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田诚]空色感染爆发④[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3-4-16 18:52 编辑


空色感染爆发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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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本田诚
绘者: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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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终焉の王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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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而纯真的「当男孩遇上空想少女」最终幕。
最近,我——青井晴发现仲西景的样子变得有点奇怪。仲西接连不断地被卷入穂高结衣的发作之中,而让他自己也罹患了被成为「现空混在症」的疾病。他苦恼于幻听现象以及自己体内的其他人格、挣扎于现实及幻想之间,最终甚至连自己的情人——结衣的存在都遗忘了。结衣在感到失落的同时,依然努力寻找着可以拯救仲西的方法。而我也为了拯救那家伙,计划了一场「戏剧」……

CONTENTS
序章
第1章 宛如空气般的日常生活
第2章 小丑的记忆
第3章 洒落桌面的真实
第4章 寻找意义
第5章 未完的故事
尾声
后记



  序章
  我的世界,还有我的心,渐渐开始变成我所不熟悉的东西了。一点一滴,以我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速度缓缓变化着。
  明明不该存在的东西却映入眼帘,明明不该听到的声音却回荡耳里。
  然而,我依然还保有能够冷静思考的能力。我认为这种事情就算讲给别人听,应该也没有任何意义。而这样的自尊心,便成了让所有的异常现象都被隐藏在我心里的远因。
  就这样,我的心、以及我的世界,都逐渐加快了崩坏的速度。
  结衣同学消失,而野中空出现在我眼前。现实究竟是什么?幻想又是什么?然后,所谓的世界又是什么?
  有一天,青井递给了我一本剧本。
  那个内容让我毕生难忘。

  当微弱的光线开始照耀世界的时候,东方憎恨着西方,而西方也憎恨着东方。
  从东西方分别升起的太阳,最后来到天顶交叠。
  赌上现实与梦境的宝座,互相拔出利刃。
  ——究竟吾为现实、汝为梦境;抑或汝为现实、吾为梦境?
  然而,现实与梦境终究无法互动干戈,因为现实与梦境本就是表里一体的东西。
  人们至今依然没有理解这一点。
  切勿轻易接受映入眼帘的光景、回荡耳里的声音;切勿轻易追求未曾映入眼帘的光景、未曾回荡耳里的声音。
  在那前方将不会有安宁到来。
  于现实与梦境的路上感到犹豫之时,切勿害怕一成不变的四季被替换;切勿以日月星辰的光辉做为指引;切勿询问他人。
  首先应该询问的,是自身之心。
  依靠自身之心绘出地图,并穿越未知的荒野。
  在那路上追求自己的意义,并追求自己的世界。
  无法相信自己的人,毋想信任他人,毋想相信未来、相信过去。
  毋想相信世界。
  最后,终将被吞噬于现实与梦境的夹缝之中。
           节录自『空想症侯群』(原作/穗高结衣,着/青井睛)

  正当我一边读着剧本,一边走向自家公寓时,一根电线杆告诫我:
  『这个世界果然是虚假的啊。』
  我脚边的人孔盖于是强力反驳:
  『那不是由你来决定的事。』
  这下连电线、路边护栏以及行道树都无法保持沉默了。它们毫不在乎我的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纷纷议论着。
  既让人烦躁,又让人讨厌。
  『光从你们开口说话的这一点看来,这个世界早就已经不正常了啦。』
  我将视线投向手上的剧本,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抱怨着。


  第1章 宛如空气般的日常生活
  《二月四日  仲西景  陵青高中》

  陵青高中与一般的高中不太一样,不但采用了学分制度,而且学期末的结业式也举行得比较早。
  因此,期末考相对地比较早举行,而考卷到了二月初就会发还给学生。
  站在讲台上的任课老师对我说着「恭喜你」,然后满面笑容地将考卷交到我手上,让我忍不住讶异了一下。不过,当我看到考卷上的分数,也就能理解了。
  因为上面的分数竟是一百分。
  这堂自然环境论的考试在每次的最后一定都会有一题十分的小论文。而讲师总是以大学生的水准在评分这一题的答案,因此通常不会有学生拿到十分满分。
  就因为这样,这堂课的考试在学生之间总是被讽刺为『满分九十五分的考卷』。
  而我竟然在如此难关的考试中拿到一百分,也难怪老师会恭喜我了。
  我并不记得我有特别努力准备这一堂课的考试。毕竟在年末年初的时候,我被结衣同学的发作感染了,害我几乎所有的考试都必须靠前一晚的临阵磨枪。也或许是因为这样,我甚至对于自己有参加自然环境论期末考的记忆都感到很模糊。
  我原本还打算把自然环境论这类的通识课程全数放弃,顶多拿个五十分再加上第一学期跟第二学期预先累积的分数,应该就可以拿到这个学分了。
  然而,最后的结果竟是如此意外。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老师发错考卷给我,可是姓名栏上写的确实是我的名字,而且笔迹也毫无疑问地是我写的东西。
  当我回到座位上,森崎就用手肘顶了一下我的肩膀。
  「就是有那种说自己没有念书,最后却拿满分的家伙啊。拜托你别这样吧?感觉像在讽刺别人一样。」他一脸快活地说着。
  「不,我是真的不记得我有念过书啊。」
  「别装了啦,你一定超用功的吧?我前一天晚上也努力了很久,不过就是觉得临时抱佛脚的效果也有个限度啊。」
  顺道一提,森崎拿到的分数是五十分。
  我也只能暧昧地笑一笑了。
  最近我总觉得自己很容易忘记事情。周围的人经常会告诉我一些我不记得有做过的事,严重的时候甚至会连自己有没有吃过早餐都会忘记。
  取而代之的,有时候会突然记得一些我本来应该不知道的知识。
  想必是我的错觉吧?或许是把我在看电视或上网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获得的知识,误以为是自己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的东西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考试拿到一百分也实在太夸张了。
  到最后,我不记得自己有参加过的考试全部都拿了满分,反而是考试前一晚临时抱佛脚的其他科目都只拿了平均七十分的分数。
  就在这样的日子不断重复之中,结业式来临了。
  校长与教头老师宛如摇篮曲般的致词结束后,当我忍耐着呵欠准备回家的时候,森崎忽然问了我一声:
  「你要去哪里啊?」
  「欸?什么去哪里?当然是回家啊。」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不是跟青井同学还有今井同学约好要一起去吃饭吗?」
  「咦?有那回事?」
  「不是昨天才约好的?」
  就算我再怎么搜寻自己的记忆,也完全回想不起这件事。
  不,仔细想想,可以供我搜寻的记忆也实在太少了。这半个月来,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我记得我有念书。虽然没办法全部回想起来,不过确实有念过几个科目的书。
  跟结衣同学则是……这么说来,我最后一次跟结衣同学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惰?不,或许是因为我读书太忙了,所以根本没跟她见过面也不一定。
  「喂……你呼吸有点急喔?没事吧?」
  森崎一脸担心地抓住我的手臂。
  「哦……哦哦,我没事。我、我问你一下,我最后一次跟结衣同学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我说完后又摇摇头。
  「抱歉,没事。这种事就算问你也没用吧?」
  「不是昨天吗?」
  我忍不住抬起头,凝视着森崎。
  「……昨天?」
  「不就是昨天,我们这些老面孔才见过面吗?今天要吃饭的事情,也是昨天约定的啊。」
  我不禁感到背脊一阵凉意。
  这不是「记不记得」那种程度的问题。我竟然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有所行动了。
  「……哦、哦哦,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
  「你念书念得太累了吧?」
  「嗯……或许就是那样。」
  「今天的约定要不要取消?」
  「不,没问题,我会去啦。」
  姑且不管一脸担心的森崎,我们后来就在校门口跟青井还有今井同学会合了。
  「那么,要去哪里?」听到我这么一问,大家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我。
  「欸?怎么啦?」我忍不住慌张起来。
  「你昨天不是说过你来决定的吗?」青井说。
  「我?」
  今井同学跟森崎也点点头附和青井。
  「哦、哦哦,说得也是。我都忘了。」我只能勉强笑了一下。
  这实在太奇怪了。
  仔细想想,自从我入学之后就不断被卷入结衣同学的幻想之中,或许是真的感到累了也不一定。
  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跟结衣同学在一起很开心,想要跟她见面的心情也依然没变。
  我在这时还未察觉到,这份矛盾的感觉已经渐渐开始侵蚀我的意识了。

  《二月八日  森崎进一  陵青高中》

  顺利度过期末考、结束二月初举办的结业式后,我、仲西与今井同学在青井同学的邀约下,来到了社团大楼的屋顶。
  「然后呢?到底有什么事?」仲西向青井同学问道。
  青井同学不作答覆,而是拿出一本蓝色外皮的书放到桌上给我们看。那本书在装订上有点随便,看来应该是手工制作的。
  不过比起它的外观,印刷在封面上的标题、原作者名以及作者名更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空想症候群  原作/穗高结衣,着/青井晴』
  仲西半眯着眼睛看向青井同学。照这家伙的个性,应该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要被卷入什么麻烦的事情之中了吧?
  「这是什么?」
  「话剧的剧本。」
  「为什么结衣同学是原作?」
  「因为原作就是她负责的啊。」
  「为什么要把结衣同学扯进来?」
  「为了把你也扯进来。」
  「为什么有把我扯进去的必要?」
  「因为《银世界》的大家虽然很喜欢合力去完成一个作品,但是愿意当演员的人很少啊。去年六月的陵青祭,才一年级的我就担当主角级的角色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仲西差一点就把含在嘴里的咖啡喷出来了。他大概是跟我猜到一样的事情吧?
  「该不会……你是打算要我演主角吧?」
  「答对了。」青井同学俏皮地用高亢的声音回答。
  「别开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
  「我拒绝。」
  「没用的。」
  「我应该有拒绝的权力吧?」
  「没有没有。」青井同学愉快地笑着,然后拿起手机打给了某个人。从她对话的内容听起来,通话的对象应该就是那个女孩子不会错。
  青井同学把手机递给了仲西,笑着说:
  「她要我换给你听。」
  仲西的表情僵硬得有够好笑。
  『我是为了景写的耶!』
  穗高同学火大的声音连我都可以听到了。
  「那、那是很感激你啦,可是……」
  仲西已经变得不知所措了。他明明自己也承认自己在穗高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可是这家伙却每次都想要尝试反驳对方。
  他的个性不知道该说是不懂得记取教训?还是根本不会学习?
  仲西花了好几分钟抵抗.最后还是一如预期地徒劳无功了。
  「我知道了,我演……我演就是了。」
  穗高同学大概是听到仲西的回答而感到满意了,于是挂断了电话。
  仲西小声呢喃了一句「……上演日?」之后,向青井同学问道:
  「表演的地点跟日期是?」
  「三月三十一日,地点跟陵青祭一样,在第一体育馆。我们学校不是在入学典礼前会举办一场说明会吗?说明学分制度的事情,还有修课方式等等的。我们就是那时候要表演给新生们看,顺便当作是招募社团新生的手段。在另外的意义上,也是为了今年三月毕业的社团学长姐们举办的送旧会。」
  「不,刚才结衣同学在电话里说她也会来看,可是那个人是剧场型患者啊,应该很难吧?」
  「等大家都回去之后,晚上十点过后会专程为了她再上演一次。搞不好也会有几个研究所的关系人来观看。」
  青井同学用吸管吸了一口冰咖啡后,转头看向我跟今井同学。
  「我是希望你们两位也来帮忙准备工作啦,毕竟现在少了三年级,人手很缺啊。」
  我当然是「好啊,毕竟上一次很有趣。」地立刻答应了,而今井同学则是「既、既然森崎同学答应的话,我、我也可以帮忙做做衣服之类的。」地答应了。
  「衣服?真的吗?」青井同学问道。于是今井同学红着脸颊,挤出声音回答:「因、因为我偶尔会参加角色扮演会之类的。」
  「没必要害羞啦,听说青井同学偶尔也会穿女仆装啊。」听到我这么说,今井同学就有点开心地大叫:「咦?真、真的吗?」
  「偶尔啦。」青井同学嗳昧地笑了一下。「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很缺做衣服的人手,所以真的是帮上大忙啦。」
  接着,我们简单地讨论了一下后,便在车站解散了。
  穗高同学为了要提振大家参加话剧的士气,而企划了一场派对。不过,被邀请的人依然还是那些老面孔,也就是仲西、青井同学、今井同学还有我。穗高同学意外地很怕生的样子。
  我们来到立川的研究设施门口后,仲西用手机联络了穗高同学。可是他的声音却变得越来越没精神,而且彷佛是在求救般不断窥视我们的方向,甚至还语气僵硬地向打电话的对象回应着「没错,决战的时刻到了。」或是「你们的存在必须要被驱逐才行。」之类的话。
  大概是穗高同学发作了吧?
  「啊、等、等一下……」
  虽然仲西似乎想要跟对方继续通话,可是却被对方挂断电话了。于是他一脸呆滞地凝视着手机的萤幕。
  「发作了?」青井同学问仲西。
  今井同学变得脸色发青起来。毕竟她跟仲西一样,对于要扮演角色的事情感到很丢脸的样子。
  「好像……就是那样。」仲西小声地回答后,忽然回过神来大叫:「她说她现在要过来这里。快逃啊!」
  我猜,应该已经来不及了吧?而一如我的猜想,眼前已经可以看到木村先生从建筑物中飞奔出来冲向我们这里的身影,还有跟在他后面、拿着红色的玩具球棒全力奔跑的穗高同学了。
  仔细想想,她的保安者每次对应的速度总是会迟了一步。或者应该说是仲西每次都挑不对时间、或是运气实在很差吧?
  好啦,今天又会被分配到什么样的角色呢?就在我心中忍不住抱着期待的同时,特拉乌姆波的影响就让我的意识中断了。

  二十二世纪初,突如其来地从宇宙飞来了一块直径三百公尺左右的巨大肉块,丝毫不受大气层的摩擦高温影响,而直接撞击在非洲大陆的中央地带。坠落的冲击所造成的巨大能量转化为绯红色的火柱,气势甚至直冲天际。其结果让大量的沙尘蔓延到地球上空,使地球各地产生急遽的环境变化,让世界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地球联邦被迫加紧脚步进行经济与环境的复苏工作,然而,真正最大的威胁依然隐藏在事件的背后,人类的灭亡正默默地开始进入倒数计时。
  冲击事件过了数日后,肉块为了完成始祖交代的使命而开始活动了。从毛骨悚然地脉动的肉块中,产生了一只接着一只的神秘生物,开始对人类张开凶恶的利齿。
  人类终于明白了,那肉块并不是什么偶然之下的坠落物,而是对人类抱着明确的恶意并来到地球的东西。
  这些躯体宛如是人类、昆虫与工业机械混合而成的奇特生物,担有非比寻常的巨大力量以及昆虫特有的特殊能力。而它们很快地便利用这股力量,侵略了广大的非洲大陆。
  在临时展开的「地球外侵略者对策会议」中,身为地球联邦议会最高指导人的议长——茂·山本以其祖国的娱乐作品做为参考,而将肉块称呼为『大首领』、将大首领产生的神秘生物称呼为『怪人』,并且为大首领与怪人所组成的集团取了一个参杂恐惧与讽刺之意的名称——『Joker(简直像是玩笑般的一群家伙)』。而这样的通称也立刻传遍了整个世界。
  另一方面,为了对付这群只靠各地区的零星军事活动完全无法对应的家伙,地球联邦获得了世界各国的同意,将所有地区的军事力量集结并创立成一个单一组织——地球联邦军,并且将「歼灭Joker」设定为全人类的最优先事项。
  然而,面对日复一日不断增加数量的怪人,地球联邦军依然难以设立有效的对策,最后终于让对方突破了非洲的防卫线,使战火蔓延到了欧洲与中东地方。在这个时间点上,地球联邦军的损害数字已经到达两百万以上了。
  与此同时,地球联邦在暗地里秘密进行的改造人研究终于在临床实验上获得成功,将怪人的遗传基因埋入人类的肉体中,创造出了与怪人拥有同等力量的人类。
  他们藉由让改造人穿上通称「装甲服」的特殊强化装备,使其能力获得飞跃性的提升,最终终于完成了战斗力足以大幅超越怪人的最强士兵。
  毕竟世界的情势已经不容许人们再计较伦理尊重之类的问题,因此当改造人的存在与实验的内容被公开的时候,人们甚至对这个新希望的诞生抱着好意的想法。
  然而,地球联邦的计划预测立刻便踢到了铁板。
  因为只有极少数的人类适合接受怪人的遗传基因。即使地球联邦针对所有幸存的人类进行了超大规模的基因筛检,但是最终能够成为改造人的人类却只有少少的七个人。
  在茂·山本的指导之下,地球联邦只好祭出苦肉计,将这些改造人当作军事宣传的材料而加以活用了。
  毕竟人类在面对地球外侵略者的战局上陷入了压倒性的劣势,因此便有人开始高唱未世理论,当中甚至有人对Joker的存在抱起了信奉心,将枪口转而对准了自己的同胞。
  就是为了提振人类全体节节低落的士气,地球联邦决定塑造出一个英雄形象。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地球联邦直属机关——《地球防卫战队保卫者》便成立了。
  以身为队长的红战士为首,各自被取名为粉红战士、黄战士、紫战士、蓝战士、黑战士与绿战士的改造人们穿上配合自己称号色彩的装甲服,穿梭在一场又一场的战场之中。
  绽放光辉的特殊武器、随风摆动的武士礼服,再加上足以粉碎巨大邪恶的强韧力量。曾几何时,地球防卫战队保卫者让人们联想到了过往时代中虚构出来的英雄人物,并且将他们赞颂为『Colors』了。
  而事实上,他们确实彻底发挥了被赋予的能力,而屡建战功。一下又在怪人群中击败中核体,一下又在欧洲战线打乱怪人军团的阵脚,甚至亲赴战场的最前线,面对上千的怪人却丝毫不感到退缩,并且将对方全数击退。
  然而,在拥有无限繁殖能力的大首领面前,仅仅七名的英雄依然还是太过渺小了。
  地球联邦军在战线上节节败退,丧失了社会系统与文明,最后被逼退到首都的纽约。
  地球联邦的首都——纽约的街头上,过去的繁荣情景已不复存在。曾经被称为摩天大楼的大厦群大半都已崩塌,象征着战斗的激烈程度;放眼望去皆是一整片瓦砾堆,曾经为夜晚的黑暗装饰色彩的信号灯与霓虹也不再发出光辉。彻底荒废的街道上,刮着混杂沙土的干燥冷风;爆炸声响与枪声、怒吼取代了过往的繁华与喧嚣而回荡在四周。
  入侵街道的怪人群将人类一个不留地杀害排除并不断前进的模样,不禁让人联想到工厂作业线般的情景。
  发现人类、杀害、前进。
  发现人类、杀害、前进。
  发现人类、杀害、前进。
  它们面对人类时,除了抱着纯粹的恶意之外别无他物。
  地球联邦军早已陷入崩坏状态,失去指挥系统的士兵们只能躲在化为废墟的大楼中,尝试着最后的抵抗。
  事到如今,能够抵抗Joker的存在,就只剩下单枪匹马即拥有惊人战斗力的保卫者们而己了。
  保卫者与宛如海啸般席卷而来的Joker大军在都市的中央——时代广场这块狭小的地区中,进行着最终的决战。
  保卫者们手握的光学武器、Joker释放的怪光线与怪热线在时代广场上互相交错。音速中进行的这场战斗,在常人的眼里能看到的就只有光的残像,远看之下甚至就像某种华丽的仪式。钢铁制的信号灯被光学武器斩落地面、柏油路面在热线与光线照射下不断蒸发。
  一进一退的激烈战斗中,红战士被敌人的射线击毙了。
  他总是持剑站在战场的最前线,一直以来保护着人类与自己的伙伴们。
  无论是欧洲战役、南美会战还是这次的地球联邦首都——纽约防卫战中,他总是毅然站在怪人大军之前,为了守护人类的希望而战斗着。
  红战士一直以来都是一名堂堂正正地从正面抵抗邪恶势力的热血男子。他拥有察觉状况瞬间变化的观察力、柔软的对应能力以及优秀的领导能力,在保街者之中也拥有出类拔萃的战斗能力,而受到其他队员们的爱戴。
  因此红战士的战亡,同时意味着保卫者们崩坏的序曲。
  与红战士是一对恋人的粉红战士,看到自己的未婚夫在眼前身亡的情景而陷入恐慌状态。就在她让手上的光学鞭掉落地面的下一个瞬间,她的胸口就被开出了一个洞。
  粉红战士果然地将视线往下一看,怪人发出黑色光泽的手臂映入了她的眼帘,那手臂就从自己的胸口伸了出来。当她察觉到那是怪人的拳头从背后贯穿了她的身体时,她的嘴角也溢出鲜血,全身失去了力气。
  「红战士!粉红战士!」
  身穿黄色装甲服的男子大叫着。他握着光学斧的右手带着他满腔的愤怒,向怪人大军攻击而去。见到单枪匹马攻击而来的黄战士,一只怪人释放出看不见的能量体剥夺了他的自由后,利用人类无法感知的音波对同伴们发出暗号。
  「可恶!」
  为了拯救陷入困境的黄战士,蓝战士举起挂在腰上的光学枪,瞄准怪人的额头。就在同时,他的意识忽然转暗,一发巨大的怪光线烧尽了蓝战士与他的四周,瞬间将一切都蒸发了。
  「蓝战士!」
  绿战士对着渺渺升起的白烟呼喊着伙伴的名字。他当然明白自己的伙伴已经被烧得连骨头都没剩下,但他依然还是忍不住大叫了出来。
  黑战士领悟到我方情势已经无可挽回,于是抱起绿战士的肩膀,并且对着稍微离了些距离的黄战士与紫战士大喊:
  「黄战士!紫战士!暂时撤退吧!」
  然而,面对怪人大军的猛烈攻势,他们丝毫没有可以撤退的机会。不久后,黄战士与紫战士的身体也倒落在地面上,滚滚涌出的鲜血流入了排水沟中。
  黑战士奋力抵挡着怪人们如怒涛般的攻势,并小声说道:
  「我来制造机会,绿战士,你就趁机逃走吧。」
  「你在说什么……?」
  「像你这样的小鬼在这种地方,本来就是一件错误啊。」
  「我好歹……也是保卫者啊。」
  绿战士挥舞着长剑,回答黑战士。装甲服中早已溢满了汗水。他虽然逞强地说着这番话,但自己其实也很明白,自己已经濒临极限了。
  「你只是因为遗传基因刚好适合而已吧?」
  「要这样说的话,黑战士不是也一样!」
  「我本来就是一名军人,就算遗传基因不适合,我也会加入地球联邦军的。不管如何,结果都不会变。可是,你不一样……哦!好险!」
  黑战士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强袭而来的怪光线后,继续说道:
  「居然要把人类的命运托付在一名国中生的身上,要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才对。那才真的是一点都不好笑的黑色笑话。搞不好真正的Joker(只会说笑的家伙)是我们人类也不一定啊。」
  黑战士说完后,开心地笑了出来。
  「黑战士……」
  「你听好,我等一下会直冲敌阵,你就趁机跑吧。绝对不要回头。」
  绿战士不禁犹豫了一下。确实,就算继续撑下去,等待着他们的也只是全灭的命运而己。但是,就算他一个人苟延残喘,最后人类也依然只能灭亡吧?
  「好了,快逃吧!」
  黑战士从护目防具中拿出最终兵器后,一个箭步冲入怪人大军之中。
  丝毫不给绿战士阻止他的机会。
  线战士看着黑战士渐渐远去的背影,一股莫名的恐惧与孤独感忽然涌上心头,于是拚命地从战场中全力脱逃出来了。
  仔细回想起来,与怪人们的战斗中,他总是不断地在失去。
  失去家人、失去故乡、失去朋友,而现在,也失去了伙伴。
  「……我什么都没有守护到。就连该守护的东西都没有了。这算什么英雄啊……」
  他用彻底干燥的嘴巴自言自语着。
  接着,这名身穿青绿衣装的青年放下了手中的长剑,放弃了继续战斗的意志。

  这次的发作花了三个小时左右才完结。
  而现在,仲西正抱着头蹲在地上。今井同学则是满脸遖红地对着墙壁嘀咕着,大概是在催眠自己把发作中的记忆丢向遥远的远方吧?
  我笑着在一旁看着那两个人的样子。空想病真的是一种有趣的疾病啊。
  到最后,派对就这么取消了。在回家前,我们从木村先生手中接过了穗高同学亲手做的蛋糕。她似乎原本是打算在今天的讨论会上分给大家吃的。
  至于穗高同学本人,则听说是在自己的房间中,正把脸埋在枕头里。
  看来在幻想色彩浓厚的发作完结之后,反作用也会特别强烈的样子。
  不过我倒是觉得,虽然只有发作中的一小段时间,但是至少有机会变成我小时候崇拜的战队英雄,所以感到心情非常愉快啊。

  昨天晚上,仲西寄了一封手机简讯给穗高同学,对蛋糕的味道赞不绝口——我猜那多少也是为了对发作的事情作安慰吧——结果让穗高同学变得非常愉快,居然邀请我们隔天去吃她亲手做的料理了。
  事情到这边为止还没什么问题。
  可是,当我接到仲西打来的电话时,忍不住歪了一下头。
  「五点半?早上?」
  『对,她说要我们早上五点半在立川车站集合。』
  「我是没问题啦,可是那种时间火车有开了吗?为什么要那么早啊?」
  『我哪知道?或许是要请我们吃早餐吧?哎呀,总之去了就知道啦。』
  于是隔天天还没亮我就起床,揉着沉重的眼皮走到离家最近的车站。因为是首班车才刚出发的时间,中央线的车厢内空无一人,所以我在火车到达立川前又稍微补眠了一下。
  青井同学早上有要事必须到神奈川研究所一趟,而今井同学则是要参加一场她期待已久的活动,因此这两个人都婉拒了今天的这场邀约。
  当然,我对于今井同学参加的活动内容并没有详加多问。
  当我来到立川车站南出口时,就看到两台厢型车停在圆环车道上。穗高同学就坐在其中一台车的后座。那是研究所的车啊。
  我原本还以为是他们要开车送我们到研究所去的,可是这两台车居然开上了国立府中交流道。仲西这时才难掩惊讶的表情,询问坐在一旁的穗高同学:
  「请问你是要请我们吃你亲手做的料理对吧?」
  我也差不多想搞清楚穗高同学的打算了。
  而穗高同学则是微笑着回答:「是呀。」
  「是说要在结衣同学的房间请我们吃的对吧?」
  仲西再次确认。
  「是呀。」
  谜团越来越深了。
  「那请问为什么我们现在会开上高速道路啊?」
  穗高同学摇一摇手指,咂了一下舌头。
  「人家不是常说,美味的料理源自于美味的食材吗?」
  「说得很有道理。然后呢?请问那跟现在的状况又有什么关联?」
  「所以说,我们现在要去拿呀。」
  「拿什么?」
  「食材呀。」
  「请问是要去买材料吗?」
  穗高同学摇摇头。
  「所以我不是说,是要去拿吗?」
  「拿什么?」
  「食材呀。」
  仲西跟穗高同学的对话陷入鬼打墙了。
  「现在这个时代不是很讲究食品安全吗?所以说,直接亲自去拿是最安心的呀。」
  仲西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暗,看起来有够好笑。他大概是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吧?
  「请问菜单是什么?」
  「当季鲜鱼跟当季蔬菜。」
  「蔬菜先姑且不论,请问鱼是?难不成我们现在要去钓鱼吗?」
  穗高同学用拇指跟食指做了一个圆。
  「答对了。你今天很聪明嘛。」
  我只能说,穗高同学的行动力真是太厉害了。
  「就只是为了吃一餐,居然要从亲临食材产地开始,也太夸张了吧。那种辛苦的事情,交给料理节目去做就够了啦。」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从穗高同学的个性上来想的话,或许仲西应该庆幸她没有说要从食材的栽培开始做起才对。
  虽然说,那种情况我也很欢迎啦。田野工作,或许偶尔来一下也会很有趣。
  仲西对着坐在驾驶座木村先生说了一句:「今天也辛苦您了。」
  「你那是什么意思!」当然,他那句话让穗高同学不太高兴。接着,车内的气氛又变得更加热闹了。
  木村先生透过后照镜看着那两个人的样子,不禁苦笑了一下。听说这个人担任穗高同学的专属演员已经很长一段时间的样子。我是没有问过详细的情形.不过听说在我们跟穗高同学相识以前,他们就已经认识很久了。
  「话说回来,请问目的地是哪里啊?」
  仲西这么一问,穗高同学就很可爱地扭着头「嗯——」了一下。
  「到静冈县去钓鰤鱼。如果可以钓到樱花虾就更好了,还有鳕鱼。」
  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樱花虾是用钓的。不过,我看我还是不要纠正穗高同学的错误比较好。
  毕竟如果木村先生被叫去准备渔网的话,感觉有点可怜啊。
  「木村,还要多久才会到静冈?」
  「顶多再一个小时吧?另外,在静冈要钓到鳕鱼可能有点困难喔。必须要到更北方才行。」
  「是那样呀?难得我学了新的鳕鱼食谱的说……!」穗高同学紧咬着牙齿说。
  我瞥眼瞄了一下木村先生的脸,他的表情疲惫到让人不禁觉得他差不多该找个新人来交班比较好。我猜坐在后座的仲西现在脸上的表情应该也是一样吧?
  我们到达渔港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多了。
  而穗高同学的样子也是在这时候起了变化。
  「哼,就来看看所谓『梦幻的鰤鱼』是不是真的可以满足我的舌头吧。」
  她双手交叉胸前,眺望着大海,微微露出笑容。
  我拉一拉木村先生的手臂说道:
  「木村先生……穗高同学在讲些很奇怪的话啊。」
  「很奇怪的话?」木村先生说着,并且将视线看向穗高同学。
  「你们这些家伙做出来像扮家家酒一样的『最高料理』,这次想必会惨败在我所做的『无谬料理』之下吧?明天的『最高』、『无谬』料理对决实在让人期待。你就尽全力放马过来吧。」
  穗高同学对仲西丢下这句话之后,就转身走向车道对面的旅馆了。
  「最后会哭的人是你啦。」
  仲西则是瞪着穗高同学的背影,小声呢喃。
  就是这样,又发作了。
  不过,这次的感染者好像只有仲西一个人的样子。
  就算在患者发作时与之接触,也并不是绝对就会受到感染。事实上,我过去就有过几次没有被感染的经验,而今天也是一样。但是,仲西就从来都没有从被感染的命运中脱逃的经验。
  就这样,今天的我保有自我的意识,所以在这次的幻想剧中被排除在外了。我想我大概就是帮忙演员的工作吧?
  我刚才在车内有问过木村先生,今天预定是当天往返。我记得原本的计划应该是让穗高同学用今天带回去的材料做晚餐,然后大家享用完之后就解散的。
  一名保安者赶紧跟在穗高同学的背后,消失在旅馆中。
  从现在的状况看来,今天大概是要在这里过夜了。
  木村先生用手掌拍向额头,仰天叹息。
  「……我跟女朋友约好明天要出门的啊。」
  接着他就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他正在交往的女朋友了。对方就是以前穗高同学以『超世纪交响曲战士』为参考而引起发作的时候,帮了我们很多忙的那个人。那位女朋友在电话中怒吼的声音连我都可以听得到:
  『每次每次都这样……现在才突然跟我说取消——』
  木村先生拚命地解释着。
  『我不管你了!木村这个笨蛋!』
  可是对方最后丢下这句话后,似乎就把电话挂断了。我不禁开始觉得木村先生有点可怜。
  「请问没问题吗?」
  「哈哈哈……谁知道?倒是森崎同学,你留下来过夜没关系吗?」
  「是的,反正我明天也没事。」
  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不过一瞬问在心中有一种好像忘记明天要做什么事情的感觉。但是因为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情,所以我很快就把「感觉明天有事」这件事本身给忘记了。
  「总之,到旅馆开作战会议吧。」
  木村先生垂头丧气地说着。于是我跟在木村先生后面,进入旅馆。
  仲西正在旅馆的大厅把手机放在耳边。
  「……仲西?我才不认识那种家伙。」他这么说完后就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放到裤子的口袋中。
  他那反应实在很像感染者会做的事。
  紧接着,我的手机就响起来。当我看到萤幕上显示的是青并同学的名字,立刻就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喂?刚才打电话给仲西的人是青井同学吧?」
  『没错。怎么啦?穗高结衣又发作了?』
  「好像是那样。」我说着,瞥眼看向正要开始进行作战会议的保安者们。
  『好玩吗?』青井同学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
  「如果青井同学过来的话,应该会更好玩吧?」我开玩笑地说道。
  『好,那我马上过去。』结果她就开心地如此回答我了。
  「可是,我们现在在静冈喔?」
  『静冈?为什么?』
  于足我稍微对她解释了一下状况。
  『穗高结衣不管有没有发作,做的事情都很大手笔啊。哎呀,反正静冈也很近,我现在就过去吧。』
  就在太阳开始西沉的时候,青井同学就坐着神奈川分部的车子抵达旅馆了。驾驶车子的是去年夏天在九十九里认识的佐伯先生。
  「刚好我今明两天休假啊。听说你们这边的状况很有趣的样子。」
  佐伯先生对聚集在旅馆大厅的我们搭话后,充满朝气地笑着,并且环顾四周。
  「穗高所长呢……?」
  木村先生摊开双手,耸耸肩膀。
  「所长很忙的,就算结衣要出远门,也不可能每次都跟来啊。」
  「……这样啊。」
  佐伯先生转头看向在他背后的青井同学。
  「晴,我今天就先回去啦。你要回去的时候可以搭新干线,要申请公费也没关系。」
  ——这个人也意外地很好理解啊。
  去年夏天他之所以会浪费一整天的休假时间跑到九十九里,大概也是为了穗高同学的姊姊吧?
  就在佐伯先生拍拍青井同学的肩膀,准备离开现场的时候,木村先生忽然从一人坐的沙发上站起身子,轻轻把手放在走向出口的佐伯先生肩膀上。
  「要下地狱的话,多个人陪也比较好吧?」
  佐伯先生的嘴角僵硬起来了。
  木村先生露出一脸阴暗的笑容。事到如今,要死一起死,钓上钩的鱼绝不放手。他的心境大概就是这样吧?
  木村先生的个性也实在有够好样的。大概也是因为这样,他才能长久以来跟自由奔放的穗高同学保持良好的关系吧?

  彻底把佐伯先生也拖下海后,我们又继续在旅馆的大厅展开作战会议了。
  大厅旁的柜子上,装饰着有点让人毛骨悚然的日本人偶,还有治愈系的布娃娃;在柜子上方还挂了一幅画着大海的油画。这种毫无统一性可言的气氛,与其说是旅馆还比较像是民宿。
  我们坐在老旧的褐色沙发上,将白纸跟笔记型电脑放在铺了白色蕾丝桌巾的玻璃桌面上,进行着对话。
  我一边享用着旅馆老板娘泡的茶跟准备的茶点,悠哉地听着会议的内容。
  仲西刚才只丢下一句「一切的准备就从明天开始」后,就早早躲进被分配到的客房呼呼大睡了。
  穗高同学则是由一名保安者在客厅监视着,不过目前她好像还没有什么异状。
  只是……
  「茶冷了!快给我换掉!」
  或是——
  「我不是说过我只喝京都的宇治茶吗!」
  这类用傲慢的语气命令人,还用力丢摔茶杯的行为,在保安者之间似乎称不上是什么「异状」的样子。
  哎呀,真是心胸宽阔的一群人。这就是他们经验老到的证据吧?
  最后,穗高同学喝到第三杯茶才总算满意了。当然,那依然是用茶包泡出来的便宜茶。空想病真的是要怎么玩都行啊。
  「参考的原作感觉应该是什么美食漫画吧?」木村先生说。
  「我猜应该是《料理一番!》啦,就是在Saturday月刊上连载的那个。毕竟以前穗高同学在学校的时候有看过它的单行本啊。」
  我喝着茶回应道。
  木村先生瞄了青井同学一眼。
  「青井同学有看过吗?」
  「我只有听过作品名字而已。木村先生呢?」
  「我连名字都没听过。」
  「以前电视有播过相同名字的日剧,那是参考漫画改编的吗?」
  佐伯先生问我。
  「没错。虽然我也不太清楚故事的内容。」
  「我也不清楚。」最年轻的一名保安者接着我说道。
  而其他保安者们也都摇了摇头。
  「没办法啦。我就去最近的书店一趟,把那个《料理一番!》什么的买来吧。」
  就在木村先生说着并且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老板娘跑来帮我们换茶了。
  「你们在讲的『料理一番!』,是指漫画吗?」
  「请问您知道吗?」木村先生说。
  「真是刚好呢。如果是漫画的话,那边的书柜上就有喔。想看就拿去看吧。」
  老板娘亲切地笑着,伸手指向一个书柜。
  于是大家一起看向放在书柜上的漫画书。从第一集到第三十集的『料理一番!』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像这种旅馆就是会摆一些长期连载的漫画啊。」我笑着,将漫画抱过来放到桌上。
  「晚餐前,大家把它看一看吧。」佐伯先生摇摇头,一点都没干劲地说着。
  「加油喔。」
  老板娘似乎已经听说我们的状况,而笑着离开了大厅。

  『料理一番!』是一部以美食为题材的少年漫画。
  主角是一名立志成为料理人的热血高中生。他的父亲虽然经营着一家料亭餐厅,但是因为抱病的关系经常休息,造成客人越来越少。主角为了要让双亲经营的这家料亭重新成为过去曾经代表西多摩的一流名店,而日复一日地磨练着自己。
  他不但参加了食品公司主办的料理大赛,展现出精彩的活跃表现,也为了向过去曾经照顾过他的人的报恩,而赌上店家的看板进行一对一的料理对决;故事中甚至还描述他与过去的对手合作,勇敢地挑战五对五的团体创作料理战,把恶毒的巨大连锁餐厅从街上赶出去的剧情。
  这虽然是一部料理漫画,不过也同时像一部少年漫画般积极加入「热血」的元素,是一部杰出的作品。
  因为内容实在太有趣了,大家都看得忘记了时间。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下山,到了晚餐的时间。
  我们虽然有去叫仲西起床,但是他完全没有醒过来的徵状。
  青井同学的样子看起来很担心,可是她似乎也觉得勉强把仲西叫醒并不太好,于是我们只好继续让他睡觉,然后跟大家一起走进食堂。
  穗高同学就隔着餐桌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
  「老板娘,这松茸是哪里采的?」
  她指着占地菇的料理,用傲慢的态度问着老板娘。
  「是京都丹波产的。」
  于是穗高同学环起手臂,深感佩服地称赞道:
  「原来如此,风味果然不一样。」接着又问:「那这个真鲷的生鱼片呢?」
  「当然是从濑户内海捕到的天然鱼了。」
  老板娘用手托着装满鲤鱼切片的盘子回答。真的是要怎么玩都行啊,管她说了什么,穗高同学应该都会在脑中擅自补完吧?
  穗高同学甚至喝着餐后的葡萄汁,然后说出了「这是二〇〇二年的勃艮第吧?」这种看在旁人眼里只会觉得她精神错乱的台词。虽然最近确实慢慢有些人吃日本料理会配洋酒了,可是在这次的发作中,大概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考虑那些枝微末节的矛盾吧?
  再说,清爽的鱼料理应该搭配的是白酒才对。这种事情就连未成年的我都知道啊。
  吃饱饭后,我们留下一个人进行穗高同学的监视工作,又继续开始看书了。
  然后,总算搞清楚了我们这次应该做的事情。
  「梦幻的鰤鱼是指这件事啊……」
  木村先生把漫画放到桌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玻璃桌上的漫画书翻开的是描写「抓到梦幻的鰤鱼吧!『最高』、『无谬』日本料理对决!」的地方。于是我们翻开了一下那段故事的内容:
  主角与对手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乘着渔船,为了得到梦幻的鰤鱼而垂钓着。就在天气状况越变越糟的时候,对手比主角早一步钓到了梦幻的鰤鱼。
  那是背鳍如满月般耀眼的黄金鱼,是当地人才知道的高级鰤鱼。
  『看来这场胜负,是我赢啦。』
  对手丢下这句话之后,就把船开向岸边收工了。
  而主角虽然继续留下来垂钓,但是上钩的却都只是普通的鰤鱼。
  料理对决的时间渐渐逼近。
  虽然主角的朋友问他:「事到如今,就用普通的鰤鱼也行吧?」可是主角并不妥协。
  主角与对手的实力可说是不分轩轾,所以主角很清楚,若是在材料上输了,就会输掉这场比赛。
  纵然全身被大雨淋湿,主角依然毫不放弃地坚持到最后一刻,终于把梦幻的鰤鱼钓到了。
  「看来这下应该会很辛苦啊。」
  我把脸从漫画书上抬起来,对木村先生如此说道。
  「斋藤,麻烦你去跟渔业协会联络一下,说我们要借两艘船。」
  一位年轻的保安者接到木村先生的指示后,便起身询问旅馆的人员是否有黄页电话簿。
  「请问有必要特地去借船吗?」
  木村先生从裤子的口袋中取出香烟点燃后,抬头吐了一口烟并说道:
  「我们必须要尽可能避免让使用抑制剂的状况发生啊。」
  「……我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吧?」
  听到佐伯先生说着这样的丧气话,青井同学跟木村先生便同时将手放到他屑上,异口同声地说:
  「就不要说那么无聊的玩笑话了吧?」
  「我、我开开玩笑的啦。」
  我猜他应该是认真的才对。
  「不好意思,请问这附近有什么地点可以钓到梦幻的鰤鱼吗?就算不是梦幻的也没关系,例如说像什么特别的鰤鱼也可以。」
  木村先生接着向刚好经过走廊的老板娘加此询问。
  「梦幻的鰤鱼?」
  老板娘歪了一下头。
  「我是没听说过。而且,这个时期的鰤鱼都很美味,应该都可以算是很特别吧?」
  「……我想也是。」保安者丧气地坐回沙发上了。
  「你是在讲刚才那套漫画的事情吗?那毕竟是画给小朋友看的,应该多少有些夸大的描写吧?」
  老板娘晃一晃手,笑着离开了。
  「哎呀……毕竟我也没听说过什么背鳍会发出黄金光辉的鰤鱼啊。」
  「应该随便钓起一条鱼,穗高同学就会满意了吧?毕竟她现在的状况是看着占地菇却会说松茸怎样怎样的啊。」
  我为了让木村先生多少轻松一点而如此说道。
  「你这么说……也是啦。」
  于是木村先生苦笑了一下,把香烟捻熄了。

  两艘钓鱼船在深夜出港后,现在已经开始在钓鰤鱼了。
  「你们也真辛苦啊!」
  船夫先生看着我跟保安者们的样子,搔搔头笑了一下。研究所似乎有说好要给他一笔感谢金,因此他看起来非常愉快。
  搞不好现在打从心里在享受这场钓鱼大会的人只有我也不一定。其他的人都抱着一种祈祷般的心情,在一旁看着穗高同学的一举一动。
  穗高同学对「梦幻的鰤鱼」抱有的执着非常强烈。那样子实在看不出来跟那个喝着葡萄汁大谈勃艮第的人是同一个人。
  她最先钓起来的是跟蛳鱼不同种的小型鱼类。
  但是现在的穗高同学是听到别人把鲤鱼的切片说成真鲷的生鱼片也一点都不会感到怀疑,还会一脸满足地享受的人。
  ——这下总算告一段落了吧?  我猜在场的每个人应该都是这样想的。
  「哼,我对小鱼没兴趣。」
  可是穗高同学却嗤了一下鼻子,把鱼丢回大海中。
  ——什么!  在场的人应该都是这样想的吧?
  「果、果然,不是梦幻的鰤鱼就不行吗……?」
  木村先生一脸不安地说着。
  「不不不,没关系啦。刚才那条鱼跟鰤鱼比起来体型太小了,而且外型也不像鰤鱼啊。一定只是因为穗高同学的脑袋里也没办法补完而已啦。」
  听到我这么安慰着,木村先生就笑了一下,彷佛在说给自己听一样回应:
  「这样啊……说得也是。」
  他的笑容看起来非常疲惫。
  不久后,穗高同学好不容易钓到真的鰤鱼了。听说那并不是外行人随随便便就可以钓到的东西,让我不禁觉得她真是了不起。
  鰤鱼的力气似乎不容小觑的样子,于是船夫先生就好意地上前帮忙被鱼竿折腾的穗高同学。
  而穗高同学虽然一开始很强硬地说着:「不要多事!我一个人就行了!」然后发出彷佛要狠咬船夫先生般的气势,可是她后来在湿滑的甲板上滑倒后,就老老实实地接受船夫先生的帮忙了。
  大概是被用力敲到的头很痛的样子,穗高同学眼眶泛着泪水,一边擦着自己的侧头,一边勇敢又努力地把鰤鱼钓起来了。
  她那样子实在非常惹人怜爱。仲西大概就是被穗高同学偶尔会表现出来的那种样子给吸引的吧?
  话说回来,她钓起来的鰤鱼实在很高档。
  「小妹妹,你摸摸看这里,这鱼肉很有弹性对吧?这就证明这是很高级的鰤鱼啊。」
  船夫先生让穗高同学摸摸鰤鱼,非常和蔼地说着。他大概是有跟穗高同学差不多年纪的孙女吧?
  ——这样就告一段落啦。  我猜在场的每个人应该都是这样想的。
  「可是……这背鳍不是金色的呀。」
  ——什么!  在场的人应该都是这样想的吧?
  大概是因为刚刚敲到头的关系,穗高同学平常的语气隐隐约约地透露出来了。
  「我想要的是背鳍像满月般耀眼的黄金鰤鱼啊!」
  ——这个人真是……  想必在场的每个人一定都是这样想的。
  特拉乌姆波的视觉操纵能力,偏偏没有在鱼身上发生作用。
  虽然我还很从容,不过其他每个人的表情都开始疲惫起来了。就算他们怀疑穗高同学是在刻意找碴也一点都不奇怪吧?
  木村先生戳了一下佐伯先生的肩膀。
  「佐伯先生,我记得你应该有潜水证照吧?」
  佐伯先生大概是察觉到木村先生的用意,于是赶紧用力摇头。
  「没有没有,那么了不起的东西不适合我啦。」
  「我记得夏天跟结衣的同学们一起去海边的时候,你有这样说过吧?」
  接着,木村先生就开始演起戏来了。失去退路的人真的有够强悍。
  『所长也有证照吗?真巧啊,其实我也有说。』
  『哎呀?佐伯君也有?』
  『大海真的很棒啊,可以治愈我们这些在公司感到疲惫的人们。清澈的海水中闪闪发光的鱼群。珊瑚也很漂亮。潜在大海之中可以洗涤我的心灵啊。请问下次要不要找时间一起去潜水呢?』
  『我考虑看看。』
  『我知道一些很棒的潜水地点。请你务必要好好考虑啊。』
  看到木村先生连语调都模仿出来的热情演出,我不禁爆笑出来了。佐伯先生一脸怨恨地瞄了我一眼后,垂头丧气地将手放到木村先生的肩膀上。
  「够了。」
  于是木村先生停下了演技,遗憾地耸耸肩膀。
  「接下来才是真正有趣的地方啊。」
  「我知道了,够了。」
  佐伯先生转过身体,侧脸看向木村先生。
  「然后呢?你要我怎么做?」
  「你应该已经心里有数了吧?」
  木村先生一脸轻松地回答。
  「我说你啊,夜间潜水已经够危险了,现在装备也不齐全,你是要我怎么做?」
  青井同学这时拉开橡胶波士顿包的拉链。
  「佐伯先生,装备这里有喔,就连氧气筒和水中手电筒都一应俱全啊。潜水服我也找来适合佐伯先生穿的尺寸了。」
  佐伯先生露出错愕的表情。
  「你……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为了预防万一,所以我去跟旅馆租来的。」
  青井同学一脸平常地回答。
  「预防万一是什么万一啦……?」
  「讨厌啦,不就是像现在这种状况吗?」
  「晴……你到底是站在谁那边啊?」
  「什么站在谁那边,别说那种像小孩子一样的话嘛。我们不是朝着『让患者的发作完结』这样一个共同目标而努力的同伴吗?」
  青井同学露出阴险的笑容,将右手放在佐伯先生的肩膀上。
  「晴……你这家伙……该不会是还在对之前那件事记仇吧?」
  「之前那件事?」
  「就是去年要从海边回家时的那件事啊。你说要跟仲西同学一起回家的时候,我就说仲西同学已经有结衣了,就算让你坐在机车后座他也不会开心,结果你不是就用超可怕的眼神瞪了我一眼吗?再说,伸西同学就算让一个男的坐在后座——咕啊!」
  青井同学投掷的波士顿包直接击中了佐伯先生的脸。顺道一提,青井同学的脸变得有点红。
  佐伯先生还真是口无遮拦啊。
  「别说那些无聊的事情了,请快点去换装吧。」
  青井同学低头睥睨着倒在甲板上摸着鼻子的佐伯先生,非常冷酷地如此放话。
  研究所内的上下关系,在渔船上崩坏了。
  「我猜你们应该是要佐伯先生去把鰤鱼挂到穗高同学的钓鱼钩上吧?可是你们打算怎么解决让背鳍变成金色的问题啊?」
  青井同学又从包包中拿出一罐喷漆,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
  「为了预防万一,我有准备好金色的喷漆啊。」
  看来她真的对佐伯先生之前的失言耿耿于怀的样子。
  我看着青井同学的笑脸,「哈哈哈」干笑了几声。背脊上冷汗直流啊。

  佐伯先生换上潜水衣后,站到渔船边看着我们。他在腋下抱着一只鰤鱼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好笑。
  「就算失败了也别怪我啊。」
  丢下这句话后,他就背对着水面跳入海里了。
  而猜想最后应该会失败的我们,在目送他离开之后,又开始讨论起下一个作战了。
  虽然这样说很对不起勇敢面对挑战的佐伯先生,但是要在夜晚的海水中让鰤鱼挂到钓鱼钩上这种事情,实在太有勇无谋了。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
  之所以会这么做,顶多就是抱着「能尝试就尝试看看」的心态罢了。
  再说,这个点子是青井同学强硬地让它实行的。我看我还是少惹她为妙啊。
  虽然我们有点担心佐伯先生从海面下一闪一闪地透出来的手电筒光线如果让穗高同学看到的话,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话来。不过她最后居然是说出「那个光是!难道是梦幻的鰤鱼背鳍的光!」这种完全猜错状况的话,所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吧?
  穗高同学忽然对着我问道:「喂!你觉得那个光是什么!」
  「不会有错的!那正是梦幻的鰤鱼背鳍的光!」
  我一边举手敬礼,一边胡闹地说着。
  「这样啊!果然没错!」
  就在我跟穗高同学在船上演出这番闹剧的时候,佐伯先生应该在海中辛苦奋斗着吧?
  「然后呢?请问如果佐伯先生失败的话,我们该怎么做?或者应该说,他绝对会失败吧?」
  我小声问了一下木村先生。
  「哎呀,我想应该会失败吧?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就在我们两个人低头烦恼的时候,青井同学插嘴说道:
  「没问题的啦。只要派个人去把穗高结衣引开,然后趁机在船上把鰤鱼挂到鱼钩上就行了。接着把鱼丢到海里,再把她叫回来,让她把鱼钓起来,就大功告成啦。」
  青井同学的作战非常有道理。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特地潜到海里把鱼挂上钩啊。
  我看了青井同学一眼。
  「……一开始用这个方法不就好了?」
  她则是耸耸肩膀,拨了一下浏海。
  「那样做的话,我会咽不下这口气啊。」
  ——那是什么道理啊?这女孩子实在太可怕了。
  她是个为了报复会不择手段的女人啊。
  「这是……!」
  穗高同学忽然大叫出来,于是我们大家都把视线聚集到她身上。
  「鱼上钩了!快拉!」
  一名保安者催促着穗高同学。
  跃出海面的一条鰤鱼,背鳍发出金黄色的光芒。是青井同学喷上去的金色喷漆。
  ——那个男人居然真的办到了!  我想在场的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吧?
  没想到因为报复心与一丁点的希望而展开的这场作战,居然真的成功了。
  从穗高同学所在的地方相反侧的船边伸出了一只手,接着从海面现身的佐伯先生滚倒在甲板上。
  「真不愧是神奈川分部的部长!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成功的!」
  大家都对佐伯先生不断称赞着。
  实在有够不要脸。这见风转舵也未免太夸张了。
  佐伯先生摘下潜水镜,竖起大拇指爽朗地笑了一下。
  「那当然,这种小事难不倒我的啦。」
  虽然这种话轮不到我来说,不过这个人也真是会得意忘形啊。虽然他确实是个好人,可是我想他或许配不上穗高同学的姊姊也不一定。
  「这场胜负,是我赢啦。」
  穗高同学说完后,很宝贝地抱着刚钓起来的鰤鱼,并且把另一艘渔船叫过来,换乘过去。而负责跟在她身边的保安者也随后坐上了那艘船。
  「开回岸边吧。」
  船夫遵从稳高同学的命令,把船开向海岸。
  「……都把鱼钓起来了,发作还没结束啊。」我说。
  「她是打算发作到料理对决为止吗?」木村先生嘀咕着。
  「穗高结衣并不是主角,而是对手的角色啊。」青井同学开口说道。
  「对手的角色?」
  「回想一下漫画的情节吧。首先把鲕鱼钓起来然后回到岸边的,是比赛对手才对。而且刚才她丢下的那句台词,也应该是对手说的。」
  「也就是说,主角是……?」
  大家一起看向仲西。
  「就是他吧。」
  「就是那家伙吧。」
  「就是仲西同学吧。」
  全员异口同声地说着。
  毕竟受到感染的人就只有仲西而已,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们接着利用青井同学提出的密策,让仲西马上钓到了「梦幻的鰤鱼」。
  然后我们向船夫道完谢后回到旅馆,并且为了监视穗高同学跟感染中的仲西,而轮流去泡温泉了。
  走廊上的空调冷得恰到好处,很适合泡完温泉后火热的身体。
  我原本想说到大厅再看一下漫画,结果就看到木村先生正坐在沙发上抽着烟。
  他发现我走过来后,把夹着香烟的右手擧到头上,对我说了一声:「今天也辛苦啦。」
  「木村先生也辛苦了。」我回应后,坐到他对面的座位上。
  「你们每次都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啊。」木村先生笑了。
  「请不用在意啦,我甚至玩得很开心哩。」我也回了他一个笑脸。
  然后,我们彼此沉默了一段时间。当木村先生把香烟捻熄在烟灰缸上时,我开口问道:
  「请问木村先生有家人或朋友患有空想病吗?」
  穗高同学的病情恶化为剧场型之后,他依然还是在担任穗高同学的保安者。也就是说,他是一名ADM的持有者,这也意味者他过去应该曾经曝晒在空想病患者发出来的特拉乌姆波之下很多年才对。
  「我妹妹患有空想病啦。」木村先生看向窗外,回答我。因为屋外没有室外灯的关系,只靠屋内灯光照耀下的旅馆庭院看起来非常昏暗。
  「请问你没办法担任你妹妹的保安者吗?」
  「她已经住院很长一段时间了。」
  木村先生又从怀中拿出烟草点燃。「说是住院,其实也是在立川研究所的医疗大楼啦。我妹妹患有的不只是空想病,同时也是现空混在症的患者。」
  以前我有听仲西简单说明过。
  所谓的「现空混在症」,是空想病患者或者有剧场型感染经验的人在极少的机会下会罹患的一种心理疾病。患者会引起幻听、幻觉、丧失现实感、自我人格稀薄化等等症状,而如果病情再严重些,甚至会出现人格分裂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
  「你不用道歉啦。再说,虽然这样讲好像是在吓你,不过现在其实现空混在症已经是一种任何人罹患都不奇怪的疾病了。你最好也注意一点。当然,该注意的人也不只是你啦。」
  木村先生用力吸了一口烟之后,抬起头往天花板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毕竟大部分的人都有过被剧场型感染的经验啊。」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后,开口说:
  「我确实是有感染经验啦。可是,跟空想病有过关系的人不是非常少数吗……?」
  「医学上将现空混在症跟其他的精神疾病做出区隔,是大概十年前的事情。」木村先生说着,将视线看向我身上。
  我感觉到我的手掌好像流出了一些汗水。
  「那不就是……」
  木村先生重重地点点头。
  「没错,就是空想病感染爆发——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前夜。当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被那两个人的幻想感染了。全人类都被曝晒在前所未有的强力特拉乌姆波之下。在那之后,与过去已知的精神疾病稍稍不同的症状就接二连三地开始被发现。现空混在症就是在这个时候,才从其他疾病中被划分出来,成为一种新的精神疾病。这不是因为心灵创伤、压力或自律神经失调,而是因为空想病所造成的一种心理疾病。当然,在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前夜之前,应该也有出现过现空混在症的患者才对,只是当时应该是被判断为其他的疾病了吧?」
  木村先生捻熄香烟后,站起身子。
  「除了未满十岁的小孩子以外,大家都有被感染的经验。所以我才会说,那是任何人罹患都不奇怪的疾病啊。」
  木村先生低头看了我一眼。「我先去睡啦。晚安。」
  留下这句话后,他就转身走向白己的房间了。我则是对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晚安」后,抬头仰望天花板,思考了一阵子有关空想病的事情。

  料理对决从一大早就开始了。舞台就在旅馆的中庭。
  现场甚至还特地挂出了「最高、无谬,日本料理对决!」的布条,听说是老板娘好意帮我们准备的。
  旅馆的房客与员工们都围绕在仲西跟青井同学旁,欣赏着这场料理对决。
  「限制时间两小时。现在开始!」
  扮演司仪的木村先生吹起哨子。
  佐伯先生与另外两名保安者则是负责扮演评审的角色,排排坐在临时准备的长桌前。他们面前各自摆着『美食研究会会长』、『东京料理大学名誉教授』等等瞎扯出来的名牌。保安者们明明嘴上都在说自己觉得很麻烦,可是像这种细节的地方就是很讲究。
  「青井同学要做什么料理啊?」
  「交给仲西去决定吧。」
  青井同学一边熟练地处理着鰤鱼,一边回答我。
  在一旁,眼神认真的仲西快速地切着青菜。
  仲西本身并没有什么做料理的经验。但是,似乎多亏了特拉鸟姆波的情报共有与精神共感能力,让穗高同学拥有的料理技术与知识确实传达到仲西身上的样子。
  青井同学负责扮演的是仲西的助手。也就是说,这次应该不会又演变成之前她跟穗高同学之间的便当对决那种状况了。虽然我觉得就算真的变成那样也很有趣啦。
  「不知道穗高同学是打算做什么啊?」
  我看向穗高同学的方向,却跟她眼神交错了。
  「哼,你很在意我要做的东西吗?」
  「咦、啊……是啊。」
  「那我就特别告诉你吧。是鰤鱼义大利炖饭啊。」
  真不愧是穗高同学。
  明明比赛内容就是日本料理对决,可是她却从菜单上就已经放弃那个前提了。
  「有什么关系?她大概是想做和风义大利炖饭吧?」青井同学对着我苦笑。
  仲西则是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依然专心地在做着料理。
  「光是讲『和风』就已经不是日本料理了吧?」
  「在发作中跟患者讲究那么细节的问题也没意义啦。就把它想作是稀饭吧。」
  青井同学笑了一下后,怱然又露出一脸认真的表情,看向穗高同学。看来她虽然嘴上那样说,可是其实一点都没有要认输的打算。
  大家都很认真地在进衍这场料理对决。我虽然也只能在一旁静观其变,可是就算这是一场对决,也不是说真的会正面交锋,而是各自专心地在做着自己的料理,看久了也会无聊。于是我就跑去跟自己一个人在屋檐下玩着诘将棋(注1)的木村先生一起下棋了。
  这个人真的每次都很懂得怎么在工作中偷闲啊。
  木村先生的将棋实力很强,而且一点都不会手下留情,结果我们大概下了二十分钟就分出了胜负。接着我婉拒了木村先生「要再下一局吗?」的邀请,而跑去蹲在青井同学的脚边,看着她做料理的样子。
  穗高同学也很认真地在做她的料理。
  我对辛勤地做着助手工作的青井同学开口说道:
  「我说,青井同学。在原作中,最后应该是对手赢了对吧?」
  「是啊。」
注1 「诘将棋」是一种日本将棋的玩法,类似解谜游戏。
  「要是你做得太认真,赢了穗高同学的话,不是不太妙吗?」
  「评审全部都是研究所的人啊,胜负老早就已经定好了。」
  「这么说也对。可是,既然这样的话,你不是就更没有必要那么认真了吗?」
  青井同学看了穗高同学一眼。
  「这是一场自尊心的胜负。就算在比赛上输了,也不能在胜负上输掉啊。」
  她的个性真的很不服输。
  「这么说来,我记得以前仲西有称赞过青井同学啊,说你做的便当真的很好吃。」
  忽然,青井同学把头低下来,双眼看向我的脸。
  「真的?」
  「真的啦。」
  「他说我跟穗高结衣做的哪个比较好吃?」
  「他是没跟我说到那种程度啦。」
  青井同学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脸上也浮现出强势的笑容。这或许就是像武士厮杀前的那种兴奋的颤抖吧?
  「那个……青井同学?」
  「看来这场胜负,我真的不能输啦。」青井同学说着,用力握了一下菜刀的刀柄。气氛上看来我最好不要再跟她搭话比较好。
  这时,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今井同学打来的。
  我按下通话键,「喂」了一声后,对方却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就在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电话收讯不好的时候,
  『喂……喂?』
  话筒就传来了这样的回应声。
  「怎么了吗?居然不是传简讯,而是直接打电话,还真难得啊。」我说着,并且坐到草地上。
  『没、没什么特别的事啦……只是想问你一下,明天……可以、见个面吗?』
  「明天啊?大概没问题……我猜啦。其实现在发生了一点状况,所以我人在静冈啊。」
  我简单扼要地向她说明了一下。应该这场料理对决结束后,穗高同学的发作就会完结了。所以大概今天就可以回到东京了吧?
  「然后呢?明天有什么事吗?」
  『嗯……嗯,那个、就是、我明天想去买做衣服要用的布料,所以想问说,那个、你可以陪我去吗?』
  「哦,好耶好耶。那要约在哪里?」
  接着,我们就约好了碰面的时间跟地点。
  『那个、你、你一定要来喔!』
  「哈哈,我当然会去啦。不过万一,穗高同学的发作被拖长的话——」
  我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今井同学的样子听起来有点慌张,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啊?哎呀,虽然她平常就是那个样子啦。
  就在这时,
  「时间到!」
  木村先生举起右手,吹响了哨子。
  「请双方将料理分装给各位评审。」
  穗高同学开始将义大利炖饭分装到盘子上,飘来非常美味的香气。
  忽然,
  「请等一下!」
  青井同学对着木村先生大叫了一声。
  于是木村先生露出惊讶的表情看向青井同学。
  「请、请问怎么了吗?」
  「我方要求替换评审。」
  会场中一片哗然。
  「为、为什么?」
  青井同学瞥眼看向穗高同学。
  「我听说在场的评审与他都有深交,甚至也有过去施恩的对象。这样并不能期待他们做出公正的审查。」
  我拉一拉青井同学的裙摆,小声问了她一句:「你在做什么啊?」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场胜负,我一定要赢。」
  「身为演员的工作呢?」
  「那种事情不重要啦。」
  她狠狠地露出了笑容。
  ——没辙了,她彻底失去控制啦。
  「我没意见,反正不管是谁来当评审,我的胜利都不会改变的。」
  穗高同学充满自信地说着。
  就这样,评审临时换人了。被选上的是包含老板娘在内的旅馆员工们。
  老板娘愉快地坐到评审席上,首光吃了一口青井做的料理。
  看来这些人也都可以称得上是很杰出的演员,纷纷说着:
  「……这是?」
  或是
  「……难道说!」
  或是——
  「原来如此!是把那个拿来当汤底了啊!」
  或是——
  「原来下巴会融化就是指这样的感觉啊……!」
  等等,彻底就像美食漫画里会出现的评审一样夸张演出着。
  老板娘亮出了写着分数的板子。那是保安者们准备的东西。
  「无可挑剔!满分!」
  会场中响起热烈的鼓掌声。
  青井同学抱住了仲西的身体,开心地大叫:
  「我们赢啦!」
  真是给仲西赚到了。而仲西本人则是拨起浏海,呢喃了一句:「那当然。」看来他对于被一名美少女紧紧抱住身体的事情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保安者们都纷纷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
  他们应该是在烦恼着事到如今要如何收拾状况吧?而我也是一样,现在我变得必须要在今天之内回到家才行啊。
  老实讲,把青井同学叫来这里真的是太失败了。
  「就算你拿了满分,我的胜利也依然不会变啊。我的料理可是突破满分的。」
  穗高同学将义大利炖饭分装给评审们,并且看了仲西一眼。这个总是突破常识的人说出这种话,不可思议地就是有一种说服力。
  对放了女朋友鸽子的木村先生来说,他也应该很想快点回到东京吧?想到他面临的灾难,我也觉得如果不让穗高同学获胜会很困扰。务必希望她的料理真的能够突破满分,然后让这场幻想快点完结啊。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
  「不可以呓……!」
  在让人意想不到的时间点上,穗高同学的发作完结了。
  就在评审们准备享用料理的瞬间,穗高同学忽然大叫出来,然后把碗盘全部翻倒了。
  大家都露出讶异的表情看着穗高同学。
  而她本人则是环顾周围后,满脸通红地冲进旅馆里面。
  「发生什么事啦……?」我嘀咕道。
  「看来发作好像完结了。」
  青井同学将右手放到下巴上,看着穗高同学冲上楼梯的背影。
  「啊啊,原来如此。」
  木村先生似乎突然明白完结的原因了。
  「请问你知道什么了吗?」
  「你想想,这次的旅行是为了要让你们吃她亲手做的料理而开始的吧?」
  「是这样没错啦。」
  「所以说,她应该是希望让你们——」
  木村先生转头看向仲西的方向。
  仲西从感染之中重获自由后,大概是已经掌握了状况,而抱着头当场蹲在地上。真是惯例的结局啊。
  节哀吧。
  「尤其是希望让仲西同学第一个先吃到料理才对。就因为这样,她或许是在本能上对于让评审吃到料理的事情感到排斥,而那个想法赢过了她的发作吧?」
  木村先生拍一拍仲西的背。
  「你快点过去结衣的地方吧。当然,要记得带着义大利炖饭啊。」

  《二月十三日  野中空  静冈县内旅馆》

  穗高结衣的房间就像天岩户(注2)一样深锁着门,就算我再怎么安慰她,她依然迟迟不肯出来。
  于是我只好继续装成仲西景的样子,不断对她说话:
  「结衣同学,大家都在楼下等你啊。听说等一下要开庆功宴的样子。结衣同学不来的话,就没办法开始啦。」
  「我才不要去呢,丢脸死了。」
  她从刚才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我猜,她现在应该是把脸埋在枕头里了。
  「可是……」
  门板发出「碰」的声音,摇了一下。大概是她把枕头丢过来了吧?
  「我说不去就是不去!你们不要管我,自己开始不就好了!」
  我低头看问右手上捧着的义大利炖饭。
  「那……请问我就在这边吃炖饭可以吗?」
  「咦……?」
  「我原本想说要在结衣同学面前吃的,所以把它端过来了啊。这样等下去的话,会冷掉的……」
注2 在日本神话中,天照大神曾经被不断惹事生非的素盏呜尊气到将自己关进了天岩户中,令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直接在走廊上坐下身子,拿起汤匙把炖饭舀进嘴里。
  可是穗高结衣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就在我大约吃完一半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
  穗高结衣满脸通红着,害臊地问了我一句:
  「好、好吃吗……?」
  「那当然。没有枉费我们辛苦收集来的食材啊。」
  我对着她微微笑。于是她露出满面的笑容,开口说道:
  「这样呀……太好了。」
  虽然她有时候做事任性又麻烦,不过确实是个天真又可爱的女孩子。
  要是她知道她被仲西景拒绝了,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不过话说回来,要扮演别人的人格比想像中的还要累人啊。再加上还必须装出自己被感染的样子,就更加辛苦了。但是,话虽如此,我应该还是有把事情办好吧?
  只要没有对那个小丑露出马脚就行了。

  『空想症候群』(改稿)

  登场人物

   仲西景
   小丑
   青井晴
   森崎进一
   炸弹魔
   穗高结衣
   身穿白色法衣的人

  ——梦想若是能持久,就能成为现实。
  而我们现在不就是生活在梦想之中吗?
           阿佛烈·丁尼生


          第一场  Air (节录)
           夜晚。从东京到神奈川,横跨静冈、爱媛而一路延伸到大阪的
         国道一号线上,寂静包覆着四周。

           仲西景头也不抬地蹲坐在对向四线车道的中央。

           小丑将深蓝色外套的套头帽盖到遮住眼睛的程度,抬头仰望纷
         纷飘落的细雪。接着,低头看向仲西景。

小丑  你要蹲在那里到什么时候?

           仲西并不回应,只是微微颤抖了一下身体。

小丑  开始觉得冷了吧?

仲西  我明明白天的时候什么都感觉不到,可是在梦的世界中,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我的右手痛得让人受不了。

小丑  (摇摇头)那都是因为你做那种傻事啊。

仲西  真的。为了我这种人,居然连青井都被惹哭了。

           仲西将视线环顾四周。

仲西  ……话说回来,这里真的好安静。

小丑  因为这里是模仿你在《旧世界的落日》时体验过的那个光的世界而创造出来的。不但完全不会有车辆经过,在我们两侧的路缘护栏外也都用光的障壁遮断了。

仲西  我不是指那件事。是那些平常老是吵得要命的电线或电线杆现在都很安静啊。就算我跟它们说话也都不会有回应。

小丑  (摊开一只手比向四周)这里是横滨,电线都是埋在地底下的。重要的是,你白天的时候可以听得到那些无机物的声音吗?可以跟那些无机物对话吗?

仲西  是啊。人孔盖虽然很自我中心,不过护栏倒是意外地很懂得听人说话。

           小丑走到仲西身边,单脚跪下后,轻轻拨掉仲西头上的积雪。

小丑  你的心,不,你的世界很不安定吧?

仲西  谁知道?现在我的右手痛得很厉害,身体也觉得冷到快结冻了。想到我惹青井哭的事情,就觉得心好疼。虽然并不强烈,不过我可以确实感受到我就在这里啊。仿佛就像这个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一样。

小丑  既然你这样说的话,或许那就是真的吧?可是,这个世界里没有青井晴喔?

仲西  她不在?

           小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小丑  不管是穗高结衣、青井晴、青井佳织、森崎进一、今井心音、穗高真由还是木村,都不在这个世界里。这里就只有我跟你,还有将我们包围起来的封闭世界而已。

仲西  那不就跟「谁都不在」没两样吗?既然这样,到底哪边的世界才是真的?

小丑  我没办法回答你。毕竟空想病存在的世界就是那样的世界啊。

仲西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小丑  只要你还想寻找答案,就不会有任何进展的。(将视线遥望远方)天快亮了。

           小丑站起身子。于是仲西拾起头来。

仲西  ……咦?

小丑  也就是梦境要结束了啦。今天就到此为止。希望明天的对话可以比较有意义啊。

           小丑留下这句话后,跨过路边的护栏,消失在亮光之中。仲西
         景沉默不语地看着小丑消失的背影过了一段时间,最后用力地摇头。

仲西  我什么都不懂啊。就连我是不是真的在这里都不知道。(抱着头)可恶,究竟答案是什么啊?

           仲西将背靠到护栏上,仰望细雪纷飞的高楼大厦间缝隙。

仲西  结衣同学,我简直就像空气一样啊——然后,你也是。

           转暗。

           从远处傅来小丑的声音回荡四周,用既像是讽刺又像是怜悯般
         的语气说着:「明天准备别的人吧。」


  第2章 小丑的记忆
  《去年五月六日仲西景陵西高中》

  放学后,我快步赶往社团大楼的屋顶。那女孩应该已经先在那里等我了才对。
  我在门前调整了一下呼吸后,转开门把。
  「你好慢喔,景。」她看到我出现后,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说着。
  「我已经尽快赶过来了啊。就算你在这里也应该可以听到第四节课的下课钟声吧?」
  我把书包从肩膀上卸下来,放到栅栏旁边。
  「只要你用跑的,应该可以再早到个一分钟才对。」
  她伸出食指比向我的鼻头,说着强人所难的要求。不过她虽然嘴上这么说,却始终都保持着笑脸。
  「我下次会再加油的啦。」我也配合着她说道。
  「哎呀,就别管那种小事了。」
  明明刚才就是自己在抱怨别人的,现在却又用「那种小事」打发掉。晴的那种个性实在让人羡慕。
  「你看这个,我的新作品喔。」晴把一本话剧的剧本亮到我面前说着。
  「我先问你,这需要几名演员?」
  「这次我克制在五个人了!」
  「驳回。」
  「为什么?」晴一脸不满地嘟起嘴巴。
  「答案很简单,因为吾等陵西高中话剧社——《银世界》的社员就只有我跟晴而已。」
  「嗯嗯,所以说?」
  我想我已经回答得很充分了,可是看来晴还是没有理解的样子。
  「光是演员就要五个人,而且既然是话剧的话,就还必须要其他像小道具、大道具、灯光、音响这类的工作人员才行啊。」
  「嗯嗯,说得也是。」
  这女孩在学校的成绩明明就比我还要优秀很多,可是我总觉得她脑袋的螺丝似乎到处都没有锁紧的样子。
  于是我把右手放到晴的肩膀上。
  「人数明显不足啊。」
  晴则是把我的手臂挥开。
  「景的想法太天真了。既然不够就去增加不就行了?」
  「具体来讲要怎么做?」
  「除了招募新社员之外还有什么方法?」
  「在这种时期?」
  「什么时期都没有关系啦。」
  这可大有关系了。大部分的学生在入学前的选课说明会或是入学后就立刻已经选好参加的社团了。而现在是陵西祭即将到来的五月。就算大部分的社团都允许社员跨社参加,但是我想对演戏有兴趣的学生本身应该就已经很少了吧?
  而事实上,确实晴在今年春天才创立的话剧社——《银世界》中,就只有包含我在内的两名社员而已啊。
  「而且我过去已经有过亮眼的成绩了,跟景不一样呀。」
  晴说着,用力挺起胸膛。
  「这次跟之前不能相提并论啦。那时候只是请别人把名字借给我们用而已。」
  虽然学校里有很多学务处未认可的社团,不过像这样的社团,就没办法争取到社团教室或是活动用地。然而,毕竟话剧的练习需要充分的空间,而且另外也需要有社团教室可以摆放大小道具或舞台必须的器具。因此晴在刚入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就为了创立《银世界》的事情而东奔西走。
  身为青梅竹马的我,也是为了那个理由而被迫陪她忙了一段时间。
  当然,就算晴不来强迫我,我也应该会帮她的忙才对。
  理由就不用多说了。
  但是,要创立新社团的话,最少也需要五名社员才行。因此我当时只好向刚认识不久的同学们低头拜托,请他们就算只是借个名义也好。
  然而,晴却在那段期间收集来了多达二十个人的名义。我当时确认了一下写在提交资料上的名字,居然每一个都是男的。与其说是嫉妒,我更是不禁感叹男人们单纯的个性。然后,我也再次体会到晴的外表真的很容易吸引男性的注意。
  看来我也不能再继续拖拖拉拉下去了。
  「寻找新社员的事情就交给我,景先去把剧本牢牢记在脑袋里吧。」晴说着,把右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
  「你是说要我也上场演出?」
  晴眯起眼睛,向我瞪过来。
  「总不可能请帮手来演主角吧?」
  「啥?我演主角?」
  「那不是当然的吗?」
  「我根本就没有演过话剧啊。」
  「你不就是因为想演戏,才跟我一起创立《银世界》的吗?」
  并不是。举例来讲,如果晴说她想当足球社的经哩,我想我就会加入足球社了;而如果晴开始想要玩轻音乐的话,我应该就会加入轻音社吧?
  虽然说,如果她想加入哪个社团的话,应该也会强硬地把我也拉进去才对。
  我忽然想到一个疑问:究竟晴是怎么想我的事情的?
  「你看这个。」
  晴开心地从书包中拿出一张用透明资料夹夹起来的纸,递到我的手上。
  「这是什么?」我稍微看了一下那张纸上写的东西,然后焦急地抬起头。「第一体育馆的使用许可书?」
  「对,陵西祭要用的。因为申请的人实在很多,所以后来是用抽签的。不过最后还是顺利被我抽中啦。」
  「明明我们就只有两个人的说?」
  晴指着我说道:「有男主角。」接着将手指放到自己的下巴上说道;「也有女主角。」然后把刚才那本剧本亮在眼前,快活地说着:「而且也有剧本呀。完全没有问题。」
  「要是没有找到人手呢?就算大小道具都由我们自己准备,可是我们没办法兼任灯光跟音响的工作啊。最少也需要七、八个人才行。」
  「灯光我会拜托我认识的人,所以没问题。毕竟那个人是职业照明师呀。」
  「职业的?」
  「我的堂哥呀,就是在做灯光的工作。虽然不是话剧,而是拍广告或电影的灯光,不过反正都是类似的东西吧?」
  「音响呢?」
  「我已经拜托那个堂哥认识的职业音响师了。」
  丝毫没有漏洞。事前准备完美到让人傻眼了。
  「演员呢?再怎么说,让校外人士来演都不太妙吧?」
  「所——以——说——我不是讲说我会去招募新社员了吗?不要让我一讲再讲呀。总之,景先去把剧本好好读过一遍。毕竟你记性这么差,至少要努力一下嘛。好啦,那我走罗。」
  「走去哪?」
  「招募社员呀。」
  丢下这句话后,晴就快步离开屋顶了。我有时候甚至会羡慕她那种行动力啊。
  于是我将屁股坐到水泥地板上,背靠着栅栏,开始读起晴给我的剧本。
  剧本的标题是『空想症候群』,另外还写着「原作/穗高结衣,着/青井晴」的字样。
  穗高结衣是谁啊?
  哎呀,毕竟受到大家欢迎的晴交友关系本来就很广,她有很多朋友我都不认识啊。
  不如道是不是话剧的剧本来就是这样的东西,还是说这个剧本刚好是这样的感觉。总之,那个内容简直要让人头痛起来了。
  那描述的是一个特发性大脑觉醒病——通称「空想病」的一种虚构疾病存在的世界。
  当空想病发作的时候,患者就会把自己误认为是什么故事的主角般特别的存在。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疾病。
  而这个疾病又分为三个种类:只对自己本身有影响的自我完结型、发作时会把自己的幻想感染给他人的剧场型,以及当发作中的剧场型患者与其他同样在发作中的空想病患者接触时会引发的天地创造型。
  当天地创造型被引发时,除了极少数拥有特殊抗体的人以外,所有的人类都会遭到感染。因此这一型也被认定是空想病的一种感染爆发。
  在过去,曾经发生过一场被称为『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前夜。的前所未有的大危机,所以在WHO的指导之下,空想病的患者们都被各国政府严密管理着。
  到这边还算好,至少我还可以理解。
  但是问题在于,这个『空想症候群』的故事有大半都是藉由让男主角回想的方式在进行的,而且到最后都没有说明究竟是男主角患有空想病,还是一直都陪在男主角身边的女主角患有空想病。
  也因为这样,这个故事的结局要怎么解释都可以。
  或许一切都是男主角的妄想,不对,幻想。所以说,女主角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也不一定。
  或者也有可能女主角是剧场型的空想病患者,而男主角是感染者。
  也或许根本就没有人罹患空想病也不一定。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没有理由要特地搬出空想病的设定才对。
  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这种内容要一个外行人来演出实在太困难了。
  虽然这样讲很对不起晴,不过我真希望她的招募工作能失败,让这场话剧无法上演。但是,她的个性不可思议地就是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啊。
  我初次跟晴见面时的那件事,想必一辈子都会留在我的心中吧?那与其说是让人印象深刻,更应该说是一件彷佛会刷新我记忆般的强烈事件。
  事情发生在距今三个月前。就是在我参加这所陵西高中集团面试时的事情。
  当她被面试官问到志愿入学的理由时,她竟然毫不犹豫地就说出:
  「我喜欢扮男装。」
  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吓傻了。而她后来漂亮地通过入学考试后,就一如自己的宣言般穿着陵西高中男学生用的西装制服过着学校生活。听说她非常喜欢这套制服的设计。
  而我后来也听说,她似乎从小就梦想能成为一名话剧演员,所以为了拓展演技,她才会在平日都穿着男装的样子。她的目标大概是成为一名无论男性角色还是女性角色都能完美演出的演员吧?
  我回想起这件事情,忍不住一边苦笑着一边玩弄我的手机。就在这时,屋顶的铁门忽然「磅!」地一声用力被打开了。
  不用转头看也知道,一定是晴回来了。
  「我找来三个人了喔!」
  ——你说什么?
  我赶紧抬头看向铁门的方向。
  在露出满面笑容的晴身后,站着三名看起来应该是陵西的学生。
  「那家伙就是仲西景。」晴对着我摊开手掌,擅自介绍起来。
  「然后,他叫森崎……抱歉,下面的名字是什么?」
  「进一啦。森崎进一。」
  露出一脸亲切笑容的男学生,柔软的头发随风飘逸着。
  「我、我叫今井心音……」
  另一名短头发的女孩子缩着肩膀自我介绍着。我不禁联想到被雨淋湿而颤抖的小猫。她很有可能是被晴强硬地拉过来的。
  最后一个人走到我的面前,伸出手来要求握手。
  「我叫野中空,请多指教。」
  「哦、哦哦,请多指教。」
  我说着,回握了他的手。这时他忽然把我的手拉过去,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这里不是你应该在的地方。」
  「啥?」
  我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声音。当我想要再次看向他的脸时,他已经放开了我的手,对晴搭话:
  「具体来说,我们究竟要做什么?」
  晴露出愉快的笑容。那笑脸让我不禁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家才刚认识而已,就先来一场交流会吧。景请客。」
  「为、为什么……是我请客?」
  「昨天是你打工的发薪日吧?」
  真不应该告诉她这些多余的事情。我不禁后悔起来了。
  就在我们走向家庭餐厅的途中,我察觉到一件非常不祥的事情。我们这种同好会跟正式的社团不一样,学校并不会分配活动经费给我们。但是,既然要演话剧,应该就相对需要一笔费用才对。
  ——这家伙该不会是想要用我的薪水吧?
  当我想到这里,就赶紧摇摇头了。我看我还是令天去店里一趟,把之前预定要买的机车头期款缴掉吧。这样就没钱可以给她花了。
  我们来到最靠近学校的家庭餐厅,并点完餐点后,晴为了要去洗手间而离席了。
  虽然这是因为我们刚认识不久所以没有办法,但是气氛实在有点尴尬。
  「我、我说,你们大家为什么会想要加入《银世界》的啊?」听到我这么发问,森崎同学就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一句:「因为青井同学很可爱啊。」
  这家伙是我的敌人。
  「原来森崎同学喜欢像青井那样的女孩子啊?」
  森崎同学摇摇手。
  「我开玩笑的啦。我跟青井同学选修同一堂课,所以彼此本来就认识啦。我之前有几次跟她借笔记本来抄过,所以算是她有恩于我吧。」他露出一脸亲切的笑容。
  「这样啊。」我点点头后,这次又换成询问今井同学:「你呢?」
  「咦?我、我吗?我是那个……」她说着,就满脸通红地低下头了。
  我想她大概是被青井邀约,然后拒绝不掉的吧?不过话说回来,青井实在选错人了。就算是外行人的我也知道,这女孩子不适合当演员啊。
  「今井同学跟我一样,是在同一堂课上认识青井同学的啦。」
  森崎同学代替今井同学回答我了。
  「啊,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难道野中同学也是?」
  野中同学摇摇头回答;「不是喔。」
  「那你是对演戏有兴趣?」
  「也没什么兴趣啦。毕竟我没经验,也没看过话剧。」
  「那又是为什么?」
  我想这个男的搞不好也是为了青井加入的。
  可是,他的回答却充分让在场的其他三个人都动摇了起来。
  「因为有你在。」
  「啥?你说我?」
  野中同学重重点了一下头。
  「没错,因为有你在啊。」
  「我们之前有在哪里见过面吗?」
  「没有。不过,我对你的事情非常了解,比其他任何人都了解。」
  不妙。这家伙很不妙啊。真的很不妙。他既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在耍人,而是很认真地在讲啊。
  「该、该不会,野、野中同学是喜欢、仲西同学吗?」
  今井同学的眼神变得跟刚才完全不同,而露出了闪闪光苣。或许这女孩子在各种意义上也很不妙啊。
  野中同学露出微笑。而我则是觉得背脊一阵凉意。
  「要说喜不喜欢的话,应该是喜欢吧?」
  就在我决定当场逃出去的时候,青井回到座位上了。
  「怎么啦?」
  她大概是敏感地察觉到现场的气氛很奇怪,于是看着其他三个人的眼睛然后如此问道。
  今井同学「没、没事没事」地回答青井后,在我耳边窃窃私语了一句:「我不会跟青井同学说的喔。」纵使她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开心,但是我觉得她一定是有了什么非常重大的误解。
  虽然我认真地开始考虑要不要离开《银世界》,可是我对青井的好感却阻止了那个想法。
  我们吃完饭后,青井一边用吸管搅拌着杯子里的饮料,一边开口说道:
  「工作要怎么分配?」
  「现在只有我看完剧本而已,要怎么决定啦?」
  「不对啦,我是指大道具小道具、还有衣服也需要有人做呀。」
  森崎同学举手说:「我来做大小道具吧。」于是野中同学也跟着说道:「那我也来帮忙。」
  「啊,那、我来做衣服。」
  今井同学畏畏缩缩地说着。
  「我想不只是拿现成的搭配,可能也需要亲手制作喔?没问题吗?」青井问道。
  「我、我因为兴趣的关系,平常也有在做角色扮演的服装。」今井同学脸红到了耳根,小声回答青井。
  「那就这么决定啦。」青井一脸满足地点点头。
  「我们两个什么都不用做吗?」
  「你不是已经看过剧本了吗?九成的台词都是我跟景负责的,所以先专心在那件事情上吧。我有空的时候也会帮忙大家啦。反正我想景应该光是要记住台词跟演技就没有余力了吧?」青井露出恶作剧般的笑脸说着。
  「……确实。」我说着,然后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
  上完厕所后,我一边洗着手一边看向镜子。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既视感。
  镜子上照出来的,是我每天都会看到的自己的脸。
  「这也是理所当然……吗?」
  我用手帕擦完手,走出洗手间后,看到大家都在结帐柜台前等我。
  「多谢款待罗。」青井笑着把结帐单递给我。
  我一边付着钱,一边不禁在想:希望她不要把这种事当成习惯才好。
  「好啦,那就从明天开始,为陵西祭加油吧。」晴对大家激励完后,大家就在车站前解散了。

  《二月十三日  仲西景  东京都内》

  自从仲西景开始会把自己关进那个世界之后,已经过了半个月。我则是遵照着小丑对我的吩咐,让自己假扮成仲西景,以仲西景的身分过着日常的生活。
  仔细算一算,从我出生之后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
  就算把事情交给小丑去处理,我也不觉得状况有什么好转。虽然我已经差不多感到厌烦了,可是小丑的监视又很严格,让我没办法有太明显的动作。真是困扰。
  小丑是个奇妙的存在。在我从仲西景的意识中出生的时候,小丑就已经存在了。简单讲,就是这间屋子早就已经有其他客人了。虽然我不太清楚详细的状况,也没什么兴趣知道,不过他似乎已经在仲西景的意识中栖息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这状况就好像我跟小丑两个人同居在「仲西景的意识」这间房子里一样。然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很难说是良好。毕竟像现在,我就是被他使唤的存在。
  而说到仲西景本人,则是在梦的世界中安安稳稳地过着他的日子。真是有够悠哉。
  根据小丑的说明,仲西景似乎是因为对于不断干扰他本身的存在与自我性的空想病在本能上感到恐惧的关系,所以在强烈的防卫机制作用下的结果,就产生出我这个人格了。所以说,我的工作就是要代替他,在这个空想病存在的现实世界中生活。
  而他本身则是在自己的心中构筑出一个空想病与穗高结衣都不存在的虚构世界,然后躲在其中。对幻想感到恐惧的结果,居然是去倚赖幻想的世界,实在有够讽刺。不过我也没打算同情他就是了。
  穗高结衣在静冈引起的发作结束之后,我们被身为保安者的木村送到了立川的研究设施。我跟森崎进一接受完简单的检查之后,就准备坐电车回家了。住在神奈川的青井晴由佐伯负责送回家,而我跟森崎进一则是一起从立川车站搭中央线来到新宿后分开了。
  我在山手线的电车中稍微看了一下剧本,并且问小丑:
  ——已经够了吧?
  ——再稍微等一下。我让你跟仲西景的记忆同步。
  ——干脆跟大家讲明他患了现空混在症不是比较快?
  ——他的状况有点不一样。
  ——我已经开始觉得累了啊。就算是对仲西景来说很亲近的对象,看在我眼里全部都是不熟的人啊。像这样假装自己是别人的朋友或弟弟,实在很累人。差不多也该放我一段长假了吧?
  ——给我忍耐点。
  ——我最近在想啊,我根本就没有理由要帮仲西景到这种地步吧?
  ——要是你敢做什么奇怪的举动,我就砍了你。
  小丑面无表情地威胁我。
  ——可怕可怕。
  于是我耸了耸肩膀。
  就在我下了电车,走向仲西景的家的时候……
  ——同步结束了。
  小丑说着,就让我跟仲西景替换过来了。
  我感到一阵晕眩,四周的景色看起来有些扭曲。于是我用力甩甩头,想要让自己回过神来。接着我缓缓确认了一下周围的状况。
  这里是每次从车站要回家的时候,都会经过的路。
  我的手上不知不觉间就握着一本书,于是我拿起来稍微翻了一下。
  对了。我是在静冈被结衣同学的发作感染之后,刚刚才好不容易被解放的啊。话虽如此,我的脑袋还是感到一种模糊的感觉。那是一种彷佛与现实隔了很远一段距离的奇妙感受。
  看来,我的状况果然还是有点奇怪。
  冷风吹拂着,让行道树发出沙沙声。接着,那个声音开始慢慢听起来像人在说话的声音。于是我为了转移注意力,而专心地读起剧本了。

  当微弱的光线开始照耀世界的时候,东方憎恨着西方,而西方也憎恨着东方。
  从东西方分别升起的太阳,最后来到天顶交叠。赌上现实与梦境的宝座,互相拔出利刃。
  ——究竟吾为现实、汝为梦境;抑或汝为现实、吾为梦境?
  然而,现实与梦境终究无法亘动干戈,因为现实与梦境本就是表里一体的东西。
  人们至今依然没有理解这一点。
  切勿轻易接受映入眼帘的光景、回荡耳里的声音:切勿轻易追求未曾映入眼帘的光景、未曾回荡耳里的声音。在那前方将不会有安宁到来。
  于现实与梦境的路上感到犹豫之时,切勿害怕一成不变的四季被替换;切勿以日月星辰的光辉做为指引;切勿询问他人。
  首先应该询问的,是自身之心。
  依靠自身之心绘出地图,并穿越未知的荒野。
  在那路上追求自己的意义,并追求自己的世界。
  无法相信自己的人,毋想信任他人,毋想相信未来、相信过去。
  毋想相信世界。
  最后,终将被吞噬于现实与梦境的夹缝之中。

  我忽然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于是就像被某种东西催促般赶紧阖上剧本。就在我用右手压住用力跳动的心脏时,一支扶手告诫我:
  『这个世界果然是虚假的啊。』
  置物网架于是强力反驳:
  『那不是由你来决定的事。』
  这下连车窗外可以看到的道路、行道树以及电线杆都无法保持沉默了。它们毫不在乎我的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纷纷议论着。
  既让人烦躁,又让人讨厌。
  『光从你们开口说话的这一点看来,这个世界早就已经不正常了啦。』
  我用力搔着胸口,用车厢内谁也听不到的声音抱怨着。
  ——是不是恶化了啊?
  我从仲西景的心中俯看着他无力地靠在电车门前的样子,如此问道。
  ——已经有好转了。
  小丑回答我。
  这家伙说的话或许并不值得信任。
  我刚才也说过,我并没有欠仲西景什么恩惠,让我必须要帮忙他。真要讲起来,我对他抱有的就只是对于把我创造出来的这件事所感受到的明确恨意而已。
  虽然我瞒着小丑,出现在仲西景把自己关起来的虚构世界中,稍微对他做了一点恶作剧。可是状况毫无进展。
  纵然小丑有事没事就会威胁我,要我不准做出奇怪的举动。不过事到如今仔细想想,其实让他把我消灭正是我的期望啊。
  简直蠢到家了。
  我是觉得再陪他玩一段时间也没差啦。可是,如果仲西景没有再进一步的变化的话,我想我就要有所行动了。
  至于到时候仲西景跟小丑会有什么下场,与我无关。
  嗯,这样才称得上是完美的自由啊。
  现在的我拥有「心灵障壁」(Wall),在这个世界好像是称作「ADM」的样子。简单讲,我可以遮断小丑对我的干涉,而且还能在不让他察觉的情况下跟仲西景进行接触。我就去逼仲西景把答案找出来,让小丑知道我们的行为毫无意义之后再消失吧。
  反正我那么讨厌小丑,在最后留给他一个惨痛的讽刺应该也很好玩吧?
  根据我做出的行动,搞不好会让结局加快脚步也不一定。

  《二月十三日  穗高真由  立川研究设施个人房间》

  结衣从静冈回来之后心情就很好,想必是她跟仲西同学之间发生了什么好事吧?
  那孩子自从跟仲西同学相遇之后,每一天似乎都过得很充实。就算是面对自己变成剧场型的事情,她最近看起来也已经不在意了。
  当我淋完浴回到客厅时,结衣已经回到自己房间里了。我稍微打开一点房门,窥视里面的样子,便看到结衣正舒舒服服地睡着。
  接着我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喝完一罐啤酒后,刷完牙,躺到自己的床上。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场令人怀念的梦。
  那是发生在我学生时代的事情。

  九年前,当时我的父亲还在世。
  然而,为这个世界带来一场大混乱的空想病感染爆发——『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前夜』的后续工作以及催促对空想病患者建立新体制的声浪,让父亲每天都过着辛苦工作的日子。
  自从剧场型的危险性被凸显出来之后,母亲选择了与父亲不同的方式来贡献这个世界。就这样,以保护剧场型空想病患者做为目的的NGO被创立了,而母亲也从此开始跨越全世界进行着活动。
  虽然立川研究设施的职员宿舍最上层是以让我们家族四人居住做为前提而改建的,可是那个时期的父亲与母亲几乎都不会在这个家里。正确来讲,不要说是自家了,他们甚至很少会在日本逗留。当时的结衣在我大学放学回家前,多半都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对于还只有七岁的她来说,想必过得非常寂寞吧?
  有一天,当我进入宿舍玄关后,就在电梯大厅遇到了木村。他看起来有点慌张地对我说道:
  「你好,真由小姐。你来得正好啊。」
  「来得正好?」
  「结衣看起来好像发作了。」
  「你会不会又被骗了呀?」我想起先前发生过的那场骚动,忍不住笑了出来。
  木村有一个患有空想病的妹妹。因为他就住在立川市的关系,所以我从几年前就经常看到他陪妹妹前来进行定期检查的样子。而一开始是他先对我搭话的。
  他把我误认为研究所的职员,而跑来向我问路。当时十七岁的我并不觉得自己外表看起来有那么老,因此这件事对我造成了一些冲击。当我向他说明完我的身分后,他则是露出一脸连我都会感到心情微妙的笑容,对我装傻说道:「因为你乍看之下很成熟啊。」
  从那件事情之后,我们就变成只要在研究所内碰到面就会互相打招呼的关系。有时候我也会招待他到我们的房间来,请他喝茶以及品尝我因为兴趣而开始做的手工饼干。而他也会陪陪结衣玩耍。
  结衣很快就变得很黏木村,偶尔还会做些小孩子的恶作剧整他。其中的一项恶作剧,就是假装自己发作了。
  结衣会趁着保安者离席的时候,在木村面前装出自己发作的样子。木村因为有一个跟结衣一样患有自我完结型的妹妹,所以当有患者在他面前发作的时候,他就会根据平日的经验,反射性地扮演演员的工作。然而,结衣总是会刻意想出一些木村一个人无法处理的剧情让他演出。
  最后木村就会跑到研究大楼来求救,可是当他带着保安者回到房间的时候,结衣就会若无其事地玩着游戏,还面不改色地说:「我才没有发作呢。是木村在骗人。」
  话虽如此,不过结衣喜欢捣蛋的个性早就是设施中有名的事情了,因此保安者总是会暂时配合结衣说道:「原来是这样,木村真是过分啊。」接着在事后安慰木村说:「真是辛苦你啦。」
  当我听说这件事情之后,就对木村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呀,我会严格管管结衣的。」可是他却是笑着回应我:「应该只是她觉得寂寞而已啦。我不在意的。」
  我不禁觉得这位青年应该很适合跟结衣桕处。不过话虽如此,当时的我也没想到木村跟结衣的关系会持续这么久,一直到现在的状况。
  像这样,木村被结衣要的情况是常有的事情。当我看到他到现在还是依然会被结衣的恶作剧与奔放的行为耍得团团转的样子,就不禁会觉得他一点都没有成长,叫人担心。不过,应该也没有比他更适合担任结衣保安者的人选了吧?
  那时候的木村之所以会说『看起来好像发作了』而刻意没有断言,就是因为他已经对结衣爱恶作剧的个性很熟知了。
  「嗯,或许就是像你所说的。毕竟结衣很聪明,我总是立刻就会被她骗倒啊。」他搔着自己的侧头部笑了。他这种不会坚持自己的面子、不会想装成熟的个性正是他这个人的优点。
  「现在的结衣看起来是什么感觉?」
  「看起来非常镇定。明明刚才还在嚎啕大哭的,却毫无徵兆就忽然改变态度了啊。」
  「等一下,你说她在嚎啕大哭?」
  木村的表情黯淡下来。
  「结衣问我说小学究竟是怎样的地方,然后我就老实回答她了。而就在我说到回想当时,真的觉得很愉快的时候,结衣就立刻大哭起来。说自己为什么不能去学校,这样。」
  「啊啊——」我不禁发出了有点尴尬的声音。那孩子对于自己过着跟其他小孩不一样的生活,有着很强烈的自卑感呀。
  虽然那孩子有时候会假装哭泣来吸引周遭的注意,不过我想这次她应该是真的哭了吧?而且她一旦哭出来,就很难停止下来,严重的时候甚至必须安慰三个小时左右呀。
  「结衣大概哭了多久?」
  「我想应该十到十五分钟左右吧?」
  木村一脸尴尬地回答我。
  「也就是说她哭了十到十五分钟左右就忽然改变态度了?」我再次向他确认。
  「是的。」
  停止哭泣的速度太快了。这下应该是发作的可能性变得很大。
  「我去看看她的情况。」
  「那请问我该怎么做呢?」
  「你今天应该已经累了吧?就先回去吧。还有,真是谢谢你每次都来陪结衣玩,不过你也要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妹妹喔。」
  我在进电梯前,又对木村挥挥手说:「掰掰,下次我再请你吃手工蛋糕喔。」
  而在电梯门关上前,他则是天真无邪地回应了我一句:「那就请你做起司蛋糕吧。」
  当我来到最上层,打开我们家的房门时,坐在沙发上看着书的结衣便抬起头看向我的脸。
  「……是真由啊。」
  结衣凛然的声音回荡在室内,接着一阵奇妙的寂静包覆了我们两个人。夕阳照射在结衣的身上,酝酿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氛围。
  我这时确信了,这氛围并不是恶作剧可以装出来的。结衣真的发作了。
  「你是谁……?」听到我这么问,结衣的脸上露出了奇妙的微笑。那表情虽然让人感到亲切,却一点都没有要讨好我的意思。
  「就算你问我我是谁……我也很困扰。我就是我啊。」
  结衣说完后,抬头仰望天花板。
  「你连名字都没有吗?」
  「虽然我曾经有一段时期叫作杰克,可是现在那个名字已经被抢走了。吉儿是叫我作开膛手皮耶尔啦。」
  「吉儿是谁?」
  结衣摇摇头,将文库书放到玻璃桌上。
  「是我的妹妹。」
  我走到结衣面前,拿起她刚刚在阅读的书籍。
  ——《二十四个比利》。
  那是描述一名患有解离性人格疾患的美国男子的故事。
  「这本书有趣吗?」我稍微试探了一下结衣。
  「我很喜欢。虽然内容对结衣来说可能难了一些。」
  现在的结衣虽然处于发作状态下,可是就像我可以认知自己是穗高真由一样,她也在后设认知上知道自己是个别的存在。这样的发作至今从未发生过。
  很有可能是参考这本《二十四个比利》所引起的发作。
  「你是从结衣的人格中被创造出来的吧?那个叫『吉儿』的也是?」
  「不对。」我的质问立刻就被否定了。「我跟吉儿在一百多年前就被创造出来了。」
  「一百多年……?」
  我不禁眨眨眼睛后,「呵」地笑了一下。
  「那你又是谁创造出来的?」
  当时的我对结衣表现出的是非常不像一名演员该有的态度。大概是我在不知不觉中,就被他的氛围给吞没了吧?
  「是吉儿把我创造出来的。」
  我将文库书放回桌上,用右手扶起结衣的下巴。
  「你是被自己的妹妹创造出来的?」
  「实际上有两个吉儿:将我创造出来的吉儿,以及后来被那个吉儿创造出来的第二个吉儿。」
  「你说的话还真让人头痛呢。」我耸耸肩膀。
  「比利·密雷根也是一样啊。简单来讲,就是人格的分裂。」
  我将视线落在文库书的封面上,向他问道:
  「那个叫『吉儿』的人创造出来的你,为什么会在结衣的身体里?」
  「因为吉儿是拥有『心灵联系』(WEB)的人啊。」
  「WEB?网际网路吗?」
  「就跟你们口中的『特拉乌姆波』是一样的东西。」
  接着,他便开始叙述起自己的过往了。
  把开膛手皮耶尔创造出来的,是一名住在英国的空想病少女。
  因为当时的社会对空想病一无所知,所以那名少女被当成了患有严重幻想症的人,而受到周遭人的迫害。甚至连她的双亲都对她施予虐待。
  希望有人可以理解自己,希望有人可以保护自己。那名少女的被保护欲于是创造出了杰克,也就是后来的开膛手皮耶尔。
  那正是典型的心灵创伤所造成的人格分裂案例。
  身为第二人格的杰克扮演的就是保护、逗哄、调解与安慰那名少女的角色。另外,就是代替彻底被消耗殆尽的少女过着日常的社会生活。
  听说在他出现在表面的时候,就不会引起发作的样子。根据他的推测,特拉乌姆波并不只是起源于大脑的异变,似乎也跟精神有很大的关系。
  就这样,周围的人都误以为少女的精神病改善了,于是也渐渐地改变了对待少女的态度。然而,实际上她的空想病并没有被治好,而是产生了人格分裂的状况,因此甚至可以说少女的精神状况应该是恶化了才对。
  空想病患者在理解力、情报解析能力以及创造性上非常优秀,而且杰克的个性又很平易近人。于是在不知不觉中,杰克变成了大家的中心人物。
  但是,少女看到周遭因为杰克而产生的变化,心中却感到非常不愉快。
  大家都没有在看我。大家都不理解我。大家都不需要我。所以说,我也不需要大家了。
  负面的感情不断累积,最后在少女的心中又创造出了另一个人格。
  那就是第二个吉儿。
  她有着攻击性的个性以及强烈的破坏冲动。简单讲,她就是少女宣泄心中压力的管道。
  吉儿偶尔会取代杰克而浮现到表面,对周遭的人摆出攻击性的态度,有时候也会破坏自己身边的东西。
  就这样,周遭的人看待少女的态度又再度变得冷淡了。然而在另一方面来说,吉儿的破坏行动在不知不觉中抒发了少女的压力,让她的精神状况开始銮得比较安定,也比较愿意积极浮现表面了。因此,杰克对吉儿的行动采取了静观其变的态度。
  不久后『吉儿与杰克』靠着本能察觉了一种特殊精神感应波的存在,也就是后来被称为「特拉乌姆波」的东西。他们也发现只要利用这个东西,就可以把自己的人格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上。
  于是,吉儿开始了她一连串的恶行。她将自己的人格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上,并且开始以卖春妇为对象进行连续杀人的行为。
  少女因为对于自己创造出来的人格进行犯罪行为的事情感到难以忍受,最后竟企图跳楼自杀。杰克虽然继续留在少女的心中,想要制止她的冲动,但是失败了。就在少女即将死亡的前一刻,杰克自己也利用WEB(特拉乌姆波)转移到了其他人的身上。
  他的目的就是要处置掉那个变成连续杀人犯、后来被称为「开膛手杰克」而震撼世人的吉儿。
  从此以后,杰克就开始抱着自我告诚的意义而自称为是「开膛手皮耶尔」。意思就是被另一个人格——开膛手杰克抢先在前的滑稽小丑。
  就这样,不知道是在谁身上的杰克与同样不知道是在谁身上的皮耶尔展开了一场漫长的战斗。
  不久之后,这两个人发现了少女以外同样拥有WEB的人——也就是空想病的患者,于是便藉由这些人的心灵联系,不断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每次的转移都可以让他们吸收转移对象的知识与记忆,因此他们很自然地学习到丰富的智慧与知识。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在感觉上与概念上都对「空想病」这个疾病感到熟悉,也变得几乎可以意图性地操作发作的内容了。
  他们虽然比任何人都还要熟知关于空想病的事情,然而这两个人也都没有打算要把空想病从世界上消除。
  因为吉儿的最终目的是抹杀全人类,也就是世界的崩坏。
  而杰克的最终目的则是处置掉那个吉儿。
  随着时代的演进、文明的发达,抹杀人类的手段也渐渐增加了。
  一开始,吉儿虽然对病毒、毒气等等的化学兵器、生物兵器感到非常有兴趣,然而就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核武器诞生之后,她的行动方向就转变了。
  然后到了距今十年前,吉儿将自己转移到了一名住在美国的剧场型空想病患者身上。
  她的目的就是引爆核武战争。世界上的核武数量已经非常足够让全人类灭亡了。她剩下只要照自己的意思感染拥有核武国家的政府中心人物,就可以让人类步上灭亡的命运。
  但是,当时的吉儿在偶然之下与一名自我完结型的空想病患者接触,而引发了后来被称为『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前夜』的感染爆发。
  这件事对吉儿来说既是幸运也是不幸。
  只要利用感染爆发,就可以比利用剧场型慢慢感染要来得有效率。
  然而,如果形成了世界规模的「心灵联系」,她立刻就会被身为仇敌的杰克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果不其然,感染爆发发生后不久,杰克立刻就现身在吉儿的眼前了。于是被逼急的吉儿,最后只好脱离了那名身为感染源的剧场型患者。
  杰克虽然立刻展开了追捕吉儿的行动,但是在抓到她之前,感染爆发就被道格拉斯·波特曼一行人画下了终止符。
  面临「心灵联系」即将崩坏的杰克,在不得已之下只好将自己转移到了离他最近的一名空想病患者身上,而那名患者就是结衣了。
  「——所以说,我现在才会在这里。」
  在途中,我还对结衣说的话感到半信半疑。但是听到最后,她说的话已经从我的右耳进左耳出了。简单讲,我感到非常不耐烦。
  这故事实在太过荒唐无稽,太过非现实了。确实很像结衣会喜欢的故事设定。
  「看来你并没有很信任我所说的话啊。」结衣笑了。
  「才没那回事。」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其实我完全没有相信她说的话。
  「然后呢?皮耶尔先生。」
  「嗯?」
  「你为什么今天会浮现到表面来?」
  「对我来说,毕竟这就是我被创造出来的理由啊。我只要看到无力的小孩子,就会觉得没办法放着不管。」
  「这样呀,还真是温柔呢。不过,现在已经不要紧了。结衣就交给我来安慰,若是你能快快去就寝的话,我会很感谢你。」
  「恭敬不如从命。」他这么回答完后,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就这样,发作完结了。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但是,后来他依然偶尔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都是在结衣的心灵感到无力的时暌。
  随着时间过去,我虽然开始怀疑结衣罹患了现空混在症,可是却无法感到确信。
  理由就是,现空混在症所造成的人格分裂有两个原则:
  首先,分裂出来的人格所拥有的知识都是来自于发作者。也就是说,即使新创造出来的人格在设定上是一名聪明的五十多岁男性,但是他也依然只会知道发作者至今接触过的事情而已。就算在结衣的心中产生了那样的人格,他拥有的知识也顶多会跟八岁的结衣相等甚至不如,最后就会变成一个非常不协调的存在。
  话虽如此,也有很多情况是分裂出来的人格比主人格还要擅长回想起自己的记忆,因此也能够轻易回想起主人格在表面上已经志记的事情。如此一来,也是可能会有看在旁人眼中比主人格还要聪明的状况。
  另外还有一个原则。
  现空混在症造成的人格分裂只会创造出主人格曾经扮演过的人格。不管是自我完结型的发作,抑或是剧场型的感染。
  我利用研究所的电脑调查结衣过去的发作案例,但是却找不到她曾经演过什么叫开膛手皮耶尔的人物。
  而那个人就像是要证明自己描述的过往般,有时候会抱着玩笑的心态脱口说出各式各样的语言,有时候也会指导我大学才开始学习的德语。
  他拥有极为丰富的知识,偶尔会轻松分享一些他过去曾经到过的国家特有的风俗与习惯。而当我在听他描述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感到非常愉快。
  就这样,我渐渐开始对「开膛手皮耶尔」这个存在的出现感到满心期待。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认同他的存在了。
  不可思议的是,我对于自己会期望见到存在于自己的妹妹——结衣心中的他这件事,并没有感到什么罪恶感,而且还很自然地接受了这样的自己。我并不知道理由。或许是因为他的存在看起来并没有对结衣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而且,因为远离双亲的两人生活而对心理造成负担的人,也许并不是只有结衣而已。
  有一天,我向他问道;
  「你真的存在吗?」
  而他则是默默地露出微笑,眺望着窗外回答我:
  「我就在这里啊。」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吉儿所在的地方,你是不是就会离开了?」
  他点点头。
  「我一定会出现在吉儿所在的地方。为了亲手杀了她,不管她在哪里,我都会跟过去。」
  纵然嘴上说着如此凄惨的话语,他依然转过头来对我露出了微笑。我不禁凝视着他那双毫无阴影遮盖的清澄双眼。
  「你很憎恨她吗?」
  「当然。伦理跟道德无法拘束我。我是靠感情在行动的啊。」
  「那么你每次都会安慰结衣是因为?」
  「当然就是因为我喜欢她了。结衣是个好孩子,虽然也相对地很纤细而脆弱。」
  我至今依然无法忘记他当时那寂寞而彷佛会被风吹散般的笑脸。想必他是把结衣联想成将他创造出来的那个吉儿了吧?
  另外,我也发现了一件事。我对这位青年开始抱有情愫了。
  我迟迟无法把他的存在告诉结衣以及我的父亲。
  就这样过了一年,对,也就是距今八年前,他怱然消失了。

  《二月十四日  今井心音  池袋》

  我为了挑选制作话剧衣服时要用的布料,而跟森崎同学来到了池袋。
  当然,我也有莫他想要跟森崎同学见面的理由。也因为这样,明明跟森崎同学一起出门买东西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可是我却在打电话邀约他的时候变得紧张过度了。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必要向他强调「一定要来喔!」这种话的。就在我忍不住对他说完的那个瞬间,我变得害羞到了极点,结果不知不觉间就把电话挂断了。
  简单讲,就是我现在拿在手上的白色包包中,装着我亲手做的巧克力。当然,这是为了要送给森崎同学而准备的。
  (只不过是要送情义巧克力给朋友而已,一定会顺利的。)
  我虽然在心中不断这样说着,想要安抚自己紧张的心情。可是「给朋友」这个部分本身就是在对自己说谎了,而且「一定会顺利」这个部分我也一点自信都没有。
  我翻起眼睛看向森崎同学,而他只是看着前方默默地走着。就在经过糕饼店门前时,他忽然说了一句「这么说来,今天是情人节啊」。害我的心脏差点就跳出来了。
  我当下觉得「这是好机会!」而把手伸进包包里,可是森崎同学却是毫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了。
  《银世界》其他的人现在正前往学校附近的大型DIY商店,购买制作大小道具的材料。
  而台词特别多的仲西同学跟青井同学,现在应该是在学校的屋顶努力练习中吧?
  我们进入位于池袋一角的店里后,我一边装作是在挑选布料的样子,一边偷偷瞥眼看向森崎同学的方向。
  他正到处确认着布料的质感。或许他并不是真的在确认质料,而是因为看到眼前这么多的布料而感到很新鲜而已吧?
  森崎同学好像对于跟我两人独处的事情感到不以为意的样子。之所以会这么想,是不是我意识过深了呢?我变得迟迟无法让自己高涨的情绪平静下来了。
  不能这样,我必须要专心选布料才行呀!于是我用双手「啪!」地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结果,森崎同学怱然问我:「干么?你怎么啦?」害我忍不住焦急起来。
  「呀……没、没事没事。」
  「我说,今井同学啊。」森崎同学稍微蹲下身子,看向我的脸。身高很高的他这种配合我的身高而蹲下身子的举动,又让我的心脏用力跳动起来。
  「什、什么事?」
  「午餐要怎么办?」
  「总、总之,先把必要的东西买完之后,再去想吧。」
  于是他再度伸出手指摸着布料,用一如往常的语气说了一句:「这么说也对。」
  我参考着自己画出来的衣服设计图,挑选着需要的布料。虽然原本因为衣服设计得很复杂而让我感到有点担心,不过最后总算是把支出压在预算之内了。
  接着,我们在速食店吃完午餐后,森崎同学就邀我来到了一家大楼型的书店。
  「你想买什么东西吗?」
  我对确认着店内地图的森崎同学问道。
  「空想病关联的书。」
  我们这次要演出的话剧,就是以空想病做为主题的。
  「森崎同学真是认真呢。」
  「什么意思?」森崎同学转头看向我。
  「你是为了这次的话剧做准备吧?」
  森崎同学却摇摇头,回答说:「不,只是我个人的兴趣。」
  「兴趣?」我不禁歪了一下头。
  「最近有点事情让我很在意。」
  「什么事情呢?」
  「……是今井同学我才说的。其实,我觉得仲西最近好像没什么精神啊。」
  他慎重地挑选着书架上的书,并且对我继续说着:
  「他几乎在入学的同时就跟穗高同学认识,然后就一直过着很忙碌的生活。我原本以为他大概是累了,可是,又总觉得并不是只有那样的原因啊。」
  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感受。最近的仲西同学看起来有点疲惫,可是我并没有觉得像森崎同学一样那么担心。所以说,看到森畸同学如此认真的眼神,我不禁感到有点惊讶。
  因为从他的语气上听起来,就好像仲西同学最近不正常的表现,是跟空想病有什么关联的样子。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这样的问题。
  「啊,没有啦,我也不是说仲西可能患了什么疾病之类的。只是当我看着他,就忍不住觉得空想病真是一种复杂的疾病,所以就变得想要多知道一些事情啦。」
  大概是我露出了一点不安的表情吧?森崎同学像是在安慰我一样,用开朗的语气说着。
  最后,森崎同学买了三本跟空想病有关的厚重书籍。
  然后,我们回到车站。
  来到剪票口前,就这么道别了。
  我原本想要买完衣服的布料后,跟森崎同学一起去看看电影、逛逛街的,可是却一直没办法鼓起勇气,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了。虽然我也很天真地期待他会反过来邀约我,不过这样的期望终究选是扑了个空。
  「那你路上小心啦,明天见。」
  森崎同学笑着,就钻进了剪票口对面的人群之中。
  而我则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一段时间。
  「真没用。」我的嘀咕声溶解在空气之中。
  对自己胆小又没出息的个性感到生气又郁闷,让我的泪水忍不住涌了上来。
  为什么每次都会变成这样呢?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忽然看到森崎同学慌慌张张地从远处又跑了回来。
  「忘、忘记拿东西了吗?」听到我这么一问,森崎同学就从剪票口旁的栅栏上对我伸出手来。
  「话说回来,那个、我没有吗?」
  「没有什么?」
  「巧克力。」
  「咦?啊……啊。」
  我的脸颊一口气滚烫起来。不过,我还是挤出了浑身的勇气点点头。
  「有……有呀!」
  接着我从包包中拿出我精心包装的小盒子,递给森崎同学。
  我已经没有办法正眼看向他的脸了。
  「我可以打开吗?」
  他一脸飘飘然地问我。
  「咦……在这边?」
  「当然。」
  「是、是没有关系啦。」
  「我过去你那边。」
  他用IC卡感应了一下,穿过剪票口后,抓住我的手把我从人潮中拉出来,然后将身体靠在一根圆柱上。
  这是我第一次跟他牵手,害我变得脑袋一片混乱,完全没办法跟上状况。
  他把切成一口大小的巧克力放进嘴里,并且对我说了一句:「真开心啊。」而我则是因为太过激动的关系,连头都抬不起来。
  当我好不容易把视线看向他的脸时,盒子里已经空无一物了。
  「我全部吃掉了。这样就没了吗?」
  「啊、对不起……已经、没有了——」
  「哈哈哈,骗你的骗你的。抱歉,我开开玩笑啦。哎呀——总觉得这种事情真让人害羞啊!」
  他有点大声地说着,然后露出一脸苦笑。
  「害羞?」
  「嗯,我刚刚忽然想起今天是情人节之后啊,该怎么说,不是就会想很多吗?像是『会不会有人给我巧克力啊』,或是『就算是情义巧克力也好,如果今井同学会给我的话应该很开心啊』之类的。所以我就干脆跑回来看看啦。」
  「才、才不是什么、情义巧克力呢!」
  我忍不住大叫出来。而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咦?」
  「啊。」
  「是、是这样啊?」
  我连点头示意都没办法,满脸通红地当场停止呼吸了。搞不好连心脏都停止了也不一定。
  接下来的状况,因为我太过混乱的关系而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那时候他的脸看起来也很红,然后他又牵着我的手走了几个车站的距离,还有我们聊了很多关于接下来要演的戏的事情。
  另外,我们也聊到不知道仲西同学、青井同学与结衣同学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那边应该很复杂吧?」森崎同学小声说着,然后露出抱着同情的微妙表情。他那样子看起来真的很有趣,让我打从心底笑了出来。

  《二月十四日  野中空  社团大楼屋顶》

  就算二月已经过了一半,太阳还是下山得很早。因此,我们在五点前就结束练习,开始收拾东西。途中,青井晴忽然从书包中拿出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顺道一提,出去买东西的那群人并没有回来学校,似乎是直接回家了。
  「来,给你。」青井晴说着,并且把巧克力盒递给我。
  我将它收下后,确认了一下用缎带夹住的卡片上写的东西。
  『Dear Kei N.』(给亲爱的仲西景)
  不管我再怎么确认,那上面的字就只能这么解读。
  于是我咳了一声,接着向坐在我旁边的她问道:「我说青井同学,可以请教您一件事情吗?」
  「当然,请不用在意。」青井晴羞涩地用演技十足的语气回答我。
  「这是什么?」我指着巧克力盒说。
  「你要不要去一趟眼科?」
  我举起双手。
  「OK,这是巧克力吧。」
  「答对了。」她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情人节是什么样的日子?」
  「好像是纪念圣瓦伦丁教士(St.Valentine)的日子吧?」
  「在日本的风俗上来说呢?」
  「女生给男生巧克力的日子。」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要给我巧克力?」
  青井晴笑着搓了一下我的头。
  「仲西的脑袋太僵硬了啦。」
  「你总不会跟我说这是本命巧克力吧?」
  「是的话你要怎么办?」她歪着头的样子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女孩子。我看仲西景干脆选择这个女孩子当对象,搞不好日子还可以过得比较平稳也不一定。
  「真是,别跟我开这种玩笑啦……话说回来,这个应该很贵吧?」
  「不会啦,那是我手工做的,原价不算什么。」青井晴毫不在意地说着。「跟很久以前和你一起吃过的那个巧克力不一样。」
  「和我一起吃过?」
  「你不记得了吗?『人生有如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将尝到哪种口味』。」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过那么一回事啊。」
  刚才真是太危险了。每次像这样忽然在对话中提到我不知道的过去,我都必须要辛苦地含糊过去才行。尤其是面对像青井晴这种直觉特别敏锐的对象。像现在她就露出了有点讶异的表情,看向我的脸。
  「你忘记了?」
  「哈哈哈,我记得啦。」
  她不断凝视着我的眼睛。一时之间,我还以为她看穿了「野中空」的存在,害我忍不住把眼睛别开了。
  「哦~……哎呀,是没差啦。来,你快点打开来看看吧。」
  盒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巧克力。
  「这是……亲手做的?」

  她对我「嗯」地点点头。
  「全部?」
  「全部。」
  「简直就像本命巧克力啊。」
  「因为就是本命呀。」
  我「咦?」地回了她一声后,她忽然站起身子,抬头仰望天空。
  我明白到,这女孩应该已经渐渐察觉自己真正的心意了吧?于是我吃了一口巧克力,并且对她说道:「很好吃喔。」这也算是代替仲西景说出自己的感受吧?
  青井则是头也不回地小声回了我一句「谢谢」。我虽然有发现她的耳朵看起来有点红,不过并没有刻意说出口。
  「真的很好吃啊。青井不吃吗?」
  看到我把盒子递出来,青井害臊地笑着回答我:「咲小姐会给我的啦,别在意。」

  《二月十四日  森崎进一  社团大楼屋顶》

  跟今井同学道别后,我在人多混杂的电车上翻阅着刚才买来的空想病关联书籍。书上密密麻麻的专业用语,害我的头都开始痛起来了。就在我翻到一半的时候,渐渐打消了继续读下去的想法。
  再说,今井同学的事情一直盘旋在我脑海无法离去,实在不是可以安分下来看书的状况。就算我眼睛看着书上的文字,可是一不小心就会露出开心不已的笑脸。虽然我本来是一脸开心样,所以也没什么差啦。
  正当我开始觉得自己浪费了一笔钱的时候,眼睛忽然看到一段文字描述五年前因为空想病而发生的悲剧,让我忍不住将精神集中到书本上了。
  幻想世畀的诡局。
  神奈川。
  A姊妹。
  虽然因为当事者在事件发生当时都还未成年,所以身分跟名字都被刻意隐瞒了,可是我很快就想像到这段文字描写的应该是青并同学与她的妹妹隹织小姐。
  日本的剧场型患者包含穗高同学在内,应该只有八个人才对。而且法律上也有规定,为了防止感染爆发,在各县只能居住一名剧场型的空想病患者。毕竟青井同学是在神奈川县土生土长的,所以这起事件应该就是发生在青井同学这对姊妹的身上吧?
  我一直以来都以为青井同学是个女孩子。
  而这个想法实际上也是正确的。只是我没有察觉到青井同学其实一直以来都把自己设定是个男的。
  不过,这当中依然还是有些谜团。
  青井同学因为自己有个剧场型空想病患者的妹妹,所以对待空想病的态度比我或是仲西都还要认真,在空想病相关的事情上也很博学。
  要是这本书让她读到的话,是不是不太妙啊?不,追根究柢,在研究所内部应该也有跟『神奈川的惨剧』相关的资料才对。
  我听到车厢广播说电车即将抵达离我家最近的车站,于是将书本放进包包中,下车来到月台上后,拿起手机联络了木村先生。
  『怎么啦?』木村先生立刻就接起了我的电话。
  「我有一些事情想请教你……」
  我这么说完后,就向他说明了状况,并且在最后提出我的疑问。
  木村先生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开口说道:
  『我想青井同学应该也有读过那本书才对,毕竟那个作者是空想病方面的世界权威。而且,她应该也有看过跟她妹妹相关的资料。』
  「既然这样,请问为什么青井同学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矛盾呢?」
  『或许就算她有读过也没办法理解,或是根本谈不上理解的问题吧?这就跟空想病的发作或感染是一样的意思。当事人不但在记忆的回想上会受到限制,就连视觉上也会受到操纵。所谓幻想世界的诡局,其实就很像是一直处于被感染的状态啊。』
  「请问仲西知道这件事情吗?」
  『嗯。』
  「穗高同学呢?」
  『虽然我们没有直接问她说过,不过毕竟她偶尔也会读一些空想病关联的书籍,所以我想她应该也有察觉到吧?』
  对我来说,青井同学一直都是一名演员。不管是在遇到穗高同学发作的时候,或是站在舞台上的时候,她都一直在扮演着某个人。
  难道说,她连在平常的时候都在持续她的演技吗?在日常生活中被强制性地扮演着与自己不同的角色,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呢?
  我不禁感到一股郁闷的心情,于是对木村先生说了一句「谢谢你百忙中抽空回答」后,挂断了电话。
  冬天的冷风莫名地让我感到刺骨。

  《二月十四日  野中空  社团大楼屋顶》

  离开学校后,我骑着车前往立川。六点过后的国道二十号线果然车子很多,结果当我到达立川的研究设施时,已经超过了八点。
  就在我按下门铃取得入室的许可并打开门后,一颗沙发枕就飞过来击中了我的脸。
  「请问你忽然做什么啊?」
  「好慢!」穗高结衣非常不开心地说着。
  「我不是有在简讯上说过我可能会晚点到了吗?」
  「可是还是好慢!」
  完全没办法讲道理了。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抱枕,放回沙发上。
  「来,给你。」她把脸背对着我,将装了巧克力蛋糕的盘子递到我面前。
  「这可是我辛苦做出来的喔。」
  甜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看起来很好吃啊。」
  穗高结衣于是忽然心情转好,开始帮我泡茶了。
  「话剧的准备有进展吗?」
  「是的,算是有吧。」
  「真期待演出当天呢。」
  穗高结衣把冒着热气的茶端到桌子上后,在我对面蹲下身子,切起蛋糕来了。
  「来吧,快吃快吃。」
  她真不愧是擅长做料理的人,做起糕点来也很有品味。这蛋糕非常好吃。
  「对了,结衣同学,要不要吃吃看这个?」
  穗高结衣看到我从书包中拿出巧克力盒,便一口气吊起了眼角。糟了,我这完全是在自找麻烦啊。
  「那是谁给你的?」
  穗高结衣用极为低沉的声音问我。
  「呃……姊姊给我的啦。」
  她非常敏锐地察觉到缎带上夹的卡片,用不信任感十足的话气嘀咕了一句:「哦?姊姊呀?」接着又对我追加一击地说道:「姊姊送弟弟巧克力的时候,会刻意写上姓氏的缩写吗?」
  「呃……那个……」就在我苦恼着下一句话的时候,穗高结衣就挺出身子,把脸逼近到我眼前。
  「给我从实招来。」
  「其实……」
  「其实……?」她的脸又更加逼近了。
  「是……青井给我的。」
  穗高结衣的脸上一瞬间失去了表情。
  「青井同学?」
  「是的,就是青井。」
  「真的吗——?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要瞒着我?」
  「那个、因为我总觉得男生送男生巧克力会不会很怪?之类的。」
  「真的不是别的女孩子?」
  「我发誓不是。」
  穗高结衣的脸微微泛红后,小声嘀咕:
  「景该不会其实……已经知道青井同学的性……」说到一半,她又摇了摇头。
  我看到她这个举动,于是确信了。虽然我不清楚理由,不过穗高结衣已经知道青井晴的性别了。
  就在这个瞬间,我的心中完成了通往结局的剧本。
  搞什么,其实事情很简单嘛。
  虽然不是我罗嗦,不过仲西景在深层心理中其实是对空想病以及身为患者的穗高结衣是抱有恐惧的。
  他把自己关起来的那个世界中,之所以唯独穗高结衣不存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然后,青井晴在那个世界中代替了穗高结衣的位置。
  所以如果在现实中也像那个虚构世界一样把穗高结衣剔除掉的话,那家伙是不是就会自然而然地愿意面对这个世界了?
  而且我也确实有达成这个目的的手段。其实利用我跟小丑的存在就行了。
  只要穗高结衣知道了真相,她应该就会自动退场了吧?
  「我知道。你是在讲青井是个女生的事情吧?」
  穗高结衣用手捣住了嘴巴。
  「你是、听谁说、的……?」
  「木村先生说的。那请问结衣同学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看书的时候……偶然知道的。景从什么时候就知道了?」
  「去年夏天。另外,我还要再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喝了一口茶后看向她的眼睛。她大概是察觉到我跟仲西景不一样的氛围,而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现在在你眼前的我,并不是仲西景。」
  我从刚才就一直听到小丑对我怒吼的声音,而且越来越严厉。可是我始终没有理会他。
  「……那是什么意思?」
  「你的直觉那么敏锐,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我是从仲西景的人格中分离出来的另一个人格啊。而且不只是我,在仲西景的体内还有另外一个人格存在着。另外,仲西景他最近幻听的现象非常严重,经常会将现实跟幻想混杂在一起啊。」
  我对穗高结衣露出微笑,并继续说道:
  「主人格——仲西景的心已经伤痕累累,让他变得连正常地过日常生活都很困难了。」
  「现空……混在症?」
  我站起身子,拍一拍她的肩膀。
  「就是那样。既然你已经明白了,就应该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了吧?」
  我像是在告诫她一样如此说完后,便转身走向房门。
  就在我感觉到穗高结衣从背后抱住我的同时,我的意识就被小丑封印了。

  在一片朦胧的意识中,我光是站着都感到困难。正当我双脚发软的时候,某个人忽然从背后支撑住我的身体。
  「景……你没事吧?」
  我转过头去,便看到一名少女靠在我的背上哭泣着。
  ——这个人……是谁啊?
  我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咦……?这里是?」
  少女擦乾眼泪,回答我:「我的房间。」
  我的记忆很混乱。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到这地方来的?我明明刚才还跟晴一起为了陵西祭而在屋顶上练习话剧啊。
  少女抱住我的脖子,低下头。
  「全都是我害的吧……对不起。」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我一直都没有察觉到这件事情。明明我一直都看着景的说。」
  「……」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是——」
  「景总是会守护我。所以……这次轮到我来守护景了。」
  守护?
  哦哦,对了。
  我的记忆稍微恢复了。没错,她是结衣同学啊。我记得,她是杰斯提斯的情人,跟我应该是敌对的关系才对。
  可是,追根究柢,我连我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后来,结衣同学打电话叫来了一台计程车,并且送我来到设施的大门前。
  「我绝对会救你的。」
  说着这句话的她,脸上的笑容非常无力。
  而就在我在车上整理着混乱的脑袋时,才忽然想起我把机车忘在研究所了。可是我并没有发现,其实我忘记了比这种小事还要更加更加重要的事情。


        第二场  Death (节录)
               夏天的太阳闪闪照耀着沙滩。
               青井晴独自一个人坐在遮阳伞的阴影下,一脸忧郁地凝视着海             上的波浪。
               仲西走到青井身边。

仲西  你不下水吗?

青井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没那个心情。

仲西  (微微笑了一下)你那时候不是说你身体不舒服的吗?
             青井凝视着仲西好一段时间,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青井  ……那时候?

仲西  (仿佛在否定前言般挥挥手)哦哦,我搞错了啦。不过,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啊,青井也一起来嘛。

青井  (用讶异的语气)……「大家」是指谁?

仲西  你在说什么啊?你看。

               仲西伸出右手指向自己的背后。但是,那里却一个人影都没
             有。从沙滩上到遥远的水平线,完全没有一个人影。
               仲西叹了一口气后,坐到青井的身边。

仲西  (感到遗憾地笑着)我还以为只要我装傻,搞不好大家就会出现的说……

青井  这样啊……仲西  这个世界中只有我跟青井而已吧?

               青井把脸靠近仲西。

青井  这样你不满意吗?我是只要有景在身边就觉得足够了。
               仲西摇摇头。

仲西  也不是不满啦。只是,总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的感觉。可是,我有时候又会觉得这边的世界搞不好才是真的世界,而那边的世界其实充满了令人怀疑的东西。而且,当我在那个世界的时候,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却会觉得我的心渐渐在失去啊。

               仲西抬头仰望天空。青井再度把视线落在沙滩上。

青井  那个世界的我怎么样?

仲西  好像一直都在为我担心的样子。

青井  (有点寂寞地)我也有……在为景感到担心呀。

               青井站起身子,将手仲向仲西。

青井  稍微去走走吧……?

               仲西握住青井的手,站起身体。

仲西  嗯,好啊。

               太阳快速西沉,四周被黄昏的景色包围着。
               两个人牵着手,沉默地在沙滩上走了一段时间。

青井  在那个世界的我,到现在还是觉得自己是个男的吗?

仲西  (有点难以启齿地)……嗯。

青井  佳织呢?

仲西  还是很年幼的样子。

               青井甩开仲西的手,站到他面前。

青井  既然这样,景还是继续留在这个世界里会比较幸福吧?

               仲西摇摇头。

仲西  可是,这个世界中只有我跟青井而已吧?其他人呢?

青井  没关系,就算只有我跟景而已,靠我的实力,我可以扮演除了我以外的存在。

仲西  我不是指那种事情。我只是觉得,那么轻易就舍弃其他人居住的那个世界,真的好吗?

               青井轻轻地把双手绕到景的脖子上。

青井  其他人不行。可是,如果是景的话,是可以被原谅的。

仲西  ……为什么?

青井  景至今为止看过了各式各样的世界,被各式各样的世界翻弄,被各式各样的世界背叛了。世界是我们鸟笼,如果那个鸟笼如此不安定的话,不管是谁都会想要飞出去呀。所以说……

               青井轻轻地吻了一下景后,放开紧紧密合的身体。夕阳照耀在
             青井的脸上。

青井  (彷佛在鼓励般)所以说,如果是景的话,是可以被原谅的。

仲西  ……是那样吗?青井  没错。所以说,如果景希望的话,我觉得你可以一直留在这个世界里。虽然这里只有我而已,可是如果景无论如何都想见到除了我以外的人的话,我就扮演那个人给你看。景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的。

仲西  那种事情真的办得到吗?

             青井露出十分淘气的笑脸,用食指轻轻戳着仲西的胸口。

青井  哦——你在怀疑我的演技实力呀?亏我那么多次都在景面前努力地当一个演员给你看的说。(语尾变得有一点闹别扭的感觉)

仲西  不、不是啦,我不是在怀疑你啦。

青井  是没差啦。(再度露出笑脸)要不然,我们两个人一起来练习演戏吧?

仲西  演戏?演什么?

青井  我想想喔(摆出思索的动作),『恋人是活死人』怎么样?

仲西  ……六月陵西祭演的那个?

青井  对,如果是演那个,景应该也还记得内容吧?

             仲西用右手压住自己的侧头,脚步蹒跚了一下。青井赶紧跪下
           双膝,支撑差点倒在沙滩上的景的上半身。

青井  你没事吧?

仲西  (呼吸困难貌)那出戏是不是有什么意涵啊?

青井  你忘记了?这也难怪,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仲西  (重新站起身子,凝视青井的眼睛)不是那样,我是问,那时候卢梭留下的那句话是什么?

青井  ……活着并不是指呼吸着的意思,活着是……

仲西  是指行动着的意思……我记得,还有另一句话吧?

             青井彷佛在抗拒回答般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轻轻点点头。

青井  人诞生过两次。一次是为了生活。

仲西  然后……另一次是为了存在。

             仲西抬头仰望天空。

仲西  青井,我是在呼吸,可是,我有在行动吗?我活着吗?我存在吗?究竟在哪个世界中,我才能身为我自己呢?我才能以我的身分活下去呢?我才能以我的身分存在呢?

青井  (难过貌)我想回答你,我很想回答你。可是……

仲西  可是?

青井  天快要亮了。

仲西  ……咦?

青井  (微微啜泣着,但是却依然勇敢地露出笑容)如果是仲西的话,一定会明白的。

             转暗。

            『必定会明白的。』青井哀伤的声音回荡着。


  第3章 洒落桌面的真实
  《二月十五日今井心音社团大楼屋顶》
  情人节隔天,我来到《银世界》位于社团大楼的一间房间,将这里当作制作话剧服装的工作场地。一边回想起昨天的事情然后满脸发烫着,一边制作着衣服。
  因为制作上需要较大空间的大小道具都是在顶楼进行作业,所以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房间内回荡着缝纫机「达达达」的声音。
  正当我埋头进行着作业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打开,于是我瞥眼看了过去。
  一名我非常熟悉的人物就站在那里,对我说出了一句非常意外的话。
  「嗨,炸弹魔布奎。你过得好吗?」
  仲西同学露出微笑说着,然后就像是在看我吓呆的表情取乐般,坐到我对面的铁椅子上。
  「怎么啦?干么露出那么傻的表情?一点都不像你啊。」
  这言行举止一点都不像他。不,即使如此,我还是非常清楚他是谁。
  「你、你是开膛手皮耶尔?」
  「你问的话还真奇怪,我就是我啊。除此之外还看起来像谁吗?」
  仲西同学跟我一样,对于被剧场型的空想病感染,或是被牵连进自我完结型的发作而被迫演戏的事情感到非常丢脸。所以他绝对不会像森崎同学那样,对于被感染的事情感到开心。
  更不要说是为了整人而忽然演起戏来了。
  也就是说……
  ——不会吧?我现在该怎么办?
  仲西同学应该又是被结衣同学的幻想感染了吧?既然如此,我就必须要配合他才行。
  现在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我没办法找人求救。
  「今天有什么事?」
  于是我开始假扮起炸弹魔布奎,尽量发出没有起伏的声音询问他。可是,我还是可以感觉到我的脸颊非常滚烫。果然我就是不擅长做这种事情呀。
  「我今天是来跟你道别的。」
  他一边用指尖抚摸着缝纫机上的布料,一边回答我。
  「道别?」
  「我打算要离开《大罪》(Mortal Sin)了。」
  这么说来,根据研究所的人跟我说明过的《教会物语》(Ecclesia saga)内容,开膛手皮耶尔是因为对《大罪》所做的事情感到厌恶,而决定脱离那个组织的。
  现在的仲西同学所扮演的,应该就是过去的开膛手皮耶尔吧?如果是这样的话,身为感染源的结衣同学又是在扮演什么角色呢?开膛手皮耶尔脱离《大罪》之后,就跟隶属《教会》(Ecclesia)的结衣同学相遇了。
  就在我想着这次的幻想内容应该大致上就是这样的感觉时,赶紧又在心中用力摇头。发作的故事就交给让眼前的仲西同学感染的结衣同学,还有研究所的人去管吧,我还是不要胡思乱想比较好。
  现在我应该做的事情,就是一边注意不要让幻想的设定产生矛盾,然后一边配合仲西同学的演技。
  「果然,你还是觉得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仲西同学从窗帘的缝隙间看向窗外并点点头。
  「感觉就是那样。」
  「你以后要怎么做?」
  「我还没考虑。你呢?」他静静地回问我。
  在设定上,炸弹魔布奎是为了跟随开膛手皮耶尔,所以才脱离《教会》,加入了《大罪》。
  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教会物语》中,存在着两个绝对无法相容的设定。
  那就是结衣同学原本所想的,以开膛手皮耶尔与杰斯提斯之间的战斗做为主轴的内容,以及因为结衣同学以外的人进行介入,而让仲西同学本身的存在被插入故事之中的内容。
  这故事本身就已经够复杂了,要是因为我的关系让它变得更复杂的话,应该会很不妙。果然,我还是不要擅自行动,而是去找人帮忙会比较好吧?
  「我要继续留在《大罪》里。毕竟我还有想要做的事情。」
  仲西同学有点寂寞地笑了一下。
  「这样啊……那么,祝你好运啦。」他留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房间。
  我等了一段时间后,稍微打开房间的门,环顾走廊上的状况。等到确认仲西同学已经不在后,我赶紧快步跑向顶栖。
  青井同学一定在那里练习才对。如果他不在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上天听到了我的愿望,当我打开屋顶的门,就在《银世界》的一群人中看到了青井同学的身影。
  青井同学看到我之后,大概是察觉到我动摇的样子,于是走到我的面前。
  「你怎么了吗?看起来那么慌张。」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后,开口说道:
  「仲、仲西同学妤像被感染了。」
  青井同学将右手放在下巴上,歪了一下头。
  「感染?被谁?」
  「什么被谁?应该就是结衣同学吧……毕竟内容是《教会物语》呀。」
  「穗高结衣应该今天早上已经出发前往纽约了才对。我有收到简讯。听说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的样子。」
  「可、可是仲西同学确实自称是开膛手皮耶尔,而且也把我叫作炸弹魔布奎了呀。」
  青井同学的表情怱然严肃起来。
  「那家伙……果然……」他小声嘀咕了一下后,又向我问道:「仲西现在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我以为如果是感染中的话,应该会有研究所的人在监视才对。所以我在跟他道别之后也没有确认他的去处,就直接过来这里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他。」
  「啊、我、我也去。」
  青井同学感觉很慌张地离开了屋顶。我的脑海中不禁闪过一种不吉利的想法,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要发生了。

  《二月十五日  野中空  精神世界》

  一道灯光照射在简陋的舞台上。
  小丑露出一脸险恶的表情,瞪着我的脸。
  「为什么你要做那种事情?」
  我则是毫不心虚地耸耸肩膀。
  「我觉得让大家知道仲西景患了现空混在症,应该会对他比较好啊。虽然说,似乎已经有人察觉到这件事情了。」
  「我应该说过,一切交给我,你只要听从我的指示就可以了。」
  「我也是有感情、有心灵的,要我像个机械一样只听从命令行动,我也会感到无聊啊。」
  他毫不掩饰地咂了一下舌头。
  「下次不准你再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他留下这句警告后,转身走向舞台边。
  「要是我不听劝告呢?」
  我才刚看到他的衣服在一瞬间飘动了一下,紧接着某个发光的物体就划过了我的脸颊。小丑丢出的水果刀「咚」一声插在我背后的墙上。
  「我就消灭你。」他静静地威胁了我一句。
  「喂,你等一下。你应该跟我说明过,仲西景是因为害怕空想病的关系,所以才把自己关到自己创造出来的虚构世界吧?」
  「那又如何?」
  「多亏我所做的事情,才让穗高结衣跑到美国去了啊。她知道青井晴是女人的事情。也就是说,她这么做应该就是代表她自愿离开仲西录的身边,然后把剩下的一切都交给拥有ADM的青井晴去处理了,不是吗?接下来只要让仲西景跟青井晴在一起,应该就可以让仲西景把自己关起来的那个世界跟现实世界的差异缩小了啊。」
  「不要想那些无聊的事情。」
  小丑就这样从舞台边消失了。
  真是死脑筋的家伙。就是因为小丑那种消极的做法一直得不到进展,我才会像这样帮忙思考善后的手段啊。看来那家伙没办法理解的样子。
  接着,我并没有走向舞台边,而是直接从舞台上跳下来,瞒着小丑,潜入了仲西景的心灵世界中。
  舞台一声不响地崩溃后,我失去了上下左右的感觉。在强烈的闪光包围下,我的周围渐渐地浮现出它的样貌。
  摇摇头,缓缓确认周遭的状况。
  这里应该是社团大楼的走廊上。虽然说,这也只是察觉到我的侵入之后,仲西景构筑出来的虚构场景罢了。
  要在这个幻想世界中再现出现实世界的一切,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就像游戏的下载程式一样,只会在必要的时候创造出必要的风景兴建筑物、必要的东西、必要的人物,然后投影出来而已。
  虽然在设定上今天应该是平日,可是四周却一个人影都没有,呈现一片寂静。大概是仲西景的精神在无意识下判断他不需要其他的学生存在吧?在这无人的空间中,我开始迈步走向仲西景所在的地方。
  当我来到屋顶后,他听到铁门被打开的声音,于是把头转向我的方向。
  「是野中空啊。你今天来得还真早。」
  「其他人呢?」
  「还没来。」
  ——应该是还没构筑出来才对吧?
  我不禁在心中如此嘲笑。
  这里对仲西景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世界。空想病并不存在,所以他也不需要在梦境与现实的分岔路上徘徊犹豫。
  他正拿着铁鎚敲打制作着小道具。于是我坐到他身边,从书包中拿出一本书并且递给他。
  仲西景看着那本书,歪头问我:「这是这次的剧本吧?怎么了吗?」
  「看看那个原作者的名字,你有没有想起什么事?」
  「叫穗高结衣对吧?应该是青井的朋友之类的吧。」
  「那么你看到『空想病』这样的名词,有什么感觉吗?」
  「就觉得那是个很特殊的疾病啊。」仲西景回答完,停下拿着铁鎚的手,看向我的眼睛。「你倒底是想说什么?」
  「你看到这两个名词,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仲西景笑着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想起来啊。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接着又再度开始制作起小道具了。
  「这样啊。那就好。」我说着,并且站起身子。
  仲西景抬起头问我:「你怎么啦?」
  「我想起一些事情要做,先离开一下啦。还有,这个借用一下。」我拿起一根角材说道。
  「是没关系啦,可是那种东西你要拿来做什么?」
  「就是意外的很有用啊。」
  我留下这句话后,穿过屋顶的铁门,冲下社团大楼的楼梯。就在我来到一楼,准备走向大楼出口的时候,在走廊上看到了一名身穿深蓝色外套的青年,于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嗨,小丑,你发现得还真快啊。」
  「才刚警告过就给我做出这种事。」小丑维持着僵硬的表情,用严肃的语气对我说:「看来我已经不能再放着你乱来了。虽然时机稍嫌早了一点,不过我要让你跟仲西景统合了。」
  「我才不要。」我笑着说:「而且你应该也有听到了吧?仲西景拒绝接受不断让他困扰的穗高结衣、空想病、还有那个世界啊。他完全忘记这些事情就是最好的证据了。你明白了吗?小丑?你在做的事情才真的是多事啊。而我在做的事情才是正确的。虽然对我来说,如果仲西景期望的话,我也不介意让他一直待在这里啦。」
  「我不是为了听你胡说八道才来这里的。」
  小丑挥起右手、翻开外套,一口气缩短了与我之间的距离。窗帘就像是在表现他的速度般飘动了一下。
  我赶紧将右半身往后退。小丑的菜刀划开了我的浏海。
  「手段还真强硬啊。」我就像是在嘲笑他一般说着,然后将意识集中到我的右手上。角材立刻释放出耀眼的光芒,化身为《无原罪的十字剑》(Innocent Blade)。
  看到这一幕,小丑马上跳向后方,与我拉开了距离。反应还真快,这就是累积了一百年的经验啊。
  这里是幻想的世界,想法与意志会瞬间被反映出来。在我从仲西景的心中被创造出来后,小丑很快就把他长年训练出来的想像力与创造力分给我了。所以说,像把角材变化为《无原罪的十字剑》这种小事,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我总觉得,把你消除掉应该也很有趣吧。」
  「你说什么?」小丑吊起他的眉毛。
  「我啊,其实很赞成吉儿的想法。人类的灭亡、肉体与精神的消灭,那之后等待着我们的,是不受任何人拘束而完全的自由啊。」
  「吉儿根本没有想得那么深,她的目的只是要消灭这个世界罢了。」
  「就算目的不同,结果也是一样。所以我就算协助她也没差吧?」
  小丑狠狠瞪向我说道:「不管怎样,你是赢不了我的。」接着掷出水果刀牵制我。
  「就算你看到这个也会那么想吗?」
  我伸出右手,在半空中创造出一面光之屏障,轻松将那把迅雷不及掩耳地朝我飞来的刀子弹开。看到小丑一脸错愕的表情,我不禁愉悦起来。
  「『心灵障壁』?」
  「你跟吉儿好像是那样称呼它的吧?没错,这就是你们所忌讳的存在——ADM啊。」
  我大声笑了出来。
  「ADM是特拉乌姆波的抗体,也就是说,它能拒绝来自他人的精神干涉。真是遗憾啊,杰克,你已经不能像吉儿那样转移到其他人身上了。跟吉儿不一样,你剩下的时间看来不多了啊。」
  「为什么?『心灵障壁』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形成才对啊。」
  「我想恐怕是因为之前那场重复感染所造成的吧?你之前不是说过,仲西景曾经同时被穗高结衣和青井佳织的幻想感染过吗?两个人同时进行的精神干涉,应该会对心灵造成巨大的负担才对。所以仲西景的防卫机制才会这么快就产生了ADM。我之所以可以瞒着你对这个世界进行干涉,也是多亏ADM的功劳啊。这对你而言,应该完全是失算吧?」
  小丑意外地恢复了平静,小声说了一句:「算了,没关系。」
  「你那是逞强?」
  「就是因为有悠久的时间,才会让我变得松懈的。设定出一个期限,可以让我做出觉悟,这样也好。」小丑回答我。
  「你应该也知道吧?心灵是不应该共有的东西。人类很自然地会拒绝他人的心,不只是憎恶而已,就连温柔或慈悲也是一样。所以说,ADM才会出现的啊。对于道格拉斯·波特曼的野心,我跟你一样是站在反对的立场。毕竟人类的精神统合(Integration)之中,不存在绝对的自由啊。我想人一定是渴望自由的,而吉儿的目的正是可以实现人们梦想的完美东西啊。」
  「你说的话我已经听腻了。而且不管你说了什么,我要消灭吉儿的意志都不会改变。」
  我露出得意的笑脸。
  「在那之前——你必须要先打倒我啊。」
  我握起《无原罪的十字剑》,逼近小丑的眼前。小丑躲开朝他的脖子逼迫而来的剑刃后,倒身滚向墙边,掀起窗帘。
  我反射性地用《无原罪的十字剑》切开遮掩我视线的窗帘,可是小丑却趁这个机会消失了踪影。
  「我在这里啦。」
  不知何时屈身逼近到我右脚边的小丑,将菜刀刺进我的腹部。
  当然,我早已猜到我应该会输给他了。只是……
  「……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易就输了,有点不甘心啊。」
  说完的同时,我的口中溢出了鲜血。
  「我也不是平白活了一百年以上啊。」
  小丑扭转着刺在我腹部的菜刀,在我耳边说道。温热的鲜血不断涌出,落到走廊的地板上。
  「还真厉害。」我面朝地板倒了下去,变得连一根手指都没办法动了。
  「虽然我不是很愿意,不过就如你所愿吧。你自由了。」我听到小丑温柔的声音。
  「……谢啦。」
  我小声回应后,闭上眼睛。清澄的天空接着映入我的眼帘。漫无边际的天空色。甚至可以感觉得到令人舒服的风。
  于是我张开双手。来吧,飞向远方吧。
  就这样,我自由了。

  野中空的遗骸化为亮光,穿透墙壁,如薄雾般散去了。
  那家伙想必获得自由了吧?
  怱然,建筑物开始激烈地上下震动起来。窗户的玻璃破碎、日光灯掉落地面。我赶紧蹲下身体,将刀刺在建筑物上,对抗这场震动。
  丧失一部分心灵的仲西景正在感到困惑、恐惧。
  「别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我紧握着水果刀,抬头仰望天花板,彷佛在安慰小孩子般轻声说着。

       第三场True (节录)

               陵青高中的学生餐厅每当午休时间,就会人潮多到连找一个空
             座位都很困难。然而,现在却只有仲西坐在中央的圆桌上,含着牛
             奶盒上的吸管,等待这次的对象坐到对面的座位上。

               森崎掌着牛奶盒,坐到仲西的对面。

森崎  等很久了吗?

仲西  (摇头)不,我刚来而已。
               仲西苦笑了一下。

仲西  说实话,我还不是很明白这个世界的时间概念啊。

森崎  (被逗笑)即使如此,你看起来也已经稍微开始习惯了。

仲西  毕竟……已经是第三次了啊。

森崎  还真悠哉。你有没有稍微看到些什么了?

仲西  (遗慽地摇摇头)不,完全没有。

               森崎用吸管在牛奶盒上刺了一个洞,接着将牛奶倒在圆桌上。

仲西  (不可思议貌)你在做什么……?

               仲西从不锈钢的餐巾盒中抽出几张餐巾纸,想要擦拭牛奶。森
             崎抓住仲西的手,摇摇头。

森崎  你干么要擦?这不就是你最近在做的事情吗?

仲西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森崎  (贴头)对,你根本没搞懂意义,所以根本没有意义。

               森崎从仲西手上抢过餐巾纸,开始擦拭在圆桌上流动的牛奶。
森崎  在白色的世界中用白色画出自己心中的东西,最终留下的也只会是某种白色的东西而已。而你又想要用另一种白色的东西像这样把它擦拭掉,留下的又再度是一片白色的世界。就是因为你只会拚命地寻找答案,所以就算再怎么累积其中的过程,也只会留下现在这样的结果而已。

               仲西把视线从森崎身上移开。

仲西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啦。难道你想说,我做的事情都是错的吗?

               森崎将餐巾纸丢到地上,用鞋底踩扁。

森崎  我觉得是错到家了。

仲西  具体来讲……哪里错了?森崎  应该要为过程增添色彩啊。像这样。

               森崎从书包中拿出油性笔,在圆桌上大大地写了一句:「景这             个笨蛋。」

森崎  这是穗高同学要给你的留言。
               仲西睁大眼睛看着圆桌,接着看向森崎。

仲西  (微微激动)结衣同学……她在这个世界?

森崎  (摇头)不在。因为这个世界只有我跟你而已。

仲西  那,这留言又是从哪里来的?

森崎  我哪知道?我跟你一样被关在这个世界里啊。

               (耸耸肩)……大概是我们所不知道的远处传来的留言吧?

仲西  远处?森崎  应该是很远很远,远到让人无法想像的地方吧?搞不好连时间轴都跟这里不一样啊。

               仲西再度抽出餐巾纸,想要擦拭油性笔的笔迹。看到他那个样
             子,森崎大声笑了出来。

森崎  没用的啦,那是油性的啊。我想想……(将视线看向柜台)如果是用那个番茄酱写的字,大概就可以擦得掉吧?

仲西  你是说,要引导出答案,跟颜色是没关系的吗?

森崎  所以我就说,不要想去找出答案啊。还有,我看你是我朋友所以告诉你。(点点头)没错,颜色没有关系。在白色的背景留下多显眼的印记,还有,不要让它轻易就被消除掉。这才是最重要的。

               仲西再次凝视桌面上结衣的留言,停下擦拭的手,

仲西  重要……吗?(看向森崎)你以前说过吧?思念一个人的时候,跟距离没有关系。不管觉得再怎么远,其实意外就在附近。

森崎  (重重点头)我还有说过:想了也没用的事情就是想了也没用。重要的是你要相信什么。
 
               森崎从座位上站起来。

森崎  该醒过来啦。

               森崎转身走向餐厅出口。景慌张地站起身子。

仲西  等等啊!我就快要找到答案了!

               转暗。

               森畸的声音回荡四周:『你还是没有搞懂。不要想去找到答案
             啊。』


  第4章 寻找意义
  《二月二十一日  仲西景  陵青高中社团大楼》

  这股不可思议的感觉就像刚从梦境中张开眼睛一样,意识宛如加了牛奶后搅拌的咖啡般模糊。最近我真的经常遇到这样的状况。
  拿起手机确认时间。我这一、两个小时之间的记忆完全消失了。
  我到底在做什么?
  不,我到底想做什么?我到底是想往哪里去?
  就在我靠着模模糊糊的意识思考着这样的事情时,忽然看到青井一脸慌张地跑到我面前,粗暴地抓住我的双肩。
  「你没事吧?」
  我搞不懂她为什么要那么焦急。难道在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中,我做了什么事情吗?
  「……我没事。」我回答她。
  「那么,你记得你刚刚在今井同学面前扮演开膛手皮耶尔的事情吗?」
  原来我刚才在做那种事情啊?那是平常的我绝对不会做的行为,也难怪青井会这样担心我了。
  「我只是开开玩笑而已啦。」我笑着说道。发出来的声音干涩到比任何搪塞敷衍的话都还要有一种像在骗人的感觉。
  「是真的?」青井再度向我确认。
  「真的啦。好啦,回去屋顶上继续练习吧。」
  我穿过她的身边,快步走出去。要是继续让她发问的话,搞不好我就会露出马脚,害大家做出无谓的担心。
  结衣同学五天前就出发前往美国的研究所了,而我最后一次跟她见面是在一周前,所以不太可能是我被她的发作感染了。
  周遭的景包看起来很模糊,现实感一点一滴地从我身上流逝。
  我果然是在幻想的世界中吧?
  我们在屋顶上练习到一个段落后,青井说她有事情要处理,最后用充满担心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后,打开铁门,走下了楼梯。
  我跟森崎则是留到最后,制作着大道具。虽然太阳已经下山,让四周变得一片昏暗,可是从刚才开始,下面社团室里的人就一直在吵闹着,害我没办法集中精神作业。
  「下面的人还真吵。到底是要吵到什么时候啊?」
  我不禁抱怨了一下。
  「下面?」森崎感到疑惑地说着,并且隔着栅栏确认楼下的状况。「社团大楼整栋都是暗的啊。」
  「没人?」
  森崎点点头。
  「而且我觉得超安静的啊。」
  我终于搞懂了。
  「哦哦,那就是行道树在吵了。要不然就是窗户。」我不小心说溜了嘴。
  「行道树?」
  「不、没事。」
  森崎凝视着我的眼睛一段时间后,叹了一口气。
  「你累了啦。今天就到这边为止吧。」
  于是我们开始收拾东西,两个人一起离开了学校。
  跟森崎道别后,当我默默地走向自家公寓,就听到路上的白线对我说道:
  『你差不多也该承认了吧?这个世界是幻想、是梦境啊。』
  「闭嘴!」我大吼一声后,赶紧回过神来,环顾四周。路上的行人都用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一股难以忍受的焦躁感涌上心头,让我拚命地往前奔跑出去。
  然而,电线杆、护拦、行道树、人孔盖与电线还是继续在对我说话。
  这样下去的话,我会疯掉的。
  我进到自己房间,躲进被窝里。
  「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这是现实。」纵使我像在咏唱咒语般不断说着,可是我心中的现实感却反而一点一滴地消逝着。
  现实究竟是什么?这么痛苦的世界就是现实吗?
  搞不好我是在幻想的世界中也不一定。
  搞不好我根本就不在这里。
  那么,现在在这里的我又是谁?

  我既没有睡好,也没有食欲。
  但是我依然背起了书包,走向学校。
  午餐也只喝了牛奶而已。一天的课程结束后,当我来到社团大楼的屋顶,就看到青井已经先来了。她强硬地抓着我的手说:「我想让你去见一个人。」
  我们走下楼梯、走出社团大楼、走向学校大门。
  而等在那里的人,正是青井的女朋友——咲小姐。
  「好久不见。」
  咲小姐笑着说道。
  「啊……好久不见。」我赶紧向她点头示意。
  「那么、咲小姐,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丢下这句话后,青井就转身走回社团大楼了。
  「欸?那个……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陪我去喝一杯吧。」
  我想青井应该不是为了这种事情让我跟咲小姐见面的吧?
  「我现在没有那种心情。」
  「你一直都没有那种心情吧?」她说着,然后强硬地挽住我的手,将我推进一辆停在校门前的小客车中。
  「那个,请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对坐进驾驶座、转动车钥匙的咲小姐问道。
  「因为我是研究所研究部的人呀。」
  咲小姐让车子起步了。
  「你不记得了吗?」
  「什么记不记得,我根本搞不懂意义啊。」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咲小姐的语气忽然变得认真起来,令我没办法再继续回话了。接着我们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于是我只好隔着副驾驶座的车窗眺望着天空。
  车外明明是一片晴天,可是看在我眼里的天空却是深灰色的。不只是天空而已,这个世界看起来全部都是灰白的。
  车子停到一个计时停车位后,我跟在咲小姐的后面走着。最后看到了一间似曾见过的酒吧。
  我抬头仰望大厦,用不耐烦的语气说:「没想到真的是来喝酒啊。」
  「已经有人先来了喔。」
  我猜反正一定是真由小姐吧。结果果然就是真由小姐没错。
  我被她们两个人夹在中间,坐到座位上。点了一杯柳橙汁后,我问道:「请问你们不用工作吗?」
  「我公休。」真由小姐回答。「我放有薪假。」咲小姐接着说。
  「就算你们跟我喝也没什么好玩的啊。再说,我根本就不会喝酒。」
  「上次还满有趣的呢。」真由小姐开心地笑了一下后,忽然露出认真的表情。「今天是有事情要问你。」
  「请问是结衣同学的事情吗?」
  她摇摇头后,从漂亮的包包中拿出一张便条纸跟一支笔,丢到我面前。
  「可以在这上面画一棵树吗?」
  「树?为什么?」
  「你别管那么多。」
  「我画图很烂啊。」
  「没关系。」
  「请问要画什么样的树?」
  「自由发挥,照你所想的去画就行了。」
  于是我拿起笔,开始画起一棵简单的树。真由小姐则是喝着酒,看着我的样子。
  我最后画了一棵树干纤细而没有叶子的简单树木,然后将便条纸交给真由小姐。
  真由小姐一边喝着酒,一边「哦?」地小声呢喃。接着她将我画的图交给咲小姐,并且问了一句:「怎么样?」
  咲小姐则是很专心地评监了一下我画的那张烂图后,回答真由小姐:
  「毕竟只是简单的树木测试,所以我也没办法断言。不过,看起来果然已经变得很虚弱了。」
  真由小姐看着我的脸说:「我希望你能老实回答我。」
  「什么事?」
  「你最近的学校生活怎么样?」
  「很普通啊。」
  「真的?」她把身体靠了过来。
  这气氛看起来不像是单纯对找的私生活有兴趣,或是身为一名姊姊在关心我跟结衣同学的关系。
  「是真的。」
  「跟以前比起来,有没有觉得自己欲望减低,或者即使在做喜欢的事情也涌不起高亢的感觉之类的?」
  「呃……或许偶尔也是会有那样的情况啦。」我说着,就把脸从真由小姐面前撇开了。我的本能在警告我,对这个人说谎是没有用的。
  「幻听呢?幻觉呢?有没有遇到自己的记忆消失,而在那段期间做出自己根本不会做的事情之类的情况?」
  全部都被她说中了。应该是森崎、今井同学还有青井跟她说的吧?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这样冷静客观地回顾一下我自己最近的行动,确实感觉就像某种东西发生异常了一样。
  而那个「某种东西」应该就是「精神」了吧?
  「来,你老实说吧。」
  椅子、柜台、杯子、酒瓶,店里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扭曲,纷纷擅自对我提出意见。
  再这样下去我会受不了的。
  于是,我决定把满是裂痕的面具戴了起来。
  我的意识忽然起了变化,一瞬间变得一片漆黑,紧接着又看到强烈的闪光。然后,我发现我坐在一间陌生酒店的吧台座位上。
  「你怎么了?」姊姊说着,并且看向我的脸。
  「我没事啦。咦?话说回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不记得了?」姊姊问我。
  「不……完全没印象。」我一脸呆滞地回答。
  「是单纯性健忘吗?」咲小姐的嘀咕声从我背后传来。
  「健忘?」我回过头去这么一问,结果她赶紧挥动双手,回答我一句:「没事没事。」
  「算了,没差啦。我今天已经累了,还有很多作业要写啊。我们快点回家吧,你会送我回去吧?」我对姊姊说道。姊姊跟咲小姐看起来都有喝酒的样子。
  「那今天就到这边吧。」
  姊姊拿起手机联络了某个人,大概是在请代理驾驶业者吧?
  不久后,业者就来了。于是我跟姊姊就坐到车子的后座。咲小姐则是好像还没喝够,于是独自留在店里了。
  她最后还被姊姊严肃地交代了一句:「绝对不准酒后开车呀。」
  车子发动后,我看着窗外的景色,忽然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车子好像不是开往立川,而是往神奈川方向行进的样子。
  「要绕路到其他地方吗?」
  「没有,直接回家。」
  车子转过转角后,「应该就是这里吧?」真由小姐指着一问我没见过的公寓说道。
  我瞬间感到背脊一股凉意,甚至强烈地呼吸困难。过度的恐惧让我的手脚不停颤抖、冷汗直流。
  没错,那间公寓才是我的家啊。可是我却以为自己是住在立川的宿舍里,而且刚才还把坐在我身旁的真由小姐误认为自己的姊姊了。
  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乱的?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真、真是……谢谢你。」
  我对驾驶先生与真由小姐说话的声音颤抖着。就在我准备走进公寓大门的时候,从我的背后传来一声车门被粗暴地关上的声音。
  我不禁转回头去,便看到真由小姐下了车,正用严肃的眼神看着我。她大概是从我的动摇中察觉到什么事情了。
  「明天,过来立川的研究设施一趟吧。我会直接跟你的姊姊联络的。」
  「为什么?我并没有……什么异常啊。」
  「是真的吗?」真由小姐说完后,又坐回车里,接着打开车窗对我命令了一句「绝对要来喔」之后,就让车子开出去了。
  其实我已经变得异常了。而且我自己是最清楚的。
  为什么,我会变成野中空了?
  现实变得越来越模糊。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就看到姊姊正在接听我们自家的电话。大概是真由小姐立刻打来联络的吧?
  姊姊放下话筒后,一脸不安地看向我。
  「检查……是要检查什么?抱歉、我觉得有点混乱了。啊!对了,我要赶快跟公司请假才行。」她说着,接着又握起了手机。
  「没什么大事,不需要担心啦。」
  我对姊姊留下这句话后,走进自己房间,趴倒在床上。
  结衣同学五天前就已经前往美国了,所以说,我不可能是被结衣同学的发作感染才对。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被那样的幻想感染了而己。也就是说,其实结衣同学就在我的身边,只是因为特发乌姆波的影响,让我没办法认知到她的存在。
  还是说。
  还是说。
  还是说。
  就在我思索着各式各样的可能性,而渐渐被睡魔袭击的时候,从房门外传来了姊姊的声音:
  「明天早上九点出发喔。」
  我则是「啊~」地发出不成声的声音回应她。

  我确认了一下闹钟,现在还是早上六点前。
  为了不要吵醒姊姊,我放轻脚步走到洗手台前,打开电灯开关。
  右手的手背上刻画了一个黑桃形状的符文。我一边咂着舌头,一边用洗手乳用力洗刷,可是符文却完全没有被洗掉的迹象。
  渐渐地,一股混杂着火大与焦躁的复杂感情开始沉积在我的心里,最后终于溢满了出来。
  于是我走到厨房,左手拔出菜刀,朝右手手背刺了下去。
  一片深红色染满了手背,将黑桃刻印隐藏了起来。
  「真是辛苦你特地从幻想中跑来啦。」
  我对已经看不见的刻印咒骂着。出血的量虽然令人在意,不过我完全感受不到疼痛,所以应该是没问题吧。
  我从急救箱中拿出绷带,利用牙齿帮忙,紧紧包扎了右手。接着,用白色毛巾擦拭完木头地板跟厨房的血迹,并且将它丢进垃圾桶。最后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后,走出家门。
  陵青高中的校门才刚打开而已。我手中有通往屋顶用的备份钥匙,于是我来到屋顶上,确认还没有人来之后,将书包当枕头躺在地上。
  用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现在才七点半而已。
  在大家来之前,就先休息一下吧。
  我闭上了眼睛。总觉得身体莫名地无力啊。

  「仲、仲西同学……仲西同学!」我被某人摇着肩膀而睁开了眼睛,看到脸色发青的今井同学就近在我的眼前。
  「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彻底惊慌失措地问着我。
  「什么事?」我环顾了一下屋顶,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于是我反问她:「怎么了吗?」
  「你那个……」今井同学战战兢兢地指着我的右手。吸饱了血、变得湿湿黏黏的绷带被沙土弄脏了。另外还有鲜血滴答滴答地滴落地面。
  从忘记关上的屋顶铁门中,这时传来一阵全力奔上楼梯的声音。大概是有人听到了骚动的声音吧?
  接着出现在门口的人,正是青井。
  她看到我的右手,瞬间动摇了一下。
  「你那是怎么回事?」
  「哦哦。」我点点头。「没什么啦,别在意。反正我等一下就要过去研究所了。你没听咲小姐说吗?」
  「我根本没听说。总之你回答我,你的右手怎么了?」青井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大概是因为看到我没什么反应的样子而感到火大了吧?
  「我用菜刀刺下去了。因为黑桃的符文让人看了就烦啊。」
  青井的表情扭曲了起来,把脸埋到我的胸口后,温柔地对我说:「笨蛋……做那种事也没有什么用啊。」
  事后回想起来,当时出现在屋顶的森崎是所有人当中最冷静而做出最正确行动的人。
  简单讲,就是他联络医院过来接我了。
  我在医院接受完缝合手术、输完血后,被送到了立川的研究所。
  而已经在研究所等待我的姊姊,轻轻地握着我的右手,流下了眼泪。
  接着,我接受了各式各样的检查,最后被诊断为罹患了现空混在症,而必须暂时在立川研究设施的医疗大楼住院了。

  《二月二十八日  穗高真由  立川研究设施内个人房》

  前几天,仲西景同学被诊断出患有现空混在症了。
  幻听与幻觉、被害妄想、加上复数人格分裂的症状被确认的关系,他成为了国内第二件到达第Ⅳ阶段的病例,而被要求进到空想病管理设施住院了。
  我躺在自己家的沙发上,看着他的诊断病历。结衣一不在家,这个家感觉就比平常还要宽阔。
  结衣在仲西同学住院前一个礼拜就出发前往美国了。她是自愿前往美国中央空想病研究所的。
  从现在的状况看来,结衣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让现空混在症的患者与空想病患者——尤其是剧场型患者——接触的话,将会是让症状恶化的关键原因。在这一点上来说,结衣前往美国是很适切的处理方式。然而,我一直到最后都还是站在反对的立场。
  因为我希望极力避免让结衣跟梅莉·波特曼有所接触。
  过去,梅莉的祖父——道格拉斯刻意引发的幻想世界诡局,让梅莉的身体里同时存在着两个人的精神。
  结衣虽然跟梅莉的感情很好,但是梅莉、不、与道格拉斯的意识统合之后的「梅莉·波特曼」并不是一名值得信任的人物。
  梅莉对于结衣的特拉乌姆波拥有特殊波长的事情,从以前就表现出非常强烈的兴趣。她一直以来都将日本的研究所当二流等级在看待,而三不五时地要求我们将结衣的管理权交给美国研究所负责。而我也一直以来都郑重拒绝了对方的要求。
  然而,这次最后还是优先尊重了结衣的主张,而让那孩子移交到美国空想病中央研究所底下管理了。
  对于这个结果,我非常不甘心。我忍不住会有一种恶劣的想法:总觉得那个趁着结衣心里感到不安的时候,把自己的利益放在优先位置的梅莉、不、道格拉斯,搞不好真的抱着某种与我、与国内的空想病研究相异的目的与野心也不一定。
  「空想病患者是穷人的核武器……吗?」我小声呢喃着。
  近年来,各国的政治、军事分析家都开始针对空想病患者的危险性,提出比过去更加激烈的主张,因而让世人对空想病患者的偏见又变得更加严重了。
  确实,如果围绕在空想病患者身边的我们打算不正当地利用他们的特性,应该也是有可能威胁这个世界,甚至毁灭这个世界吧?
  然而,我也不得不承认,在某种意义上,将结衣交给美国也是为了她好。毕竟梅莉确实是世界上空想病研究的第一把交椅。
  而且,结衣本人的意志也非常坚定。
  她恐怕是已经察觉到仲西同学的病状了吧?所以才会为了向梅莉·波特曼寻求拯救仲西同学的方法,而决定前往美国的。这样一想,就不禁会觉得我是因为个人的见解与感情,而束缚住了结衣也不一定。
  这真是一件讽刺的事情。梅莉过去曾经打算让「仲西景」这名少年丧失自己的心,而现在,那名少年的文朋友——结衣却跑去向她求救了。
  就在我将那名少年的病历放到自己的胸口上,并且朝放在玻璃桌上的咖啡杯伸出右手的时候,房间的门铃忽然响起。
  我今天是公休,也没有特别安排什么预定行程。如果是研究所发生什么意外状况的话,应该会先用手机联络我才对。而送到宿舍的宅配也都是由设施的柜台统一收件的。大门随时都有警卫监视,所以应该也不会是推销员入侵宿舍。
  我感到不解地歪了一下头后,站起身体,打开了家门。
  站在门外的,竟是仲西同学。
  「咦……为什么?」
  我忍不住发出疑惑的声音后,赶紧将头采到走廊上,确认周围的状况。似乎除了仲西同学以外,没有其他人的样子。
  他现在应该是在这里的医疗大楼住院。而医疗大楼的玄关为了防止现空混在症的患者随意出入,而设置了密码式的门锁。他应该没办法自己一个人到我房间来才对。
  就在我感到困惑的时候,「八年不见了啊,真由。」他怱然露出一脸轻松的笑容说道:「打扰一下啦。」接着也不等我回应,就穿过我身边,走进房间。
  他摆出一副像在自己家一样的自然态度,打开衣柜房的门,开始翻找起结衣的衣服。
  「仲西……同学?」我叫了他一声后,他就用有点开心的声音说了一声:「找到了。」然后拿出一件深蓝色的外套披在身上,从衣柜房走出来。
  看到他那身打扮,我不禁瞬间停住了呼吸。
  「难道……你是?」
  「对,就是我。」他回答:「杰克……或者应该说,开膛手皮耶尔。」
  「为什么……现在这时候你会出现?」
  我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
  「仲西景的心快要崩坏了。」
  他穿过我的身边,接着从我背后传来他坐到沙发上的声音。
  「崩坏……?」
  是指他现在罹患现空混在症的事情吗?
  「不,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你会在仲西同学的身体里?」
  我保持着原本面对的方向,对背后的他问道。
  「被结衣强押过来的。当然,我也很不愿意。毕竟仲西景并没有WEB——哦哦,你们好像是叫作特拉乌姆波吧?」
  「被强押过去?什么时候?」
  「去年秋天,结衣称作《旧世界的落日》那一天。」

  我转过身体,看向他的表情。而仲西同学、不对、开膛手皮耶尔则是拿起了我喝到一半的咖啡。
  「介意我喝掉吗?」
  「我不介意。重要的是,告诉我,为什么结衣把你强押给仲西同学了?再说,虽然九年前的我很天真地相信了,可是人格真的可以转移吗?还有……你真的——」
  ——存在吗?
  我说到一半又把话吞了回去。
  可是,他却像是看透了我的心一样,喝了一口咖啡后,用轻松的眼神看着我的样子。
  「首先从第三个问题回答起:我是确实存在的,虽然要不要相信是真由的自由。然后,第二个问题,藉由特拉乌姆波的人格移动与移植是可能的。你所认识的梅莉与道格拉斯就是很好的例子。最后,第一个问题。这虽然只是我的猜测……」
  他将咖啡杯放回杯盘上。
  「结衣应该在深层心理上有认识到我的存在吧?这件衣服就是很好的例子。」
  他说着,拉了一下衣襟。
  「我在结衣年幼的时候,好几次安抚了她的心。对结衣来说,我应该就是会守护她的存在吧?然后,仲西景出现在结衣的面前,而且在《旧世界的落日》时,对结衣说过『即使与世界为敌,我也要守护你』。我想就是在那时候,她把我跟仲西景视为同一人物了吧?」
  我摘下眼镜,用衣服擦拭了一下。
  「我还有其他问题想问你。」
  「说吧。」他说着,并且把咖啡一钦而尽。
  「要续杯吗?」
  「拜托你了。」
  于是我一边准备咖啡,一边向他问道:
  「八年前,你毫无预警地就不再表面化的理由是?」
  「我虽然可以读取结衣的记忆,可是她却不能读取我的记忆。随着结衣的成长,她的个人观与自我也渐渐成熟。而当我浮现表面的时候,结衣就不会记得那段时间的记忆。如果是空想病发作的话,理应会记得那段时间的事情才对,所以结衣开始对我表面化时造成的健忘现象感到疑惑了。另外,我也认为如果我频繁地表面化,会对她造成不良的影响。」
  「你至少也应该跟相处了快一年的我道别一下吧?」我说着,同时偷偷瞥眼看了他一下。
  「因为我觉得那对你也不会有好的影响啊。」他轻轻笑了一下。
  「那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他装傻地说道。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接着问他:
  「算了,没关系。另外,前几天你似乎在一名叫今井心音的少女面前现身过的样子。你的目的是什么?」
  「那不是我,是野中空的恶作剧。我想事到如今,我应该也不需要特地向真由你说明才对:说到底,《教会物语》中登场的开膛手皮耶尔和我根本不是同一个人。那是结衣以我为参考所创造出来的虚构存在,也可以算是结衣在深层心理上对我的存在有所认识的证据之一。《教会物语》中的开膛手皮耶尔是无论结衣还是仲西景都对他拥有后设认知的一个偶像,讲简单一点就是被扮演出来的存在,是仲西景为了在那个舞台上战斗到最后而戴上的面具罢了。所以说,即使『野中空』的人格被创造出来了,『开膛手皮耶尔』也没有被创造出来。」
  「也就是说,当时跟今井心音在对话的……」
  我将泡好的咖啡放到他面前。
  「对,是戴了『开膛手皮耶尔』这个面具的野中空。毕竟他在设定上跟结衣一样是在研究所长大的,所以个性年幼又很爱捣蛋。跟结衣很像啊。」
  「原来如此——那么,现在在仲西同学身体里的人格,就是仲西同学本人、野中空还有你,三个人吗?」
  「野中空已经消失了。」
  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是什么意思?」
  「光是要阻止仲西景的心面临瓦解就已经让我忙不过来了,所以我将平日的社交生活都交给了野中空去处理。可是,他从以前就非常向往自由、渴望自由。毕竟野中空在设定上,是被迫在研究所中过着不自由的生活的。然后,他从仲西景的心中被分裂出来之后,又换成被仲西景的身体束缚着。这让他变得比任何人都还要厌恶被束缚的感觉。」
  他含了一口咖啡,仔细品尝之后才吞了下去。
  「对野中空来说,自我的消灭才是获得绝对自由的最终手段。于是他拒绝与仲西景的精神进行统合,而是选择了死亡。然而,从仲西景的心中产生的东西,最终就应该要回归仲西景的心巾才行。因为野中空选择了死亡,让仲西景的心到处出现了缺陷。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他的症状恶化浮现表面了。」
  「也就是说,在我们进行确认的很久之前,他的人格分裂就已经开始了?」
  「对。不过,我过分自信地认为,就算不让你们知道,我也能让他的状况充分恢复。而对野中空的人格误判是我的责任。」
  「现在是你握有仲西同学的身体主导权?」
  「没错。」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希望能够看清他的真意。
  「我再问你一次:你像现在这样再度出现在我面前的理由是?」
  「我想负起我的责任。所以说,我不希望你们来妨碍我。我就是来拜托你这件事的。」
  「你打算对仲西同学做什么?」
  「他现在陷入了沉眠,将自己关在一个如他所愿的世界中。在那个世界里,没有结衣、也没有空想病。有的只是他所创造出来、对他而言的现实。要是放着不管,他应该就会被彻底拉进那个世界之中吧?哎呀,虽然他在少数情况下也是会醒过来啦。那也证明他还没完全舍弃对这个世界的执着啊。」
  「你说的话有矛盾。梦境中是没有现实的。」
  「只要梦没有醒,就是现实啊。」他若有深意地笑了一下后,微微吊起一边的眉毛。
  「然而,梦境是限定性的。」
  「限定性?」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在梦境中出现的人物,包括路边擦肩而过的人在内,全部都是在现实生活中至少见过一次面的人。」
  「是有耳闻,不过那是没有确证的说法,也没办法证明呀。」
  「那是事实。」他耸耸肩膀。
  「为什么你能这样断言?」
  「因为我记碍至今为止见过的所有人啊,包括在梦境中见到的人。而在梦境中出现的任何建筑物、任何风景,都是我在现实中曾经在某处见过、听过的东西啊。」
  「那还真是有趣的话题。不过,那跟『梦是限定性的』又有什么关系?」
  「也就是说,梦是没有创造性的。虽然经常听说什么发明家、画家或是音乐家从梦境中获得了灵感,但梦对他们而言终究也只是一点契机罢了。我再重复一次,梦是没有创造性的,所以也没有可能性。仲西景将自己关起来的世界就是一个那样的世界。否定所有一切的可能性,而只追求自我的安宁。」
  「而你想要让仲西同学从那种世界中获得解放?」
  他点点头说:「他刚好也快要醒了。」然后将咖啡杯放下来。「多谢款待啦。」
  我对着站起身子的他问道:「你要去哪里?」于是他回答我:「回去病房。」
  「这么说来,你刚才是怎么从医疗大楼溜出来的?」
  「很普通地从玄关走出来的。」
  「医疗大楼的玄关应该有密码锁才对。」
  「我半年前还在结衣的身体里,当然会知道密码啦。稍微再更频繁地改变一下密码会比较好吧?」他露出讽刺的笑容。
  我最后对他的背影问了一句:「你究竟是什么?」
  他则是隔着肩膀对我露出笑容说道:「你变了。过去的你会把我视为一个人格的存在,可是,现在的你却是把我看成一个病徵啊。」接着,他就走出了房间。
  我不禁感到自己肤浅的好奇心被看透的感觉,脸颊发烫了起来。
  「经过八年的时间,想法也是会变的呀。」
  我对着无人的空间自我辩解着。

  《三月二日  森崎进一  社团大楼屋顶》

  昨天青井同学去探望仲西的时候,似乎偶然遇到仲西他姊姊的样子。听说仲西平常不太会说有关自己的事情,所以仲西的姊姊向青井同学问了很多有关仲西学校生活的事情。
  而获得姊姊信任的青井同学就在道别前向她取得了许可,于是从真由小姐那边听来了有关仲西病况的详细说明。
  当然,在仲西入院当天我们也向负责的职员们询问过,只是因为那牵扯到个人隐私的问题,所以大家都是三缄其口。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情况。就算我们是他高中的朋友,可是像这种时候,终究还是会被当成他人对待的。
  青井同学当初好像只有听穗高同学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所以要去纽约」的样子。而青井同学猜测她或许是早就知道仲西罹患现空混在症的事情,所以才会跑去美国的研究所想要向那边的所长求助。青井同学之所以没办法断定,似乎是因为她不管是打电话给真由小姐还是穗高同学都没办法得到证实的样子。
  不过,青井同学也告诉我:「能够说动对方所长的人,全世界中也只有穗高结衣了。所以她这样做应该是没有错的。」
  「话剧要怎么办?」
  我听完青井同学一连串的报告后,向她如此问道。
  天空上覆盖着一点都没有春天气息的乌云。听说下午就会开始下雨了,因此我们应该会提早收工吧?最近一连几天都是温暖的天气,让今天感觉格外寒冷。
  「还是要上演。」青井同学点点头。
  「已经没男主角了说?」
  「我打算要改写一下剧本。」
  「现在才改写?」
  「不会全部都改掉啦。」
  青井同学抱着自己的双腿,凝视着前方说道:
  「我在思考,我可以为现在的仲西做些什么?」
  「那跟改写剧本有什么关系?」
  「毕竟我是一名演员,所以我觉得不只是文字或话语,我也可以用演戏的方式传达些什么东西。」
  「难道说,你打算让仲西来看戏?」
  「嗯。」
  「话剧内容应该还是会以空想病为题材吧?」
  「嗯。」
  「详细的状况我是不清楚啦。可是让现空混在症的患者观看以空想病为题材的话剧,会不会刺激太强了啊?」
  「或许吧。」
  「既然这样,研究所、或者应该说真由小姐不会许可吧?」
  「或许吧。」
  青井同学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后,依然用非常坚定的语气说:
  「可是,我还是想试试看我能做到的事情。然后,说到我能做的事情,果然就只有演戏而已啊。」
  她看起来像是在感叹自己的无力一样。而在清楚这一点的情况下,她依然认真地不断思考着自己能做的事情。
  「好!我跟你!」我忍不住附和她了。
  「我、我也是。」今井同学也接着说道。
  青井同学抬起头,看着我跟今井同学。
  「……咦?」
  「我也会做任何我能做到的事。」
  「谢谢。」青并同学露出微笑。
  我看到她那清澈的微笑,不禁再度感受到青井同学果然是个女孩子啊。
  「我、我说,衣服要怎么办?」今井冈学问。
  「衣服?」
  「现在、在做的衣服。」
  「哦哦,我会让剧本可以继续活用那些衣服啦。」
  「既、既然这样,我就继续开工罗。」
  今井同学像只兔子一样跳了起来,接着打开厚重的铁门,跑下楼梯了。虽然有点难以理解,不过那应该是今井同学在鼓励青井同学吧?
  青井同学轻轻笑了一声后,站起身子说:「好啦,我也加油吧。」
  我也站起了身子。
  「首先从改写剧本开始啊……要是不赶快改出来的话,就会没时间练习啦。」
  「说得也是。不过别担心啦。」
  「还真有自信。你赶得上期限吗?」
  「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可能没办法。不过……」
  青井同学犹豫了一瞬间后,坚定地说道:
  「不过,只要跟穗高结衣合作,就绝对赶得上。我之前跟她一起写剧本才知道,她的创造力真的很了不起。我打算今天回到家就跟她联络。」
  竞争对手互相合作,是吗?还真是故事作品的王道啊。
  我虽然想这么说,不过还是住口了。毕竟如果考虑到青井同学的心情,就让人觉得有点复杂啊。青井同学跟仲西之间的关系,应该也只能靠青井同学本身、或是仲西本身去解决了吧?而仲西现在处于那种状况,就不太公平。所以说,我决定先尽全力拯救那个家伙再说。这也是为了青井同学着想啊。


           第四场  Rebirth (节录)

               在东京都内一处主题乐园中模仿教堂所建的游乐设施里,仲西
             景坐在木椅上,面对曾经救过他好几次的炸弹魔。

仲西  这次换今井同学了啊……还是说,是布奎?

炸弹魔  ……后者。

仲西  这样啊。
               两个人互相凝视了几秒。

仲西  ……你在那个不断重复的世界中,丧失了好几次的性命。

炸弹魔  是呀。

仲西  觉得怎么样?

炸弹魔  什么觉得怎么样?

仲西  你觉得自己的存在要消失的感觉怎么样?

炸弹魔  非常可怕。

仲西  你也是……会那么想啊?

炸弹魔  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丧失自我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仲西  嗯,(停顿一下,仔细思考炸弹魔说的话)说得也是。那么,你对于你能以自己的身分存在的事情,又怎么想?

炸弹魔  很幸福。

仲西  为什么那样想?

               寂静。

炸弹魔  这里只有我跟你存在而已。然而,只要我能以我的身分存在,我就可以思余着他……只要我是以我的身分存在,我就会希望能和他在一起。

仲西  那个「他」,是指小丑(开膛手皮耶尔)吗?

炸弹魔  对。

仲西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啊。

炸弹魔  对。

仲西  可是,这里只有我跟你而已。他不存在。

               炸弹魔站起身后,走到仲西眼前,翻找他的衣服。

仲西  (疑惑貌)……你做什么?

               炸弹魔从仲西的上衣内侧拿出《圣典》(瑟菲洛的诏书)。

炸弹魔  这个。

仲西  《圣典》……?(理解貌)哦哦,原来如此。在设定上只要有了那个,就可以不断改变世界啊。

炸弹魔  对。这象征了无限的可能性。不过,人类的幻想也是一样的。

仲西  确实……毕竟无数的幻想就象征了无数的世界、无数的可能性啊。

               炸弹魔将《圣典》丢到地上,用力一踩。

仲西  你做什么……?

炸弹魔  仲西景,你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存在?

仲西  没有理由,也没有意义啦。再说,就连我究竟是不是在这里,都很令人怀疑。

炸弹魔  不要说那么让人伤心的话。

仲西  也没什么好伤心的啦。虽然或许很可怕。

               炸弹魔拿起仲西的右手,轻轻用嘴唇触碰上面的伤口。

仲西  ……《强制托宣》(迷途羔羊向神乞求启示)?

炸弹魔  (摇摇头)只是因为看起来很痛而已。而且,你应该已经明白了才对:就算被别人告知了真相,也不会有意义——一点意义都没有。

仲西  一点意义都没有?

炸弹魔  对。只要《圣典》或空想病继续存在,不管是真相还是为了采求它而做的行为都是完全没意义的。

仲西  那我应该怎么做才好?

炸弹魔  那也是你应该要想的事。
                转暗。

炸弹魔  为什么你会存在——在思考这个问题之前,你必须要先肯定自己的存在才行。


  第5章 未完的故事
  《三月五日  小丑  立川研究设施》

  病房的门传来敲门声后就被打开了。于是我缓缓阖上看到一半的书本,将视线望向病房的出入口。
  一头看起来很柔软的金发与跟本人的外观轮廓不相衬的锐利眼神映入了我的眼帘。
  「是梅莉啊。我早就猜想到你最近应该会过来了。」
  「你是……小丑吧。」
  她打量了一下我的样子后,用笃定的语气说道。
  「从氛围判断的吗?你还真有看人的眼光。不过话说回来,真由她真的是变了,居然变得如此多嘴。」我用英语对她说着。
  梅莉坐到来客用的朴素铁椅上,接着用下巴对她的保安者们示意,要他们在走廊等她。于是保安者们便遵从她的指示,走到走廊并且将房门关上。
  「英国腔还真重呀。」她用日文回应我。大概是对我的一种讽刺吧。
  我耸耸肩膀说:「对我来说,腔调比较重的是你们美国人啊。」
  「我有事情想问你。」
  「我知道。是关于结衣的事情吧?」
  「你很清楚嘛。」梅莉点点头。
  「她应该差不多要恢复为自我完结型了才对。我想她的特拉乌姆波应该已经呈现正常的波长了吧?」
  少女露出不太耐烦的表情。
  「果然你才是原因啊?」
  我闭上嘴巴,并且看着她的眼睛一段时间后,反问她一句:「你有听真由说过我跟吉儿的事情了吗?」
  「听说了。」她拨了一下头发,接着说道:「简直就像什么童话故事一样的情节啊。虽然我一开始还是半信半疑的,不过看到现在的你,我就变得稍微愿意相信了。」
  「这搞不好只是单纯的人格分裂喔?」我调侃了她一下。
  「你并不是吧?」她笑了。
  看来要应付在梅莉体内的道格拉斯是很麻烦的样子。
  「哎呀,既然你愿意相信的话,我也没差。就算你怀疑我,我也无所谓啦。」
  「特拉乌姆波也会来自于精神层面。你是这样对穗高真由说的吧?」
  「没错。」
  「结衣在过去会发出特殊的特拉乌姆波,以及她恶化为剧场型的速度过快的原因,都是因为你吧?」
  「你说得没错。」
  「也就是说,你能干涉特拉乌姆波了?」
  「大致上正确。」
  「你之所以让穗高结衣的特拉乌姆波增强的原因是?」
  「如果要跟吉儿战斗的话,那孩子的身体在各方面来说都太不方便了。毕竟她明明就只是自我完结型的患者,却因为亲生父亲是所长的关系,而受到比其他患者还要严密的管理。」
  「所以你想先从那个身体里脱逃出来?」
  「对。」
  「可是,你的行动却招致了反效果,而被穗高结衣强押到没有特拉乌姆波的仲西景身上了啊。」她彷佛在嘲笑我般说着。
  「那还真是一场灾难。不过,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我其实已经太过幸运了。毕竟当时吉儿自杀的时候,偶然就有个拥有特拉乌姆波的人在场啊。要不然,我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了。」
  「果然。」她点点头。「你没办法无中生有产生特拉乌姆波啊。」
  「我是没有尝试过,不过应该很难才对。毕竟我至今为止都只有从拥有特拉乌姆波的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拥有特拉乌姆波的人身上,所以就算真的办得到,应该也会花很多时间吧。」
  「所以我有一个提案。」
  梅莉从座位上站起来,宛如一名诱人的女性般用右手抚摸我的脸颊。
  「什么提案?」
  「要不要进到我身体里来?」她把左手放到自己胸口上。
  「不可能的。你的特拉乌姆波很微弱,现在的状况下连试都不需要试,就知道我的精神没办法移动到你的身上。」
  「你应该说过吧?特拉乌姆波会强烈受到精神的影响。」
  「我确实说过。」
  「我的祖父过去是一名剧场型的患者。所以只要我利用我祖父的精神,应该是有可能变成剧场型的。」
  「非常正确。现在在你体内的道格拉斯是处于不安定的状态。如果他的精神状态能恢复到移植前的情况,你应该就能成为一名剧场型患者。」
  「你在关于空想病的事情上,应该比我更熟悉感觉性的东西才对。」
  「或许没错。」
  「你只要把那些感觉用话语告诉我就行了。我应该可以让我祖父的精神安定下来。至于其他的事惰,就等你进到我的身体后……」
  我用手捣住她的嘴巴,将她几乎快要扑过来的身体又轻轻推回椅子上。
  「不好意思,我拒绝。」
  她吊起了眉毛。
  「为什么?」
  「我对你的野心——人类的精神统合(Integration)既没有兴趣,也不打算帮忙。我的目的是要消灭吉儿,所以要是先被你完成了人类的精神统合,我也会很困扰。如果特拉乌姆波的影响领域发展成世界规模的话,我就会变得不可能追上她的。」
  「哼!」梅莉不耐烦地嗤了一下鼻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后,用强硬的语气俯视着我放话:「我一定会让你回心转意的。」
  「那你就加油吧。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忘了你来日本的目的了?我猜你应该是被结衣拜托了,才会到这里来的吧?」
  她忽然愉快地露出像小孩一样的笑脸。
  「要让仲西景恢复果然需要我的帮忙对吧?」
  「不,我只是希望一切结束之后,你能把结衣还给这个身体(仲西景)。她应该感到很寂寞吧?仲西也是感到很寂寞。虽然他对空想病感到恐惧的事情是真的,但是,他果然还是需要结衣陪在身边啊。」
  梅莉的表情一口气愤怒起来。
  「我知道啦。」她丢下这句话后,走出了病房。
  然后,我眺望着窗外的景色,小声呢喃了一句:
  「谢谢你,梅莉。多亏你,让我回想起『特伦托』(ADM抑制剂)的事情了。」
  紧接着,房门又再度被打开后,梅莉丢了一本册子到我身上。
  「这是?」
  「似乎是剧本的原稿。你拿去交给青井吧。是结衣拜托的。」
  「你自己交给她不就好了?」
  「我才没有那么闲。」她说着,又粗暴地关上了房门。
  「真是不老实啊。」
  我不禁笑了。她或许是觉得,即使是结衣的拜托,但是要她间接协助与她个性不合的青井晴,还是有种伪善的感觉而不太愿意去做吧?
  于是到了隔天,我就把这本册子交给前来探望的青井晴了。

  《三月七日  仲西景  立川研究设施》

  我在护理师的同意下来到了屋顶。
  这里的风吹起来很舒服。
  从那天开始,大家好像都轮班前来采病的样子。我之所以没办法断言,是因为我对那些记忆没什么自信的关系。也就是说,应该是我体内某个与我不同的人在接应大家的吧?当我确认了一下日历,才发现日期不知不觉间就飞逝了三天的时间。
  根据青井留下来的信中所说,话剧的准备状况很顺利的样子。森崎被选拔出来代替我的角色了。
  我跟结衣同学从二月中之后就没再见过面。毕竟院方极力想避免让现空混在症的患者与空想病患者接触,所以想必是被阻止会面了吧?
  话说回来,今天我的脑袋状况还不错。很少遇到像这样可以把大家的事情清楚回想起来的日子。
  「你也是病患?」
  忽然,从我背后传来了声音。我转回头,看到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女性,身上穿着住院病患用的白衣。
  「请问你是?」
  她微笑着回答:「空想。」
  「是指不是现实中的人吗?」
  她微笑得更深了。
  「因为是空想病,所以叫空想。」
  「哦哦,原来如此。」我点点头。「也就是说,我要叫『现空』了?」
  她开心地点点头。
  「不过,我同时也是现空喔。既是空想又是现空。」
  也是有空想病患者本人罹患现空混在症的状况。虽然我不清楚详细情况,不过搞不好这样的病历还比较多也不一定。
  「本名呢?」
  她摇摇头。屋顶上吹起的风,吹拂着她的头发。
  「叫空想就行了啦。反正名字也没意义。」
  从她的语气听起来,她是真心这样想的。
  「应该会有意义不是吗?」我问。
  「毕竟这里搞不好也是幻想出来的呀。虽然说,也有可能是现实啦。要把幻想中的人物一个一个记起来实在太麻烦了,而且说实话,我也没自信可以全部记起来。」
  她将身体靠到栅栏上,眺望远处的景色。
  「在遇到你之前,曾经出现过五个『现空』。当中有两个人就是我的幻想。」
  她转过头窥探我的样子,寂寞地问道:「这样问名字还有意义吗?」
  「我确实在这里啊。」
  「幻想中的每~个人都是那样说的。」
  她刻意在「每个人」的地方强调语气。
  确实,被她这样一说,或许互相介绍名字真的没什么意义也不一定。不,搞不好连现在这样对话都变得没有意义了。想必她应该也很清楚适一点吧?
  「我说,现空觉得活着很开心吗?」
  我跟她一样将身体靠到栅栏上,眺望远方的街景。
  「现在我不清楚……毕竟不管我做什么都没什么实感,有时候也会搞不清楚自己在跟谁说话,甚至连自己是不是真的在这里都不知道。」
  「无意欲、无感动、自我丧失感,典型的现空混在症徵状呢。」
  她这句话虽然也能解释成是在讽刺或调侃我,不过她的语气一点都没有让人讨厌的感觉。
  「请问空想又是怎么觉得?」
  她的表情黯淡下来。
  「我觉得活得好痛苦。可是,要我死又好可怕。因为不想死所以活着。就算很痛苦还是要活着。」
  她将视线落到我身上。
  「你不觉得这就好像活地狱吗?」
  如果真如她所说的话,或许真的是很难忍受的苦痛吧?要是可以让自己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可以让自己被消灭的话,应该会很幸福才对。
  我没办法对她做出任何回应。
  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抚平她伤口的话语。
  所以说,我们就只是让时间静静地过去。当回过神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
  护理师来到屋顶上,催促我跟空想进到屋内。
  「变凉了,不要感冒喔。」她在道别前对我如此说道。
  我点头回应了一声「好」之后,她又笑着说:「虽然说,就算真的感冒了,那也只是幻想啦。」
  那笑容深深刺痛了我的胸口。

  《三月九日  森崎进一  立川研究设施》

  今天我来到立川的研究所,难得见到了仲西。我不管是上次还是上上次来,遇到的都是与仲西不一样的某个人。虽然那个人外表看起来确实是仲西,可是与他对话的过程中,还是感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对劲。
  然而今天,仲西总是心不在焉,一直呆呆地眺望着窗外。据说就算是青井同学或今井同学向他说话时也一样,甚至就连面对他自己的姊姊,他都没什么反应的样子。
  我从刚才开始无论怎么对他说话,他都只会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即便偶尔开口,也只会简单地回应一下而已。
  我不禁觉得再坐下去也没有意羲,于是留下一句「我会再来的」之后,就离开了病房。而他最后依然还是没有回应我。
  后来,我在医疗大楼的楼梯转角处与一名身穿白衣的女性擦肩而过了。她看起来不像是护理师,应该是在这里住院的患者,或是从外地来这里进行检查的空想病患者吧?她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呆滞,就好像是在大楼里迷路了一样。
  「不好意思,请问你没事吧?」
  就在我向她搭话的时候,正巧看到了她挂在胸前的名牌。
  ——木村。
  「请不用在意。」她说着就穿过我的身边。于是我忍不住又把她叫住了:
  「或许是我认错了人也不一定,不过请问你是在研究所工作的木村先生的妹妹吗?」
  她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后,对我摇摇头。
  「我并没有哥哥。」
  「啊……这样啊?真是不好意思。」
  我对她轻轻低下头后,她也同样对我微微鞠躬,然后走上了楼梯。
  正当我反省着自己问了一个冒失的问题,并且走出大楼的时候,正巧看到了在吸烟区抽烟的木村先生,于是上前打了一声招呼:
  「你好。」
  抬起头的木村先生虽然看起来表情有点僵硬,不过当他发现对象是我之后,就立刻露出了一如往常的柔和笑脸。
  「你来探望仲西同学?」
  「是的。」
  「他怎么样?」
  「今天是以往的仲西。」
  「这样啊。」他搔一搔头后,接着说道:「希望他能早日康复啊。我想结衣应该觉得很寂寞才对。」
  「这么说来,请问穗高同学不在的时候,木村先生是在担任其他人的保安者吗?」
  木村先生摇摇头。
  「不,现在我几乎都是担任内勤。这也是上头的人为我着想而安排的。」
  「为你着想?」
  「我之前应该有提过吧?我有一个患有现空混在症的妹妹。她就是在这里住院的。只要我担任内勤的话,就可以陪在她身边啦。」
  我不禁回想起刚才遇到的那名白衣女性。
  「请问因为现空混在症而住院的人很多吗?」
  木村先生在烟灰缸上捻熄了香烟。
  「在仲西同学入院之前,就只有我妹妹一个人而已啦。她住院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我记得这期间乜只有三个人曾经住院过。只要症状没有那么严重的话,通常都只是定期来一趟医院罢了。」
  刚才那名女性是木村先生他妹妹的疑惑又涌上了我的脑海。
  「以前结衣发作的时候你也说过:被重要的人遗忘自己是很让人难过的事情啊。」
  木村先生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
  「……请问那意思是指木村先生的妹妹已经不记得你了吗?」
  「是啊。不只是我,家人、朋友、还有其他很多事情她全都忘了。现在的她是活在梦的世界里啊。」
  我将双手捂在嘴前,对木村先生问道:
  「那、请问你觉得自己把自己的事情忘记又是怎么样的感觉呢?」
  木村先生从怀中拿出香烟点燃后,吐出渺渺白烟。
  「你是指青井同学的事情?」
  「是的。」我点点头。
  「这我也说不上来。我觉得那是很悲伤的事,也觉得是很可怕的事。」
  木村先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只是,看着青并同学的样子,就会觉得有点寂寞啊。」
  「寂寞……吗?」
  「虽然这样讲有点对不起结衣,不过青井同学不是喜欢仲西同学吗?」
  果然知道状况的人,大家都是那样觉得啊。
  「我也是那样觉得。」
  「可是,她却说不出口。这不是因为结衣在或不在的问题。」
  我点点头。
  「我能明白。」
  「真是寂寞啊。」木村先生抬起头,于是我也跟着仰望天空。天空的颜色莫名地让人觉得寂寞起来。
  隔天,我们终于正式开始练习新的话剧了。另外,前几天真由小姐似乎许可了让仲西到时候来观赏我们的话剧,因此青井同学今天感觉比以往还要充满干劲。
  听说是青井同学透过电话,要穗高同学暗中说服真由小姐的计划成功的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真没想到最后会是由我代替仲西扮演男主角啊。虽然我很喜欢演戏,可是对事前没有累积基础的我来说还是恶战苦斗了一番。青井同学总是会抓手带脚地指导我,因此每次她柔软的身体都会紧紧靠到我身上,害我莫名意识起来。然而,毕竟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男的,所以对待我的态度真的非常自然。话虽如此,但是我想就算她知道自己是女的,依照她那种爽朗干脆的个性,搞不好对待我的方式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也不一定。
  话说回来,她明明就以为自己是个男的,可是却老是对仲西做出那么明显的爱情表现,真的也只能笑了。
  不,等等。
  如果她有自觉到自己是个女性的话,搞不好反而不会那么明显地有所动作也不一定。
  恋爱这种事情,还真是复杂又麻烦啊。
  大概是因为我最近经常像这样对青井同学的存在胡思乱想的关系,当早上练习完后与青井同学面对面吃着饭的时候,我很自然地就把她一直以来都没对我说过的事情说出口了:
  「话说回来,原来青井同学是个男的啊?」
  「啊——」她笑着说:「这么说来,我好像没跟你说过真话啊。」
  「明明就连今井同学都知道的事情,我居然彻底被骗了啊。」
  「哎呀,毕竟我在森崎同学的面前一直都在扮演一个女孩子啊。我的演技还不赖吧?」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
  「真是太过分了啦。」
  「抱歉抱歉。」青井同学笑了。
  「我甚至还想过『这两个人真登对』之类的事情啊。虽然这样讲很对不起穗高同学。」
  「谁跟谁?」
  「青井同学跟仲西啊。」
  青井同学的脸明显变红了。果然,她的心意已经到演技不能掩饰的地步了。
  「别、别胡说八道啊。开这玩笑也太难笑了。」
  「你讨厌仲西吗?」
  「不、那个、怎么说……是不会讨厌啦。」她别开视线,缩起了肩膀。不管怎么看,那样子都像个女孩子啊。
  「那也就是喜欢了?」
  我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不、我就说、我是个男的喔?怎么可能嘛。」
  「啊,那是偏见啦。世界上不是也有很多喜欢上同性的家伙吗?像英国或是美国的摇滚巨星就很多那种人啊。」
  「原来如此。不过,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啊。」青井同学一脸困扰地笑了。她应该就是指以前提到过的咲小姐吧?在青井同学的心中,看来已经彻底把仲西跟咲小姐放到天平上衡量了。
  「别提这些了。我说、森崎冈学。」她发出像女孩子一样的娇甜声音——毕竟她本来就是个女的,所以这种声音反而比她平常中性的声音还要来得自然——然后将上半身靠到我面前。
  「最近,你跟今井同学之间有了些什么对不对?」
  「呜!」
  我不禁哑口无言、冷汗直流了。没错,我因为莫名觉得害羞的关系,所以并没有跟任何人提过我跟今井同学的事情。
  「你们交往了吧?对吧?」
  「呃、那个、怎么说……随您想像吧。」
  「果然啊。太见外了吧?有什么消息就报告一下嘛。」
  在我眼前露出魔性笑脸的青井同学,实在让人很难想像跟刚才还在害羞不已的她是同一个人。
  我实在敌不过这个女孩子啊。搞不好她刚才害羞的表现也是演技也不一定。我不禁变得有点疑神疑鬼了。

  《三月九日  仲西景  立川研究设施》

  总觉得刚才好像有某个人在我身边的样子,可是我已经忘了。或许是我想太多,也或许是我的幻想也不一定。
  为了让风吹散我脑海中的浓雾,于是我来到了屋顶上。大概是因为附近没有高楼的关系,吹拂在头发上的风非常舒服。屋顶上已经有人先来了。她注意到我之后,对我打了一声招呼:「嗨,现空。」
  「你好,空想。」
  「最近常常见到你呢。难道你不是我的幻想吗?」她笑了。
  「谁知道呢?」我也笑了。
  她放开靠在栅栏上的手,摸一摸我的头。
  「现空没有空想病吧?」
  「或许没有。可是,也没有证明的手段啊。」
  「家族中有人罹患空想病吗?」
  「没有。」
  「朋友呢?」
  「没有。」
  空想把右手放在嘴边,「嘻」地笑了一下。
  「是你不记得了?」
  「为什么你会那么想呢?」
  「因为我也有很多想不起来的事情呀。」
  她再度把身体靠到栅栏上,眺望远处的街景。
  「真希望能早点好呢。」
  「这么说来,请问没有人来探望过空想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
  「什么意思?」
  「空想病就是这样呀。就算觉得有谁来了,那也搞不好是幻想。」
  「家人呢?」
  「或许有,或许没有。我已经忘了。」
  「请问你住院多久了啊?」
  「或许住院好几年了,也或许是昨天才入院的。」
  她的表情渐渐扭曲起来。
  「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幻想?」
  她擦了一下眼角后,对我露出笑脸。很明显地是在强颜欢笑。
  「现空要小心,不要迷失自我了喔。」
  我还来不及回应她,她就这样离开了屋顶。
  好一段时间,我看着她离开后的出入口,不断思考着:如果她回来了,我该对她说什么话才好?

  《去年五月十五日  仲西景  陵西高中社团大楼屋顶》

  晴、森崎跟今井同学来到屋顶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以上,可是刚才说要离开一下的野中却迟迟没有回来。
  我跟晴练习了一通话剧后,决定稍事休息。
  「我说,晴,你有没有见到野中啊?」
  晴歪了一下头,笑了。
  「哪门子玩笑?」
  「不,我没在开玩笑。」
  「扮演野中的人不就是景吗?你也太入戏了吧?」晴轻轻戳了我一下。
  对了,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空想症候群』。当中的男主角——患有空想病的野中空就是我演的啊。
  「终于连景都罹患空想病啦。」晴含住柳橙汁利乐包的吸管。
  我躺到水泥地板上,仰望天空。今天的天气也很晴朗,阳光甚至很耀眼。
  「幻想还真是有趣。」我不自觉地呢喃了一下。
  「什么意思?」
  「世界上大部分的故事都是虚构——也就是幻想出来的不是吗?那不是现实,可是人们却自古以来都不断在追求幻想的故事。究竟是为什么?」
  「我不擅长思考哲学性的东西啦。」晴耸耸肩膀。
  于是,森崎跟今井同学也不不知不觉间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加入了我们的对话。
  「仲西就是会莫名其妙地想太多啦。」
  「是那样吗?」
  「确、确实,仲西同学偶尔就是有那种感觉。」今井同学也附和着。
  晴则是看着我的脸,问我:「景喜欢幻想吗?」
  「至少我觉得这个剧本很有趣啊。」
  「那么、现实呢?」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那个问题后,嗳昧地回答她:「我也不知道。」
  「搞什么?你这个年纪就已经对人生感到疲惫啦?」森崎开朗地笑着。
  后来,我们再度开始练习,然后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将蓝色塑胶布盖到大道具上,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学校。
  在车站与森崎和今井同学道别后,晴很自然地握住我的右手,可爱地害羞笑了。
  我跟着她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想了很多的事情后,开口说道:
  「我也喜欢现实啊。」
  「咦?」晴把脸转向我。
  「学校生活很快乐,《银世界》的活动也很有趣。重要的是,还有晴在我身边啊。」
  她听到我这么说,开心地露出了微笑,接着轻轻闭上眼睛。
  我把脸靠近她,亲了她一下。
  然后,她放开我的嘴唇,并且用双手扶住我的脸颊。
  「你真的喜欢现实?」青井用比平常还要低沉的声音问我。
  她的氛围跟平常完全不一样。当然,这也是她第一次除了演戏之外的时候用「ORE(我)」称呼自己。(注3)
  「嗯。」我回答后,她低下了头,说出奇怪的一句话:
  「仲西,真正的我(ORE)并不存在于你现在所在的世界中啊。另外——穗高结衣也是。」
  听到「穗高结衣」这个名字,我的心无意识下忽然又起了反应。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青井哭了。
  「你为什么要哭?」
  「仲西,我再说一次—在你的世界里,真正的我、还有穗高结衣,都不存在啊。」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在一间像病房一样的地方。
  明明我刚才还跟青井两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啊。
  「这是……哪里?」
注3  原文中,青井睛到这里为止还没有在对话中用过「ORE」这个第一人称代名词,应该是作者的笔误。
  「立川研究设施的住院大楼。仲西,你住院到这里来了。而我——」
  青井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看起来像是没办法明确表达自己想说的话,而低下头、紧咬嘴唇。
  接着在下一个瞬间,青井忽然脱起身上的衣服了。
  全身变得一丝不挂的青井,将双手绕到我的身体上,用力抱住了我。
  我完全搞不懂发生什么事了。
  「……你、怎么了?」
  「仲西,你好好感受我的体温,好好感受我的存在。我……想要救你啊。」
  「……我不懂。什么都不懂……」
  「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青井说完后,放开了我的身体,并且穿上衣服。接着,她从书包中拿出一本像册子一样的东西递给我,而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笑容。
  「这是新的剧本。三十一号的那场话剧,你一定要来看。」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新的剧本是什么意思?叫扮演男主角的我「一定要来看」也很奇怪。我应该不是观众才对啊。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不对劲的感觉不断缠绕在我的心中。

  这里虽然是一个过起来很舒服的世界,可是我继续留在这里真的好吗?
  这里真的是我应该待的世界吗?

  《三月十日  仲西景  立川研究设施》

  早上了。虽然我有点在意今天究竟是礼拜几,可是我发现,就算我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于是只好快快吃完了早餐。当我走下床的时候,发现摆放私人物品的金属篮上放着一本我没见过的册子。我稍微翻了一下,那是一本我从没看过的话剧剧本。我立刻就对它失去了兴趣,于是走出房间,又来到了屋顶上。
  今天空想也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唯独她的事情我忘不了。我并不清楚理由。
  「早安,现空。你今天还真早来屋顶呢。」她笑了。
  「因为天气很好啊。」
  「感觉很舒服呢。」空想伸了一个懒腰。「像这种天气,就让人很想飞上天空呀。」
  「天空?」
  「嗯,天空。总觉得现在只要跨越这个栅栏、往外一跳,就可以飞上天空呢。」
  空想天真无邪地笑着。
  「应该没办法吧。」
  「我问你,你知道『熊蜂』吗?」
  「熊蜂?那个看起来圆圆的蜜蜂吗?」
  「对,就是那个。熊蜂呀,在身体构造上是绝对没办法飞行的。可是,它们却能飞。当人们思索着个中道理的时候,听说就有一位学者开玩笑说:『熊峰是因为相信自己能飞所以才飞起来的。』也就是说……」
  她走到栅栏边,转回头看向我.
  「如果我相信的话,我是不是也能飞了呢?」
  我摇了摇头。因为我知道空想说的那段有关熊蜂的故事其实还有下文。
  「那是因为当时的计算方式错误的关系。现在的航空力学已经证明了,熊蜂确实拥有足够飞行的能力啊。」
  忽然,她露出了一脸闹别扭的表情。
  「我知道啦。可是呀,那还真是一点梦想都没有的事情呢。就当作是因为相信所以能飞,又有什么关系嘛。这世界就是要那样才有乐趣呀。」
  我不禁觉得,在幻想、梦境与现实之间挣扎的我们在这边谈什么「梦想」真的很好笑,而笑了一下。
  「怎么了?」空想问我。
  「不,我只是觉得,你那种思考方式,我还满喜欢的。」
  于是她也对我微微笑了一下。

  《三月三十一日  小丑  陵青高中体育馆》

  我在真由的陪同下,来到了陵青高中。
  我跟她坐在体育馆最前排的椅子上。
  真由看着我的脸,担心地问了我一句:「真的没关系吗?」
  「你不信任我吗?」
  「我就是因为信任你,才许可了今天的事情。可是,应该不会让情况恶化吧?」
  「不会。而且以我个人来说,我也对这件事有些兴趣。」
  「仲西同学呢?」
  「在睡觉。不过,没关系,我所听到、看到的东西,全部都会直接传达给仲西景的精神。要是这次的事情可以让他从那封闭的世界中破壳出来就好了。」
  「胜算呢?」
  我耸耸肩膀,回答她:「谁知道?我今天的计划顶多就是充当扩音器而已,一切都要看那些演员们的努力啦。」
  「你之前对我忠告过,不要对仲西同学做多余的事情吧?」
  「我确实说过。」
  「那为什么那些孩子们就可以?」
  「这次的剧本,结衣也有参与对吧?我有听梅莉说过了。我也知道结衣的期望是能拯救仲西景。所以我就想说要实现一下她的愿望。毕竟我待在结衣的身体里也很长一段时间了,总觉得好歹也该缴一缴租金了啊。」
  「也就是说,到头来你其实也对那些孩子没抱什么期待了?」
  「只靠他们的话,应该是没办法顺利的。甚至就像真由你担心的,搞不好只会给仲西景带来坏影响吧?不过没关系,仲西景有我守着。」
  真由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自大。」
  「不好意思啦。毕竟我已经存在一百年以上了。」
  「在你眼中看来,大家都是小孩子呀。」
  「我以前也说过吧?我对小孩子是很温柔的。」
  「那么,你也会对我温柔一点吗?」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考虑看看。」
  我回了她一个笑脸后,体育馆内响起了笛声。接着司仪宣告话剧即将开始,并且让灯光全部转暗了。

  《三月三十一日  仲西景  陵青高中体育馆》

  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我一如往常地在那个舒服的世界中。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我的眼前一片黑暗,而且四周传来许许多多的声音。
  那些声音虽然扰乱着我的世界,可是却不会让我感到不愉快。满是令人怀念的声音、声音、声音。

  ——不管是穗高结衣、青井晴、青井佳织、森崎进一、今井心音、穗高真由还是木村,都不在这个世界里。这里就只有我跟你,还有将我们包围起来的封闭世界而已。

  这些名字我都知道。都是彷佛从我出生以来就知道般、让我怀念得快要流下眼泪的名字。

  ——在那个世界的我,到现在还是觉得自己是个男的吗?

  是啊,你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男的。不过,你非常坚强,也因此是个温柔的人。在你身旁许许多多的人都爱着你,我也是,结衣同学也是。所以说,就算有一天,你知道了关于自己性别的真相时,你一定也不会有问题的,青井。

  ——没错。所以说,如果景希望的话,我觉得你可以一直留在这个世界里。虽然这里只有我而已,可是如果景无论如何都想见到除了我以外的人的话,我就扮演那个人给你看。景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的。

  那样不行吧,青井?其实你真正想说的,是相反的话吧?我不能继续待在这个世界里吧?
  我终于渐渐明白这件事情了。就差一步。

  ——天快要亮了。

  嗯,我总觉得,我好像一直在等待天亮啊。

  ——所以我就说,不要想去找出答案啊。还有,我看你是我朋友所以告诉你:没错,颜色没有关系。在白色的背景留下多显眼的印记,还有,不要让它轻易就被消除掉。这才是最重要的。

  森崎,你的说明真是太漂亮了。知道答案之后,我反而会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之前会不知道这个答案啊。

  ——你还是没有搞懂。不要想去找到答案啊。

  哈哈哈,我知道了啦。那就是答案了对吧?「不要想去找到答案」。

  ——你应该已经明白了才对:就算被别人告知了真相,也不会有意义——一点意义都没有。

  大家让我明白了。藉由不告诉我的方式,而告诉我了。

  ——在思考这个问题之前,你必须要先肯定自己的存在才行。

  嗯,我会的。大家都引导着我,让我可以肯定自己的存在。你也是一样啊,今井同学。

  《去年六月十五日  仲西景  陵西高中体育馆》

  我们的话剧总算要开始了。我迟迟无法压抑心中这股兴奋的感觉。
  虽然我一开始还抱着怀疑的态度,不过最后我们真的只靠着四个人的力量,就完成了一出话剧。
  「要开始了喔。」在另一侧后台的晴对我打着暗号。于是我点点头,意气风发地准备踏上舞台。可是就在这时,我的手却被某个人拉住了。
  我忍不住转回头,却看到——我站在眼前。
  我抓住了那家伙的手,于是那家伙一脸惊讶地转头看向我。看来我总算赶上了。
  「你该站上的舞台不是那边吧?」
  那家伙明显感到动摇了。
  「为什么……我会在那里?不,你是野中空吧?」
  「不对。不要用那张脸那样称呼我。」我大声斥责那家伙。
  「你到底、是谁?」
  「你问我是谁?没时间说那些蠢话了啦。你不是要去迎接结衣同学吗?」
  「结衣……同学?我不认识那个人啊。」
  「你不认识?你只是装作自己忘记了而已吧?」
  我把剧本的封面亮在那家伙眼前。
  「你不管嘴上说了什么,终究还是无法忘记结衣同学啊。可是,你却也害怕着空想病继续扰乱现实与梦境。所以说,你只是想要打从一开始就当结衣同学不存在,来拒绝她罢了!」
  那家伙的嘴唇开始颤抖起来。忽然,他用力甩动用双手抱住的头。
  「可是、我已经搞不懂了啦。什么都搞不懂。究竟什么是幻想?什么是现实?就算抱着期待、就算发现了希望,也或许在下一个瞬间就会彻底被背叛啊。」
  「差不多也该结束任性了吧?」
  「不管做了什么,世界都会彻底被改写掉!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会搞不懂自己该相信什么了啊!」
  我用力抓住那家伙的胸襟,把脸贴近上去。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创造了这个顺自己心意的舞台吗?」
  「就算继续待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只是在迷惘而已。你不能踏到这个舞台上。」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待在这里!」
  那家伙说完后低下头,颤抖着双肩、落下了眼泪。
  「再一次就好。再去面对一次吧。确实,不管是谁都会害怕被背叛,会恐惧自己不断被改写。但是,幻想就是那种东西啊,梦境就是那种东西啊。搞不好,就连现实也是那样的东西啊。」
  「既然这样,就更没有去面对的意义啦……!」
  「不对!你不要再被世界牵着鼻子走了!不要去信任那种东西!真正应该相信的,是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啊。如果不愿意正视这种老实的想法,就永远没办法开始了!」
  「……要是又被背叛了呢?」
  「没问题。绝对已经没问题了。」
  看到那家伙感到不安的表情,于是我对他露出了笑脸。
  「其实,你早就已经明白了吧?」
  「……或许没错。」
  「既然这样,就没必要犹豫了。你真正的舞台在这边啊。」
  我们转身面对背后的另一个舞台。
  是『空想症候群』正在上演的舞台。主演的青井晴、扮演仲西景的森崎进一,以及《银世界》的演员们生动地演出着。
  那家伙当场瘫坐下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舞台。
  「你行吗?」
  「我不知道。不……我这就过去。」
  他的脸颊上流下了一滴泪水。或许是他下定了决定,不再回头了吧。也搞不好是想起了我们刚才转身背对的那个舞台边、青井晴寂寞的表情了吧。
  「你记得台词吗?」
  「即兴演出就行啦。反正本来就没有正确的台词。我只要把我想讲的话,告诉结衣同学、青井、森崎、今井同学跟大家就行了。这就是我该讲的台词,没错吧?」
  「怎么样的台词?」
  「哎呀,你就看着吧。」
  他说着,并且让原本无力的表情稍微露出笑容后,站起了身子。

  第五场  When I antagonize the world\The origin(节录)
               仲西景站在连结束京与神奈川的私人铁路当中某个月台上。从
             早晨就不断吹刮的强烈北风让仲西的身体不断发抖、拚命忍耐着彷
             佛要冻结般的寒冷感觉。

车站广播  电车已经从前一站发车,请再稍作等候。造成各位旅客的不便,请多包涵。

             仲西景独自抬头看着电子告示板。
             从他背后传来了一名女性的声音。

神秘的女性  (安静却充满杀气)找到你了……开膛手皮耶尔。为杀死杰斯提斯之仇付出代价吧。

             仲西转回头,对女性露出微笑。

仲西  我就想说差不多该轮结衣同学出场了。

穗高  (丧气貌)什么嘛,你今天不想配合我的发作呀?

仲西  因为我有话想对结衣同学说。

穗高  会讲很久吗?

仲西  嗯……稍微。

             穗高拉住仲西的手,坐封月台上的蓝色长椅上。

仲西  已经一年了啊。

             仲西抬头仰望阴沉的天空。

穗高  跟我相遇之后?

仲西  是啊。

             穗高将左手放到仲西的右手上。

穗高  时间过得真快呢。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发作老是把景耍得团团转呀。

  话剧演到这边,我的眼前忽然闪了一下,让我忍不住站了起来。总觉得我好像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样子。
  我知道这出戏接下来的剧情。而且,那必须要由我来演出才行。
  虽然我不清楚原因,可是我就是觉得必须这么做。
  我就是想要这么做。
  于是我迈步走向舞台的方向。
  「仲西同学?」
  对真由小姐的制止声,我也充耳不闻。
  就这样,我彷佛过去的结衣同学般冲上了舞台,站到森崎跟青井之间。
  我们都沉默了一段时间。
  「仲西……?」青井对我问道。
  「嗯。」我回应。
  森崎则是拍拍我的肩膀。
  「接下来就交给真正的仲西景吧。」
  他留下这句话后,消失在舞台边。
  体育馆内一片寂静。大家应该都在为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感到困惑吧?
  好啦,我该说些台词才行了。反正青井是个超一流的演员,所以不管我说了什么台词,她应该都能靠即兴演出配合我吧?

  仲西  请问结衣同学患有空想病吗?

  穗高  (感到不解貌)……是呀。为什么现在才问?

  仲西  搞不好,患有剧场型空想病的人其实是我啊。

  穗高  咦?

  仲西  或许我才是剧场型患者,而结衣同学是感染者,所以是我让结衣同学以为自己患有空想病也不一定啊。或者,也有可能我是自我完结型,而结衣同学是演员,你只是想要让我的发作完结而已。甚至有可能就像《旧世界的落日》一样,我们两个人都是空想病患者,而感染爆发已经被引起,让我们两个人都被改写了自我也不一定。

  穗高  (无奈地笑着)那样想下去会没完没了的呀。

  仲西  对,会没完没了的。以前,森崎曾经告诉过我:想了也没用的事情就是想了也没用。他说得一点都没错。我一直以来都在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而真正重要的是:首先要肯定自己的存在,然后去思考自己为什么存在、自己想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找出自己存在的意义,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只要空想病还存在,我们就没办法区别真实与虚构的差别。搞不好,存在着《圣典》(瑟菲亚的诏书)的《教会物语》(Ecclesia saga)才是真实的世界也不一定。不过,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了,因为我有唯独我才能办到的事情。那就是相信我自己的存在,然后找出我存在的理由。重要的不是找出答案,而是要自己创造答案。(用力握起拳头)——靠我自己的力量。

              仲西从书包中拿出一本文库书,递给穗高。

  穗高  (翻阅书本)后半段是一片空白喔?

  仲西  那是我的故事。虽然还没结束。

  穗高  你要让结局如何?

  仲西  我还不清楚。不过,我希望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由我亲手解决。
  我不希望在任何人的强制下,让我自己的故事被改写。我也一点都不想要让任何人帮我准备我自己的故事。

  仲西露出微笑,穗高看着仲西。

  仲西  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心。我的故事要由我亲手完成。这些话全部都是我曾经下定过的决心,可是我却都忘记了。真是没用。

  穗高  不管是谁都会遇到挫折的。

  仲西  是的,现在的我就打算那样看开了。

  穗高  然后呢?你创造得出答案吗?

  仲西  答案就在我的身边。而其中一个就是……

              仲西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后,对穗高露出微笑。

  仲西  就是你啊,结衣同学。这是很简单的事情,可是就是因为太简单,而让我迷失了。不过,我不会再让视线从你身上移开了——为了让我不要再迷失你。

              穗高低下头,沉默了一段时间。接着,她彷佛弹起身体般站起
            来,扑到仲西的胸口上。

  穗高  ……谢谢。

  仲西  (抚摸着穗高的头)有一件事情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去迎接结衣同学的。

              转暗。

  仲西  (充满决心的口气)我就在这里,而你也在这里。所以说……我一定会去迎接你的!

  在众光灯熄灭的舞台上,我与青井互相拥抱着。
  热烈的掌声包围着我们。
  青井把手绕在我的脖子上,额头贴着我的额头,流着眼泪笑了。
  我也用力地抱住了青井的身体。
  「谢谢你,青井。我回来了。」
  青井抚摸着我的头,小声呢喃:
  「欢迎回来。」
  布幕缓缓放下,遮盖了我们与观众之间。而我们依然继续互相拥抱着。
  「你这家伙!害我们这么操心!」
  森崎也抱了过来。
  「仲西同学,真是太好了。」

  今井同学也哭着抱了过来。
  《银世界》的成员们也聚集到我们周围,不断调侃着我的中途闯入与演技,并且大声笑着。
  「好啦,放开放开。你们打算谢幕的时候也要继续拥抱吗?」
  森崎说完后,布幕又再度被拉起了。

  当然,我的病并不是这样就治好了,不过我的症状确实渐渐在恢复着。有一天,我右手上的伤口要拆线的时候,一阵激烈的疼痛传来,害我忍不住皱起了脸。看到我的样子,主治医师就问了我一句:「抱歉啊,会痛吗?」
  「不,没关系。现在这疼痛的感觉也很舒服啊。」
  他似乎误解了我的性癖,而露出了苦笑。
  出院前一天,我一如往常地来到了屋顶,看到一片晴空万里。我忽然发现在不久之前,我甚至忘记了这样的景象,而不禁对于自己可以将理所当然的事情看作理所当然,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
  就在我享受着这份高兴的感觉时,空想坐到了我身边。
  「听说你明天出院?」
  「是的。」
  「果然,现空也是我的幻想呀。」她小声嘀咕着。
  于是我拉起她的手,用力握住。
  「我就在这里,空想也是。你一定很快就会好的。」
  「有根据吗?」
  「因为我是过来人啊。」
  听到我这么说,她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我偶尔会过来探望你的。为了证明我不是你的幻想。」
  「这句话搞不好也是幻想呢。」
  接着,我们两个人同时仰望天空。
  「还真是麻烦的疾病呢。」
  「不过,我觉得不是只有坏事情啊。」
  我们就这样待在屋顶上,直到太阳下山了。


  尾声
  就这样,我的现空混在症完全治好了。
  当我听说那出话剧背后的真相时,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脸红、该抱怨还是该感谢他们,心情相当复杂。
  简单来说,一切都是以青井为中心而巧妙安排的一出戏。
  当天的观众都是《银世界》的幕后工作人员以及以真由小姐与佐伯先生为首的研究所职员们,也就是说,根本全部都是暗桩啊。
  我还真是想找个洞钻进去。
  青井为了引诱我乱入舞台,而修改了剧本。
  「我没想到会那么顺利啊。」
  她在学生餐厅用吸管吸着纸盒咖啡,笑着如此对我说。
  「也就是说,事情完全如你所愿了啊。我是不是太单纯了?」
  我全身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不,是穗高结衣写的原案很好的关系啦。」
  剧本的原案是由结衣同学写的。这让我不禁理解到我的深层心理已经完全被这两个人了若指掌了,真是可怕。
  话虽如此,我还是非常感激这两个人。当然,我也很感谢森崎跟今井同学。
  我从青井口中听说了许多我异常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她似乎在很早的阶段就已经发现我的样子不太对劲了。
  「当我听森崎同学说你考到一百分的时候,我就确信一定没有错了。」
  「骗人的吧?再说,你这句话也太失礼了。」
  「哈哈哈,哎呀,反正都恢复了,就忘了吧。」
  我自己也很想忘记啊。不过相反地,也有很多事情我根本想不起来。因为我很想确认当我症状恶化之后做出了哪些事情,而且也很想对因此被我麻烦到的人道歉或道谢,所以我尽可能地想从青井或其他人口中探听这些事情。
  话说回来,虽然我的记忆是如此断断续续,可是却有一幕场景莫名深刻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
  就是青井在我面前脱掉衣服,并且抱住我的情景。
  那是我作的梦吗?可是她肌肤的触感至今依然活生生地留在我的脑海里。像现在这样跟她两个人对话的时候,偶尔不经意的回想都会让我脸颊发烫、没办法直视她的睑。
  「你怎么啦?脸很红喔?」
  「没、没事。很红吗?我没什么感觉啊。」
  「是不是在想什么色色的事情?」
  「为什么会那样想啦!」
  「像是我的裸体之类的?」
  我差一点就把嘴里的牛奶喷出来,于是赶紧捣住自己的嘴巴。
  这女人的直觉怎么这么准?
  我露出吓傻的表情看着青井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再次确信了我绝对敌不过这个女孩子。

  几天后,我来到了立川的研究设施。这次不是为了来找结衣同学,毕竟她下个礼拜才会回国。我今天的目的是来探望空想。
  我走进之前住了一个月以上的医疗大楼,并走向柜台的时候,这才想到我根本不知道空想的本名,而当场困扰了起来。不过就在这时,我刚好看到木村先生出现在医疗大楼中。
  「嗨,仲西同学,你怎么会来?是要向照顾过你的职员们道谢吗?」
  「啊、不是的。我只是……来探病的。」
  「探谁的病?」木村先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个……虽然我不知道本名叫什么,不过是一位叫『空想』的人。」
  「空想?」
  「是的,因为患有空想病,所以那样自称的样子。」
  「空想病然后患有现空混在症?」
  「是的,好像是那样。」
  「你说的该不会是我妹妹吧?你是听森崎同学说的?」
  「咦?请间木村先生的妹妹也在这边住院吗?」
  「是没错啦……或者应该说,从你出院之后,在这里住院的就只剩我妹妹而已啦。」
  原来空想是木村先生的妹妹啊。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就是说木村先生已经被自己的妹妹遗忘了。因为空想之前确实是这么说的。居然在如此意想不到的情况下,让我知道了这么一件叫人寂寞的事实。
  「我在住院的期间,真的受到木村先生你妹妹很多的关照。」
  「关照……?」木村先生眯起了眼睛。
  「是的,她常常会陪我聊天之类的。」
  木村先生接着对我说了一句「麻烦你过来一下」,然后就带着我走出建筑物,来到研究设施角落的吸烟区。
  他露出一脸暗淡的表情坐到长凳上,点燃香烟并深深吸一口后,对我说道:
  「这件事有点难以启齿啊。」
  我看到木村先生那样的表情,不好的念头闪过了我的脑海。
  「请问空想、呃、不对,你妹妹发生了什么事吗?」
  木村先生挥一挥夹住香烟的右手。
  「不是那样。该怎么说?就是你跟我妹妹是不可能在一起聊天的啊。」
  「为什么呢?」
  「在惯例上,研究所是极力避免让现空混在症的患者跟空想病患者接触的。更不要说是像你之前那样的重症患者,我们的职员是不可能让你跟同时也患有现空混在症的我妹妹接近的啊。」
  木村先生说得非常有道理。可是照他所说的话,现在在这里住院的患者应该就只有一名而已。如果那个人不是木村先生他妹妹的话,究竟是谁?
  「要不要看看我妹妹的照片?虽然是用手机拍的啦。」
  木村先生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好的,请务必让我看看。」
  我接过了木村先生的手机。而显示在萤幕上的妹妹,并不是空想。于是我微微颤抖着手,将手机还给了木村先生。
  他则是将手机收回上衣口袋后,捻熄香烟站起身子,拍一拍我的肩膀。
  「我劝你不要太在意此较好。那我过去我妹妹那里啦。」
  「……好的。」我回应完后,像泄气的皮球般瘫坐到长凳上。木村先生的脚步声渐渐远离了。
  我其实已经察觉了:空想实际上是我幻想中的人物。
  当时的我经常会把青井、森崎、今井同学甚至我姊姊的事情遗忘,有时候就算见到面了也要花一段时间才能回忆起来。
  可是,就只有空想的事情一直都留在我的记忆中。她想必是像镜子一样将我映照出来的存在吧?
  那个人是幻想、幻觉与幻听所创造出来的我本人啊。
  也就是说,现空混在症已经完全被治好的我,以后都不会再见到她了。不过,我并不会因此而感到寂寞,因为我知道她就在我的心中。
  「真是谢谢你了,空想。」
  我对着天空小声呢喃着。
  后来,我在研究设施的门口遇到了真由小姐。
  「身体怎么样?」
  「托福。」我笑了。
  接着,真由小姐凝视着我的脸,用彷佛不是在跟我说话的语气说道:「仲西同学的事情,真是谢谢你了。」
  虽然我觉得很奇怪,不过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笑着跟她道别了。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彷佛一个不注意就会追赶不上般。
  结衣同学恢复为自我完结型,而回到陵青高中来上课了。
  我们今天也是在教室中并排而坐,等待着课堂开始。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聊着天。在教室中一片嘈杂的气氛中,我不禁感慨着平稳的日常生活终于回来了。
  回想去年,我几乎天天都在过着与空想病相关的日子。然而,就算我在不知不觉间获得了ADM的能力,似乎还是没办法跟空想病切断关系的样子。
  这样想想,我获得了ADM根本一点好处都没有,甚至还必须三不五时地就受到木村先生或真由小姐劝诱我将来到研究所去工作。不过像现在这样不景气的时代,我偶尔也会浮现「到公家机关就职的话,未来也会比较安定吧?」这类很现实的想法。
  顺道一提,森崎似乎认真打算要以成为一名演员为目标了。嗯,我也觉得那很适合他啊。
  青井应该早晚也会到研究所就职吧?
  虽然现在说这些还嫌早,不过当周围已经有两个人确定了未来的志向,我也莫名地就焦急起来丁。
  说到底,我究竟是想成为什么呢?
  这个好像不错,那个好像也不赖。当我这样思考的时候,就会觉得人果然是没办法停止幻想的,而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景,你在干么啦?忽然笑得那么奇怪,真恶心。」
  被结衣同学毫不留情地如此说道,让我有一种被泼了冷水的感觉。
  「我在想事情啦,想事情。」
  「青井同学的事情……?」
  「为什么我要去想一个男生啦?」
  「男生——?」结衣同学语带讽刺地说着。
  「请、请问怎么了吗……为什么要那样看我?我并没有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哦?没有在想奇怪的事呀?那你为什么要把你知道青井同学性别的事情一直瞒着我?」
  我的身体不禁僵硬起来。
  「为什么……你会知道?」
  结衣同学用力捏起了我的脸颊。
  「对了对了,我差点就忘记了呢。也就是说,景你明明知道青井同学是个女孩子,还做出那些事情呀?」
  青井这时忽然插入我跟结衣同学之间,插嘴说道:「你们说我怎么了?」
  结衣同学赶紧挥挥双手,焦急地回答:
  「没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接着她狠狠瞪了我一眼,拍了一下我的头后,抓住我的胸襟。
  「下次你给我从头到尾、老实招来。」
  「你们还是这么有精神啊。」
  换成森崎跑来调侃我们了。今井同学则是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他们的感情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我等一下一定要好好逼问森崎一番。
  虽然我心中想着这种事,可是结衣同学的视线还是很可怕。
  (唉——能不能把全部都当成一场幻想啊?)
  就在我想着这种无聊的事情时,课堂开始了。
  过了不久,结衣同学的氛围忽然有了改变。

  「结衣同学,请问你怎么了?」
  她露出僵硬的表情,用右手摩擦着左手。
  「……会疼。」
  「这样啊。会疼啊。」
  立刻又开始了啦。
  我感到疲惫的一瞬间后,马上又露出笑脸对她说:
  「不过,请别担心。」
  我握住了结衣同学的手。
  「因为即使要与世界为敌,我也会守护结衣同学的。」
  她手上传来的体温,总是会不断让我想起,这里就是现实的世界。
  然而,即使如此,我们的幻想依然还是会继续下去的。
                         空色感染爆发④  完


  后记
  我是本田诚。非常感谢您阅读本书。
  那么,请恕我谈谈私事。我在年底的时候遇上了一场火灾,让至今为止保留下来的重要东西全部付之一炬了。
  唯一的救赎是,大火并没有延烧到隔壁的房子。真是非常感谢帮我通报的邻居,以及消防队的各位弟兄。
  我今年真的是发生了很多事情,遗失了两次钱包、弄坏了两次手机、笔记型电脑甚至被我搞坏了三次。
  真希望全部都只是一场幻想啊。

  庭大人,这次也非常感谢您提供如此美丽的插图。
  责任编辑先生,感谢您一路来的指导。
  然后,追随到第四集的各位读者,以及参与本书的出版工作的各位,本人谨藉此场合向大家致上深深的谢意。
  火灾很恐怖,真的很恐怖。
  本田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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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

10000
159484373 伯爵
台版的质量很可爱  就是有些名字不爽  感谢录入

11 年前 0 回復

leo52025 公爵
看完好书后的空虚感,实在是久违了,真心期待下部

11 年前 0 回復

光翔 公爵
占據沙發!應該是沙發吧!居然也有占據的一天XD!當然還是要感謝分享

11 年前 0 回復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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