  「乌尔特小姐!」
  不管我们说了再多,乌尔特小姐都不予理会,只是单方面地说:
  「那么启介你们就暂时待在那间小屋吧。时间到了我会来接你们,别走太远喔。」
  「啊——!」
  还来不及出声挽留,乌尔特小姐就施展转移魔术消失了。
  我跟友月被留在不知是哪里的森林里面面相觑。
  「怎么办……启介同学?」
  「怎么办啊……」
  我只能重复友月所说的话。感觉到怀里什么东西蠢动的触感,我才想起自己还抱着由衣。
  「呼——……」
  对悠闲徜徉梦中的妹妹感到羡慕的同时,我束手无策地仰望天空。

  2
  头顶上的天空覆盖着厚重的灰色云雾。跟从我们居住的城镇看见的相比,这里的云流速更快,密度也较高。想必这里一定更靠近风暴吧。
  「对了。启介同学,我有带手机喔。」
  「真的吗!?」
  我望向灵机一动突然大叫的友月。
  「嗯,你看——啊,收不到信号……」
  「毕竟是在这种森林里啊……」
  一瞬间的喜悦落空了。我叹着气垂下了头。
  「——对不起。」
  「不,友月不需要为这种事情道歉……对了,现在几点了?」
  我这么一问,友月便确认起手机上的时间。
  「五点……二十七分喔。」
  「是吗——」
  目标二十分已经过了。爱莉莎现在怎么样了呢?既然无法阻止风暴,就算搭上首班电车也没用。在车站等候的欧鲁恐怕正担心着我们吧。
  「我们就这样什么也办不到吗……?」
  我这么问自己。乌尔特小姐是认真的,即使知道这里是哪里,回到美伞市时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我试着集中精神探索跟爱莉莎之间的『通道』,不过不知道是距离太远,还是也被乌尔特小姐的魔术截断了,我完全感觉不到。
  「友月……你不会使用转移魔术吧?」
  我不抱希望地试着这么问。
  「嗯。《悲叹魔王》的魔术之中没有那么方便的……不过可以用来移动的魔术倒是有一个。」
  「那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嘛,虽然可以在空中飞行,可是却无法像爱莉莎的飞行魔术那么快。而且又不知道现在的所在位置,该往哪里去也是个问题……另外还有——」
  友月接连列举出问题点。不过从现状看来,我们也只能靠它了。
  「欸,你可以先试试看施展那个魔术吗?只要有移动方式就到得了附近的城镇。在那里确认过位置后,我们应该就能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了。」
  我打断友月的话请求着说。友月不知为何不安地眺望天空,然后才应了声「我知道了」,并把手掌举到前方。
  「掠夺就是幸福。在满是令人晕眩的血红深处中,其勇猛之姿因疼痛而颤抖。毁灭希望的悲伤之王——颤抖吧、翻滚吧、莫忘彼日,煎熬于永劫之人……」
  友月咏唱《姿态语言》以定义借助力量的对象,以及即将引发的现象。
  「驼送王的疾足,嘶啼的红色骏马,化身下仆前来此处!」
  分三段完成咒文后,友月以强而有力的声音念出《起动语言》。
  「炎鬣军马!」
  火焰高高卷起,随即凝聚成马的形状。我曾经看过一次,那是长着火焰鬃毛的红色骏马。
  「好厉害啊。这家伙可以骑吗?」
  「嗯。虽然基本上是攻击用的魔术,不过也可以用来骑乘移动。对我没有敌意的人感觉不到火焰的热度,所以没问题的。」
  高声嘶啼的巨大炎马看起来非常可靠。
  「好,那我们走吧。」
  这么说完之后,一滴水滴在鼻头上弹了开来。看来终究还是下雨了。不过有个东西却对雨珠表现出更甚于我的过度反应。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之前都很安分的《炎鬣军马》突然开始暴动起来。
  「啊——果然!」
  友月一边轻声说,一边连忙安抚它。
  「果然?」
  「其实……这孩子非常怕水。不知道是我控制得不好,还是半自立型魔术本身有像是个性的东西,它一碰到水就会像这样开始胡闹。」
  就在友月这么解释的时候,雨势开始逐渐增强。友月再也无法驾驭,好不容易变出来的马就这么消失了。
  「对不起。刚才还来不及说,一旦下雨就不能用来移动了……」
  「是我不对,没有把话听完……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我们先进山中小屋吧。」
  「嗯……」
  虽然对于照着乌尔特小姐的想法行动感到有些恼火,但由于只有那里可以遮风避雨,我们便往那边移动。小屋没有上锁,可是拉门不好开关,我们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开,不过好歹是在雨下大之前进了小屋。
  「呼……看来现在只能待在这里了。」
  小屋内非常单调。房间角落摆放着毛毯与几个瓦愣纸箱,墙上挂着铁铲子与稻草粗绳,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不过地板却没什么灰尘堆积,看得出有定期在维护。这里大概是给遇难者或森林保育员使用的设施吧。
  「是啊,在雨停之前也没办法行动。」
  关上门挡住随风吹进入口的雨后,友月点了点头。小屋内只有一扇窗户,所以门一关上,屋内马上就变得十分昏暗。为了可以看到外面,我在正对着窗户的墙边坐下。友月也坐到我身旁。
  虽然距离不至于近到肩膀彼此碰触,但却感觉得到体温与呼吸,令我暗自紧张起来。如今我才意识到因为由衣还在睡,我们等于是两人独处。
  窗外传来的雨声逐渐变大,风吹得窗框咖嗒作响。种种杂音让室内显得更为沉默。
  「——爱莉莎会放弃吗?」
  由于想不到其他话题,我轻声地这么说。
  「不知道。如果是我的话,或许会觉得已经走投无路了也说不定……不过毕竟是爱莉莎啊。」
  友月苦笑着回答。
  「也对。如果是爱莉莎的话,感觉应该还不会死心吧。可是实际上所有手段都被封印住了……」
  除了让我的《魔狼》吞噬掉,或是用友月的魔术破坏以外,恐怕没有其他方法能够解除乌尔特小姐施展的魔术吧。使用《天使王》之剑这招我不在也不能用。
  「嗯……不过感觉她好像会用什么看起来很鲁莽,却又出其不意的方法一举扭转情势呢。既然不能搭飞机,那就用魔术横渡海洋,这种点子我根本想不到。爱莉莎是没有极限的。所以她面对任何事情都毫不犹豫,连一般会舍弃的可能性都能从中找出希望……这类方法往往会让自己受罪,大家多半都不会考虑的。」
  友月的语气隐约透露羡慕之情。
  「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一看到爱莉莎就会被迫意识到自己假装没看见,或者是刻意逃避的地方——也就是自己软弱的部分。那家伙越是勇于面对……这种体会就越深。」
  话说出口我才发现。没错,现在胸口也还是阵阵作疼。不知该不该维持现状的焦躁感逐渐烧灼着内心。
  理由——我已经知道了。因为那总是不时闪过我的脑海之中。
  「启介同学才没有逃避呢。你总是挺身而战啊。」
  友月这么说,但我却摇了摇头。
  「不,我现在大概在逃避吧……」
  「咦?」
  友月困惑起来。我犹豫着该不该解释给她听,不过都说了这么多也不能再保持沉默了。确认过在膝盖问缩成一团的由衣还在睡后,我便开口说:
  「那个啊,其实——我收到信了。」
  「信……?」
  「是援助我的叔父寄来的。他在信上叫我今年夏天回去一趟。」
  「咦……可是启介同学,你不是说没有要回去老家——」
  友月露出超乎预期的惊讶表情看着我。
  「啊啊,我是这么打算的。现在回故乡让由衣面对现实还太早了,所以我才决定不回去。」
  「那怎能算是逃避呢?我认为……启介同学是认真考虑过才做出了选择。」
  「没错,我是考虑过了。可是我就是不能释怀。不是什么应该回老家去才对——而是我总觉得自己没有像爱莉莎那样正面面对。」
  「正面……面对?」
  「哈哈,不过我连哪边是正面,该怎么做才算面对都不知道就是了。」
  听了我说的话,友月不知为何露出了微笑。
  「我们——是一样的呢。不懂的事情有很多,不愿去想的事情……也多得是。」
  「友月也是?呃……那个,方便的话就说给我听吧。」
  最近友月总是一副隐瞒着什么的态度,让我非常在意。我心想现在正是突破的好机会,于是这么对她说。
  「呵呵,没用的,启介同学。」
  「为什么?」
  「我不去看、不去想的事情根本无法言喻。因为我不懂啊。」
  不知道那是想岔开话题,还是真心话,我的提议三两下就被打发掉了。
  「是、是吗……」
  「不过既然说得出来,我想启介同学应该比我清楚才对。你自己一定就快要发现了吧。所以我或许帮得上你的忙也说不定。欸,启介同学,我可以……看看启介同学不愿意看的部分吗?」
  友月稍微凑近身子窥视着我的脸。
  「啊、啊啊——如果可以拜托你的话……」
  我无法跟她视线相接,只得别过脸去点了点头。胸口好热,我觉得呼吸困难。
  「——那个,对不起,如果我有说错的话,那我先道歉。」
  结束这段开场白后,友月便开始说:
  「启介同学的话里有一个地方让我很在意。」
  「什么地方?」
  「那个啊,启介同学是为了由衣才决定不返乡吧?」
  「是啊……」
  「那么,你有问过由衣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吗?」
  「不……因为不想让她背负无谓的重担,我什么也没说——」
  这么回答之后,我赫然发现自己产生了跟某人一样的误解。
  啊……
  彷佛被电流击中的麻痹感与理解在脑内来回奔腾。
  『——那选择不归我,而是属于透子的。』
  我回想起爱莉莎所说的话。没错,爱莉莎之前一直以为自己的选择将决定美澄的命运,不过后来却发现那是自己误会了。
  「是吗……友月,你说中了。我没有搞懂最重要的事。」
  这不是我的选择,而是由衣应该决定的事情。可是我居然连这么单纯的道理都不明白。
  「看不见原本看得到的东西时——一定很可怕吧。」
  看了我的表情,友月这么说。
  「可怕……没错,觉得害怕的不是由衣,是我。」
  一切都跟心底完全吻合。我之前一直都没有想过要回故乡的城镇,那是因为我很害怕。因为不愿回去逃离的地方,我才会冠冕堂皇地拿由衣当藉口,拒绝继续想这件事情。
  「——我有帮上你的忙吗?」
  「啊啊,帮了非常多呢。谢谢你。」
  我一道谢,友月便开心似的露出微笑,不过随即又脸色一沉地说:
  「那么启介同学,等由衣醒来后你要问问看吗?」
  「这个嘛,我大概会这么做吧。」
  就算不是起死回生了,由衣依然是由衣。哪怕是以魔术的形式现形,她也绝不是什么道具。我应该把她当成一个对等的人看待才对。
  「如果……由衣说想要回故乡去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呢?从这里开始就是启介同学的选择罗。」
  友月一副非常不安的样子。这么说起来,友月很期待跟大家一起去旅行呢。如果我说要回去的话,就不能一起去了。我想起了友月开心诉说着这是她改姓『友月』后第一次为了玩乐去旅行的表情。可是我——
  「……如果由衣做出了那样的选择,那么我也不能逃避了。我会去叔父家。到时候我恐怕不能去友月的别墅了,对不起。」
  「——没关系。我说过早就知道事情可能会变成这样了。能够帮上启介同学的忙真是太好了。」
  友月露出有点勉强的笑容点了点头。虽然觉得心痛,但现在我只能这么回答了。
  「不过这样一来,爱莉莎那家伙好像会很罗嗦呢。就算我说不行,那家伙大概也会硬是跟来吧。」
  为了缓和变得有点沉重的空气,我以开朗的语气拿爱莉莎当话题。然而友月却失去笑容低下了头。
  「——启介同学很肯定爱莉莎不管到哪里都会跟来呢。」
  「咦?这个嘛,毕竟那家伙的个性就是那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启介同学。」
  不知道为什么,友月带着悲伤的表情打断了我的话。
  「友月?」
  「——不对喔。」
  「什么不对……」
  「由衣睡着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喔,启介同学。」
  我明白友月看似渴望的眼神在企求着什么了。
  「……未由?」
  听我直呼其名,友月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她稍微倾斜身体,咚一声地碰到我的肩膀。明明只是非常轻微的接触,我却觉得接触到的部分热得不得了。
  「昨天启介同学说过吧?我是你第一次想要主动接近的人。」
  「嗯、是啊。」
  这句话不是骗人的。打从一年前友月身陷困境的时候开始,我就想为她做些什么了。虽然实际上是在认识了爱莉莎,得到踏出一步的勇气后才行动就是了……
  「那么,如果我也主动接近启介同学的话——」
  可是友月说到一半却突然闭口不语,然后摇了摇头。
  「……我在说什么呢?我完全不懂。明明已经足够了……这样简直就像是我还觉得不够满足一样。」
  我无法理解友月话里的意思。可是我也想看看友月看不到的东西,为她尽一己之力,所以我开口说:
  「那个啊,只要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不就好了?在想得太多开始害怕之前。这样的话,或许就能看到什么也说不定。」
  那是爱莉莎面对美澄的问题时得到的结论。我知道事情不像嘴巴上说的那么简单。我自己也是因为想太多而看不见自己的真心,可是我又想不到其他的建言。
  「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
  友月轻声呢喃,并笔直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未、未由?」
  「可以吗?」
  因为不知道她在问什么,我既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浑身都僵住了。
  「——欸,启介同学。我……」
  我咕噜地吞了口口水,等待友月继续说下去。不过,这时在膝盖间缩成一团的由衣微微抽动耳朵摇晃着尾巴,我们中断对话低头看着由衣。
  「呜呜……」
  由衣彷佛打呵欠似的叫了一声,随即睁开眼睛。然后她环顾周遭,露出茫然的表情。
  「汪?」
  发出像是疑问句的叫声后,由衣便跳下我的膝盖变身成人型。她东张西望地观察山中小屋内部,一副还没有完全掌握情况的样子。
  「由衣,早安。」
  友月开口向由衣搭腔。她似乎不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了。我也放松下来,大大地吐了口气。
  「早安,未由姊姊。还有哥哥。欸,这里是哪里啊?」
  由衣显得有点不安。如果在陌生的地方突然醒来的话,会有这种反应也不是没道理的事情。为了让她放心,我露出笑容回答:
  「啊啊,早安。这里是某处森林里的山中小屋,关于地点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跟困惑的由衣解释到目前为止的来龙去脉。
  「——这样啊。乌尔特小姐她……」
  「啊啊,所以我们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躲雨。不过由衣,你也真会睡啊。我想刚才应该满吵的说。」
  「没办法啊,启介同学。现在才早上六点呢。平常这时候你都还在睡觉吧?」
  面对友月的问题,由衣点了点头。
  「嗯……我还是好困喔。」
  由衣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看来她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问由衣回不回叔父家,但还是等回到镇上再好好说会比较好吧。而且,虽然什么都办不到也说不定,但在爱莉莎的问题解决之前,我也静不下心来。
  「由衣,如果觉得困的话,你可以再睡一下没关系喔。」
  这么说完,友月稍微远离了我。碰触到的肩膀分开后,热度也随之退去。
  「嗯。」
  由衣一屁股坐在我们之间的空位。
  马上打起瞌睡的由衣靠着友月闭上了眼睛。小屋内十分安静。虽然听得到风雨奏出的杂音,但只要习惯了,那就跟有声音的寂静无异了。
  总觉得现在的沉默非常舒适。感觉好像我跟友月隔着由衣共享了同一种东西。我俩只是目不转睛地眺望着窗外。包覆天空的云层变得越来越厚,明明太阳应该早已升起,世界看起来却接近入夜。
  在那之后到底过了多久呢?我一直在脑海中思考突破现况的方法,可是却想不出什么好点子,精疲力竭的意识突然感到困倦。在寂静的催化下,我闭上了眼睛。

  「——这样啊,以现在的启介同学来看还真叫人意外呢。」
  「嗯,我也吓了一跳呢。」

  察觉到说话的声音,我睁开了眼睛。往旁边一看,由衣跟友月正有说有笑。由衣是什么时候醒的呢?
  「奇怪……我睡着了吗?」
  「啊,哥哥,早安。对啊,你睡得很熟喔。」
  听了由衣所说的话,我着急起来。
  「咦!?现在几点了?」
  「已经过八点半了吧。」
  面对我的问题,友月拿出手机回答。没记错的话,飞机的出发时间应该是八点才对。看窗外天色没有改变,班机恐怕是确定停飞了吧。这下真的变成只剩自力横渡海洋一途可走的情况了。
  爱莉莎她……果然还是束手无策吗?
  我在心中这么问自己。这时,我突然有种被线牵引的感觉。
  这是——《通道》?
  入睡前明明没有任何反应,现在我却可以感觉到跟爱莉莎之间的《通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是乌尔特小姐解除了魔术吗?还是说——
  「哥哥,怎么了?」
  由衣好奇地看着突然望向远方浑身僵硬的我。
  「我发现爱莉莎的《通道》了。这感觉是……正在接近吗?」
  互相拉扯的感觉逐渐增强。
  「爱莉莎正往这边过来吗?可是她是怎么……」
  面对友月的疑问,我根本无从答起。
  「总之先去外面看看吧。她大概马上就要到了。」
  我能感觉到跟爱莉莎之间的距离正加速缩短。我起身走向入口。门一打开,猛烈的强风顿时夹着雨水灌了进来。友月跟由衣藏身门后躲避风头,但我举起手遮挡风雨维持视线,就这么踏出门外。
  这时,天空闪过亮光。我以为是打雷,可是却听不到后续的雷声。举头望去,那里有个人影。人影就这样往下掉落,不过在即将撞上地面前紧急煞车安然着陆了。
  错不了的,那是爱莉莎。她身上穿的不是乌尔特小姐的《闇天法衣》,而是她自己的法衣。
  可是成功着陆的爱莉莎却摇晃着身体,好像很痛苦似的跪在地上。
  「爱莉莎!?」
  我连忙冲了过去。从入口处探头观望的友月跟由衣也脸色大变地跑了出来。
  「——咳咳,呜呕……我循着《通道》……总算是找到你了,启介。」
  虽然爱莉莎面露笑容,可是随着咳嗽吐出来的却是鲜红的血。
  「喂!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我只是用了有点粗暴的方式破坏阿姨的魔术罢了。别担心。」
  「你说粗暴的方式……明明我们都不在,你是怎么——」
  「很简单喔。那里还有个凭着拳头就能对抗魔术的人在啊……」
  听她这么一说,我想起了之前都没注意到的人物。
  「难道是——欧鲁吗?」
  的确,欧鲁的一击几乎可以粉碎我的《贪食魔狼》,或是爱莉莎的风之障壁……
  「没错,虽然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说服他,不过好歹是成功了。」
  「难不成你用身体接下了他的攻击!?」
  我脸色发青。欧鲁说过那是『必杀』之拳,如果接下了不可能全身而退。
  「放心吧。阿姨的魔术有相当的强度,而且欧鲁也手下留情了。治疗魔术也施展过了,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我只是把少数残留肺部的血吐出来而已。」
  尽管嘴巴上这么说,爱莉莎还是继续跪在地上,连要站起来都很费力。
  「看起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啊。总之,你先好好休息确实接受治疗。」
  「不行。不快一点会被阿姨发现的。把未由她们送走之后,我要直接去透子那里。」
  这么说完,爱莉莎便把手伸向不安地在我身后观望的友月与由衣。
  「——抓住我。要转移罗。」
  「嗯、嗯。可是姊姊,你看起来好像很累耶。」
  由衣满脸愁容担心地说。
  「我没事。好了,未由也快点抓住我。」
  「爱莉莎真的没有极限呢。」
  友月也带着复杂的表情将手重叠上来。爱莉莎最后硬是抓着我的手,施展了转移魔术。由于可以一次飞到知道的地方,我们眨眼间就移动到自然公园的小丘上。雨滴打在身上的触感消失了。
  这边似乎还没有下雨的样子。风暴或许受乌尔特小姐的力量影响停滞在机场周边也说不定。
  「——那么启介,跟我一起来。」
  爱莉莎放开友月跟由衣的手,然后这么对我说。
  「咦……我也要去吗?」
  听到出乎意料的一席话,原本打算劝她「不先休息一下也太勉强了」的我顿时惊慌失措。
  「没错,为了让阿姨无法使用同样的手段,我穿上了自己的法衣,可是她或许还会用其他方法阻挠我也说不定。这样一来,凭我一个人是无法对抗的。所以我才会明知已经没有时间,却又跑来接启介你们。未由,由衣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你们要小心喔。」
  友月担心地看着我们回答。
  「爱莉莎,不要自己说了算啊!」
  「吵死了。之后爱怎么抱怨都随便你——《远扬之风》!」
  爱莉莎用力攫着我的手飞上了天空,眨眼间友月她们的身影就变得宛如豆粒般大。不过就在快要逼近云海时,上升速度开始逐渐缓了下来。
  「——上空的风都在阿姨的支配之下呢……只能上升到这里了。」
  轻声这么说完,爱莉莎居然在半空中解除了魔术。包覆着我们的风散去,激烈的气流朝我们席卷而来。
  「呜……」
  我差点忍不住松手,不过爱莉莎使劲抓住了我。急远的坠落感令我感到反胃。我跟爱莉莎狼狈地顺从重力的召唤往下掉落。
  她到底打算怎么做啊……
  在连呼吸都很困难的风压中,我注意到爱莉莎正笔直地注视着远方。
  「启介,接下来要开始连续使用转移魔术罗!」
  爱莉莎高声施展魔术——行使着不存在的奇迹。
  「迅疾光辉!」
  玩弄我们的狂风瞬间中断,眼下的景色改变了。这里不是美伞市,而是蔓延着田园的陌生大地.宽阔的河流一直往远方而去。由于身处高空,前方一望无遗。
  是海。平原尽头可以看到河川流入的湛蓝大海。
  「迅疾光辉!」
  爱莉莎再度使用转移魔术,于是我们来到了那片海的上空。我回头一看,只见模糊的海岸线已经在遥远的后方了。
  「——迅疾光辉!」
  再一次移动时,海以外的东西都从眼下消失了。爱莉莎满头大汗地瞪视着彻底覆盖天空的云幕,以及与深蓝色海洋交错的水平线。
  「迅疾光辉!」
  爱莉莎……
  事到如今也不能劝她打消念头了。不,不管是谁都无法阻止现在的爱莉莎吧。
  我也好,乌尔特小姐也好,都不该阻挡爱莉莎想要前进的道路。
  「——加油。」
  虽然觉得只能袖手旁观的我这么说很不负责任,但我也只能对爱莉莎说这句话了。爱莉莎一瞬间看着我笑了。
  「迅疾、光辉!」
  爱莉莎用更强而有力的语言横渡天空。
  景色已经不再改变了。上面是云,下面是海,爱莉莎在两者的夹缝间一味地前进。
  「迅疾光辉——迅疾光辉——迅疾光辉——迅疾光辉——迅疾光辉——迅疾光辉——迅疾光辉——迅疾光辉——!」
  爱莉莎连续五秒接连不断地使用魔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边掉落边转移到相同的高度,坠落感始终没有中断。
  大概是在魔术施展了几十次的时候吧。面对没什么变化的风景,因而开始产生彷佛原地掉落般的错觉时,依然遮盖着头顶的阴沉天空开始染上了红色。
  难道已经傍晚了吗?
  我吓了一跳,不过随即发现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们正以不合常理的速度向东移动。越是前进,太阳就越是往后方跑,我们接近了黑夜的领域。
  每次转移,天空都像是慢速摄影般渐渐变暗。
  不久,让人区分不出天空跟海洋的黑暗包围了我们。
  「——远扬之风!」
  这时,爱莉莎不知道为什么放弃了转移魔术,转而施展起飞行魔术。受到猛然向上的力量作用,我才知道我们停止了坠落。不过我讶异地看着爱莉莎。因为目的地还没到。
  「怎么了?爱莉莎。」
  「启介,我想得太简单了……」
  爱莉莎提起肩膀喘气,面露愁眉苦脸的表情。
  「——接下来不能使用转移魔术了。」
  「不能使用……为什么?」
  「我跟阳名解释转移魔术的条件时,启介也有听到吧?如果要移动到不知道的地方,先决条件是要在可识别的范围内,还要有共通的光源。如今在云层的遮蔽下没有星星跟月亮,甚至连水平线都看不到。既然被风阻挡而无法升至云上,转移魔术自然就无法继续使用了。」
  「怎么会……」
  太阳就算在云后也能透出光来,可是星星跟月亮就不行了吗?
  「阿姨肯定先飞到云层上方抢先我们一步了。怪不得怎么飞天空都没有放晴。她大概是想让我们无法从高处进行转移,藉此缩减我们每次的移动距离,不过最终目的是让我们无计可施。」
  爱莉莎看似很冷静地分析,不过她跟我交握的手却很僵硬。
  「那该怎么办呢?」
  「只能……继续前进了。」
  为避免气流影响,爱莉莎降低高度,开始在黑夜中飞翔。由于周围围绕着风的结界,呼吸起来比之前还要轻松多了。不过移动速度应该下降到无法跟之前相提并论的程度才对。
  「来得及吗?」
  虽然不知道到底飞多远了,但接下来的路程是能够正常飞抵的距离吗?
  「这我哪知道。不过我感觉到跟透子的距离缩短了不少,应该有超过一半以上喔。」
  一半以上……即使如此,那也是正常飞行无望抵达的间距。而且乌尔特小姐不见身影等于是宣告我们不管做什么都没用。
  不过爱莉莎却咬紧嘴唇,看着没有光线的前方提升了飞翔速度。
  爱莉莎——并没有死心啊。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泼她冷水。
  「爱莉莎,就像还是精神体的时候一样,你拿我的精神力去用吧。应该不无小补才对。」
  「——可以吗?」
  「那当然。直到不久之前我们都还是一心同体,你不用客气啦。」
  我笑着这么回答,于是爱莉莎也敛去严肃疲倦的表情露出笑容。
  「也对,呵呵——我会毫不留情地吸取力量,你可要做好觉悟了。」
  我们两人继续飞行。不看眼前绵延不绝的绝望,只是相信着不晓得存不存在的希望勇往直前。
  夜色渐深,变得越来越浓烈的黑暗令人分不清楚上下左右。世界彷佛一个阖上盖子的黑色箱子,在这之中,我们挣扎着不断前行。

  3
  我们到底飞了多远呢?我已经搞不清楚经过多长的距离了。
  永无止境的黑色景象甚至令人失去了暗间感。
  由于以魔术飘浮在空中的缘故,身上并没有加诸体重的负担,不过一直牵着的手已然麻痹,几乎没有感觉了。眼前的黑夜让人无法分辨自己的眼睛是睁开还是阖上,不停侵蚀着我的意识。爱莉莎跟我精神力都接近极限了。为了让意识保持清醒,我开口对爱莉莎说:
  「欸……见到美澄之后,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想知道爱莉莎不惜做到这个份上的理由。况且她还不是为了说服美澄。我原本认为走到这个地步也不用刻意再问了,不过看到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的爱莉莎,我改变了心意。知道她的理由后,我或许还能再多撑一会儿也说不定。
  「——我想让她看看梦想。」
  「梦想?」
  爱莉莎点了点头。
  「跟透子通话时我曾问她在怕什么。因为我不认为透子会像欧鲁说的那样,只因怕死而不肯接受手术。」
  「美澄怎么说呢?」
  「一开始她很犹豫,可是最后还是说了。的确,透子很害怕手术失败。不过最大的理由不是害怕死亡,透子怕的是丢下欧鲁一个人。」
  「为了欧鲁啊……这真像是美澄的作风呢。」
  说来讽刺,就像欧鲁为了美澄的幸福而希望她接受手术一样,美澄也为了欧鲁而拒绝手术。
  「透子说她梦见了『最坏的结果』。在自己死后的世界里——欧鲁……还有我都哭得很伤心。」
  「真是讨厌的梦呢……可是那毕竟只是梦吧?虽然不吉利,不过也不用那么……」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透子好像把那个梦跟未来搞混了。她坚持说……既然已经知道『最坏的结果』,自己就不能选择那条路。」
  「最坏的……未来啊。」
  乌尔特小姐也说过同样的话。
  「不过我认为那样是不公平的。透子只看到了最糟糕的结果,我希望她也能明白欧鲁期望中最好的未来,而且不管接不接受手术,最糟糕的梦都不会从透子心中消失。所以为了平衡透子的心情,我想让她作个美好的梦——不,是让她看看最好的未来。」
  「这就是爱莉莎想做的事情啊……」
  「嗯。难不成你傻眼了吗?你觉得这么乱来的我很蠢吧?」
  爱莉莎苦笑着望向我。
  「不,我想为你加油。」
  我真心地这么说。我想要尽可能实现爱莉莎的愿望。
  「真的吗?启介也是个傻瓜呢。」
  爱莉莎开心地说。
  「不过有可能让人作梦吗?」
  「我认为无论意识或思考都很接近『流转』和『波动』的属性。所以《流星之龙》里也有这类魔术。其实我也曾在启介面前用过一次喔。」
  「咦?可是我不记得有这种事情喔。」
  「因为当时不是用在让人作梦的用途上啊。而且启介人又是清醒的。哎呀,等到了就知道了。」
  爱莉莎爽朗地说出『到了』一词。不过……其实她应该知道自己已经接近极限了。她只是装作没发现而已。
  「那我就等着看罗。」
  可是我也虚张声势,表现出精神饱满的样子。
  「嗯。谁叫我是透子的天使嘛。我一定会把这个梦送到她身边给你看的。」
  天使——我突然在意起这个字眼。这么说起来,还有个『力量』没有用到呢。事到如今我才意识到这点。
  可是那在现在的情况下有意义吗?
  我这么问自己。不过或许有一试的价值也说不定。
  「欸,爱莉莎。天使的翅膀……可以用来飞吗?」
  我这么一问,爱莉莎顿时愣住了。
  「你该不会是在说《天使王》吧?」
  「啊啊,就像把剑实体化一样,如果把翅膀召唤出来的话,我想应该可以稍微提升飞行速度吧。」
  「启介,你可真是想了个好点子啊!」
  爱莉莎高声欢呼。不过我并没有什么自信。
  「可是,就我从外面观察,《天使王》背上是有翅膀没错。不过那感觉像是装饰,并没有特别使用的迹象。我终究只能引出力量,如果那翅膀不具备飞行能力就没有意义了。」
  「呜……的确。可是不做怎么知道呢?启介,快试试看。」
  「也对——如果我的精神力耗尽了,到时候想试也没得试了。不过因为不知道效果如何,爱莉莎也要小心喔。」
  我这么提醒过后,便一边在脑海中思索着适合的句子,一边念出《姿态语言》。
  「金色降临。领着风舞动的少女。边界之王的小摇篮——摇曳着黄金的发丝横渡天空、开拓道路,不知停留者——」
  定义完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梅塔隆的存在后,我接着思考引导力量的话语,同时将它编排出来。
  「蕴藏其中的尊贵之光,驱逐黑暗的天之辉耀。汇聚碎片的璀璨翅膀——宿命与使命于此分化,成为他背上的境界之翼!」
  四节《姿态语言》制定了魔术的形式。我往牵着爱莉莎的左手使力,随即决定并说出最后的《起动语言》。
  「飞天双翼!」
  爱莉莎身体散发金色光辉,两道光柱从背后往天空延伸射出。可是其余劲却害我们被爱莉莎制造出来的魔法之风吹得东倒西歪,倒栽葱地往海面坠落。
  完了,天使的力量太强,不能跟魔术合并使用吗?
  「喂,爱莉莎!飞得起来吗!?要掉下去罗!」
  为了不输给呼啸而过的风声,我对爱莉莎大喊。
  「等……等一下,启介!这要怎么让它动起来啊!?」
  虽然源于爱莉莎背部的光已经化为翅膀的形状,但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啊!随便做点什么吧!」
  「什么随便!我说你啊,哪有人把东西弄出来就不管的啦!给我负起责任喔!」
  爱莉莎慌乱地挥动手脚,同时紧抱着我不放。
  「不、不要用那么奇怪的说法啦!」
  「我又没说什么奇怪的话!」
  「啊——对、对了。别管这个了,你先默念着飞起来试试看。魔术是用精神操控的东西吧。」
  在我们争论不休时,我感觉得到海面也正逐渐接近。虽然天空跟海洋一般黑,但海的黑却是深不见底的黑。变得越来越浓烈的潮水芬芳告诉我,距离被大海吞噬已经进入倒数计时的阶段。
  「用精神啊。事到如今,我也豁出去了。快给我飞起来——既然是我的翅膀,那就快给我动啊!」
  金色翅膀稍微颤动了一下。
  「快飞!快飞!快飞啊!我说快把我送到透子身边去啊啊啊啊啊!」
  轰!
  一瞬间映入眼帘的是包围着我们的巨大浪花。我还以为我们掉进海里了——其实不然。
  强大的力量把我往水平方向拉扯,过于猛烈的加速度让我的意识变得一片空白。幸好坠落时紧紧抓着彼此,我才勉强没跟爱莉莎失散,不过若是只有抓着手的话,恐怕眨眼间就会被甩掉了吧。
  「呜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爱莉莎似乎也被自己飞行的速度弄得不知所措,不顾形象地大声惨叫。
  我咬紧牙关忍受着云霄飞车无法比拟的G力。移动视线往下方望去时,我才发现其实我们正贴着海面飞行。高耸的浪花紧连在我们后方,彷佛大海被切割成两半一般。
  「爱、爱莉莎!可以把高度往上拉一点吗!?要不然一个不小心可是会撞上海面的!」
  「……我、我知道了!我试试看。」
  听到我的声音,爱莉莎才回过神来,开始把路径朝上空修正。看来她似乎已经掌握控制的诀窍了。
  「好像行得通呢!」
  天使的翅膀似乎蕴含着超乎想像的力量。虽然不知道速度可以快到什么程度,不过这劲头让人觉得要赶上也是有可能的。
  「是啊。照这样看来!」
  爱莉莎也脸色一亮点了点头。
  然而这时我们前方出现了一道粗大的光柱。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传来,我这才明白原来是打雷了。
  「呜!?」
  爱莉莎摆动翅膀停止前进。烙印在视网膜上的白色逐渐淡去后,雷电直接命中的海上浮现了人影。
  在这个情况下,只有一个人会阻挡在我们面前。
  「——阿姨。」
  爱莉莎这么轻声说完,便恐吓似的大大展开光之翅膀与自己的阿姨——乌尔特·柯朗诺·史特林对峙。

  4
  当雷鸣的残响还回荡在耳里时,乌尔特小姐开口了。
  「没想到你居然使出了这种秘技。这下子我也不得不出面了。」
  乌尔特小姐的语气中参杂着重重的厌倦。
  「拜托你,阿姨。让我去吧。」
  爱莉莎以毫不动摇的眼神注视着乌尔特小姐说。
  「爱莉莎,你不相信我吗?为什么那么固执呢?这不是你可以干涉的问题,要我说几次你才会懂?」
  「我不是去说服透子的!」
  「——我一直在上面看着,所以都听到了。你说想让她作梦是吧。这样就更不行了。这种行为明明严重干涉了那孩子的意志,你却毫无自觉。」
  乌尔特小姐盘起双手劝告似的说。
  「我明白……自己的行动可能会导致透子改变决定。」
  「明白?那你想像过了吗?在种种可能性中可是确实存在着那孩子死去的未来喔。如果这种未来降临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呢?」
  乌尔特小姐终于切入了核心。乍看之下,比起乌尔特小姐告诉过我的什么《方舟》的苦衷,她更像是单纯以阿姨的身分想要阻止爱莉莎。
  可是面对乌尔特小姐的质问,爱莉莎却一点也不害怕。
  「我也听欧鲁——听透子的爸爸说过同样的话。欧鲁说他会后悔得无以复加。我也一样喔。我会感到后悔,也一定会哭。可是!」
  「——!」
  乌尔特小姐被气势汹汹的爱莉莎给震慑住了。
  「透子如今正烦恼着、痛苦着!梦见最糟糕的未来后,她应该很害怕、很煎熬才对!欧鲁也不在身边,透子就这样被迫独自面对庞大的抉择。必须要有谁去支持她、帮助她才行!所以我——现在要去做能为透子做的事情。」
  「……这根本是不顾后果的愚蠢行径啊。」
  「不对。因为未来不是我应该看的东西,而是要靠透子亲眼去看、亲自选择的喔。就算我想代替她选也选不了。我能做的只有现在去透子身边多少帮她一些而已。」
  听了爱莉莎所说的话,乌尔特小姐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现在……是吗?所以是为了未来而牺牲现在的我错了吗?以前我曾剥夺爱莉莎与拜尔共处的时间,藉此排除掉悲哀的未来。这次我也打算做同样的事情,我相信那就是我的使命。你想要否定这样的我吗?」
  「我从来没说过阿姨是错的。我反而很感谢阿姨。对我来说,阿姨所做的事情大概是对的。所以——谢谢你。」
  「爱莉莎……?」
  听到爱莉莎开口道谢,乌尔特小姐惊讶得目瞪口呆。
  「不过,这次的事情『对我来说』并不是最好的。为透子加油打气,让她能够好好面对眼前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对不起——阿姨。或许最后我会悲伤难过也说不定,但那却是身为透子朋友的我现在不得不做的事情!」
  爱莉莎彷佛对着乌尔特小姐宣泄出所有情感般扯开嗓子大喊。乌尔特小姐带着吃惊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爱莉莎。
  「是吗……瞧你说得头头是道的。换句话说,你的最好跟我的最好没有共识罗。」
  乌尔特小姐叹了口气。
  「所以结果就是看谁能把自己的任性贯彻到底了。」
  「阿姨!?」
  这时,乌尔特小姐指尖指向了天际。
  爱莉莎见状立刻摆出架式。
  「——堕天雷帝!」
  乌尔特小姐的声音响彻云霄,旋即云海内侧发出眩目光芒,好几道电光往海面打去。不过那些闪电并未瞬间消失,反而不自然地纠结在一起,形成彷佛巨大雷龙般的电气带。然后那以名副其实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我们团团包围,盘绕似的开始迥转。接着雷电又逐渐缩小了包围网,看来是想让我们无法动弹。
  「启介,就这样不要乱动。」
  不过爱莉莎以冷静的口吻对我说完,便大手一伸似的展开光之翅膀,将我们包进了翅膀内侧。
  我感觉得到羽翼正绽放强光,逐渐蓄积力量。然后爱莉莎一口气鼓动翅膀。
  被翅膀触及的雷龙劈哩一声崩裂消散了。残余电流在空气中啪啦啪啦地绽放微弱闪光的同时,爱莉莎目不转睛地笔直看着乌尔特小姐。
  「阿姨——我不会死心的。」
  乌尔特小姐面露倦色垮下了肩膀。
  「一旦用上《天使王》的力量,果然竭尽全力也莫可奈何啊……在无法口头说服你的时间点上,我就注定是输了呢。」
  乌尔特小姐苦笑着说,随即往旁边移动让出路来。
  「可以吗……?」
  「潮流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而改变方向。我想试着寄望爱莉莎强烈的意志能导向比我更好的未来。因为相较于令我忧心最坏结果的暧昧根据……你刚才的表情还要更来得可信。」
  「谢谢你,阿姨!」
  爱莉莎满脸喜色地大叫。
  「快去你朋友那边吧。」
  「嗯!」
  爱莉莎点了点头,然后重重地往天使之翼使力。不过,乌尔特小姐彷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瞪着我补充说:
  「啊,启介。只不过我要为阻挠我一事惩罚你喔。还有,如果『最坏的结果』实现的话,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咦?」
  由于这话是在爱莉莎突然加速飞出去的前一刻说的,我连要反问都办不到。
  「要走罗。」
  金色的翅膀摆动,乌尔特小姐一瞬间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所谓的惩罚……会是什么呢?
  虽然乌尔特小姐面露笑容,但她的眼神却让我留下了非常严肃的印象。可是我的确听乌尔特小姐说了许多内情,却又站在爱莉莎那边,无法坚守中立。终究我还是偏着爱莉莎,我的责任重大。
  「启介也是,对不起喔,结果或许让你背负了跟我相同的东西也说不定。」
  虽然爱莉莎不可能读出我心里的想法,但她却盯着夜晚的尽头说。
  「别在意。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听我这么回答,爱莉莎露出了有点不怀好意的笑容。
  「——阿姨的处罚很恐怖喔。」
  「我会做好觉悟的。」
  我怀着各种不同的用意这么回答。

  我们贯穿黑暗疾驰空中,快马加鞭地赶往美澄身边。
  由云层堆叠而成的顶棚逐渐瓦解,星辰的光辉在头上露脸。乌尔特小姐大概停止操控天候了吧。在星光照耀下开始看得到零星云朵的形状时,我才产生了我们正在高速移动的实感。
  云儿犹如柔软的棉花般改变形状,一瞬间流逝而去。这是一幅彷佛天空变成滔滔大江的光景。平常察觉不到有在移动的星子,这时也可以清楚看出正缓慢地运行着。这或许比必须花时间咏唱的转移魔术还要快也说不定。大概是因为爱莉莎已经能够完美掌控翅膀了吧,身体承受的负担也减少了。这对翅膀似乎还具备了抵御外来压力的效果。
  「启介,你看那个。」
  爱莉莎指向前方。仔细一看,沿着水平线可见零星光点。
  「那是……城市的亮光。我们真的横跨了海洋吗——」

  就在我这么呢喃着的时候,我们抵达了亮光上空。这里恐怕是深夜时分吧,耀眼灯光闪烁明灭的高楼大厦通过我们下方后,接着什么光源都没有的荒野在前方扩展开来。
  「还差一点!我感觉到透子离我们很近了。」
  天空彼端开始泛白,天或许就要亮了也说不定。想到我们跨越了整整『一天』,我顿时萌生一种奇妙的感触。
  「如果要让美澄作梦的话,还是尽可能在晚上的时间会比较好吧。来得及吗?」
  「说得也是,时间或许有点赶。所以——」
  爱莉莎露出一抹有点狰狞的笑,然后扯开嗓子大声说:
  「要开始最后冲刺啦啊啊啊。」
  翅膀闪耀强烈光芒,膨胀成一倍以上的大小。在下一个瞬间,周围的景象全都变成了『线』。因为速度太快了,眼睛无法捕捉到形体。
  线与色彩以目标一点为中心里放射状扩散开来。如今我们或许甚至超越了光也说不定。
  彷佛啪一声突然蹦出来般,世界恢复原本的样貌。
  往下一看,那里有座宽敞的设施,并排着好几栋白色外墙的建筑。
  「到了,就是这里喔。」
  爱莉莎指着那些建筑物,咻一声地开始降落。虽然天空的黑暗开始变淡不少,但地上依然属于夜晚的领域。医院的建筑物只有几处房间亮着灯,其他都笼罩在鸦雀无声的寂静之中。
  爱莉莎毫不犹豫地接近三楼某扇黑漆漆的窗户前。窗后看得到芙澄久违的脸,她正紧闭双眼熟睡着。
  「透子……」
  爱莉莎感慨良多地呢喃着。
  「接下来该怎么办?要潜入房内吗?」
  「等一下。」
  爱莉莎朝窗框轻轻伸出了手。
  「——太好了,锁是开着的。」
  这么说完,爱莉莎稍微打开窗户。一定是因为病房在三楼的关系,不用太担心门户安全吧。爱莉莎也没有多做什么,就这样移动到医院的屋顶上,然后解除了《飞天双翼》。
  「只要声音传得到,魔术的条件就满足了。我现在要让透子作梦罗。」
  语毕,爱莉莎朝天空高举着双手。
  「野原之笛!」
  之前没意识到的风声开始规律地奏出明确的『音乐』。
  「这是——」
  这个我知道。我曾经听过一次。刚认识爱莉莎没多久的时候,她曾在那座自然公园施展用风演奏曲子的魔术给我看。
  「还记得吗?启介,你曾经称赞说这是首好曲子呢。」
  「啊啊,我记得喔。虽然只听过一次,但我记得一清二楚。这就是让人作梦的魔术吗?」
  「没错。可是只有演奏曲子的话,这个魔术还不算完成。现在只是播放音乐而已,还要随着音乐编织梦境才能发挥原本的效果。」
  「随着音乐编织梦境?」
  爱莉莎的说法让我摸不着头脑,只好反问。
  「意思就是——我要唱歌。」
  「唱歌……」
  「嗯。小时候我作恶梦哭泣的时候,妈妈经常把它当摇篮曲使用。所以我最先学会的就是这个魔术喔。可是要编织梦境很困难,之前我都无法边唱边做。不过如果是现在的话,我应该就能把梦编进歌曲里了。在那间教会唱着不属于我的歌时,我觉得我就已经学会了那个方法。」
  ……所以那时候爱莉莎才会说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啊。
  「是吗?爱莉莎从优耶身上学到的啊……」
  「大概吧。不过我一定没办法唱得那么动听。因为这是我自己为透子唱的歌。」
  「——唱得不好也没关系啦。如果是现在的爱莉莎,我想一定能唱出美澄心中最棒的歌。」
  爱莉莎害臊地点了点头后,便配着风的曲子编织出言语。

  风逝去之处乃流转的天空引导的明日。
  交会的道路与重叠的脚步声。
  你笑了,我微笑了。
  你笑了,大家微笑了。

  这首歌非常非常温柔。我坐在爱莉莎身旁竖耳倾听。
  那跟优耶的歌无法分出优劣。此时此刻,那就是最美妙的乐曲。

  云逝去之处乃流转的星辰引导的未来。
  交会的话声与并行的脚步声。
  我笑了,你微笑了。
  大家笑了,你微笑了。

  爱莉莎编织的梦境一定就像这首歌一样平静吧。
  那跟乌尔特小姐所谓『最坏的结果』不同,或许不是未来即将造访的可能性之一也说不定。或许是没有任何可信根据的梦话也说不定。可是只要有人祈求,那样的未来一定就会变得越来越近。
  我听着爱莉莎反覆哼唱的歌曲:心中这么坚信。
  动人的歌声流入耳中,消解了之前累积的疲劳,我自然而然闭上眼睛。过去听这首歌时的记忆随感觉复苏了。还略带寒意的空气、乘风而来的草木香气、正准备从蓝置换成火红色的天空,以及亮起灯光的街道。
  嗯……真是首好歌。
  我在心中一再反覆那时对爱莉莎说过的话,然后又补充了一句。
  这首歌很棒喔,爱莉莎——


  *
  现在我不知道哪里是梦,哪里又不是梦。
  当我为重大的选择困惑不已时,『某人』出现在我面前这么说:
  「——让在下来消除你的疑惑吧。」
  我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没印象。记忆中的我对着彷佛被橡皮擦擦去景色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反问:
  「你是谁?说什么消除我的疑惑,这到底是……」
  「在下感觉你是『佚失碎片』的同类——所以才来到了这里。可惜的是你似乎已经是空壳了,不过迷途羔羊不能放着不管。给予慈悲的启示乃在下的存在意义。所以就让在下来告诉你应当回避的『最坏结果』吧。」
  那个谁向我伸出了手。虽然看不见相貌,但我记得对方做过这种事的事实。
  我犹豫了。那个谁很像当人被迫面对必须自力克服的苦鸡时,挟着甜美的诱惑对自己伸出援手,令人堕落的存在。
  跟过去曾经帮助过我的她完全相反的使者——恶魔。
  可是我不够坚强,无法推开那只手。
  然后我知道了『最坏的结果』。
  我梦见了作梦的我。那时作过的梦也在今晚的梦中重演了。
  那里并没有我。爸爸在手术室前号啕大哭。在横跨海洋的远方,我的朋友单手拿着电话哽咽不止。
  失去我的爸爸消失在非常非常昏暗的道路上。重要的朋友内心受创倒下,从此遗忘了真正的笑容。
  我明白了仅只是像自己这样脆弱的人类不在,期望我过得幸福的人们就会像这样彻底崩溃。
  为了活下去而赌上性命——对于始终与死亡比邻而居的我来说,那并不是办不到的事情。可是现在已经不行了。我不能容许被遗留下来的世界就此崩毁。
  因为我最想要的是爸爸跟朋友的笑容。
  不过就在这时,陌生的旋律溜进了作着无尽恶梦的我耳里,心情不可思议地愉快。
  知道最坏的结果以来从未断绝过的恶梦远离了。
  恬静的乐曲,还有与之应和的歌声……

  ——叽哩哩哩哩哩!

  听到令人头痛的闹铃声,我跳了起来。
  那里是我大约一个月前还居住其中的狭窄公寓一室。
  「透子,再不快点起床,上学就要迟到罗。」
  爸爸穿着不合衬的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我知道。我要换衣服了,爸爸快点出去吧。」
  嘴巴无视我的困惑,自顾自地动了。我迅速换上衣服,在厕所整理好仪容,跟爸爸一同围坐在餐桌旁。然后我们一边看电视,一边为无聊的话题一同欢笑。
  爸爸粗犷的脸上绽放笑容,看起来非常开心。我从未看过他像适样放声大笑。
  最近他总是带着忍受痛苦般的表情,稍微扭起嘴角笑而已。
  对了,这是梦。是梦的后续。
  「啊,都这么晚了!那我出门罗。」
  「啊啊。路上小心。」
  在爸爸的催促下,我踏出家门。我踩着轻快的脚步奔跑在步道上,转了几次弯后,我发现了在十字路口等着的爱莉莎。
  她穿着跟我一样的制服,朝这边挥着手。
  「透子——!你好慢喔——!」
  「对不起!」
  爱莉莎在我们还隔着一段距离的时候就这么大叫,于是我也大声回应。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抵达爱莉莎身边后,我们便并肩迈开脚步。
  在抵达学园之前话题始终没有断过,我跟爱莉莎好几次捧腹大笑。
  一到教室里,启介同学和为我介绍医院的友月同学,还有从未见过的男生女生们都亲切地跟我攀谈。我也以温和的语气一一回应。
  自从国中发病以来就没能再上的课令人怀念,感觉好新鲜。虽然内容完全听不懂,但只是听着粉笔敲着黑板的叩叩声就叫人心情愉悦。到了午休时间,大家躲着老师到屋顶上围坐在一起吃午餐。
  然后下午的课程结束,眨眼间就放学了。我跟爱莉莎来到早上约好的十字路口。意识到这一天结束了,我不禁悲从中来。因为就算知道是幻影,我还是非常非常开心。
  「透子,明天见!」
  可是听到爱莉莎所说的话,我吓了一跳。
  明天……见?
  对了,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不断重复。这就是『日常』。
  多么高贵、奢侈的东西啊。对于现实的我得不到的奇迹,我既是忌妒又是羡慕。
  不知不觉中,我跟梦中的我重叠了。洋溢而出的情感令我不禁流泪。
  「爱莉莎……明天见。」
  面对带着灿烂笑容挥着手的爱莉莎,我低下头哭着这么回答——
  ——歌声停了。
  睁开眼睛时可以看见熟悉的白色天花板。不过视野却不知道为什么糊掉了。
  脸颊凉凉的。我发现自己正在哭泣。
  胸口跟作了最糟糕的梦时一样疼痛。
  「……?」
  我隐约感受到风的吹拂,于是转头望向朝阳射进来的窗户。我原本以为忘了关,可是窗户却关得好好的。
  在那之后我一直躺在床上,就这样眺望着窗外的蓝天。
  不久,敲门声响起,主治医生走了进来。医生开口先说今天是最后确认,接着便询问我是否接受手术。
  「我不接受手术。」
  我是打算这么回答的,可是嘴巴却不肯动。
  我想起了梦中见过的爸爸与爱莉莎的笑容。然后又想到了现在爸爸的笑脸。我想保护的笑容存在于现在这个时候吗?我前进的路途上就不存在了吗?
  我打算回答的话语真的是我期望的未来,真的是能够让大家确实继续展露笑颜的选择吗?
  ——我已经搞不清楚了。
  医生耐心地等候沉默不语的我。我用力握紧被单思考着。
  居然被那种梦打动,我是怎么了?跟『最坏的结果』相比,那种梦也未免太美好了,一点都不实际。那么理想的未来根本不可能造访。
  可是,如果可以的话……
  我想看爸爸发自内心放声大笑,也想跟朋友住在同样的城市,过着普通的生活一同欢笑。
  我可以任性而为吗……?
  不是为了爸爸,也不是为了朋友。为了自己,我想看看那样的世界。我想试着朝宛如奇迹般的日常伸出双手,希望下次可以面带笑容交换『明天见』的约定。
  『最坏』的情景并未离开脑海。不过即使如此,我心中萌生的愿望还是渴求着不确定的希望。
  我松开握紧的拳头,静静地做了个深呼吸。
  然后我对站在床边等待回答的医生低下了头。
  「——手术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我想要笑着活下去看看。
  在心中补充了这么一句话后,我放弃了恶魔告诉过我『绝对不会错』的选择。


chapter4
第四章  摇摆不定的未来,洒落的泪滴
爱莉莎独自待在遮阳伞底下,抱着膝盖一直看海。


  1
  倏地睁开眼睛时,可以在广阔的枝叶后方看见星空。
  头底下好柔软。我移动视线,看到了靠着树干的爱莉莎。看来她似乎把膝盖借给我躺了。
  「爱莉莎?」
  「早安,启介。」
  「我……奇怪?这里是——」
  「启介那个城镇的自然公园,就是我们常去的小丘喔。唱完歌回过神时,我才发现启介睡着了。我心想让透子感冒就不好了,所以跑去把窗户关上,可是我也到了极限……在那之后就失去了意识。一定是因为我们都耗尽了精神力的关系吧。然后等到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了。大概是——阿姨把我们送过来的吧。」
  「什么……那么美澄最后怎么样了?」
  我惊讶地撑起身体问。
  「不知道。不过我想她一定会顺从自己的心情做决定吧。虽然记不太清楚了,但我总觉得好像在梦里看到了这样的透子。」
  「啊……这么说来,我也——」
  我好像作了什么关于美澄的梦。

  「……哥哥!」

  听到小丘下传来声音,我们朝那边望去。在那里的是跑上小丘的由衣,紧接着还有友月、阳名,以及欧鲁。
  「为什么……大家会在这里?」
  我这么询问聚集在眼前的大家。
  「是乌尔特小姐告诉我们的。她说有两个笨蛋睡在这里,快去接他们。你们回来得比想像中早呢。」
  阳名这么回答。这么说来,就时间上来看还过不到一天吧。所以是早上从这里山发,当天晚上就回来了吗?
  「在那之后我们去欧鲁先生那边转达启介同学你们的事情。接着就一直在我家等了,可是乌尔特小姐却突然出现,还留下刚才的口信……」
  友月接在阳名后面说。
  「乌尔特姊姊说她很生气,所以把你们丢在户外任凭风吹雨打呢。」
  听了由衣所说的话,我跟爱莉莎都苦笑起来。不肯送佛送上西天的确很像乌尔特小姐的作风。
  「——我真的衷心感谢你们两个。」
  欧鲁从友月她们背后走上前来,对我们低下了头。
  「刚才我跟医院打过了电话。听说透子决定接受手术了。这都是——托了你们的福。」
  不知怎的,我就觉得事情会是这样。我跟爱莉莎或许都在梦里隐约看见了也说不定。
  「——欧鲁,你不用道谢。毕竟结果都还没有出来,之后会变得怎么样也还不晓得。所以欧鲁快点回去支持透子吧。」
  「啊啊……说得也是。我知道了。」
  听完爱莉莎所说的话,欧鲁正严厉色地点了点头。
  没错,事情还没有结束。一切从现在才要开始。
  接下来美澄即将面临手术。在结果出来之前,爱莉莎跟欧鲁恐怕会焦急得坐立难安吧。
  而我也还没有面对摆在自己眼前的选择。
  我瞥了由衣一眼。
  明天结业式结束后,大家预计聚在友月家讨论旅行的细节。在那之前,我还有不得不弄清楚的事情——
  用过迟来的晚餐后,我在宿舍的房间内劈头就对由衣说有正事要谈。
  爱莉莎不在房里。现在她应该还在友月家才对。在那之后,欧鲁立刻动身离开这个城镇,友月跟阳名则是回到了女生宿舍。我拜托留下的爱莉莎让我跟由衣暂时独处一会儿。
  「欸,由衣,你还记得前天有信寄来吗?」
  我吞了口口水润润喉后,便开口问道。
  「嗯,是透子寄来的信吧?」
  「不,还有另一封信是寄给我的。」
  「啊——这么说起来,因为哥哥马上就收起来,我都忘了呢。」
  由衣啪地击掌,看来似乎是想起来了。
  「其实啊……那封信是叔父寄来的。信上写说要我回去。」
  「咦?可是哥哥不是说要跟大家一起去旅行吗?」
  面对傻愣愣地这么发问的由衣,我道歉着说:
  「对不起,那不是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决定的事情。我——判断现在由衣回那个城市去还很不好受,所以以此为藉口擅自决定不回去。」
  「哥哥……」
  由衣露出为难的表情。
  「——既然哥哥都决定了,我觉得这样就好。不用勉强回去也没关系……而且哥哥也想去旅行吧?」
  「不对。问题不在这里。总之,我必须询问由衣的意见才行。不问过就做出选择,我心里实在是不痛快。爱莉莎是那么地努力,我却想要逃避,你不觉得这样很不舒坦吗?」
  「……是啊。姊姊非常努力呢。」
  听完我说的话,由衣点了点头。
  「所以告诉我。由衣,你想回我们的故乡吗?」
  「嗯……如果问我想不想回去的话,我当然是想啊。」
  由衣没有多想就立刻回答了。
  「那个啊,可是回到那里的话,你就会感受到三年岁月的空白喔。比方说之前你唱的那首动画歌,知道那东西已经过时的感受还会再体验很多次喔。这样你也承受得了吗?」
  「啊……」
  由衣似乎想起了那时的感情,于是低下了头。
  「况且……事到如今我就直说了吧,那个城镇已经没有由衣的容身之处了。墓碑上刻着你的名字——也就是你已经不在的证据确实存在着。就算见到认识的人,你也不能上前攀谈。回到这种地方由衣不会后侮吗?」
  我一个劲地说完后,由衣保持沉默,就这样眼角浮现泪光。我或许说得太过火了也不一定。可是如果真的回去了,恐怕会有更多机会尝到痛苦的滋味。所以这些问题是不可避免的。
  有好一会儿,由衣都没有开口。不过我知道这种时候由衣往往都在脑海中拚命思考。一旦碰到了难题,在得出结论之前,由衣总是坚决不肯离开原地半步。那是很久以前还是家人时的记忆。
  时钟的秒针滴答滴答地刻划流逝的时间。那声音数到有一百的时候,由衣抬起了头。
  「——我说过要去扫墓了。我想见爸爸妈妈……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式都好。」
  「我知道了。」
  我把手放在由衣头上点了点头。
  「……那就回去吧。」
  那是我得出的结论。
  故乡有很多东西正等着我们。而且现在才说要回去的话,山崎他们或许会生气也不一定。不过为了让自己能够在爱莉莎跟由衣面前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那是唯一的答案。

  2
  礼拜一,无聊的结业式结束后,我在聚集到友月家的山崎与冬上他们面前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不能去旅行了。」
  「咦!?等等,远见同学,怎么这么突然!」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冬上。
  「——今年我决定返乡。跟大家讨论了那么多之后才说这种话,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大家。不过……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退让。」
  「返乡这种事情不能在几天内很快结束吗?」
  「抱歉。我想尽早回去,大概在暑假快要结束前都会待在那边。」
  如果要对抗剩下的问题,连暑假这段期间都还嫌太短。我不能用只返乡几天当藉口逃回来。
  「那还真是可惜……」
  阳名露出沮丧的表情。事先知会过的爱莉莎并没有插嘴,只是在一旁观望。
  ——友月虽然开口想说什么,最后却一脸落寞地把话给吞了回去。
  对不起,未由。
  我在心中道歉。我也想去旅行。那一定会非常快乐吧。不过那是我不能选择的答案。
  再来是山崎跟宫岛了……
  我战战兢兢地窥探两人的样子,心里早已做好被山崎他们痛骂一顿的觉悟。
  「——这样啊,加油喔,远见。」
  不过山崎却出乎意料地说出了像是鼓励的话。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咦……你们不生气吗?」
  「如果你是因为跟其他人有约才反悔不去旅行的话,那我们当然会生气。可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吧?看你那张脸就知道不是去玩的。」
  宫岛在山崎身旁面露苦笑点了点头。
  「我总觉得远见跟我们一样都是『不想回家组』。不过即使如此,你还是决定回家了,我反而觉得你很厉害呢。所以我会为你加油的。」
  本以为应该最强烈反对的两人居然最表示谅解,这让我吓了一跳。
  「……谢啦。我会买土产回来的。」
  「喔,拜托你罗!既然远见不在,旅行也吹了吧。这下可不是一颗馒头就能打发的喔。」
  面对山崎的叮嘱,我笑着回答「了解」。
  「咦?这样大家真的可以吗?」
  最不情愿去旅行的冬上反而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扫视每个人的脸,最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友月的表情,不悦地叹了口气。
  「——好啦。算了,随便你们。」
  这么说完,冬上便扭过头去。与其说是我,冬上讲话的对象更像是友月。
  现场充满尴尬的气氛。
  「那个,各位,可以打扰一下吗?」
  这时,九棚先生客气地出声说。
  「我对九棚先生也很抱歉。你都特地招待我们去别墅了……」
  我一道歉,九棚先生马上摇了摇头。
  「不,没关系的。毕竟远见同学有事不方便去。不过,我个人也觉得各位的旅行彻底中止很可惜……所以我有个替代方案。」
  「替代方案,是吗?」
  「是的——明天跟后天大家一起去海边如何?我会负责开车送各位过去。远见同学也不是说现在马上就要返乡吧?」
  现场顿时窜起喧闹声。
  「是、是啊,因为还要做很多准备,我打算七月底左右再回去……不过真的可以吗?对我来说,这提议是求之不得啦……」
  「既然这样,那就没问题了吧。各位意下如何呢?」
  因为九棚先生的提议而重新对夏天燃起希望的山崎与宫岛跳了起来。
  「好耶!要去海边啦,海边!我们没问题喔。虽然好像有些有的没的安排,但为了海边,我们一定排除万难!」
  「我也会确实把时间空出来的!」
  连阳名也加入山崎他们摆出了胜利姿势。
  「——没办法。既然如此,我也会想想办法的。因为还必须把已经定好的约会改期,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是后天去。」
  冬上说话的口气好像觉得很麻烦,可是那张脸却是在笑。
  接着就只剩下有点无精打采的两人——友月跟爱莉莎了。
  「啊,我没问题喔。」
  注意到我的视线,爱莉莎这么说。友月也点了点头。
  「虽然家里还有事情要处理,但那是三、四天后的事了,所以我也能去喔。」
  两人带着生硬的笑容同意了海边行。
  「——那么应冬上同学的要求,集合时间就定在后天——早上六点在这里集合吧。这样可以吗?」
  因为要出远门,如果不这么早出发的话,恐怕会没什么时间玩吧。大家都没有异议,于是我们便决定以当天来回海边取代原本的别墅合宿了。

  3
  隔天,除了冬上、山崎、宫岛以外,其他有时间的人一同上街去买泳装。不过相较于开心喧闹的阳名与由衣,爱莉莎跟友月显得情绪低落。
  就算开口搭腔,爱莉莎也只是一直看着天空,友月则是不断沉思着什么。彷佛夏天的好天气感染不到两人一般。
  「——那么由衣也要一起去乡下罗?」
  「啊啊,要不然就没有意义了。只不过到那边的时候得让她变成小狼的模样才行。毕竟被熟人看见由衣的话,可是会引发轩然大波的。」
  然而就在我跟阳名谈到关于返乡的事情时,友月突然抬起头加入了对话。
  「那个,远见同学。爱莉莎最后决定怎么做呢?」
  友月斜眼看着边走边发呆的爱莉莎问。
  「这么说起来,我还没问呢……」
  她八成为美澄的事情耗尽了心神吧,不过去过海边之后马上就要开始进行返乡的准备了。我得先跟她确认才行。
  我拍了拍爱莉莎的肩膀,让她回过神来,这才问她我们返乡期间打算怎么办。
  「咦?我也要一起去喔。这不是当然的吗?」
  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后,爱莉莎又恢复了发呆模式。她的意思大概是只要回答这样就够了吧。
  「喂,这种事情要再多考虑一下……」
  只要有爱莉莎在,问题就会一口气暴增接近一倍。意识到这点时,我不禁头痛起来。
  「那个,启介同学——」
  「嗯?」
  虽然友月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我一反问,她马上低下头说「没什么」。
  结果阳名跟由衣干劲十足地连爱莉莎跟友月的泳装都一并挑好,然后我们便就此解散——
  这天晚上,从友月家回来后,爱莉莎露出了不像是明天要去海边玩水的严肃表情。
  「刚才未由家接到电话……我在电话里听说的。透子的手术马上就要开始了!」
  「真的吗!?好快啊……」
  不,既然原本就已经在等待答覆的话,手术时程或许大致上都定下来了也说不定。可是之前只是隐约感受到命运分歧的一瞬间突然来访,这让我不禁动摇起来。
  我本来以为几天后才会有消息传来,所以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爱莉莎受到的冲击恐怕更甚于我吧。连由衣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欸,启介……透子不会有事吧?」
  爱莉莎一屁股坐在床上呢喃着说。
  「——我们只能祈祷手术成功了。」
  我不能不负责任地说绝对没问题。激起不安的话更是说不出口。所以我这么回答了。
  「是啊……这我知道。可是我还是会害怕……我很怕啊。」
  「姊姊……」
  由衣担心地凑上前,爱莉莎立刻用力抱紧了她的身体,彷佛依赖着她一般。
  在这种情况下,明天就要去海边玩水了。既然友月跟九棚先生都在,手术结果一出炉就会立刻通知我们吧。
  希望明天会是爱莉莎能够开怀大笑的一天。
  我殷切地祈求我们的行动不会导致悲剧的结果。

  4
  然后到了海水浴当天,我们乘坐大型露营车前往海边。除了驾驶座以外,车内构造几乎都跟一般房间相同,在友月家看到时着实令我吃了一惊。九棚先生满不在乎地说因为出游人数众多,便去租了一台车过来,不过光是租金恐怕就相当可观了吧。
  九棚先生坐在驾驶座上。乌尔特小姐也一起来了,可是她跟爱莉莎之间似乎有点尴尬,所以选择了坐副驾驶座。剩下来的我们在车内围坐成一圈,兴高采烈地玩牌或聊天,不过我光是配合周遭就耗尽了所有力气,实在没有余力发自内心享受。
  爱莉莎从中途开始就脱离我们的圈子,独自抱着小狼模样的由衣睡着了。毕竟她昨晚都没阖过眼,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今天早上集合听九棚先生说还没接到关于手术结果的报告时,她那紧绷的神经恐怕就已经到极限了吧。
  我身旁的友月乍看之下很开心,可是表情也很僵硬。此外连冬上也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在这种气氛热络不起来的情况下,我们于上午抵达了海边。
  「哟喝!是海边耶。」
  不过亲眼看到白色沙滩与蔚蓝海洋的瞬间,山崎跟宫岛的亢奋似乎抵达了最高峰,只见他们呐喊着往海滩跑去。虽然人还算多,但并不拥挤。来时路上往窗外看时,我发现我们来的地方还满偏远的,所以这里大概是主要由当地人使用的私人海滩吧。
  趁着女生们在车内更衣的时候,我帮忙九棚先生搬着大遮阳伞与装了果汁的小冰箱,努力地打点我们的据点。如果是平常的话,我应该会对把麻烦事推给我自个儿跑去玩的山畸他们心怀怨懑吧,不过现在动动身体才不会胡思乱想,我反而觉得庆幸。
  架起两把遮阳伞,铺好塑胶垫后,九棚先生说要去借泳圈跟水上玩乐器材,便往海边的商家去了。这个人还是老样子,总是全心准备面面周到。目送在夏日海滩上显得格外突兀的黑色管家服的背影离去后,我便横躺在塑胶垫上。
  我打了个呵欠。老实说,我昨晚也没怎么睡。
  我开始昏昏沉沉地打起盹来,不过一注意到身边传来脚步声,我便撑起了上半身。
  那里站着换上泳装的阳名。
  「啊,启介哥,辛苦你了。怎么样,好看吗?」
  阳名转起圈子展示着昨天买的荷叶边连身泳装。
  「嗯……我觉得很好看喔。」
  「你说得好没诚意喔……不过这也没办法吧。我听未由同学说了。爱莉莎的朋友现在正在动手术是吧?」
  「啊啊。我想大概也差不多该接到通知了。」
  「这样啊……要是能够顺利就好了。」
  就在我们谈论着这种事情的时候,冬上来了。她穿着一套衬托出好身材的白色比基尼。
  「这个很适合我吧。」
  「——不是发问,是确认喔?」
  看到冬上自信满满地摆出强调胸部的姿势,我不禁感到浑身无力。
  「那当然。毕竟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选好的,如果远见同学敢说不适合,那就是你的品味有问题。」
  「这个嘛……我是无法反驳啦。」
  那确实适合到像是订做的一样。要是太频繁盯着看的话,感觉好像会被取笑,于是我撇开了视线。这时我看到乌尔特小姐走了过来。
  「不过——人上有人啊……」
  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后,冬上缩起了肩膀。
  「好、好厉害啊……」
  阳名也叹了口气。
  「启介,车子空下来罗。」
  往这边走近后,乌尔特小姐便指着后方这么说。她跟冬上一样都穿着比基尼泳装,但破坏力却天差地别。一迈开步伐就会随之摇晃的胸部已经抵达了凶器的领域。
  如果是平常的话,我或许会看得入迷也说不定,不过现在我很担心从后面拖着脚步走来的爱莉莎。
  爱莉莎穿着两件式泳装。虽然很适合她,但由于爱莉莎本人没什么精神,原本的光彩反而感觉变薄弱了。她怀里还抱着由衣。
  「啊,启介。车子不能没人顾,所以未由留下了。你快去吧。」
  一看到我,爱莉莎便露出无力的笑容这么说。
  「我知道了……」
  虽然我想为她加油打气,但在得知结果之前我什么也办不到。我点了点头,然后前往停放在海滩旁停车场上的露营车。从架起遮阳伞的地方也看得到站在车旁的友月。
  友月穿着黑色比基尼泳装。腰际缠着蕾丝花纹浴巾,有种说不出的优雅。
  我记得之前友月的样子好像也很奇怪……
  这次在被问之前,我先开口说了。
  「友月,很适合你喔。」
  虽然觉得自己语汇贫乏,但我也想不到其他更讨人欢心的话了。不过友月却露出了今天第一个自然的笑容。
  「谢、谢谢你,启介同学。」
  友月面红耳赤地用手遮掩着胸部。
  「那、那个,那我去叫山崎同学他们罗。等到你们换完衣服,九棚应该就会过来换班顾车了。」
  飞快地这么说完,友月便急急忙忙地往遮阳伞跑去了。
  「啊……」
  原本打算再说一会儿的我垮下肩膀。
  我总觉得友月神色有异的原因来自前天在山中小屋里,还有昨天去买东西时欲言又止的话里,所以还想说要问问看的。
  远远看着注意到女生们出现后往遮阳伞猛冲的山崎他们,我觉得帮不上任何人的自己很没出息——
  在那之后整个上午,大家各自享受着海水浴的乐趣。不过唯有爱莉莎独自待在遮阳伞底下,抱着膝盖一直看海。
  看到不管是谁邀请都不打算离开原地半步的爱莉莎,我离开准备开始打沙滩排球的众人,往爱莉莎那边走去。
  「怎么了?启介。」
  「我有点累了,想在这里休息一下。」
  我在塑胶垫上躺下,然后闭上眼睛。事实上我的确又累又困。不过那当然也是藉口就是了。
  「……谢谢你。」
  爱莉莎呢喃着这么说,可是我什么也答不上来。视野封闭后,海潮声与冬上他们玩耍的声音都能听得很清楚。其实我原本没打算要睡,不过遮阳伞底下意外地舒服,我的意识不自觉地变得越来越模糊。
  现在要松懈下来……还太早了——
  虽然我试图挽留意识,却没有抵抗的力气。
  在即将进入梦乡之前,我好像听到有谁在哼歌。

  「——启介哥,启介哥。」

  听到呼唤我名字的声音,我突然清醒过来。阳名正低头注视着我。
  往旁边一看,爱莉莎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啊,你总算醒了。启介哥,不要再睡了,来玩沙滩排球吧。难得来海边一趟,不尽情地玩多可惜啊。」
  「咦……好、好是好啦——不过爱莉莎去哪儿了?」
  「爱莉莎吗?这么说起来,刚才她好像跟九棚先生一起往车子那边去了……」
  跟九棚先生……?
  「——抱歉,沙滩排球等会儿再打。我过去一下!」
  我慌慌张张地爬起来,然后拔腿跑向停车场。如果九棚先生找爱莉莎有事的话,那很有可能是跟美澄有关。
  「啊,启介哥!」
  我没有闲功夫回头去看叫住我的阳名。
  手术结束了吗?成功了吗……还是说!
  虽然想要赶快抵达,可是脚却重得不得了。
  随着车子接近——耳边可以听到声音。
  身体直打哆嗦,胸口疼痛起来,感觉快要无法呼吸了。
  越是向前迈进,声音就变得越大。然后踏出下一步的脚也变得更为笨重。
  因为我听到了声音。
  我听不清楚那在说些什么。因为那只是单纯的声音。
  不带有具体意义,却又比什么都更能表现情感的声音。
  我不愿承认。这不是那种声音。
  可是随着车子接近,现实也逐渐稳固下来,让人无法蒙蔽过去。血淋淋的事实打击着我,不容许暧昧模糊的理解。
  站到露营车的门前时,我只能承认了。
  这是声音。
  是爱莉莎的——哭声。
  周围的人也好奇地投来视线。
  我缓缓地把门打开。在那里的是单手拿着手机,哭得死去活来的爱莉莎。九棚先生神情沉痛地站在一旁。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爱莉莎叫得好像要把灵魂都拧出来似的。
  为什么我没有在她身边呢?打起瞌睡的自己让我痛恨到几乎想亲手杀掉。
  「……爱莉莎。」
  我轻声呼唤了名字之后,爱莉莎转头看着我。
  「启、启介……透子……透子死了……她死掉了啊。」
  我握紧拳头。
  事情有可能会变成这样。这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我却无法遏止无处发泄的怒火涌上心头。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将绝望一股脑地吐出来。这就是我们选定道路之后得到的结果吗?爱莉莎非但没有逃避,还那么努力地得出了结论,而我也坚决站在她那边——可是最后未来却是这样吗?
  不可原谅。
  我想要抹消帮助爱莉莎时的自己。可是已经无法挽回了。路选下去就不能回头了。
  明明应该已经做好了觉悟,我的心却完全无法接受。面对着哭泣的爱莉莎,我连一步都动弹不得。
  什么最坏的结果降临之后的事情,这些我都没有想过。
  「没错——这就是我看到的『最坏的结果』喔。」
  背后传来乌尔特小姐的声音。那语气冷冽得刺人。
  「乌尔特小姐……」
  我好怕,无法正眼看她。我就这样头也不回地铁着心等候接下来的定罪之语。不过就在此时,又哭又叫的爱莉莎突然断了线似的倒在地上。
  「爱莉莎!?」
  我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抱起来,这才发现她的身体带有异常的热度。
  「爱莉莎跟《天使王》之间的平衡是靠肉体与精神的度量来维持。内心受了严重的创伤后,这个平衡也会崩解。如果冷静下来的话,我想是会醒过来,不过一直这样下去也是有可能的。」
  「怎么会!」
  听到乌尔特小姐沉着嗓子这么说,我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
  「你明白我想要回避的未来了吗?」
  「……是。」
  我用嘶哑的声音回答。我什么都无法辩解。
  「——那就够了。」
  「咦?」
  不知道为什么,乌尔特小姐的语气非常温柔,让我吓了一跳。然后在我准备回头的瞬间,世界染成一片雪白——我又听到了彷佛耳语般的歌声。
  我睁开眼睛。色彩鲜明的遮阳伞掩盖了我的视野。
  「哎呀……?」
  理解追不上眼前的景象。我明明看到爱莉莎在车子前面哭啊……
  时间彷佛倒退回阳名叫醒我之前了。
  我连忙起身望向旁边,那里不见爱莉莎的身影。
  反而是——鸟尔特小姐坐在那里。
  「恶梦结束了喔,启介。」
  这么说完,乌尔特小姐啪吵啪吵地抚摸着我的头。
  「咦……梦?」
  「没错。好了,男孩子不要哭哭啼啼的。」
  乌尔特小姐苦笑着用手指擦拭我的脸颊。在这之前我都没发现自己流泪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启介,之前我说过我有担忧最坏结果的根据吧?」
  「是……」
  「刚才那个就是。这个世界流向的其中一支可能性,同时也是赋予我的指针。我施展《野原之笛》让启介以作梦的形式看到了那个。」
  「那、那么……」
  充满胸口的绝望逐渐消去。
  「没错。刚才那些不是现实。对不起,我做了很没品的事情。不过,我希望启介能够真正明白我不惜做出那些事情也要阻止你们的理由。就算那条流向未来的支流很细,既然看到了,我就只能那么做了。不管是做为方舟一员也好,还是做为那孩子的阿姨也好。」
  「哈、哈哈哈哈……我明白到……不能再明白了。」
  我干笑着点了点头。
  「以惩罚来说或许有点太重了呢。让你感到痛苦了。」
  这次乌尔特小姐安慰似的细细抚摸我的头。
  「真是……太好了。奇怪?那么爱莉莎现在人呢?」
  我这么一问,乌尔特小姐便指着车的方向。
  「刚才被九棚叫去了。大概正在告知手术的结果吧。」
  「什么……?」
  「好了,我们走吧。」
  当我正愣住的时候,乌尔特小姐拉着我的手硬是让我站起来。
  然后我被推着背部迈开脚步。
  对了,结果还没出来。
  我必须再面对那个瞬间才行。
  来到车子旁边时可以听得到声音。
  双脚瘫软了。
  那是哭声。该不会——又是?
  在梦中尝到的后悔与绝望重新复苏,我无法动弹。看着这样的我,乌尔特小姐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说啊,启介。如果现实跟梦一样的话,让你作梦就没意义了喔。」
  「咦——?」
  在我理解乌尔特小姐所说的话之前,我就被推到门前了。

  「——呜……呜咕……」

  车内传来哽咽声。不过那不是在梦中听过的呐喊似的哭声。
  我用颤抖的手打开车门。
  「啊……咿……启、启介……」
  爱莉莎单手持手机呆坐着哭泣。看到我之后,眼泪开始从她眼里扑簌簌地落下。
  爱莉莎哭得死去活来的。
  边哭——还边笑了。
  「听说透子……手、手术成功了……而且术后也没有排、排斥反应……欧鲁守在透子身边观察情况,所、所以才会这么晚联络……」
  爱莉莎连溢出眼眶的泪水也没擦,就这么说完之后,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
  「太……太好了!」
  虽然情绪追不上天大的喜讯,但我这么回答了。
  尽管哭得抽抽搭搭的,爱莉莎还是直点着头,随即走近我用力抓住我的左手腕。
  「爱、爱莉莎?」
  「……太…………太——」
  「你说什么——」
  当我听不清楚而开口反问时,爱莉莎突然拽着我的手跑了起来。
  「太好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爱莉莎边哭边大喊,同时朝大海直冲。
  「呜哇啊啊啊啊啊!?」
  我们跳过小孩子做的沙堡,惊动了沙滩上的螃蟹,一路上我几乎是被爱莉莎拖着跑。
  哗啦一声地在海边站稳后,爱莉莎就这样拉着我朝啪唰打来的浪涛跳了进去。
  「咳、咳咳咳!」
  我不小心喝了几口海水,腥咸的味道呛烧着喉咙。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爱莉莎看着这样的我放声傻笑。
  「啊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启介!真是太好了。」
  在腰际以下都泡在海里的状态下,爱莉莎一直笑个不停。由于海水从头上灌下去,我已经分不清她到底有没有在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与此同时,我确实感觉到我们抵达了爱莉莎能够放声大笑的未来。幸好全身都湿透了,这样想怎么哭都没关系。
  「喂,远见?还有爱莉莎也是,你们怎么了?」
  在附近玩沙滩排球的山崎他们靠了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笑得旁若无人的我们。知晓内情的友月与阳名露出彷佛诉说着「难道是……」的表情。
  「未由、阳名,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呢!」
  爱莉莎跑到友月与阳名跟前抓起了她们的手,像我一样把她们拖进海里。尽情折腾了困惑的两人后,爱莉莎迅速抢走了冬上手中的沙滩排球。
  「爱莉莎,你干什么——」
  冬上吓了一跳。爱莉莎不以为意地把球高高抛起,然后跳起来挥动着手。
  「启介,我要上罗。」
  「咦?等、等一下,我还没摆好姿势啊!」
  面对依然倒在地上的我,爱莉莎狠狠地展开攻击。
  「喝啊!」
  被我的脸接住后,球又高高弹了起来。
  「喂,阳名,我要往那边打罗!」
  「好、好的!」
  阳名勉勉强强地接住了球。被弹开的球画出清晰的轨迹,随即命中宫岛头部。
  「呜哇!」
  宫岛发出奇怪的惨叫声跌了一跤。
  「啊哈哈哈!再来是未由,接着!」
  「嗯!」
  这次换友月把掉进海里的球给捡了起来。
  「什么?再来换我吗?」
  尽管皱起了眉头,冬上还是满脸笑意地把朝自己飞来的球打向山崎他们那边。
  爱莉莎的笑容眨眼间感染了大家,不知不觉中,大家开始玩起了传接球。
  没错,总算开始了。
  我忍着颜面的疼痛,发自内心地笑了。
  抬头看着飞旋在蓝天之中的球,我下定决心这个夏日要尽情地玩个痛快。

  *
  看着在海边玩闹的孩子们,乌尔特·柯朗诺·史特林露出了微笑。
  「你揭示的未来落空了呢。」
  她独自坐在遮阳伞下喃喃自语。
  「——没错,就机率来说,成功的比例要高得多了……所以这个结果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只是我没有完全相信而已。」
  她彷佛跟谁交谈似的对着虚空说。
  「可是,那在你给的预言之中显得特别鲜明。所以我特别留心注意了,不过最后抵达的结果还算合理。或许……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正观测着未来也说不定。所以这个可能性才会变得容易看到。啊——你果然也是这么想的吗?」
  她面露苦笑摇了摇头。
  「……如果是这样就怪了。这是告诉我们千年前的方法已经行不通的警告,不,是开战宣言吗?也许之后还是不要过分相信预言会比较好吧。而且情况终于开始变化了,『她』却还没有主动接触,这点也很奇怪。」
  乌尔特正颜厉色地说。
  「这一千年来她都一如预期地完成使命……虽然我不愿相信她会背叛,但确实是很可疑。欸,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她对着空中这么问,可是却像是头痛似的皱起脸来。
  「真是的,我知道啦,不要凶我。我很明白必须凭自己的意志行动才行,只是问问看罢了。不过如果看到什么的话,你要马上告诉我喔。我会把眼睛借给你的。」
  这时在她的视线前方,金发少女脚绊了一下摔倒了。
  「哎呀,还是一样笨手笨脚的。跟拜尔比起来,总觉得那孩子更像小时候的你呢。」
  她兴味盎然地轻声低语。
  「——呵呵,你不反驳啊?原来你也有点自觉呢。也对,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比我更接近那孩子嘛。」
  她有点羡幕似的说。
  「在『约定的时刻』来临之前,就让我们通力合作保护我们可爱的外甥女吧。不管她——未永·友月在想些什么……」
  她怜爱地望着摔得四脚朝天的金发少女,同时以充满决心的语气呼唤着看不见的某人——


pilogue
终章

  连一大早都会开始冒汗的七月迈入了最后一天。
  我肩扛着旅行用的手提袋前往车站。
  身旁是背着轻便背包的爱莉莎,以及两手空空的由衣。
  今天是睽违一年半的返乡日。
  「爱莉莎,你带得那么少可以吗?该不会忘了东西吧?」
  我好奇她行李怎么带得那么少,于是开口问道。至于由衣的话,因为到那边之后要让她变成小狼的模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启介才是,到底要塞什么东西才会变得那么大包啊?我几乎没有自己的东西,所以才会这样出门啊。」
  「就算这样……好歹也该放点换洗衣物吧?」
  我斜眼看了完全不鼓的轻便背包后,这么向爱莉莎确认。
  「咦?可是衣服都是未由的啊。现在穿的是不得已借来的,要是再多拿的话,对人家也太不好意思了吧。」
  这么说完,爱莉莎指了指现在穿着的白色连身洋装。
  「……啊?要不然到了那边之后衣服要怎么办?」
  还是精神体的时候,无论什么衣服爱莉莎都能凭印象重现,可是现在已经无法这么做了。
  「啊——总、总有办法的啦。如果是法衣的话,我就能用魔术变出来。」
  「穿成那样哪能在街上走啊!」
  我突然对未来感到忧心忡忡。虽然姑且是有想过到了那边之后的事情,但这下麻烦事又变多了。
  「啊哈哈!」
  看着我俩的一来一往,由衣笑了。
  由衣也是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宜都很紧张的样子,不过像这样闲扯淡的时候似乎还没问题。
  只是我发现每次笑的时候,裙子底下总是不住蠢动。
  「由衣,你可别在电车里不小心露出尾巴喔。」
  「啊,嗯。对、对不起,哥哥。」
  由衣注意到尾巴的状况,便压住了裙子。
  虽然不脱下麦杆草帽跟披肩就看不见兽耳和项圈,但尾巴只能靠自己缩回去而已。
  「那么由衣,要来测试看看吗?」
  爱莉莎笑了笑,玩闹着用手指轻轻割过由衣的腋下与背部。
  「啊哈,呀哈哈哈哈!住、住手啦,姊姊!」
  看到藏起来的尾巴在裙子里啪嗒啪嗒地乱甩,我叹了口气。
  看来只能靠我们多加注意了。
  在这种情况下抵达车站的剪票口后,我在售票机前看到了倚着柱子的友月。
  「是未由姊姊!」
  由衣大叫着跑了过去。
  「怎么了?友月。你是来替我们送行的吗?」
  听我这么一问,友月摇了摇头。
  「不,我有话想对启介同学说,所以才到这里等你。」
  「有话想对我说?」
  友月点了点头。
  「——启介同学,你还记得吗?之前我说有好多事情都不懂的时候,你告诉我只要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了。」
  「啊、啊啊。」
  「可是围绕着我的事物非常沉重,无法轻易动摇。既然错失了机会,我也就看开,想说算了。」
  友月的表情很悲伤。我想起来了。这么说来,去过海边之后,友月好像有《家》里的事情要处理。
  「难道……又发生了什么问题吗?那个……就是《家》里的事情。」
  「这个跟那个没关系啦。啊……或许有点关系也说不定——可是我现在要做的是之前就在想的事情。」
  这么说完,友月迅速地将视线转向爱莉莎。
  「爱莉莎果然很厉害呢。你用乱七八糟的方法贯彻自己想做的事情,最后还得到了最期望的结果。」
  「是、是这样吗?」
  爱莉莎有点不自在地搔着脸颊。
  「嗯,很厉害。真的非常厉害——所以我很不甘心。要是不把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完……我也会觉得不舒坦。」
  友月笔直地抬头注视着我,脸上露出苦笑。
  「友月……?」
  「欸,启介同学。我——」
  友月的表情跟在山中小屋时想说些什么的她重叠了。
  我咕噜地吞了口口水。
  「我、我——我想跟启介同学一起去!」
  友月的声音响彻了安静的车站内部。
  「……咦?」
  「请带我去启介同学的故乡!」
  友月从柱子后面拿出大旅行袋,对我低下了头。
  『——第四线到站的普通电车即将于七点三十五分发车——』
  月台与车内响起了广播声。我们坐在包厢四人座等待发车。
  「对、对不起……我这么突然——」
  坐在斜对面的友月面红耳赤地低着头。
  「没、没关系啦……事到如今,多一个人也没差……」
  我视线朝向窗外回答。就各方面的意义上来说,我也觉得很害臊。
  我想把那一瞬间预想过的许多事情从脑海中消除。
  「未由姊姊也一起来,我好高兴喔!」
  由衣在一旁天真地笑闹着。
  不过既然由衣在那边不能维持人型的话,友月来了或许才不会招致不必要的误解。
  我乐观地这么心想,随即重振精神,向坐在对面宝贝似的抱着轻便背包的爱莉莎搭腔。
  「欸,爱莉莎。既然你没带换洗衣物,那么那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啊?」
  「咦?你想看吗?」
  「这个嘛,我是有点在意啦。」
  「呵呵,其实啊……是这个啦!」
  这么说完,爱莉莎从背包里掏出了白色信封。
  「信?」
  「是啊。」
  爱莉莎从信封里取出信纸给我看,可是内容却是一片空白。
  「收件人跟地址都没写耶……这是要干么?」
  「那还用说。如果在启介的故乡发生了有趣的事情,我打算写信告诉透子!」
  「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听到很有爱莉莎风格的答案,我苦笑起来。
  「还有呢?」
  「咦?就只有这样而已喔。」
  「啊……?」
  我、友月,甚至连由衣也露出了傻眼的表情。
  「啊,我忘了。还有一样东西!」
  「什么还有一样东西,我说你啊……」
  我只能叹气了。
  不过爱莉莎最后拿出来的东西却吸引了大家的目光。爱莉莎手里的是一张照片。
  「这个也要放在信封里寄去才行。」
  在那张照片里,以头顶着狼型由衣的爱莉莎为中心,我、友月、冬上、阳名,还有山崎跟宫岛都穿着泳装比出胜利手势。
  我可以想像美澄看了这张照片后的反应。
  她一定会带着跟照片中的我们相同的表情——绽放笑容吧。
  嘟噜噜噜噜噜——
  发车的信号声响起。
  随着沉重的震动传来,电车开始缓缓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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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r.01

K.W.F01
魔术的起源
——《天使王》与天使因子
  一千年前,这个地面上——《物质界》充满了『魔术』。
  随着文明的发达,人类透过「祈祷」及「仪式」摸索出与栖息在《形成界》的《高次元存在》接触的方法,并称藉此引发的奇迹为魔术。不过如同字面所言,那也是扭曲世界真理的『入魔之术』。操控魔术之人掌握奇迹的同时,也得知了这世界上存在着纠正扭曲秩序的法理守护者《代界存在》。《代界存在》被称为『天使』,其存在定义的解释依各文化圈区分为72种。那也意味着《代界存在》的魂魄分化成72个碎片(天使因子),并沉睡在散布地上的72人(天使因子持有者)心中。
  当世界因人类过度使用魔术而严重扭曲时,散布地上的72片《代界存在》将苏醒消灭魔术师们。就算击退了一片《代界存在》,天使因子还是会跟其他碎片结合而复活。一旦天使因子全都集结于『容器』之中,以真实的样貌《天使王》之姿现身,届时不管是谁都无法抵抗了。
  不过这个平衡却因大魔术师赫斯·史特林的出现而崩坏。赫斯利用未知的魔术创造出阻绝《物质界》与《形成界》的障壁——《天牢》,从这个地上篡夺了所有魔术。当然,此一扭曲也导致《天使王》的现身,不过赫斯却打倒了人类绝对无法抗衡的《天使王》,并将之对印起来。
  ◆
  在那之后,世界失去奇迹长达千年之久……

K.W.F02
《方舟》的居民
——大魔术师赫斯·史特林及其后裔们
  由于从地上夺走了魔术而被称为《篡夺者》,并遭全世界魔术师追杀的赫斯·史特林及其一族。
  赫斯创造出阻绝《物质界》与《形成界》的障壁——《天牢》,并带着一族逃进了称之为《方舟》的小岛。自此之后他的一族在岛上张开结界,为了潜身此处而活在不同于《物质界》的时间里。
  赫斯·史特林跟妻子之间育有三个女儿。不久,次女拜尔·柯朗诺·史特林与赫斯的弟子,魔术师哈利·莱特之间也生下了孩子。
  由于赫斯偷偷将《天使王》的容器封印在拜尔胎内,拜尔的女儿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诞生时身上便寄宿着《天使王》的容器。因此,爱莉莎被一族视为「禁忌之子」,禁止进入《方舟》的中枢——《箱庭》。
  《物质界》经过了千年岁月后,某一天,一艘普通客船撞上了《方舟》的结界。爱莉莎在《方舟》内部目击了这一幕,为了把乘客从逐渐沉入海中的船上救出来,她打破『戒律』飞出了结界外。
  此时,她在《物质界》最先接触的少年,远见启介的右手发动了赫斯设下的《天牢》防卫装置《反牙》。启介的肉体做为「噬尽所有魔法」的反魔术——《魔狼》的介质而大幅产生变化,不过这个时候爱莉莎跟启介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这点。
  另一方面,一手策划客船撞击事故的罪魁祸首,『地上最后的魔术结社』《群聚》的一员,阵·海道·洛姆威尔(代号:鸦(克劳乌))趁着混乱成功地偷偷潜入了《方舟》。
  ◆
  阵从《方舟》偷走魔术逃亡了。
  爱莉莎也追寻着他的消息飞到了地上,途中重新见到了远见启介。
  然后故事就此展开……

K.W.F03
最后的魔术结社《群聚》
——意图让地上被剥夺的魔术复活之人
  赫斯·史特林自《物质界》夺走了魔术后,这个地上形形色色的魔术结社便走上了衰退而徒具形骸一途。
  不过即使如此,还是有些人不停地探求奇迹与新的力量。这些魔术师汇集执念创造出来的组织便是《群聚》。
  在联系《高次元存在》的《通道》被断绝的地上,他们首先摸索其他获取力量的方法。那不是探求接触《高次元存在》而产生的『外在』力量,而是从自己『内在』引出超常力量的《内在魔术》。他们接连并吞了变成空壳子的魔术结社,逐渐成长茁壮。然后过了一千年之后,《群聚》依然做为这个地上唯一『有力』的魔术结社暗中活跃。
  组织型态很单纯,由被称为党首的一人统治一切。党首从名为《钟楼》的地方驱使传令,将命令下达给各支部的干部。据说在组织内也只有极少数亲信知道党首的真面目。
  成员们以《鸟之名》互相称呼。那或许意味着组织意图「往更高处爬」的意志也说不定。
  《鸦》按计划与《方舟》接触后,党首便与「赫斯一族的背叛者」哈利·莱特联手合作。然后,他们的剧本进入了最终阶段。
  「促使《天使王》现身破坏《天牢》,让魔术重现地上」,新是魔术师们长久以来都无法实现的夙愿。
  一如哈利·莱特的企图,《天使王》最后终于短暂现身了,不过赫斯设下的《天牢》却超乎预期地强大,所以在计划没有彻底完成的情况下,《天使王》又再度被封印在身为『容器』的爱莉莎体内。
  ◆
  连哈利·莱特也被自《方舟》降临的赫斯长女乌尔特·柯朗诺·史特林幽禁后,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重整体制,《群聚》现在始终保持沉默……


K.W.F04
美伞市与友月一族
——承袭古老传统的神秘财阀
  以屈指可数的财阀之姿名震天下的友月家是自平安时代延续至今、家世渊博的名门世家。
  友月古时候是写作「朋月」,意指「月亮的朋友」。因为这个姓氏的关系,甚至有传说暗指友月家的祖先来自『月亮』。
  当家惯例代代由直系女性承袭「友月未永」之名,并招赘权势与财力兼具的男性为婿。听说他们就是像这样随世代更迭而增进势力。
  想当然,继承纷争多半都很惨烈。现在这一代袭名时还发生了长男夫妻遭某人残杀的事件。
  目前友月本家位于东京首都圈内,不过据说当家未永并未住在那里。
  友月家还有二崩家及九棚家等等诸多分家,分别散布在日本各地。这些分家与友月家紧密相连,全部合起来才真正等于一个『家』。
  美伞市内也有友月家的宅邸,听说自古以来就跟当地有很深的渊源。镇上矗立着友月家出资建造的医院及表演厅等等,上任当家的二男友月滩世长期担任这些地方的理事。不过滩世陷入昏迷后便改由养女友月未由继承了。
  ◆
  滩世变成废人一事是个『不解之谜』,据说事情背后与魔术结社《群聚》有关。




后记
  大家好,我是司。
  又到了喷嚏打个不停,外出时连眼睛都会痒起来的时期。
  在空中飞舞的花粉真是可恨啊。而且我的体质一戴上口罩就会呼吸困难,所以只得在没有任何装备的情况下熬过去了。不过正因为是痛苦的季节,我才能确实感受到一年去了又来。
  感觉鼻塞头昏的同时,我想起了第二集于去年春天出版的事情。总觉得当时跟现在的心境有些相似。这一定是因为第二集也跟这本第六集一样,就故事来说都是全新开始的缘故吧。由于揭开了新的序幕,再加上或许有人第一次拿起本系列作阅读后记,我想在这里稍微回顾一下整个故事。
  「RIGHT×LIGHT」系列到本书已经是第六集了。
  『RIGHT×LIGHT~让物体凭空消失的魔术师与半透明的飞行少女~』于第一届小学馆轻小说大奖文库部门获得期待奖,因而有幸得以出版。
  主角名叫远见启介,是个心灵充满创伤的少年。他认识了来自《方舟》、不按牌理出牌的少女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自此故事便开始了。接着被称为魔女的同班同学·友月未由也登场了,这两人都跟主角牵扯颇深。故事的构成要素可以说是魔术、爱情喜剧,还有战斗吧。
  在接下插画工作的近卫乙嗣先生手下成形的他们,经过第二集、第三集、第四集,最俊在第五集克服了艰困的障碍。
  本集『RIGHT×LIGHT~摇摆不定的未来与横跨天际的风之歌~』是新篇章的开始。大主线告一段落后,为弥补之前匆忙赶路的份,本集决定以日常生活及爱情喜剧为中心。往后将一边舍起之前略过的东西,一边向前迈进。
  当初我原本想要写成连续短篇的形式,不过最后还是变成像之前那样一个大主线加上其他小支线的结构了。可是放不进来的角色和情节还很多,如果哪天有机会的话,我希望可以再写个短篇。
  然后第七集舞台将首度移出美伞市。不是像番外篇的感觉,故事预计会以启介与友月为中心开始大幅进展,敬请期待。
  ——接下来,还有一些篇幅,来写点什么吧。
  因为实在是太没梗了,我想就以一开始的《口罩呼吸困难症》做为起头,来谈谈关于我的奇妙体质好了。老实说,我认为这话题可有可无,各位要跳过也无所谓。
  首先是《仅限右手·一提到血的话题就贫血症》。如同字面上所述,这是谈到血液或血腥的事情时,只有右手会陷入贫血状态使不上力的症状。漫画之类的常出现身子一晃倒下的人,大概就是那个的右手限定版。如果是吃饭途中发作的话,连筷子都会拿不太好,真是伤脑筋。豆腐之类的都夹不起来呢。我想这恐怕是源自于小时候极度排斥抽血的心理创伤吧。顺带一提,左手完全没有问题。
  接着是《红白帽的橡皮绳好难受症》。这是一系上红白帽的橡皮绳就会难过得不得了的症状。当然,这情况仅限于念小学的时候,不过现在我还是很怕压迫到脖子,我真的会觉得呼吸困难喔。
  其他还有引起很多人共鸣的《盘子摩擦声恐惧症》等等,不过请容我在此割爱。
  我想差不多该开始致谢了。
  前半部也有稍微提到,近卫乙嗣先生,感谢您每一集都画出让人看得入迷的美妙插图。角色们之所以能够栩栩如生,近卫先生功不可没。这次将会是泳装的图,我很期待可以赶快一饱眼福。
  然后是责编M先生,这次也谢谢您让故事趋于完成的建议。每次我觉得完成的时候,您总是会留意到其实还有不够完善的部分。近卫先生与M先生,若是没有您两位,我想就不会有现在的「RIGHT×LIGHT」。今后还请两位多多指教。
  也感谢把这篇文章看完的各位读者们。
  那么,下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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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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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王江 勳爵
设定有些不严谨啊,世界失去魔法才一千年?也就是截止到北宋,人们都可以使用魔法?

3 年前 1 回復

wclp 伯爵
感謝錄入
是時候開新書了 U_U

11 年前 0 回復

Askar 公爵
我勒个去····这本原来没被台抛弃啊···不过他们出的可够慢的···猴年马月才能赶上···

11 年前 0 回復

gelade1 勳爵
這第一句話應該是”感到“寂寞和痛苦吧? 剛到..? xD 

11 年前 0 回復

红颜弹指老 平民
多谢lz的收录 还以为这本书后面的都看不到勒。。

11 年前 0 回復

gnh07 王爵
日版已经完结了啊,何时台版才能追上啊!

11 年前 0 回復

159484373 伯爵
短时间内再次一本  这系列很好啊  感谢录入啊

11 年前 0 回復

tippisum 伯爵
哦哦……居然是RxL……
这本居然也更新了

11 年前 0 回復

671 伯爵
啊,这个坑还有在填啊
当时等第五卷是特别痛苦,结果一不注意6就出了。。。是应该感慨一下时间过得好快吗

11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没想到这本还会有录入,最近诈尸物真多好美好啊~
第二部出了四本完结,让人不禁吐槽说根本没有必要换个名字吧,不知道台版会不会继续代理呢,话说光是第一部能出完就可喜可贺了。

11 年前 0 回復

凌迅逍 子爵
手机里存着前5卷,似乎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11 年前 0 回復

光翔 公爵
第三集出來了,我會告訴你我是因為有半人半狼的妹妹才會繼續追的嗎(大誤);不開玩笑了(?),從第六集開始是新的故事轉折,帶著期待與害怕黑掉的心看下去。
PS:前十啊!

11 年前 0 回復

李后主 公爵
感谢录入

内容都忘记了要赶快去补一补,是我喜欢的书

11 年前 0 回復

xfw95 皇帝
感谢LZ录入,这系列台版真是个大坑,幸好日版完结了

11 年前 0 回復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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