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少女 惠临神明的作家(上)[野村美月][第七卷][窄门][授权转载润色版][润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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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impact
润色:chaineryu,朽影
插图图源:chaineryu
转自http://bbs.saraba1st.com/
原贴地址http://bbs.saraba1st.com/thread-370575-1-1.html
转载请得到翻译者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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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润色版,所以更新时间会比较长。等不及润色版的可以去上面的原贴看。

  「我是天野远子,如你所见的一个『文学少女』哦」——与如此自称的不可思议的少女相遇以来,已经过去了两年。在爱着这世界上的故事爱到想要它们吃掉的这个「文学少女」的引导下,心叶渡过并超越了各式各样的艰辛。然而,远子毕业的时间终于临近了,还有——。「文学少女」突然说出了背叛的话语。为之愕然的心叶,更是被流人玩弄着。「天野远子就要消失了。」「请你好好了解天野远子吧。」——远子一直隐瞒着的那个秘密究竟是?心叶与远子这一物语的结局究竟!?最终篇,开幕!

“文学少女”天野远子
虽然不能再吃到点心了。
但是等到某一天心叶写下小说的时候,我一定还会读的。


井上心叶
为何,远子学姐冀望于我的写作呢?
在这两年间,她究竟是考虑着什么,待在我身边的呢?
我必须要知道才行。

琴吹七濑
马上就要到情人节了吧。
我可以送给井上巧……巧克力什么的么?


樱井流人
准备逃走么?
明明就是心叶学长你让她看到梦想的。


“那么,就在这边分别了哦。围巾真的很谢谢你。”
“告别了。”

序章 代替自我介绍的回忆——某天,她许了一个愿望

第一章 学姐与女朋友
第二章 你背叛的那天
第三章 那高高的,载满光芒的场所
第四章 作家的谎言
第五章 离别的早晨
第六章 死神的两个故事
第七章 带着紫罗兰色发饰的少女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6-19 20:42 编辑 ]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6-20 23:46 编辑 ]


  去世的前一天,拓海君给了我一个紫罗兰色的小瓶。
  小瓶是可爱的心形,里面装着细沙般的银色粉末。
  ——这是Ole-Luk-Oie的睡眠粉。
  拓海君注视着我的眼睛,轻声低语。
  吃下去的话,所有的痛苦和悲哀,都会像雪一般地消融,也不会再有憎恶、猜疑、妒忌。
  就仿佛被神明的臂弯所拥抱一般,纯洁地睡去。
  我可以吃掉它,也可以给别人吃。

  沉淀在紫罗兰色心形小瓶里的,Ole-Luk-Oie的睡眠粉,我把它放到了带锁的宝石箱里,时常会取出来放在阳光下观赏。
  在通透的紫罗兰色玻璃的另一侧,银白色的粉末可爱地沙沙地晃动着。
  我心醉神迷地观赏着,把小瓶贴在自己微微发热的脸颊上,那种清凉的感觉给我以治愈。
  只要拥有这个小瓶,我就可以改变命运。
  也一定也能穿越那云霄之上的天国之门了吧?

  现在在我掌心中的,这颗心脏,又究竟是谁的东西呢?
  我的?那个人的?还是加奈的?



  序幕 代替自我介绍的回忆——某天,她许了一个愿望

  如果想要得到神明的惠临,不论是谁都必须独自一人啊。
  有人用姐姐般的口吻这么告诉我。
  在成为了高中生的我的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像我姐姐般管闲事的学姐。
  乌黑顺长的三股辫垂至腰际,看起来就像是古典稳重的文学少女。然而实际上却是既多嘴又强硬,还爱给周围添麻烦,总是一到放学后就跑到一年级的教室来迎接我。
  最初,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学姐。
  但是,无论我如何不理睬她——或是皱眉显出困扰的样子,或是把头转向其它方向,或是故意说出刻薄的言语、让她露出快要哭出来了的神情,或是生气地鼓起脸颊——但是到了第二天,学姐都会一边如花朵般微笑着一边说着:
  「社团活动的时间到了哦,心叶。」
  出现在我的教室里。
  就是这样的她,在夏天的某个清晨,爬到学校树上的样子被我看到了。
  如果在没有被人看到的情况下,在树枝上系上丝带的话,许下的愿望就会实现——
  她好像是相信了这个在校园中代代相传的、没有根据的、有点少女浪漫的传说。
  她那认真的眼神中倾注着思绪,凝神注视着前方。她将制服胸口上的翠蓝色丝带解开,打算结在树枝的前端,不过,却失去了平衡差点滑落下来。
  发现被我看到了后,脸马上变得通红,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
  「是因为幼鸟掉到地上了,我是在把它放回巢里啦。」
  说着这种小孩子般的借口。
  究竟,那时的她,是打算向翠蓝色的丝带许什么样愿望呢?
  回忆中的她,在洒满了蜂蜜色的柔和暮色的部室中,满脸幸福地翻着书页。
  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总是在面对稿纸的我的身边,眼神温柔地微笑的时候,都在思考些什么呢?

  那一天,「文学少女」,究竟祈望了什么呢?


第一章 学姐与女朋友

  「金子美铃的诗集就宛如圆圆的樱饼一般呢。甘甜的馅被樱花色的沙沙糕体温柔地包裹着,放在口中咀嚼的感觉真是棒极了。」
  将撕下的书页的碎片大口吞下,露出无上幸福的表情的远子学姐轻声细语着。
  可以自行决定是否要来学校的应届考生,二月份还在部室里悠闲地吃着书,这样子真的没问题吗?我虽然这样想,但是远子学姐她——
  「因为统考过关了,已经没问题了!必须稍微放松一下下啦。」
  【译注:日本中学升大学的考试分为两阶段,第一阶段是全国的统一考试(センター試験)。通过统考的考试生,才有资格参加各个大学自己命题的考试】
  说着这样不知是有信心还是无知的话,又开始在部室露面了。
  就这样,在等待作为点心的三主题故事出炉期间,学姐满脸欢喜神色地屈腿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一边翻着书起劲地边撕边吃,一边得意洋洋地卖弄着学问。
  「金子美铃出生于1930年——明治三十六年四月十一日,是山口县出身的童谣诗人喔。她的故乡是盛行捕鲸的港口城市,本家则是开书店的。结婚后的她,一边带着孩子,一边坚持创作诗词。
美铃无论哪一首诗都是自由的,舒展的,有着可爱而温柔的味道,朴质的诗句中也带有欣欣向荣的意味。
其中的风味更不需遑论。
  虽然有各式各样的樱饼风味,像是用口感柔滑的糕体包裹着馅的关东风味的长命寺啦,和用有颗粒感的糕体包裹馅的关西风格的道明寺之类的啦。但是说起美铃的诗的味道,就像是从用盐腌渍过的樱树叶上方轻咬那种有颗粒感的、有着可爱凸起物的柔软的糕体时,树叶中酝酿着樱的香气被爽脆地咬断,洁白的牙齿在糕体中缓缓下沉,终于抵达那微甜甘美的馅时的感觉!呐,这首诗心叶有没有听过呢?」
  远子学姐闭上眼,用清澈的声音吟诵着诗句。

  「即使我展开双臂
  也完全无法在天空飞翔
  但是可以飞翔的小鸟也无法像我这样
  在地面上飞快地奔跑

  虽然即使我摇动身体
  也无法发出悦耳的声音
  那鸣响的铃儿却不像我这般
  知晓许多的歌谣

  铃、小鸟、还有我
  都不一样,都很好」

  学姐慢慢睁开眼睛,面向我用陶醉的表情微笑道。
  「呐、『都不一样,都很好』这句很棒吧?这个地方特别特别的甘甜美味哦!」
  然后,继续眯着眼睛,「呀,馅粘在舌头上了」、「虽然甘甜,却不过度,有多少都能吃下」,一边说着一边热心地继续吃着食物。
  「虽然美铃在26岁时就去世了,但她是个非常认真、非常温柔的人。虽然她也很辛苦,但作为她的最大理解者的弟弟,将她写在笔记本上的诗,珍存了下来。」
  学姐抱着已经有一半被撕掉的书,感慨颇深地低语着。突然又向我望来,用兴奋期待的表情催促道。
  「心叶,差不多到时间了。点心好了吗?」
  「好了、好了,这次是『猫头鹰』『温泉』和『折叠帘幕』。请慢用。」
  我将刚写好的三主题故事撕下三页稿纸递了过去。远子学姐伸出白皙的手接过,笑得更加开心了。
  「谢谢。我开动了。」
  一边高兴地将目光投向文字,一边用纤细的手指从稿纸的边缘小心地撕开,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吃完这个,快点回家学习去吧。」
  「真是的,难得学姐担心后辈特意来看看的情况,不要说这种话。啊,这个很美味呢~」
  鼓起着脸颊、发着牢骚的表情,就这样轻易地化为微笑了。
  「肩膀发酸的猫头鹰去温泉疗养。温泉的四周的折叠帘幕自动展开形成了一个圈,好像童话一般的可爱啊~~就好像在吃冒着甘甜蒸汽的蒸糕一样呢,里面就像放了山芋一样软乎乎的。啊,折叠帘幕一边晃动着一边开始演奏音乐了呢~~」
  学姐一边啧啧称赞着真好吃、真好吃,一边用手指不停地撕着。
  「明明最初时候的心叶,不是完全没有标点符号,就是突然掉进窨井,或者被幽灵做脚底按摩,尽写些奇怪的点心。真的是进步了呢。」
  「是吗。」
  那些只是单纯的恶作剧而已。
远子学姐一边一口一口地品尝着,一边露出满意的微笑。

  「远子学姐的考试,是什么时候去了?」
  「三月中旬。因为是后期考试,还早得很呢。」
  「这、这一点也不早了吧!转眼之间就到了啊!」
  前期考试想考东大的理科III结果被淘汰的事情已经忘了吗?虽然学姐本人说那算是纪念考试,不过还是太鲁莽了。老师没有阻止吗?怎么看也是会落榜吧。还是说对自己考上第一志愿很有自信?不,我看只不过是这个人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到底打算考哪所大学啊?」
  「保密。」
  一边吃着我的故事,远子学姐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一般地回答我。
  「考上了的话就告诉你。要好好为我庆祝啊。」
  「这……要到多少年以后啊?」
  「啊~好过分,居然以为我会落榜。不信任你的学姐啊!」
  「让自己的后辈帮忙写暑假作业的学姐,无法信任。」
  「那是碰巧没有时间了。真是的,既然这样一定要考上,让心叶知道知道我的实力!」
  学姐英勇地说着,把撕下的稿纸放到张大的嘴里的瞬间,突然翻起了白眼。
  「呀~辣、好辣!」
  学姐用手掩口,身体剧烈震颤,眼里流出了泪。
  「什、什么、这——明明是在温泉倾听着惬意的音乐,折叠帘幕却打开了,从后面走来浑身是血的猫头鹰。诶?复仇?讨厌,蒸糕的里面是一粒一粒的芥末块~讨厌,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好辣啊~」
  眼泪从纯黑色的瞳孔周围不断落下,学姐充满怨恨地盯着我。
  「噫……简直快要晕倒了……」
  「刺激直达大脑,头脑清醒了吧?」
  我笑着说。
「……这样的刺激才不想要呢。」远子学姐嘀咕道。
  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的会话,不经意之间我感到心情放松了。
  在这个被日落之前的安详的金色暮色所包围的小小部室之中,希望这种无所谓的谈话能继续下去的奇怪心情出现在我的心里。
  但是……
  看到墙壁上的时钟,我突然惊觉。
  「对不起,差不多我该走了。」
  我慌慌忙忙地开始收拾自动铅笔和50枚一叠的稿纸,一直靠在椅子上没有什么精神的远子学姐抬起了头。
  「和七濑见面吗?」
  「唉……啊,那个……」
  为什么这种时候她的直感就那么准确啊!
  不过,我和琴吹同学已经开始交往了,一起回家之类的事情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是被学姐说了,还犯不上慌张。
普普通通地回答「是的」不就好了吗?
  但是——为何我会心跳加速,脸颊发热,说不出话,慌张不已。远子学姐微笑着,眼神如同母亲般温柔。
  「快点去吧。不能让女孩子等你哦。」
  「是、是的——」
  拿起书包,笨拙地穿上外套。袖口被手指勾到,穿的不是很顺利。即便是这种样子,远子学姐还是在一旁用温暖的眼神看着我。这样一来我更加在意,额头上也渗出了汗水。
  「远子学姐也请早点回去吧!」
  「好的好的~」
  学姐被透明的金色夕阳的光线所包裹,依旧屈腿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挥挥手,目送我离开。
  那表情虽然明朗的没有一丝阴霾……但是不知为何,我的胸口像被针扎了一样。

  心里像没有散的雾一样不清爽,这一定是远子学姐没有告诉我关键的事情吧。
  为何远子学姐知道井上美羽的初稿里写的台词?
  在天文馆事件之后,我多次想套学姐的话,有时正面询问,试图问出原因,但是远子学姐只是温柔地笑着,不知何时将话题转移了。
  都无法确定是否还保存在出版社的手写的应征原稿,远子学姐是何时、如何看到的呢?
  这与学姐总不肯告诉我她的大学志愿有关系吗?
  啊……尝试了多次都还是没有进展。
  我皱着眉,着急地行进。不能让琴吹同学看我这副表情。
  被夕阳染红的图书馆的柜台,琴吹同学穿着深蓝色的短大衣,围着粉红色围巾在等我。
  她抱着书包,身体微微前倾,面无表情。但是抬头看到我后,很害羞的绽放出了笑容。
  「久等了。回去吧。」
  「嗯。」
  她微微点头,高兴地站起身来。
于是我们两人,在金色的夕阳中肩并肩一起走回了家。

  「呐、马上就要到情人节了吧。我可以送给井上巧……巧克力什么的么?」
  第二天,在教室里。琴吹同学红着脸,好像在瞪着我一般对我说。
  因为时间还早,教室里人还不是很多。她压低声音,轻声说到。
  「那个……我自己做的巧克力,你不会讨厌吧?」
  「完全不会,谢谢,我很高兴啊。」我回答道。
在片刻的不悦之后,她突然把头转向侧面,仿佛很焦急地辩解道「不过,因为我每年都会为父亲做,顺便地——啊,不过会比送给父亲的用更好的材料,外形也不一样。所以,虽说是顺便,也不是那么顺便,所以那个——」
  啊啊,毕竟是女孩啊,琴吹同学。习惯了她生硬的说话方式和冷淡态度之后,那种慌慌张张的反应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我很期待啊。以前为我烤的饼干也非常美味。」
  「那、那是为大家烤的啦。只是碰巧而已。」
  她认真地辩解的样子果然很可爱,不知不觉我的嘴角泛起了微笑。
  「咦,我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没有啊。」
  「但是,你好像在笑我?」
  「是吗?」
  撅起嘴巴瞪着我的琴吹同学,真的很可爱。正想把这种感受一吐为快的时候,身后响起了明朗的声音。
  「早上好!七濑、井上同学。」
  和琴吹同学关系很好的森同学,满面笑容地向我们打着招呼。
  「呐呐、听说井上同学和七濑正在交往?昨天看见七濑和井上同学一起回家时气氛不错。于是就给七濑打了电话,让她老实交代了。」
  「咦!」
  「森、森……!」
  琴吹同学说不出话来,拉住森同学的手。森同学也不在乎,用欢快的声音继续对我说道。
  「放心,对大家我会暂时保密的。七濑可是个大美女呀,很受欢迎的,要是被男生们知道了可不得了啊!」
  暂时到底是多久啊,我很在意。和琴吹同学开始交往的事情我虽然不打算隐藏,但是也不想特意宣扬。
  森同学用力地点点头。
  「嗯嗯,我明白的。瞒着大家的秘密关系,真让人兴奋呀~~所以,一时半会无论是谁我都不会说的喔!」
  所以说,一时半会到底是多久啊?
  「七濑虽然特别害羞、态度生硬,不过是个非常好的女孩。所以七濑的事情就拜托了。七濑喜欢的颜色、食物,七濑钟意的约会地点、能让七濑陶醉的氛围,什么都可以问我喔!」
  森同学肯定是个很会照顾人的人。但是,当着面说这些,实在是让人非常不好意思。
  「森、森!过来一下!」
  琴吹同学用双手抱着森同学的手臂,把她拉到了教室的角落去了。
  「啊,什么事,七濑?」
  「听话,过来啦~~」
  就这样两人离开了。我往她们那看过去,只见琴吹同学眉尖上挑,气势汹汹地向森同学抱怨着,森同学则是嬉笑着安抚她。女孩之间的交往好像也挺不容易的。
  「早安,井上。为什么一副为难的样子?」这时,背后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转过头来,只见芥川就站在我的身后。
  「早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觉得女孩子真是喜欢说悄悄话。」
  向我的视线的方向投去目光,望见琴吹同学和森同学在窃窃私语地议论着(?),芥川也认同地点头。
  「这种烦恼也不错啊。」
  然后,开玩笑似地给了我一个眼神。
  「和琴吹好像挺顺利的样子。」
  「嗯,托福。」
  「这样啊。琴吹在男生中很有人气,早点做好交往的事情暴露时觉悟吧。肯定会被人怨恨的呢。」
  「嗯,果然如此啊……」
  「不过,这可真是奢侈的烦恼啊。」
  然后,芥川告诉我他昨天去医院看望美羽时候的事情。因为本人的努力,好像身体状况恢复地很顺利。说不定春天结束之前就能出院了。当然因为康复治疗的关系还要经常去医院,和父母的哪一方住在一起也是问题。
  「朝仓好像想借房子自己一个人生活。她自己也说晚上哪怕是通过远程教学也好想重新开始学习。好像现在正在和父母交涉。虽然这很不容易,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帮上忙。」
  「是吗……美羽也在努力啊……」
  谈起有关美羽的话题,内心微微地感到痛楚。内心深处留下的伤痕,仿佛被手按着一样疼痛。
  但是更多的是,为美羽向着未来迈出脚步而感到高兴。
  温暖的情感在我的胸口升腾。
  「有我能办到的事情就说。」
  芥川温和地微笑着「嗯,知道了」,轻轻点着头。
  然后又皱起了眉头,突然露出苦恼的表情。
  「其实,我是反对借房子的。年轻女性一个人生活果然还是不安全,向樱井那样轻浮的男人也很多。」
  话中有话。芥川如此地表现出对他人的不快感是非常少见的。
  「难道说流人又来探病了?」
  我这一问,因为嫉妒,他的表情越发扭曲了。
  「嗯,周末又拿着说是从花店拿来的花哨花束来了。明明朝仓觉得他烦人,还厚着脸皮自说自话,最后还说什么是我喜欢的类型,要不要和我交往之类的。」
  「诶?流人不是正在和竹田同学交往吗!」
  就在前几天还看见他用手肘枕在图书馆的柜台上和竹田同学热心地说着话,真是让人无言以对了。
  不知道流人是怎么搞定图书馆的老师的,不知何时起可以堂堂正正地进入图书馆了。因为制服的外面穿着大衣,是其它学校的学生的事情好像没有暴露,但是因为不论是身高、相貌还是气质都很突出,总之是很显眼。
  「呐,最近经常可以看见他,是几年级的学生啊。好帅喔~」、「和他打个招呼吧」、「但是柜台的女孩子好像是他的女朋友呢」,听见女孩子间的窃窃私语,我着急了。
  流人露出爽朗的笑容。
  「因为我在和小千交往嘛。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当然每天都想见嘛。」
  说着这样的话语。
  结果居然对美羽也说要不要和我交往——根本完全没有变嘛!竹田同学怎么办!
  「我也这样指责他。结果他无所谓地说,同时他也在竹田同学交往着。不仅如此,前些时候,图书馆里来了其它学校的女孩,听说扇了樱井的耳光。」
  「哇……」
  流人被女生打的样子我实际目睹过。他本人好像习惯了的样子完全无所谓。不过竟然在我们学校!而且是在图书馆——琴吹同学却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好像也被那个姬仓学姐打了。」
  「麻贵学姐!?」
  更加让人仰天无语了,我又追问。
  「也是在图书馆?麻贵学姐到图书馆来了?」
  芥川皱着眉点了点头。
  「好像用拳头对着樱井的脸猛击.」
  「诶——」
  我睁大了眼睛。这件事也没有从琴吹同学哪里听说过!
  听芥川说,好像麻贵学姐微笑着很快就离开了图书馆。被揍的流人屁股坐在地面上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不高兴的样子——这个部分不禁让我有些在意,明明就最喜欢这种修罗场,就算被女孩子打了,或是被她们责问的时候,也会带点娘娘腔地说「我,是个受虐狂啦」,这样的流人居然会不高兴。
  也许是因为外貌和性格相似的地方很多,两人好像都把对方看成是天敌。夏天在麻贵学姐的别墅里,也发生过一次争执。那次流人好像大喊过「暴力女!」。
  「肯定是流人说了让麻贵学姐生气的话。真是自作自受啊。」
  「同感,我昨天都想揍他了。当然,无论樱井说什么朝仓都没有理睬他。」
  芥川果然是在生气。
  流人你到底是在干什么呀……说起来,竹田同学对流人的言行是怎么想的。想到这些,脑子开始混乱了。
  休息时间时,我向琴吹同学询问了那些事情。琴吹同学表情僵硬,好像很为难似的目光四处游移,低下了头。
  「的确发生过这些事……竹、竹田好像并不在意。」
  「这样啊……」
  「竹田笑着说『因为流人有许多女朋友』……」
  「唔……」
  看见我表情不快低声叹气,琴吹同学担心地抬头望着我。
  「呐,是从樱井那里听说的?你和樱井见面了?」
  「咦?不,是芥川。」
  「是吗……」
  琴吹同学面色阴沉。是因为讨厌流人的做法吗?我很在意,结果不由自主地开口说道。
  「啊,我和流人不同,女朋友只有一个。」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琴吹同学的脸变的通红。
  「讨厌……!你说什么呀!我没有问这种事情吧,真是的,傻瓜!」
  然后噘着嘴,头转向了一旁。
  「那个,今天和森她们约好了去吃文字烧,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
  我笑着点点头。
  「知道了。女孩子间的交往也是很重要的。」
  「嗯……」琴吹同学说不出话来,抬头看着我。「那个,我对森说了我们交往的事情,你生气了?」
  「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那个……我以为井上会讨厌这样……」
  「没有这回事。我也对芥川说了和琴吹同学正在交往的事情。」
  听到这些,琴吹同学的表情立刻就变得明朗了。
  「这样啊……你对芥川说了正在和我交往啊……」
  「星期天,要去哪里玩吗?有时间吗?」
  「嗯,有时间。」
  「去哪里呢?琴吹同学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
  琴吹同学的脸上又泛起了红晕。
  「想去井上的家里。」
  「我家?」
  「不不不不不、不行的话,也没有关系。也不是一定要去。电影也好水族馆也好,我都没问题的——」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可以啊。如果我的房间,其实什么都没有,也可以的话,星期天就请来我家玩吧。」
  琴吹同学望着我的脸瞬间变得明朗,坦诚的女孩子特有的笑容布满了面孔。
  「嗯,谢谢,我一定会去的。」

  目送放学后高兴的与森同学她们一起离开教室的琴吹同学后,我向文艺部的部室走去。
  打开门后,让我无语的是穿着制服的三股辫的文学少女今天也依旧屈腿坐在椅子上,阅读着放在膝盖上的书。远子学姐看到是我,微微一笑。
  「又来了啊。」
  「呜,什么嘛,这种口吻。明明好不容易抽出备考学习的缝隙时间,特意来看心叶你的。」
  「昨天、前天、还有之前不是都来了吗?可贵的感觉也变得淡薄了。」
  「……心叶真不可爱。」
  远子学姐鼓起了脸颊。
  「不过,正好。想问学姐一些关于流人事情。」
在我将要询问的时候,远子学姐突然说道。
  「呐、心叶,周末可以去心叶的家里打扰一下吗?」
  「诶?」
  我发出了傻乎乎的声音。大概我的表情也傻傻的吧。
  为什么突然要去我家?而且为什么是周末?
  「我想去心叶家拜访一次。怎么样,心叶?」
  「……那个……」
  远子学姐温柔的凝望着我。
  「有安排了?」
  「没有。」
  「那么就决定了。星期六下午两点,我去拜访心叶的家。」
  在我发呆的时候,远子学姐已经干脆地做出了决定。
  流人的事情最终也没能问题出来,应该是说,完全忘记去问了。
  就这样,星期六是远子学姐,星期天是琴吹同学,都要到我家里来。
  哇……该怎么和母亲说啊。

  「啊、天野同学!?」
  星期五的晚上把远子学姐来访的事情告诉了母亲,母亲给了我一个连我都觉得害羞的反应。
  「啊,一直照顾心叶的天野同学居然能来玩——」
  母亲也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岁数,两眼放光的,兀自兴奋起来。
  「心叶能精神起来,也都亏了天野同学啊。虽然只是在电话里打过招呼,不过可以了解到是个有教养的稳重的大小姐,真是让人钦佩啊。我一直想见一见呢,她可是心叶的恩人啊。」
  「没有那么了不起啦!」
  因为母亲的兴奋,星期六经常要外出上班的父亲也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什么!心叶的恩人要来?那么爸爸我明天也待在家里好了。」
  居然还说这种话。
  「呐、妈妈,谁要来?」
  「哼哼,是心叶重要的人哦。」
  看见母亲满脸笑容地对还是小学生的舞花说这样的话,我的脸上都快喷出火来了。
  「妈妈!绝对不是这样的!」
  「真是的,心叶害羞了。哎呀,真是期待明天啊。声音虽然很好听,不过外表也是个纤细动人的大小姐啊。」
  「!妈妈怎么会知道远子学姐的样子?」
  「在心叶的房间打扫卫生的时候,看到了照片。长长的三股辫,还穿着泳衣——是这样吧?」
  被母亲淡然地这么一说,我吓了一跳。
  那照片难道是摄影部的板垣同学强行推销给我的、远子学姐的泳装姿态和体操服姿态的照片?是因为学姐胸部实在是太平了,我不忍心这样的照片暴露在大家面前,所以成套购买的那些照片?
  「那些照片不是因为奇怪的理由而收藏的。只是出于道义上的。而且又不能送给别人!只有我自己拿着了。」
  看着拼命解释的我,连父亲都开始微笑了。被天真无邪的舞花问起「奇怪的理由是什么?」,我自己都已经无话可说了。
  母亲还干劲十足说着「点心选什么好?上午必须把材料准备好。呐、吃完晚饭才会走吧?妈妈我会大显身手的,一定要请天野同学留下来吃饭啊,心叶。」
  「晚饭……恐怕不行。点心也不必费心了。」
  「啊?为什么?」
  「她食量小。平时午饭只能吃纸那么多的量。好像胃比普通人要小一些。」
  因为吃纸生存是事实,也不算完全是说谎。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么瘦呢……」
  母亲遗憾地嘟囔着。
  「星期天也有客人要来,就请那个人吃吧。」
  「啊?朋友?」
  「唔……同一个班级的。」
  是正在交往的女朋友这样的话很难说出口。而且是在远子学姐来访的第二天,其他的女孩子再来。
  「谁?芥川同学?」
  「芥川之外的其他人……」
  「是吗?朋友的数量增加了呢!果然多亏了天野同学呀。啊,不过如果是男孩子的话,饭量不小吧。准备些量大的饭菜比较好吧。」
  看着高兴地考虑着菜单的母亲,我没能说出来的是女孩子。

  星期六星期天都是晴朗无云的冬日。
  「初次见面,我是文艺部的部长天野远子。」
  制服外面罩着深蓝色的厚绒大衣,远子学姐穿着一尘不变的服装到了我家,在门口文静地打着招呼。
  声调柔和,眼神羞涩,编织整齐的长长的三股辫和裙子也一丝不乱。面对古典而聪明的美少女形象的远子学姐,父亲和母亲不时的发出感慨的叹息。
  「请进,我是心叶的母亲。心叶真的是受你照顾了。」
  「我是心叶的父亲。今后我儿子也拜托您了。」
  看见父母一起深深点头施礼,我都不好意思的想要逃走了。
  「我是舞花。你好,姐姐~~」
  舞花也点了一下头。
  「你好呀,舞花。」
  看着弯下膝盖在和舞花相同的视线高度打招呼的远子学姐,父母的眼神里的好感更多了。
  远子学姐将手里提着的纸袋递给母亲。
  「这是我烤的泡芙。请大家品尝。听说心叶的母亲擅长厨艺,和您相比虽然惭愧,不过做点心是我的爱好,就献丑了。」
  什么!
  母亲感动地收下了泡芙。
  「真是个有教养的文静的大小姐。而且比照片上还漂亮呢。」
  「照片?」
  远子学姐疑惑的侧着脑袋。
  在泳装照片的事情暴露之前,我抓住了远子学姐的手臂。
  「妈妈,招呼已经打完了吧!来,远子学姐,去我的房间吧。」
  我拉着吃惊的远子学姐走上楼梯,关上了房门。因为紧张,身体都冒出了大量的汗水。
  「心叶真是的,对你母亲他们太失礼了吧~~」
  「应该说你装样子装的太厉害了吧!已经快到诈骗的程度。那个泡芙是在哪里买的?」
  「心叶真失礼~~是我看着书认认真真做出来的啦。」
  「唉?不是在店里买好后换了个包装?」
  远子学姐使劲地敲了我的头一下。
  「我不会做那种事情」
  「但是远子学姐能做点心吗?」
  「哼。对于文学少女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烹饪课实习时的玛德琳蛋糕(Madeleine)也好,什锦饭寿司也好,不都给心叶尝过吗」
  「那是集体劳动。远子学姐只是负责称量黄油、洗洗胡萝卜吧!」
  「我还负责搅拌黄油、给胡萝卜去皮呢!真是的,等心叶吃了我亲手做的泡芙,因为太美味了,心叶一定会泪流满面的!」
  正在继续着和在部室时没有什么区别的谈话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远子学姐慌慌张张地装回之前的样子。
  「就是这个样子的,心叶。」
  什么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在门外的,是睁大着眼睛正在看着我们的舞花。
  远子学姐发觉来访者是小学生的女孩子,松了一口气,表情也放松了,自己向舞花走去。大概是因为家里很少会有母亲以外的女性在,舞花好奇的抬头盯着远子学姐。
  远子学姐和刚才一样蹲下身来,微笑着问道。
  「怎么了嘛?小舞花?」
  「……姐姐,是学姐吗?」
  「是啊。既是个美女,又很可靠,而且擅长厨艺的文学少女学姐喔。」
  「说过头了……」
  「wen xue shao nv?」
  「是啊。就是指喜欢书喜欢到了想吃书的程度的女孩子。」
  「?」
  舞花歪着头。突然「啊」的一声,转身轻快地跑掉了。
  「还是说妖怪容易让小学生理解吧。」
  「好过分~~我才不是妖怪啦~~」
  远子学姐刚把手举起来,舞花胸口抱着绘本,红着小脸回来了。
  远子学姐慌慌张张地把拳头藏到身后。
  「这个。」
  舞花把绘本递了过来。
  「学姐就像安一样。」
  那是儿童版的《红发的安(Anne of Green Gables)》。封面上,穿着有些古风的连衣裙、留着三股辫的美丽少女在微笑着。
  远子学姐很怀念似的眯起了眼睛。嘴角边泛起了紫罗兰般的让人怜爱的微笑。
  「啊,好像是非常美味的书呢。」
  仿佛是想起了重要的东西,学姐温柔地低语道。
  「美味吗?」
  「嗯。《红发的安》就像蛋糕自助餐一样,有各种点心的味道。奶油之上放满了刚采摘的木莓的果酱派。在柔软的巴伐利亚(Bavarois)蛋糕的四周加上围边而成的夏洛特(Charlotte)蛋糕。还有微苦的焦糖与甘甜的巧克力层叠的蛋糕……安和吉尔伯特绝交后,不能坦白自己的心情,态度变得粗暴冷淡的地方,宛如酸甜的柠檬派一样……」
  「柠檬派……?」
  舞花紧紧地抱着书,目光中充满了陶醉。
  「是的,柠檬的味道是青春的味道……而且也是初恋的味道呀。」
  舞花睁着圆圆的眼睛抬头注视着微笑着的远子学姐。
  这时,用托盘装着红茶和点心的母亲进来了。
  「舞花!这样多不好,不要打扰哥哥他们。对不起呀,天野同学。」
  「怎么会呢。下次再聊书的事情吧,小舞花。」
  「明白了,下次再谈点心的事情~~」
  舞花又轻快地跑开了。
  母亲把红茶和一口大小的水果蛋糕和泡芙摆放好。
  「天野同学的泡芙外形非常漂亮呢。」
  「制作点心是我的爱好。」
  远子学姐还在继续装样子。
  「那么,请随意。」
  房门安静地关上了。远子学姐用清澈柔和的眼神凝视着母亲她们离开的方向。
  正当我感觉不可思议的时候,远子学姐用平和的声音轻声低语道。
  「很好的家庭呢。」
  突然听到这个我愣住了,学姐用愈发温柔、饱含情感声音继续轻声说道。
  「父亲、母亲都很温暖。妹妹也是明朗的孩子,大家关系好像都很好……」
  远子学姐的视线在房间中缓缓移动。散落着午后的阳光的明亮窗户、母亲亲手做的苔绿色窗帘、混放着漫画和小说书架、从小学开始就使用的书桌。仿佛是要把些东西一件一件地牢记在记忆中一般,缓缓的——心爱的移动着视线。
  「心叶是在这样的家庭中,被那么温柔的人们围绕着……成长的啊……」
  我的胸口被揪紧了。
  为什么是这副表情啊。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啊。
  而且,为什么,今天,要来我家啊。
  「……远子学姐的家人是怎样的人啊?」
  迄今为止我从未问过。学姐在流人家寄宿的原因,双亲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工作,这些问题总感觉不能去问。
  远子学姐看着我温柔的微笑着。
  「小时候经常和父亲一起比较书的味道。我做在父亲的膝盖上,一本书,两个人从两边开始边撕边吃,说着这本书是松松软软的蛋包饭,是刚炸好的甜面包圈的味道之类的话。明明吃着同一本书,有时我和父亲感受到的味道是不一样的……更小的时候,父亲一边说着这是汉堡包的味道,这是炖菜的味道,一边喂我吃书……」
  声音也好,表情也好,全都深深沉浸在幸福之中,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远子学姐是多么爱她的家人。
  「……远子学姐的父亲也吃书呢。」
  「嗯,虽然母亲只能吃普通的饭。但她总是为我和父亲写出美味的饭来。母亲和我一样是文学少女。从学生时代就以作家为志愿。」
  远子学姐如花朵般地微笑。
  红茶的蒸汽从白色的茶杯中缓缓升起。
  「听说父亲向母亲求婚时,是这么说的——『请做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作家』。」
  清澈的黑色瞳孔里漂浮着甜美的憧憬。

  ——因为心叶学长是远子姐的作家。
  流人说过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复苏,心脏猛然跳动,几乎都快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怎么办啊,心脏的悸动无法抑制!
  连面孔也在发热。
  我突然向放在带有花边的纸巾上的泡芙伸出手来。
  正如母亲夸奖的那样,泡芙的外皮烤的金黄,漂亮地膨胀着,拿在手上也有厚重感。
  「就远子学姐亲手做的而言,算是做的很好了呢。」
  一边说着俏皮话,一边大口咬了下去。
  松脆的皮里流出粘粘的奶油,充满了口腔。
  下一个瞬间,从舌尖到头顶被仿佛是电流般的刺激所击穿。
  「~~~~~~~~~!」
  好咸——不,甜咸!也不像米塔拉斯团子(用糖和酱油做馅的团子)那样,味道更加强烈,更咸,就好象在吃散满了粗盐的布丁一样,这样奇怪的味道——根本就不是食物的味道嘛!
  「怎么了?心叶?」
  远子学姐不安地向拿着泡芙身体僵硬的我发问。
  我好不容易吞下口中的泡芙,喝了口滚烫得能把人烫伤的红茶,终于可以正常地开口说话了。
  「远子学姐,这奶油里的糖和盐弄错了!」
  「诶!?」
  远子学姐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我明明非常小心的——心叶,你没有骗我?」
  「没有骗你,只要试吃一下就知道了。」
  不经意间说漏嘴了,我慌慌张张闭上嘴。看远子学姐的表情好像是受伤了。
  「对不起……」
  「不……」
  学姐笨拙地摇了摇头,之后「啊!」的叫了起来。
  「不好了!我说过让心叶的母亲她们也要品尝一下的!」
  我俩慌慌张张地离开房间,跑下楼梯。
  打开客厅的门时,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泡芙,面露复杂神情的父亲和母亲,还有流着泪说着「好咸啊」的舞花。

  「……」
  「请不要那么灰心。」
  「……对不起。」
  回到房间的远子学姐抱着膝盖垂头丧气,身后好像能够看见那种阴沉的黑线一样。
  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在意。
  父母都笑着说「没有关系」、「把糖和盐弄错是常有的事情」。不过舞花一直都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远子学姐。」
  即使我搭话,学姐还是缩着肩膀低头不语,看起来很是失落的样子。估计是认为自己的知性可靠学姐的形象被破坏了吧。
  这时,学姐无精打采地说。
  「……我原本想让大家品尝美味的泡芙的。」
  我的胸口像被针刺了一般。
  远子学姐无法感知我们理所当然的吃着的食物的味道。
  平时也没有机会用到糖和盐吧。但是为了我们,却一边看着书一边做出了泡芙。
  明明自己都无法品尝。
  「……」
  拿起吃了一半放在桌上的泡芙,我大口嚼起来。
  「味道,非常不错呢。」
  「心叶……!」
  远子学姐抬起头,瞪圆了眼睛。
  又甜又咸的怪异味道缠绕在我的舌头上。
  就这样我继续吃着,全部吞下后,我把手伸向第二个泡芙。
  「住手呀,不能吃的话不用勉强的——」
  「……没有勉强。」
  我开始对第二个下口了。
  「但是……」
  远子学姐快哭了。
  「因为想吃,所以在吃仅此而已。」
  「可是会弄坏肚子的——!」
  「我的肚子是不会那么简单就坏的啦。」
  嘴里明明是咸的,却又甜又咸,真是不得了。
  我把手伸向第三个泡芙。
  「够了~停下吧心叶!」
  「……远子学姐到最后一页都吃了呢。」
  远子学姐睁大了眼睛。
  「我写东西总是全部一点不剩地吃了呢。」
  远子学姐闭上眼睛,睫毛震颤,眼眶周围逐渐湿润起来。
  我吞下第三个泡芙,一边安抚就快痉挛了的胃,一边将最后的第四个泡芙缓缓送到嘴边。
  似乎一放松警惕胃里的东西就会逆流而上。
  虽然不停地吃着咸的东西,舌头变得麻痹失去了感觉。但大概是因为里面也混有甜味,所以像被针刺了一般的刺激依然在持续着,太阳穴上也冒出了冷汗。
  我想起了在放学后的文艺部里,一边啜泣着一边吃着我写的奇怪故事的远子学姐。

  ——讨厌~~~~好奇怪的味道~~~~!草莓味的刨冰里,代替炼乳放进了蛋黄酱~~

  最初是我的恶作剧。
  后来是因为我对远子学姐的反应感兴趣。
  我一天天写着离奇古怪的故事。
  即便如此,远子学姐无论发出如何的惨叫,大颗大颗的流着眼泪,也绝不会把我写的故事剩下。
  吞下最后一页——

  「我吃好了。明天还要到部室来啊,心叶。」

  向我露出明朗的微笑。
  学姐是怎么能办到这种事情的啊……!
  像这样不能被称之为食物的东西,真的能每日不间断地吃下去吗……?
  想到这些,不仅是胃,连胸口也很涨,变得辛苦起来。
  远子学姐默默地看着我拼命地清理着那最后一个泡芙。
  「……」
  终于将所有的泡芙都吞下去了,胃就快要裂开了,胸口附近不住地恶心,喉咙火辣辣的。
  「我吃好了。」
  听到我的话,远子学姐眼神湿润的微微笑了起来。
  「……谢谢。」
  远子学姐拿着茶壶为我倒了第二杯红茶。
  我一点点喝着已经不是那么烫的温红茶。
  胃还在痉挛。再也、再也不能做这种事情了。
  远子学姐用指尖捏着母亲做的一口大小的草莓蛋糕和桔子蛋糕。
  「好可爱。」
  微笑着放到口中。
  在一阵伤感而温暖的奇异的沉默之后,远子学姐用怀念的口气说
  「呐……一年级的时候,心叶性格非常阴沉,有反抗意识,喜欢欺负人吧。」
  「这算什么!你是这么看待我的吗!」
  远子学姐微笑着继续说道。
  「那时真的是很喜欢欺负人嘛。总想逃避社团活动,反应也很冷淡,喜欢挖苦人,总是故意写些奇怪的故事,一直让学姐为难……」
  「那是因为远子学姐硬把我拉进文艺部。我又不想参加社团活动,也没有写文章的想法。」
  漫长漫长的冬天结束了。那年的春天来的非常迟。
  闭门不出的生活结束之后,带着美羽事件的影响成为了高中生的我,过着阴沉的日子。
  与谁都不想扯上关系。已经不想再受伤了。只要能度过平凡而安稳的日子就足够了。在这样祈求着的我的面前出现了远子学姐。
  在那个文静的学姐突然撕下书页放到口中的那一刻,我仰天无语。

  ——为了不让你泄露我的秘密我会在你身边监视的。
  ——我是二年级八班的天野远子。正如你所见是个「文学少女」。

  如同报春的紫罗兰般,学姐明朗而让人怜爱的报上了自己的姓名。握住惊慌失措的我的手,把我带到校舍三层的西面角落的某个狭小部室里来。
  在这种情况下,向吃纸的超出常识的学姐敞开心扉是不可能的。我任性而为、无视文法写出来的剧情展开乱七八糟的三主题故事,想必味道很强烈吧。
  「啊——你果然是故意的!」
  远子学姐鼓起了脸颊,瞪着我。
  但很快表情又变的柔和了。
  「不过,偶尔也会写些美味的故事呢。让人胸口缩紧、酸甜的故事还有微苦的故事……心叶真的是让我吃到了不少故事呢。」
  空气再次回到了伤感的氛围。
  我感到远子学姐的眼神、口吻——与往常有些不同,这使我不安起来。
  「到了大学的话,点心怎么办?不会是让我每天寄信给学姐吧?」
  远子学姐温柔地微笑着。
  「我才不会说这种话呢。」
  我的喉咙发干,不安的感觉不断涌上心头。
  明明房间里的氛围非常柔和、温柔。但是沉重、阴暗的东西却在胸口不断积聚。
  简直就像是远子学姐现在就会在我的眼前消失……
  远子学姐用注视着珍贵的东西的清澈眼神,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
  我也无法把视线移开。
  「虽然不能再吃到点心了。但是等到某一天心叶写下小说的时候,我一定还会读的。」
  我的心脏就像被温暖的手突然捏紧了一样,发出真实的疼痛感。
  远子学姐温柔地凝视着我。
  迄今为止,远子学姐对我说了不知多少次相同的话语——
  希望你能写小说。
  持续的痛感,松缓地——不过却是确实地,包裹着我那被勒紧了的心。
  和以往一样,我说不出话来,没能做出回答。
  远子学姐用仿佛是迟暮之年的老人一般的温和表情注视着这样的我。

  日落天黑的时候,远子学姐离开了我家。
  「下次一定要再来啊,天野同学。」
  「谢谢。」
  学姐很有礼貌地低头向父亲和母亲行礼,红着脸小声说「泡芙真的是非常抱歉」。父母微笑着说「没关系啦」。
  「拜拜,学姐~~」
  向着很有精神地挥着手的舞花,远子学姐也轻轻地挥了挥手,然后向外面走去。
  我把学姐送到路上。
  「已经可以了。」
  在苍白的路灯下,远子学姐微笑着。把来我家时拿着的另一个纸袋向我递来。
  「你借给我的围巾和手套还有自动铅笔。一直忘记还了,对不起。」
  接过纸袋,可以看见里面放着如雪般洁白的围巾。
  「下面还有考试,自动铅笔还要用的吧。」
  为了祈佑出现奇迹的护身符。刮北风的那个寒冷夜晚,我红着脸,交给远子学姐的。
  远子学姐的面孔上又浮现出成年人的微笑。
  「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谢谢。今后靠的不是奇迹,而是凭实力去努力了。」
  仿佛就像是再也不会见面了一样——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学姐打算在这里,把借的东西都还给我。
  白天,在房间里也有相同的感觉。
  远子学姐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淡薄,就像快消失了一样。
  怎么会这样——让人站立不稳的不安感快要压碎我的胸口,我抓住打算离开的远子学姐的手,把学姐拉了回来。
  「等等——天气还很冷!」
  我在焦急什么啊。一个人,某一天在自己的眼前彻底消失这种事情,明明是不可能的!
  从纸袋从取出的白色围巾有着刚清洗好的鲜花般的味道。就像那晚一样,我把围巾围在了远子学姐的脖子上。
  「再借给学姐一次。请就这样戴着回去吧」
  远子学姐睁大了眼睛,突然眼神变的颓然而伤感,然后又幸福地微笑了起来。
  「谢谢。果然有了围巾比较暖和呢。」
  「可不是送给学姐的!一定要还给我啊!」
  「好的好的~」
  远子学姐开着玩笑,消失在夜幕之中,我手里提着纸袋,目送着学姐。
突然,好想哭。
不知为何,这种心情油然而生。

          ◇        ◇        ◇

  远子果然是文阳的女儿啊。加奈。
  到了休息日,就老老实实地坐在文阳的膝盖上,一起高兴地吃着书。
  文阳表情很放松,把书页撕成小块,放到远子的嘴里。远子眯起眼睛,抬起头,口齿不清地说着「爸爸,我还要,我还要」。
  客厅的窗户附近的向阳处是远子和文阳最喜欢的地方。在那里铺上垫子,直到傍晚金色的光线从窗口溢出为止,两人一直在读书、撕书、吃书,聊着天。
  「我明白了。爸爸!《小汤匙阿姨(Little old Mrs Pepperpot)》是放了很多牛奶的汤的味道!」、「《伊势物语》就像是装饰了油菜花的什锦寿司一样!」
  《红发的安》中安与吉尔伯特之间的令读者焦急的言谈举止,就像酸甜的柠檬派一样。是「青春的味道,初恋的味道」。说着这些话时,文阳的眼神非常清澈美丽,同时用手指沙沙地梳着远子的前额刘海。
  点心吃的太多,晚饭会吃不下的,请适可而止吧,我对文阳抱怨道。
  「完全不会。吃不下晚饭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我,还有远子比什么书都更加喜欢你写饭。」
  文阳笑着说。
  文阳真的是很会说话,总是被他蒙混过去。不过实际上,文阳和远子从来没有把我写的饭剩下来过。

  前些天远子在图书馆的儿童角打算把书撕了吃掉,被管理员的大哥哥给训斥了。
  因为以前很喜欢那个戴眼镜的温柔大哥哥,远子好像是受了很大打击。回到家以后一直在哭。
  「我只不过是想吃书而已。」
  「因为图书馆的是大家的书,是不能吃的。书店里卖的书也是一样。在付了钱,成为自己的书之前,是不能吃的喔。」
  文阳把远子抱到自己的膝盖上,抚摸着远子的头发,温柔地说。
  「而且,今后不在自己重要的人的面前,不能吃书。这件事非常重要,远子一定要牢记啊。」
  「重要的人?」
  「对,只能在父亲、母亲——将来远子真正认为重要的人——远子的作家的面前吃。」
  「我的作家?」
  就这样,文阳把对我求婚时说的话告诉了远子。
  远子脸颊泛红,陶醉的问道。
  「妈妈是爸爸的作家吗?」
  「是啊,是爸爸和远子的作家。」
  听见文阳这样说,我也高兴地笑了。
  「太棒了,爸爸。太棒了啊!」
  将来远子也会遇到她的作家吧。
  那会是怎样的人啊。

  远子的头发变长了,于是给她编成了三股辫。
  「妈妈在做学生的时候也是三股辫呢。三股辫是文学少女的证明。」
  我对远子说。
  「和妈妈是一对呢!」
  远子高兴的说。
  将辫子解开,头发蓬松的散开了。
  「和母亲一样!」
  远子越发的高兴,欢蹦乱跳的。


          ◇        ◇        ◇

  没能对母亲她们说出琴吹同学的事情,就这样星期天到了。
  琴吹同学上午——十一点时到了我家。
  「初、初次见面……!我是井上同学的同班同学,琴、琴吹七濑——!」
  面对僵硬、紧张、口齿不清的招呼,满脸狐疑却说不出口的父亲和母亲只是呆呆地看着。我从父母的表情上切身地感受到了困惑,我难受的无法忍受。
  「啊、那个、这个是。我(あたし)、不、是我(わたし)烤的。请大家尝尝」
  就像昨天的远子学姐一样,琴吹同学递出了手提的纸袋。
  「……让你费心了,谢谢。」
  母亲慌忙接了过来。但是言语和表情都很僵硬,不时的还与父亲做着眼神交流。
  「制作点心是我的爱好。虽然可能不太好吃……」
  「琴吹同学是真的喜欢做点心,手艺很好的。」
  我赶忙补充说明。琴吹同学,
  「不,也算不上……」
  害羞的脸红了。
  「那个,请不要太过期待。因为不知道合不合井上同学母亲的口味。这个、这个是柠檬派。」
  「哇、柠檬派!」
  完全看不懂周围的微妙空气的舞花,高兴地跳起来了。
  「柠檬派可是安和吉尔伯特的味道啊~!又甜又酸的~一直想吃柠檬派的!姐姐,谢谢。哇、哇,是柠檬派~!」
  舞花兴奋地睁圆了眼睛。能让舞花高兴到如此地步,琴吹同学的表情也晴朗起来。
  「真是的,舞花。在客人面前,太没有礼貌了。」
  母亲告诫舞花。
  但是舞花的心已经完全飞到柠檬派那里去了,闪闪发光的眼睛向母亲手中的纸袋里窥望。
  「琴吹同学,请进,去我的房间吧。」
  「嗯。」
  琴吹同学说了声打扰了,开始脱鞋,正在闻着纸袋里的香气的舞花提高了音量。
  「真香啊。昨天来的姐姐的泡芙虽然很咸,不过今天来的姐姐的柠檬派好像很好吃~」
  琴吹同学吃了一惊。
  「昨天来的……姐姐?」
  我和母亲和父亲都僵硬了。
  舞花用孩童的无邪笑容做了最后一击。
  「嗯、是学姐。三股辫,就像安一样!」

  「……」
  几分钟后,我和琴吹同学独处在房间中。
  「那个……」
  琴吹同学表情僵硬,正座在地毯上。放在膝盖上的手,捏的紧紧的。空气沉重无比。
  「大衣,要脱下来吗?」
  琴吹同学无言地站起来,脱下为女孩子设计的轻飘飘的大衣。露出粉红色的毛衣和黑色的短裙。
  最初应该是想把大衣挂在衣架上的,突然,琴吹同学把大衣团成一团,放在身旁。然后又回复正座的姿态,表情僵硬、直盯着膝盖。
  不好!虽然我心里着急,想说点明朗的话题,但是却不留神嘟哝了一声。
  「……远子学姐,来过了。」
  哇——————
  浑身顿时汗如雨下,心脏快从嘴里跳出来了。我慌忙辩解道。
  「对不起。不是我想故意隐瞒。但是,偶然地——对,是偶然!关于社团活动有事情要找我谈,学姐顺便到了我家来。是偶然的!」
  「……带着咸泡芙?」
  「不是,说是咸泡芙,其实并不是那么新潮的东西。只是把糖和盐弄错了而已,是又甜又咸的泡芙。」
  「……带着亲手做的泡芙,偶然的前来拜访,远子学姐……难道说学姐她经常来?」
  「第、第一次啊!昨天是第一次来,手工制作的点心也是第一次,这一切都是第一次,是无法预测的事件!」
  啊啊,我在说些什么啊。在情况就要向最坏的方向发展时,母亲到了,我松了一口气。
  托盘里,是红茶的茶具和切好的柠檬派,还有放在碟子上的芝麻团子。好的!这样喝着茶吃着点心,改变气氛的话——
  「真对不起,要是准备了更加可爱的点心就好了。心叶也真是的,一点也没有说是女孩子要来,我还以为来的是男孩子呢。」
  看见琴吹同学的肩膀轻轻地颤动一下,我的心情仿佛是脖子被刀捅了一样。
  妈妈,你多什么嘴啊!
  「没关系……我很喜欢芝麻团子,我很高兴。谢谢。」
  琴吹同学很有礼貌的答谢着,不过声音在颤抖。表情也变的像岩石一样僵硬。
  大概是母亲察觉到了险恶的氛围,逃离一般地离开了房间。
  「这个!那个!我说了同班同学会来玩,母亲误会是男孩子要来。我也没有机会解释,心想当天见面就明白了,就算了。」
  「……」
  「琴吹同学的柠檬派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我开动了!」
  我慌慌张张地把碟子拉过来,把叉子插进雪白的蛋白酥(meringue)里。
  派非常的柔软,下面却很脆,用叉子很轻松地就能切开。放一块到口中,轻柔的蛋白酥覆盖下的由奶油和柠檬混合而成的又甜又酸的柠檬奶油加上饼的脆脆的口感,不负所望的美味在我的舌头上扩散开来。
  「好厉害!好像糕点师做的柠檬派一样呢!」
  真实的感想从我的口中流出。
  琴吹同学抬起头,慌张地看着我。虽然噘着嘴,不过脸颊微微泛红。
  「真的很美味啊,嗯——」
  脸越来越红的琴吹同学,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把派大块大块地放入口中。
  我向琴吹同学笑了笑。她立刻慌张地把视线投向其它方向,突然,她闭上眼睛,好像快哭出来的样子。
  「……嘴角上粘着奶油。」
  「诶?」
  我急忙用手使劲地擦了擦。
  琴吹同学还是低着头,冷淡的说。
  「我、我非常妒忌。听说远子学姐来过,从刚才开始心里就很生气,笑不出来。对、对不起,我一定很烦人吧……但是,井上和远子学姐在一起的时候,非常自然——感觉远子学姐对井上的事情也远比我要了解——」
  「怎么会!远子学姐只是普通的学姐而已。我和学姐之间有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探出身子,把手放在了琴吹同学纤细的肩膀上。
  实际上,只有一点我向琴吹同学说了谎,这使我的胸口像被刺一般的疼痛。
  远子学姐,不仅仅是普通的学姐。
  两年间一直在我的身边,和我的关系很深。和家人不同、和朋友不同——是特别的存在。
但是也不是恋人。
  我现在正在交往的是——琴吹同学!
  「井上……」
  琴吹同学说不出话。
  视线相互交织,喉咙仿佛被堵住一般呼吸困难——这样下去周围的空气就快要变成接吻的氛围的时候……
  「啊、我自己进来了,请不用在意!」
  楼下传来了某个熟悉的声音。
  咯噔咯噔的上楼梯的声音。
  没有敲门,门突然打开了。穿着褪色的牛仔裤和羽绒服的流人满脸阳光的笑着进来了。
  「你好,打扰了。」
  「流人!」
  「……」
  我和琴吹同学保持着非常接近的姿势僵硬了。琴吹同学的脸变的铁青,我的手还放在琴吹同学的肩膀上。
  「啊,在做好事情啊?」
  流人下流的微笑着,我慌忙放下手。
  「流、流人,突然过来有什么事情?」
  「也没有什么事啦。我到了附近,顺便来看看的。能让我也加入吗?」
  不等我的回答。
  立刻找了垫子放在屁股下坐下,开始抓母亲送来的芝麻团子。
  流人咚的一声坐下时,琴吹同学的肩膀跳了一下。
  「哦、好味道。心叶学长的母亲亲手做的吗?这边的柠檬派是琴吹同学的吧。」
  「流人,那个……」
  为什么?怎么回事?疑问在我脑海里盘旋。
  迄今为止,一次都没有到过我家来吧?说起来在琴吹同学咬着牙,一副快哭的表情,瞪着他的情况下,为何流人还能这样泰然地随意自处。
  母亲把流人那份红茶和柠檬派送进房间时,流人正在吃第三个芝麻团子。
  「心叶学长的母亲,真是擅长料理啊。」
  「真是会说话,东西还有,多吃点。午饭也准备好了,过会儿就会端过来的。」
  「心叶学长的母亲,真漂亮!太棒了!」
  流人完全和母亲混熟了。母亲也用比和远子学姐、琴吹同学说话时更加不拘礼节的口气在说话。虽然预想得到,母亲的脸颊因为很明显的恭维话而变红了。
  流人抓起琴吹同学的柠檬派,咬了下去。
  琴吹同学的肩膀又轻轻地摇晃一下。
  「哈……」
  流人感概般地嘟囔了一下,用舌头很仔细地品尝着。
  琴吹同学很讨厌地把视线从流人身上移开,双手抓着裙子,身体僵直。每当流人嘟囔着什么或者把腿伸开的时候,琴吹同学就会缩紧肩头,一副强忍着泪水的表情。仿佛让人提心吊胆的紧张空气包围着琴吹同学。
  看着眼前的情形,我心里不是个滋味。
  将柠檬派完全吃完后,流人舔着手指说。
  「我吃好了,味道很好。远子姐的厨艺水平完全不是对手啊。听说好不容为心叶学长做的泡芙还把糖和盐给弄错了。她回家后就一直垂头丧气的。我稍微尝了尝家里剩下的泡芙,那个真的是很难吃。更本就算不上是食物嘛,连喂狗都不行。」
  空气更加紧张了。
  流人用捉弄人的暧昧眼神盯着焦急的我。
  「不过,心叶学长,全部吃下去了吧」
  琴吹同学的表情扭曲到了崩溃的边缘。
  「流人,这件事——!」
  压住试图阻止的我的声音,流人一口气说了下去。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是不可能把那种东西完全吃下去的啊。远子姐也没有白费每天晚上坚持烤泡芙皮的辛苦。最初的时候完全膨胀不起来,就像远子姐的胸脯一样扁平。反复烤了不知多少次——托福,有一段日子我每天的早餐都是烤焦变形的泡芙皮。终于泡芙皮能烤的膨胀起来像个样子的时候,远子姐高兴地在烤炉前一直转圈。
  要不是把奶油的材料弄错了应该也是完美的作品了。
  不过,把糖和盐弄错的结局倒也是很像远子姐的风格吧。也亏这件事,心叶学长的心意已经很清楚了。」
  流人歪着嘴,尖锐的笑着。
  「能把那么难吃的东西全部吃完——真的很感谢,心叶学长。」
  琴吹同学在颤抖。
  胃就像火烧一般。我不明白流人的意图。但是我必须保护琴吹同学。被这种使命感所驱使,我猛然地说。
  「如果琴吹同学把柠檬派的糖和盐弄错,我也会一点不剩地全部吃掉的!」
  琴吹同学猛然抬起头。在惊异的目光之后,表情变得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琴吹同学也是尽了全力为我烤柠檬派啊!」
  因为我的话,琴吹同学通红着脸点着头。
  「因为想让井、井上高兴……!」
  「哎呀——好亲热啊。」
  流人故意提高音量,粗暴地把肘部支在桌子上。
  「不过,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什么情侣都会亲亲热热的。不过,就我看来心叶学长和琴吹学姐性格不相合呢!」
  流人的脸上浮现出嘲笑般的神情。
  「轮、轮不到你说这样的话!」
  琴吹同学似乎已经到了极限,捏紧拳头站了起来。
  在吃惊的我的面前,全身颤抖,用力皱紧了眉头,用燃烧般的眼神瞪着流人,嘶哑地喊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说这样的话!说什么我和井上性格不相合、井上是在勉强、井上并不开心、节拍不合、波长不对之类的。你有权利这样说吗?居然特意跑到井上家里来说这些让人不愉快的话……!太差劲了、你就这么看我不顺眼吗?」
  「不,我最喜欢美女了。不过,发怒是因为没有自信吧。琴吹学姐自己也感觉到了吧!」
  脸上还是那副嘲笑的神情,流人毫不留情地说道。
  我看着两人的交锋,混乱了。
「总是」,是怎么回事!
  流人平时对琴吹同学就是这样说的吗?
  「即使和琴吹学姐交往,心叶学长因为心里在意,无法说出真心话,无法向琴吹学姐撒娇——琴吹学姐则是一直紧张,谈起话来也没有什么乐趣,只是形式上的交往一点乐趣也没有吧?这种情侣,相互厌倦之后很快就会分手的。心叶学长和远子姐在一起的时候更加放松,看起来比和你在一起时要快乐一千倍啊!」
  「——这、这种事——!」
  「没有这种事!因为我喜欢琴吹同学,所以才会交往!」
  流人眼光不逊的说道。

  「只不过是让自己觉得在喜欢而已吧?和美羽交往时,也是这样的吗?不一样吧?应该有更加猛烈燃烧的激动的情感吧?」
  流人毫不留情的话语好像将我的心挖下来一块似的。的确,和美羽交往时感受到的情感与和琴吹同学感受到的情感完全不同。和美羽一起时心情更加激昂,满心都是喜欢,喜欢到了无法忍受,想要拥抱美羽所有的一切。我对琴吹同学的情感是宁静而平和的。但是——
  流人抬着头对琴吹同学笑着。
  这与刚才的恶意的笑不同——是清爽无邪,让人看到发呆的有魅力的笑容。
  「趁早和心叶学长分手的话,可以避免受到伤害啊。像琴吹学姐这样的美女,很快就能找到新男朋友的。要不然,要和我交往吗?」
  琴吹同学抓起柠檬派拍在流人的脸上。奶油和蛋白酥吧唧一声在流人脸上扩散开来。
  「开、开什么玩笑!够了,不要再干涉我了!别再到图书馆来了!」
  琴吹同学竭尽全力地喊着,抓起大衣和书包飞快地离开了房间。
  「琴吹同学,等等!」
  我追到楼梯前,抓住琴吹同学的肩膀。但是琴吹同学哽咽着说。
  「对、对不起……今天我回去了,对不起,对不起……」
  被琴吹同学这样说,我也不能再挽留她了。
  目送着冲下楼梯的小小背影,我的胸口难受地就要裂开了。
  回到房间,看见流人用手擦着贴在脸上的柠檬派。
  「太过分了!流人!竟然对琴吹同学说那样的话!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当然是来干扰的。」
  舔着沾在手指上的奶油,流人满不在意地回答。
  我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听说琴吹同学今天要到心叶学长家来,算好了她来的时间,特意闯上门来的。」
  流人用感受不到一丝罪恶感的口气平淡地说着。
  背后感到一丝寒意,于是我问道。
  「为什么要这这种事情?」
  流人毫不动摇地笔直地看着我。
  那目光所蕴含着的情感,好像在生气,又好像很焦躁。被这样激动的眼神盯着,我不知为何陡然感到了害怕,身体变得像石头一样僵硬。
  「因为心叶学长在和琴吹学姐这样的其他的女人交往啊。心叶学长明明是远子姐的作家——!」
  以往从未听过的险恶声音就像黑蛇一样缠绕在我的脖子上,勒得紧紧的。
  在这种痛楚和冲击之下,头脑开始发热。
  流人站了起来。
  从高处盯着胆怯的我。

  「请永远不要忘记。
自己是远子姐的作家的事情。」

  低声嘱咐之后,流人离开了房间。
  我就像是从正面被热浪袭击了一样,呆望着敞开的大门。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流人!

[ 本帖最后由 泽 于 2008-6-20 20:03 编辑 ]


  第二章 你背叛的那天

  「啊——流人,果然去心叶学长家了啊……」
  第二天,我早早地去了学校,在无人的图书室找到竹田同学谈话。
  晚上给竹田同学发了关于流人的事情有话要谈的短信,从竹田同学那里得到了「那么,我会开着图书室的门。请在晨会之前来」的回信。
  「因为流人一直~~~~都在欺负七濑学姐嘛,所以我想他应该会去吧。」
  听着竹田同学用孩子般的高音说着,我哑然了。
  「流人不是为了见竹田同学来图书室的么!」
  「不是哦~目标不是我而是七濑学姐。一开始流人用平常的方式搭讪,但是七濑学姐心里只有心叶学长,而且讨厌轻浮的人,即使是流人,也无法像平时那样得手啊。七濑学姐一点也没有屈服,我在旁边看着很有趣哦。就这样,流人就放弃了引诱,然后就尽说些让七濑学姐感到不安的话,心眼真坏呢。不过这次的手段好像相当有效呢~」
  「为什么……流人要做这种事?」
  「是想让七濑学姐和心叶学长分手吧。」
  ——因为心叶学长在和琴吹学姐这样的其他的女人交往啊!心叶学长明明是远子姐的作家——!
  流人用激动的眼神盯着我时说的话鲜明地在脑海中浮现,脖子附近起了鸡皮疙瘩。
  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流人和琴吹同学之间竟然还有这样的交锋……!
  说起来,在我问流人的事情时,琴吹同学也是为难的低着头。
  对于自己的迟钝,我自责得连胃都在翻腾。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竹田同学?」
  「因为我是流人的女朋友嘛。怎么能打男朋友的小报告呢~」
  「不过我听说流人也在和其他的女孩子交往……」
  「是这样的哦。」
  竹田同学像小狗一样天真无邪地转动了一下眼睛。
  「不过我这个女朋友也不过是个『假』的,说起来倒更像是帮凶呢。」
  「帮凶」这个词又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竹田同学难道你也在欺负琴吹同学!?」
  以前竹田同学策划过把琴吹同学从医院的楼梯上推下去的主意。
  看着面色发青的我,竹田同学大声地笑了出来。
  「讨厌、这一次我什么都没有做啊~而且,说起来我还算是支持七濑学姐的~因为七濑学姐没有输给朝仓同学。七濑学姐知道我对她做的事情——知道我是个骗子,对我的态度也没有变化。啊,那个人,虽然柔弱但是坚强,我真的有些佩服呢~」
  表情明朗的竹田同学说出来的这番话我可以相信吗,心情十分复杂。

  「对不起。」
  休息时间我向琴吹同学道歉时,琴吹同学睁大了眼睛。
  「昨天没能好好保护琴吹同学,对不起。我也没能注意到流人对琴吹同学说过那么多话,真的很对不起。」
  「井、井上,没有错……其实我也是,昨天突然就回家了……对、对不起。那点事情,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昨天,很抱歉没能忍耐住……」
  琴吹同学慌张地说着。看着琴吹同学就快流出泪水的眼睛,我的心一阵阵地揪痛。
  「就像樱井说的一样,因为我没有自信……而且井上和远子学姐在一起看起来比较般配。听说远子学姐带着泡芙到井上家,心里想难道说远子学姐对井上……」
  「没有这回事。远子学姐也只不过把我当成可以随意使唤的后辈……」
  琴吹同学抬起头明朗地笑了。肯定又是在勉强自己,为了不让我担心,所以竭尽全力露出笑容——虽然嘴角在微微颤抖。
  「是啊,远子学姐在北海道有男朋友呢。适合戴白色围巾的很棒的人,远子学姐是这样说的。结果我还妒忌这样的远子学姐,真可笑啊……」
  我知道这是远子学姐出于虚荣所说的话。
  远子学姐没有男朋友。
  「嗯……是啊。」
  但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有对琴吹同学点头。
  「我会努力的。那个……会比和远子学姐在一起时,让井上更加放松的。」
  看见琴吹同学很有精神的宣言,我的喉咙发苦,内心深处仿佛被车轮轧过般的吱吱作响。
  在面对美羽的事情时琴吹同学也是这样说的。明明我把琴吹同学丢在一旁,但是到最后琴吹同学还是相信我,帮助了我。
  不过必须要做些什么的应该是我。
  要珍惜琴吹同学。变得更加喜欢琴吹同学。这一次要由我来保护琴吹同学!

  放学后,琴吹同学和森同学一起回家了。说是约好了一起去买东西。
  「明天可以一起回去。」
  「嗯、那么明天放学顺路去哪里玩吧!」
  「嗯、好,那就一言为定了。」
  面对不让大家发现,害羞地,悄悄地挥手的琴吹同学,我也轻轻地挥了挥手。等了一会儿,我也离开了教室。
  我没有去文艺部,而径直走向楼梯口,换了鞋走出楼去。
  到了二月寒意仍然没有消退,空气像指甲抓着皮肤一样,既干燥又寒冷得让人微微疼痛。
  我用冻僵的手拿出了手机,按下了流人的电话号码
  我打算对流人说清楚,让他不要再找琴吹同学的麻烦了。我也不是远子学姐的什么作家,今后也没有写小说的打算……
  随着手机里响起的拨打电话的声音声,我穿过了校门。

  「心叶同学。」

  我被成年人的声音叫住了。
  手机还贴在耳朵边上,我转过了头。
  汽车大声地鸣叫着从身旁的机动车道飞驰而过。
  冷清的光秃秃的行道树之间伫立着的,是比父亲年龄还要大、穿着深棕色大衣的和蔼的男性。
  「好久不见了,心叶同学。还记得我吗?」
  如同枯叶被风吹散,柔和的声音沙沙地抚摸着我的皮肤、我的心脏。
  怎么可能忘记。
  耳边的手机传来的无人接听的提示音,渐渐的模糊远去。
  时间在耳边发出了钝重的声响。
  这一刻,时光奔回倒流到过去。
  从过去袭来的,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响彻鼓膜的悲鸣、贯穿天空的绝望——
  使我眼前变得一片漆黑,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站着一动不动的我的瞳孔里所映射出的,是井上美羽的曾经的担当编辑。

  初中三年级的春天。
  名为井上美羽的十四岁初中生,成为了史上最年轻的文艺杂志的最佳新秀奖获得者,一时之间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话题。
  获奖作品被刊印成书,发售之后成了畅销书,被电影化、电视剧化,其创纪录的热门,几乎可以称为是社会现象。
  出版社隐藏了井上美羽的真实身份,除了十四岁的年龄之外,连性别都没有公开。这更加激起了读者的兴趣。甚至有人说井上美羽是深闺之中的大小姐,是从未拿过比笔还重的东西的文学少女。
  美羽没有发表第二部作品,就这样消失了。
  井上美羽既不是深闺中的大小姐,也不是才华横溢的文学少女,只不过是一介普通的中学生——井上心叶,也就是我。

  在成年人经常出没的咖啡专门店,我和曾是自己的担当编辑面对而坐。
  店内是复古的装修,天鹅绒的沙发垫子非常柔软,照明也很是阴暗。微苦的咖啡香气与白色的水蒸气掠过我的鼻尖。
  佐佐木先生手里端着边缘饰有翠蓝色图案的有品位的杯子,看着我,怀念地低语道。
  「最初看到你的时候,意识到那本小说真的是中学生写的,我真是非常吃惊呢。但同时我也对除非是这个孩子否则写不出来这个事实感到信服。那大概,或者说只可能是当时——十四岁的你才能写出来的小说吧。能参与到将它出版成书的工作中来,我至今仍然觉得非常幸运。」
  眼睛周围聚集了皱纹,眼前是一副温柔的面孔。
  与两年前没有任何变化。
  逝去的日子的记忆,把我的胸口轧的嘎吱作响。
  这个人,从未责备过我。
  十四岁天才作家的虚假形象破灭,美羽在我的眼前从楼顶跳下,心灵受伤的我,出现无法呼吸的症状。
  ——我已经无法再写小说了!
  佐佐木先生用仿佛自己也受到了伤害一般的深邃眼神注视着哭喊讨厌小说、流泪到哽咽的我。
  最后我们说了些什么话,我已经记不得了。
  在拉上窗帘的房间的床上,我蜷起身体钻在被子里,一边颤抖着一边口中重复着我谁都不想见,就这样谁也没有来找过我。
  那个时候,我的世界已经终结了一次。
  再也不会重来的那个过去,就像是阳光下蒸腾的幻影一样出现在我的眼前,让我不禁感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氛围。
  十四岁的我,在那幻影帘幕的另外一侧,不安的看着现在的我。
  虽然用手无法触及,但是残留在胸口里的痛感十分鲜明。
  「没想到您会这样说。明明是我给您添了很多麻烦。」
  当时我没有责任感。只是个孩子。
  不过当时的我确实连一个字也写不出。
  佐佐木先生的眼睛里浮现出了担忧。
  「因为作家中精神纤细的人很多……就连成年人也有很多承受不了压力,停滞不前写不出东西的。更何况还是初中生的你,辛酸恐怕更多吧。
  最初和你谈话时,觉得你是拥有非常纯粹、柔和的心灵的少年。
  希望你能不受伤害地正直地成长下去。所以为了保护你,才没有公开你的任何信息。但是也许正是这样反而把你逼入绝境。井上美羽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过巨大了……」
  佐佐木先生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握紧了端着的茶杯。
  「明明编辑的责任是让作家写出好的作品,我却没能办到。让你受伤到了再也无法写作的程度。失去井上美羽是我这个担当编辑的过错。对不起。」
  看见佐佐木先生深深低下头,愧疚的心情充满了我的胸口。明明没能回应期待的是我啊……
  将井上美羽作为不暴露真面目的作家推销出去,我本以为这是出于宣传的目的。原来居然是为了保护我,我并不知道。当时的我真是个什么也看不清、只会逃避、愚蠢而无力的小孩子。
  我用强调的口吻说道。
  「不是那样的。正如您所说的,那部小说是只有当时十四岁的我才能写出来的东西。连文章的创作方法都不是很清楚的初中生,用写日记的感觉写出来的东西——仅此而已。这并不是我的实力——所以写第二部作品的才能,我原本就没有。」
  「是这样吗?」
  佐佐木先生表情认真地看着我,我说不出话来了。
  「我不是这样想的。总有一天你会再次开始写作,我一直是这样期待着的。」
  「我……」
  我的手微微颤抖,用嘶哑的声音低语着。在我的眼前是佐佐木先生的认真的目光。
  「能再一次和我一起工作吗?从那时起已经有两年了。现在的话是不是应该能写第二部作品了?」
  再一次——写小说?
  大脑的中央被像箭一样的疼痛射穿了。
  我——再次写小说?
  在麻痹了不断发热的大脑里,浮现出远子学姐的面孔来。
  『总有一天,心叶你要把你写的小说给我看啊。』
  学姐温柔地说过的。
  但是,我对小说——
  就像心脏被就像被紧紧攫住,勒紧到了极限般的疼痛,连同仿佛被抛弃在黑暗之中的恐惧,像怒涛一般向我袭来。
  否定井上美羽的小说的做法我已经放弃了。
  在天文馆的那晚,我已经发誓要向未来迈出步伐。
  但是,这并非是以井上美羽的身份,而是以井上心叶的身份向未来前进——!
  在我的道路的前方,不存在井上美羽。
  我,是成不了作家的——!
  远子学姐的面孔、美羽的面孔、快哭出来的琴吹同学的面孔,交错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了。
  安稳、平和的日常生活,正直、诚实的友情,为我着想的、虽然笨笨的但是对我非常非常温柔的女孩子。

  ——请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是远子姐的作家的事情。

  我用力挥去脑海中流人的声音。
  脑海中只留下了在笨拙地微笑着的琴吹同学的身影。
  刚刚决定要好好珍惜的我的恋人。
  是的,我不会再失败了!我作为井上心叶,要一边保护重要的人一边生存下去!
  我迎着佐佐木先生的目光望了过去,我勉强地微笑着。
  「谢谢。能得到您这样的评价,我很光荣。不过,我很满足现在不是井上美羽的自己。因为现在就很幸福,我不想再变回井上美羽了。也不会写小说了。」
  一瞬间。
  远子学姐的声音好像掠过了我的耳边。
  但是那是怎样的声音,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清楚。
  「……想法变了的话请联系我。」
  从佐佐木先生手中接过的名片,被我揉成一团丢进了家里的废纸篓。

  那晚,我正打算去洗澡,从二楼的楼梯下来的时候,告知来客到来的门铃响了。
  时针指向了9点。这种时候会是谁啊?
  透过大门的猫眼望去,我看见了三股辫。
  「!」
  心脏就快停止跳动了,我慌忙解开防盗链,把门打开。
  外面的寒气大量涌入,刺激着我的皮肤,我浑身发抖。在似乎冻结住的黑暗中,像病人一样青着脸的远子学姐,口里吐着白气,站着剧烈地喘息着。
  平时外出时都会说,不穿制服是不行的。但是现在在厚绒大衣的下面只穿着毛衣和长裙。
  本来这已经就够奇怪的了,两支三股辫中的一支在半截的地方散开了,已经发紫的嘴唇在微微颤抖。眉头皱的很厉害,盯着我的黑色瞳孔里闪烁着强烈的痛苦和绝望。
  这样的远子学姐我是第一次见到!
  「出了什么事情吗?」
  远子学姐脸猛然扭曲,一副就快哭出来了的样子。然后伸出双手用力地抓紧了我的胸口。
  白色的指尖触触及到我的喉咙的瞬间,可以感觉到手指就像冰柱一样冷,我起了鸡皮疙瘩。
  「……为什么!?」
  远子学姐用就像坏掉的笛子般的嘶哑声音向我诉说着,然后就很厉害地咳嗽了起来。
  收缩的瞳孔的边缘渗出了泪水,虽然在不停地大声的咳嗽,学姐还是一直抓着我的衣服。青白色的指尖在颤抖。
  「总之请先进来!站在这里说话的话,会感冒的!」
  我搂着像幽灵一般晃晃悠悠、站立不稳的远子学姐的肩膀,想带她去二楼的我的房间,但是远子学姐用力地摇着头,并不打算移动。
  「为什么、心叶!」
  我搂着的学姐的肩膀,冰冷的让人吃惊。远子学姐的身体是如此的纤弱吗?她的肩头是如此的不可靠吗?
  「为什么,为什么!」
  学姐一边向像小孩子一样诉说着,一边双手抓住我的手臂,辛苦地咬着牙,湿润的眼神,依赖般地抬头看着我。
  像刀子般的寒风从没有关上的大门吹进来,刺痛了皮肤。散开的头发好几次敲击在我的脸颊上。学姐急促的呼吸,在我的身旁化为阵阵白雾。
  我的脑中一片混乱,身体无法动弹。
  为什么远子学姐会如此表情痛苦?到底学姐想对我说些什么?总之不把学姐带到二楼的话,母亲会来的。
  正当我打算强行把学姐拉进屋里的时候,远子学姐用力地拉着我的手臂呻吟道。
  「为什么……要对佐佐木先生说不再写了?你真的打算不再写小说了吗!?」
  像刀刃般的冲击,撕裂了我的全身。
  佐佐木先生!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佐佐木先生的名字?不仅如此!为什么学姐会知道我和佐佐木先生见面的事情以及谈话的内容?
  远子学姐和佐佐木先生认识吗!
  头脑中,今天发生的事情、过去发生的事情、名字、面孔,这些像火焰一样盘旋在一起。
  面对因为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该如何去问而呆呆地站着的我,远子学姐用尖锐的声音喊道。
  「再也不写了——这种事——为什么!?为什么心叶!为什么要说不再写了!?」
  学姐使尽全身的力气摇着我的手臂,眼睛里满是绝望和痛苦,口中不停地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远子学姐知道佐佐木先生的事情?
  被不停地摇晃着的我的眼中,学姐散落的三股辫,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跳跃着。远子学姐表情扭曲地叫喊着!
  「不会再成为井上美羽,为什么!现在的话,应该能写出第二部作品的,佐佐木先生说过吧?再次尝试一下写作——」
  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我和佐佐木先生见过面的事情,远子学姐为什么会知道!
  心,不安地剧烈地动摇着。
  总是温和地微笑着的那个远子学姐——
  总是在我痛苦的时候,温柔地对我低语的那个远子学姐——
  现在正一副快哭的样子,正在批评我,用不加掩饰的情感,在责难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拒绝?是放弃了吗?说什么没有才能,为什么要这样说啊!」
  明明我的身体被冻僵了,但是被抓住的手臂却灼烧般地疼痛。大脑、心脏全部都像被烈火焚烧一样。喉咙也难受无比。
  脚步声渐渐地接近了。「心叶,在外面吵什么?」,「什么也没有!」我没有回头地大声喊道,不由分说地把远子学姐向门外推去,我也穿上鞋向外走去。
  我猛然用力把门关上,发出的剧烈响声把母亲发出的「心叶……!」的声音给淹没了。
  「……远子学姐,认识佐佐木先生吗!」
  严厉的声音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在街灯的微软光亮照耀下的黑暗中,远子学姐睁大了眼睛。
  凛冽的寒风在我们的周围呼啸着、盘旋着。
  「我是井上美羽的事,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远子学姐没有回答。
  双眉紧皱,用非常苦闷的表情注视着我。
  「是这样啊?一开始就知道了?然后为了让我写第二部作品而接近我?把我拉进文艺部、让我写三主题故事、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都是为了第二部作品吗?」
  不是这样的!应该不只是这样的!
  但是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用这么难过的眼神看着我!
  不是这样的,这是误会。我希望学姐会这样说。在我痛苦得无法忍受的时候,远子学姐总是陪在我的身边。用温柔的手握着我的手,拥抱着我的心,使我重新站立起来。
  就像母亲说的那样,学姐是我的恩人。如果没有远子学姐的话,我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无论如何绝望、道路黑暗、失去方向、感到自己孤独一人,只有远子学姐一成不变地向我微笑,向我伸出手来。
  即使让他人失望、被他人丢弃、遭他人遗忘,只有远子学姐是站在我这边的。
  这种确信感不知何时在我的心里深深扎根。
  因为,远子学姐,总是在帮助着我。
  应该是我最信赖的人——应该是绝对不会背叛我的人——在我的面前说着背叛的话语。
  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想听到的话——写小说——变回井上美羽——成为作家。
  为了这个,把我引导到现在这个样子。
  「知道井上美羽的初稿内容也是佐佐木先生给学姐看的吧!为什么不说话!是因为我对学姐有戒心吗!学姐欺骗了我吗!」
  我真的不想说这些话的。但是,却停不下来。
  远子学姐的身影好像越来越小、越来越单薄。在月亮与街灯的光亮之下,还是紧闭着嘴,难过地抬头看着我。抓着我的手臂的手的力量减弱了。
  我用力握着学姐那纤弱的似乎就快碎掉的肩膀,心中祈祷般地不停呼喊。
  求求你了!请找点借口吧!请否认我说的话!请说你没有背叛我!
  远子学姐迄今为止展现在我面前的母亲般、姐姐般的爱与温柔,我不认为全部都是假的。仅仅是欺骗是不会像那样担心我、帮助我的!真心的部分应当是确实确实存在的!
  请把这些用我能够理解的语言说明一下!
  ——但是远子学姐,什么话也没有说。
  无论我如何责难、逼问,学姐咬紧着牙、紧皱眉头,就像在忍耐涌来的疼痛一般,注视着我。
  感觉这就像是对我的责问的肯定,我眼前一片漆黑,喉咙就快裂开了。
  「我……绝对不会写什么小说的!」
  一瞬间,远子学姐的眼睛里——面孔上——浮现出剧烈的绝望——痛苦——无声的呐喊。我也如同胸口被撕开般地绝望地低头向下望着。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所包围、崩溃而产生的恐惧,疼痛,悲哀。
  我不会写什么小说的。绝对,不写。
  小说总是从我这里夺走各种东西。我讨厌再失去什么了。祈望自己作为井上心叶生存下去有什么错?
  远子学姐的表情就像散了架一般地疲劳殆尽,颓然地放下了抓着我的手臂的手。
  寒风吹过的黑暗之中,面对冷酷无情的上帝,学姐依然没有放弃,就像在做最后的祷告一般,眼神虚幻——用似乎随时都会中断的声音,低吟着。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你也不得不写啊……」

  散开的三股辫,在肩膀下方虚幻的散落着。远子学姐缓缓地转过身去,就这样低着头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听着院门发出的轻微的吱呀声,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目送学姐纤细的身影在黑暗中消失。
  就这样,直到远子学姐的身影在视线中完全消失,我的膝盖顿时失去了力量,就那样蹲在门前,垂头丧气。

  虽然母亲追问着是谁来了?出了什么事情?但是我只能回答「什么事也没有」。看着脸色发青的我,母亲担心的闭上了嘴。
  关掉房间里的灯,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胸口就像被火焰灼烤着一般疼痛不止,喉咙快要裂开了,耳朵的深处,远子学姐的声音一直在重放。
  「你,不得不写啊!」
  「必须写!」
  「不得不写!」
  「你,必须写!」
  停止吧!
  我不想写!不想写!
  我紧抓着床单,牙齿咬的吱吱响,此时响起了手机铃声。像圣歌一般厚重而庄严的旋律在黑暗的房间中回响。
  忘记设成静音模式了……
  我起身抓起手机看了看来电者。
  流人……!
  我屏住气息,按下通话键。
  「……喂。」
  「……远子姐,情绪很低落啊。」
  从轻薄的手机的另一侧传来含混不清的低音,我的心脏收缩了起来。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脸色发青——即使我给她送书去……都说不要……」
  流人的口气里平时那种阳光感一丝也感觉不到,阴沉得让人瑟瑟发抖、起鸡皮疙瘩。
  「……发生了什么事情,大体我能想到。」
  「远子学姐她——」
  对我说了谎!要我去写小说!
  就要在被情感驱使之下说出这些话时,如铅一般重的沉重声音撞击了我的耳朵。
  「准备逃走么?」
  我的嘴里一瞬间变得干涩。
  「明明就是心叶学长你让她看到梦想的……写出那样的故事,看了之后,使远子姐心存希望——结果,却说再也不写了,是在逃避吗?」
  夜晚冰冷的空气抚摸着我的皮肤,热量迅速地从体内流失着。
  什么……在说什么啊,流人!
  「把一切都忘记……让一切都成为回忆,打算就这样独善其身和漂亮的女朋友一起获得幸福吗?朱丽叶遍体鳞伤在发狂,杰罗姆饮下毒药,阿莉莎独自穿过了窄门!」
  声音渐渐地变得激烈而尖锐起来。
  「你在说什么呀!阿莉莎、杰罗姆什么的,到底是什么!」
  「是啊,心叶学长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被珍爱着、被保护着。但是为什么要背叛?把远子姐这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抛之不管吗!这种事情,不可原谅!」
  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远子学姐吗!?
  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心脏噗通噗通的狂跳,拿着手机的手渗出了汗水。
  流人又用匍匐在地面般的低沉声音说道。
  「迄今为止,我是天野远子和井上心叶的故事的阅读者。不过,今后我会成为创作者书写这个故事。井上美羽不写不行。否则,天野远子,将会消失。」
  电话突然中断了。
  回过神来,喉咙干燥而干渴,全身被汗湿透了。睡衣紧贴在皮肤上。
  天野远子,将会消失。
  流人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地在耳朵里回响。

  天野远子,将会消失。

          ◇        ◇        ◇

  加奈,拜托了。
  每次远子喊你「叶子(カナコ)阿姨」,你就会显露出一副厌恶的神情,请不要这样。
  上次也是,你盯着看远子吃饭,「阿姨也要吃吗?」远子向你递出纸片的时候,你却皱着眉,不高兴地把头转向一边去了吧。
  从远子和流君的眼里看来,我和カナ都是很好的阿姨吧?
  カナ居然会在意被人称为阿姨这种事,真是让我意外。
  让流君称呼你为「叶子小姐」这件事,我觉得也不够成熟。

  远子成为小学生后,越发的贪吃了。我写的故事,每天都吃的津津有味。
  「妈妈,我还要。那对小松鼠兄妹后来怎么样了?呐,妈妈,写啊写啊~」
  眼睛闪闪发亮地强求着,真是不得了。无论写多少,总是嚷着「我还要」。
  但是学校的午餐好像还是没有办法,到现在还经常哭着回来。
  「明明大家嚷着炖菜、布丁很好吃。但是,我吃起来却一点味道都没有。我这样说了之后,大家却嘲笑我,说我奇怪。
  为什么,只有我,和大家不一样?大家都不吃书吗?明明我吃着炖菜、布丁的时候一点味道都没有。
  学校的午餐我已经不想吃了。但是不吃的话,即使到了打扫卫生的时候,也必须一个人全部吃完。不然的话,会被老师批评的。
  男孩子们也会说,天野又一个人在吃午饭了,开我的玩笑。
  我就像《讲不完的故事(Die unendliche Geschichte)》里的巴斯蒂安一样鼓起勇气,告诉大家书要更加好吃。结果被大家说,竟然吃书,天野是妖怪。
  呐、妈妈,我是妖怪吗?男孩子们欺负人,我讨厌他们。学校的午餐我也讨厌。不想去学校了。」
  远子蹲在门口,大颗大颗地流着眼泪。
  我抱起远子,抚摸着她的头,温柔地对她说。
  「远子努力地吃下了学校的午餐,真了不起啊。远子不是什么妖怪啊。是普通的女孩子,只不过是喜欢书喜欢到了要吃书的文学少女啊。」


[ 本帖最后由 泽 于 2008-6-20 20:02 编辑 ]


  第三章 那高高的、载满阳光的场所

  「那个,我正在考虑情人节做什么样的巧克力……井上,不是很甜的那种可以吗?干果之类的井上不讨厌吧?有什么要求就提出来吧。」
  「嗯……干果我也喜欢,我什么都能吃啦。」
  早晨的教室里,我含糊地回答着兴高采烈地向我搭话的琴吹同学,但是满脑子都是昨天远子学姐的来访和流人的电话的事情。
  远子学姐将会消失——这是怎么回事啊……流人说过自己要成为故事的创作者,他到底想做什么?
  「呐,井上,你在认真听吗?」
  「诶?」
  回过神来,琴吹同学正噘着嘴,瞪着出神的我。
  「啊……对不起。是巧克力吧?我什么都可以啊。」
  「真是的,什么都可以之类的最让人头疼了啊。」
  嘴巴噘的更加厉害了。
  「那么,原味巧克力(bitter chocolate)可以么?不放坚果的那种原汁原味的。」
  听我这么说,琴吹同学立刻高兴地微笑了起来。
  「嗯、嗯,单纯的原味巧克力吗,知道了。」
  教室里的人开始增多,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平时的话,琴吹同学会突然变为一副冷淡的态度,慌慌张地离开,今天却没有离开我的课桌。脸颊上害羞地染成了红色,仍旧站着一动不动。
  「早上好,七濑、井上同学~」
  森同学走了过来,很有精神地向我们打招呼。
  「什么什么?是在商量情人节的事情吗?哎呀,一大早的真是亲热啊~~」
  「森、森……!跟我去那边——」
  琴吹同学抱着森同学,打算把她从这里拉走。
  「呐、既然要做的话,在七濑的家里吃刚做好的巧克力蛋糕,也可以的吧~」
  一边被拉着,森同学一边用爽朗的声音说道。
  「森!」
  「去拜访过男朋友家之后,该接待男朋友到自己家了吧?因为是情人节,不正是进一步加深两人关系的绝好机会吗?绝对不可以错过啊~~」
  「去对家、家庭作业的答案去吧,森!」
  琴吹同学的脸一片通红,不由分说地拉着森同学走了。
  剩下我一个人,又沉浸于思考之中。
  远子学姐的事情……流人的事情……
  流人所说的朱丽叶、杰罗姆、阿莉莎之类的……
  『朱丽叶遍体鳞伤在发狂,杰罗姆饮下毒药,阿莉莎独自穿过了窄门!』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朱丽叶是莎士比亚的那个?但是杰罗姆呢?阿莉莎呢?
  「心叶学长~~」
  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心紧张地跳了一下。
  转过头去,看见竹田同学从教室的后门探出头来,正向我招手。
  我赶忙走到走廊上,竹田同学向我递出了一本贴着图书室标签的简装版。
  看到书的标题是《窄门》,我的心顿时剧烈地跳了起来。
  阿莉莎穿过了窄门——!这是——
  像天真无邪的小狗一样,竹田同学微笑着。
  「流人派我来的。这本书他让我交给心叶学长。」
  「流人到底在想什么,竹田同学?」
  「不知道哦~~因为千爱只是跑腿的。」
  竹田同学微笑着回答。
  「啊,不过,我也在利用流人,算是彼此彼此吧~~」
  「利用?」
  「因为流人已经知道了我的真面目,还是说要和我交往。和流人在一起,我感到既快乐又轻松。流人允许我装成他的女朋友的样子哦。」
  「这难道不是竹田同学喜欢上流人吗?」
  刹那间,笑容从竹田同学的脸上褪去,面无表情。
  「……大概,不是这样的。而且流人有喜欢的人。」
  「诶?」
  竹田同学的口吻充满了确信无疑的语气,我不知不觉被这个话题吸引。
  转瞬间竹田同学又戴上了假面具,无邪地笑着。
  「不是和流人一起玩的那些女孩子,是流人真心喜欢的,但那个人却是这份情感无法传递得到的『特别的人』。『她』确实是存在的啊。因为得不到那个人,所以流人在寻找只爱他一个人的女孩子。大家,都只是那个人的替代品罢了。」
  心脏的脉动在加速,头脑开始发热。
  这是在说雨宮同学?
  不,不对。
  流人说过雨宮同学「说不定可以成为我的特别的女孩子」。那么,流人真正喜欢的是——
  伴随着像被抽了耳光一样的冲击,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远子学姐的流人——每次调戏女孩子时,面对生气地鼓起脸颊的远子学姐的训斥,流人笑嘻嘻地着做着解释。脑袋被敲的流人,总好像很开心似的。
  他们两人是青梅竹马,现在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流人喜欢的难道是远子学姐!
  「班会就要开始了,我走了~~」
  竹田同学用明快的声音说完这句话后,悄悄地把脸凑到我的耳边轻声说道。
  「流人认真起来是很可怕的人啊。所以,学长请小心哦。」
  头顶上响起了铃声。
  我正茫然地望着像小狗一样轻快地跑走的竹田同学,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了。
  「怎么了井上 ?上课铃响了,没有听到吗?」
  「芥川……」
  「出了什么事吗?」
  看着心不在焉的我,芥川皱起了眉。
  「不……什么事也没有。昨天熬夜了没有睡好觉」
  「这倒是无所谓……」
  即使是对芥川我也没能说出远子学姐的事情。
  「老师来了,回教室吧。」
  「嗯……」
  后背被推着开始向前走。芥川担心地皱着眉头。在到座位前,扫了一眼我手中的简装版,低声说道。
  「『窄门』……纪德的吧。」
  「突然想看了……对竹田同学说了以后,她特意送过来的。」
  芥川的眉头又皱了皱,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一副在思考着什么的神情。
  「为什么想读这本书?」
  「没什么,我也不清楚。」
  「是吗……那么大概是因为偶然吧。」
  话的最后我听的不是很清楚。老师进来了,芥川也回到了座位上。


  我完全没有听课的心情,把竹田同学交给我的书藏在课本的后面,屏住呼吸安静地看了起来。
  作者是安德烈·纪德。曾获得过诺贝尔奖的法国作家。
  作为故事的讲述者的主人公的名字是杰罗姆。女主角的名字是阿莉莎。
  朱丽叶是阿莉莎的妹妹的名字。
  在富裕的家庭长大的杰罗姆从孩提时代起就爱着比他大二岁的表姐阿莉莎。
  阿莉莎是个宗教信仰强烈的文静女性,祈望着杰罗姆成为能够接近到上帝的身边的优秀的人。为此,拒绝了他的求婚。
  朱丽叶与姐姐相反是个活泼的少女,暗恋着杰罗姆。但是在知道姐姐明白自己的心情,想撮合杰罗姆和自己结婚之后,朱丽叶主动退出,成为了一个不算年轻的商人的妻子。
  即便如此,阿莉莎还是不肯接受杰罗姆的心意。
  窄门是从圣经的『要努力进窄门』【译注1】这句话中由来的。
  接下来是这样的。
  『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阿莉莎告诉杰罗姆,因为通向上帝的那扇门,狭窄地无法两个人一起通过,你必须一个人去。然后留下写有对杰罗姆的真实情感的日记,一个人孤独地停止了呼吸。
  休息时间还有下面的一节课,我都在继续读《窄门》。
  为什么流人要送来这本书啊。
  流人说过,朱丽叶遍体鳞伤在发狂。但是,书中的朱丽叶虽然与自己不爱的相貌丑陋的粗俗男人结了婚,但是她的丈夫是气度非常大的好人,深爱着朱丽叶。朱丽叶也生了很多孩子,过得很幸福。同时给在姐姐去世后出生的女孩,取了和姐姐相同的名字阿莉莎。
  而且,杰罗姆也没有服毒。因为对阿莉莎的爱无法传达到对方而苦恼,虽然心中纠葛,但是并没有挽留离去的阿莉莎。自己没有被阿莉莎所爱,这就是阿莉莎的回答,简单地放弃了。
  那么阿莉莎呢?
  为什么阿莉莎如此顽固地拒绝杰罗姆呢?不信仰宗教的我,一点都不能理解。为了让杰罗姆去面对上帝,只能离开杰罗姆的阿莉莎,也许算是独自一人穿过了窄门。
  但是这与远子学姐、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流人想向我表达什么呢。
  读完之后,虽然我又重看了几编,但是疑问在不断地增加。
  因为我看书看的太久了,被芥川「吃饭的时候还是不要看了吧」给温和地提醒了。
  「啊,对不起。」
  「如果你乐在其中的话也没有什么……」
  在暧昧的话语之后,
  「真的没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
  又问我。
  「嗯……嗯。不久……会对你说的。」
  我暧昧地低语道。
  果然芥川还是皱着眉注视着吃着母亲做的便当的我。

  「井上,今天一直在读书吧?」
  打扫卫生的时候,偷偷靠近我的琴吹同学也担心地问。
  拿着书一直不放手的我,在琴吹同学看来一定不寻常吧。
  「《窄门》……是吧,井上在看的。让我也读读看吧。」
  「不过是很常见的旧小说。因为无聊才看,不知不觉地就迷上了而已。」
  「是吗……?」
  琴吹同学好像并不认同似的嘟囔着。
  「呐、今天放学后要到哪里去玩,昨天约好的吧?」
  我的胃壁猛然收缩。
  在这种不稳定的情绪下,和琴吹同学一起出去,这样做好吗?
  但是,琴吹同学的脸颊已经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了,兴奋地问我「去哪里?」
  我有事情,要一个人回去。这样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一起从教室出去的话会被森看见的。就像平常一样在图书室汇合可以么?」
  「……嗯。」
  为了尽可能不伤害琴吹同学,在没有能找到好借口的情况下,我只能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班会结束后,在去汇合地点的图书室之前,我向文艺部走去。
  部室里冷寂而空旷,没有远子学姐的身影。
  ——散开的三股辫剧烈地摇晃着,紧握着我的手臂,眼睛里满是绝望与痛苦,一边颤抖着一边叫喊着的远子学姐。
  那「为什么!」的质问声和铁青的面孔,每当想起时,胸口就会痉挛般地疼痛,无法呼吸。
  「为什么……」
  自己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喉咙仿佛堵住了,鼻孔发酸,眼皮发热。
  「……为什么,远子学姐……」
  ——不行。琴吹同学在等着我,必须快点过去。
  我咬紧了牙,关上了门。
  就在此时,我感觉到背后有人。
  「井上同学?」
  回头看去,一个穿着领口和袖口都缀有毛皮的名贵大衣的年轻女子站在我的面前。
  是那种妆化的很醒目的美女,我不认识的人。
  「您是哪位?」
  「啊啊,果然是井上同学!太好了,能见到你。因为你不在教室里,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呢~~」
  「那个……」
  「井上同学,手机可以借给我一下吗?」
  「诶?」
  「快点啦。」
  在催促中我面带疑惑地交出了手机
  「谢谢啰~」
  动作流畅地接过我的手机,一只眼睛向我眨了眨。
  「那么,走吧。」
  「请等一下!去哪里——」
  看见她转身就走,我慌了。
  「来了就知道了~~」
  「我很为难。我和人约好了!请把手机还给我!」
  「哈哈,现在还不行哦~~」
  就这样,我们到了学校的大门口。
  怎么办啊,琴吹同学还在等着呢……
  她拦下一部出租车,用习以为常的姿态坐进后部的座席上。
  「上来。流人让我带你过去。」
  头像着了火一样地热了起来。果然,是流人认识的人!
  如果这是流人写的剧本的话,我不能坐!要回到琴吹同学那里去!
  但是——我的双脚却在不由自主前进。仿佛只能这样做——
  嘭的一声关上车门后,她的脸上布满高贵的笑容,向司机报出了某个市内的高级宾馆的名字。

          ◇        ◇        ◇

  流君今天也很乖地在等加奈。
  流君和远子就像真正的兄妹一样在玩耍。脸蛋红红的流君跟在远子的后面喊着「姐姐、姐姐」。迈着小腿晃晃悠悠的样子,就像刚出生的小鸡一样可爱。
  之前,因为远子很有味道地在撕着吃凯斯特纳的《埃米尔擒贼记(Emil und die Detektive)》,流君很感兴趣。自己也撕了一片放到嘴里。
  嚼了一会之后,马上呸呸地吐了出来,皱着眉说「根本不是肉桂味的炸面包圈的味道嘛~~~~」
  「阿姨会给流君炸其它的面包圈的。所以,再也不许吃远子的书了哦。」
  「嗯,阿姨,我知道了!」流君用力地点着头。
  即便如此,看着远子吃着我写的晚饭,流君还是咬着手指,呆呆地望着。
  「真好啊,远子姐姐。可以吃阿姨写的故事,真好啊。」
  羡慕地说着。
  「流君也有妈妈做的蛋包饭和汉堡包吃吧。这可是我的,不给流君吃!」
  远子把纸紧紧地抱在胸口,刁难地说。流君稍微情绪低落了一会儿,然后又微笑着说「是啊。阿姨做的蛋包饭,非常的好吃,不过算了——」
  「等我长大了就和阿姨结婚!这样的话就可以一~~~~直吃到阿姨做的饭了!」
  听到流君说这种话,真想一下子抱住他,用脸蹭蹭他的小脸蛋呢。
  流君,坦诚又开朗,真是很可爱。

  加奈的工作很忙吗?
  今天文阳也没有回来。是和加奈在一起吗?
  虽然我一点都不讨厌照看流君,但是希望加奈能多来看看流君。
  加奈和文阳都埋头工作顾不上周围的事情,我很担心。


          ◇        ◇        ◇

  从出租车下来,她从旋转玻璃门进入了建筑物内,在前台寄存了大衣。
  「请把手机还给我。」
  「还不行喔~~」
  她让我也把大衣脱了,和书包一起寄放在了前台。接过寄存号码牌,放进了她的衣服口袋里。
  「流人在哪里?快点让我见他。」
  大堂十分宽敞,在灯光的照耀下白色的柱子在发光。地面上铺的地毯柔软的似乎脚会陷进去。我仿佛就要被与平时我们所生活的空间明显不同的豪华氛围的压倒感给吞没了。
  对于被带到这种地方来的事情,我感到后悔了。
  琴吹同学已经回家了么……被放了鸽子,应该在生我的气吧。
  她坐着手扶电梯前往地下层,然后走进了装饰着鲜花和绘画的走廊。
  「请把手机交给我。我要和流人直接谈!」
  她没有回头。从她的步伐可以看出她深信我会跟着她的。
  推开贴着红色天鹅绒的大门,她悠然地进去了。
  我也生气的追了上去。
  通过大门的一瞬间,喧闹声包围了我。

  人——

  光——

  话语——

  声响——

  各种闪光混合在一起,人群熙熙攘攘。
  与都市中步行的人群发出的喧闹不同。华丽、灿烂、肃然——仿佛就像被卷入到与日常生活的世界相隔遥远的其它世界一样。
  宽敞的大厅里,站满了成年男女。男性中有穿着高级西装的,也有穿休闲风格毛衣的,各式各样。女性中有穿西装套裙的,有穿光亮的连衣裙的。还有人穿和服。大家的手上都端着闪闪发光的玻璃杯,悠闲地漫步着,相互打着招呼。几个人就围成一个小圈子相互欢谈着。
  会场的中央和两端,摆放着terrine、鲟鱼卵等宴会料理,正面的舞台上有个巨大的花瓶,五颜六色的花朵如喷泉般地溢出。
  从服务生的手上接过玻璃杯,她继续在拥挤的人群中前行。
  「请等一等!」
  谢绝了递来的玻璃杯,我继续追。看着她的身影就快要在翻滚的华丽人群中消失,我的心情更加焦急了。
  突然,会场的灯光变暗了。
  「!」
  失去了视野,我的心脏在收缩。
  舞台上亮起了炫目的灯光,在台上几名男女并排站着。
  穿着西服的上班族风格的35岁前后的男性。茶色连衣裙、身体僵硬的40岁出头的女性。衬衫加皮革裤子的自由职业风格的奔三男性——果然他的视线在不安地游移着。
  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什么要开始了?
  这种不安感在我看到舞台上悬挂着的「薫風社」的社名,和「创立纪念派对」、「颁奖仪式」这些文字的瞬间,如同冷水浇头一般地化为了恐惧。
  这里是出版社的派对会场!而且是三年前我获奖的那家出版社!
  在舞台上站着的获奖者,会场内的人们,大家都是作家或者和出版社有关系的人!
  这种冲击猛刺着我的心脏,皮肤上布满了鸡皮疙瘩。
  好像踩的很结实的地面突然断裂成两半,我头朝下栽了下去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
  汗水大量地涌了出来,然后突然冷却,一股让人想呕吐的寒意包围了我。
  我的视野在摇晃,双腿僵直无法动弹。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啊!明明和我完全没有关系——!
  获奖者的介绍开始了,获得最优秀奖的上班族风格的男子站到了麦克风的前面,开始演说。
  「成为作家是我孩童时代就有的梦想。能够获奖多亏了支持我的家人。今后我也会为了能写出让大家高兴的作品而努力的!」
  获奖者喜悦的话语就像刀子一样贴在我的胸口上,让我的心脏发抖。
  讨厌,不想待在这种地方。我讨厌这里!讨厌!
  恐惧和厌恶混合在一起,在我的体内就像黑色的风暴一样肆虐着。
  双脚站立不稳,喉咙堵塞,呼吸困难地就要倒下的我的耳边,听到了这样的低语声。
  「井上美羽到了派对现场,是真的吗?」
  心脏就快停跳了。
  话语声就像可怕的幻觉一般,不断地传入我的耳朵。
  「美羽不是放弃做作家了吗?」
  「听说又重新动笔了?」
  「好像精装版和简装版合计超过了500万部?出版社怎么可能放手啊!」
  「哪个孩子是井上美羽啊?」
  想到自己的学生制服在这个全是成年人的会场里是多么地另类、显眼,这令我更加感到毛骨悚然了。
  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恐怖地就好象心脏给冻住了。
  现在,黑暗还可以隐藏我的身影。
  但是,会场的灯光变亮时——!
  是无法逃避大家的好奇目光的。说不定会看出我是井上美羽。
  为什么我没有在大门口时就掉头回去啊。在这人群之中,要如何才能走到大门口啊。
  背对舞台,就在心中打算向僵直的双腿下命令「动起来」的时候——。

  「我认为,所谓的作家,就是像要一个人穿越窄门的那样的孤独的职业。」
  就像是用纯净的水制成的冰一样的,无尽透明的,冰冷声音。
  仿佛直接响彻在我的心中一般,我被这拥有难以抗拒的有魅力的声音所吸引,回头仰望舞台,一个苗条的女性正站在麦克风前。
  清爽的短发,非常清澈的眼神,纤细的脖颈,贴合身体曲线的品蓝色(royal blue)晚礼服。

  宛如沐浴在透明的光线之中的凛然伫立着的一朵花,如此美丽的女性,我曾经见过。

  是的,的确是在……

  「依赖家人或朋友,向读者献媚讨好般的撒娇性格,今后是无法作为作家生存下去的吧!」

  与获奖者争锋相对的严厉的否定发言,引起四周的一阵苦笑。
  「还是老样子啊,叶子小姐……」
  「哼,什么作家啊。光靠脸蛋和丑闻买书的人,还真会说啊。那么不知廉耻的自爆根本算不上是书,不配称为小说!」

  是在流人的家门口!

  发病的时候被运到远子学姐寄宿的地方,回家的时候,在门口,和从出租车上下来的她擦肩而过。
  「我是远子学姐的后辈,叫井上。」
  她盯了一眼打招呼的我,又把视线移开了。无言地走进家里。
  远子学姐说她是流人的母亲。
  听四周的话语,名字是「叶子小姐」
  而且流人的姓是樱井——将这两个结合起来,我突然明白了站在舞台上的她的真实身份,强烈地冲击仿佛脑袋被人用力殴打了一般。
  樱井叶子!
  著名的畅销书作家,也是井上美羽获奖时的评审委员!
  与此同时,她对于井上美羽的获奖品的评价,用刚刚听到过的她的冰冷声音,在我的脑海中被重放。

  「作为写作者还不成熟,用直白的感受性写出的这部作品,有着只有思春期才有的光辉,值得一读。但是,最终这个写作者,是否能创作出其它作品,是个疑问。」

  会场的灯光变亮了,我吓了一跳。
  舞台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突然之间我想起自己的处境,忘却了的恐怖与颤抖一起涌上心头。
  「呐、那个孩子,穿着学校的制服。是谁啊?」
  听到这个声音后,我的后背发冷。
  必须快点离开这里——。
  低着头,迈着僵硬的脚步穿越着人群。
  注意到自己正被别人看着,头脑发热,眼前的风景开始变得模糊。
  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出去了。
  因为着急着硬往前挤,撞上了前面的男人。
  「对、对不起」
  「不,我也有责任。啊?你是高中生?」
  对方睁大了眼睛。
  「了不起啊,这个岁数就开始工作了?虽然我也在写小说,你是作家?」
  那个男人掏出了名片。其他人也很有兴趣地聚集了过来。
  「诶——那个孩子是堀部先生的熟人?」
  「我也很在意啊,帮我介绍一下」
  「喂喂,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紧张了吗?」
  不认识的人包围了我,不断地向我搭话。我的呼吸混乱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对不起,请让我过去,我有急事!」
  我用快哭出来的声音喊道,强行分开人群。
  再次撞到人之后我也没有停下,专注地跑着,终于来到了大门前,正打算把门推开时——被人从后面抓住了手臂。
  「!」
  「井上同学,等等!」
  我的呼吸停止了。低头看着我的是穿着西服的佐佐木先生。

  「流人跟我联系了。听说你到了会场,让我吓了一跳啊。能立刻找到你太好了」
  佐佐木先生把心惊胆颤的我带出会场,进了宾馆的休息室。
  因为座席间的间隔很开阔,所以谈话内容不会被人听到。灰暗的照明和沙发旁的观赏植物就像把自己的身影隐藏起来了一样让人安心。紧张的心情开始松弛下来。
  「这个是他让我拿过来的。」
  我的手机和寄存的大衣的号码牌被放在了桌子上。
  结果我是按照流人的计划在行动,想到了这一点我浑身更加无力。同时我对能够调动认识的女性和佐佐木先生,把我拉到派对现场的流人感到无尽的恐惧,浑身不住地冒着凉气。
  「……流人为了安排我和佐佐木先生见面,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吗?」
  佐佐木先生神情黯淡。
  「谁知道呢。不过,流人应该也是想让你写第二部作品吧。」
  我闭口不语。
  流人想让我写,是因为这是远子学姐的愿望?
  因为流人的「特别的人」这样期望着?
  微微的痛楚掠过我的心头。
  「……佐佐木先生认识流人和远子学姐吧?」
  佐佐木先生又为难地皱起了眉。
  「……远子学姐也对我说过不写不行……我见过佐佐木先生的事情,远子学姐也知道」
  我紧握着手机,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佐佐木先生用心痛的、抱歉的眼神注视着我。
  「其实,我去见井上同学,是远子联系我的。远子说现在的你应该能写出新的小说。」
  这让我的胸口被勒的越来越紧。
  果然远子学姐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井上美羽。为了让我写第二部作品而接近我。
  「……我,不写。」
  佐佐木先生叹了一口气。
  「我也是这样告诉远子的。说你不会写了。远子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
  「……」
  握着手机的手渗出了汗水。喉咙难受,鼻孔发酸。我低着头问。
  「佐佐木先生与远子学姐、流人是什么关系……流人的母亲是作家櫻井叶子……是因为这种关系吗」
  「虽然也有这个原因……远子的父亲曾经是我的同事啊。」
  「远子学姐的父亲?」
  「是的,名叫天野文阳,是个优秀的编辑。」
  编辑!远子学姐的父亲!
  我抬头望去,佐佐木先生怀念地眯起了眼睛。
  「那么爱书,爱作家,能把作家的能力引发出来的编辑,我从未见过。他制作的书,小到装订工作都充满了对作家的爱。因为与天野合作而成为畅销书作家的有很多,所以他拥有传说中的名编辑这样了不得的称号呢。」
  佐佐木先生的口吻里充满了亲切感。刚才还黯淡无光的眼神渐渐放出的光辉,我看着都觉得不可思议。
  佐佐木先生继续兴奋地说着。
  所有的作家都想和天野合作。
  虽然其中也不乏任性妄为的人、经常违反截稿日期的人、有问题的人,但是天野和他们的相处地都很顺利。
  该说的事情毫不胆怯的说出来,该帮助的时候尽全力去想办法,建立起了与作家之间的信赖关系。虽然是个年纪还轻,为人温和有礼的文雅男子,但是工作起来比谁都要投入。
  仿佛是在夸耀自己一般——
  「校正工作结束前,总是被公司的人骂你准备睡到什么时候啊。但是无论自己多么疲劳,也没有迁怒过别人、向别人发脾气。
  相反地在大家紧张的时候,『没关系,总有办法的,大家一起努力吧』一边说一边向大家微笑。我们表情也无意识间的缓和下来。
  当校正工作结束后,他会一下子倒在公司的沙发上,一直睡到第二天呢……
  他的夫人经常会带着年纪还小的远子和流人来出版社,送来换洗的衣服和慰劳品。当校正工作结束后,小远子摇晃着在沙发上翻着身呼呼大睡的天野,一边可爱地说「爸爸,快起来。回家去吧。」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远子就已经是三股辫了,真的非常可爱啊。」
  佐佐木先生和远子学姐的父亲之间一定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吧。这些回忆不断地涌上心头,停不下了吧。
  我仿佛在听着外国的故事,虽然没有现实感,但是依然在倾听着。
  「她的母亲结衣夫人也是个可爱的人。原本是天野的大学后辈,拿着自己的小说来找天野。是个文学少女,曾经以作家为志愿。不知什么时候,被天野变成了他自己的专属作家了。」

  ——听说父亲向母亲求婚时说过『请做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作家』。

  清澈的瞳孔里浮现着甜蜜的憧憬。
  像紫罗兰的花朵一般在幸福微笑着的远子学姐。
  但是我越听佐佐木先生的讲述,越可以感到,那种往日近在咫尺的东西正在离我越来越远的那种痛苦。
  我对远子学姐的事情一无所知。
  原本以为自己是知道的,其实我不知道。
  家里人的事情。
  孩童时代的事情。
  所有的……
  「远子很像结衣夫人啊。微笑的方式之类的,一模一样。说话的口吻、表情都仿佛是结衣夫人本人在那里一样啊。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天野真的是非常疼爱远子呢。就在远子快出生的时候,那个会说公司就是自己家的工作狂,一到傍晚就飞一般地跑回家,去照顾结衣夫人。只有那段日子,工作被放到了一边。好像对结衣夫人的事情放不下心来,就是人在公司也总是心神不定的,还被大家开了玩笑呢。」
  「……远子学姐的家里人,现在,怎么样了?」
  我低声地问道。佐佐木先生突然闭上了嘴巴。悲伤地垂下了眼睛。
  「夫妻二人都在远子八岁的时候去世了。开着车……是交通事故……」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远子学姐会在流人家里寄宿?
  我一直对此抱有疑问。
  说起父母的事情时远子学姐的口吻是温暖的,但是时常会混杂着悲伤的理由也是因为——
  远子学姐的双亲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啊!
  佐佐木先生没有再告诉我更加详细的内容。闭着嘴,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有些垂头丧气,陷入了痛苦的沉默之中。
  他也因为事故失去了无可替代的朋友。
  「……」
  沉重的空气持续了一会儿之后,佐佐木先生缓缓地抬起头。
  就这样注视着我,用仿佛只有这句非说不可的认真口吻对我说。
  「……井上同学,远子是你最初的第一个书迷啊。
  像远子那样期待井上美羽的第二部作品的读者恐怕是绝无仅有的。我在做你的担当编辑时,远子经常催促我说第二部作品还有出来吗。两年前,当我告诉她美羽可能不再写了的时候,远子都快哭了。」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每当想起远子学姐那悲伤的面孔、伤感的声音,喉咙就像被勒紧了,胸口就快裂开了。被远子学姐抓过的手臂就会疼的发烫——
  想见远子学姐的想法。
  与不能见远子学姐的想法,在心中激烈地相互碰撞……

  ——社团活动的时间到了。心叶。

  牵着不愿意的我的手去部室的远子学姐。在柔和的金色夕阳中,我每天写着学姐的点心。
  交稿的时候,远子学姐总是很高兴。
  温柔的微笑。
  明朗的声音。
  虽然很想听,但是那种声音已经渐渐远去。学姐的身影、眼神也渐渐模糊。
  「果然还是不想写第二部作品吗……?」
  面对注视着我的佐佐木先生的提问,我还是紧闭着嘴唇,无法回答。

  我找出租车送你回去,请在一楼的大堂等我,佐佐木先生说道。
  「我做电车回去。」
  「不,今天出了不少事情,累了吧。让我送你吧。」
  正如佐佐木先生所说,虽然没有做什么运动,但是手和脚却都非常沉重。太阳穴一阵阵地疼。在电车的人群中挤来挤去的话情况估计会恶化,于是我接受了佐佐木先生的提议。
  「谢谢。」
  「我马上就去,你坐在沙发上等我。」
  说完佐佐木先生又回到了自己的同事那边。
  今天佐佐木先生因为主办方的工作应该也很忙的。却陪了我半天,真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坐着手扶电梯前往一层,在前台用号码牌换回了大衣和书包。我穿上大衣,抱着书包,让身体陷在大堂的沙发里后,觉得身体好像更加沉重了。
  因为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我还没有回家,母亲一定担心了。
  琴吹同学也……
  正打算打开手机时,我看到了一个穿着鲜艳的品蓝色晚礼服的身材苗条的女性。
  「!」
  我的心脏被撞响了,手中拿着手机屏住了呼吸。
  身为流人的母亲的那个人,和站在麦克风前时一样,浑身被似乎是在拒绝着他人一样的冰冷、凛然的空气所包裹着。
  我目不转睛,浑身僵硬地注视着。
  她从前台接过似乎是很昂贵的毛皮大衣,优雅地披上后,向大堂正面的旋转门走去。
  我的喉咙干渴异常。连眨眼都办不到,眼睛很痛。
  这时,她回过头来。
  不含有任何情感的绝对零度的瞳孔与我的视线相遇。
  这一瞬间,她的眼神仿佛化为箭矢,插进了我的胸膛。
  在相隔很远的地方,我们相互对视着。
  无法呼吸,也无法转移视线,不知道就这个样子过了多久。
  因为无法忍耐这种紧张,我站了起来,谦卑地向她靠近。
  「樱井叶子小姐吧。那个……我是,圣条学园的井上心叶。远子学姐的后辈,曾经在您家门前和您见过一次。」
  真是无法想象这个人是谁的母亲。
  手脚、脖子、腰都细的让人吃惊,皮肤像蜡一般白而光滑。到底多少岁啊……既然是流人的母亲的话应该有三十多岁了,就是超过四十岁也不奇怪。但是看起来就好像超越了年龄一般。
  剪成短发的有光泽的栗色头发,笔直的鼻梁,涂红的嘴唇都完全感受不到温暖和生机,只是冰冷、端庄、压倒性的美丽。
  她无言地看着我的脸。
  「……」
  「上次突然打扰真不好意思。而且……流人的母亲居然是作家樱井叶子,真是让我了一惊。」
  「你现在,在写什么……?」
  面对突然间清澈而冷淡的声音的提问,我哑口无言。
  她依然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你是井上美羽吧。」
  脸颊突然像燃烧般地火热。
  她知道我是井上美羽!
  仔细一想,连远子学姐和流人都知道我是美羽。身为评审委员的她不可能不知道。因为应征的原稿上写着我的真名、住址和简历。
  「……写小说我已经放弃了。现在是普通的高中生。」
  拼命不让自己的声音发出颤抖,我低语道。因为羞耻和愤怒,胸口就像被烤焦了一般地焦躁。这个人也会像远子学姐和流人一样劝我写小说吧。
  但是,作家櫻井叶子,用没有兴趣的冰冷声音说道。
  「这样比较好。因为你成不了作家。」
  血液一下子涌上了我的大脑。

  ——这个写作者,是否能创作出其它作品,是个疑问。

  全身被让人感到刺痛的羞耻感所袭击,看着无法呼吸的我,她宛如从天上俯视着我一样,淡然地继续说着。
  「我认识一个和你很像的写小说的人。那个人的心很脆弱,没有能成为作家。」
  我僵硬着,没能说出任何回应的话。
  完全地被压倒了。
  如果她是天空中高贵的月亮的话,那我就是在草丛中藏身的怯懦的蟋蟀。
  「井上同学。」
  佐佐木先生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叶子小姐向佐佐木先生点了一下头,无言地转过身去,品蓝色的晚礼服的裙摆艳丽地摇晃着,消失在了旋转门的另一侧。
  「井上同学,叶子小姐对你说了什么吗?」
  面对一副可怜的表情、站着发呆的我,佐佐木先生担心的问。
  「她说我……成不了作家……」

  ——我认为,所谓的作家,就是像要一个人穿越窄门的那样的孤独的职业。

  之前听到的凛然的声音,和刚刚对我说的话,在我的耳朵里回响,痛苦的情绪充满了胸膛。
  「叶子小姐对于工作要比常人加倍严厉,容易被人误解。所以那个……请不要在意。」
  「……我没有在意。」
  说出这句的一瞬,我脑袋发热了。是的,我没有必要去在意。因为我不会去做作家——
  但是我为什么如此地受打击呢?就像心被挖下一块一样疼痛无比。
  佐佐木先生像安慰我似地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们回去吧。」

  「叶子小姐,是在天野手上以职业作家的身份出道的。和远子的母亲结衣夫人,从中学时代起就是好朋友。」
  在出租车中佐佐木先生一点点地向我说着。
  「井上同学看过叶子小姐的书吗?」
  「……没有。」
  「如果把叶子小姐的小说读到最后的话,你将会感受到以往自己所处的世界像是完全颠覆了一般的冲击。平稳的日常生活中潜藏的禁忌、恐怖,被她的笔锋给揪了出来,被冷酷地描写了出来。虽然有人批评说那只是女性作家中常见的,根据自己的实际经验写出来的自爆小说,但是她的小说不是这样的。樱井叶子是货真价实的作家。」
  平和的口吻中包含着毫不动摇的赞赏。
  叶子小姐对我说的话,到现在还在让我的心里阵阵作痛。
  那个人,写这样的小说啊……
  毫不犹豫,冷酷的。
  与满是迷惘的我,完全相反的……
  「因为描写过于逼真,据说《背德之门》的主人公亚里砂(アリサ)应该就是叶子小姐本人,有一阵子成为过轰动话题。那只不过是八卦杂志的夸大的文章而已……」
  「阿莉莎(アリサ)?」
  胸口冒凉气,我下意识地追问。《窄门》的女主角名字的发音也是アリサ。而且《背德之门》这个标题也让人联想到《窄门》。
  「亚里砂这个女主角和叶子小姐很像吗?」
  佐佐木先生吃了一惊,言语含糊。
  「……虽然的确与作者相重叠的地方很多。但也不能说是完全一模一样。那本书里写的事情,当然也不能说全部都是事实。小说与新闻报道不同,毕竟是虚构的……」
  佐佐木先生犹豫地低语着,转移了话题。

  「心叶,去干什么了?为什么不和家里联络?」
  到家之后,发现母亲满脸的担心,特意跑到门口来接我。
  「对不起,妈妈。突然和朋友一起去看电影了……手机也没有电了,没有办法联系。虽然去找过公用电话,但是没有找到……」
  「那么,向你的朋友借用一下手机不就好了吗?」
  「那个人不喜欢带手机。」
  忍受着胸口针扎般的疼痛,我说着谎。
  如果说出之前都是和佐佐木先生在一起,母亲会是什么表情啊。
  如果告诉母亲,佐佐木先生问过我,要不要再开始写作——
  母亲应该会劝阻我,还是不写为好。或者大概会说心叶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了。
  不管哪种答案,母亲还是会和两年一样的痛苦吧。
  如果我没有成为井上美羽的话——不写什么小说的话,父亲、母亲都可以作为井上心叶这个普通高中的父母,过着平稳的日子。
  「心叶,晚饭呢?」
  「谢谢,我会吃的。我先去换下衣服。」
  登上楼梯,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没有开空调的房间像结冻了一般寒冷。
  我打开手机,听着琴吹同学的留言。
  「那个……是我。出了什么事?」
  第二个留言。
  「文艺部里也看不到你,现在,你在哪里?短信也可以,请联络我。」
  琴吹同学声音的带着不安。
  最后是短信。
  「我,回去了。
  等你的联络」
  看着显示在画面上的文字,我的胸腔仿佛被压碎了一般,眼睛和喉咙开始发热。短信的发送时间是图书室关门后的一个小时之后。琴吹同学等我等到了那个时候啊……
  正准备给琴吹同学打电话的时候,突然,庄严的旋律响起,手里的手机差点掉到了地上。
  来电!
  琴吹同学?
  不,琴吹同学的来电铃声是《美女与野兽》,所以不她的。是其他人。
  确认了一下来电者,脖子顿时发冷、起了鸡皮疙瘩。
  流人——!
  冰冷颤抖的手指按下通话键,把手机贴在耳旁。
  就这样我屏住气息。低沉的声音和强忍的笑声一起从手机里传来。
  「你回来啦,心叶学长。」
  就像被尖锐的冰块砍了一般,寒气传遍全身。
  为什么会知道我已经到家了!
  冷静地考虑一下,佐佐木先生与我分开之后,可能向流人联络了。也有可能是流人联络了佐佐木先生。
  但是,我感觉现在流人就在附近监视着我,从窗帘的缝隙中看到的一丝黑暗都使我颤抖。
  「派对,过的还开心吗?」
  「……怎么可能开心,穿着学校的制服被丢弃在那种地方。」
  「引人注目不是好事情吗?到底,你在害怕什么?本来的话应该是心叶学长站在那个地方,被比谁都要多的荣誉所包围,沐浴在妒忌和羡慕的眼神之中,灿烂辉煌啊。结果你却偷偷摸摸地躲起来,四处逃窜——是讨厌自己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想引我发怒吗?还是单纯地在玩弄我?
  「心叶学长害怕作家这个职业是因为心叶学长在逃避啊。明明只要堂堂正正地去面对就可以了——如此之后,才能会把心叶学长推向天边。他人批评和无聊的伤感都无法抵达的,光辉的高处。从那里俯视凡人——去期望一下这样的生存方式也不坏吧?」
  「这种生活不是我的期望。独自一人穿越窄门那样的孤独的生存方式——」
  愤怒使我的胸中无法平静,头脑热得就快要麻痹了。我用强硬地口气说道。
  「你的母亲是这样说的。作家就是这样的职业——老是依赖家人、朋友的那种撒娇的人是生存不下去的。我宁愿选择和家人、朋友在一起。所以成不了什么作家也没有什么,你的母亲也当着我的面说了『你成不了作家』!」
  「……你就这样退却了?」
  「我没有前进的理由吧?你让竹田同学送来《窄门》,你是怎么想的。想让我做什么?《窄门》里到底有什么含义啊!」
  「不明白吗?」
  流人阴沉地低语道。
  「如果朱丽叶和杰罗姆结合的话,会怎么样」
  「朱丽叶和杰罗姆……?」
  杰罗姆是身为故事的讲述者的主人公,朱丽叶是阿莉莎的妹妹,对杰罗姆是单相思。
  阿莉莎虽然期望着杰罗姆能与朱丽叶结合在一起,但是朱丽叶没有对杰罗姆表白,主动退出。
  在那本书中,杰罗姆只是追求阿莉莎,只爱阿莉莎一个人,对朱丽叶连一点情感都没有。
  这样的杰罗姆和朱丽叶结合的话?
  「朱丽叶,最终是否能幸福?明明杰罗姆的心已经献给了阿莉莎。」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杰罗姆难道不像心叶学长吗?稀里糊涂的……多愁善感却又很迟钝,对于朱丽叶喜欢自己的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也没有追赶阿莉莎的魄力,总是在不断地找着借口。」
  「……」
  「就是因为他这个样子,阿莉莎才会被上帝夺走啊。阿莉莎会从杰罗姆面前消失,杰罗姆再也见不到阿莉莎。心叶学长也是的,这个样子下去的话也是这个下场啊。」
  在没有开空调的冰冷房间里,手机贴在耳边,流人的话越听,身体越发感受到来自空气的重压。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寒冷而感微微疼痛。
  「这是指远子学姐的事情?流人,你是为了远子学姐做了这些事情?喜欢远子学姐的难道不是你吗?」
  扬声器的另一端,沉默了片刻。
  终于,流人用安静的声音回答。
  「是啊……非常喜欢。」
  胸口一阵绞痛。果然,是这样啊!
  「远子姐和其他女人不同……是特别的。远子姐的母亲是我的初恋」
  远子学姐的,母亲?
  对因为超出想象的表白而吃惊的我,流人用饱含忧郁的声音继续说着。
  「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憧憬着她……如果能一直在她的身边的话,该有多么幸福啊。但是……那个人,没能变得幸福。
  被信任的人无可挽回地背叛了,落入了漆黑的孤独之中……之后,心灵被不断侵蚀……」
  声音渐渐变得痛苦起来。
  在天文馆,流人说过这样的话。

  ——我,想成为直到最后都能守护自己喜欢的女人的男人。

  流人想守护的是远子学姐的母亲结衣夫人……?
  但是结衣夫人和丈夫文阳先生一起在车祸中去世了。
  所以作为代替,想守护她的女儿远子学姐吗。

  ——大家,都是那个人的替代品。

  流人有个情感无法传递到的「特别的人」,竹田同学对我说过。
  远子学姐对流人来说也是「替代品」吗?
  流人的口气又加强了。
  「阿莉莎对杰罗姆说过,如果他生了女儿,希望他给女儿取她自己的名字『阿莉莎』。但是那个孩子——朱丽叶的女儿小阿莉莎,到底会怎么样?」
  令人恐惧地低音和冰冷的呼吸声一起吹进了我的耳朵。

  「她的存在被抹杀了啊。」

          ◇        ◇        ◇

  之前都是叫「远子姐姐」的流君,变成小学生后突然改口叫「远子姐」了,远子很不高兴、非常生气。
  流君说「叫姐姐的话,像小孩子一样,让人害羞」。
  「明明流君是我手下的小弟,真是嚣张。我再也不叫你流君了!叫你流人,光叫你的名字!不加君字了!」
  远子本以为这样就能让流君哭着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叫你姐姐,你也叫我流君吧」。结果,因为流君满不在乎的态度,远子越发地生起气起来了,非常不甘心。
  呐、加奈。
  关于名字,听着手忙脚乱的孩子们间的谈话,是不是也想起我和加奈成为朋友的初中时代的事情来了呢?
  最初在图书室看到正在读书的加奈的时候,觉得加奈非常漂亮、成熟、凛然,我都看呆住了。心想是不是高年级的学姐。
  知道是和我一样的一年级学生时,我吃了一惊,变的更加在意加奈了。
  因为班级不同,只能从远处偷偷地眺望,但是我对加奈一直很憧憬啊。只有体育课的时候是和加奈的班级一起上课,这让我高兴得无法抑制,上课的前一天就看着课程表,心跳不已。我非常不擅长运动,明明小学时最讨厌体育课了。不过只要能看到美丽的加奈,就足以让我高兴了。
  所以,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和加奈被分到同一个班级时,因为太幸福了,脑袋就快爆炸了。
  和加奈做朋友!想更加了解加奈的事情!想接近加奈!
  抱着这样的野心,在家里多少次地练习如何向加奈搭话,充满活力地等待着机会。
  「樱井同学,之前你在图书室借过森鴎外的《舞姬》吧?我也想读一下,这本书怎么样?」
  其实,《舞姬》我早就读过很多遍了。为爱丽丝的悲惨命运落过泪,伤心难过。
  我喜欢的书,如果加奈也能说「很有趣」的话那该多好啊。我虽然满心期待,但是加奈的话语却很冷淡。
  「没有意思。」
  「诶!?」
  「爱丽丝很烦人。」
  说完之后加奈就走出了教室,我们的值得纪念的第一次谈话,就仅此而已。
  虽然那之后,我也会去查加奈在图书室借过什么书,若无其事地抛出话题,继续着这样的作战。
  「樱井同学,叔·本的《作为意志与肖像的世界》怎么样?」
  「《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是亚瑟·叔本华啊。虽然很有意思,不过对你来说应该是无聊的吧,里村同学。」
  结果不是太妙呢。
  我很喜欢书,也偷偷地在写小说,一直自以为是文学少女,但是遇到加奈看的书,偶尔会一窍不通。
  即便如此,我还是很执着吧。
  加奈也渐渐变得愿意理睬我了。
  加奈很酷又成熟,虽然很少对我笑,但是我因为开会而很迟才能回来时,看见加奈坐在教室里一边读着书一边等我,真的是非常高兴呢!
  最初读我的小说的人也是加奈呢。
  那时虽然加奈也没能说有趣
  「下面还有吗……」
  听见你这样问。我就像收到了很多最高级的巧克力,心中溢满幸福、高兴。
  「下面的写好后你会读吗?」
  「……也可以。」
  加奈这样冷淡的言语,一直都是我写小说的原动力。
  午休的时候把桌子拼起来一起吃便当,放学后一起回家,变得比较亲密之后,我和加奈之间还是用姓「樱井同学」、「里村同学」相互称呼吧?
  我一直想用「加奈」这个名字称呼你,都快忍耐不住了。某一天,大胆地喊出了——
  「加奈!」
  加奈的身体僵硬了三秒钟,露出一副不高兴的表情。
  「听的我背后发痒,请不要这样。」
  你是这样说的吧。
  虽然很失望,但是觉得不能在这里退却,聚集起勇气,我便,
  「加奈、加奈~~」
  连续地喊着。
  终于加奈也坚持不住了,什么话也不说了。
  这样的加奈第一次用名字喊了我——
  「结衣。」
  是在初中的毕业仪式的时候呢。
  那时的事情我绝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加奈志愿的高中对我来说太难了,但是我还是想和加奈在一起,虽然很努力地学习,果然还是没有考上——必须各自念不同的高中的事实让我很难过,胸口就快被撕裂了。
  「加奈,变成高中生后肯定会忘了我的。虽然我非常喜欢加奈。但是加奈对我却不是这样的。」
  面对说着孩子气的话,簌簌地淌下了眼泪的我……
  「结衣。」
  加奈用认真地表情喊着我。
  「不会忘记的,结衣。学校虽然不同,但放学后、休息日还是可以见面吧。这样的话,我也可以继续读结衣的小说了。」
  当时,我和加奈的周围,白色的雪花轻轻地随风飘舞。
  积雪的树枝的另一侧的广阔天空是湛蓝湛蓝的。
  注视着我的加奈的眼神是那么的认真。
  风吹拂着我脸颊,是那么清爽。为我拭去泪水的加奈的手指的是那么清凉。我幸福地就快和雪一起融化了。
  我不停地,不停地,回想着。

  加奈
  想像那时一样,和加奈多说说话。
  工作,还是很忙吗。



  ===============================================
  【译注1】
  窄门在圣经中主要出现在两个地方:
  1.圣经 新约 路加福音 第13章
  耶稣对众人说,你们要努力进窄门。我告诉你们,将来有许多人想要进去,却是不能。
  Strive to enter in at the strait gate: for many, I say unto you, will seek to enter in, and shall not be able.

  2.圣经 新约 马太福音 第7章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
  Enter ye in at the strait gate: for wide is the gate, and broad is the way, that leadeth to destruction, and many there be which go in thereat:
  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Because strait is the gate, and narrow is the way, which leadeth unto life, and few there be that find it.

  作者的原文是「力を尽して狭き門より入れ」。对应的翻译应该是「你们要努力进窄门(Strive to enter in at the strait gate)」,也就是说引用的是《圣经 新约 路加福音 第13章》。
  但是文章后面写道「接下来是这样的。」也就是说,这里引用的应该是《圣经 新约 马太福音 第7章》。
  所以「你们要努力进窄门」的地方其实应该是「你们要进窄门(Enter ye in at the strait gate)」
  这可能是作者看到的日文版《窄门》的日文翻译问题(或许《窄门》里原本就有的错误),导致作者的错误引用。
  这一段实际上应该是《窄门》中沃蒂埃牧师念的一段圣经。

  参考链接:http://blog.goo.ne.jp/goo05594/e/96cc0fef75224a14fc77f998cab55fee


[ 本帖最后由 泽 于 2008-6-20 20:02 编辑 ]


  第四章 作家的谎言

  第二天。
  在教室见面时,琴吹同学一副为难的样子,低着头。
  「早……早上好。」
  「昨天对不起了。」
  「嗯……算了。井上也给我打了电话……」
  昨晚,苦恼了很久之后,我向琴吹同学的手机打了电话。
  「那么晚给你打电话,对不起。虽然本来是想发短信的……」
  突然接到家里的紧急联络,必须立刻回去。我如此说着谎话。如果知道是和流人有关,琴吹同学肯定会在意的,所以还是不说为好。
  「听说亲戚病危了,那个……惊慌失措……真的非常抱歉。嗯,没事的……我会振作起来的。嗯……嗯……谢谢。对不起……」
  琴吹同学没有生气,反而替我担心。
  虽然罪恶感就快要把我的胸口压碎了,但是我不能再让琴吹同学受更多的伤害了。
  「那个……今天必须和森她们一起回去……大家一起去,那个……买巧克力……」
  琴吹同学抱歉地低声说道。
  「啊啊,明天就是情人节了呢!」
  听我这么一说,琴吹同学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大家都在准备本命巧克力。我也是认真地在准备着……不过,在情人节的前一天,百货商店和车站大楼有试吃,可以吃到很多高级巧克力呢。」
  「是这样啊。」
  「我倒不是想去吃巧克力,只是陪着一起去。不过,还是不去比较好?」
  琴吹同学抬头瞥了我一眼。
  因为让琴吹同学如此地为我担心,加上我说谎的事情,我的胸口阵阵作痛,我笨拙在脸上挤出微笑。
  「不,你去吧。难得有高级巧克力可以随便吃。」
  「……嗯、嗯……」
  琴吹同学依然在担心,点了一下头之后,用力抓紧了我的制服的袖口。
  「啊,不过,明天就是情人节了,井上一定要留出放学后的时间来啊!」
  「我明白。」
  「那、那个……」
  琴吹同学的脸更红了。
  「明天,要到我家,来吗?」
  「诶!?」
  「这可不是因为森、森、森、森说的,不是因为什么奇、奇怪的理由——反正要做,还是吃热的好——仅、仅此而已!不要误会啊!」
  依然抓着我的袖口,琴吹同学快速地解释着。
  我禁不住笑出声来。
  「可以啊。」
  「!」
  琴吹同学睁大了眼睛。
  「是明天放学后吧。巧克力,我很期待啊。」
  琴吹同学大概是在害羞,低着头。
  「……嗯,我会努力的!」
  琴吹同学高兴地小声嘟囔道。
  因为有关系要好的女同学来了,琴吹同学就去了那边。
  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
  既不受伤害也不伤害别人,这样让人感觉温暖的日常生活,我很喜欢。
  想去珍惜,不想失去。我生活的地方是有琴吹同学在的地方。
  但是,很快阴云又笼罩在了我的心上。
  离开班会还有些时间……
  我离开教室,向图书室走去。
  昨天佐佐木先生提到的樱井叶子的小说,我一直很在意。
  主人公的名字是亚里砂。
  据说作家本人就是主人公的原型。
  流人说的,和杰罗姆结合的朱丽叶,说不定指的是叶子小姐的小说。
  图书室的门上挂着「闭室」的牌子。
  图书室的老师有没有来啊……
  我试着转动了一下门把手,门不费事地打开了。
  空空荡荡的图书室内,窗帘全部拉开着,早晨的阳光耀眼地射了进来。
  阅览室的桌子前,坐着一位穿制服的女学生。
  椅子和身体一起前倾,竹田同学天真无邪地笑着。
  「早上好,心叶学长。是来找这本书的吧?」
  看见竹田同学伸出的手中拿着名为《背德之门》的精装书。
  我感觉就像是从明亮耀眼的日常生活中坠落到了漆黑一片的非日常之中。
  「我会到这里来,是流人告诉你的?」
  竹田同学一副你猜猜看的表情,微笑着把封面是阴暗的深蓝色的书交给我。
  「今天图书室的老师请假不在。方便的话,要不要就在这里读?」

  我们咯噔咯噔地踏着生锈的螺旋状楼梯缓缓向下,走到灰色的门前,竹田同学打开了门。
  「请。」
  这个我以前来过的房间,与那时里面一样散发着甜美的味道——那是书页泛黄的旧书的味道。
  而且,比那时更加昏暗,阴冷得让人瑟瑟发抖。
  因为阴森恐怖,连图书委员都不愿意来的地下书库,是竹田同学的秘密房间。
  书架层叠,墙壁上、地板上都密密麻麻地堆满了书,在这个宛如「书的墓地」的窄小房间里的空隙中,放着旧书桌和椅子。
  竹田同学打开桌子上的台灯。房间变地稍微明亮了一些。
  「这是我的慰劳品。」
  竹田同学说着,把桔红色的水壶和一次性怀炉放在桌上。
  「水壶里是桃子乌龙茶。那么我去上课了,心叶学长慢慢看吧~」
  「……谢谢你的慰劳品。」
  「嘻嘻,没什么~」
  像小孩子一样歪着脑袋、害着羞。竹田同学关上门走了。
  咯噔咯噔咯噔……竹田同学脚步声渐渐远去。
  为什么我不回教室,却到了这里来呢……看来又要让琴吹同学担心了。
  但我连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只是,从竹田同学手中接过这本书的那一刻起,自己就仿佛被什么身份不明的漆黑的东西给抓住了。
  这与自己抬头望着舞台上的樱井叶子这个作家时的感觉异常相似。
  被仿佛是要拒绝所有的一切的、那样的冰冷高贵的空气所包裹着的那个人,面对着她时既敬畏又无法移开视线的那种感觉。
  让人后背震颤、头脑麻痹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坐在吱呀乱响的椅子上,我打开了竹田同学给我的一次性怀炉的包装,放在膝盖上。
  打开桔红色的水壶,将散发着桃子香气的热茶注入水壶的盖子里。喝了口茶,暖暖身体之后,我打开书开始阅读。
  最初的几行。
  仅仅是这些,我就被文章散发出的透明感给压倒了。
  没有一点多余,宛如水晶般的被研磨过的文字,经过严格地筛选,整齐地排列在一起。
  完全没有过剩的装饰。但是被这些文字组合而成的文章,无限的美丽透明。情景、心情就像浮现在眼前一样,被真实地传递过来。
  随着阅读的进展,喉咙干渴不已,房间的昏暗和寒冷,我都已经不在意了。
  比起这些,心中涌起的寒气和黑暗的浓度是压倒性的。
  由通透美丽的文章编织起来的故事——是一个女性和一对夫妇的爱与恨的记录。
  故事的讲述者是名为亚里砂的女性作家。登场人物还有昵称为阳的有才能的编辑。他的妻子名为唯子。
  亚里砂和唯子是大学文艺社团的成员兼朋友。唯子是以作家为志愿的文学少女。不善与人交往的很酷的亚里砂,与对谁都很亲切的可爱的唯子,被描写成完全相反的角色。
  唯子通过前辈的介绍,向已经毕业的社团的前辈阳投稿。
  最终唯子和阳成了恋人并定下了婚约。但是作为编辑,吸引阳的不是唯子的投稿,而是刊登在社团杂志上的亚里砂的短篇随笔。
  阳瞒着唯子与亚里砂见面,劝说她写小说。
  你是应该写作的人。你读过《窄门》吗?追求天上的爱的阿莉莎很你很相似,那种顽强地只是追求着自己信仰的东西的那种样子——
  但是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够穿越窄门,抵达「至高」。
  亚里砂根据自身体验写出的小说,得到了阳极高的评价。
  希望你能把这部小说交给我!你会成为作家的。不,你已经找到了只允许被少数人发现的窄门!剩下的就是穿过去而已。
  阳与唯子结婚了。亚里砂的小说被大规模地出版了,成为了话题。
  唯子指责阳和亚里砂。
  为什么,亚里砂在写小说的事情要瞒着我?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两人独处时做了些什么?
  亚里砂对唯子说。
  我和阳是《窄门》里的阿莎莉和杰罗姆。所以绝对不会结合在一起。阿莉莎并不希望那样。而唯子是与杰罗姆结合在一起的朱丽叶。
  作为作家与编辑,被强大的羁绊结合在一起的阳和亚里砂。他们之间不存在男女间的肉欲。那种愚蠢的、不确定的、麻烦的东西,他们两人不需要。
  只是相互为了到达名为神明的理想——写下至高的小说,而成为独一无二的合作伙伴,这就足够了。
  亚里砂可以毫不在意地与路上碰到的男人、危险的少年睡觉。
  但是只有阳不能成为那样的对象。
  抱有这种想法本身,就是自己对阳的亵渎。两人之间的关系是纯粹而确实的。

  亚里砂是叶子小姐。
  阳是文阳先生。
  唯子是结衣夫人。即使是不是很熟悉他们的我也看的很明白。
  设定、情况,重叠得太厉害了。
  看了这个故事的人,以为这就是他们三人的真实故事,也不足为奇。
  到底,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啊?或者说,这本书里写的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作家樱井叶子的创作?我完全无法判断。
  伶俐的文章和无法预测的情节编排,使我深深地被吸引。
  一边把冻僵的手指放在怀炉上取暖,我一边继续翻着书页。

  成为了阳的妻子的唯子,怀疑阳和亚里砂是否是在搞婚外恋,胸中暗暗燃起了妒忌的火焰。
  阳因为编辑工作而晚归、经常住在外面,就唯子看来这只可能是和亚里砂幽会的借口,这使唯子难以忍受。唯子装作送换洗衣物的样子,经常去阳工作的地方确认情况。
  想要孩子——唯子越来越钻牛角尖。
  有了孩子的话,就能把阳留在自己身边了。
  阳就不会被亚里砂夺走了。
  唯子毫不顾及仪表地诱惑阳,在亚里砂作为工作室的公寓里,唯子和阳像野兽一般地交合。
  这个场景,亚里砂从隔壁的房间,冷眼看着。
  终于唯子怀孕了,生了一个女孩。
  名字是,缘子。
  翻书的手停止了。
  缘子?
  这是远子学姐吗!
  如果阳与唯子的原型是远子学姐的父母的话,他们的女儿远子学姐登场也不奇怪。
  但是身边的人的名字出现在小说里,让人感觉很奇妙。更何况,故事与现实如此重叠……

  阳沉迷于刚出生的女儿,为了看到女儿的脸,经常早早结束工作回家去。
  亚里砂感到自己被阳背叛了。
  阳不是自己的同志吗?不是一起以至高为目标的合作伙伴吗?
  阳被世俗所沾染,堕落了吗?
  即便与朱丽叶结婚,杰罗姆的唯一也明明只能是阿莉莎——!
  唯子向动摇的亚里砂炫耀自己的幸福。
  缘子是如何地可爱,阳是多么地爱缘子,片刻不离地照顾缘子,疼爱缘子。把缘子当成宝物一样。
  自己的家庭是多么的充实、幸福。
  一有事情就告诉亚里砂,向亚里砂写信,送照片,请亚里砂到自己家来,让亚里砂看缘子是多么可爱,阳是多么地爱缘子的样子。
  唯子与亚里砂的立场逆转了,亚里砂的焦躁不断增加。
  面对阻碍在通向自己和阳的光辉理想的道路前天真无邪的婴儿,亚里砂起杀心。
  极端地厌恶缘子。
  如果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就好了!
  某一天,终于无法抑制那种黑色冲动的亚里砂,趁唯子外出的时候掐住了缘子的脖子。
  缘子的小手小脚挥舞挣扎,拼命抵抗也无济于事。亚里砂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一只手掐着那纤细而柔软的脖子。终于缘子停止了哭泣,不再动弹。也没有了呼吸。
  亚里砂把耳朵放在缘子的心脏上听了听,确认已经听不到心脏的脉动后,亚里砂暗自窃喜地回到了自己家。
  这样阳就会清醒过来了吧。
  唯子也会坠入无底的绝望之中了吧。
  但是——那之后唯子的样子完全没有变化。
  对亚里砂提起缘子时甚至比起以前更加炫耀。
  缘子没有死吗?自己没能杀死缘子?
  看着幸福地谈着缘子的唯子,亚里砂觉得自己胸口就快被撕裂了。
  无法忍耐!
  憎恶孕育疯狂,亚里砂对唯子下毒,打算杀死她。
  混在早餐的汤里的毒药,被阳一起误饮,之后开车出门的二人出了交通事故。
  剩下要解决的就是女儿缘子了。
  亚里砂找遍唯子的家,最终壁橱里发现了还剩个人形的、已经被杀死的缘子的尸骸。
  缘子这个孩子——原来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我的目光一时之间无法从最后一页移开。
  将现在的世界彻底颠覆般的冲击——
  佐佐木先生是这样评价樱井叶子的小说的读后感的。
  因为陷的太深,很难从小说的世界返回到现实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自己这个存在被杀死过了一次——让人产生这种感受。
  但是,让我更加感到全身冰冷的是,在作品中亚里砂杀害了缘子。

  ——杰罗姆的女儿小阿莉莎,到底会怎么样?

  流人的声音在耳边复苏,使我后背发抖。

  ——其存在会被抹杀啊。
  和字面的意思一样,樱井叶子把天野远子的存在给抹杀了。在她写的小说中,她掐着还是婴儿的缘子的脖子——
  这一段内容,全部是虚构的。
  远子学姐还好好地活着,还存在着。
  但是,将还活着的人——而且是朋友的女儿,在自己家寄宿的女孩子——即使是在小说之中,就可以那样残酷地杀害吗?

  不仅如此。
  还下毒杀害了朋友夫妇——
  阳和唯子是因为交通事情去世的。在阳驾驶的过程中,毒性在体内发作,无法控制方向盘,撞上护栏,整部车子坠落山崖。
  远子学姐的父母死于交通事故,佐佐木先生是这样说的。那时,佐佐木先生言语含糊。

  如果,小说中写的是真的话……
  设计使天野夫妇服毒、遭遇车祸的是叶子小姐的话……
  ——不,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将自己杀人的事情写在小说里坦白出来,这简直疯了。首先,警察就不会放任不管的。
  「冷静!」
  在仅有台灯的光亮的昏暗的书的墓地里,我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一般地低语道。
  什么是虚构,什么是真实,已经分辨不清了。
  「……振作点,别被耍了。」
  很明确的事情是——远子学姐现在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樱井叶子写下的,是被认为是使用了自己和天野夫妇及他们的女儿远子学姐为原型的小说。
  在作品中,天野夫妇和女儿被杀害了。在现实中,天野夫妇实际上是死于事故。女儿远子学姐在樱井家寄宿。
  越想越觉得樱井叶子这个人让人毛骨悚然。写好像是在坦白自己杀了人的小说,还让小说中被自己杀死的女孩在自己家寄宿。
  为什么她会写这样的小说。
  这部小说远子学姐看过吗?
  如果看过那是怎样的心情?
  如果有人写了我被杀的小说,如果我看到了的话,估计心情会像心脏被刀捅碎,然后被丢进黑暗的大海,不断下沉那样吧……
  因为过于吃惊,说不定还会变的无法信任别人了。而且,自己必须和写这个故事的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这简直就是被黑暗吞噬般的恐怖。
  这个人,可能实际上恨自己恨得快想杀死自己了。不知什么时候真的可能被杀。就这样陷入疑神疑鬼的境地,精神上无法得到片刻休息,说不定最后会发疯的。
  远子学姐又怎么样呢。
  佐佐木先生说过,双亲去世的时候,远子学姐才八岁。
  那之后一直是寄住在樱井家吗?
  之前在樱井家的门口与叶子小姐擦肩而过的时候,远子学姐亲切地向叶子小姐搭话,说「我出去了」的时候也是很明朗地笑着。
  那时从远子学姐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对叶子小姐的不信任和胆怯。

  但是——
  我想起了盯我一眼之后,就立刻移开视线,从我身旁走过的叶子小姐。

  那时的叶子小姐,一次也没有向远子学姐搭话。也不看远子学姐的脸,她的举动仿佛远子学姐这个少女,在那里不存在一样……

  全身的汗毛都恐怖的竖起来了。
  如果那就是远子学姐的日常生活的话……
  感觉自己就要被地下室的冰冷黑暗给压垮了,我合上书,离开了那里。

  登上螺旋楼梯,推开沉重的大门,阅览室里空无一人。
  看看墙壁上的时钟。时间到了差不多第三节课快结束的时候了。
  居然在下面待了三小时啊……
  不回教室的话,琴吹同学会担心的……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
  仿佛是算准了我看完书的时间。
  一切,都和他写的剧本一致——
  我屏住呼吸,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
  「……叶子小姐的小说,怎么样?」
  仿佛是从地底传来般的阴暗的声音,通过扬声器潜入我的耳朵。
  我用渗出汗的手握着手机,用害怕的声音说道。
  「……与朱丽叶结合的杰罗姆是指远子学姐的双亲吧。但是,那些不是小说里的故事吗?佐佐木先生说过远子学姐的双亲关系非常好。」
  「就这样让自己信服,又要逃避吗?又想对自己说,那书里写的都是作家的谎言,不是现实吗?」
  我感受到了流人的焦躁,心像被刀割了一样。
  「被当作『不存在的人』的家伙的心情你想像过吗?明明自己在那里,却被当作不存在,所有的一切都被否定——心在一天天地被消磨,不断重复着失望,即便如此也必须做出笑脸的家伙的心情,心叶学长明白吗?」
  声音越来越大。越过扬声器,就像活生生的情感撞击了过来,流人大吼着。
  「心叶学长让这样的人看到了希望!让她觉得,心叶学长如果能写的话,说不定有什么会发生改变!说不定心叶学长有改变未来的能力!」
  「为什么是我啊!作家的话,其它不是还有很多吗?!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写不行啊!」
  我的情感动摇了,就像是撞击在崖壁上的海浪一样高涨。
  「请了解天野远子,心叶学长。」
  流人的话语让我的胸口仿佛被重重地砍一刀,我屏住了呼吸。
  「为什么,远子姐要让心叶学长写小说。为什么不是心叶学长就不行。对于远子姐的心情,对于真相,心叶学长你也差不多……必须该注意到了。」
  通话中断了,我站着一动不动。

  ——请了解天野远子。

  之前我自以为很了解远子学姐的事情。
  但是,那只是在学校的远子学姐。除此之外的远子学姐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
  连远子学姐的父母已经去世了都不知道。
  脑海里就像燃烧着一般的灼热,伴随着喉咙的剧痛我发出了喊叫,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不甘心,我也无法判断。
  但是我明白了我必须做些什么。
  为何,远子学姐冀望于我的写作呢?
  在这两年间,她究竟是考虑着什么,待在我身边的呢?
  远子学姐的事情,天野夫妇的事情,还有眼神如同从在高天之上俯视、君临般冰冷的作家——樱井叶子的事情,我必须要知道才行。
  即使这是与按照某人写的剧本内容相同的展开。

  回到教室,琴吹同学跑了过来。
  「井上,你去哪里了!」
  眉头紧锁,闭紧的嘴巴弯成了「ヘ」的形状,忍着泪水,问我。
  「去图书馆查东西了。」
  「查东西……!?」
  为了这种理由居然旷课,琴吹同学一定很吃惊吧。琴吹同学说不出话,睁大了眼睛。
  「而且,因为很花时间,今天我打算早退」
  「查什么东西?」
  「对不起,现在还不能说。」
  琴吹同学的嘴巴又弯成了「ヘ」的形状。面对担心地望着我的琴吹同学,
  「明天我绝对会到学校来的,放学后也会留出时间的,没事的。」
  尽量用明快的口吻,断言道。
  「一言为定……啊!」
  「嗯。」
  回到座位,向书包里装课本的时候,芥川来了。
  「回去吗?」
  「有急事。」
  「井上,还是不需要我帮忙吗?」
  芥川眼神认真地问道。
  芥川也在替我担心啊……
  正直的目光直直地刺进我的胸膛。
  「谢谢。没有办法的时候,我会向你请求的。」
  「什么时候都可以和我说。」
  「明白了。」
  强作笑脸,我抓着大衣和书包,离开了教室。
  之后,我向校内的音乐大厅走去。
  那是交响乐部毕业的前辈们出资建造的。在那最高层上,有被称为公主的麻贵学姐的画室。
  虽然三年级的考生是否来学校都是自己决定,但是麻贵学姐因为是推荐入学,所以不用接受考试。说不定会来这里画画。
  身为理事长的孙女,姬仓集团的继承人的麻贵学姐,是有名的情报通。不过作为情报的报酬一定要付出「代价」,这次我是豁出去了,模特儿也好什么也好,我都愿意做。麻贵学姐会愿意为我调查远子学姐双亲的事故吗。
  不过,画室里没有麻贵学姐,倒是见到了她的监护者高见泽先生。
  「难得您能来,真不好意思。麻贵小姐身体不适,刚才回去了。」
  「是吗……」
  「有留言的话,我可以转达。」
  「不,没事。请她多保重。」
  那个麻贵学姐居然会身体不适。那个人有过感冒或者是肚子不舒服过吗。
  虽然本以为麻贵学姐能帮上忙,没办法。只有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调查看看了。

          ◇        ◇        ◇

  加奈,远子从文阳的书架上偷偷地把纪德的《窄门》拿出来吃掉了。
  因为那是文阳从学生时代起就非常珍惜地保存着的,看过很多遍的旧书,远子把肚子给吃坏了。
  面对躺着床上一副快哭的样子的远子,
  「下次可不能擅自吃父亲的书了啊。而且旧书就像过了食用期限的食物一样,虽然可以看,但是吃的话就会把肚子搞坏的,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了吧。」
  文阳用温柔的声音说给远子听。
  远子先是道歉:「对不起,爸爸。下次再也不做了」,然后哭哭啼啼的诉说着:「但是,看见爸爸用很动情的温柔的表情读着《窄门》,我也想知道是什么味道,想吃吃看。」
  文阳用温柔的眼神,微笑着说道。
  「那么,《窄门》好吃吗?」
  远子打着嗝,回答道。
  「不是很明白。模模糊糊的,不是在吸,而是在咀嚼透明的粉丝的感觉。爸爸,为什么阿莉莎不和杰罗姆结婚呢?阿莉莎喜欢杰罗姆吧?但是,为什么一个人去了上帝那里?」
  「对于远子来说也许这书稍微有些难吧……远子变成大人后,有了喜欢的人,可能会理解阿莉莎的心情。
  那时再吃一次《窄门》看看。肯定味道会发生变化的。」
  「……会变成什么味道?」
  「作者纪德在日记中写道,这个故事就像牛扎糖一样。黏糊糊的糖里有好吃的杏仁。那杏仁就是阿莉莎的书信。
  但是爸爸认为这本书就像法国清汤一样。」
  「法国……清汤?」
  「是的,就像在夜晚即将来临之前,金色太阳的光辉一般的——美丽的琥珀色。
  法国清汤看起来会让人以为使用的材料很简单,但是透明的液体中,各种食材混合在一起,相互融合。要猜出里面所有的材料,是非常困难的。明明是透明的,但是里面放了什么材料,却弄不清楚。
  我觉得这和人的心很相似。好像看的明白却又不明白……
  有的情感连本人都说不清楚。
  也许正因为这点,才让会让人感到怜爱吧……」
  文阳在说话期间一直用纤细的手指沙沙地梳着垂在远子额头上的头发。
  眯着眼睛,非常温柔,让人怜爱的——但是,眼神似乎有些寂寞……
  一边说着《窄门》,文阳一边在考虑着什么吧。
  是在想着谁吧……


          ◇        ◇        ◇

  离开了学校,我的目标是附近最大的图书馆。
  报纸和杂志的过刊,可以通过馆内的电脑阅览。在那里我搜索关于天野夫妇事故的报道,全部看了一遍。
  事故发生在九年前的三月。
  天野夫妇为了出席他人的结婚仪式,把孩子寄放在朋友家,驱车前往在千叶县的结婚会场。
  负责驾驶的是文阳先生。途中没有控制好方向盘,汽车从护栏掉下山崖,两人都未能获救。
  新闻报道只写了这些。
  《背德之门》的出版是在事故的半年后。
  小说仿佛是以作者樱井叶子本人为原型的主人公在自白杀人的事实,这样的冲击性的内容成为了热门话题。八卦杂志大规模的报道,诸如作品中的夫妇是有原型的,他们其实不是死于事故之类的,引起了轰动。
  八卦杂志的报道中将事故情况中的不自然的地方作为丑闻,长篇报道。
  受这个轰动的影响,警察也出动调查了。
  但是,关于樱井叶子投毒的证据,并没有被找到。
  最后,虽然这部小说被认为是她的创作。但是真的只是这样吗,抱着这样的怀疑,报道结束了。
  那之后樱井叶子被认为是连朋友的死都要拿来利用的不知廉耻的作家,受到了猛烈地批判。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早就忍受不了,精神失常了吧。但她却抵挡住了批判,至今仍作为作家继续写作。
  回想起站在舞台上的叶子小姐的让人感到不祥的,美丽而冷淡的身影,喉咙就像被掐住了一般,后背发抖。
  她为什么要写这部小说?
  这个疑问与像泥浆般粘稠黑暗的情感一起重新涌上了我的心头。
  天野夫妇应该是她的朋友。那么为什么?
  想像着她的心情仿佛就像是摒住呼吸潜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一般。
  那黑暗之中的事物,会不会只是更加暗无天日的黑暗?
  那冰冷眼神的深处,会不会只有虚无的空荡荡的夜晚?
  面对如此的恐怖,我的身体变得僵硬,冷汗渗了出来。关于她,越考虑便越像是会被深深的黑暗给吞没,不知道会沉到什么地方去……
  我,害怕那个人……!
  关上图书馆的电脑时,我好像刚刚做完激烈的运动般,头脑阵阵发痛,呼吸困难。
  叶子小姐的真正心情我不明白。
  当时的情况可以通过报纸和杂志的报道获知。但是,却不足以推测出人的心。要这样做,我还缺少材料。
  凝视着电脑画面,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被我丢弃的名片的事情。

  向在通过网络找到的出版社的总机打了电话,告知了部门名称和姓名之后,比我想像的要更简单地联系上了佐佐木先生。
  在轻薄的手机的对面,佐佐木先生好像很吃惊的样子。
  我告诉佐佐木先生现在想见他之后,佐佐木先生说会在离现在我所在的位置三个车站的距离的咖啡店等我。
  「是吗……你读了叶子小姐的那本书吗……」
  一个小时之后,佐佐木先生坐在我的对面,叹着气。
  我用阴暗的声音询问。
  「《背德之门》里写的事情,有多少是事实啊?」
  佐佐木先生好像很为难的样子。呻吟了几声之后,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在视线恢复平静的运动之后,用痛苦的表情望着我。
  「真实的情况,我也不是非常清楚……因为叶子小姐是那种不会把自己的心情向他人表露的人……那个事故发生后,她也什么都没有说。
  她除了继续写了一本书以外,一直保持着沉默……」
  那超越了痛苦和不甘的,高贵的冰冷的眼神。
  即使是在批判的最高潮,她也是用那种冷淡的、自大的眼神,俯视着骚动着的人群吧。
  「在我知道的范围内,叶子小姐和远子的母亲结衣夫人是亲密的朋友。叶子小姐经常把流人托付给结衣夫人照看,结衣夫人好像也非常乐意照顾流人。叶子小姐对于工作过于投入,结衣夫人很担心,这样的叶子小姐和流人接触的时间是不是太少了,身体会不会垮掉……」
  在宾馆大堂叶子小姐对我说的话,让人感到冰冻般的寒冷。
  「你成不了作家。」
  就好象把我抛弃了一般地说着。
  沙哑的声音,从干燥的唇间流出。
  「……能用那种方式,把亲近的人的死……写出来吗?」
  面对这样的我,佐佐木先生目光痛苦,低语道。
  「那应该是,作家的罪业……吧。」
  作家的罪业?
  我的胸被冰冷的东西给洞穿了。
  是像《背德之门》里的亚里砂那样,她也被罪业所拘束,驱散所有的感伤,跨越日常,甚至连伦理都丢弃了。将通往以神为名的至高的道路作为自己的目标吗?
  因为是作家,所以可以去写朋友的死亡,并将朋友的女儿在作品中杀死吗?
  太过难以理解,就像怪物一样,我感到了寒意。同时,我眼睛的深处就快被升腾的愤怒给染红了。
  连身边的人的死,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小说的题材吗!?
  这是作家吗?
  如此冷淡、任性、傲慢、作为一个人来说是最差劲的——这就是名为作家的生物吗?即使自己写的小说伤害到了别人也无所谓吗?
  如果我站在叶子小姐的立场上,我是绝对不会去写的……!写不出来……!
  这是因为我不是作家。
  「你成不了作家。」
  那句话又在脑海中复苏了,我胸口疼痛,呼吸困难。
  「叶子小姐是在文阳先生手中职业出道,您好像说过……」
  佐佐木先生点了点头。
  「关于那一部分就和小说里写的一样啊。叶子小姐也参加了结衣夫人所在的大学文艺社团,看了社团杂志的天野对叶子小姐的随笔感兴趣,劝诱叶子小姐让她尝试写小说。」
  我的呼吸越发地困难,因为恐惧,寒气在身体里不断上升。
  和小说里写的一样……?
  果然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叶子小姐写小说的事情,到出版为止文阳先生他们都对结衣夫人保密了吧?」
  「这个不清楚……」
  佐佐木先生暧昧地低语道。
  「但是……书出版之后结衣夫人就变得非常担心叶子小姐了。还说过『出书真的是好事情吗?』」
  肯定这也和《背德之门》里写的一样吧。
  樱井叶子的出道作品是她还在大学就读时发表的。
  内容是,将一对夫妇的强行殉情,用他们的十六岁女子高中生的女儿的视角去描绘的猎奇作品。
  因为无法忍耐不断搞外遇的奔放妻子,丈夫在自家的厨房将妻子勒死之后,将其头颅和手臂切断,自己也在满是血迹的遗体旁边上吊自杀了。
  如此的男女间的疯狂,被少女通过透明的眼神,淡然叙述着的故事。
  这是实际降临在书写者樱井叶子身上的事件。
  六年前发生的猎奇杀人事件。
  身为加害者与被害者的孩子的那个少女成长后,用事件的概略写成了小说。
  她现在仍然生活在双亲去世的那个家中。
  八卦杂志立刻以此为题材,虽然这部书很快就成了畅销书。但是作家本人受到了更多的注目。
  「但是作为编辑,是不可能不想出版那本书的吧。如果我是天野,一定也会做相同的事情。不做不行——在看到的一瞬间,心就像被牢牢抓住了一样,那部小说里就蕴藏着这样的才气。在我看原稿时心里想,天野发现货真价实的作家了。」
  我写不出来。
  胸口像是被拧干了一般的疼痛,我就快发出呻吟声了。
  这种事情发生在我家的话——我是无法把它写成小说的。
  但是,叶子小姐写了。
  那之后也在继续写作。
  以娱乐性为第一位的报道和社会上的杂音没有压垮她。她毫不介意这种事情继续着写作,文阳先生作为编辑支持着她。
  「从某种意义上说,说不定叶子小姐是比身为妻子的结衣夫人,更加接近于天野的存在……」
  佐佐木先生用沉重的口吻低语着。
  「与天野之间的关系,叶子小姐经常说成是『白色的婚姻』。」
  「白色的……婚姻?」
  「男女间没有性关系的婚姻,被称为白色的婚姻。本来实际上是指没有夫妻间的交流的夫妇的词语……大概是叶子小姐想表现与天野之间的精神层面的结合吧。虽然没有结婚,但是就像在上帝面前发过誓的夫妻一样,被强烈的羁绊所结合在一起……
  真正能够理解叶子小姐的,大概也许只有天野一人。这一点叶子小姐也清楚吧……」
  胸口就像被从过去伸过来的手指抓挠着一般。
  「叶子小姐喜欢文阳先生吗?不是作为编辑,而是作为男性?」
  佐佐木先生为难地皱着眉。
  「那个……谁知道呢。只是,叶子小姐对结衣夫人应该有对抗意识吧。休息日向天野家打电话,突然把天野叫到工作场所,或者提出无理要求让他为难。那是故意向结衣夫人夸耀,比起身为妻子的结衣夫人,天野更加重视身为作家的自己吧……
  说不定正是这种复杂的情感,在天野和结衣夫人去世之后,使叶子小姐写出了《背德之门》……虽然得知叶子小姐收留了远子时我很吃惊……」
  又是一阵沉默,佐佐木先生摇了摇头。
  「果然两人还是好朋友吧。虽然多少有些妒忌和误解……但两人之间的羁绊还是很强的吧。」
  叶子小姐的心里有多么黑暗,我看不清楚。
  佐佐木先生也向我说了流人父亲的事情。
  名叫须和拓海,还是个十多岁的未成年人。
  「虽然《背德之门》中的亚里砂被描写成是个轻率地可以和任何人睡觉的女人,叶子小姐倒是对这种事情持彻底的拒绝态度,也不接近男性。
  叶子小姐实际交往过的,据我所知,只有拓海君一人,不过……」
  佐佐木先生的言语含糊了。
  「拓海君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是年龄……的问题吗?」
  当时须和拓海是十九岁,比叶子小姐还小六岁。
  「不……虽然这也是问题……他的女性关系非常复杂,除了叶子小姐之外,还和很多女性在交往。也不去学校,打工为色情业和酒吧做猎头。是那种向路上的女性搭讪,问要不要去我们店里工作的那种劝诱工作。除此之外好像还有很多可疑的事情……」
  「叶子小姐为什么和这种人交往?」
  「我也觉得是个迷,除了品行之外,虽然他的确是个拥有可怕魅力的年轻人……。
  外表和流人一模一样啊。流人吸引女性的地方也是遗传他的父亲吧。流人不要变成他父亲那样就好了……」
  看着佐佐木先生如此担心,可以想象的出,不仅是外表,氛围,在性格上流人也像他的父亲。
  《背德之门》中也出现过与叶子(亚里砂?)有关系的未成年人。
  虽然没有写出名字,但是被描写为在路上向亚里砂搭讪「大姐姐,要不要到我们店里工作?」的轻佻的年轻人……
  「流人的父亲,现在,在做什么?樱井是叶子小姐的姓吧。他们离婚了吗?」
  佐佐木先生的脸愈发阴沉。
  「不,叶子小姐与拓海君没有登记。拓海君在流人出生前半年,被汽车撞死了。」
  我吞下了一大口的口水。
  流人的父亲也是因为事故死亡的?这是偶然吗?
  叶子小姐对流人的父亲的死亡是怎么看待的呢。
  虽然无视远子学姐,但是对流人还是疼爱的吗?但是,实在是无法想像那个人作为母亲疼爱孩子的样子。
  叶子小姐,与流人,与远子学姐。
  因为天野夫妇的死亡,而开始的三个人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啊。
  这候我突然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流人知道远子学姐吃书的事情!
  那么,叶子小姐呢?
  叶子小姐也知道远子学姐吃书的事情吗?学姐的父亲文阳先生吃书的事情她也知道吗?
  如果知道的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在天野夫妇去世之前?之后?
  「怎么了,井上同学,突然发起呆。」
  「不……听您说了很多事情,有些吃惊。」
  佐佐木先生一副说的也是的表情,皱着眉。
  「叶子小姐和远子的成长环境的确有些特殊。不过远子真的很温柔、明朗,和她的母亲结衣夫人一模一样,成长为了一个温暖的孩子。流人除去太受女孩子欢迎之外,也是个正直的好孩子。在叶子小姐的身边能有远子和流人这样的孩子在,真是很好啊。」
  面对与文阳先生关系亲近的佐佐木先生,我突然下决心问道。
  「佐佐木先生,文阳先生,吃过书吗?」
  佐佐木先生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然后笑了。
  「呵呵,怎么可能。即使是天野,也不会吃书啊。虽然他爱书爱到了即使吃书也不奇怪的地步。这么说起来,他经常说,这本书像炖的很透的炖牛肉、像正当时令的嫩香鱼。对了,就像远子一样呢。」
  我向佐佐木先生道了谢,离开了咖啡店。

          ◇        ◇        ◇

  整理壁橱时意外地发现了,令人怀念的相册。
  里面有很多加奈和我初中时的照片!我蹲在榻榻米上,忘我地看了一个多小时。
  加奈的头发很整齐地垂在肩上,态度很冷淡。编着三股辫的我因为能待在加奈的身边,几乎在所有的照片中我都在高兴地微笑。
  初中三年级的春天,因为学习旅行去长野时拍的照片也在里面。
  集体照中的我,果然也是在加奈旁边微笑着,头上还戴着紫罗兰花的发饰。这个发饰可是加奈送给我的礼物啊!
  在自由活动时间两个人一起去的玻璃八音盒展览馆的礼品店里,闪闪发光的透明的首饰,像宝石一样排列着。相互之间为对方买些什么礼物吧,我是这样提议的。这样的话,就可以留下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回忆了。
  我为加奈买了纯蓝色的挂坠,加奈为我挑选了紫罗兰花的发饰。
  然后在展览馆的外面,打开包装,我扑通扑通地心跳着将挂坠挂在了加奈的脖子上,加奈害着羞一言不发地为我戴上了紫罗兰花的发饰。
  「谢谢!加奈送给我的发饰,我会非常珍惜的。今后要是也能一直做朋友就好了!」
  拍完照片后我这样说道。
  「差不多该回去了。」
  加奈冷淡地说,同时把脸转了过去。
  我牵住加奈的手,就这样在到达集合地点的巴士前,加奈都没有把我的手甩开。
  戴着这种东西会被老师盯上的,我看着加奈一边抱怨着,一边把挂坠放进了白色的贴身背心里,高兴地胸口都要裂开了。
  在集体照里的加奈的水手服下面,我送的挂坠在闪耀着,想到这里,现在我还心跳不已。

  紫罗兰的发饰,我一直很珍惜的保存着。
  虽然现在不能像初中时那样成天地戴着,不过时常我还是会取出来嵌在发髻之上。
  这样做的话,心情也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
  「妈妈,这个紫罗兰很漂亮啊!」
  面对着眼睛闪闪发光,抬着头看我的远子。
  「这个发饰是母亲最喜欢的人送的。是远子也认识的人啊。」
  我这样说道。
  与加奈邂逅时的事情、第一次说话的那天的事情、八音盒展览馆的事情、毕业仪式的事情……
  与加奈的回忆,如同鲜明的故事一般,总是,总是,浮现在我心里。
  我那时是那样地喜欢加奈。
  与加奈一起度过的温馨的时光。
  还有我说过的,我们永远是朋友的话语。


[ 本帖最后由 泽 于 2008-6-20 20:02 编辑 ]


第五章 告别的早晨

  ——请了解天野远子。

  流人是这样说的。
  但是,在明白远子学姐之前,我甚至连远子学姐的父母和叶子小姐的心情都不理解,事情都没有什么进展。最在我顿足不前时候,远子学姐的身影也仿佛在淡淡的紫罗兰色的窗帘的另一侧渐渐远去。
  情人节的早晨,心中带着牵挂的我来到了学校。
  在楼梯口换了鞋。
  女生们和男生们都很兴奋,失去了往日的平静。
  去年的情人节,远子学姐送给我过巧克力……
  那时我是一年级,远子学姐是二年级。
  像平时一样我去了部室,写三题故事,远子学姐哭哭啼啼地吃着点心,一切一如既往。正当我要回去的时候——
  「给,心叶。」
  远子学姐微笑着,把用像布一样轻薄蓬松的紫罗兰色的纸与白色镂空花纹纸重叠包裹着的小包装物,递给了我。
  包装的顶端装饰着螺旋状的水蓝色与金色的丝带,插着白色和黄色的人造花,这个小包装物不愧是充满了少女的浪漫,下了不少的心思,看着它我的脸都变红了。
  「那个,这个是……」
  「讨厌,今天是情人节吧。」
  「是吗……」
  「这是来自学姐的礼物。」
  我笨拙地接过这个华丽的包装,远子学姐笑更加开心了。
  「呐、打开看看吧。」
  兴奋地催促着我。
  里面应该不会是亲手制作的巧克力吧。
  我紧张地解开丝带,打开包装,铺散在镂空花纹纸上的是在超市里卖100日元一袋子的,小块奶油巧克力、小块原味巧克力、小块杏仁巧克力……
  因为与精心的包装反差太大了,我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远子学姐从椅背后面把头转向我,笑容宛如太阳一般明亮的笑着说。
  「因为,这是义理巧克力嘛。」
  想起这些,我突然非常的想见远子学姐。
  但是即使见了面,该谈些什么好我也不知道。远子学姐的愿望,如果是井上美羽写第二部作品的话,那我只能拒绝。
  这样的话,又会相互争吵,相互伤害,无法相谈。
  虽然心里明白,但是想见远子学姐的心情还是难以忍耐。
  「……」
  紧咬双唇,挥去脑海中漂浮的远子学姐的笑容,我向教室走去。

  琴吹同学在看到我的一瞬,就像放下心一般地表情变的柔和了。
  「井上,今天,没有问题吧?」
  「嗯,时间我空出来了。」
  听到我这么说,琴吹同学的脸颊变得通红。
  「那么,那么……放学后见。」
  在声音小的就像蚊子一样的低语之后,琴吹同学离开了。

  那天芥川请假没有来学校。
  想送巧克力给他的女孩子们——
  「诶诶诶诶诶诶?芥川同学请假!」
  「骗人,为什么!难得我拿了巧克力过来!」
  「我也是,下血本买了高级品啊!」
  「芥川同学不在吗!?」
  吵吵嚷嚷的。
  发生了什么事情啊。芥川请假真的是很少见。昨天还挺精神的。难道是感冒了……?
  午休的时候竹田同学拿着巧克力来了。
  「给~因为平时受前辈的照顾,这是谢礼巧克力~」
  一边爽朗的微笑着,一边递出带着水珠花纹的丝带的蓝色小盒子。
  竹田同学看到在附近的琴吹同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盯着我们。
  「给,七濑学姐也请收下。这个和心叶学长的是一对!」
  说着,递出了相同外形的红色小盒子。
  「唉,我、我?」
  面对深感意外的琴吹同学,竹田同学微笑着说道。
  「我和女孩子的朋友们之间也交换巧克力的哦~七濑学姐,在图书委员的工作上还有其他事情上,总是照顾我~」
  「啊……那个……谢谢。」
  「白色情人节的时候,拜托三倍返还哦~」
  「——啊,这才是你的目的?」
  「开玩笑的啦。不过,我真的很期待哦。」
  竹田同学表情明快地说道。
  「真是的,你是真的在感谢我?总、总之我先收下了……」
  看到琴吹同学小声嘟囔着走开了,我问竹田同学。
  「今天会和流人见面吗?」
  「是啊~因为我是他的女朋友。不过是和其他的女朋友在一起。」
  看见我沉下了脸,竹田同学嬉笑道。
  「讨厌,请不要表情那么严肃啦~搞的好像我来找心叶学长告白,结果被甩掉了一样啊~」
  开过玩笑之后,竹田同学温和地笑着。
  「情人节和男朋友在一起,送巧克力给他,这种事情很有趣啊。而且还有竞争对手在,让人更加兴奋了呢!」
  「这是你的真心话?」
  竹田同学又变的像小狗一样无邪,满脸微笑。
  「呼,谁知道呢?啊,对流人有什么话要转达吗~?」
  「……不,算了。今天你要玩的开心啊。而且给我把流人牢牢抓紧,让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至少在今天,我想陪在琴吹同学的身边。不能让琴吹同学变得更加不安了。
  「知道了~」
  竹田同学用欢快的声音回答我,挥着手离开了。

  班会结束后,穿好大衣、手里提着书包的琴吹同学稍微有些紧张地噘着嘴,走了过来。
  「我们回、回去吧,井上。」
  「咦?不用在图书室汇合吗?」
  琴吹同学的嘴巴噘的更加厉害了。
  「如果像前几次那样再次走散了的话……我讨厌那样。而且今天是情人节,大家都没空在意别人的事情的。连森都有点飘飘然的。」
  话虽如此……
  琴吹同学僵硬地迈出步子。我慌慌张张地穿上大衣,抱着书包跟上。
  「那、那个……井上,稍微离我远些好么……」
  「?大家不是都没空在意吗?」
  「虽……虽然是这样……」
  因为琴吹同学很害羞的样子,我稍微退后了一些。
  为了确认我是不是还跟着,琴吹同学不时地回头看我。虽然我是觉得这个样子更加让人感到不自然啦……
  到了鞋箱前,琴吹同学先换了鞋子。
  「我要、要先做好心理准备。我先走一步了!」
  用小小的声音说完之后,琴吹同学把书包紧紧地抱在胸前,快步走了出去。
  等我走出校门时,已经看不到琴吹同学的身影了。
  「咦?」
  我四处张望。
  「井上……」
  这时候,耳边听到了微弱的声音。
  向声音的方向望去,琴吹同学在街的拐角探出头来正向这里张望。脸颊红红的。
  因为太可爱了,我微笑着向她走去。
  「心里准备,做好了?」
  我问道。
  「嗯……」
  琴吹同学害羞地点了点头,悄悄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也回应般地握住琴吹同学的手,就这样并着肩迈出了步子。

  琴吹同学的家是住宅区的洗衣店。好像父亲和母亲是普通的上班族,奶奶掌管着店铺。
  三层的长条形建筑物的第一层是店铺,第二层和第三层是琴吹同学的家。在建筑物的外侧有楼梯,可以从那里进入第二层。
  「不和你的奶奶打招呼吗?这样不好吧?」
  「今、今天就算了。下次吧。」
  琴吹同学拉着我的手,走上楼梯。
  「琴吹同学,是独生?」
  「虽然有个大哥,因为岁数相差很多,已经上班独自生活了。」
  「和我家相反呢。」
  说着这样的话,我们到了二楼的大门。
  琴吹同学从口袋里取出钥匙,打开门。好像还在紧张,动作很僵硬。
  琴吹同学先走了进去,从门内盯着我。
  「进来吧。」
  促催着我。
  「打扰了。」
  我脱下鞋进入了房间,琴吹同学的眼睛不时的向我瞥来。
  「啊,这里是琴吹同学的房间吧。」
  进入大门后的第二扇门上挂着写有「七濑的房间」的鳄鱼形的粉红色的牌子。
  「!」
  琴吹同学睁大了眼睛,把牌子挡在了身后。
  「明……明明我已经摘下了的……奶奶,傻瓜!」
  琴吹同学用几乎快听不见的声音嘟囔着,用手在背后把牌子给摘下来,夹在腋下。
  「咦,为什么要摘下来?」
  「平时就没有挂的。」
  「什么时候会挂?」
  「正月之类的时候……」
  「为什么是在正月?」
  「别问了,快点进来啦。」
  琴吹同学打开房门,把我推了进去。
  「哇!」
  「我要做准备,你在这里等着。」
  琴吹同学急急忙忙地关上门,之后很快又打开了门,红着脸回来了。
  打开空调,把放在床上的垫子放在地毯上,从书架上抽出几册小说和漫画,又从CD架上抽出了几张CD,将这些一起放在了小桌子上。
  「坐在这里,听这些,看这些。」
  因为紧张而声音僵硬地说完之后,又走了出去。
  我按她说的,脱下大衣后坐在垫子上。
  之后又重新观察了一下房间。
  窗帘是粉红的珊瑚色,印着白色郁金香的花纹。桌子是有抽屉的木质学习桌,椅子上放着红色格子花纹的垫子。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书,从老的文学作品到畅销书、儿童文学、少女漫画,种类繁多。书架的最下面一层摆放着漫画杂志、小说杂志和画集。
  房间的四处放置着长颈鹿、熊猫等布绒玩具。正当我感慨着「这真是女孩子的房间啊」的时候,一只企鹅的布绒玩具停留在了我的视线之中。
  「这个是……」
  虽然和其它的布绒玩具一起摆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但是不知为何是背面向外放着。
  我随手把它的正面转向朝外。它的脖子上戴着红色的丝带,丝带的正中间别着枫叶形的徽章——这个,难道说……
  我抱起这个布绒玩具仔细地观察着。
  啊啊,果然。
  是我初中的校徽。
  同时,我想起了与琴吹同学的邂逅。
  看见路上因为裙子破了而为难的女孩子,我取下了校徽——
  「用这个固定住破了的地方就可以了。」
  我把校徽交给了她。
  因为没有仔细看对方的相貌,所以进入高中之后与琴吹同学再次相会时,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但是琴吹同学记住了我,并且对我说她一直喜欢我。
  琴吹同学……还保存着那时的校徽啊。
  我的脸颊开始发热,胸口麻痹了。就这样怀里抱着企鹅,一边仔细地盯着校徽看,一边沉浸于伤感之中。这时,我的身后——
  「啊啊,不行!」
  传来这样的声音。
  我回头看去,端着放有椭圆形的巧克力蛋糕与装有咖啡的茶杯的托盘的琴吹同学,竖起了眉毛,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好像是换过了衣服。明明出去的时候还穿着学校制服,现在换成了柔软的半袖白色毛衣,配上红色的格子花纹的裙子。也没有看见她拿衣服出去,是之前就准备好放在外面的吗。
  琴吹同学把托盘放在桌上,从我的手里夺回了企鹅布绒玩具,紧紧地抱着。

  「明明对你说过不要在房间里乱看的。」
  「不……你好像没有说过吧。」
  「即、即使没有说过,在女孩子的房间里四处乱看也是没有礼貌的!」
  「我也没想乱看,只不过偶然看到了。这个,是我的校徽吧?」
  「这、这这这这这有什么问题吗!」
  「嗯,非常珍惜地保存着,谢谢。」
  向她道谢之后,琴吹同学的脸红的越来越厉害了,害羞地低下了头。
  「没、没什么……」
  琴吹同学一下子跪在地毯上,把企鹅的布绒玩具藏在了背后之后。
  然后开始将蛋糕和咖啡摆放在桌子上。
  「在还没有变凉之前,快点吃吧。」
  琴吹同学侧着脸,小声地说着。
  「我开动了。」
  我也重新坐回垫子上,拿起了叉子。
  白色的碟子里放着单纯的巧克力蛋糕,蛋糕旁还放着冷的生奶油。
  叉子插下之后,蛋糕中的热巧克力随着甜蜜的蒸汽一起粘稠地流了出来。
  是熔岩巧克力。
  放入口中后,有一定浓度的酸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与生巧克力一起吃的话,热的巧克力和冷的生奶油,比例得当的相互融合,味道变得更加美味。
  「怎、怎么样?」
  「非常美味呢!」
  「不、不是太甜了吧?」
  「不,很好的原味巧克力啊。」
  「太好了。」
  琴吹同学紧张的表情松弛了下来,像松了一口气一样,脸上浮现出了开心的微笑。
  看见琴吹同学这样的表情,明明嘴里吃着原味巧克力,心情却变的非常甜蜜。
  「那个,要听什么音乐吗?」
  「好啊。」
  「听什么好呢?」
  「那个《美女与野兽》之类的」
  「这、这这这这这——」
  「没有?」
  「有、有啊。但是……」
  「那么,就听这个吧。」
  「嗯……嗯。」
  琴吹同学翻着CD架。
  一边吃着熔岩巧克力,一边向那边望去,我又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琴吹同学在收藏硬币啊?」
  「唉?」
  手中拿着迪斯尼的《美女与野兽》的原声集的琴吹同学,突然肩膀跳了一下,回过头来。
  沿着我的目光看去,不知为何脸都变青了。
  那是书架从上往下数的第二层,大概是因为刚才琴吹同学拿书出来的缘故,一部分的书侧倒着,出现了一块空隙。在那本侧倒着的书后,像书签大小的夹着五百圆和十圆的塑料夹露了出来。
  「听说那种硬币,发型数量比较少,是这样吗?」
  「这个,那个……」
  琴吹同学,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呐,可以让我看看吗?」
  「不行!」
  琴吹同学突然站起来,就像抱刚才的企鹅绒布玩具一样,双手拿着夹着五百圆和十圆的塑料夹,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藏了起来。
  「?为什么?」
  「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井上看!」
  琴吹同学激动地拒绝着。
  「那个……这么说来,我记起刚升上二年级的时候,琴吹同学向我要过书的赔偿金吧。就是那本《大亨小传》。那本书的确是五百圆呢……」
  远子学姐吃掉的书,琴吹同学却让我赔偿。
  「我付了钱之后,琴吹同学第二天拿了五十圆找给我,为了找那五十圆钱我又付了十圆吧……!」
  ——咦!这是?
  琴吹同学的嘴巴弯成了「へ」的形状,满脸通红地瞪着我。眼睛微微含着泪水。
  「难道说,那五百圆……」
  还有那十圆……
  「就是那时的五百圆?」
  正确的说应该是五百一十圆。
  「不、不知道啦!」
  琴吹同学完全屏住了呼吸,510日元依然被按在胸前,把头转了过去。
  做出这样的反应的话,果然应该就是这样了吧,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脸颊也突然发烫了。
  不仅是校徽,连这种东西都被保存了下来啊……因为怕被我发现,而藏到书后的吧。
  「井上,傻瓜!不知道,什么不知道!」
  我蹲下身来,用膝盖向通红着连不断念叨着的琴吹同学那里移动。当我接近琴吹同学之后,琴吹同学突然沉默了下来,睁大了眼睛。
  「这个,那个……」
  大概是在做准备时沾上的吧。从琴吹同学的头发传来巧克力的甘甜香味。除此之外还有些柑橘类的香味。
  我的脸发烫。
  「果然,我还是很高兴……吧。」
  「……!」
  琴吹同学的眼睛睁地更大了。之后
  「是、是吗……」
  害羞地移开视线,嘴巴微微地动了一下。
  胸中像是点起了明灯,我也害羞地说。
  「听CD吗?」
  「嗯……」
  终于,《美女与野兽》的主题曲静静地在室内流淌。
  这是我与琴吹同学的回忆的曲子。
  在那个积雪的屋顶之上,这首悦耳的曲子挽留住了我,赋予了我勇气。
  「是英文版呢。」
  「还有日文版哦。」
  「那么听完英文版后再听那个吧。」
  「嗯。」
  我们对坐在小小的桌子的两侧,吃着蛋糕,喝着咖啡,听着音乐,聊着天。
  仅仅如此而已,但是却非常快乐,心里有些痒痒的。
  相互意识着对方的存在,心跳不已。
  琴吹同学好像在意起了竹田同学送给我的巧克力。
  「打开来看看吧。」
  说道。然后琴吹同学自己也把从竹田同学那里收到的巧克力盒子的丝带解开,开始打开包装纸。
  「竹田同学说过是一对的吧。」
  「这种事情是真是假不知道嘛。说不定我的这盒里放着写着『没有中奖』的橡皮。」
  竹田同学的信用度真低啊……
  包装纸拆开后,出现了两个外形相同但颜色不同的正方形的小盒子。我的是蓝色,琴吹同学的是红色。这和包装纸的颜色相同。
  「一起打开吧。一、二——」
  在琴吹同学的口号声中,我们同时打开了盖子。
  两个盒子里分别放着半片心形的巧克力。
  琴吹同学的是心的右侧,我的是心的左侧。
  「一对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太好了,不是橡皮呢。」
  「……刚才的话是,开、开玩笑的」
  我提议把心拼起来,琴吹同学「诶!」的一声,惊慌失措。「快点,琴吹同学」我催促着,伸出抓着自己的半片心的手,琴吹同学也红着脸把自己的半片心放了过来。
  两颗半片的心,拼合在了一起,成为了一颗心。
  「天衣无缝啊……」
  「嗯。」
  我们害羞地笑着。
  然后把心小心地放回盒子里,双目相视,相互之间又害羞起来了。
  「我,去年的情人节也为井上准备了巧克力啊」
  琴吹同学向我说出了让人意外的事情。
  「诶?是吗?」
  「因为亲手做的巧克力可能会让井上太过吃惊,所以是在店里买的巧克力……不过是我尽全力挑选的啊。啊啊,不过,还是没能交给你。虽然去了教室,但是因为害羞还是退缩了。其中的一半,在家里,自己一个人吃了……」
  说完后,突然表情变得寂寞起来,垂下了眼睛。
  「为什么?」
  「……想起了……夕歌的事情……」
  胸口像被重击了一下。
  水户夕歌同学是琴吹同学初中的同班同学,也是琴吹同学的好朋友。她去年在圣诞节前去世了。
  「……正在我自暴自弃地吃巧克力的时候,夕歌打来了电话,对我说『一个人吃光可不行哦,把我的那份留下来啊』。后来……第二天,夕歌来了,陪我一起吃巧克力……」
  琴吹同学神情沮丧的样子,让我呼吸困难。
  琴吹同学像驱赶泪水一般地眨着眼睛,然后抬起头来微笑着。
  「对不起。心情变的沉重起来。让夕歌知道了一定会生我的气的,这不是这种时候该说的话题……」
  「不。水户同学真的是非常重视琴吹同学呢。」
  「是啊,我也很喜欢夕歌。不论是过去还是以后,夕歌也一直都会是我的好朋友。」
  琴吹同学用清澈的眼神——明朗的声音断言到。这样的琴吹同学看起来真是坚强而又美好的女孩子。
  只是一瞬间,远子学姐的母亲结衣夫人与叶子小姐的事情掠过了我的脑海。
  两个人是好朋友,佐佐木先生是这样说的。
  结衣夫人与叶子小姐之间的关系是像琴吹同学和水户同学之间那样的强而确实的东西吗?还是……
  「啊,对了。还有一件东西,没能交给井上。」
  琴吹同学站起身来,我的思考被打断了。
  打开学习桌的抽屉,琴吹同学从中取出一枚明信片。害羞地双手递了过来。
  「虽、虽然迟到了很久,暑假慰问的明信片。可以的话,那个……你就现在收下吧!」
  浅绿色的背景上印刷着粉红色的牵牛花,用水蓝色的笔书写着寄语。

  「谢谢你来看望我
  把你赶回去真是抱歉
  其实我非常高兴
  第二学期能和井上说更多的话就好了」

  明信片里包含着的琴吹同学的情感,传递到了我的心里。
  活生生的情感,充满了我的胸口。仅仅是看着手掌中的这张薄薄的明信片上的文字,心情就变的温柔、可爱起来了。
  琴吹同学不安地盯着我。
  我望着琴吹同学笑了。
  「确实收到了。谢谢。」
  琴吹同学高兴地微笑着。
  这表情让人觉得非常可爱、非常珍贵。
  第二学期已经结束,第三学期也仅剩一点时间了,不过,今后能和琴吹同学说更多的话,了解琴吹同学的各个方面的话就足够了。
  用温暖的心情看着明信片上书写的文字和牵牛花,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我也有件东西没能交给琴吹同学。」
  「唉?什么?」
  「明天我会带来的。」
  琴吹同学绽放出笑容,期待地说着。
  「啊,好让人在意啊!」
  「那么,明天在上学途中汇合,一起去学校吧。」
  听我这样说后,琴吹同学露出了高兴的笑容,「嗯」的一声点着头。

  回到家后,我快步跑上楼梯,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就在厨柜里寻找东西。
  「那个,的确是放在这附近的。」
  翻开手绢和皮带,像寻宝一样兴奋地仔细寻找着。
  终于,目标的小包装在袜子之间找到了。
  「太好了!」
  禁不住高兴地喊叫起来。
  撕开印有土特产店店名的纸袋,粉红色的手毬的手机挂坠掉了出来。
  暑假时,住在麻贵学姐的别墅时,远子学姐让我买的。因为没有机会交给琴吹同学,一直放在厨柜里。
  抓在手上,放在眼前观赏着,手毬可爱地摇晃着。
  要是能满意就好了,琴吹同学。
  我的嘴角绽出了笑容,一边看一边心里痒痒的。
  摇摇晃晃的粉红色手毬。
  草的芳香。
  在水边摇晃,暑假。
  突然之间——
  有什么东西在抚摸我心里的柔软的部分。
  啊,这?怎么回事?这种心情……
  好痛——在感觉到这痛感的一瞬间,被夕阳照耀下的深山别墅,鲜明地在我脑海里复苏了。
  在草地上飞快滚动的深红色的手毬。
  土特产店所在的大街。
  几乎快饱和了一般的绿色。仿佛被树木隐藏着一般,宁静地蓄着深水的,怪异池塘。
  鸟的鸣啼声。从脖颈之间掠过的爽快夏风。
  起舞的白色连衣裙。跳动的长长三股辫。
  当其中的一件事情被想起后,就像书页被翻动一般,其他的也一件件地不断浮现在脑海之中。
  沐浴着燃烧般的夕阳,解开的头发在微风中轻轻飘扬,瞳孔中放着光辉,喊着「你来啦!」向我跑来的远子学姐。
  因为害怕幽灵,一副快哭的模样蹲在我的床上一动不动,「为了不让幽灵来,我来替你把风」一边颤抖着一边说大话的远子学姐。
  在小小的书店之内,高兴地挑选着礼品的远子学姐。「请用礼品的包装」在收银台前声音兴奋的远子学姐。焦茶色的包装纸。金色的丝带。
  在百合与秋良的书房。坐在长椅之上翻着书页的远子学姐的幸福微笑。坐在同一张椅子上,两人一边看着同一本书,一边说着登场人物的台词。
  宛如瀑布的水流落入深渊一般,情感充溢上来,已经完全无法停止了。

  那个不可思议的夏天。

  怪异而美丽的花与月的故事。

  头上披着雨衣,在雷雨交加之中,虽然因为黑暗而胆怯,但是却拼命地来寻找我的远子学姐。
  我的呼喊声。
  牵在一起的手。
  在黎明的微亮光线之中,渗出泪水的,寂寞眼神——
  垂下眼睛,注视着我睡梦之中的表情的远子学姐。
  从唇间流出的虚幻般的低语声。

  ——这样的时间……还能持续多久呢?

  在现实与虚构的缝隙间,即使是现在也好象要融化消失一般的远子学姐。
  背对着我不停地重复着「不能说」,仿佛情感就快溢出来了一般紧紧地抓住我。
  「心叶总是欺负人!」学姐咬紧着牙诉说着。
  那时被远子学姐咬的手背,带着灼热,开始一阵阵地发出疼痛。

  ——不会忘记的。

  ——因为,是和心叶在一起度过的时间。

  在被月光照亮的小路上,和我手牵着手,目光温暖地微笑着的远子学姐。

  ——不会忘记的。

  如梦般——如故事般的夏天。

  ——不会忘记的。

  胸口在颤抖,热乎乎的东西几次要冲上我的喉头。眼睑发烫。
  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有想起来啊……!
  却在现在,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回想出来啊!
  那时远子学姐在向我隐藏着什么。
  但是,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月光下,宛如美丽的鲜花般地露出温柔微笑。
  为什么我会忘记啊……
  那个早上,轻轻拂去垂在我脸颊上的长发,轻声低语的远子学姐,明明是那么的悲伤——!
  手里握着系着桃色小球的手机挂坠,我蹲在了地毯上。
  忍耐着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的记忆与被刀刺一般的痛感,我咬紧牙关,心情低落。
  母亲在楼下喊着「吃晚饭了」。但是,现在的我不能去。
  这样痛苦扭曲的表情是不能别人见到的。胸口发胀,仿佛整个身体就快裂开,身体无法动弹。喉咙发热。眼睑也像燃烧着一般。
  强忍不发出呻吟,我忍耐着持续的疼痛。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远子学姐的洁白的手和温柔的笑容。

  那晚我无法入睡。
  明明和琴吹同学一起度过了那样愉快的时光,脑海里却满是远子学姐的事情。浑身疼痛,感觉快被撕裂了。
  窗帘的另一侧变白的时候,我的眼睛变得红肿,喉咙干渴异常。
  慢慢地下了床,穿着睡衣到一楼的洗漱间,用温水洗了洗脸。镜子中映射出的我,异常疲惫。
  今天早上,明明约好了和琴吹同学汇合的……
  又洗了一次脸——这次是冷水,我拍打着脸,希望能够转换情绪,但是脑海中远子学姐的面容却挥之不去。
  换好制服,将母亲做的培根煎蛋、莎拉、烤面包片硬塞进嘴里。
  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有过。
  在文化祭的早晨。
  因为痛苦的芥川和自己重叠,因为害怕受伤而逃避的时候。
  手里拿着罗伯特·勃朗宁的诗集的远子学姐,站在雨停的路上,沐浴在晶莹的光线之中。然后对着我微笑。

  ——早安,心叶。

  我穿上大衣,比平时更早地走出了家门。
  外面天空灰蒙蒙地阴沉着,空气也仿佛冷得能把人的手冻僵。
  离开地形复杂的住宅区,来到笔直向前的两边都是行道树的路上,也没有出现正在看着书的文学少女。
  远子学姐,不可能在的。
  这个事实让我的胸口就要裂开了。
  很快就是和琴吹同学约好的汇合地点的便利店了。我必须笑啊。
  用力握紧冰冷的手,嘴角努力牵扯出笑容,在转过街的拐角时——

  「早安,心叶。」

  远子学姐,站在那里。
  制服上套着深蓝色的厚绒大衣,手里拿着书包和纸袋,呼着白气,温柔地微笑着——
  我茫然了,之后脸颊和大脑就像着火般的发烫。因为内心的动摇,心脏狂跳不已。
  为什么,远子学姐会在这里!
  幻影?
  不,不是的。
  ——是真人。
  几天前,像病人一样青着脸,出现在我家,声音颤抖地责问着我的远子学姐,现在正用着和以往一样的温和眼神,注视着我。
  「我是来还围巾的,因为考前复习很忙,很难见到你。」
  学姐手中的纸袋向我递来。
  「……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远子学姐的口吻和看我时的眼神,因为过于平常了,我头脑混乱地问着。
  「只是一小会儿哦。」
  但是,接过纸袋时,一瞬间接触到的前辈的手,如同冰一样的冷。
  「心叶,眼睛肿了啊。睡眠不足?」
  为什么要为我这样的人担心啊。
  喉咙就像被用力勒紧了一般,这太没有道理了,这种愤怒的情感在升腾。
  明明对我隐藏了真相,明明无视我的意志,强求我写小说——
  那么又为什么要关心我?明明自己的手比我要冷很多……!
  「晚上一定要睡好啊。即使睡不着,总之先躺下闭上眼睛。这样的话,不知什么时候就能睡着了。」
  一边用像姐姐一般地口吻说着,一边打开了书包。
  「接下来是附赠品。」
  前辈从书包中取出有光泽的细长袋子,微笑着让我看了看。
  「昨天是情人节对吧。」
  袋子是紫罗兰色的玻璃纸做成的,上面还结着金色的丝带。
  我接到手中,沉甸甸的。
  「巧克力……」
  「不,是羊羹哦。」
  远子学姐若无其事地回答着。
  比起巧克力我更喜欢羊羹,以前,我好像说过。
  「是义理羊羹喔。」
  只是一瞬间,学姐用寂寞的眼神注视着我,嘴角泛起了淡淡的——真的只是淡淡的、虚幻的微笑。
  「因为是义理的啊。」
  一年前我见到的那如同太阳一般的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和现在的学姐相重叠,胸口好像就快被压垮了。
  远子学姐很快又变回明朗的表情。
  「那么,就在这边分别了哦。围巾真的很谢谢你。
  告别了。」
  说完,转过身去。
  不是下次再见。

  「告别了。」

  远子学姐说的话,让我心底涌现火一般的焦急。
  空气冷得就像利剑一般刺着我的皮肤,云层很厚,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灰色失去了生机。
  远子学姐要走掉了!
  要在我的面前消失了!
  我正想追过去喊请等等,突然看到的事物让我胸口一窒。
  琴吹同学从对面的拐角不安地弹出头来张望着。
  「……!」
  双脚就像被钉在了地面上一般地停止了。
  燃烧的冲动,就像突然被冷水浇头一般。琴吹同学双手紧紧交叉在胸前。用祈祷般的伤感目光看着我。
  远子学姐纤细的后背——虚幻地摇晃着的长长的三股辫——在渐渐远去。
  我说不出话来。
  「……」
  在冰冷的早晨的道路上,我与琴吹同学,相对而视了一会儿。
  远子学姐的身影在街的拐角消失后,琴吹同学强行做出了一个笨拙的微笑。
  「在去汇合地点之前碰上了学姐吧……」
  「……是啊。」
  我的嘴角拼命地用着力。但是这样看上去像是在笑吗……
  「和远子学姐也是约好的?」
  「不,学姐是来还我借给她的围巾的。羊羹是附赠品……」
  「是吗……」
  可爱的袋子包装的,不是巧克力而是羊羹。关于这一点琴吹同学没有说什么。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到我和远子学姐的谈话的呢。我又是用怎样的表情看着远子学姐的呢。
  「呐,要迟到了。去学校吧,井上。」
  看着尽全力想微笑出来的琴吹同学,我的胸被勒紧了。
  我「嗯」地回答了一声。把羊羹的袋子放进了纸袋。风刮的很猛,我缩起了脖子。纸袋里抽出来的,刚还回来的白色围巾,散发着紫罗兰花的芬芳。

  ——告别了。

  围巾上浮现出远子学姐微笑的面孔,痛苦从喉咙的深处涌上来。
  为了驱散这种感觉,我正准备随随便便地把围巾给围上——
  琴吹同学突然把她的手放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吃惊地看着她,琴吹同学的嘴巴弯成了「へ」的形状,低敛着眉,就快哭出来了。
  「这个围巾,送给我……不可以吗?」
  「诶?」
  「正好想要这种颜色的。」
  琴吹同学拼命地抬头看着我。放在我手背上的手在颤抖。
  「我想要,井上的,围巾。」
  在琴吹同学的手掌之下,在那个夏天被远子学姐咬过的手背,像被烙了一般地烫。
  「……嗯。」
  我苦笑着点点头。
  「可以啊。」
  「井上,给我……戴上吧……」
  按照琴吹同学的要求,我两手抓着围巾,轻轻地绕在了琴吹同学的脖子上。琴吹同学屏住呼吸不安地看着我把围巾绕了两圈。从围巾上松开手时,感觉就像,远子学姐的洁白的手从我的手上滑落了下来。
  「这样可以吗?」
  琴吹同学用快哭的表情明朗地微笑着。
  「嗯,谢谢。我很高兴。会好好珍惜的。」
  与远子学姐的羁绊被切断了。我一边感受着这种痛楚,一边看着琴吹同学的笨拙的——竭尽全力的笑脸,心里想,这样就好。
  围巾放在身边的话,一定会让我想起远子学姐的。所以这样就好。
  因为,琴吹同学也在笑着。
  直到学校附近我们都牵着手。
  想起手毬的手机挂坠忘在了家里,是在我到了教室的时候。

          ◇        ◇        ◇

  拓海君去世已经有七年了吧。
  直到现在我还时常想起他的事情。
  在新宿的大楼前,和加奈约好在那里碰头,好像是我有些迟到了。就这样,素不相识的男孩子向加奈搭话了。
  明明加奈不耐烦地把头转向了一边,他却一点不灰心,表情是那么兴奋、明朗、充满魅力——
  这就是拓海君呢。
  虽然那时加奈用冷淡的语气说着拓海君的事情,「是酒吧的猎头。吊儿郎当的,太差劲了」。但是我从心底里吃了一惊,居然有人有勇气,介绍加奈去酒吧工作!
  大部分的男人因为加奈太过美丽,连和加奈说话都会犹豫。拓海君却毫不在意。
  那样厚着脸皮接近加奈,即使被无视依然开心地继续着谈话的男孩子,我是第一次见到。
  加奈和拓海君开始交往,是在那之后半年吧。
  为了给远子庆祝第一次女儿节,请加奈来我们家时,加奈竟然是和拓海君一起来的。
  听拓海君说是因为在新宿的同一个的地方偶然再次相遇。「这是命运吧!是吧?是吧?结衣夫人也是这样认为的吧?」,口吻和半年前一样明朗轻快。
  那时我第一次知道拓海君是十八岁的未成年人。
  因为太年轻了,刚开始的时候我很担心加奈和拓海君的交往。而且拓海君因为猎头的工作,和各种各样的女人有往来,是那种麻烦事多的让人吃惊的孩子。
  不过,虽然拓海君的身体长大了,但是也有像孩子般坦率、纯粹的地方。
  善于撒娇也善于认错,看着他用那顽皮的眼睛说「对不起」时,不知不觉地表情就松弛了下来,原谅了他。
  拓海君真像是个让人费心的弟弟。因为我照顾他不少的事情,拓海君居然叫我「结衣姐」。
  小远子只要一靠近过来,拓海君就把她高高举起,笑着说「长大了以后就到哥哥家来做新娘」,让人看着不由地微笑起来。
  而且,拓海君还擅长倾听。
  就像变化无常的猫咪一样。虽然任性而为,但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你的身边了,认真地倾听着你说的话。
  「结衣姐,有什么烦恼吗?可以的话说给弟弟听听吧。」
  听到拓海君用随意的口吻这样说时,我吓了一跳。
  因为,我是不可能有什么烦恼的。
  「真讨厌,拓海君。你打算对我讲什么人生道理?我是成不了这种谈话对象的啊。因为我非常幸福呢。」
  「真的?最近你都没有睡好吧。」
  「这是之前就开始的了。我等着文阳,不知不觉就夜深了。因为,在文阳到家的时候,我想能对他说一声,你回来啦,微笑着迎接他。」
  「你老公,总是那么迟回家么?到底在干什么?」
  「当然是在工作啦。而且自从远子出生之后,在最后校正工作之外的时候,都会回家来的。休息日也是陪远子玩。」

  但是,加奈。

  我太幸福了,反而感到害怕。


          ◇        ◇        ◇

  「啊——果然来晚了。都怪井上!」
  「对不起。」
  在晨会就快开始的时候,我俩跑进了教室。
  看见我俩大口地喘着气,森同学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看这个样子,昨天进展顺利啊。居然一起上学,真大胆。」
  「这个,那个……!」
  森同学低着头盯着我焦急的面孔。
  「七濑的巧克力好吃吗?」
  「……好、好吃啊!」
  「哇!呐、听到了吗?七濑?太好呢了——恭喜!我也放心了呀——!」
  森同学抱住了琴吹同学。
  「声、声音太大了,森!」
  琴吹同学翻起了白眼。
  老师进来了,我们总算能去自己的座位了。
  琴吹同学在猛敲短信。大概是对森同学说不要说多余的事情吧。
  我注意到芥川的座位今天也空着,吃了一惊。
  居然连续休息两天……
  身体情况很不好吗。过会儿给他发个短信。
  开始上课后,像烂泥一般的疲劳感降临在我身上。身体很累,头脑一片空白。好像所有的感官都麻痹了,心的感知能力也下降了。
  今天早晨,与远子学姐相会时说话的事情……还围巾的事情……告别的事情……远子学姐温柔地微笑的事情……感觉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一样。
  不、不是这样。
  微弱的痛感在刺痛着我的心。
  让心变得钝感,变成无法感受到外界的状态。
  因为如果不这样做,胸口就会被撕裂开来。我会追上去,抓住学姐的手臂,像小孩子一样哭喊。
  会哭着责问她,你所背负的秘密是什么?不告诉我就这样离开不是太卑鄙了吗?
  休息时间,琴吹同学被森同学抓住了,好像是在盘问昨天发生的事情。琴吹同学红着脸,噘着嘴,瞪着眼睛。
  我给芥川发完短信后,就坐在课桌前发呆。
  窗外是一片草木枯黄的灰色风景。
  这场大雪,说不定还会继续下去……
  第二节课是英语,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芥川的回信么?
  偷偷地确认了一下发信者,原来是琴吹同学发来的。
  我吃惊地向琴吹同学那边望去,琴吹同学红着脸把头转到了一边。

  『午休的时候,要在空教室,一起吃午饭吗?
  这可不是森教我这样做的啊!

  另外,你忘记交给我的东西,是什么?』

  啊,手机挂坠——忘在房间里了!
  此时我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失败之处了,慌忙回复短信。

  『对不起。忘在家里了。下次来拿
  午休的事情,OK』

  琴吹同学用非常紧张的表情盯着手机的画面。
  然后,偷偷地向我望了望,害羞地稍微微笑了一下。
  那之后头又转到了一边,再也不向我这里望了。
  课快结束的时候,手机又响了。
  琴吹同学……?
  躲在座子低下打开手机,发现收到一条短信。确认发信者时,我的脸仿佛被人揍了一拳一样,从之前的迟钝感觉中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流人!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大脑和喉咙发热,渗出了大量的汗水。

  『游戏结束了。
  这节课结束后,请带着你的东西到校门口来』

  这种短信,无视掉就好了——!
  这样我又可以回到普通的生活中去了。
  也不用让琴吹同学再露出那么担心的神情了。
  我盯着画面盯的眼睛都要发花了,同时咬紧了牙。
  宣告课程结束的铃声在头顶上冰冷地响起。老师收拾好教材,走了出去。
  教室里充满了休息时间的喧闹。
  琴吹同学害着羞,向我走来。
  我关上手机,站了起来。
  「对不起。午饭的事情,可能不行了。」
  「诶?井上——」
  我无法再面对琴吹同学,我侧着身抓起书包和大衣快步离开了教室。
  全身被火一般的愤怒给包围了。
  这是对流人的愤怒,同时也是对优柔寡断的自己的愤怒。

  ——请了解天野远子。

  那么,请停止这种玩弄人的方式,请告诉我!
  远子学姐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求我写作!
  在楼梯口换好鞋,我向外跑去。因为大衣还抓在手上,寒冷透过制服几乎快把皮肤切碎了。
  从被铅灰色的阴云覆盖着的天空上,雪花飘舞落下。
  我一边呼着白气,一边向校门跑去。

          ◇        ◇        ◇


  Ole-Luk-Oie,加奈知道吗?
  就是在安徒生的童话中出现的睡眠的精灵Ole叔叔。
  他不穿鞋,悄无声息地走到孩子们的身边,咻地向孩子的眼睛里喷入甜甜的牛奶,让他们睡去。
  他的双臂各自抱着一柄伞,将有绘画的伞在好孩子的身上撑开。这样那个孩子一整晚都会做着愉快的梦。
  在坏孩子的身上,他会撑开什么画都没有的伞哦。那个孩子不会做梦,会一直沉睡下去。

  去世的前一天,拓海君给了我一个紫罗兰色的小瓶。
  小瓶是可爱的心形,里面装着细沙般的银色粉末。
  ——这是Ole-Luk-Oie的睡眠粉。
  拓海君注视着我的眼睛,轻声低语。
  吃下去的话,所有的痛苦和悲哀,都会像雪一般地消融,也不会再有憎恶、猜疑、妒忌。
  就仿佛被神明的臂弯所拥抱一般,纯洁地睡去。
  我可以吃掉它,也可以给别人吃。

  第二天,拓海君跳进快车道,被上天召唤走了。年仅十九岁。


          ◇        ◇        ◇

  雪花黏在我的脸上,融化成不算温暖的水滴。
  落在睫毛上的雪,渗入了眼睛,让我的视野变得模糊。
  我到达校门的时候,眼前停着一辆出租车。后部的座席的门打开了,有人下来了。
  短发,背挺的笔直。
  是我熟悉的诚实的眼神——。
  芥川……!
  为什么是向学校请假的芥川!?现在,他出现在校门口是偶然的吗?还是……
  芥川弯下腰,向车内伸出手。好像是在帮助里面的人下车。
  咔……
发出微微的响声,铝合金的拐杖撞击着地面。
  难道说——
  我的呼吸停止了。
  雪向冰冷的花瓣一样不停地落下,裙子的裙摆被风吹的不停摇晃。
  洁白的肌肤。
  纤细的身体。
  大大的眼睛。
  樱桃色的嘴唇。
  「心叶。」
  从门的那一侧,向站在门的这一侧的我,发出明快悦耳的呼喊声。
  被芥川搀扶着,露出宁静的微笑的,是美羽。

[ 本帖最后由 泽 于 2008-6-20 20:01 编辑 ]


第六章 死神的两个故事

  初中二年级的冬天。当时我有一个非常喜欢的女孩。
  为了向那个女孩表达我是如此的喜欢她的心情,我写了一篇小说。
  但是,那篇小说却使那个女孩痛苦,把她逼到了绝境。
  就在初夏的某一天,那个女孩,在我的面前从屋顶跳了下去。

  「心叶,你一定不懂吧!」

  寂寞地微笑着,如此低语。
  那个女孩子现在就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
  在校门相见之后,我们去了学校附近的咖啡店。
  在出租车中我的心情翻来覆去,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芥川表情严肃地说「我是来照看朝仓的」,美羽却用明快的口吻说着「好久不见了呢」、「今天我可是按规定拿到了外出许可哦」之类的话。
  「井上,红茶可以吗?」
  坐在斜前方的座位上的芥川问我。
  「啊,嗯……」
  看见我点头,芥川把我们要点的东西一并告诉了走过来的女服务生,之后把头转了回来。
  美羽也用平和的眼神,一直注视着我。
  终于,樱桃色的嘴唇开启了,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不要一直那副吃惊的表情嘛。我可是预告过的吧?等身体好了,下次由我去见心叶呀。虽然可能比预计的要早些。但是比最后一次见面时,要有精神多了呀。」
  从孩提时代就憧憬的,宛如树叶的缝隙间漏过的阳光般耀眼的微笑,在美羽小巧的面庞上扩散开。
  我觉得,与美羽再会的这一刻,既是开始的一刻,也是终结的一刻。
  虽然从芥川那里一直能听到美羽的近况,实际相见之后,我强烈地感受到,与我所知晓的孩童时代的美羽不同、与在下雪的屋顶上哭泣着毫不掩饰地表达对我的憎恶的美羽不同,这是一个成长后的新的美羽。
  「叫美羽来的是流人吗?」
  「是呀。」
  果然——想到这里,呼吸变的困难起来。
  之前芥川不满地说过。流人即使现在都还来探病。
  「为什么,流人要让美羽见我啊……」
  「樱井好像想让心叶再一次开始写小说呢。」
  胸口发出了尖锐地疼痛。
  美羽的眼神突然变得险恶,表情也僵硬了起来。
  「他想让我去说服心叶呢,说是心叶放弃写作是因为发生过我的事情。」
  我写的小说,伤害了美羽。
  ——我根本就不是树喜欢的那个羽鸟一样纯洁美丽的人。
  想起在暴雪中痛苦的诉说着的美羽,我的喉咙好像就快裂开了,心脏似乎就要被压碎了。
  泣血般的惨叫。表白。
  被夺去安眠的,绝望的巡礼者。
  我的小说,让美羽的世界,崩溃了。
  在批评将自己父母和天野夫妇的死写成小说的叶子小姐的同时,虽然在内容上有着差别,但是我所作所为和她是一样的。
  因为自己写的东西,将他人的心给切碎了。
  「不要误会。关于心叶用我们两人为原型写小说的事情,我已经不再怨恨了。心叶用井上美羽的笔名,获奖、职业出道的事情——如果我说完全不在意,那是假话……不过心叶想写新的小说的话,没关系哦。只是——」
  美羽的眼神又变得险恶起来了。
  「按照樱井的意图去做的话,我不喜欢。」
  美羽用强调的口吻断言着。
  点的饮料被端了上来。
  美羽含了一口漂浮着奶油的拿铁咖啡,好像很烫似地皱皱眉,放下了茶杯。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一样地喝着放了冰块的茶杯里的水,然后将这个茶杯也放在了桌子上,又直直盯着我的眼睛说道。
  「我不会再做樱井流人的棋子了。但是,听一诗说心叶的样子很奇怪,我很担心是不是樱井对心叶做了什么。所以我是凭我自己的意志,来见心叶的。虽然樱井说要把心叶带到医院去,不过我对他说,我要自己去见他,用不着你做这种事情。」
  干脆地说明之后,美羽又慎重地稍微含了一口变凉了些的拿铁,慢慢地喝了下去。
  啊……美羽是猫舌头呢……我竟然在这种时候想起来了。
  「……心叶想怎么做呢?」
  我无法立刻回答。
  「我……已经不想写小说了。」
  对于好不容易说出口的答案,我有些微微颤抖,软弱的样子让人感到丢人。
  「是吗……」
  美羽的眼神中有些阴霾。
  「这样……就好。」
  这与叶子小姐对我说的话一样。只是,叶子小姐的话语如同冰一般冷淡,而美羽的话语里蕴含着一丝温暖。
  双手端着茶杯,美羽阴沉着脸低语道。
  「我也觉得……心叶不要再变回井上美羽比较好。因为,变成井上美羽的话,心叶会受伤的。被大家所瞩目,被别人擅自议论着——被不认识的人所憎恨、咒骂、贬低、被言语所切碎。
  当然,会喜欢上美羽的书的读者一定也会有很多吧。还有现在仍在期待美羽的第二部作品的读者——不过啊,心叶。」
  美羽用凶险的表情,告诉我。
  「读者会背叛作家哦。」
  美羽的话语如同箭镞一般插进了我的胸膛,剜着我的肉。
  「即使按照想看到读者喜悦的表情的想法去写作,但因为读者尽提出一些任性的要求,而作家的思想却无法传达。读者擅自地憧憬作家,擅自地对作家失望,擅自地憎恶作家。在某一天会突然变得翻脸无情,并且很快将那个作家忘却。然后就去寻找别的作家。」
  我拼命忍耐着,如同尖锐的箭镞在体内搅拌般的痛楚。
  美羽的话是对的。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也是背叛了名为美羽的作家的读者。
  擅自对美羽抱有憧憬,没有意识到美羽倾注在故事的真正想法,向已经无法再写的美羽,不断地要求着下一个故事。
  那时,我做着与现在远子学姐正在对我的所做相同的事情。
  「为什么不写?」、「呐,写接下来的部分呀」、「我最喜欢美羽的故事了。所以,再让我看更多的吧,写吧美羽!」
  天真无邪的、自做主张的、残酷的读者——远子学姐,对我而言,是否算是背叛了的读者呢。
  「读者才不会去理会作家的痛苦呢。这种事情,从书的阅读者的立场去看,是无所谓的。就像作家不会去在意读者的个人情况一样……」
  一口气说了很多之后,美羽稍微有些寂寞地垂下了眼睛。
  「『所谓的作家,就是像要一个人穿越窄门的那样的孤独的职业』……樱井的母亲,在书的后记里这样写道。樱井叶子——你知道吧?《背德之门》的作者。」
  从美羽的口中听到叶子小姐的名字和那本书的标题时,我吓了一跳。
  美羽依然低垂视线,低语道。
  「她的书,我读过很多本……虽然我也写过对心叶的憎恶……但是,那与樱井叶子的小说不同……将如泥浆般,那么黏糊糊、活生生的故事,居然能用那样的冰冷透明的风格写出来……书中出现过名为缘子的女孩子吧。那是……」
  美羽闭上了嘴巴。
  与远子学姐同名的女孩子在小说中到底怎样了,该不该说出来,即使是美羽也会犹豫吧。
  在咬了一阵嘴唇之后,美羽用带着痛苦的声音小声说道。
  「樱井叶子一定是真正的作家吧……但是,心叶要和她穿越同一个门的话,会很痛苦吧。像那样舍弃一切,追求唯一的至高的那种严酷的生存方式……」
  美羽像安慰我一般地看着我。
  「心叶和我不同,原本并不期望成为作家呢……」
  美羽轻声说道。
  她的表情,多少有些痛苦和哀伤。

  我们在咖啡店告别。
  美羽由芥川搀扶着,离开了咖啡店。
  「我的心情已经已经传达给你了。心叶,想写的话去写就可以了。」
  最后美羽表情认真地抛出了这句话。
  一直在美羽身边沉默地守护着的芥川,在离去时,用诚实的目光面对着我说。
  「……井上,无论多么焦急,人是无法在两条道路上同时前进的。哪条道路对井上来说是最好的道路,现在可以停下脚步,一直考虑到自己可以认同为止就好了。我什么时候都会帮你的。」
  「谢谢。」
  道谢之后,我目送二人离开。
  心情依然阴暗。坐在咖啡店的沙发上,我反刍着美羽说过的话。

  ——再次变成井上美羽的话,心叶会受伤的。

  ——读者会背叛作家哦。

  背叛的不只是读者。作家也背叛读者。某一天突然,不再写下去了。
  读者与作家——两者之间纽带,非常脆弱、纤细、很容易断裂,根本不存在什么确实的联系。
  明明我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当我想起,在文艺部的窄小部室里,在黄昏的金色光芒的包裹之中,将我写的原稿细细撕碎,珍惜地放入口中的远子学姐的身影,喉咙就开始发烫,胸口在震颤。

  ——唔,好甜~今天的点心,合格!

  幸福地微笑着的远子学姐。
  每天,为了远子学姐,我写着三主题故事。无论我写了多么难吃的故事,远子学姐都会全部吃光。即便没有言语的交流,我面对着稿纸写着,远子学姐在一旁翻着书页——仅此而已,却不知为何感到温暖、心气平和,感觉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所联系着。
  但是,这一切都只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吗?
  正当此时,从背后的座席传来了声音。
  「因为心叶学长会受伤,还是不写为好——美羽还真是够天真的。真是让人失望。」
  看到流人从鲜艳的绿色植物后面出现,我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虽然一直从手机听到他的声音,但是自从琴吹同学去我家玩的那个星期天起,这是第一次见面。
  平时围绕在他身上的那种阳光感、让人无法讨厌的爽朗感都消失了。带着强烈的危险感与让人感到透心凉的、毛骨耸然的威压感,流人坐在了刚才美羽刚才坐过的座位上。
  从那里用凶暴的食肉猛兽般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我。
  就像被那眼神钉住了一般,身体无法动弹。无法闭上眼睛,也无法移走视线。
  「这样做的话,我可为难了哦。心叶不写的话,会有人受伤……会有人绝望……心叶要抛下这样的读者不管吗?没有天野远子的话,井上美羽就不会存在。明明心叶学长是天野远子的作家。」
  「怎么回事……你说『井上美羽就不会存在』……?」
  因为口中的唾液太多,我说不清楚话。
  流人的嘴角微微翘起。这样看起来感觉更加凄惨了。
  「直接去问当事人本人如何?现在她就在家里。」
  看见我在犹豫,流人低声说道。
  「快点去比较好哦。现在,说不定她已经被下了毒,就快死了呢。」

          ◇        ◇        ◇

  呐,加奈,Ole-Luk-Oie可是有个弟弟的哦。
  名字与哥哥相同,也叫Ole-Luk-Oie。无论是对谁,他一生只会去拜访一次。
  他穿着有银刺绣的上衣,披着黑色天鹅绒的斗篷,骑着马。然后让我们也骑在马上,给我们讲故事。
  故事只有两个,一个是这个世界上谁都想像不到的,无上美味的故事。
  另一个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的故事。
  所有活着的人,都会乘上他的马,听着其中的一个故事,进入永恒的睡眠之中。
  加奈。
  加奈目标中的至高的故事是Ole-Luk-Oie的两个故事中的哪一个呢?

  沉淀在紫罗兰色心形小瓶里的,Ole-Luk-Oie的睡眠粉,我把它放到了带锁的宝石箱里,时常会取出来放在阳光下观赏。
  在通透的紫罗兰色玻璃的另一侧,银白色的粉末可爱地沙沙地晃动着。
  我心醉神迷地观赏着,把小瓶贴在自己微微发热的脸颊上,那种清凉的感觉给我以治愈。
  只要拥有这个小瓶,我就可以改变命运。
  也一定也能穿越那云霄之上的天国之门了吧?

  现在在我掌心中的,这颗心脏,又究竟是谁的东西呢?
  我的?那个人的?还是加奈的?


          ◇        ◇        ◇

  到达樱井家时,大衣的下面已经大汗淋漓了,头上也被融化的雪给弄湿了。
  ——远子学姐被下毒,就快死了。
  这肯定是谎言。但是,脑海中浮现出天野夫妇和叶子小姐的小说中写的事情,不安感渐渐扩大,仿佛胃就快碎了一般,无法再安坐下去。
  平房结构的古旧日式住宅,也是叶子小姐在出道作品中写过的,其父亲将母亲勒死、分尸,之后在尸体旁上吊自尽的事件发生地点的那个家。
  感觉就像有谁一直在盯着自己,以前来这里时未曾感觉到的寒气,让我浑身发抖。
  即使我不停地按门铃,也没有应答声。这期间,仿佛紧贴在我后背上一般的寒意一直在持续着。
  远子学姐不在家吗?如果是出门了倒也算了。但是——万一,就像流人说的那样就快死了的话——
  我继续忘我地按着门铃。
  果然还是没人出来。
  拉了一下入口处的拉门,没有上锁,很容易地就打开了。
  「对不起,我是井上!」
  也顾不上礼节了,我大声地喊着。
  「我进来了!」
  脱下鞋,在嘎吱作响的走廊上快步前进。虽然是白天,因为天气不好,房间中很昏暗,让人非常紧张。
  就在这时,我听到噗通一声响。
  我打开拉门,不顾一切地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跑去,看见长长的三股辫的女孩子脸朝下倒在榻榻米上。
  穿着淡淡的紫罗兰色的睡衣——是远子学姐!
  「远子学姐!是我!请振作一点!」
  当我抱起学姐时,透过薄薄的棉睡衣,可以感到学姐的皮肤烫的让人吃惊。
  眼睛紧紧地闭着,好像呼吸很辛苦,似乎现在就要死了!
  真的是中了毒吗?是谁下的毒?该怎么办啊!食物中毒的时候,好像大量饮水稀释胃中的残留物就可以了,这样做对远子学姐有效吗?还是,喂她吃药,叫救护车,比较好?
  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远子学姐的睫毛颤抖着,微微睁开眼睛。
  「……心叶。」
  「你醒过来啦!被下了什么毒啊!我该怎么办!」
  看着在自己头顶上大喊大叫的我,远子学姐很辛苦地呼吸着,小声地说。
  「毒?……什么……只是……感冒而已……」
  「感冒!?」
  我睁大了眼睛。
  「是那种一般的感冒吗!?」
  「呜呜呜、可不是一般的感冒,是非常严重的感冒……啊!」
  居然还特地更正,我真是无语了。
  「那么,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在被窝里睡觉啊!是在榻榻米上摔倒了吗?」
  「那是因为……门铃,一直在响……响个不停,想去门口看看,因为发烧脚步摇摇晃晃地,被绊住摔倒了嘛……」
  因为不知情而狂按门铃的人是我,对远子学姐的话我无言以对。
  「对……对不起……」
  平时的话学姐肯定会挺起胸脯得意地说「知道就好」,今天只能却耷拉着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
  「哇、远子学姐!」
  果然身体非常烫。总之必须先让她回被窝躺下。
  我把远子学姐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站了起来,像拖东西一样地搬运着学姐。
  巨大的书架上排列着大量的书籍,在挂着淡紫罗兰色的窗帘的榻榻米房间铺着地毯,地毯上铺着被子。直到刚才远子学姐还睡在上面吧。床单很乱,毯子和盖的被子都被推到了一旁。
  我让远子学姐睡下,给她盖上了毯子和被子。
  我把手放在学姐的额头上,灼热般地烫。
  「远子学姐,药呢?」
  「刚才吃过了……」
  什么药?那药到底是否有效?虽然疑问接二连三地在脑海中浮现,现在我决定不去多想。关于远子学姐的不合常理的事情,这两年我见到的太多了。山羊也好、鹦鹉也好,送去医院,通过吃药、打针都能恢复健康。学姐也是一样。
  我去了洗漱间,找到毛巾、向脸盆里倒了些水,然后从冰箱里取出冰块,制作好冰水,又回到了远子学姐的身边。
  将毛巾在脸盆里浸湿,用力拧干,放在学姐的额头上。然后用其它的毛巾,用力的拭去远子学姐面孔和脖颈上的汗水。
  汗水不管怎么擦,总是立刻又涌出来。因为放在学姐额头上的毛巾变的非常热,不得不更换了好几次。
  我想起,昨天早晨,远子学姐还围巾给我的时候,她触摸我的手就像冰一样的冷。
  在那里站了到底有多久啊……
  一定是在那种冰冻般的寒冷中,一个人,在等待我的到来吧。
  患上感冒,不正是因为这件事吗?
  很久以前——我还是一年级的时候,远子学姐和现在一样得了感冒,休息了好几天没有来学校。
  那好像是第三学期刚开始的时候吧。
  那之前,远子学姐的样子就有些古怪。倒不是像因为发烧而摇摇晃晃那样的,而是对我的言谈举止……
  突然的移开视线,脸蓦然变地通红,「不可以再靠近我了!不要接近我啦!」像小孩子撒娇一样,态度疏远。
  「我做了什么吗?」
  「总之,就是不行,因为……」
  也不说明具体原因,就像警戒着我一样,把椅子拖到远离我的地方。话虽如此,因为部室窄小,即使离开也远不到哪里去。
  「我,还是不再来的比较好?」
  「这、这不行!」
  「那么,我该怎么做啊」
  「全是心叶不好啦!」
  「所以说,是什么问题啊?」
  「反正就是不行!」
  到最后,学姐垂下眉毛一副快哭的表情,在椅子上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抱着膝盖。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时,我对远子学姐的反抗期刚刚结束,即使远子学姐不来接我,自己也会去文艺部了。
  听着看着书的远子学姐说着卖弄学识的话,已经成了我放学后的习惯了。看着学姐在自己的眼前起劲地吃着撕下的书页,也完全不会感到奇怪了。
  不仅如此,看着远子学姐屈腿坐在椅子上,高兴地吃着书,总觉得让人放松下来。
  像小孩子一样、爱管闲事、多嘴、给周围添麻烦——和这样的学姐一起度过放学后的时光,这也不错,我那时刚刚开始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就在我和远子学姐刚刚熟悉起来时,以往毫不在意地牵我的手,在我面对稿纸时,从侧面,在脸就要贴在一起的距离上盯着我看,并且催促着「快点快点~肚子饿了~忍不住~了啦」的那个学姐——居然在将点心交给她时,只是指尖稍有接触,她就立刻红着脸把手抽开。仅仅是接近到离她还有一米远的地方,学姐就像是遇到了妖怪一般睁大着眼睛飞快地逃走。对此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
  这种状态持续了有三天。
  去部室看了看,远子学姐还是没有来。
  我以为过一会儿就会来了,于是等着,结果终于还是没有出现,虽然也不是想见她,觉得很没有意思地回家了。
  第二天,心里想着作为昨天让我傻等的代价,我要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结果远子学姐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
  最近学姐的样子很奇怪。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明明没有担心的理由,我还是担心了——在远子学姐没有露面的第四天的休息时间,我跑到二年级的班级去,偷偷地去查看她的情况。
  也不是希望远子学姐能来参加社团活动。只是明明天天都见面的人,突然不来了,要确认一下她是死是活。也说不定她是回妖怪之国去了。这样的话,我也就可以退出文艺部了。
  虽说如此,高年级的教室让人感到紧张,很难张口问人,正在走廊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学姐向我搭话了。
  「咦?你是远子的学弟吧?远子的话因为感冒从星期一开始就在休息哦。好像是因为下雪天一直在外面站着。昨天打了个电话,好像恢复的差不多了,我想明天或者下周就能来学校了吧。」
  感冒?妖怪也会得感冒?
  说起来,那么长的时间在雪地里干什么呢?上周末,市内下了大雪。难道说是那天出门去了!明明连电车都停运了。太冒失了。
  我既吃惊又生气——不过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那天,虽然明白远子学姐不会来,放学后还是去了文艺部,考虑着远子学姐的事情,一个人度过了放学后的时光。
  第二天的放学后。当我打开部室的门时,远子学姐就像往常一样屈腿坐在椅子上,看着书。
  然后看着我的脸微笑着,
  「你好,心叶。肚子饿了。写点什么吧~」
  撒起娇来。
  「呐、我一直请假不在,听说你很寂寞,是真的?」
  学姐连着椅子一起探出身体,高兴地盯着我的脸看,问道。
  「不是靠近了不行的吗?」
  「没关系哦。因为感冒已经完全治好了。不会传染了哦。」
  「不是指感冒。我是说……」
  「唉?唉?什么事情?比起这些,快点写啦~庆祝学姐病愈,拜托要那种非常~甜蜜的哦!」
  远子学姐完全变回原先的厚脸皮、没有防备的远子学姐了。
  我非常生气,给大病初愈的远子学姐送上了一份爆辣的三主题故事的大礼。
  难道说那时,远子学姐在家里也是这种情况吗?
  剧烈地喘息着,多少天一个人吃药、躺在被窝里吗。
  流人说不定会照学姐。但是,叶子小姐呢……?
  家中冰冷而寂静。大概是雪转雨了吧。紫罗兰色的窗帘的外面,发出微弱的雨声。
  远子学姐好像很不舒服。闭着眼睛,喘息着。
  我用湿毛巾擦着渗出的汗水,心里十分着急。只能祈望远子学姐能稍微舒服一点就好了。
  我听说远子学姐开始在这个古旧的家里生活的时候,刚刚才八岁。
  突然之间同时失去父亲和母亲,那是种怎样的心情啊。
  就像流人说的那样,在这个家里远子学姐作为「不存在的孩子」,被叶子小姐一直无视着吗。
  想到这里,心就像被拧了一样的痛。
  小学的时候,我感冒的话,母亲会温柔地为我测体温,喂我吃药。「没关系,很快就会好的哦」的说着,抚摸着我的头,向我微笑。用小勺子喂我吃弄碎的苹果或者亲手做的果冻。
  房间里很温暖,母亲身上有着好闻的味道,比平时更加温柔,这些甚至让我很喜欢感冒。
  双亲去世之后,肯定没有这样的成年的亲属照顾生病的远子学姐了吧。
  我想起,到我家来玩的时候,远子学姐深情地逐一注视着房间里的东西,温柔地说出的话语。

  「很好的家庭呢。」
  「心叶是在这样的家庭中,被那么温柔的人们围绕着……成长的啊……」

  这些话,与其说是高兴——不如说是仿佛是从心底渗出来般清澈的——温柔微笑。
  那种微笑又在我眼中浮现,我的心被勒地无法忍受。
  抱着刺痛般的难过心情,我环视着远子学姐的房间。
  焦茶色的木制桌子、椅腿有烧焦痕迹的椅子。旧橱柜。巨大的书架摆满了大量的书籍。
  日本的古典文学、明治时代、大正时代、近现代、海外的名著、诗集、儿童图书——各种类别、时代的旧书,不是用来食用的,而一定是反复阅读过的吧。
  这其中,发现了纪德的《窄门》。
  装订古旧的精装书。
  从杰罗姆面前离去,向上帝的身边前行的圣女——阿莉莎。
  冰冷地伫立在宾馆的大堂之中的作家——樱井叶子。
  她写的《背德之门》——为了抵达至高,即使是杀人也在所不辞的火与冰的女人——亚里砂。
  三位女性在我的头脑中浮现,突然喉咙干渴起来。
  走到书架之前,翻开手中的书的封面,里面用钢笔写着。

  『致远子
   父亲』

  流动般美丽的字体,感觉有些女性化。
  这本书是远子学姐的父亲赠送给远子学姐的吗?抽出其它的几册书,翻开封面看了看。
  不过,都没有题字。
  只是这本书……?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在这本书上,文阳先生写下了「致远子」的留言呢?
  这与叶子小姐和《背德之门》主人公、《窄门》中的阿莉莎的重叠有关系吗。
  说起来,《背德之门》中被认为是以文阳先生为原型的阳,对亚里砂说过「你就像追求天上的爱的阿莉莎一样」。
  说不定这是文阳先生对叶子小姐实际说过的话。
  我继续翻着书页。
  在教会中被牧师所说的「你们要进窄门」话语深深打动的杰罗姆,强烈地期望着能与阿莉莎一起穿越那扇门。

  「我们两人穿着默示录里记载的白色衣服,相互牵着对方的手,向着同一个目标前进……」

  对于杰罗姆来说,窄门也是通向阿莉莎的大门,他深信他们两人可以一起走在通向神的道路之上。
  文阳先生对叶子小姐又是怎么看的呢?
  像《背德之门》里的亚里砂和阳一样,作为有相同目标的同志,被强烈的羁绊连接在一起吗。
  佐佐木先生说过,叶子小姐称呼自己与文阳先生的关系为「白色的婚姻」。
  还说过,叶子小姐对妻子结衣夫人可能有对抗意识……为此还在休息日,故意把文阳先生给叫出来……
  对此与杰罗姆结合的朱丽叶——结衣夫人是怎么想的呢。
  翻着书页的手指停止了。
  书的中间,夹着照片。
  似乎是在动物园拍的照片。知性的温柔面庞的男性,抱着三股辫的女孩子,微笑着。女孩子似乎也很开心。在旁边留着的微带波浪的光亮长发的,小个子、可爱的、飘逸柔和的女性在幸福地笑着。
  是文阳先生与结衣夫人——那个孩子肯定是远子学姐。结衣夫人的微笑与远子学姐一模一样。
  文阳先生的那种清澈的眼神,与远子学姐偶尔露出知性表情时的那种清爽眼神很相似。
  看着这非常和睦、幸福的一家的样子,我的喉咙就像被堵住了一样。
  身后远子学姐在痛苦地喘息着。
  合上书,把书放回书架,更换了放在学姐额头上的毛巾,又为学姐擦了汗。脸盆里的冰已经完全融解,化成了水。
  除了寂静的雨声与远子学姐的呼吸声,听不到其它任何声音。
  时间感变得淡薄。
  不过差不多该是傍晚时分了。
  这个家里的人什么时候会回来啊……
  流人看样子说不定是不会回来了。甚至有可能在什么地方观察着我的情况。
  佐佐木先生说过,叶子小姐好像在其它地方有工作场所,说不定正在那里写作。
  叶子小姐平时是几点回家呢?还是说,几天才会回一次家呢。
  打开手机,发现琴吹同学发过来的短信。
  为什么要突然早退?身体不舒服吗?亲戚的病情又恶化了吗?琴吹同学在替我担心。因为感觉到我的行为中的不自然感,明明很想问清楚却很犹豫的琴吹同学的样子浮现在我眼前。那种样子跑出教室,被人觉得可疑也是没有办法的。
  胃就像被拧了一般的痛。
  因为做了对不起琴吹同学的事情而产生的罪恶感使我感到刺痛。
  『对不起,请不要担心。』
  我只写了这么多,发了出去。
  想到这是第几次的「对不起」了,我的心越发愧疚。明明我很清楚,对琴吹同学说请不要担心这种话是没有用的。
  也给母亲发了短信,说可能会回家迟些,就不必为我准备晚饭了。
  关上手机的时候,感觉胃中囤积了又黑又沉的东西。
  那之后,我继续为远子学姐更换额头上的毛巾,为她擦拭汗水——
  远子学姐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八点了。
  烧还没有退,很痛苦吧。轻微地喘息着,用湿润的眼睛看着我。
  「……心叶,现在,几点?」
  「四点左右吧。」
  「骗人……外面天都黑了。」
  「几点都无所谓吧。要吃药吗?放在哪里了?」
  「被子的下面。」
  「被子?」
  微微掀开被子的一角,发现了银色包装的感冒药。
  「我去倒水。在吃药前先吃点东西吧……咦?」
  垫在地面上的被子的下面,露出了似曾相识的简装本。
  抽出来看了一下标题,果然是暑假时在麻贵学姐的别墅时买的《奥特海德尔堡》。这本书就像是德国版的《罗马假日(Roma Holiday)》,是皇太子与旅店的女儿间的伤感恋爱故事——学姐曾用陶醉的表情对我说过。
  还留着啊……
  明明其它的两册——《托尼奥·克勒格尔》和《水妖记》里面的书页已经早早消失了。
  我翻开《奥特海德尔堡》,发现有反复阅读的痕迹,大约全书的1/3的书页,已经被撕掉了。
  「远子学姐,晚饭吃这个可以吗?」
  正当我打算撕下书页的时候,远子学姐——
  「不行!」
  拼命地叫住我。
  「这本书,不行!」
  学姐面朝着我,眼睛湿润地低语着,这使我心跳了一下。
  「为什么?」
  「吃了的话……就没有了……就只剩下《奥特海德尔堡》了,就只剩下这本了……所以,不能吃……」
  声音变得嘶哑。
  远子学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从我手里夺过书,紧紧地抱在怀里。大概是因为突然的运动,身体又摇晃了起来。
  我急忙扶着远子学姐,让她在被窝里睡下。
  紧紧地抱着《奥特海德尔堡》,远子学姐蜷起了身子。
  「……」
  学姐那幼儿般的姿态,使我心痛。
  「那么,哪本书好呢?或者还是我做点普通的食物吧?白粥之类的,我还是可以做的。」
  远子学姐一定是因为发烧而意识朦胧了吧。
  怀里依然紧紧地抱着书,抬头向上看着我,皱着脸,用哭泣般的声音低语着。
  「妈妈的……」
  「唉?」
  「想吃,妈妈做的……」
  仿佛年幼的孩子一般。
  语气软弱、眼睛湿润。
  仿佛是说出了心中一直在祈求的事情,声音颤抖。

  ——母亲和我一样是文学少女。

  ——总是为我和父亲写出美味的食物来。

  在照片上看到的幸福的家庭。
  年幼的女孩子和温柔的父亲、母亲。
  想起学姐曾经高兴地说过,爸爸和我都非常喜欢母亲写的食物,我的胸口就像被充满了一般,快要裂开了。
  即使是在母亲去世之后,远子学姐还是不断地想念着母亲写的食物吧。祈望着能再吃到母亲写的食物吧。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明明学姐本人应该是最清楚的……
  远子学姐紧皱着眉头,越发地显出要哭的样子,用书隐藏着面孔,低着头,咬着嘴唇,颤抖着。
  「……心叶,今天,为什么来了。」
  语气就像是在责备我。
  「这是因为……」
  「围巾……明明已经还给你了……明明已经说过告别了……我也想过《奥特海德尔堡》必须要……全部吃掉。结果……为什么……你会在我的房间里……」
  「……」
  「心叶,欺负人……!」
  远子学姐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话,我想不出来。
  就像胸口被摩擦着一般,我感受着轧轧般的疼痛,说不出话来。
  于是我打开书包,取出数学笔记本。在空白的页面上,用HB自动铅笔,开始写着小小的故事。
  「学校的午餐」、「点心」、「母亲」——。
  回想着从远子学姐那里听过的她母亲的事情——回想着在照片上见到的三股辫的小女孩和她身边可爱的女性——回想着她们二人幸福的笑容,我编织着文字。
  写满一页后又写下一页,下一页写满后又继续写下面的一页。

  就这样我在远子学姐的身旁念着刚写好的两页半的故事。
  就像夏天时,远子学姐在我的身边念着百合的日记时一样。
  就像在入睡前,母亲给孩子阅读故事一样——
  刚成为小学生的一个女孩对学校的午餐很头疼。即使大家都吃完了,自己一个人还是盯着碟子发呆。
  被老师训斥,被同学开玩笑,女孩向母亲哭诉着「不想去学校了」。
  母亲温柔地对女孩子说。
  真的不能吃吗?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忍耐着吃吃看吧。这样做的话,作为奖励,妈妈会给你做美味的点心的。
  第二天,女孩将炖菜中的胡萝卜放了点点到嘴里,屏住气吞了下去。
  向母亲汇报之后,母亲温柔地拥抱着女孩,亲手为她做了甜蜜的点心。
  第二天,第二天以后的日子,女孩一点一点地变得可以吃学校的午餐了。
  每次,母亲都会拥抱着女孩,温柔地说『真了不起,你努力了啊』,然后为女孩做点心。
  就这样女孩终于可以一点不剩地将学校的午餐吃完,微笑着说,『我吃好了』。
  女孩心里想着,要早点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
  ——今天的点心,一定是到现在为止味道最美味的吧。
  「……」
  远子学姐依然背对着我,看样子因该是在倾听我的故事。
  我用宁静的声音……一句一句慢慢地念着自己写的笨拙的故事。
  希望这个故事能够传递到远子学姐的心里,能够让学姐母亲的饭的味道在学姐心中复苏,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希望这种味道能传递到远子学姐的心里、舌尖上。
  包含着这种愿望。
  即使念完了最后的一句,远子学姐也没有转过身来。
  我从笔记本的边缘细细地撕下一小片,将手伸到远子学姐的嘴边。
  「不转过头来也没有关系,请吃吧。」
  「……」
  在就像呼吸停止了一般的沉默之后,学姐柔软的嘴唇触碰到了我的指尖。
  喀嚓咔嚓的……咀嚼纸张的轻微声音……
  远子学姐转身仰面朝天。软弱的表情,哭哭啼啼的……
  「……还要。」
  低语着。
  「好的。」
  我微笑着点着头,从笔记本的边缘撕下纸片,送入远子学姐的口中。
  就像被母亲喂食的小鸟,远子学姐从我的指尖吃着故事的碎片。
  学姐的嘴唇、舌头,不时地接触到我的指尖。
  这时我的指尖会突然发起热来。
  手指被学姐牙齿咬到,「请不要咬」我提醒学姐。
  学姐害羞地「……对不起」道着歉。
  那之后,学姐小心翼翼地用嘴唇接着纸片,用湿润的眼神望着我,不停地咀嚼着。
  我将最后的一片碎片塞进学姐张开的嘴唇,远子学姐将纸片完全吞下之后,表情变的寂寞起来。
  「……要吃药吗?我去倒水。」
  「……心叶。」
  远子学姐叫住了起身要去厨房倒水的我。
  我回头看去,学姐表情伤感地低语着。
  「我吃好了。非常的……甜蜜、美味呢……」
  我微笑着说。
  「太好了。」
  抬起头的远子学姐,果然还是用快哭出来的眼神凝视着我。

  那晚,我在远子学姐的身旁,一直陪到了天亮。
  向母亲发了我会在流人家里过夜的短信。虽然母亲回信说「不会给人家添麻烦吗?我想向人家打个招呼,告诉我那边的联系方式吧」,不过我并没有回信。
  也许是药起效了,远子学姐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我从书架上取出《窄门》,一直阅读着。

  「我希望你至少能够记得,我无上地爱着你的事情……」

  「我期待着,你的孩子,将你所喜欢的这个小十字架,作为我的纪念挂在脖子上的那天的到来。在不知道是来自谁的礼物的情况下……」

  「可以用我的名字……为那个孩子命名吗……」

  阿莉莎希望杰罗姆能收下二人回忆的物品——紫水晶十字架。
  并且说希望将那个十字架交给杰罗姆结婚后生下的女孩。希望给那个女孩起名为阿莉莎。
  仿佛是在称颂天使般的纯洁。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会与其它女性结婚生子啊,杰罗姆很生气,拥抱着阿莉莎,恳请她改变想法。
  但是阿莉莎将悲痛隐藏在心里,一副冷静的表情断言到。

  「啊啊、就不要再回想那些过去的往事了吧。」

  「已经翻过了新的一页了。」

  「告别了,我深爱的朋友们。今后那——『更美好的东西(some better thing)』【译注:出自——圣经 新约 希伯来书 第11章】就要开始了。」

  阿莉莎所相信的比爱情更佳美好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得到阿莉莎的名字的朱丽叶的女儿,那之后度过了怎样的人生呢……

          ◇        ◇        ◇

  想到可能是和加奈在一起,我很犹豫是否要给文阳打电话。
  睡不着觉,坐在床上,正在把拓海君给我的紫罗兰色小瓶放在手掌上仔细观看的时候,在隔壁孩子的房间睡觉的远子,揉着眼睛进来了。
  「妈妈……晚饭.」
  「还没有到晚饭的时间呢。回床上去吧。」
  「嗯……妈妈,这是什么?」
  发现远子正在看着紫罗兰色的小瓶,我吓了一跳。
  「这是Ole-Luk-Oie的睡眠粉哦。不过不是哥哥的,而是弟弟的。
  Ole叔叔的故事,远子也知道吧?弟弟是骑马而来的死神。所以,这些粉末只要碰到一点点,就会被带上马,被带去睡眠的世界,再也回不来了哦。所以远子千万不能碰哦。」
  我慌慌忙忙地拉开想去触摸心形小瓶的远子的手。
  因为远子好像睡迷糊了,到了明天就会忘记这个小瓶的事情了吧。
  我把远子带回床去,在她的脸颊和眼皮上吻了一下,远子就这样很快地睡着了。
  远子的身旁,流君也正呼呼地睡着。
  两个人就像天使一样。
  能有远子在,真的是太好了。我是多么的幸福啊。
  宝石箱的钥匙就藏在柜橱的最上层吧。
  放在那里的话,以孩子们的身高是够不着的。


[ 本帖最后由 泽 于 2008-6-20 20:00 编辑 ]


  第七章 戴紫罗兰发饰的少女

  第二天。
  当耀眼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射入屋中时,远子学姐睁开了眼睛。
  「还是有点热呢。我已经写好了早晨用的短篇故事,吃完故事后再吃药,然后请安心静养吧.」
  我一边把手放在学姐的额头上确认发烧的情况,一边说着。远子学姐的脸微微地红了。
  「……心叶,昨天,住在这里了?」
  「总不能丢下病人一个人吧」
  虽然远子学姐好像想说些什么,很难得地似乎在挑选着该说什么话,低垂着眼睛,一会闭紧嘴唇一会又半张着口,过了一会低声说道。
  「……谢谢。」
  「事、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干嘛……那个,如果身体能动的话还是把衣服换了比较好哦。因为流了很多汗……」
  「嗯……就这么办。」
  学姐表情害羞地答应着,坐立不安地站起来,从橱柜中取出替换的衣物,抱紧在胸前,脚步晃晃悠悠地离开了房间。
  「没事儿吧?」
  当我想伸手扶住学姐的时候,
  「没事儿。」
  学姐依然红着脸低着头。
  过后,换好了水蓝色的新睡衣,将头发整齐地重新编好的远子学姐回来了。在被子上做起上半身,用自己的手指撕着吃我写的早饭。
  「……美味……温暖……温柔……就像卷心菜和培根和蘑菇做的汤一样呢……」
  学姐微微地笑着,喃喃低语。
  「昨天你写的故事也是像用牛奶煮透的粥一样,非常甜蜜……美味……就好我母亲的味道一样。」

  ——想吃,妈妈做的……

  我胸中阵阵作痛。
  昨天用快哭的表情诉说出的事情,远子学姐自己是否还记得呢……
  学姐平和的眼神中带着伤感。
  远子学姐非常珍惜地一点一点地吃着我的故事,同时用让人心生怜爱的声音低语着。
  「……母亲做的食物,甜蜜又温暖,即使自己有伤心的事情,吃了母亲做的食物,就会忘记那些……仿佛就像是施过了魔法一般……母亲经常对我说,她想写出『吗哪』般的故事……」
  「吗哪……?」
  「那是圣经中,在关于摩西的故事中出现的食物哦。饥肠辘辘、在荒野徘徊的子民的头上,神降下了雪白的吗哪。据说,像霜一样薄,如蜜一般甜……在抵达与神约定的地方迦南之前,神没有停止过降下吗哪哦。」
  清澈的瞳孔里蕴含着柔和的光芒。
  仿佛学姐的眼底正浮现着那种光景一般……
  在荒凉的大地上,如倾盆大雨般降下的上天的食粮。
  无限扩展延伸的,纯净、温暖的神的慈爱。
  「就像使空腹得以满足般的,吗哪般的故事……总有一天写出这样的故事……是母亲的梦想。」
  我听说过远子学姐的母亲曾经以作家为志愿。
  她是不是曾用温柔的声音对年幼的女儿反复提起过。

  ——总有一天,想写吗哪般的故事。

  幸福地叙述着的远子学姐,突然垂下眼睛,沉默不语。
  吗哪般的故事已经不会有人去写了……学姐是想起了这一点吧。
  「我吃好了。」
  学姐安静地低语道。
  「药也要吃哦。」
  「嗯。」
  「再睡一会儿比较好。」
  「心叶呢……?」
  远子学姐不安地望着我。
  「在远子学姐醒来之前,我都会留在这里。」
  「学校怎么办?」
  「请假,刚才我和老师联系过了。」
  「……心叶,昨天没有睡吧?」
  「不想睡。比起我的事情来,学姐应该好好休息、早点好起来。还有目标中的大学的考试吧。」
  远子学姐的眼神有些犹豫,好像就快哭出来了。
  「壁橱里有被子……想睡的话就用吧。还有,厨房里的东西自己拿了吃吧。」
  轻声低语之后,学姐又入睡了。
  说起来,从昨天起自己还什么都没有吃过。因为完全不感到饥饿,所以忘记了。虽然对乱翻别人家的厨房这种事情我心存抵抗,但是实际到了厨房,打开冰箱一看,彻底的空空荡荡。
  小托盘里仅剩的一只鸡蛋,不知道放了多久。除此之外就只有奶酪、salami香肠、蛋黄酱、矿泉和罐装啤酒了。
  就算远子学姐是吃书的,流人与叶子小姐,到底过着怎样的饮食生活啊!
  忽然,我看到地板上放着的纸箱里放着大量的杯面、炒面方便面和一次性筷子。
  我从里面拿了一个味噌口味的方便面,烧好开水,泡了吃掉。
  肚子吃饱之后,一股睡意涌上大脑。强忍着沉重的眼皮,回到远子学姐的房间,远子学姐依然闭着眼睛,吃了一半的《奥特海德尔堡》紧紧地握在手里。
  不知为何鼻孔发酸。
  远子学姐似乎是因为寒冷而在发抖。我跪下来,将学姐伸出被子的纤细臂膀,连书一起轻轻放回被子中去。
  再盖一条毛毯说不定会比较好……
  想到这里,我正想打开壁橱,突然间后背莫名地一阵发凉。
  我想起叶子小姐的小说中的一个场景。
  在夫妇的葬礼之后,亚理砂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公寓,打开壁橱之后,发现那里是已经腐烂的婴儿的尸体……
  我在想什么呢!
  那只是虚构罢了。远子学姐还活着,现在不正在我的身后睡觉吗!
  但是,仿佛被冰冷的空气包围着一般的恶寒却没有停止,喉咙干渴,伸出去的手也在壁橱的拉门之前痉挛着。
  仿佛在褪色的薄薄的拉门的另一侧,潜伏着不可以去看的恐怖的东西,一旦打开拉门,就会被袭击一般……
  在那仿佛泥浆般粘稠的黑暗之中,仿佛伸出了洁白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想把我拖进去一样……
  ——振作一点,怎么能面对妄想而胆怯!
  我屏住气息,双目凝神,打开了壁橱。
  冰冷的空气从里倾泻而出,我的心脏顿时收缩,瞬间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
  壁橱的上层叠放着毛毯和被子,旁边和下层也被箱子和书堆的满满的。
  非常普通的壁橱。
  但是,仿佛胸中被沙沙地抚摸着的那种感觉还是没有消失,我打算只拿出毛毯,尽可能快地关上了拉门。
  但是毛毯的一角被旁边的东西给夹住了,抽出毛毯时,旁边的东西倒了下来。
  「哇!」
  虽然我慌慌忙忙地用手撑住,但是最上面的箱子没能扶住,箱子里面的东西散落在了榻榻米之上。
  我急忙向后望去,远子学姐似乎没有注意到,依然在沉睡着。
  我叹着气把毛毯放在榻榻米上,开始拾落在地上的东西。可能是孩提时代的远子学姐所画的父母的画像,动物形状的橡皮,紫罗兰色的玻璃弹珠,从医院寄来的祝贺生日的音乐电报卡片等等散落在地上,这些都是充满了回忆的物品吧。
  也有相册。
  因为落在地上时已经是打开的状态了,正当我打算捡起来合上时,穿着水手服的三股辫的女孩子映入我的眼帘。
  大约……是初中生吧。水手服上斜挎着水壶,双手提着很多土特产店的袋子的女孩,在被森林环绕的美术馆门前幸福地笑着。耳朵的上面别着紫罗兰花形状的发饰。
  结衣夫人?
  在她的旁边,站着纤细身材的少女。胸口挂着蓝色的玻璃挂坠,黑色的头发整齐地垂在肩膀的上方,像人偶般冰冷的瞳孔——
  这,难道说是叶子小姐……!
  翻开其它页面。
  几乎被两位少女的照片填满了。
  古旧的校舍、足球场的球门、单杠、樱花树、体育馆。水手服、体操服、运动衫姿态的少女们,存在于这种司空见惯的风景之中。三股辫的少女无论在哪张照片之中都幸福地无法抑制地微笑着,与此相对,另一位少女的表情多数时候是僵硬和冰冷的。
  但是三股辫的少女,似乎完全不在意这种事情,用自己的手臂挽着朋友的手臂,面孔上浮现出宛如鲜花绽放般的笑容。
  我就这样翻看着相册。
  照片中渐渐成长的两个人,穿着不同的校服。
  三股辫的少女穿着运动上衣、格子花纹褶裥裙与短袜。眼神冰冷的少女穿着无钮短上衣配灰白色连衣裙,外加紧身袜裤。
  似乎两人进入了不同的高中之后也经常见面。
  三股辫的少女的表情依然明朗,旁边的少女的表情依然阴暗、冷淡。
  再翻下去,背景变成了大学校园、可能是社团的部室的窄小房间,在那里有变成了大学生的两个人。
  果然到了这个年纪,发型不再是三股辫了,带着微微波浪的长发披在肩上,但是少女的笑容并没有变。她身旁的少女,出落的越发美丽,瞳孔里蕴含着与少女时代相同的冷漠。
  最后一页是穿着纯白的婚纱的结衣夫人将婚礼的花束交给穿着蓝色晚礼服的叶子小姐的照片。
  叶子小姐一丝笑容也没有,面无表情。品蓝色是叶子小姐中意的颜色吗。派对的时候,她也穿着这种颜色的晚礼服……

  ——叶子小姐和远子的母亲结衣夫人是亲密的朋友啊。

  佐佐木先生的话语,与他当时似乎在犹豫一般的痛苦表情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这两个人真的是好朋友吗……
  的确,结衣夫人总是在叶子小姐的身边——不过,总让人感到不协调感。这一定是因为这些照片中没有一张是叶子小姐在笑的照片……
  正当打算合上相册时,我注意到相册最后一页与相册的外壳之间有些薄纸页,在这些薄纸页里似乎夹着一些什么东西。
  印有行间隔线的几张纸,似乎是便笺纸。
  我无心地看了一眼,大吃一惊。

  『你想着,要是我死就好了,对吧?』

  什么——这是……!

  我摒住呼吸盯着这些由工整、美丽的字体写出的活生生的言语。其它如同箭矢般尖锐的言语也罗列在一起。

  『我职业出道的时候,你责问过我很久吧。说什么,我利用了你去接近他。我用肉体去诱惑他,让他读我的小说。背着你写小说,这是背叛,等等。
  那种丑陋的姿态就是你的本性啊。
  但是,在他的面前,你希望被看成是好女孩,居然装作关心我的样子,真是个卑鄙的人。那本书出版后,你竟然说是不是会伤害到我,你还真会说啊。明明心里是妒忌、不甘心地要死,无论如何都想把我除掉。』

  我的喉咙干渴,额头渗出了冷汗。
  这是——叶子小姐寄给结衣夫人的信件吗?但是,这个内容根本不像是给好朋友的。

  『你总是将故事改写成对你自己方便的样子。
  从初中时起,一直是这样。即使我觉得麻烦,你也喋喋不休地缠着我,向周围的人宣扬我们是好朋友。
  然后实际上,你只不过是沉浸在,只有自己才会对总是孤独一人的我亲切地说话的这种优越感之中。
  高中的时候,我的父母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
  明明没有叫你,却跑到火葬场来。在抱着我哭泣的时候,你嘴角边那种忍不住高兴的微笑,你以为我没有发觉吗?
  那个时候,你也在为能够为不幸的好朋友增添勇气的自己而陶醉吧。
  现在也是一样哦。
  装作圣母般的温柔,却害怕丈夫是不是会被我给夺走,暗中用憎恨的眼神看着我,故意往工作地点打电话,利用孩子做工具,打算把他留在家里。你这种拼命的样子真是让人笑死了。
  『我是他的作家。』
  『文阳对我说过,希望我做仅仅属于他一个人的作家。』
  『虽然不能像加奈那样出书,但是我很满足啊!』
  就像是在向我炫耀幸福一样,虽然你不停的说着,不停的给我寄带有全家照片的明信片,你也差不多给我正视现实吧。
  才能之类的,你可没有啊。
  你写的那些故事,就像Ole-Luk-Oie将有绘画的伞撑在孩子们的身上时,让他们做的梦一样。没有实际体验的、暧昧的故事,无法留在印象中,到了天明就会立刻消失。
  他也明白这些,所以不让你职业出道啊。
  天野文阳的作家,不是你而是我——这一点谁都明白吧?他也在我的面前『吃饭』哦。并不是只有你是特别的。他的作家是我啊。
  你成为不了什么作家。你的小说只是无聊的梦中故事啊。
  你说过你有毒药吧。
  『服毒之后,文阳会怎么样?会死吗?』
  你把毒药藏在什么地方,我早就看穿了。因为你总是把重要的东西放在那里。打开一看,果然不出所料。
  杀死他之后,还想杀死我?微笑着在我的食物中下毒?
  但是这是白费心机。我不会死的,我会活下去。我可没有傻到会被你杀死的那种地步。
  伤害了我和他的『至高』的你,还有你的女儿,我绝对不会原谅的。』

  在我读完的时候,身体还有手指,都彻底变得冰冷了。
  脑袋阵阵作痛,目光无法从文字上移开。在文字的最后签下的日期是,天野夫妇去世的前三天。
  叶子小姐向结衣夫人写指责的信件、结衣夫人用妒忌的目光看着叶子小姐的事情都给我带来了如同胸口被刺般的震惊。但是比起这些冲击更加巨大的是,叶子小姐写道,结衣夫人拥有毒药的事情。
  《背德之门》中,在食物中下毒的是亚里砂。
  但是如果实际上拥有毒药的是结衣夫人的话——
  就像信件里写的一样,叶子小姐找出了毒药,反过来将结衣夫人杀害了吗?不——说不定,结衣夫人她——
  「服毒之后,文阳会怎么样?会死吗?」
  这句话,在我脑海中鲜活地浮现了出来。我后背发抖,呼吸越发困难了起来。
  叶子小姐下毒的证据,警方并没能发现。叶子小姐没有下毒。这样的话,下毒的会不会是结衣夫人。
  如果说,隐藏毒药的地方被叶子小姐发现,结衣夫人被逼入绝境,在自己和丈夫的食物里下毒的话……
  如果说,与其将丈夫交给叶子小姐,结衣夫人选择了与丈夫一起离开人世的话……
  在照片中微笑的结衣夫人,很难看出是这样的人。看上去是一位稳重、可爱、温柔的女性。
  但是,如果像这封信里写的那样,结衣夫人其实对叶子小姐抱有着阴暗的情感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我的手不住的颤抖。
  将信件放回相册,把箱子放到壁橱的深处。即使在关上拉门之后,寒意还是无法抑制。
  将毛毯给远子学姐盖上,我蜷起身体蹲在了房间的一角,用大衣盖住头,紧紧地闭上眼睛。
  希望能将刚才看到的信件内容能全部忘掉。
  明明直到刚才还困的不得了,现在却心跳不已,脑子热的就快要麻痹了,完全睡不着!
  下毒的是结衣夫人吗?
  我往旁边看了看,远子学姐依旧安静地睡着。
  ——到底是为了什么,远子学姐要留下那样的信件啊……
  黑暗,沉重地压在了我的身上。喉咙很痛苦。不要考虑多余的事情。现在要睡觉——!
  就像在咏唱避邪的咒文一样,我不停地重复叨念着。
  睡觉、睡觉——!我终于颤抖着睡着了。

  一定是太疲劳了吧。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
  明明睡前我的身上只披着大衣,现在却被被子包裹着。是远子学姐替我盖的吧。
  我扭过身去,向远子学姐睡觉的地方望去,学姐坐起了上半身,双膝在被子底下弯曲着,正在阅读《奥特海德尔堡》。
  注意到我已经醒了,学姐温柔、平和地看着我微笑。
  「谢谢,心叶。我好很多了呢。」
  学姐的表情与照片中的结衣夫人的笑容相重叠,我的血液仿佛都要冻僵了。
  隐藏住心中的恐怖,我站了起来,将手放在远子学姐的额头上。
  「还有些烫,必须安心静养。」
  我本以为睡醒了就会忘记。但是,根本不行。那样的信件,我根本就无法忘记。
  远子学姐又用和结衣夫人一模一样的表情,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心叶真是的,就像母亲一样呢。」
  我吃了一惊,用干渴嘶哑的声音问道。
  「远子学姐的母亲和……流人的母亲,是朋友……吧?」
  远子学姐表情喜悦地点着头。
  「嗯。初中二年级时,分在了同一个班级,渐渐地两人之间有了对话。关于叶子阿姨的事情,我从母亲那里听说过很多。说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母亲总是停不下来。母亲说她非常为叶子阿姨感到骄傲,非常喜欢叶子阿姨呢。」
  在我的胸中,黑色的漩涡在扩张。
  结衣夫人对叶子小姐的事情真的是「非常喜欢」吗?她的真实想法不是这样的吧?
  远子学姐笑容清澈地继续说着。
  「我也非常喜欢叶子阿姨。虽然阿姨看起来很冷淡,其实是很温柔的人啊。让我住在这个家里。真的是好人啊。」
  学姐微笑着,口中不断重复着「好人啊」,看起来就好像是强行让自己觉得是这样一般。
  漆黑的黑暗,不断旋转着逐渐扩大。
  「……告诉叶子小姐,你发烧卧床的事情不好吗?」
  远子学姐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通知了的话,阿姨一定会非常担心的。不可以让阿姨担心、伤心难过。因为阿姨不会把她的想法说出来……所以,我在阿姨的面前总是保持着笑容啊。」
  这样的做法不能算是正确的吧。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家里,连感冒的事情都不能谈起,真的很奇怪。
  这些话已经到了我的嘴边。
  但是远子学姐的表情也好、声音也好,晴朗得一丝阴霾也没有,我只好闭嘴。
  这时,远子学姐突然表情变得哀伤起来,一句一句地嘟囔着。
  「……要是母亲还活着……可以写故事的话……那就好了……那样的话……」
  正当我想追问学姐的时候,学姐已经在明朗的微笑了。
  「心叶,我肚子饿了。吃点什么吧!」

  那之后,我吃了炒面方便面。远子学姐吃了国木田独歩的短篇集。
  「《少年的悲哀》——这个短篇,我最喜欢了。故事讲述者的男性,在少年时代与一个不幸的女性之间经历了非常短暂的谈话,然后告别——虽然是仅此而已的小故事……就像漂浮着文蛤与鸭儿芹的清汤一样……清澈……伤感……有着夜晚的海潮的气息……」
  我想起,自己曾经和远子学姐一起读过独歩的短篇小说,心中变的十分伤感。
  「这个故事,最初的部分非常美丽啊。
  『如果少年的喜悦是诗的话,那么少年的悲哀也是诗』——这句话。」
  远子学姐就像那时一样,微笑着问我『很棒吧?』
  「……是啊。」
  我现在所感觉到的,胸口就要涨裂般的疼痛是少年的悲哀吗?变成大人以后,是否会淡薄褪去呢?
  或者说,我的血会一直淌下去吗……就像叶子小姐的信件那样,即便成为了大人,依然憎恨着谁、咒骂着谁吗?
  吃完了迟到的午饭之后。
  「我已经没事了。心叶,回家去吧。」
  远子学姐对我温柔地说。于是我决定回去了。
  「就不用送我了。请好好躺着。」
  「只是送到门口的话没关系哦。而且我必须把门锁上呢。」
  「我来的时候并没有锁啊。」
  「咦……奇怪了呢。」
  我和学姐就像往日一样说笑着,但是我的胸口被无法抑制般地狠狠压轧着,伤感涌上心头。
  下一次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见啊……
  已经,不会再次相见了吧……
  我蹲在门口,慢慢地系上鞋带,这时拉门被打开了,身穿鲜艳的蓝色大衣的女性走了进来。
  我一下子摒住了呼吸。
  对方也皱起了眉头。
  就是这个人写了那部小说。给朋友夫妇下毒,将他们的女儿掐死的——
  夹在相册中的那封信件、流人说过的话、远子学姐的言语逐一浮现在心里,沸腾般的愤怒涌了上来——我不由自主地瞪着她。
  打破紧张空气的是远子学姐的声音。
  学姐用喜悦得不得了的耀眼笑容迎接着叶子小姐。
  「心叶是来看望我的。虽然我只有一点点感冒,不过完全没事儿。阿姨工作结束了?啊,出版社寄来的包裹到了。我放在起居室里了,请去看一下。还有,阿姨——」
  叶子小姐如同寒冰般面无表情,脱下鞋跟纤细的高跟鞋进入家中,从我身旁走了过去。
  毫不停留地从不停地说着话的远子学姐身旁通过,打开拉门在房间中消失了。
  啪地一声关上了拉门。
  远子学姐依然在笑着。
  「因为阿姨一直忙于工作无法回家,看起来她好像很疲劳。请不要在意啊,心叶。」
  我心脏彻骨冰凉地看着这样的远子学姐。
  「昨天和今天照顾生病的我,真的是非常感谢。再见了,心叶。」
  「……多保重。」
  我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离开了大门。

  为什么,远子学姐必须那样的笑啊!
  外面刮着寒冷的风。
  在日落后变得昏暗的院子里我向着院门走去,我强忍着无处可以发泄的愤怒。
  学姐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吗?一直被无视吗?
  那么为什么还能说得出,阿姨是「温柔的人」这样的话啊!
  明明是如此让人气愤、无法忍耐,对远子学姐、对叶子小姐,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是,只能,转过身去,离开她们两个居住的家——
  因为,我没有那样的资格。
  远子学姐的心情也好,叶子小姐的心情也好,我都无法理解……
  连作为作家生存下去都办不到的我……
  胸口痛得好像裂开了一样。
  ——当我注意到,流人就站在门口旁边的柿子树前,我的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
  「见到叶子小姐了?」
  他发问的声音很低沉。
  凶险僵硬的面孔上,只有眼睛在放射着尖锐的光芒。
  「一直都是……那样啊,那两个人。远子姐来搭话,叶子小姐就无视……
  从远子姐到我家起……一直就是这样。在旁边看着的我,都受不了啊……」
  痛苦地咬了咬嘴唇之后,他继续说道。
  「和家里人一起生活的时候的远子姐,一有点事情,就会哭。从学校哭着回家,被结衣阿姨安慰。虽然在我的面前鼓着脸颊说『我才没有哭呢』。但是眼睛红红的,早露馅了。
  大概是因为想象力太丰富了,远子姐非常怕生人,有不认识的客人来时就会害怕地躲起来……最讨厌幽灵呀、恐怖故事之类的……但是,自从到了我家,我从来没有见过远子姐因为悲伤哭泣过,变的与谁都能积极的谈话了。明明很害怕发生过分尸杀人事件的这个家,却从来都没有提起过。而且,在叶子小姐的面前总是微笑着。这是为什么你知道吗?」
  流人的眼睛里、声音里,渗出了火一般的愤怒与痛苦。
  「远子姐想成为结衣阿姨啊!」
  成为结衣夫人!
  与远子学姐一模一样的微笑,在我脑海里复苏。
  远子学姐微笑的时候,脑海里总是浮现着去世了的母亲的身影吗?
  为了让内心不屈服,所以努力地装出明朗的样子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但是,无论打算多么接近阿姨,对于远子姐来说,只有一件事情是办不到的。」
  流人盯着我。
  「就是写出结衣阿姨的故事啊。
  只有这一点——不是阿姨本人是办不到的。」
  我被穿刺般的眼神注视着,背后发凉。
  什么……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曾经应该——是不可能的。」
  流人斩钉截铁般地宣告着。
  「但是,发现了心叶学长。拥有完成阿姨未能写出来的故事的可能性的你——」
  叶子小姐对我说过「认识一个和你很像的写小说的人」,远子学姐也对我说过,她母亲总是对她说「想写吗哪般的故事」。想起学姐用快哭的表情对我说「想吃妈妈做的食物」,我的大脑宛如沸腾一般,身体不停的颤抖。
  远子学姐希望我写的是,应该是由她母亲写的小说吗!学姐祈愿着,希望我能去写吗!
  「心叶学长能写的话,我们所有的人都能得救……我也好,远子姐也好……都是这样想的啊!」
  我呻吟着。
  「这办不到啊!因为我不是远子学姐的母亲——我和她是不同的人!即使被如此期待着,也什么都办不到!」
  「但是,这样下去,等着我们的只有毁灭!」
  流人的面孔上浮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沉表情。
  「我……明白啊。
  大家心里都背负着炸弹,在极限上走着钢丝。和九年前完全相同……就像那时一样,没有人消失的话,就无法收场了……」
  黑暗的浓度在不断增加,从头顶压了下来。在微弱的月光的照耀下,流人浮现出凶险的笑容。
  「我什么都明白啊……
  因为——我是须和拓海的转世。」
  「!」
  怎么了,流人……样子看上去有些不正常。
  「知道吗?须和拓海?游手好闲、喜欢女人,是我的父亲。虽然在我还在叶子小姐的肚子里的时候,就跳进了快车道,死掉了。
  ——我就是他的转世啊。」
  声音低沉而恐怖。
  「这种无稽之谈——」
  「你以为不会有?但是我有前世的记忆。叶子小姐表情冰冷地拒绝我的事情,跳到汽车面前的那一瞬间的事情,叶子小姐没有来医院的事情,交给结衣姐毒药的事情,全部都还记得。」
  颤栗感贯穿了我的后背。
  他说他给了毒药!?
  「对,我把装在紫罗兰色的心形小瓶中的毒药,交给了结衣姐。因为结衣姐总是对我很温柔,我真的是非常喜欢她。她痛苦的样子,我看不下去了啊。希望她能安乐地睡去……」
  面对着仿佛被冻住了一般的我,流人依然面带笑容,继续说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结衣姐的手是纯白的——皮肤细腻,就像孩子般光滑、柔软。当我把紫罗兰色的心放在她的手上时,结衣姐高兴地笑了。对我说,谢谢。就这样,她用了。因为,为了将心爱的人永远地变成自己的东西,只有杀死自己或是对方吧。」
  像匕首一般尖锐的风刺着我的面孔、喉咙。
  流人总是挂在嘴边的话。
  在寻找爱自己,爱到要杀死自己的地步的对象。
  希望能被这样的女人所爱、所恨。
  因为,越是憎恨,爱就越长久——
  下毒的果然是结衣夫人吗!
  我变得分不清现实与虚构的分界线,在仿佛就要被拖进异常的空气里,我拼命站稳脚步。
  「这是你的想像吧!因为,拓海先生去世时,叶子小姐有没有去过医院,他本人应该根本不可能知道吧!」
  「是啊。但是我总是重复地做着梦。一个人在医院里渐渐死去的身影……仿佛是灵魂出窍般,从天花板上眺望着一样……
  当时的焦急、不安、绝望、恋情——到现在全部都还记得。带着这些,我又从叶子小姐的腹中降生了。
  这一定是为了不让相同的悲剧再次发生——」
  流人用仿佛要把我穿透般的眼神盯着我,用强调的口吻说道。
  「请写吧,心叶——请在我将Ole-Luk-Oie的紫罗兰色的小瓶交给远子姐之前。
  能够拯救我们的——只有你啊!」
  这仿佛就像是诅咒的话语。
  「我办不到!我什么写不出!」
  丢下尖锐的话语,我跑了出去。穿过院门,在冰冷的夜晚的街道上,我踉跄着脚步,不顾一切地不停向前奔跑。
  我办不到!
  我办不到!
  我办不到!
  如同神明在子民的头上降下的,纯白的吗哪般的故事。
  崇高、光辉的、上天的食粮般的——
  那样的小说,我写不出来!
  通过写作去拯救谁,这样伟大的事情我根本就办不到!
  呼吸困难,大脑就像被殴打般的疼痛!喉咙就像被烙了一般,心脏就快破裂了!
  为什么,我必须去写啊!
  为什么,把这种责任强加给我!

  ——请写吧,心叶学长。

   ——要是母亲还活着……可以写故事的话。

  ——心叶学长,必须去写。

   ——呐……心叶。总有一天,会写小说吧。

  ——能够拯救我们的,只有你啊。

   ——心叶写的故事,要给我看哦。

  头脑中,言语的风暴在肆虐着。冬季的强烈阵风似乎要将我的身体撕裂。

  ——你成不了作家。

   ——读者会背叛作家哦。

  ——写小说吧。

   ——心叶。总有一天,会写小说吧……

  我办不到!请停止吧!我不是作家!不是作家!
  明明我已经不想再写什么小说了!
  跑的太累了,想的太累了,好几次都想干脆躺倒在地上算了,就这样好不容易我来到了自家门前。
  在砖瓦堆砌成的围墙边上,我看到了白色的东西。

  是围巾。

  围着我送的白色围巾的琴吹同学,双手提着书包,担心的注视着前方。
  琴吹同学,为什么……!
  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琴吹同学发现了我,眉头紧紧地皱着,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太好了……见到你了……」
  轻微的声音使冰冷的空气震颤。
  眼里满含着泪水,琴吹同学一句一句、哽咽地、努力地说着。
  「井上……昨天突然早退……今天也请假……我很担心……对不起……擅自跑来……虽然芥川同学说,因为井上现在也很痛苦,在他得出答案前……请等等他……井上好像很痛苦……我,忍不住要做点什么……对不起……对不起……」
  诉说着的琴吹同学突然睁圆了眼睛。
  「井上……你为什么在哭?」
  听见这句话,我才发现自己在哭泣。
  喉咙就像裂开了一般,胸口被撑的满满的,鼻孔发酸,眼皮颤抖,眼泪止不住地从脸颊滑落。
  「怎么了,井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琴吹同学跑到我的身边,明明自己就快哭出来了,却在用冰冷的手替我擦拭脸颊上的泪水。

  触摸到我的手指,冰冷的。琴吹同学等我等到了手指都被冻僵的程度。
  琴吹同学痛苦的把眉毛拧成了八字形,眼睛湿润,不停地不停地替我擦拭泪水。即便如此我的喉咙还是颤抖不已。
  悲伤的情感溢了出来。
  「……大家,都要我写小说。远子学姐也好,流人也好,都说,我必须写小说……我曾经的担当编辑佐佐木先生也问我,要不要再次写小说……要我变回井上美羽……明明我不想写……!但是,大家……」
  声音哽咽了,我一边啜泣着,一边向琴吹同学诉说。
  琴吹同学也一起哭了出来。
  踮着脚尖,双臂环绕在我的脖子上,用力把我抱紧。
  琴吹同学的泪水冰冷地沾湿了我的脖子。
  「那、那样的话,不写就可以了……啊。井上已经用不着再写了……即使井上不写小说,我还是喜欢井上……会一直陪在井上的身边」
  琴吹同学啜泣着,用嘶哑的声音说出的这些话语,宛如云层的缝隙间透射出的阳光般,拯救了我。
  就像那时,在被蜡烛的光芒照耀着的冬日的废屋中,给我的心带来勇气一样。
  琴吹同学说了,即使我不写也没有关系。
  即使我不写也依然会在我的身边,依然喜欢我。
  在我身处最大的困境的现在,竭尽全力地说着我一直听到的话语。
  不写作的我、在窄门前因为恐惧而驻足不前的身为凡人的我、软弱丢人的,仅仅是作为井上心葉的我——
  面对这样的我,琴吹同学依然说喜欢我。
  用坦诚的、笨拙的、温柔的言语。
  因为这些话,我感到喜悦、安心,被她所拯救——我从心底觉得,流着泪对我说这些话的琴吹同学非常可爱——
  我也紧紧地拥抱着琴吹同学,温暖的泪水不断地流淌着。

  终于我俩害羞地分了开来。
  「明天要到学校来啊。」
  琴吹同学红着脸说。
  「嗯,不送你,没有关系吗?」
  「时间还早,没关系。那么,再见了。」
  「啊,琴吹同学。」
  我把琴吹同学叫住,微笑道。
  「下次,请再到我家来玩。我会向母亲她们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而且我还想吃琴吹同学的柠檬派。」
  「嗯、嗯!我会为井上烤很多很甜很酸的柠檬派的!」
  琴吹同学的面孔上浮现着由内而外的喜悦笑容,说着「再见」跑走了。
  到闪耀的白色围巾消失在黑暗中为止,我温柔地——用爱慕的心情目送着琴吹同学。

  回到家后,关于昨天和今天的事情被母亲说了半天。为什么不打电话回来,好好去学校了吗之类的。
  「对不起,我逃课了。」
  看见我老实地低下了头,母亲吃惊得连教训我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是对我说不许再这样了,说教就此结束了。
  「心叶,要吃晚饭了,快点下来。」
  「嗯。」
  虽然因为哭得太厉害了,喉咙发痛,眼皮发肿,但是心里清爽多了。
  没问题,今后我要与琴吹同学一起前进。一个人虽然弱小,但两个人在一起就会变强。
  在房间里换衣服的时候,手机的铃声响起。
  听到那庄严的旋律,我突然颤抖了一下。但是,我已经不会再胆怯,不会再逃避了。
  「喂。」
  我将手机贴在耳边,用平静的声音回答着,此时从手机中我听到了仿佛在抚摸着我的后背般的阴暗的声音。
  「果然,琴吹学姐,很碍事呢。」
  我的嘴巴里一下子就干了。琴吹同学和我说的话被他听到了吗!?
  「不分手的话,我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哦。说不定我会对琴吹同学乱来,把她弄坏掉哦。」

          ◇        ◇        ◇

  我很幸福啊。
  是的,应该是很幸福的。
  被温柔的人们包围着,从心底爱着别人,被别人爱着,幸福地、幸福地、仿佛身处于夜晚来临前的黄昏的金色光芒之中一般,只是如此的幸福——仿佛在做梦一般。
  幸福、我很幸福。
  如梦一般——是的,我很幸福。拓海君。
  我很幸福,非常的。
  但是不知为何,我的心是如此的痛!感觉就像是灵魂被撕碎了一般!好像就要被黑暗给吞噬掉一般的不安!
  为什么我不停地写呀写呀,还是感到如此悲伤?
  呐?为什么?拓海君?

  打个赌吧,加奈。
  我输了的话,就从加奈的面前永远消失。如果这是加奈的愿望的话。
  页面被翻了过去。
  很快,那个「更美好的东西」,就要开始了。



后记

大家好,我是野村美月,“文学少女”系列的——毕业篇!在下一卷的下篇中,本篇的故事就要结束了。
心叶在本卷中表现得非常蹩脚呢。不过像流人这么可怕的表现,我写着写着也觉得很恐怖呢。本来在登场人物中最最病态的人就是他了,一不小心就向着非常可怕的方向发展下去了,我“不能再往那边走下去了——”拼命的阻止了他。下卷里心叶的纠葛也会继续下去的。
这次提到的书,上下卷都是纪德的《窄门》哦。用清澈文笔所表现出来的细腻情感,不由得让人感到一种胸口被勒紧的感觉呢。这本书对于我来说是一本非常重要的书,每次重读的时候,心中都会有种奇怪得感觉,心情也会变得闷闷不乐起来。翻着书页的时候,我总是会考虑着“为什么?”就连合上书以后,也会一直想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让我无法忘怀。这是本有着如此魅力的作品呢。请一定要拿在手里读一次哦。
换一个话题吧,特别篇封面上的那个远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彩页里的穿和服的远子与心叶(百合与秋良的感觉)也是,后面一页的麻贵也是一副让人着迷的阳子呢,只要有竹冈老师的插画这本书就已经好的能够让人快乐的吃下去了呢。
就像在第一话的后记里写过的那样,系列开始的时候我都是非常不安的。我都会一边祈祷着希望大家能够看到最后,一边一话一话的写下去呢。希望能够在必要的长度里迎来心中所描写的那个结尾。就算不能卖出去很多也没关系,但愿一定要卖到能够让我继续写完结尾那个分量吧。希望能够好好的传达我所想要写的故事。我一直都有着这样的心情呢,接着的下一回,总算在我希望的长度迎来了最终话了,我真的非常开心!我从心底感谢能够一直读到这里的读者们!
六月开始,“ガンガンパワード”老师就要开始连载“文学少女”的漫画了,虽然还有短篇集和外传的预定,但是本篇在下一回就会完结的。请大家在一旁看着心叶和远子的选择吧。那就再见了!

二零零八年 三月二十七日 野村美月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6-20 23:4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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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妙阳光 平民
文学少女!!!

11 年前 0 回復

冰山守卫者 子爵
每个人都好可怜啊!
远子学姐可怜,外表一副大和抚子的气质实际上内心只能靠想象度日,就算是担惊受怕也要强颜欢笑,甚至到了存在都被抹杀的地步。
心叶可怜,明明满身伤痕还必须被强迫一般的要求,大家都在用无形却足够量的力撕扯着他。
七濑可怜,暗恋心叶那么久好不容易成为恋人却是个悲剧的存在。一边的被迫接到心叶的鸽子,还会被流人他们欺负,明明就没有做错什么。
流人可怜,【此人变态不予评价。】
竹田可怜,虽然一直不是很懂,不过站在外人的角度看喜欢上流人就够可怜了。
啊啊啊啊呵啊还有好多人。这章看得蛮痛苦的,,
还有果然还是好喜欢美羽这个角色啊!

11 年前 0 回復

make867676 伯爵
流人头脑终于坏掉了
不应该说早就坏了
不过坏的地方不一样

14 年前 0 回復

呢呃咚咚 公爵
来的晚了点吧,今天才看到这里
呵呵呵,从开始看这本小说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吧(不好意思小尴尬一下,以前看的都是在其它地方)。嗯,是有一个多月了。
顺便期待着结局的最终展开,当然,先要休息一下,调整下心情

15 年前 0 回復

dark69 王爵
感谢楼主分享~
心叶太摇摆不定了,有七濑和远子两个这么好的女人,还迟迟做不出选择,唉~真替她们可怜~

15 年前 0 回復

ibobbie 騎士
文学少女这书真的超有爱啊。。收下了。

15 年前 0 回復

pokey_candy 平民
每次看到这一章的时候,都在为远子学姐心痛!
那个总是去治愈别人的学姐,自己也需要被人治愈!
所以,挑起这个重担的不是别人,正是心叶!

15 年前 0 回復

liyang9044 騎士
拿下了,好东西不能错过

15 年前 0 回復

抗议 伯爵
哇啊
再看一遍
又有新的感觉了
我喜欢

15 年前 0 回復

XDBOY 騎士
最近迷上了文学少女
特地来追一下进度xd

15 年前 0 回復

ft4474610 子爵
忍不住了~
先把7 ,8 两卷看完在看前面的~

15 年前 0 回復

水銀黨黨員 子爵
這集的琴吹很萌呢!居然會留起罰款和校徽。
但為甚麼女王的戲份會這麼少!

15 年前 0 回復

舞动的翼 平民
支持下好了的说

15 年前 0 回復

evilgoddess 勳爵
終於要邁向結局了
不過 最後面流人所講的那段話
感覺真恐怖

15 年前 0 回復

志成 侯爵
終於有時間來看這兩本了 獻在剛看完上卷實在是一堆疑問在心頭 看完下一集應該會得到解答巴
這一次描寫的是遠子學姐的故事 不過就我看來目前比較像是在描寫心葉的變化
遠子學姊的家庭狀況這即只先描繪出了大致的情況而已

之前看過很多人都在批評心葉 不過就我來看心葉並沒有那麼的糟
曾經被傷害過的心靈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痊癒的 更何況還不斷的受到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事物不斷的壓迫就更不用說了
這樣只會讓他更害怕更想逃避而已
不寫小說就會有人受到傷害所以必須寫小說?那麼如果寫小說就不會有人受到傷害嗎
不管做出什麼選擇都一定會有人因此受傷
為了不讓自己重要的人受傷 就有權力去強迫他人照自己的希望改變嗎 我想應該是沒有的吧
流人這個角色一直讓我無法產生好感 不管是他的態度還是想法很多我都沒有辦法認同
最後他甚至還對心葉說他會把七瀨給弄壞掉
就算是為了自己重要的人 去傷害一個無辜的人這種事也是不能做的

至於感情的部份 心葉的確是優柔寡斷的
不過我想這也是沒辦法的
一邊是幫助自己改變並一直陪伴著自己的遠子學姊 一邊是接受了自己並為了自己不斷努力的七瀨
現況下心葉是跟七瀨在交往的 所以在那個時候心葉沒辦法去追趕遠子學姊
能夠在自己女朋友面前去追別的女孩 我想這種男生也不會是什麼好人巴

在這集的最後心葉是比較偏向七瀨的 但是我認為最後還是會跟學姐在一起吧
從平常心葉的態度 思考的事情 以及看病的那段來看 在心葉的心中遠子學姊站的位置絕對是非常重要的
不過也希望最後心葉能夠好好的把事情處理好 不要因為太軟弱而傷害到所有人
否則被大家批評也是沒辦法的

15 年前 0 回復

火星章鱼 勳爵
心叶又纠结了…………二选一真困难啊,不过我会选择平凡

15 年前 0 回復

ccivv 子爵
我也来支持一下,八卷就结束了啊,可惜了,不过有结局看了也好好啊,矛盾呢....不过还是先谢谢大大,辛苦了....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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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影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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