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宅女神 04


本帖最后由 浔箐 于 2013-4-24 22:17 编辑



我的宅女神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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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すえばしけん
图源:浔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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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朋友細屋的邀約之下,天人將跟著小學部一同前往兩天一夜的戶外教學。原本應該是可以抱著輕鬆心情參加的短期旅行,卻從第一天起便陸績碰上可能是由「非人者」所謀劃的奇妙事件。於是,天人決定和同行的梨玖以及小詩攜手解開謎團,另一方面,留在紅南宿舍看家的亞夜花也對天人和梨玖單獨外宿一事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戚……!?



目 次
序曲 诘难者
第一章 某个夏日的时光
第二章 灾祸之昼
第三章 失序之夜
第四章 人的形体
章外神曲1 这个世上的唯一
章外神曲2 Tea Time Talk
后记

插图暂缺一张








本帖最后由 浔箐 于 2013-4-24 22:04 编辑


序曲 诘难者


水滴啵嗒一声落在脸颊上。
不出片刻,耳畔便响起大雨淅沥淅沥地打在地面上的声音。
我目不转睛地直视立于眼前的男人,并且缓缓开口:
「……想不到你竟然会做这种事。」
「…………」
「即使如此,我还是试着信任你。我始终认为,你不可能会是犯人。只是事到如今,你应该没有任何辩解余地了吧?」
「…………」
细屋不发一语。同学的脸上少了平日活泼开朗的笑容,取而代之的则是不带任何感情,如同面具般的扑克脸。
用咄咄逼人的态度面对曾经是朋友的对象绝非一件愉快的事,然而即使如此,我仍不打算做出任何让步。
因为眼前这个人错误的所作所为,已是再明确不过的事实。
「喂,细屋——」
我提高音调,语气强硬地发问:
「——你所做的事,等于否定并且蹂躏了人类的一切,你了解吗?」
为何会演变成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况呢?
——我想将时间回溯至几天之前,从头开始说明事情发生的经过。



第一章 某个夏日的时光


七月上旬,一个略嫌闷热的下午。
我陪着一个身穿女仆装的小女孩,走在前往超市的路上。
「你的心情好像很好呢——天人先生。」
走在我身旁的乌尔莉卡说道。
「看得出来吗?」
我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考试的压力在今天总算获得了解放。在这个炎炎夏日即将到来,内心不爽指数也蠢蠢欲动地准备飘升的时期,期末考告终一事,着实称得上是个能让浮躁的心灵稍获缓和及滋润的欣慰消息。
顺带一提,我的总成绩还算是中段班的前头。虽然有些学科的成绩只能勉强低空掠过,但根据自己计算分数的结果,这次考试的成绩应该足以让我逃过强制暑修才对——应该吧,如果我没算错的话。
算了,反正现在再怎么担心也无济于事。等到考卷发回来后,再让自己的心情随着分数起伏就行了。
从今天起到开始放暑假为止,学校的课都只有半天。也因此我才能有这种闲情逸致,利用傍晚的特卖时间好好地采购一番。
基本上我已经锁定了一部分预定采买的物品,因此接下来只需确认当天价格的波动状况,并且从食材来编列接下来几天的晚餐菜单,再进行金额的估算即可。最后只要我脑中的审查委员判定OK,我就可以将手里的物品捧到收银台结账。从以前住在老家的时候开始,包括打点柴米油盐酱醋茶在内的所有家事就是由我一手包办,因此精打细算对我而言自然是毫不陌生,不如说这件事已经升华成了我的兴趣之一。
「好——我们就尽情地买个过瘾吧!」
「尽情买——买个过瘾——」
我们两人就这样并肩踏入了超市里。
我的名字是名冢天人,是个半天使。目前是曙光山学园高中部的一年级学生,同时也是个对于家庭主夫技能略有自信的宿舍杂务负责人。虽然我自认是个能力尚称卓越的人才,但宿舍里的居民们对我的评价却不外乎是「天人啊——我觉得你好像个老妈子喔——啊,不过你别误会,我没有不好的意思喔」,因此目前我仍持续地征求着比老妈子再稍微好听一些的赞美词句。
「来,这个还有这个给你拿。这个袋子里面放着鸡蛋,所以要小心一点喔!」
结完账后,我将装得满满的环保袋交给乌尔莉卡。只要自行带着购物袋到这间超市消费,每次结账时就能够获得相当于消费五圆的会员卡点数。如此划算的优惠当然得好好利用才行。
「好的,我会小心拿的——」
乌尔莉卡朝气十足地回答着,并且将袋子扛在两侧的肩膀上。
之所以会买这么多,理由在于我必须把九位宿舍居民的食物以及日用品全数买齐才行。然而我虽然拥有较常人更强的力气,但光凭两只手要搬运所有的物品有时还是有些困难。另外,当碰上「每一个人限定购买○个」等限量销售的商品时,也得更有效率地进行采购才行。因此每当我要外出采买时,都会尽可能地带着帮手一同前往,藉此为自己分忧解劳。
而大多数的情况下,担任帮手的都是宿舍里时间最为宽裕,并且力量远远驾凌在我之上的乌尔莉卡。她那一头蓬软飘逸的金发和惹人怜爱的表情,加上平易近人的开朗个性,使她在短时间内就成了超市店员们争相讨论的人气女孩。
「——啊,糟了!」
结束采买步出店外后,忽然想起某事的我不自觉地低声喃喃。
上学时使用的笔记本已经用到一本不剩了。和宿舍相关的采买工作明明就能毫无遗漏地确实完成,但自己需要的物品却经常被我抛到脑后,说起来还真是本末倒置。由于有些科目被要求得提交考试结束后的订正版本,因此得事先买好笔记本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在一般的便利商店或学校的福利社也都能买得到,但这些以零售形式贩售的通路多少还是会卖得比较贵一些。相较之下,一次买五到十本会有折扣的笔记本,才是我锁定的目标。
没办法,只得再跑一趟了。
我叹了口气,拜托乌尔莉卡帮忙看着采买的物品后,便一个人走回了店里。
所谓的「老妈子个性」指的应该就是我此刻的举动吧。我一边如此想着,一边找出十本装的特价笔记本。既然东西的品质相同,能以越便宜的价格购入自然越是划算。我想,如此明白不过的道理,应该不只适用于老妈子身上才对。
结了今天的第二次账之后,我步出店外,正准备叫住乌尔莉卡时——映入眼帘的景象却令我不禁蹙起了眉头。
「这个人偶尔会出现在这一带呢——」
「喂,你该不会是老外吧?」
「说两句英文来听听吧,像是Hello之类的——」
脸上露出些许难色的乌尔莉卡身边围着七、八位少年。看起来像是正在放学回家路上的小学生。
最近的小鬼真是糟糕呢……应该说,你们的所作所为,简直就像毫无自觉地将手伸进猛兽嘴里一样。不过话说回来,乌尔莉卡可是个包容力过人的女孩,只要对方不要做得太过分,应该不至于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惨剧。
但话说回来,我也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于是我向前跨出一步,准备将这群小鬼赶跑。
「欸——你的头发原本就是这个颜色吗?还是染过的?该不会是假发吧?」
其中一个身高高人一等的少年,用力地拉住了乌尔莉卡的浏海。
「啊,请、请不要这样——」
正当乌尔莉卡也忍无可忍地发出抗议的声音时——少年竟忽然朝一旁飞了出去。
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全都因眼前突如其来的这一幕惊讶地张大了嘴。
「还不住手!你们在对小女孩做什么啊!」
用力踹飞了仗势欺人的坏小孩的,竟然是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女孩。看上去虽然身材并不高大,但双手叉腰地瞪着少年们的模样却是魄力十足。
「和、和你没关系吧!」
重重地摔倒在地的少年一边狼狈地起身,一边回呛着对方。
「和我没关系?」
女孩的神色毫无动摇,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的少年。
「你还搞不清楚状况吗?在我的地盘里闹事,你竟敢说和我没关系?这种歪理我可听不进去。只要看到有人敢以大欺小,就算要出手殴打对方,我也得阻止这种情况。因为这种场面我不但看不下去,而且还会让我觉得一肚子火。你有意见吗?如果你要说自己是无辜的,那就立刻从我的视线里消失吧!」
看来眼前的女孩除了话锋犀利之外,用词遣字更是辛辣无比。而少年集团此时则是明显地面露惧色。
接着,女孩的后方又有另一个人站了出来。
「不好意思,那个女孩是我们宿舍里的人,可以请你们不要再继续骚扰她了吗?」
一头短发加上清秀的容貌,加上超龄的成熟语气和表情——又是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啊,是小诗耶——欢迎你回来唷——」
乌尔莉卡兴奋地说着,并且不停地挥着小手。
和泉小诗。曙光山学园小学部的六年级学生,同时也是和我住在同一间宿舍里的居民。那中性的脸蛋和说话方式,加上以牛仔裤为主的穿搭常令人难以断言性别,但她确实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孩。




「还是说这个女孩子做了什么失礼的举动?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就由我来代替她向你们道歉,这样如何?」
「……无聊死了,我懒得理你们!」
就在双方气势一消一长的时间点上,小诗适时地以第三者的姿态介入仲裁,使得情况得以就此收尾。只见身高较高的少年喝令一声「走吧」,所有的小鬼便乖乖地跟着一齐离开了。
而始终杵在原地毫无用武之处的我,此时只能一边搔着头一边走向前去。
「唷,你回来啦,小诗!」
「我也是来买东西的。因为刚好看见乌尔莉卡,所以我想天人应该也在这里才对。」
「他是你的朋友吗?」
小诗身旁的女孩用打量似的眼神直瞄着我。
「嗯,我们住在同一间宿舍里。谢谢你帮乌尔莉卡解围。」
「谢谢你解围——」
乌尔莉卡也跟着鞠躬道谢。
「不用客气,反正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不需要特地道谢啦!」
不知名的女孩一边用无所谓的语气答着,一边却又志得意满似地挺起了胸膛。接着,她将视线移回到小诗身上。
「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那就明天见。」
女孩轻轻地挥了个手,然后便挺直着腰杆转身离开了。
「真是个充满活力的孩子呢!」
「对啊,还有刚才那群男孩子也是一样——如果他们能够再成熟一点就好了。」
此时小诗说了声「走吧」,然后便迳自跨出了脚步。
「这样好吗?你不和你的朋友一起走吗?」
「和别人长时间在一起,我会觉得很不自在。」
小诗望着我的脸,接着继续开口:
「啊,你可以不用担心我们之间的关系。因为我并不讨厌她,而且我们也相处得满融洽的。她叫做透夏——是我们班的班长,对中途才加入班上的我也很照顾。」
小诗是个魔法师。
她的年龄只相当于小学六年级的小孩。由于自小便埋首于魔法的研究,而且丝毫不把义务教育放在眼里,使得她至今从未到学校里上过课。
然而不知道是心境产生了什么变化,从前几天开始,小诗竟然开始到学校去了。
「呃——学校好玩吗?」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提出了一个不太尽责的父亲才会问的问题。但是不擅与人交际的小诗在学校究竟过得如何,不关心一下实在是让我寝食难安。
「很好玩啊!虽然课程的水准低到让我讶异的程度,但是观察班上的同学们,反而让我实际感受到这世界确实有形形色色的各种人存在。我也因此知道了一些原本不知道的事。拓展自己的视野原本就是魔法师的目标,同时也是喜悦的来源之一。」
「这样啊,太好了!」
我发自内心地为小诗感到高兴。
其实我并不打算说些不去学校上课不行之类的话,但是既然小诗自己也认为可以藉此拓展视野,那么想必上学对她而言确实有其意义存在。
「对了,你应该没有被欺负吧……?」
「才没有呢!透夏也不可能容许那种事情发生啊!」
小诗面露苦笑地说道。
原来如此,一切听起来都很顺利。
——嗯,我也越来越有个父亲的样子了呢!
「那些是今天的晚餐吗?」
小诗指着我们采购的战果问道。
「这是今天还有明天的份。因为鸡腿肉满便宜的,所以就先买了下来。」
「鸡肉要怎么料理呢——?乌尔莉卡最喜欢鸡肉了!」
乌尔莉卡用一对闪闪发亮的眼睛仰头望着我。
「我还真想不到哪种食材你会不喜欢呢……今天应该会做烤鸡腿吧!明天的话,我打算炖个鸡肉浓汤之类的——等等,你的耳朵和尾巴都跑出来了啦!嘴边还挂着口水耶!」
「喔唷?」
我把手上的提袋放下,轻敲了敲乌尔莉卡的头和臀部,提醒她把不该露出来的部分收回去,再用手帕帮她擦拭嘴角。
乌尔莉卡的真实身份是一只巨大的犬兽。只要她稍有松懈,就会露出部分原本的面貌。
「天人,我总觉得你很适合像这样照顾别人耶!」
小诗感慨地说。
「——所以我果然还是像个老妈子啰?」
一阵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我的心头。
我的角色在老成的父亲和啰唆的老妈子之间不断转换,而年轻奔放和不拘小节的青春印记在我身上却是荡然无存。可是我明明才高中一年级而已啊!
「啊啊,你经常被万那调侃吧……不过我觉得那也算是你的优点啦!」
后半句的音量,像是自言自语似地难以听清楚。
「嗯?你说什么?」
「没事啦!」
小诗加快脚步向前走去,我只能急忙地和乌尔莉卡迈开步伐追上那小小的身影。
* *
在这座实寻市里,有许多『非人者』混杂在人类之中生活着。
随着近年人类的发展日益迅速,非人者的势力也相对地衰退了不少。
在多数的非人者之中,这样的问题对于力量格外强大,并且拥有神祗之称的非人者而言已经渐成燃眉之急。这是因为人类对于神祗的信仰心正逐渐减退,导致他们的力量也跟着大幅削弱之故。如果状况继续恶化下去,甚至可能危及到这些神祗本身的存在。
最后,神祗们做出了结论——「所有的非人者应该尝试着与人类共生共存」。
至今虽然曾有过少数试图融入人类社会的特例,但众神祗则是意图促使非人者大规模且有组织地进入人类社会之中。
这项计划是趁着数十年前的一场大战所引发的混乱而启动。考虑到当时的人类状况与灵能环境等诸多问题,最后选出的试验都市就是这座实寻市。
目前我所居住的地方名为曙光山学园红南宿舍,通称为中立国宿舍。
此处既是学生宿舍,同时也是一处监视非人者的活动,统筹通盘事务的重要据点,是个居民几乎清一色全是神祗的超现实空间。
* * *
放学后的校舍如同往常一样充满着活力。但每当来到期末考结束,等待着暑假到来的这段时期,喧嚣吵闹的状况似乎都会有倍增的现象。彻底解放的学生们有些参加社团活动,有些则各自玩耍起来。校园内各个角落都可见到学生嬉闹的身影。
「——啊啊,了解了解,把这个交给梨玖就行了,对吧?」
我站在高中部一年A班的走廊前,一边回复对方,一边伸手接过了袋子。上头印着像是毛笔书写的「樱寿屋」三个大字。
「是的,感想请她之后再写邮件告诉我就行了。啊,还有袋子里放了宿舍里所有人的份,请大家不要客气。虽然袋子是樱寿屋的袋子,但里面放的是我亲手做的蛋糕。或许大家会很失望也说不定,真不好意思……」
戴着眼镜的少女说着,接着微微垂下了视线。
她叫做国府田珠子,是国中部三年级的学生。虽然外表看起来朴素而不甚起眼,但其实是个礼数周到且个性稳重的女孩。我个人对她也颇有好感。
「我对你的料理技术很有信心,没问题的啦!谢谢你,我想大家都会很高兴的!」
「——呼,今天的风正放肆地呼啸着呢!」
「小梨的身体还好吗?」
「嗯,还算健康啦。在宿舍里的生活也和平常人没两样。」
我们提到的「小梨」,指的是她的朋友,同时也是我的青梅竹马——羽村梨玖,目前和我住在同一间宿舍里。
由于某个特殊理由,使得梨玖从进入春天起便一直休学至今。而我则是一直将生病当作梨玖休学的借口,因此包括珠子在内的学校朋友们偶尔会像这样询问梨玖的病情。因为不能据实以告,所以我只能含糊其词地掩饰过去。由于我深知对方完全是出于关心,因此撒谎回应时总会感到些许心酸。
「喔喔,那虚空的哀愁化为泪珠,将在此刻潸然落下。而水滴也将化为细小的荆棘,持续地刺伤着我的心……」
「你们偶尔不是会通电话或者传简讯联络吗?」
「是的,但是毕竟已经好一阵子没看见她了……啊,对了,再过不久我们就可以见面了呢,就在这星期的周末—」
此时珠子忽然止住了声音,按着面露困惑地压低音量开口:
「呃……请问细屋学长他怎么了吗?」
她的视线前方有个脸上带着忧郁神情,双眼眺望着窗外的孤单身影。此外,他的嘴上还断续地嘟哝着意义不明的……或者应该说是听来令人同感哀愁的台词。
眼前的男学生叫做细屋晓。虽然我不愿承认,但他确实是我的同班同学兼好友。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耶!」
我诚实地回答。
「我想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才对,放着不管应该也没关系。」
「这样啊……」
珠子再次用忧心的表情望向细屋,然后对我说了声「蛋糕就麻烦你了」之后,便行了个礼迳自离开了。
「——呵呵呵,你觉得如何啊,名冢?」
细屋忽然转头看着我,脸上还露出志在必得的得意笑容。
「什么如何?」
「国府田啊!她应该已经被我的帅劲迷得神魂颠倒了吧?」
「不,我想她应该是吓得半死才对吧。你是不是发烧了啊?」
听完我的话,细屋有些不满似地噘起了嘴。
「嗯——所以还是失败了吗?我原本觉得自己表现得还不错呢——」
「与其说是表现失败,倒不如说是你的选角有问题吧!如果你扮演的是『因为许多事都为时已晚而抱憾不已的男高中生』的话,我想应该就算是完全成功了吧!」
「我想扮的才不是那种角色哩!」
「话说回来,你该不会其实不是在玩角色扮演,而是真的得了忧郁症吧?」
「不是不是不是啦,怎么可能啊!」
细屋动作夸张地挥舞着双手表示否定,接着又叹了口气说:
「——我啊,平常总是处在情绪太过亢奋的状态,又太不懂得察言观色。我不是经常被人这么批评吗?所以啰,我才会像刚刚那样……试着扮演一个成熟稳重的全新角色。其实我自己也尝试做了许多功课呢!」
性好女色,并且常态性征求女友中。然而却从未有人上门应征过——这就是细屋,一个和女性无缘的男生。
他的个性开朗健谈,虽然是个不错的家伙,但积极过头的言行举止常会失控暴冲,使得在和对方建立起更亲近的关系前,就已经先把对方吓得落荒而逃了。
「顺便告诉你,刚才我扮演的角色概念是一个厌世的诗人。我称他为『空之泪』,你不觉得这是个充满独创性的绝佳设定吗?」
「啊啊,或许吧。这个名字从古至今应该只被用过大概一百万次而已吧。」
「唔,你看,果然很棒吧!」
细屋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这个人只听自己想听的话耶!」
「因为我只打算高高兴兴地收下你的赞美啊!」
不对,这家伙根本就没在听别人说话。
「抱歉,我刚才的说法好像不是很好懂的样子。」
「嗯?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我可一点都不在意喔,所以你不用道歉啦!」
「多谢。为了表示谢意,我就开门见山地把我的看法告诉你吧,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喔!」
接着,我从客观角度把「厌世诗人」这个角色的缺点,逐一诚恳且仔细地向细屋做了说明。
「这样啊……果然还是失败了吗……」
他再次一脸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然而不一会儿,他又猛然地抬起头来。
「我想到了!第二项提案,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音乐家!这样的设定如何?拖着风中残烛般的孱弱身体抱着吉他——啪啦啦啦啦——」
细屋入戏地模仿起吉他的弹奏声。
「像这样弹奏着既悲怆又凄美的旋律,然后一边对女孩说:『我的身体遭到致死的重症入侵,来日已经不多了,所以我要将这首歌当作礼物献给你。没错,这正是我燃烧自己的生命所完成的歌曲……!』」
「虽然我有很多想要吐槽你的地方,但先不管那些,你真的会弹吉他吗?」
「……我不会弹。你说中盲点了。」
嗯——细屋先是若有所思地歪着头,然后忽然用力地拍了一下手。
「第二项提案修正版!改成吹直笛就行了。这种简单的乐器我也会吹——就像这样把直笛含在嘴里,一边吹奏出悲怆凄美的旋律,一边缓缓地对女生道出:『我的身体受到致死的病魔袭击,已经千疮百孔……』」
唔,看来他已经没招了。
「哎啊!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应该没办法一边吹直笛一边说话吧?」
「拜托你早点想到好吗!」
如果真的有人办得到,想必会让人大吃一惊吧。
「唔……」
细屋双手环胸,再次陷入了长考。
「——看来问题的根源还是在于人只有一颗头的关系吧。如果有两颗以上的头,就能轻松地一边吹直笛一边说话了。」
「你分析问题的角度也太扭曲了吧!」
这家伙的说话风格,已经快要跳脱受不受女性欢迎的次元了。
「唔——也就是说,不管是诗人还是音乐家都行不通吗?这样的话—— 」
「先别讨论那个了,等一下会下雨吗?」
我忍不住试图切换话题。
「因为你刚才也说了『空之泪』之类的话。」
「嗯?啊啊,确实有雨云在接近当中,我想大概再过三十分钟左右就会下雨了吧。毕竟我对水气很敏感嘛!」
为了融入人类之中,这座城市里有许多『非人者』就读于这间学园,同时学习相关的知识与社会特质。细屋也是其中一人,据说他的真实身份是水妖的其中一族。
而每个班级当中,据说大概会有两到三人左右的非人者存在。
顺带一提,之所以必须加注「据说」,是因为实寻市里有着「只要本人不主动公开身份,旁人也就不会试图挖掘其身份」的潜规则。虽然细屋的作风开放,但除了他之外,我实在无法确定周遭究竟还有哪些人其实是『非人者』。
不过话说回来,也正因为这里的『非人者』无论外在模样或言行举止都与人类几无差别,才能让这座城市被选为「融入人类社会」的示范城市。
此时,细屋忽然皱起了眉头。
「啊……我刚才说了会下雨,是这样吗?」
「细屋,你终于崩溃了吗——」
「你那是什么怜悯的眼神啊!我才没有得什么急性健忘症哩!我只是在想,等一下回家时要顺便去买本漫画,如果不小心被淋成落汤鸡的话就太惨了。」
细屋是个酷爱吐槽别人的人。此外,他还曾经说过「前人所遗留下的事物,就要由后人加以继承并发扬光大。所谓的人类文化就是会自我成长的一种生命体!——对了,你觉得这个封面模特儿的胸部如何?我觉得有点大过头了,反而少了点韵味呢。」之类乍听之下似乎有些高尚,却又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话。后来他越说越偏向评论巨乳和贫乳的优劣,甚至针对美乳的定义高谈阔论起来。在这里我就先不继续提这些废话了。
「该怎么办?我应该冲过去买,还是今天干脆放弃比较好呢——」
「不管你打算怎么做,既然等一下会下雨,那我们就没有继续留在学校的理由了。准备回家吧。」
我作势进入教室里拿自己的书包。就在此时,走廊的另一头忽然传来声音。
「喂——名冢、细屋,你们可以过来一下吗——?」
「啊,鹫仔,有什么事吗——」
「不准乱叫,叫我老师!」
声音的主人对着细屋蹙起了眉头。
被细屋昵称为「鹫仔」的,正是我们的班级导师鹫住莲太郎。
他教授的科目是国语。虽然不知道他的真实年龄,但从外表看起来应该在三十岁上下。一头蓬乱的头发加上略显折皱的西装,外表看起来是个颓废而不修边幅的人,但其实内在也同样乏善可陈。从好的角度来看,他算是个不拘小节,说话也不会太啰唆的老师。虽然称不上是个受学生欢迎的人气教师,但也不会给人难以亲近的印象。
「请问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在我的记忆中——自己应该没有做什么会惹来麻烦的事才对。嗯。
「唔——这个嘛,我记得你们两个应该没有参加社团吧?」
「是的。」
「我们是回家社的固定成员喔——!」
我和细屋一前一后地回答。
基本上这间学校仍有许多主流的运动及文化性质社团存在。但是我因为不想减少做家事的时间,因此并未参加任何社团。而细屋也是一样。虽然我没问过他不参加社团的理由,但我猜八成是不想把时间花在游玩之外的地方吧。
「其实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们两个,因为我一直找不到适合的人选。」
鹫住面露歉色地说着。
「呃,你们这个星期五和星期六有空吗?」
黑云覆盖的范围渐次地扩大,我急忙加快脚步,然而细小的水滴仍旧落在我的鼻头上。看来雨如细屋所预言地报到了。没带雨伞的我,只能改用跑步来加快在雨中移动的速度。
在距离曙光山学园高中部校舍徒步约十五分钟的地方,正是红南宿舍——也就是通称中立国宿舍的所在地。
这里是由学园出资买下一栋老旧的洋馆,并加以改建而完成的宿舍。光从外观来看,原本即使被当成鬼屋也不为过的破旧屋舍,经过前阵子的修缮工程后,包括外观在内等居住功能都已经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改善。
看来在雨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前应该可以回到宿舍才对。顺利回到宿舍后,我朝门口写着「中立国宿舍」的木制看板瞥了一眼,接着穿过大门进入玄关,乌尔莉卡立刻和平时没两样地蹦蹦跳跳上前迎接。
「欢迎你回来——」
「我回来了。」
我脱掉鞋子并换上室内拖鞋,乌尔莉卡也在这时候将脸凑近我的书包,并且不断地嗅着里面的气味。
「……有好香的味道喔!」
「有人给了我蛋糕。我打算当成晚餐后的甜点拿出来给大家吃,所以你要忍耐到那时候喔。」
我轻轻地摸了摸乌尔莉卡那头淡色的金发,然后便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的房间在一楼里侧,是一间占地约十几张杨榻米的西式房间。但是由于诸多缘故,使得我和乌尔莉卡以及另一位宿舍的居民,得用划分房间的形式同居在此。
我一踏进房里,立刻有阵令人颤栗的寒气窜过全身。
「……还不到开冷气的季节吧?还是你连这么点热都受不了?」
因为下雨的缘故使得空气变得有些闷热,但今天的气温应该不至于让人感到难熬才对。对于身为家计兼家务总管的我来说,电费的支出绝对是不容小觑的重要项目。
「热度还有湿气都对电脑不好。」
脸始终面对着电脑荧幕的少女轻描淡写地回答。
「不只是电脑,对于使用者本身也会造成莫大的影响。最严重的状况下会导致作业效率降低百分之八十,且必须花费二十四小时以上才能恢复,因此这绝对不是一项能够随便忽视的问题。」
「有……有这么严重吗?」
虽然我对机器不甚了解,但听见对方如此慎重其事地提出数据说明,也不禁令我有些却步。那台电脑应该是相当贵重的机型,万一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而不得不送修时,恐怕得花上更高的一笔费用——
「——等等,仔细想想,所谓的电脑使用者不就是你吗?」
「如果我不支倒地的话,机器也会因此无法运作,所以我的论点是理所当然的。」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将身体转向我。
看上去只有十多岁出头的稚气面容,左右色泽各自不同的眼珠。另外加上一身睡衣打扮,以及屈着双膝坐在椅子上的不雅姿势。她叫做冰室亚夜花,是个力量强大,且能够司掌生死的冥界神,但同时却也是个身体纤弱且终日宅在家中的茧居族。即使像这样与她面对面,也依然感受不到一丝身为神祗所应该散发出的威严。
此时,亚夜花的视线落在我从书包里取出的纸袋上。
「那是樱寿屋的点心吗?」
樱寿屋是市区里的一间知名点心专卖店。原本只有卖日式点心而已,但最近才加入销售行列的西式点心价廉又美味,很快地就打响了名号,并且使得这间店摇身一变,成了网路上的隐藏人气名店。包括亚夜花在内的宿舍居民们都相当喜欢这里的点心。
「你眼睛还真尖!不过这里面装的是别人亲手做的点心啦!」
「亲手做的点心……?」
亚夜花不知为何蹙起了眉头。
「是谁做的?」
「不是有个叫国府田珠子的女生吗?就是梨玖的朋友。是她给我的。」
「是女生给的……?」
亚夜花眉间的纹路显得更深了。
虽然亚夜花是个经常只会摆出一号表情的家伙,但是并不代表她没有情绪起伏。只要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她其实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就会喜怒形于色。
而此刻的她正明显地表现出不悦的情绪。我可以感受到某种像是暗黑能量般的气息传来。
「你该不会因为这不是樱寿屋的东西,所以就看不上眼吧?这个蛋糕的味道还不错喔!因为珠子本来就很擅长做点心,这点我可以挂保证。」
「…………」
此时她连眼神都变得杀气腾腾,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个原本是要给我的啦,因为珠子要我帮她试味道嘛——」
就在此时,房门口忽然有个留着清秀短发的少女探出头来。她是羽村梨玖,在宿舍里的资历还算是新人,另外也是我的青梅竹马。那略显惺忪的睡眼,表示她才刚睡醒不久。
「所以你可以放心啰,亚夜花!」
「…………」
亚夜花不屑一顾地把头撇了开来。
「早啊,梨玖。你这么早就起床啦——不过你说可以安心是什么意思?」
梨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欢迎你回家,天人哥。我有收到小珠寄来的邮件喔!谢谢你,待会儿大家一起来吃蛋糕吧——」
接下来我想要稍微介绍一下,每天我从学校回到宿舍之后的固定行程。
首先,所有行程的基准就是晚餐。最晚至少必须在七点之前将晚餐做好才行。我会在几天前就先大致决定好菜单,接着再根据当天预测的调理时间进行调整,如此就能够计算出还剩下多少时间可运用。
如果剩下相对较多的时间时,我就会拿来写作业或是外出采买。相反地,如果时间所剩无几的话,我就会稍微打扫一下宿舍,或是运用这些时间完成整理或清点各种用品的简单作业。顺带一提,由于今天学校只有半天课,所以我已经将作业和玄关到楼梯之间的打扫工作一并完成了。真是令人神清气爽。
到了傍晚,我便朝着厨房走去。
平时乌尔莉卡和梨玖都会一起帮忙准备晚餐。乌尔莉卡负责洗米,梨玖负责煮味噌汤和准备沙拉,而我则负责调理主菜。
今天的主菜菜色是番茄炖鸡肉,主食材则是昨天事先买好的鸡腿肉。虽然这已是连续第二天做鸡肉料理,但昨天做的是烤鸡腿。我想,只要菜单不同,大家应该就不会有怨言才对。因为只要将鸡肉和蔬菜一起稍微炒过再炖煮即可,因此调理过程并不会费太多工夫。我们大约只花了半小时就准备好了晚餐。
我探头向正在餐桌边摆放餐具的乌尔莉卡喊了一声,示意她去叫其他的宿舍居民过来用餐。
不一会儿,所有人便三三两两地步入餐厅。最后,九个人全数到齐。因为我对于宿舍原本毫无秩序的生活无法坐视不管,进而希望大家至少能够规律地按时用餐,于是主动请缨担任晚餐负责人,而现今的光景着实也带给我些许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另外,身为打点料理的人,我当然也希望能在最佳的时刻,端出让所有人都能美味地享用的料理。
时间正好是七点。大家共聚一堂,齐声道出「我开动了」。
「啊,这个真不错,带点酸味又很清爽呢!」
「嗯,清淡的口味也很好吃呢!」
开朗地发出赞叹的是柚原万那,而语气稳重地附和的则是她的姊姊柚原千那。两姊妹的真实身份都是战神,同时也是我所就读的高中部的学姊。
一头色泽鲜明的头发和活泼好动的言行举止是万那的招牌,她的外表几乎就像是个时下的时髦女高中生。而千那正巧和她相反,是个头发两侧各扎着一条辫子,笑容可掬的清纯派女孩。虽然两姊妹所走的路线大相迳庭,但在学校却是同样地受到男学生们的欢迎。另外她们生气时所带给人的压迫感,也是两人的共通点之一。
「嗯,真好吃!天人,你的料理本事还是一样厉害——喔,你不吃这个吗?」
带着爽朗的笑容,对着一旁的小诗嬉闹地说着的是和泉龙太。他是曙光山大学的学生,同时也以兄长的身份照顾着自小即成了孤儿的小诗。
旁边刻意地将青椒挑开的小诗,则有些尴尬似地缩着身体。
「嗯,料理本身并不难吃,只是,这个东西我……」
「没关系啦,不敢吃的话就留着吧!」
见状,我这么说着。
年纪尚小的孩子会挑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而且人对食物的喜好,除了年龄之外,还会受到气候和身体状况等因素影响,因此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要不过度偏食,就能从其他食物中摄取到足够的营养。
「啊,那乌尔莉卡要吃——」
小女仆用力地举起手来。
「OK!那小诗的青椒就放到乌尔莉卡的盘子里吧……欸,亚夜花,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我要把洋葱夹给乌尔莉卡。」
亚夜花正蹑手蹑脚地,将半透明的洋葱夹到身旁乌尔莉卡的盘子里。
「既然青椒可以转让,就表示洋葱当然也可以转让给他人。掺在咖哩饭里面的洋葱我可能还能勉强接受,但是除此之外,洋葱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应该要从这个世上消失才对。」
「你给我向全国的洋葱爱好者道歉,怎么可以歧视洋葱呢!」
极端厌恶步出房间外头的亚夜花,也会视心情好坏选择是否要出现在晚餐餐桌上。而今天她似乎是因为听说餐后有蛋糕可吃才现身的。
我稍作思考后,便义正辞严地做出了裁定。
「我准许你把一半的洋葱夹给乌尔莉卡,但是另一半你得自己吃掉。如果拒绝的话就不让你吃甜点。」
「咦——」
「咦什么咦啊,而且你又不是真的不敢吃洋葱。」
太过小看一手掌控厨房的人的观察力,可是有些伤脑筋的。再怎么说,我也打理了所有人的餐点好几个月,每个人对于食物的好恶早就已经在我的脑中建档了。
小诗确实是打从心底厌恶青椒。由于我看得出她有努力地试着克服这个障碍,因此我也愿意给她一些特别优待。但是亚夜花对洋葱顶多只能算是不太喜欢而已,如果她真的肚子饿了,还是会乖乖放进嘴里的。我想八成是因为她在晚餐前喝了果汁,才使得此刻的食欲显得萎靡不振吧。
「……天人对我好像特别严厉。」
亚夜花嘴上一边嘟哝着,一边顺着我的话,在转让了一半的洋葱后便停下了动作。
「如果我对你的偏食状况毫无限制,你一定会整天只吃零食而已。还有乌尔莉卡,你也不要露出一副可惜的表情——对了,乌尔莉卡,你吃这么多洋葱会不会肚子痛啊?」
「喔?」
乌尔莉卡歪着头,一副搞不清楚洋葱和腹痛究竟有何关连的表情。
「……算了,没事。」
我曾听说过绝对不能喂狗吃洋葱,不过她和一般的狗属于不同次元的存在,所以应该不用担心吧。而且我也从来没看过她吃坏肚子。
「如果一个人都只吃一盘的话,就还有剩喔!」
「啊,那麻烦再帮我添一盘——」
闲散地轻举起空盘子的是御子神弓虎。她除了是这间宿舍的宿舍长之外,还有个大学生的身份。此外,她还是拥有最强力量的神祗之一。
话虽如此,平时的她却与威严两字丝毫沾不上边,无论怎么看,都只像个好吃贪睡的懒散大姊姊……不过话说回来,方才的她虽然吃相优雅,一点都看不出曾狼吞虎咽的模样,但却能用异常的速度将盘中料理一扫而空。难道又是施了什么法术吗?
「好的——交给我来添吧——天人哥坐着就行了。」
梨玖伸手按住准备起身的我,代替我站起身来。真是个个性开朗又善解人意的儿时玩伴。
——就在此时,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啊,梨玖,不好意思,这个星期五和星期六,可以拜托你来准备午餐和晚餐吗?因为我临时有事,得在外面过夜才行。」
在宿舍的伙食方面,如果说我的职位算是主任的话,那么梨玖就相当于我的秘书一样。她拥有不输给我的料理本事,每当我有要事在身而无法做饭时,经常就会由她上场代打。加上她目前处于休学中而几乎不需出门的缘故,因此绝大多数的情况下都会乐于接下我的工作——
「啊——抱歉,这周五和周六我可能没空耶。」
梨玖一脸抱歉地回答着。
「我已经有约了,那两天都要出门。」
「喔——真难得呢。」
梨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个吸血鬼。由于她无依无靠,加上诸多原因之故,使她辗转住进了这间宿舍。而且她才刚转生不久,目前还在以人类的身份学习适应日常生活的一切。此外,她要外出时也必须获得宿舍长的许可才行。
「嗯——我看你的身体状况稳定不少,对于阳光似乎也渐渐习惯,差不多是时候了吧——啊,谢谢你喔。」
宿舍长弓虎一边说着,一边从梨玖手中接过盛满料理的盘子。
「你要去哪里?」
「我听说小珠好像要去帮忙小学部的远足活动,所以我也想一起跟去。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而且我也好久没见到她了。」
「啊啊,你是说野外教学吧。」
就读于小学部的小诗开口说道。
「什么是野外教学?和远足不一样吗?」
龙太插嘴问道。
「好像有点不一样,但我也不太确定。从学校的说明听起来,好像只是比较累人的远足行程而已。」
两人的对话不禁令我产生一股出乎意外的感觉。当下,我自己也因为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于是感到些许疑惑。但不一会儿后我便理出了头绪。龙太对小诗提出的话题表示兴趣,甚至还提出了问题,这样的场景是我至今未曾看过的。或许这也是自前一阵子的事件以来所产生的微妙变化吧。我一边思考着这些事情,一边加入了众人的讨论中。
「呃——我记得好像是要去爬曙光山的健行道路,然后用铁饭盒在山里煮饭的样子。而日还要在山上过夜。」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到我的身上。
「咦,为什么天人哥也知道这件事?」
「因为我也得去帮忙。」
级任导师鹫住拜托我和细屋帮忙的事,其实就是这次的野外教学。
此时我也回想起今天放学后在走廊上发生的事。
「这次学校要举办小学部六年级的野外教学。呃——时间是两天一夜,里面还包括了登山行程。这算是学校户外教学的行程之一,每次都会有国中部和高中部的学生来帮忙。」
鹫住逐一说明。
除了各班的级任导师外,每个班级都还会再搭配几位高年级的学长姊担任支援工作。这是只有像我们这种可从小学直升到大学的一贯制学校里才有的习惯,而今年似乎正好轮到鹫住担任统筹教学支援组的工作。
「可是,为什么要找我们两个?」
正常来说,参与支援教学的人选不是应该在很早之前就选定了吗?
鹫住有些尴尬似地抓了抓自己那头乱发。
「其实人选是已经决定了啦,但是其中有两人突然因为挂病号和受伤的关系,所以临时退出了。如果人数不够的话,其他人的负担就会相对变大,所以我一直在找当天能够递补上来帮忙的人。啊,当然星期五那天是可以向学校申请因公外出的。这可是能够堂堂正正地跷课的大好机会喔!」
嗯——可是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好处可捞。上课顶多只是拿回期末考的考卷和检讨复习而已,而且还只有半天课;就我个人而言,还是希望把空出来的时间拿来处理宿舍的事务,毕竟等着我去打扫和整理的地方还有很多呢。
虽然对鹫住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拒绝吧。然而就在我心意已决的时候——
「我要参加!」
我身旁的男生不加犹豫地用力举起手来。我则是错愕地将视线移向对方。
「细、细屋?」
「身为学园里的学长,本来就应该帮忙学弟妹的活动。我认为这是一项相当有意义的任务!」
拜托你不要再满口胡言了。
「喔喔,你愿意帮忙是吗!那名冢呢?」
「呃、不、我——」
「拜托你!和我一起参加吧,我的好友!」
细屋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
等等,你不能因为知道我没什么要事在身,就把我拖进去蹚这滩浑水啊……
结果,在细屋的死缠烂打之下,逼得我只得勉强允诺。而鹫住当然是带着满意的表情离开了。
「——喂,你干嘛那么有干劲啊?」
被我这么一问,细屋立刻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邂逅机会耶!」
「邂逅?」
「对啊!我一定能在小学部找到期盼已久的美好邂逅——我有这样的预感呢!」
一开始还听不懂细屋话中含意的我,下个瞬间忽然有个答案闪过了脑海。
「你该不会是萝莉——」
「才不是!既然是小学部的远足活动,一定会有其他人陪着这群小鬼一起去吧?」
「…………应该是吧。」
原来如此。我可以想像他在打什么主意了。
「没错,正确答案就是女·老·师!」
细屋不知为何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并且大大地点了个头。
「我听说啊,国小部可是有个年轻貌美的女老师喔——」
「原来是这样子。那么到时候天人哥就会和小诗一起行动啰!因为白天对我来说还是有点辛苦,所以我只答应帮忙晚上的行程。如果早点知道天人哥也要一起去的话,我就算勉强自己也会全程参与的。呃,弓虎——」
「不行——你还没准备好呢!」
「呜——」
弓虎语气温和却毫无让步余地的回答,使得梨玖只能露出沮丧的表情并且乖乖闭上嘴。
「也就是说……」
此时取代梨玖开口的却是亚夜花。不晓得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带着些微的颤音。
「……就结论来说,天人和梨玖要一起外宿。是这样吗?」
「……?对啊,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此刻我仍不了解亚夜花究竟想确认什么。
而亚夜花也不再继续出声,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那么问题就只剩下负责打理餐点的人选了。既然梨玖没办法帮忙,其余的人当中能拜托的就只剩——
「万那。」
「咦——好麻烦喔——」
被指名的当事者立刻露出厌恶的表情。虽然和那光鲜亮丽的外表不相称——这么说或许有些失礼——但其实她是个颇精厨艺的人。
如果提到其他的宿舍居民嘛……我从来没看过总是睡眼惺忪的弓虎出现在厨房里,千那会把到手的食材破坏殆尽,至于龙太则是早就表明只愿意为和自己共度一夜春宵的女性做饭。乌尔莉卡虽然有日渐进步的迹象,但要将料理工作交给她一人负责还是令我有些不安。而亚夜花当然就甭提了。(题外话,亚夜花在狩猎怪兽的游戏里,烧烤猎来的肉的技术可称得上是神人等级。即使她闭着双眼,甚至将游戏的配音关掉,也能够在最精准的时间点按下按钮。不过如此神技在现实生活中毫无用处。)
「因为没有人可以帮忙了啊……」
我所认识的万那,的确是个只会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物采取行动的女孩。
「煮泡面吃不就好了,反正才一两天而已。」
「不行啦!」
如果真的碰上措手不及的突发事故就无话可说,但是这一次的情况是事前确实有充裕的时间做准备,身为家事负责人的我绝不能放任不管。
「那我有一个妥协方案——我提前把料理做好放着如何?这样你只要帮忙加热或装盘就能吃了。我会事前把准备工作完成的。」
「唔……」
「之后我再请你吃一个樱寿屋的布丁。」
「嗯——这个嘛,既然你这么说……」
协商成立。虽然对方仍有些为难,但总算是成功地取得了她的同意。
「谢谢你啰!总之星期五就这么决定了,那星期六该怎么办呢……」
我有办法赶在晚餐之前回到宿舍吗?
「如果行程和往年一样,我想时间上应该不成问题。毕竟以前我也曾经参加过啊!」
千那说道。
「可是,有时候活动内容会很耗力气和体力喔!」
「什么意思?」
「毕竟小学部里也有『非人者』存在啊!」
万那附和地点点头。
「嗯。也就是说,如果你要和他们同行的话,就必须好好负起身为『天秤会』一员的责任喔——」
曙光山学园是间从小学到大学一应俱全的一贯制大型教育机构。而『天秤会』则是不受世代隔阂所限制,专门接受来自学生们的谘询,并且提供建言和协助的互助组织。
——然而这只不过是『天秤会』表面的立场。
事实上,『天秤会』是以中立国宿舍里的众神为中心所组成,专责统管治理『非人者』事务的机构,并且具有凌驾于『非人者』之上的权威性。
以压倒性的力量作为后盾,治理着实寻市并维持秩序的『天秤会』,是个令非人者无不畏惧折服的强大组织。而在诸多理由之下,使得我也辗转成了『天秤会』当中的一员。
「你是说非人者会混在小孩子当中吗?」
就我所知,像是细屋就是高中部里的非人者,而国中部的非人者则有亚夜花和梨玖。但是小学部里也有非人者一事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嗯,不过虽然统称为非人者,其实当中也有许多等级上的差异。自我意识薄弱,甚至连个体的存在都无法维持的非人者就属于下级精灵之类的等级。另外像是死者的怨念、思念等也可以分在这一类当中。这些虽然也都算是非人者的一种,但是如果不依附在宿主身上,就无法对现实世界造成任何影响。而只要没有出现实际的损害,即使放着不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万那带着些许兴奋的语气为我说明着。她既喜欢教训别人又爱说教的个性表露无遗。
然而我仍然继续专注地听着。
「此外,人类世界中还存在着这类非人者的个体。只是他们大多活不了多久,力量也不会强到哪里去,而且就连精神层面也可能尚未成熟。所以如果不在低年龄层就读的学级当中,重新学习沟通交流的基本知识的话,就会逐渐变得离群索居。」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小学部里的非人者都是这种类型的吗?」
「对。而相较之下自我意识发展得较为健全的则会进入国中或高中部,甚至直接投入社会之中。这种类型的非人者我们则会根据本人的期望、属性及社会性来加以判断。」
「潜藏在小学部里的『非人者』数量远比国中或高中部要来得少,但是必须注意他们那尚未成熟的心智,可能有突然失控暴走的危险性。」
千那耸动地说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话。
「请、请你不要吓我啦!」
「不—用担心啦!」
万那一派轻松地笑着说道。
「不管再怎么暴走,顶多也就像是个胡闹的小鬼而已,只要重重地赏他一拳,基本上就可以让对方乖乖听话了。」
「嗯,如果他们的力量不强的话,我应该可以应付得来吧……而且也有结界,应该不至于引发太大的骚动才对。」
我所谓的结界指的是覆盖着整座实寻市,专司修正认知的区块。每当人类目击到常识所无法理解的事件时,脑中的记忆就会自动被修正成平凡无奇的内容。只要在结界能够发挥作用的范围之内,即使不慎被看见恐怖的异形或异能之力,也不会因此引起恐慌。
但是,弓虎有气无力的懒散声音却毫不留情地打碎了我的希望。
「啊,结界覆盖的范围并没有包括山上喔。」
「——咦?」
「山区位于结界的效果范围之外。毕竟那里不像街上有那么多人类和非人者,而且到了深山里其实也等于出了实寻市。所以记得要尽量防止骚动喔。」
……难度瞬间提高了不少。
「啊,既然如此,我也一起去帮忙——」
亚夜花突然站起身来,原本坐定的椅子跟着喀啷作响。
「不,行不通的啦!你又没有能够爬山的体力,我已经可以预见你在中途精疲力竭,最后变成众人负担的模样。」
毕竟她是个极度不适合参加团体活动的人啊。
听完我的话,亚夜花先是发出「唔」一声,接着又像是拼命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地继续开口说话:
「那、那这样好了,我就坐在乌尔莉卡的背上——」
「那更不行,太引人注目了啦!」
如果眼前忽然出现一只大到吓人的狗,普通的小学生一定会陷入难以想像的恐慌状态。不过对于那惹人爱怜的松软毛皮才有的绝佳触感,我可说是爱不释手。
「可是……」
看见亚夜花那毫无掩饰的失望模样,我的内心也不禁有些自责。难道我刚才的说法太冷淡了吗?
「啊——不过我还是得向你说声谢谢才对。谢谢你担心我。」
虽然她是个身体虚弱的宅女神,但也有着受人恩惠时必定会确实回报这样通情达理的一面。我始终认为这是亚夜花无可取代的优点之一。
「只是,我还是觉得这项工作不适合由你来做。放心吧,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没问题的。所以你也不用勉强自己跟来,好吗?」
「……外宿…………」
亚夜花似乎还有话要说似地继续喃喃自语,脸上挂着一副「我被背叛了……」似的怨念表情。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亚夜花,你一定会感到不安吧。因为你总是很依赖着天人哥,到目前为止也没碰过天人哥外宿而不在宿舍里的状况啊!」
梨玖用开朗的语气为亚夜花的反应下了注脚。我则是有些存疑地歪着头。
「不过虽然说是外宿,也才一、两天不在而已,而且我身上会带着手机,有事的话也可以马上联络……说到这个,亚夜花,你还没有手机吧?」
「…………」
亚夜花紧闭起双唇表示肯定。
对平时根本不会外出的亚夜花而言,手机根本是种丝毫派不上用场的工具。不过如果有事的话,就写电子邮件寄到她的电脑里就行了。反正这家伙几乎也是不出房门的。
「不过,手机在山区里收得到讯号吗?」
「路上讯号会比较不稳定,但到了住宿地点那一带就没问题了吧?我应该会走其他路线先抵达,到时候我先确认过后再告诉你——」
「啊,天人,星期五晚餐的准备事项你可以寄简讯到我的手机里吗?我想这样应该会比你在厨房里贴笔记要确实得多。」
「我知道了。」
「天人先生——我想要再吃一盘——」





「啊啊,我也要。小诗呢?」
「……我只要鸡肉就好了,我要半盘。」
「那我先把料理拿去热过喔——」
晚餐持续地在热闹的氛围中进行着。
然而当中却只有亚夜花始终沉默不语。她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沉思着某事一样严肃。


本帖最后由 浔箐 于 2013-4-24 22:06 编辑


第二章 灾祸之昼


天气真好。
在洒落而下的透明阳光之中,凉爽舒适的徐风轻柔地吹拂着。以这个季节而言,应该已经算得上是十分宜人的气候了吧。
活泼的孩子以及带队的老师,加上负责支援工作的国高中部组员,全都齐聚在校庭里。
接下这份工作后,我虽然曾一度感到有些麻烦,但是实际身处在出发前这股雀跃的气氛之中时,却又开始期待起这次的登山行。真是种不可思议的心境转变呢。
最后,我再次在脑海中确认各项清单。
该带的物品全数备齐,该交代的事项也都确实告诉万那了。然而最令我讶异的,却是从头至尾都对我外宿这件事明显地表现出不悦的亚夜花,一早竟然穿着睡衣走到外面来目送我离开。当时她还拿出了一支全新的手机,并且对我说「这是我新买的手机,请记得也要和我联络」。晚点我再拍张山林的风景照寄给她吧。
「好——我要好好表现一下——还没到出发时间吗?」
我身旁的细屋摩拳擦掌地问着,珠子则是安静地读着手中那本「野外教室须知」。
「距离出发好像还有一些时间,不过我想差不多要开始排队点名了……」
我和细屋负责的班级是六年C班,珠子也和我们同组。当我们碰面并向彼此打招呼时,鹫住也正好出现。「啊,原来你们认识啊?那太好了,你们就编成一组负责六C吧。」于是我们就这样成了同组组员。怎么看都是有够随便的分组。
另外,原本就和珠子在一起的梨玖也算是我们的组员。不过她由于身体状况欠佳,并且编在稍晚出发的个别行动组,所以现在不在这里。听说她的任务原本就只是帮忙老师搬运一些零散的小型行李,因此会坐着沿观光路线开的车上山,并且预计在傍晚左右先行抵达我们的住宿地点。
「无论如何,我都要让这次变成有意义的旅行!」
「你还真带劲耶,细屋!」
「当然啰,这个季节路上会有很多穿着清凉的女孩子,我可是放弃了能够一饱眼福的大好机会,特地来参加这趟旅行耶!」
细屋的兴趣是到闹区去观察路上的女生,本人将这样的兴趣称之为「girls watching 」。虽然我个人也不排斥婀娜多姿的大姊姊,但是就只为了这个目的而不断地上街就令我无法苟同了。该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个可疑人物吧?
顺带一提,在一旁听着我们两人对话的珠子叫显地表现出害怕的模样,只是神经大条的细屋完全没有发现。看见细屋的样子让我不禁觉得:如果真的想要受女生欢迎的话,客观地反省自己的脱线言行应该也是很重要的一环。或许我还是把这样的想法据实以告会比较好。
「细屋,我觉得啊,与其只是在旁边看着,不如主动上前搭讪,至少算是稍微往前跨出了一步,不是吗?」
「哈!像你这种不需要watching的人当然可以说这种风凉话啰!我还真羡慕你耶!我觉得你根本就是每天在宿舍里过着被梨玖、万那和千那这些美女包围的生活,实在太好命了——你真是幸运呢,My friend名冢!」
用羡慕不已的口吻说完后,细屋忽然伸出手指指向我。
「对一个思春期的男生来说,光只是看着女生就足以带来莫大的喜悦了!像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家伙根本就是例外中的例外!」
「你说的是真心话吗?特别是前半部。」
「嗯,至少有一半是真心话。」
「剩下的一半呢?」
「光只是看还是有种少了些什么的感觉啊,老师!」
细屋紧握着拳,仰天长啸。
「……说真的,其实从前我曾经稍微强势地邀约过一个女生,结果被她的男朋友发现,我当然也因此被打得鼻青脸肿。从那之后我就变得有些胆小。我觉得在进入实战之前,应该要先仔细观察并且了解敌人之后才可以采取行动。太过躁进通常都只会招来不好的结果而已——欸,国府田,从一个女性的角度来看,你觉得我的战略如何?」
「咦?这、这个嘛……」
毫无预警地被质问的珠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呃、我、我觉得谨慎地采取行动是很好的事。」
真是个四两拨千金的答案。即使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也要为学长留个面子,珠子还真是个善良的女孩呢。而相较之下,细屋交到女友的日子似乎又变得更加遥远了。
我们三人就这样交谈了一阵子,此时后方忽然有位身形高眺的女性快步走了过来。
「呃,请问你们是C班的支援小队吗?」
「是的,我们都是。」
我代表三人回答对方的问题。女性则是露出温柔的笑容回应。
「我是C班的导师濑名悠,这两天要麻烦你们啰!」
眼前的年轻女性看起来顶多刚从大学毕业一、两年而已。一头长发和白皙的肌肤,姣好的外型让人不禁联想到洋娃娃。而我的视线边缘则窥见细屋摆出一个小小的胜利姿势。
我们各自简短的自我介绍后,濑名老师便又匆忙地离开了,只要稍不留神,小孩子们队伍立刻就会变得乱七八糟,并且失控地嬉笑打闹起来。小学老师还真是个费心劳力的职业呢。
「很好很好——太好了,一切都如预期般顺利呢!」
细屋难掩兴奋地说着。
「嗯……不过她的确是个美女。」
「什么嘛,你的反应也太冷淡了吧!」
「哪有,我不是说出感想了吗!?」
不过如果说到我个人的喜好,我还是比较喜欢再稍微前凸后翘,玲珑有致的身材。濑名老师还是稍嫌瘦了点。
「你果然被宠坏了呢——对我来说,濑名老师就是我心中的完美女性啊!」
「嗯,细屋的品味还不错嘛,濑名老师确实有种充满深度的美感,让人忍不住想要更加深入地认识她呢!」
有个声音忽然插入我们的对话之中。循着声音一看,脸上充满笑意的鹫住就站在旁边。
「她算得上是近年来日本少见的稀有典型,我也愿意给她很高的评价。」
喂,身为一个老师可以说这种话吗!
「喔喔,鹫仔——太好了,原来我们是同道中人啊!」
细屋开心地说道。
不过我想光凭细屋的胆量,应该不至于在学校的活动中采取太过积极的攻势,这种时候尽本分做好所负责的事项反而是个为自己加分的好方法。
「……天人也觉得很高兴吗?我们班的老师是个美女呢。」
「呜哇!」
小诗默不作声地突然出现在我身旁,喃喃自语似地低声质问。该说是偶然还是命中注定呢?这家伙竟然刚好就是六年C班。
「唔,那位老师看起来个性温和又不啰唆,对我来说算是松了口气吧。」
而说到濑名老师——此刻正被脚步莫名轻快的鹫住缠住,并且无法脱身似地和鹫住交谈着——而我正是看到这一幕,才如此回应小诗的问题。虽然几乎都是鹫住在说话,但濑名老师却丝毫没有露出不悦的脸色,而且还能客气有礼地耐心应对着。从这里不难看出她确实是个温厚善良的老师,不过我确实也不排斥美女。
就在此时,有个女孩缓步地接近正在交谈的两位老师。而鹫住则是有些尴尬地绷起了脸色。
「你还在这边悠闲地聊天啊,鹫住老师?我记得你自己说过,今天工作满档,几乎快要忙不过来了,不是吗?」





「啊,对、对啊,抱歉喔,透夏。」
鹫住急忙结束对话,并且逃也似地跑掉了。
「真受不了!」女孩嘴上嘟哝着,接着把视线转到我们身上。那是张似曾相识的脸。原来是前几天和小诗走在一起的强势女孩,当时她还帮忙赶跑了骚扰乌尔莉卡的一群男孩子。
「你们是要帮忙我们班活动的人吗?」
「嗯,是啊!」
「我是班长,鹭住透夏。先前的事谢谢你啰!」
看来对方好像也还记得我的样子。
「我是高中部的名冢。他叫细屋,这一位是国中部的国府田。」
细屋带着宏亮的声音问好,珠子则是沉稳地向对方打了招呼。
此时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咦?你说你叫做鹫住……」
「高中部老师鹫住莲太郎是我爸爸。」
「啊,我果然没猜错。因为你的姓很少见,所以我就在猜你们应该有什么关系才对。」
「喔——你是鹫仔的女儿?长得不怎么像耶!」
细屋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经常有人这么说。」
透夏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悦,只像个大人似地耸了耸肩。看来她似乎已经很习惯被这么说了。和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的鹫住不同,透夏给人的感觉则是更适合「动作俐落」或「反应灵敏」之类的形容词。
「名冢学长,细屋学长,还有国府田学姊对吧?这两天请多多指教啰!啊,我们班的同学不太吃嘻皮笑脸这一套,甚至有时还会瞧不起这种人。所以我想你们还是摆出夸张一点的臭脸来管教他们比较好——小诗也差不多该回到队伍里了喔——接下来这次野外教学的说明会要开始了。」
透夏说完,便轻挥了挥手向我们告别。
接着,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之后,她立刻要求聊天聊得正起劲的其他孩子保持安静,并且将有些失序的队伍重新整顿好。
「真是个做事一丝不苟的孩子呢!」
珠子佩服似地说着。
的确是个充满领袖风范的女孩呢。与其当个班长,我想她应该更适合像女帝或是女王之类的称号吧。
◆ ◆ ◆
和泉小诗,魔法师。
这是不久前我用来代表自己身份的称号,对此我也感到心满意足。因为我从未曾想过要走上其他的道路。我从不觉得上学这件事有任何意义,甚至还曾经以轻蔑的想法看待。
然而此刻,我却和同年龄的少年少女们齐聚一堂,共同站在学校的中庭里。而我对这件事竟没有丝毫的不快。
——只要愿意改变就能够改变。我不禁如此想着。
「欸、欸,和泉同学,你有爬过山还是露营过吗?」
班上整好队后,我后面的女孩忽然主动找我说起话来。
「没有耶。」
我觉得自己的回答似乎有些冷淡,于是再次补充说道:
「因为我不是很喜欢出门。」
除了走出宿舍到庭院里照顾药草田之外,基本上我是个足不出户的室内派。
虽然今天的天气并没村特别炎热,但光只是站着不动,似乎也会让我有种体力逐渐流失的感觉。如果是从前的我,即使是像今天这种晴空万里的日子,我一定也会窝在房间里埋首读着魔法书吧。
我原本就不是会主动参加健行之类活动的人,但既然碰上了学校的例行活动,也只能乖乖地配合了。我索性把这次的活动,当成是以平凡人类的身份展开生活前的洗礼仪式。
「说得也是——你一点都不像是个在泥巴里打滚过的乡下小孩呢!」
「嗯,不如说你有一种『王子』般的气息!」
女孩们开心地笑了起来。
「王子」是我在学校里的绰号——我似乎带给周围人们这样的印象。班上的女孩子总是说「因为小诗怎么看都很像贵族嘛!」,于是这个绰号就在多数意见的支持下定案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王子应该是对男性使用的称呼才对。用在身为女性的我身上,听起来总让人觉得有些身份错置的感觉。
毕竟我留着一头短发,又从不穿裙子(因为不方便行动),因此我不否定这样的自己会带给周遭如同男性般的印象。但是若被叫成小男生或少年之类的绰号我倒还能理解,「王子」就让我摸不着头绪了。很遗憾,我并不能够理解这个中的奥妙之处。
顺带一提,透夏对这件事的看法则是「这表示班上同学已经接纳了你,不需要想太多啦」。
「那边的,队伍乱掉了喔!听完老师讲话后马上就要出发了,大家要先排好队喔——!」
透夏气势十足的斥喝声传来,原本旁若无人地聊天的女学生也乖乖地应了声「好——」,并且顺从着她的指示整队。
背负着整顿领导班上的任务,有时还会以高姿态强势地执行权力的透夏,事实上却不是个被同学们所厌恶排斥的对象。这是因为她一视同仁的态度以及热心照顾别人的个性所致。即使称她是个政治手腕高人一等的女帝亦不为过。
对于学校生活的规矩十分陌生,且不擅与人交际的我,一样是透夏照顾的对象。如果我真的已经被班上同学所接纳,我想她的协助绝对是占了很大的因素。
就在此时,C组男生的前方队伍忽然爆出一阵刺耳的笑声。仔细一瞧,此时整个队伍已经称不上是个完整的队伍。除了三分之一的学生仍然安分地排着队外,有三分之一只是随意地站成一区,最后的三分之一则是一边大声喊叫,一边四处奔跑乱窜。
「啊,大家快点排好队伍,时间差不多已经——」
濑名老师有些畏缩似地穿梭在学生群之中试图重整队伍,但似乎没什么效果。
「啊啊,没必要那么急吧!」
用威吓似的口气放话的是帆村大辅。他是男学生当中的中心人物,是个性格暴躁,给人如同暴君般印象的学生。前几人在路上纠缠乌尔莉卡的就是他所率领的团体。
濑名老师像是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似地向后退了一步。接着,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开始训斥帆村时,却忽然被另一头跑过来的隔壁班小男生撞了一下。
从我身为一个魔法师的角度来看,可以想见帆村应该是『非人者』。他全身上下所散发出的感觉明显地与一般人类不同。另外,他的体力和人类的小孩相较之下也占了上风,之所以能在男生当中鹤立鸡群,想必也是运用了这股优于一般人的力量吧。
然而就如同前几天万那所言,小学生当中的非人者所拥有的力量并不强,精神层面也同样呈现出自我中心且短视近利的样子,所带给人的印象甚至比起其他的男孩子都要来得幼稚。
「濑名为什么不再凶一点呢!用力地朝他头上敲下去不就行了!」
双手环胸的透夏叹了口气。她似乎是觉得身为老师的人如果不够可靠,自己得负责的工作就会跟着增加了。
透夏移动视线观察了眼前的状况后,脸上也再次露出苦涩的表情。
她的视线那头可以看见小学部的学年主任似乎正在向鹫住老师抱怨。看来是因为点名花了太多时间,导致整个流程比预定稍微延迟的缘故。
「我希望你做事时可以再多想一下方法——啊,你真的很不受教耶!至少在挨骂的时候要立正站好吧!真是受不了你!」
学年主任话锋锐利地对着鹫住训斥。原本他就是个对自己或外人都毫不留情面的人,而碰上自己人时,语气态度似乎都更显辛辣。
然而此情此景却让我发自内心地觉得十分有趣。
在学校里可以实际观察到包括团体行动、社会性行动等各种不同的人生百态,这些都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时无法体验到的。感受到自己的世界变得更加广阔,确实令人心神愉悦。
「我们班的活动助理,是和小诗住在同一间宿舍的学长吧?他是个很可靠的人吗?」
——当我以旁观者的身份观察着这一切时,忽然有个声音将话题带到了我身上。
「我也不确定耶。就我在宿舍里所看到的,倒是不会特别觉得他很可靠。」
在名为训练实为互殴的对战当中,他总是乌尔莉卡和万那的手下败将,空闲时也只会思考省钱菜单或是有效率的打扫方法之类的事。无论怎么看,似乎都和能够强势地带领团体前进的形象大相迳庭。
「唔——原来没什么好期待的啊!」
「嗯……不过我觉得他算满有责任感的,至少是个不怕吃苦的类型。」
毕竟天人总是会确实地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而且我也不想在别人面前把他贬得一文不值,就稍微卖点人情给他吧。
「他每天都会很仔细地帮所有宿舍的居民做饭。除了擅长料理之外,他好像也很会做其他家事。还有,虽然外表看起来有些迟钝,但其实他很关心周围每一个人。从一般的定义来看,像他这样的类型虽然还称不上可靠,但至少不会对有困难的人坐视不管,而会愿意放下一切主动地伸出援手。我想他是这种能够带给他人安心感的人。或者该说他有包容力会比较贴切。另外,虽然他并不是扮演着领袖的角色,但在宿舍里却也算是不可或缺的人才——嗯?怎么了吗?」
透夏表情呆滞地直望着我。她居然会有如此毫无防备的表情,真是稀奇。
「——没有,没什么事。我只是很少听到你说这么多的话,所以有点惊讶而已。嗯——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啊……嗯——」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她的声音里似乎夹带着兴味盎然的弦外之音。
——我应该没有脱口说出什么启人疑窦的话吧?
结果,行前说明会还是延迟了好一阵子才开始。
等到老师们将注意事项之类的内容全数交代完毕,我们所有人都坐上巴士并启程时,已经比预定的出发时间晚了二十分钟。
★ ★ ★
「嗯……」
我把脚跨放在电脑桌上,用脚尖拨弄着眼前那支全新的手机。虽然我至今从未使用过手机,但毕竟我对机器并不陌生,要在短时间内熟悉各种操作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问题在于,如果没有通话或联络的对象,即使把所有的操作方式彻底摸透,好像也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
「唉……」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今天早上,我已经把电话号码和信箱告诉天人。不过他只是语气轻快地说着「收到收到」,然后又说「我明天就回来了,你要好好看家唷」,接着就出门去了。
看来他似乎认为自己有义务担任我的监护人。也就是说,他把我当成应该照顾关心的对象,即使我的神格远远地在他之上。
其实那个半天使应该再多依赖我一点才对。
——只是,说真的,我确实有种被丢下来的感觉。我无法否认这种感觉的确造成了我的不快。
与其说是不快,不如用发自内心的火大来形容,可能更符合我此刻的心情。
我比谁都明白这把怒火烧得毫无道理。但是,火大就是火大。
我将视线转向液晶萤幂,上头仍是司空见惯的待机桌面。
之所以会购入这支新手机,起因是没有手机这件事似乎有些与人群脱节。但是有了手机却得不到任何人的联络,其实跟没有手机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我还是会在心里抱怨,既然都告诉天人我的手机信箱了,至少偶尔也传个邮件过来吧。
——说到手机邮件,不晓得天人和万那、梨玖彼此之间是不是会很频繁地互传邮件呢?一想到这件事,我的心里就会莫名地感到刺痛。
「今天的天气好好喔——」
乌尔莉卡眺望着窗外,无忧无虑地说着。
在这片万里无云的晴空下,天人和梨玖正开心地一起在郊外踏青。而我却有种像是坐立不安,又像是心神不定的感觉持续地在心底深处膨胀,怎么样都挥之不去。
* * *
越接近目的地,窗外风景中的绿色比例就随之增加。
坐在从学校出发的巴士里摇晃了约三十分钟后,便抵达了预定行程中的登山口。
曙光山的标高约一千多公尺。山腹处建有一座住宿、学习设施以及野外料理区等一应俱全的综合设施,少年少女『自然学习村』。而我们的行程则是预计要沿着登山步道徒步爬到山腹,并且在这里过一晚。
而我们支援组的三位成员在这段巴士旅程中,总算了解到透夏先前提醒我们「可能会被班上同学瞧不起」的意思了。
——这个班级的男学生确实是一群难以管教的顽童。
他们不只会在行进中的巴士里又跑又跳或来回走动,尔后则是变本加厉地开始发出怪声或是嘻笑打闹,最后甚至还有人将座椅当成跨栏,不断地在车内上演飞越座椅的戏码。这些狂妄不羁的野性举动也令珠子显得有些畏惧。
虽然濑名老师和司机试图提醒他们,不过完全无效。
「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我朝身旁的小诗问道。
「基本上是这样没错啦。只要他们闹够了就会自动安静下来,如果真的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透夏就会出面制止他们。这不是小学里相当普遍的现象吗?」
「呃,应该不至于失控成这样啦……」
我不确定。至少我记得自己的小学时代并没有看过这样的光景。
这就是所谓的。学级崩坏吧。(译注:指日本中小学等教育机构无法发挥其功能,甚至陷入教育系统停摆的状况。)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不能坐视不管的现象。或许此刻并不是我应该强出头的时候,但至少还是得略尽棉薄之力来稳住局面……就在我考虑着该如何出声喝止时,忽然有个男人发出尖锐的笑声并且站了起来。
「呼哈哈哈哈!好——看来非得由本大爷出面才行了!你们就好好地看着,看我如何华丽地收拾这混乱失控的局面吧!」
「细、细屋……?」
「喂,细屋,你打算怎么做啊?」
「你们就静静地看着吧!」
细屋胸有成竹地走向成群打闹的孩子们。就在我以为他应该早已想好让孩子们能够服气的说教内容,所以才显得如此游刃有余时——只见他逐一揪住主事者的衣领,然后一个个把他们抛回原本的座位上。
原来他根本毫无计划,只是单纯地诉诸蛮力而已。
如此直接的方法虽然有欠考量,却似乎发挥了不小的效果。虽然当中仍有学生以带着怒气的声音反抗,但在力量上仍然无法与细屋相比。
「啊!请、请不要对学生太粗暴……」
濑名老师担心地说。
「不不,视情况不同,有时候也得让小孩见识一下拳头才行。」
细屋毫不介意,脸上堆满笑容地回答。
「对于不听言教的小孩,就要用身教让他好好记住。这点我随时都可以效劳喔!」
「这样啊……」
濑名老师难掩不知所措的神情,只能似是而非地应和着细屋。
「你根本是以暴制暴嘛!」
我对着一脸得意地走回来的细屋说道,一旁的珠子也齐声附和。
「而且如果……万一害学生们受伤了,我觉得反而会造成濑名老师的麻烦耶!」
说得没错。无论是谁的所做所为,只要是发生在班级里的事,濑名老师就必须负起全部责任。
细屋瞬间先是瞪大双眼并眨了一眨,接着才像是大梦初醒似地说了句「说得也是喔」并且点了个头。你这家伙,该不会到现在才想到后果吧。
「不过刚才被我教训过一顿后,他们应该会暂时安分一点吧。」
细屋的压制确实发挥了效用。方才几乎失控的场面如今已经恢复了平静。就结果看至少还算是可以接受。
——然而之后没过多久,就碰上了让我觉得自己想法太过天真的突发状况。
就在细屋摆平骚动后不久,巴士便抵达了登山口。我们三人的任务则是先行下车,然后引导孩子们走到集合地点并且整理队伍。
「你们看吧,我就说接下来会一路顺畅地抵达目的地吧。」
接在我和珠子身后步下车阶的细屋,带着阳光般的笑容如此说着。
但就在这个瞬间,细屋的身体忽然失去平衡,接着直接扑倒在地。
「咕呸!?」
「细屋学长!」珠子高声尖叫,并且急忙奔向细屋身旁。
「啊,对——不起喔,我好像不小心勾到你的脚了呢!」
有个少年一边发出不怀好意的窃笑声,一边自顾自地步下了巴士。眼前的男学生身材明显要比其他人大上一圈,魁梧的体格即使被当成国中生也不足为奇。
「喂——」
我蹙起眉头,准备稍微训斥对方时,忽然有人按住了我的肩膀。
制止我的人原来是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细屋,而他的额头此刻甚至还流着血。一旁的珠子则是害怕地噤声缩起身子。
「不不不,我想你应该不是不小心勾到我的脚吧,这位男同学。我倒觉得你是故意从身后出脚把我拐倒的,我没说错吧?」
虽然细屋的口气听来轻松戏谑,但他的眼神却毫无笑意。
「我才不是故意的呢,而且我不是已经道歉了吗?」
「喔——那我的拳头说不定也会不小心落在你的头上喔!」
「——请住手!」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际,有个声音划破了紧绷的气氛。
声音是来自脸上带着抽搐笑容的濑名老师。
「我、我想帆村同学应该没有什么恶意,所、所以……细屋同学也快点去包扎伤口吧,好吗?」
虽然我对帆村没有恶意的说法持疑,但也能理解身为老师的濑名此刻只能如此打圆场的立场。
「唔…………」
气愤不已的细屋原本似乎还不肯罢休,但最后还是将到了嘴边的恶言吞了下去。我则是拉起他的手臂将他带到一旁,并且拜托珠子为他包扎。
「不是什么人不了的伤啦,只要把血擦干净,然后贴个OK绷就行了。」
再怎么说这家伙也是个非人者,不是太过严重的伤口应该马上就会愈合吧。
「啊,好的。那我去把手帕沾湿再拿过来。」
「那我也去濑名老师那边帮忙做些事好了——细屋,我懂你的心情,不过可别再失控啰?」
「……我才没失控哩!」
尽管脸上满是不悦,细屋还是如此回应了我。
另一方面,方才那个叫做帆村的少年则是一边和同学嘻笑打闹,一边快步地离开了我们身旁。
——真是个难管教的班级,看来导师肩上的责任还真不是普通的重。
而我口中的这位导师,此刻似乎正因为管不住班级骚动而在接受学年主任训话。
正当我加快脚步,朝着要指挥孩子们整队的地点前进时,忽然有人拉住了我的袖子。
「小心点,那家伙是最难对付的问题儿童。」
小诗抬头看着我,压低音量地说道。
「还有……由我来提醒你虽然有点违反规则,但我想那家伙应该是非人者才对。你最好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了解。」
——原来如此。
看样子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棘手状况得处理。我夹着叹息在心中如此暗忖。
但是,之后所发生的事却远远地超出了我原先所预测的状况。
★ ★ ★
还是没收到邮件。
我不顾仪态地横躺在床上,手脚也恣意地半悬在外。
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虽然气温据说比年均温还来得稍低,但对我而言却已是难以忍受的炎热地狱了。网纱布料的睡衣虽然透气性还算不错,但衣物本身却没有任何的冷却效果。
「话说回来——徒步登山只不过是刻意让自己更累而已,这种活动到底有什么乐趣呢?真搞不懂人类的想法。」
我撑起上半身,一边眺望着远方的景色,一边喃喃自语地说着。
更何况他还是负责带队的人,也就是得一边照顾精力过剩的数十位小孩,还得一边引导着队伍往山上爬才行。
「我觉得光是能够待在山里头,就已经是超级幸福了喔——!」
「……对你来说或许是那样吧,乌尔莉卡。」
我叹了口气。乌尔莉卡对我而言,确实是个可爱的随从兼妹妹。但是,她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户外活动派,就属性而言可说是和我完全相反。
「啊,说到这个,乌尔莉卡好像也有点想要动动身体了呢!我可以去外面散散步吗,亚夜花小姐——?」
「不要去太久喔!」一听见我的许可后,乌尔莉卡便高高兴兴地跑掉了。
我再次把视线移向手机荧幕。
——如果对方一直不和我联络,那就由我主动寄邮件过去好了。
今天早上,我向万那学习了传送手机邮件的方法。简单来说这似乎和电脑是个截然不同的系统,此外其中还有着专属的文化。关系亲近的朋友间比较会频繁地互传邮件,加上大多会使用简短句子的缘故,因此也比电脑更容易缩短彼此间的距离。
到目前为止几乎未曾接触过手机的我,对于所谓的「关系亲近」程度应该如何界定,简直可以说是毫无头绪。话说回来,不管是电脑还是手机,过去的我也从未和他人有过邮件往返的经验啊。
即使对方是每天都会碰到面的天人,我也是第一次写邮件给他。或许应该要设法写出带有适当的礼仪却又不失亲近感的内容才行。
幸好过去我也曾收过好几封电脑邮件,于是我将记忆中的邮件内容当成主要的参考,费了一番工夫后终于写好了邮件。
接着,我按下传送键,将邮件寄给了天人。
* * *
「……嗯——收不到讯号耶!」
我看着手机,自言自语地说道。虽然拍了好几张山野风景的照片,却没办法把照片传给亚夜花。看来只好等抵达能够收到讯号的地方再传了。
所有人排成一列队伍,沿着山道持续地前进。
走这段路的目的,正是为了让孩子们得以体验所谓的山究竟为何物。由于不能有任何一人因跟不上而落单,因此整个队伍的前进速度自然就放慢了不少。
移动时的队伍是以班级为单位,并且由A班开始依序向前行进。而走在C班前头的是濑名老师,我们三人则走在队伍的最后端压阵,藉此避免任何一个孩子不小心脱队走散。
「唔——这个班级果然还是很混乱呢!」
细屋脸色凝重地说道。
和走在前方的B班相较之下,我们负责的C班队伍整齐度明显落后。
虽然勉强保有作为一个团体的队形,但当中却有一部分的小孩随意地在队伍中跑动穿梭,使得整体队伍显得紊乱不堪。而身处队伍中心并带头破坏秩序的,果然还是那个叫做帆村的少年。
「我再说一次,你可别抓狂喔,细屋。如果我们之中有一个人引发问题的话,这次的野外教学可是会因此泡汤的。」
「好、好,我知道了啦!毕竟对这次远足乐在其中的孩子们是无辜的。而且弄巧成拙的话,还可能会造成濑名老师的困扰。」
「不过人类社会中的连带责任,还真是个麻烦的潜规则耶!」细屋仍不忘补上几声抱怨。
「可、可是啊,这个班级里的女孩子都很懂事啊!」
珠子似乎想要转换话题,于是便插嘴说道。
我对她的话也颇有同感。
领导整个班级的掌舵者,果然还是那名叫透夏的女孩。虽然她确实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女孩,但并不表示她的个性就是如此顽固而不知变通,反倒还能以开朗奔放的豪迈作风带领着众人前进。她的领袖气质不仅使得团体气氛变得更加融洽,还能保持住她本身的统御优势。不过让我最开心的,还是看见小诗因她的帮助而顺利地融入班上。
「唔,从乐观的角度来看事情的确很重要。你的见解真不错呢,国府田,我好像快要迷上你了耶——」
听见细屋的调侃,珠子表情困惑地不知该作何回应。
「……你这家伙真的很随便耶!你不是说要把濑名老师当成目标吗?」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废话,当然有问题。像你这样处处留情,一定会被人贴上随便又花心的标签啦!」
「可是我和越多人接触,就越能碰到喜欢我的人啊!就像是抽奖一样,只要抽的次数越多,中奖的机率就会跟着提高。我说得没错吧?」
「……你竟然能够脸不红气不喘地讲出这种话,就某种意义而言也算是很厉害了。」
一旁的珠子似乎已经不再为细屋的言行感到讶异,直接来到了举白旗投降的境地。
「这方面的事我虽然也不是很有经验,但是我觉得你根本想法就有问题——咦?等等,你刚才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我不禁歪头思索。虽然他的思考回路异于常人,但乱枪打鸟所累积的经验,或许能在将来派上用场——看来连我也开始被细屋牵着鼻子走了。
「先不管那些了。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对任何人都采取一视同仁的平等态度,那么不也代表在你眼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特别的?」
「唔——是这样吗?」
「『我对你的感觉就像是对其他人的感觉一样』,我相信没有人听到这种话还会感到开心的。简单来说,一个对每一位女性都会释出同等善意的男生,其实并不适合当成谈恋爱的对象。」
「也就是说,两位目前都还没有对象啰?」
有个声音插入了我们的对话之间。不知从何时开始,透夏就已经站在我们旁边了。另外小诗也和她在一起。
「嗯——?透夏对大人的话题也有兴趣吗?」
「讨论恋爱话题是女生的嗜好嘛!问这种问题会被讨厌的喔,细屋学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目前还在征求女友当中。」
「我也一样。遇不到有缘人啊!」
我有些尴尬地垂下了视线。想不到连珠子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可是天人和梨玖的感情不是很好吗?」
小诗像是在自言自语似地低声说道。
「对啊!你明明就和梨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你们难道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吗?从实招来!」
「你很吵耶!她就像是我的妹妹或是家人而已啦!」
「完全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吗?」
透夏同样兴致勃勃地接着探问。
「……哪会有什么发展。我刚才不是说了,她就等于是我的家人一样吗!」
梨玖过去因为一场车祸而失去了家人,并且落入了无依无靠的孤独处境。后来因缘际会之下,她也住进了中立国宿舍。但我知道她的内心深处仍然藏着难以治愈的伤痕,让我深觉自己必须为她做些什么才行。而成为她的家人,也是我所能想到最为亲密的关系了。
「那么换个问法,有没有可能产生『变化』呢?例如从家人的关系转变成家人以外的关系。名冢学长自己的想法有没有可能发生这样的改变呢?」
珠子更加深入地追问。
大家还真是咄咄逼人呢。不过我什么时候成了话题的中心啊?
仔细一看,就连小诗也带着复杂的表情注视着我。如果是身为梨玖好友的珠子我倒还能理解,但这家伙跟人家凑什么热闹啊。
「啊——这个嘛……」
正当我努力地思索该如何回答时,原本正在前进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同一时间,濑名老师呼喊着我们的声音也从前方传来。
「不好意思,你们可以派一个人过来吗?」
「啊,那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珠子说完,便快步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而踮起脚尖观望着前方行列状况的透夏也眯起了眼。
「……看起来好像是有人跌倒了。不过应该没什么事才对,我也过去看看状况。」
说完之后,透夏也踩着轻盈的脚步飞奔而去。
从众人的逼问中解套的我不禁松了口气。
接着,我主动对身旁的小诗说道:
「我是不太懂恋爱这件事啦,对我们来说,要跟上女孩子的谈话内容还是满困难的呢!」
当我正以为小诗会用平时那冷酷的语气简短地回应我时——不知为何她却反而直瞪着我,而且脸上还带着毫无隐藏的不悦表情。
「怎么了?」
「……『对我们来说,要跟上女孩子的谈话内容还是满困难的呢』。」
小诗用机械般的冷漠音调重复了一次我刚才说的话。
「天人。」
「嗯。」
「为什么要把我和你算在一起?」
……咦?
我该不会犯了什么致命性的错误吧?
「啊!不、不是啦,我不是说你不是女生……啊、喂——」
小诗对我的辩解毫不理睬,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你还不是一样神经大条!」
细屋的口气,不知为何听起来似乎有些高兴。
幸好跌倒的孩子只受到轻微擦伤,不久之后队伍也再次开始登山。
而和先前唯一的差别,就是小诗的态度明显地变得冷淡而对我不屑一顾——唔,该怎么样才能让她的心情变好呢?
当我为此苦恼不已时,不小心瞥见行进队伍的前方出现了一个脚步摇晃,还顶着一头蓬乱头发的身影。这个人带着一派轻松的表情主动向濑名老师搭了几句话后,便沿着和队伍相反的方向朝我们走来。
「喔,是鹫仔耶,怎么了吗?」
「我在做巡视的工作。没发生什么问题吧?」
鹫住和平时一样,用懒洋洋的口气问道。
「问题——嗯,大概就是队伍乱七八糟之类的吧……」
我的视线望向无拘无束地在队伍间穿梭跑步的男孩子们身上,并且如此回答鹫住。虽然我们也会看状况要求学生保持队伍的整齐,但男学生们总是左耳进右耳出,特别是以那个叫帆村的家伙为中心的团体。
「目前是还没有出现脱队的学生啦!」
「嗯——看起来确实有过度失控的感觉呢——你们可以派一个人到前面去带队伍吗?跑在队伍前面的学生太多,只有濑名老师一个人实在是太辛苦了。」
「啊,我啦,请把这个任务交给我!」
细屋又叫又跳地举起手,然后不待回应便迳自跑掉了。
「不过女生倒是都很听话呢……」
珠子表情困扰地说着。我也同意地点了个头。
「因为透夏把队伍整顿得很好的关系吧,她真的是个做事俐落的孩子呢。」
「与其说是整顿,应该用啰唆来形容比较适合吧。不过因为她实在是太强势了,所以还是有很多支持者愿意死心场地跟着她。」
鹫住脸色铁青地说着。
「我家就只有我和她两个人,住在一起都快要窒息了——」
「我都听见了啦!」
透夏杀气腾腾的眼睛直朝着这个方向瞪着。鹫住立刻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看来他虽然是父亲,但身处的立场却是较弱的那一方。
不过原来他们家只有父亲和女儿两人啊,也就是单亲家庭的意思吗?
「呃,请问老师的太太呢?」
「太太……你说我老婆啊……」
鹫住的视线朝着远方望去,看到这一幂的我决定不再继续追问。
仔细想想,无论最后得到的答案是生离或是死别,对我来说都只会陷入尴尬的气氛中而已。我想这个话题就到此打住吧。
「咦?发生了什么事吗?」
就在此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珠子不禁低声问道。
「好——大家先停下来—现在停下脚步——!」





细屋一边大声地斥喝,一边朝着我们跑了过来。
「怎么了吗?」
「啊啊,又有人跌倒膝盖擦伤了。在包扎好之前要先让队伍停下来。我是负责来传话的。」
细屋说完,又朝着队伍的更后方跑去了。
队伍前方可以看见中年微秃的学年主任正在向濑名老师抱怨带队不力,而濑名老师则是三不五时地低头道歉。毕竟已经连续出现了两名受伤的学生,身为导师的濑名理所当然难辞其咎。
「唉啊啊,濑名老师又被骂了。」
「……我怎么觉得,濑名老师好像特别容易惹到别人的样子。」
先前我也常看见她被其他老师责备的场景。
看来年轻反倒使她成了众矢之的。不过对方应该也不想被我这个高中生同情吧。
「嗯——原本新进老师应该要先从副班导开始累积经验才行。濑名老师去年刚进学校时,学校的规定还是一样……」
「后来规定改变了吗?」
珠子问道。我还记得今天早上濑名老师自我介绍时,确实说了「我是C班导师濑名悠」。
鹫住用手触摸着系数胡须的下巴回答:
「C班的前任导师在刚入春天时就忽然生病过世了,后来才由濑名临时递补上导师的职位。当时虽然学校也有开过校务会议,但她本人意愿强烈,于是就决定由她接任导师。而副班导的位置则暂时先空下,由该学年的老师共同负责相关职务。但是由于前任导师的带班成效评价很高,因此不管对于濑名老师或是其他协助的老师来说,或许都是种压力。」
原来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主任可能是因为接连发生许多突发状况,所以才会变得气急败坏,也可能是因为对濑名老师爱之深责之切的关系……不管怎么说,被骂成那个样子的濑名老师都很可怜。不过我毕竟是高中部的导师,也没有立场可以帮她说话,要说我能够做的嘛,大概就是当一支避雷针了吧——那我就去帮忙把雷给引开吧。」
「……想不到你考量得还满多的嘛!」
「我永远都和可爱的女生站在同一边喔!」
鹫住轻轻挥了挥手,接着便快步地朝另一头走掉了。
而原本正在对濑名老师说教的主任也因为鹫住的搅局而显得有些接不上话,加上刚才跌倒受伤的孩子似乎并无大碍,不一会儿后队伍就重新出发了。
毕竟队伍的人数众多,在行进过程间偶尔有一、两个小孩跌倒,应该算是难免的意外。
我并不觉得这几次的受伤事件有任何不对劲。
——至少在此时,一切似乎都仍相安无事。
◆ ◆ ◆
「说到我理想的对象嘛……」
透夏一边向前走着,一边用不太高兴的表情开口说话。
「……坚强、心胸宽阔、意志坚定,这些都是我要求的条件。但是至少必须要能以诚实的态度面对交往的对象。这一点我绝对不会有任何妥协。我最讨厌的类型,就是只要看到女生就会不顾一切扑上去的男生。」
我们在讨论的话题是关于她的父亲鹫住莲太郎。我觉得透夏面对他时的动作语气和言行举止都格外尖锐而辛辣,因此忍不住问了她理由。
「简单来说,因为我们是家人,我当然希望他可以成为一个受欢迎的人。」
「原来如此。」
确实是个能让我打从心底接受的答案。
以我的立场来说的话,听到所谓的「家人」一词时,总是会让我不自觉地陷入沉思。毕竟我和父母亲一同度过的时间并不长。我对于自己父母所抱持的情感虽然无法用三言两语道尽,但至少我不觉得彼此之间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
如今能称得上是我的家人的,只剩下宿舍里的居民们了。
后来我之所以会决定重返校园,也是因为先前有件事促成了转机,才让我决心不再继续封闭自己的心灵。虽然我的个性并没有因此忽然变得开朗外向,但至少因为上学而使我和人接触的机会得以增加。当然,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也因此改变了不少。
每天都会在厨房里为大家准备晚餐的天人和梨玖、穿着睡衣走出房间领取网购商品的亚夜花、来回穿梭在她身边帮忙搬运东西的乌尔莉卡、总是在沙发上午睡的弓虎、一边抓着零嘴,一边辛辣地对电视上的搞笑艺人品头论足的万那、在旁边面露苦笑地聆听抱怨的千那,当然还有不分昼夜,脸上总是挂着爽朗笑容的哥哥。
对如今的我而言,他们每个人所带来的每一个昼面都有着无可取代的重要意义。中立国宿舍就等于是我的家一样。
「小诗,如果你身边也有这种整天追着女生屁股跑的男生,你会有什么感觉?」
「……这个嘛……」
我试着思考这个问题。
哥哥——龙太似乎就是个经常流连在女性之间的人。虽然他这种玩世不恭的生活态度总会让我不禁蹙眉,但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对他的行为表示意见。
「嗯,以那个叫做名冢天人的男生当例子好了。如果随便玩弄女生的话,你会怎么做?」
透夏压低了声音这么问我。
天人的周围确实有很多女性存在。不过宿舍里原本就只有两个男生,所以也是理所当然的状况——
「…………」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竟让我有种火大的感觉。
「……我什么都不会做,因为他想怎样都和我无关。」
我仍然选择依循理性回答。毕竟从理论上来思考,无动于衷才是正确的作法。
「对了,你是不是和名冢吵架了啊?」
「——!」
突如其来的意外问题令我哑口无言,我只能双眼直盯着透夏的脸。
「呃,我也不是故意要吓你的。这种事我一看就知道了。看得出来你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但是却又忍不住一直偷瞄着他的反应。」
「……和他冷战对我们的关系一点帮助都没有,这点我也很清楚。」
我叹了一口气。
就像刚才我对用在天人身上的假设感到愤怒般,近来,我确实常常意识到存在于自己心里的「情感」。当然,这未必全然是件好事,因为我感觉得到自己常会被这种不合理的情绪操控支配。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依循逻辑的思考模式应该都是最适合解决问题的选项才对。
例如现在——
「嗯,如果真的想要化解这种尴尬的话,我只要自己主动去找他说话就行了。」
这就是最合理的方法。
但是透夏却用毫不拖泥带水的语气针对我的话做出了结论。
「啊,那种方法有点像是败犬女会做的事,要小心一点比较好喔。」
「败、败犬女……?」
「如果太过压抑自己的情绪,碰上什么状况都先从自己开始责备的话,迟早会精疲力尽的。而且对方也应该要反省一下自己才对。如果觉得不爽,那就让情绪尽情释放就行了。不用考虑什么道理,自己的感情才是最优先的。」
「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
透夏语气坚定地点了个头。
全盘肯定不合理的方法——听起来真是种颠覆传统的思考模式呢。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我自己也不想和天人持续处在冷战的状态中。
——真是困难,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就在此时,队伍前进的脚步再次停了下来。
「……难道又有人跌倒了吗?」
透夏蹙起了眉头。
从刚才起,突发状况就不断地接踵而至。
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跌倒的意外,使得队伍因此必须暂停移动。
如果说只有两、三个人的话倒还不会令人起疑,但是如今跌倒学生的人数已经多到难以用「意外」来解释了。
硬要说曙光山学园小学部的六年级里头有许多不擅运动的学生,实在也太过牵强了。
「到底怎么回事呢?」
我低声地呢喃着。
状况显然不太对劲。
* * *
这次受伤的是C班的男生。
虽然只是轻微的擦伤,但由于伤口较大,因此保健室的老师还是特地跑过来为他进行包扎。
而站在一旁的濑名老师又如先前一样,正在被微秃的学年主任斥责着,内容当然不外乎是「都快算不清楚这是第几次了」、「你不能多注意一下小朋友的安全吗」之类的。而稍晚片刻才赶来的鹫住,则像是要安抚主任情绪般地介入其中。眼前这一幕似乎已成了司空见惯的景象。
话说回来—
跌倒的学生确实异常地多。但是光归咎于濑名老师的照顾不周,似乎也不足以解释这个现象。
「人数……好像有点太多了呢。」
珠子不安地说道。
「对啊。」
光是上午就有七人受伤。而经过了一个小时的中午休息用餐时间,下午之后的受伤人数则又多了十人。
目前共有十七人受伤。可以想见当中应该也有反应迟钝或是运气不佳的学生。只是,异常多的受伤人数还是不禁启人疑窦。
我稍微思考片刻,然后向站在透夏身旁的小诗搭话。
听见我呼喊的小诗则像是被吓到似地转过头来。
「天、天人?」
「稍微陪我一下吧。」
我带着小诗到人烟较稀少的地方,压低音量并且将脸凑近她的耳边。
「你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气息吗?」
「啊,天、天人、你的脸靠得太、太近了……」
「……?啊啊,抱歉!」
我将脸移开小诗的耳边,她则像是在整理情绪似地做了两、三次深呼吸。
「——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异常的气息,但是我没办法确定。对不起。」
身为一位优秀的魔法师,小诗对于『非人者』的气息也格外敏感,但她并不像拥有高神格的神祗一样能够确实地感受到其存在,这是同样身为人类的她所能做到的极限。
而我,或许是因为人类的血缘所占的比例较高的缘故,并没有任何一丁点像她这样的感知能力。
这是一座充满灵气的山脉,即使存在着非人也好不稀奇——而既然是连小诗都无法察觉的非人者,想必应该是相当弱小的存在,抑或是拥有隐蔽自己形体的智能和能力吧。
「你觉得对方有恶意吗?」
「我不清楚对方的意图是什么。虽然只是轻伤,但既然确实已经有人受伤,从结果来看,可以合理推测有这样的可能——」
就在这一瞬间——
地面发出轰隆巨响,同时还窜起一阵尘烟。接着——
「呜哇!?」
虽然听见鹫住的惨叫声,但转头望去时,他的身影却已经消失无踪。
不对——他并不是消失,而是被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脚底下的大洞给吞噬了。
「鹫、鹫住老师,你没事吧?」
差点摔进洞里的濑名老师对着洞穴大声呐喊,而学年主任则是吓到腿软,瘫在洞穴边缘的地上。
我和小诗急忙朝事故现场奔去。
整条山路发生了崩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角度倾斜的巨大钵碗一样。而掉入凹陷处底部的鹫住就跌坐在那里。
「——啊,我没事,我没事啦!这里很危险,大家要离远一点喔!」
鹫住挥着手说道。接着,他一边发出呻吟声,一边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除了在落下时造成腰部附近的擦伤外,看起来似乎没有其他太严重的伤势。我忍不住放心似地吐了口气。
陷落的洞穴直径约两公尺,深度则约有一·五公尺。这种程度的崩坍真的是自然发生的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转头询问细屋的看法。从刚才起就走在c班前头附近的他,应该在近距离下看到了事情发生的始末才对。
「…………」
「细屋?」
我连续叫了几声,最后他才像是猛然惊醒似地回过神来。
「……呃……我、我不知道!原本好好的路突然就开了一个大洞,我只看到这样。」
细屋脸色苍白地猛摇着头。
也就是什么都没看到的意思吧。
「哎啊啊,我还真是狼狈……是不是这一带的地盘有些松动了呢?」
自己从洞穴里爬上地面的鹫住,像是要缓和气氛似地自嘲着。接着,他转头望向我们,并且做出了指示。
「你们几个——呃,细屋和国府田可以留下来,引导后面的孩子绕道走过这段路吗?记得要提醒他们不要太靠近洞穴。等到所有人都经过这里后,你们再接着跟上队伍。」
因为突发状况而聚集在洞穴周围的孩子们,此时也总算一哄而散,细屋和珠子则留在原地引导着队伍继续前进。虽然感觉像是行军一样,但适度的休息反而让孩子们显得士气高昂。
至于走在前头,原本应该表现得从容不迫的领队教师们,也因为无法掌握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而显得人人自危。当然,学年主任的狼狈动作也早已将心中的不安表露无遗。
担心着这些状况可能都和『非人者』有所牵连的我,此时也难掩内心的慌张。
如果只是一般的自然现象,那就没有问题,可是一连串的状况已使得这样的可能性降低了不少。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某人所引起的,那么最重要的问题就只剩下——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 ★ ★
「——!」
荧幕上出现了「正在接收档案」的提醒文字。
天人终于回信了吗!我带着像是在连打电脑键盘般的气势,迅速地打开手机的邮件箱。
From 柚原万那
Sub:(无)
内文:你晚餐打算怎么办——?
「……………」
我得冷静。
千万不能用力将刚买的新手机丢出去。
回过神想想,天人之所以迟迟不回信,目前我可以想到几个理由。
首先,可能是天人还没读过我寄给他的邮件。再来就是,他虽然已经读过邮件,但由于身在收不到讯号的场所,因此无法回信。
山里面能收到讯号的地点是有限的。虽然听说住宿设施的附近手机能够正常使用,但是如果一行人比预定时间要晚抵达的话,天人很可能还没进入到收讯正常的范围内。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已经看过了我的邮件,但却打算之后再回信。
「…………」
——我总觉得,自己内心似乎有种难以解释的坚持正在萌芽。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和你打一场持久战。我就在这里等到你回信为止。
我回了一封简短地写着「我不吃」三个字的邮件给万那,然后把乌尔莉卡叫来。
「我要拜托你去一趟便利商店帮我买食物和饮料,你也可以顺便买自己的份。」
我顺手从随意丢在脚边的包包里掏出钱包并交给乌尔莉卡。前阵子因为魔法书的外流事件而和天人一起外出,使得我了解到随身带着现金的重要性。而我的钱包和手提包都是从网购买来的。
这些配备都有各自原本的重量,对我来说光是带着它们行动就会消耗体力,因此几乎派不上用场。无论科学技术如何进步,随身携带的东西还是必须带在身上才能发挥效用。我已经连自己在说些什么都搞不太懂了。
「好的,遵命——请问会很急吗——?」
乌尔莉卡精神饱满地回应着。如果她想要的话,甚至不用十分钟就能够冲到最近的店里。
但我只是摇了摇头。
「你可以慢慢来没关系,但记得要多买一些,至少要买足能撑过今天和明天的分量。」
* * *
我持续地绷紧神经,对周围保持着警戒的状态,然而接下来的数十分钟却是风平浪静。原本还留在后方的珠子此时也回来了。
「辛苦了。有发现什么吗?」
「道路下方的土,几乎全被挖光了。」
珠子面露略显阴暗的表情说着。
「那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呢?我总觉得有些可怕耶!」
「嗯——也有可能是因为某些原因使得地基被掏空,然后正好在我们经过的时候崩塌。」
说实在的,我并非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此刻的说法。但是为了安抚学妹忐忑的心情,我仍试着提出这样的可能性。虽然极有可能是某人心怀不轨地设下了陷阱,但即使把这样的臆测告诉珠子,也只不过是徒增她的不安而已。
「——算了,反正也不是会频繁碰上的情形,我想没必要太过担心——」
就在此时,我忽然闭上了嘴。
「名冢学长?」
珠子表情讶异地歪着头。
「……刚才森林的方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看这边?」
「咦——啊,你,你该不会是在开玩笑想吓我吧?」
「不对啦,才不是那样!刚才我真的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啊,可是我没发现有什么动静耶……会不会是动物之类的?」
「我不知道,我也没有看得很清楚……」
我的视野边缘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似地,耳朵也听见了有别于小孩脚步声,像是踩踏着树枝和杂草的声音——另外,我还有种对方的视线扫过我们的感觉。
我再次屏气凝神地望向林中,然而这次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异状。
「……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或者如同珠子所言,可能只是猴子或鹿之类无害的野生动物正巧经过而已。我想应该是自己过于紧绷,才让神经变得有些太过敏感吧。
或许我应该试着再放松一点才对。
「对了,细屋呢?」
原本和珠子一起在洞穴附近负责引导工作的细屋,此时却不见踪影。
「啊,回到这里的途中他都和我走在一起……但后来他好像是要上厕所的样子,就走到森林里去了……」
说着,珠子的脸颊也跟着稍微泛红。
「啊——好了好了,我了解了。」
那家伙难道不能在女孩子面前表现得更体贴一点吗!
「抱歉喔,珠子。就各方面来说,他实在是个很糟糕的家伙。你会不会很不擅长和那种个性的人相处?」
「呃,不、不会啦,我也不会特别注意他的举止……」
珠子说完,自己也跟着笑了出来。然而我看得出她的笑容中带着些许勉强,于是我决定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而且……说真的,我有些羡慕细屋学长还有小梨呢。他们都是胆子很大,会勇于尝试各种事情的人,但是我的个性却是畏首畏尾的——之前甚至还因此和小梨大吵了一架。」
「这样子啊……」
珠子和梨玖两人是相当好的朋友,但是过去曾有一段时间,她们都因为彼此的存在而感到强烈的自卑。珠子妒羡擅长社交且广受欢迎的梨玖那阳光的性格,而梨玖则是对理所当然地陪伴在珠子身边的「家人」感到羡慕不已。
而两人各自所抱持的想法,后来竟成了引发某个事件的主因。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状况真是混乱不堪呢……我甚至差点就在事件中丢了性命。而后来藉由改写认知的方式窜改了珠子的记忆,只留下她和梨玖吵架的片段,加上事件最后也顺利地划上句点,因此这时我才能像这样带着笑容回应这段记忆。
「不过如果世上所有人个性都像细屋或梨玖一样,也会让人很伤脑筋的。我觉得人的个性还是要再稍微沉稳——」
就在这个瞬间——
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传来。而且当中还有好几个声音。同时,就在十几公尺的前方,可以看见队伍已变得一片混乱。
我急忙用视线搜寻状况的起因。
有片像是黑云般的不明物体正逐渐囤聚在和孩子们的头部等高的高度,并且蠢蠢欲动地蠕动着。从黑云中发出的低沉振翅音还不断地刺激着鼓膜。
「蜜蜂——?」
珠子用颤抖的声音呢喃着。
看过去至少有数十,不,应该有数百只之谱。我有种全身的血液瞬间为之冻结的感觉。
在野外被蜜蜂袭击时应该如何因应?我记得好像是要放低姿势,并且迅速地离开现场——不对,行不通!怎么看都来不及!更何况要已经陷入恐慌状态的小学生冷静行动更是不可能的事。
还是我应该把所有的蜜蜂击落?对我来说并非办不到,但是要在出现被害者之前将蜜蜂一只不剩地全数驱除,能否确实办到就不一定了——
就在我准备有勇无谋地冲上前去时,一旁传来的声音制止了我。
「别担心,你先别动。」
小诗口中念念有词地念了两三句咒文。
接着——蜜蜂忽然像是失去目标似地静止在空中。而下一个瞬间,蜜蜂群就改变了方向,并且回到了森林里去。
「……好厉害喔!」
我总算松了口气。
「我只是让它们的方向感混乱而已。操控低等生物算是基本魔法之一,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你还是帮了大忙,谢谢你。」
我轻轻地敲了敲她的头,小诗立刻将视线撇开,耳朵还泛起了些许红潮。
「注意这边——有没有人被螫到呢——?如果有人被螫到要告诉我喔!」
拉开嗓子试图镇住混乱场面的是透夏。而濑名老师和珠子也在随后赶到。虽然有些孩子因受到惊吓而哭泣着,但放眼看去几乎没有因为被螫伤而需要治疗的人。
「咦,这好像不是蜜蜂,是牛虻耶!」
小诗压低音量说道。
「这种昆虫并没有那么具攻击性,不过被螫到还是会有危险。」
「也就是说,这种昆虫通常不会主动袭击人类?」
小诗用点头来回应我的问题。
嗯……
可是,实际上它们确实朝着学生们攻击而来。如果没有小诗在场的话,恐怕会有更多人受伤。但如果是某人刻意地引它们过来,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是要吓吓孩子们,或是藉此让队伍的行进停摆?
「而且,接下来对方可能还会强化攻击,危险性也可能会继续升高。这么一来的话——」
我不禁蹙眉以对。胸口有种令人厌恶的预感逐渐地膨胀。
敌暗我明,到目前为止有太多搞不清楚的状况。除了犯人的身份外,就连他的目的为何也是毫无头绪。在这种情形下究竟该如何因应才好?
看来得预先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行。例如当对方所抱持的不仅是恶意,甚至是带着杀意设下陷阱的话,我所能做的就是——
「——唔!」
「天人?」
看见我的身体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小诗立刻担心地问道。
「啊,没有……没什么事啦。」
其实我只是被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给吓了一跳而已。真是的,不要在这时候吓人好吗……
虽然山区里基本上收不到讯号,但在山脚下的登山口附近,还有我们现在正在前往的『少年少女·自然学习村』的周围据说还是收得到讯号。只要来到讯号所及的范围内,原本尚未送达的邮件应该就会一口气全传到手机里。
这表示我们已经接近目的地了吗?我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手机信箱。原来是亚夜花寄来的邮件。
啊——对了,我之前好像想到要寄几张山林风景的照片给她。后来因为突发状况接连不断,结果连照片都还没时间拍。
在我打算确认内容的瞬间,手机又开始震动。这回则是来电,画面显示的来电者是『羽村梨玖』。
『——啊,接通了!喂喂——天人哥,你现在到哪里了——?』
「我还在爬山耶。」
搭车沿着其他路线先行上山的梨玖,此时已经抵达了住宿地点,而且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因为我们实在太慢的关系,于是她连续打了好几次电话,但直到刚刚才终于接通。
不过我们这边确实因为许多状况接踵而来,导致比预定时间迟了不少。我一边回想一路上的颠簸,一边确认手表上的时间。目前的时间已经超出了预定时间约一个多小时。
「抱歉,因为碰上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状况。我们应该马上就会到了。」
前方可以看见潺潺的河川和一座小桥。而桥的对面就是我们将前往的『少年少女·自然学习村』的相关设施。叮以看得出来设计者为了不要破坏远道而来的游客的兴致,刻意使用了和山林风景类似的颜色和设计。但是人工建筑物仍然十分引人注目。
「我想前排的学生们大概不到五分钟就可以抵达了。你只要再等一下就可以看见——」
话说到一半时,我忽然停住了声音。
『……?天人哥?』
手机里传来梨玖讶异的声音。
「呼,总算追上你们了——唷,名冢,我不在时没发生什么事吧?」
细屋一派轻松地从我的身后接近。
然而我并未对任何一边做出回应。
此时正好轮到C班渡河,由珠子和濑名老师走在前方,逐一引导孩子们渡过河川。在连栏杆都没有的简易便桥上,帆村正一边大声喧哗,一边开始走上便桥,小诗和透夏则是接在他的后面依序过桥。
看着眼前的光景,我忽然感到一阵令胸口骚动不已的不协调感。
桥——并没有任何问题,令我感到不对劲的是河川。河水的水量……怎么看都像是正在持续上升当中。
我将视线移向上游处。
「……细屋。」
「嗯?」
走在我身旁的细屋随着我的视线望去。接着,他不敢置信似地张大了嘴。
「喂,那是怎么回事?」
上游有道来势汹汹的浊流正顺着河道冲下。
难道是上游下了一阵局部性的大雨吗?还是说上游有水坝之类的设施,因为某些因素而在此时进行泄洪作业?不对,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而且现在根本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
比起认清眼前的状况,我的身体更迅速地做出了反射动作。如果不瞬间采取行动,所有人都会被洪流所吞噬的。
「快点离开河边!」
我像要将手中的手机丢出去似的大吼,并且朝着河岸狂奔过去。
虽然比不上血统纯正的神祗,但身为半天使的我,仍旧能够操控几项超乎常人的能力。其中之一就是控制重力。我能够自由地操纵自己本身和自己所触碰到的物品所具有的重力,并且改变重力作用的方向。平常顶多只会把这项能力用来飞檐走壁,藉此来打扫伸手无法碰到的地方——
我一把抓住灌木藉以固定身体,眼睛直盯着上游的方向并且施展出力量。我想要改变的是地面的重力方向。目标是将地面的重力上下扭转。
结果顺利成功——浊流的方向顿时逆转向上,反朝着上游而去。
当然,我的力量并非毫无限制。当水流窜出了效果范围之外,水立刻再次回头朝着原本的便桥方向冲去。虽然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还是会被在场的人看见,不过这么一来至少已经争取到几秒钟的时间。
到底能不能让所有人都顺利避开这场灾难?我忍不住抬头望去。
孩子们此时已经全数平安地渡过了便桥,但是——殿后且仍然留在桥上的珠子,此刻已经快要被汹涌的恶水所吞噬。
「糟糕——!」
我转过身,准备冲上去帮助珠子,但湿黏的土竟在此时绊住了我的脚。
如果就这样被如此凶猛的水势冲走,普通的人类绝不可能藉由游泳脱身。而只要被水淹没而失去身影,要想再救援就会变得极为困难了。
我跑到河边,并且伸出手——来得及吗?
——不行,还是赶不上!
陷在绝望中的我体认到了眼前残酷的事实。珠子的头即将被滚滚恶水所淹没,而我的手并无法在那之前触碰到她。
「喝啊!」
就在此时,细屋大吼一声,整个人直接跳进了水里。
他准确地抱住了在水中载浮载沉的珠子,并且将她抛向岸上。接着,细屋像是在泳池里暖身了一阵的游泳社社员一样,不疾不徐地从水里爬到岸上。整个过程总共只花了大约十秒左右。
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的我,此时总算回过神来。
「你、你没事吧?」
「啊——我可能稍微吃了点水吧?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啦!」
细屋答道。
珠子虽然因为不断咳嗽而无法回答,但意识似乎还算清醒。我总算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濑名老师和鹫住此时也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方才怒涛汹涌的河川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本帖最后由 浔箐 于 2013-4-24 22:07 编辑


第三章 失序之夜


「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抵达了『少年少女·自然学习村』住宿设施后,上前迎接我们的梨玖一看见从头到脚全都湿成一片的珠子,不禁讶异地猛眨着眼。
「啊,小珠,好久不见了。天人哥,你也辛苦啰!」
「你也是……还是先让她换上干的衣服吧。」
珠子的随身行李此时已成了河底的碎屑,唯一安然无恙的只有那副奇迹似地没被水冲走的眼镜。幸亏住宿设施的办公室可以租借运动服装,才让珠子有干净的衣服可换。
我将珠子托付给梨玖后,便迳自拿着行李走向房间。
我们支援组的组员也依男女分配到不同的房间。我走进房里,里面只有放置了简朴的床铺而已。每一间房间要睡七至八人,并且会和其他班级的支援组成员同房。
因为刚才的事件而同样成了落汤鸡的细屋,似乎已经提早一步到房里换好了衣服。他的背包就放在床上,但是却不见本人的踪影。
「这家伙又跑到哪里去了?」
我向同寝室的人询问,但却没有任何人看见他的样子。他该不会是去散步了吧?
根据预定表上的行程,抵达住宿地点并稍作休息后,大家就要集合到野外调理场准备晚餐。但如今行程已经有延迟的状况发生,可以想见休息时间也会因此受到压缩。
(这么一来,就不能再慢吞吞地准备了。)
我拿出手机联络梨玖,并和她约在楼梯底下碰面。
「——时间是黄昏,地点则是在人烟罕至的楼梯间。」
准时赴约的梨玖感慨良多地按着胸口。
「这样的气氛真不错呢——好像是放学后要告白的场景呢——」
「……呃,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总是会在奇怪的时间点说出奇怪的话。
「虽然洪水事故害你们被浇了一盆冷水,不过你很久没和珠子见面了吧?」
「真的是一语双关耶!」
梨玖噗嗤地笑了出来。
「听说她差一点就被水冲走了?」
「对啊!现在状况还好吗?」
「换过衣服后,心情镇定许多了。那孩子可是比外表看起来还要坚强的多呢。」
真是太好了。我发自内心地如此想着。
如果当时演变成最坏的状况,也许我们此刻就无法像这样对话了。真的要好好感谢细屋英雄般的表现才行。
「梨玖,你自己的身体还好吗?」
「我没问题的。而且已经是傍晚了,即使在户外应该也能够随意行动。」
此时太阳才刚下山不久,外头仍显得有些明亮。
原本在转生成『非人者』的初期,连丝毫日光都无法承受的梨玖,如今已经拥有了相当程度的抵抗力。我想这点微弱的光线对她来说,应该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顺带一提,包括珠子在内,我面对梨玖的人类朋友时,都是以她患有重度的紫外线过敏这样的解释来做掩饰。
我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开口:
「抱歉,梨玖,我需要你的帮忙。我好像碰到麻烦了。」
「没问题,只要是天人哥的请求,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梨玖毫不犹豫地笑着回答,接着又露出认真的神情说:
「我听说好像有些奇怪的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虽然我只有从珠子那里听到事情概略的经过……你可以先详细地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正有此意,于是便将一路上所发生的状况简单地加以整理,并且对梨玖做了说明。
不知为何陆续地跌倒受伤的孩子、山路毫无预警地崩坍所形成的大洞、牛虻成群结队地来袭,再加上河川水量异常地暴增。
「——即使说这一切都是偶然发生的状况,频率好像也太高了点。」
「嗯……」
梨玖双手环胸地思考着。
「好困难喔。重点还是在于我们不清楚对方的目的,而且这一连串的事件中好像也看不出连贯性……该怎么说呢,好像一个怕寂寞的小孩在大吵大闹,刻意地想要引人注意一样——天人哥,你完全想不到犯人可能会是谁吗?」
「啊啊,毫无头绪。」
虽然可以推测出下手的应该是非人者,但却无从得知对方的身份。
毕竟实寻市是个让非人者也能够融入人类社会而设置的场所,禁止确认对方是否为人类的规定自然有其存在的意义。只是物极必反,会招致出乎意外的结果也是可以想见。
我并没有能够看穿对方是否为非人者的能力。小诗虽然多少能够办到,但其能力也有极限。除了力量过于弱小的非人者难以察觉外,一旦碰上如力量强大的神祗等能够消除自我气息的非人者时,同样无法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而在这种随时都可能发生状况的情形之下,对我方而言可是个极度不利的条件。
「你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吗?」
才转生为非人者不久的梨玖算是个新手吸血鬼。听说她对于负面的气息也相当敏感。
「这个嘛,虽然不能说什么都感觉不到,但是精确度比起神来说还是差得远了。」
梨玖稍微歪着头,面露难色地说道。
「天人哥,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怎么办……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正在设法想要做些什么,而且我猜你八成又会不顾后果地去找出真相,所以只是想确认你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是要逮住犯人?还是只要防止今后继续发生这类异常事件就OK了呢?」
我稍作思考后做出了回复。
「总之,第一要务还是不能够再有伤者出现。有许多孩子很期待这次的远足,我希望能让整个行程平安无事地走完。至于抓住犯人的优先顺序,就排在这件事之后吧。」
「了解!那我就针对你的要求来提供协助啰——现在马上就来讨论对策吧——」
「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首先必须提高警戒。我们得更加细心地运用自己的感觉,寻找任何一丝可疑的气息。只要察觉不对劲就要立刻赶过去。另外也要告诉小诗,并且借助她的力量。」
这些都是理所当然且必要的动作。
「然后,在行有余力的范围内寻找原因。嗯……举例来说,你知道伤者正确的受伤地点还有时间点吗?只要把这些资料找齐,或许就能够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啊啊,这些我待会儿再去调查。喔,时间差不多了——」
我看了看时间,接下来大家要到野外调理场集合并且制作晚餐,我们支援组则必须一路陪伴在孩子们的身边。除了完成原本被交代的任务外,这样的做法也包括了警备的意义在内。
「吃完饭后,我们再开一次会吧。」
「嗯,我知道了。」
梨玖点头回应,但下一刻她却莫名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吗?」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还是热血沸腾地帮助别人的样子比较适合天人哥。这样的你能够进入『天秤会』,不是很好吗?」
「……或许吧。」
这样的头衔总是会在身后推我一把,并且带给我采取行动的理由。如今的我已经和过去害怕与他人扯上关系的自己不同,没有必要再裹足不前。
话说回来,我之所以会因缘际会地进入『天秤会』,也是因为和梨玖再次重逢的关系,如今回想整个过程,再想到能够像这样和眼前的她说话,对我而言或许真的是种无可比拟的幸福。
「……天人哥?」
「啊,呃,没事啦!为了避免发生难以因应的状况,我们也先保留向宿舍方面请求支援的选项吧!万一我出事变得无法动弹,接下来要怎么做就交给你做判断啰!」
「我明白了。」梨玖肯定地点点头。
不过到时候下山途中,手机可能也会再次变得无法接通,如果想要和宿舍方面联络的话,明天早上出发前的时间就等于是最后的机会。也就是说,今天晚上状况的变化,以及我们所采取的因应措施就会成为胜负关键了。
「——对了,说到这个……」
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手机。我记得刚才亚夜花好像传了邮件给我。后来因为梨玖打来的电话和河川的突发事件忙得焦头烂额,使得我完全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我将手机信箱打开。
「啊啊,这是……咦……?」
连我自己都能察觉此刻脸上眉间深锁的模样。
From :亚夜花
Sub:请让我做出决定
内文:我因为讨厌人类,因此始终回避着人类生活至今。但是我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我下定决心,要用尽一切手段治好厌恶人类的毛病,因此寄送了这封邮件给您。这一次我和您之间的关系令我深感兴趣,于是我持续地寄送了好几封邮件。我也打算在获得您的回信之际送上聊表谢意的谢礼。
如您不想再收到此封邮件,请点选这里。
——这是什么东西?
我再问一次,这到底是什么?
看见我目瞪口呆的模样,一旁的梨玖也忍不住偷看起我的手机。
「是亚夜花寄的吗?哎啊啊,这篇文章根本就是东拼西凑写出来的嘛——」
「东拼西凑?」
「对啊,有时候不是会收到一些垃圾邮件吗?这篇文章看起来就像是用那些邮件的内容凑成的。」
这么一说确实有这种感觉。因为我原本就没有自己的电脑,也不会随意留下手机信箱或不加挑选地告诉他人,因此几乎没什么机会收到这类邮件。
「……我是不是被讨厌了啊?」
我不自觉地低声呢喃,但梨玖却只是呵呵地笑着说道:
「我想应该没有啦!而且这不是很可爱吗?」
「可爱……?从女孩子的角度来看,这样的文章很可爱吗?」
「因为除了邮件的内容之外,还可以从字里行间读出对方的情感呢。」
「我怎么觉得这好像是。感应少年才有的能力啊……」(译注:指漫画《感应少年EIJI》中主角明日真映儿所拥有的感应事物的力量。)
「因为亚夜花从来没有和朋友互传邮件的经验,所以只要仔细想想她到底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写了这封邮件,就会觉得她真的很可爱呢!至少我是这么觉得啦!」
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话说回来,这种内容到底该怎么回复才行?应该说……她究竟期待收到什么样的回复呢?
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啊!
★ ★ ★
为了打发时间,我用手机随意地浏览着网页,不知不觉间电量就只剩下一半左右了。
能够随身携带的上网工具确实是很方便。但是相对地,荧幕太小,对于这双早已习惯操纵滑鼠和键盘的手来说也有不适应的问题。我到现在还是觉得桌上型电脑比较好用。
不过手机毕竟有它专属的功能性和商品概念,我也是在了解这些之后才决定购买的。
(还是没回信……)
天人还是没有回复我寄给他的邮件。
从未传过私人邮件的我,光凭自己的脑袋瓜想出的内容还是会有风险存在,所以我才尽可能地把先前收到的邮件拿来当作主要的参考范本。
写好之后我反复地读过,怎么看都应该是封能够确实传达我的想法,并且毫无破绽的邮件才对。虽然我看不太懂加在文末的停止送信之类的文字,但因为先前所收到的邮件里几乎都有写这些字,所以我猜八成是结尾用语之类的吧。
对第一次撰写私人邮件的我而言,完成度应该还不差才对。
可是,我却迟迟等不到对方的回信。
寄送邮件后究竟已经过了多久?
如果他已经抵达了住宿设施,照理说手机也应该可以使用了才对。
我数不清自己究竟叹了多少气。就当叹气声又将再次脱口而出时——
「啊……」
手机发出震动,荧幕上显示着正在接收邮件的文字。
这次应该是天人寄的吧。不,我想一定是他才对!
我急忙按下按键确认邮件的发信者。
当我确认过后……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出了颤抖。在我脚边缩成一团的乌尔莉卡似乎也因突然的震动而醒了过来,并且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呣呣……请问已经要吃饭了吗——我记得今天是由万那小姐代替天人先生做晚饭——」
乌尔莉卡用一副刚睡醒的迷糊模样说着,但不一会儿后便停下了揉擦惺忪睡眼的手。
接着,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的脸。
「……咦,亚夜花小姐?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
当碰上出乎意料的状况时,人类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呢?
遗憾的是,我的手边并没有镜子,因此也无从得知自己此刻的表情。
* * *
下午六点半,在野外调理场。
孩子们以数人为单位分成几个小班,并且各自集合在已分配好的锅炉前面。
每个人的手边都放着柴薪、完备的调理用具以及食材。
接下来便要开始制作今晚要吃的咖哩饭。
咖哩饭可算是野外料理的固定菜单。由于作法简单,在制作过程中稍微出错也还能够挽救,所以并不容易因为失败而必须整锅废弃。咖哩可以说是最适合让初学者制作的料理了。
而原本对做菜就有着一定心得的我,十分了解若深入钻研咖哩饭的制作方法,简单的咖哩饭也能摇身一变成为极具深度的料理。不过这件事和小学生的野外教学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顺带一提,为了预防万一,我们事先也准备好了微波食品、白饭和面糊。但是为了让孩子们产生紧张感,还是会语带威胁地告诉他们「如果失败的话就没饭吃啰!」,但事实上当然不可能让他们饿肚子。当我自己还是小学生时也从来没想过这些,如今换个立场想想,才觉得老师们真是用心良苦呢。
而从刚才起便不见人影的细屋,也终于在集合时间到来前勉强地赶上了。
「你跑去哪里了啊?」
「厕所。可能是因为山上比较冷吧,我的肚子一直都不太舒服。」
哈哈哈!细屋豪爽地用笑声自嘲。
——拜托你,不要在正准备开始制作咖哩饭时,说一些会让人产生奇怪联想的话好吗!
「……啊,呃,细屋学长。」
看见细屋出现在我身边,珠子也快步地走了过来。
「嗨,国府田。你该不会吃坏肚子了吧?」
「……你这家伙,不应该问女生这种问题吧?」
珠子羞得急忙低下头。
「啊、呃,我没事……呃,今天很谢谢你。」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细屋今天确实有着不小的功劳,而且我想他应该只是在开没有恶意的玩笑罢了。如果他能制造出更适合让珠子向他道谢的气氛,那就更完美了。不过,不懂得察言观色或许才是细屋的本色吧。
负责照料C班的是濑名老师以及支援组的我、细屋、梨玖和珠子等五人。而除了细屋之外,其他人都拥有一定程度的料理技术,因此我们便各自散开前去辅助各个小组制作晚餐。
「唔哇,好厉害喔——」
我拿起菜刀,俐落地削起马钤薯的皮,周围的孩子们立刻发出佩服的惊呼声。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可是无法担任宿舍大厨的喔。
「只要好好练习的话,任何人都可以学会这种技术喔——不过现在大家还是先乖乖地用削皮器吧,如果不小心被菜刀割伤的话,我可是会很伤脑筋的。」
我带着爽朗的笑容说道。再怎么说,削皮本来就不是什么困难的技术,而做料理本身也是种在许多场合都能派上用场的技能,就我个人而言当然希望不分男女都能够好好学习。
「小梨,你可以帮我去看一下那边那一组吗?他们光是切菜好像就花了不少时间的样子。」
「好的好的,收到。」
我的视线有些在意地转到了其他小组上头,可以看见珠子和梨玖正合作无间地对学生们做出指示。看到珠子似乎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差点溺水的危机,我也总算放下了心。
「啊,细屋学长,如果你现在手边没事的话,可以麻烦你去确认各班的制作进度吗?如果有特别慢的组别,再请你告诉我一声。」
珠子带着不慌不忙的口气,游刃有余似地指示着细屋帮忙。
这一幕让我感到有点意外。
「……与其说是担任辅助,不如说她拥有成为副手的资质。」
虽然珠子自认为不适合站在最前线领导众人,但作出整体调度的能力却令人激赏。
由于梨玖和细屋都是只会照着自己的想法行事的人,因此反而和能够退一步综观局面的珠子格外契合也说不定。
闲话就先到此为止。
此时我主动地向孩子们提出问题。
「说到今天有好几个人受伤这件事,你们知道是哪几班的哪些人受伤吗?」
我利用担心伤者或是想要前去探望作为理由,持续地探问孩子们所知道的情报。
这才是我原本的目的。我打算一边看着孩子们做菜,一边有意无意地收集情报。包括伤患受伤的地点、时间、状况等,都是我需要的情报。另一头的梨玖也正在进行同样的动作。之后我们两人再将各自收集到的情报加以汇整后,应该就能够理出一些头绪才对。
而由于小诗的身份是学生,在行动上有所限制的缘故,因此我只委托她警戒工作,防止再有任何意外发生。
随着料理作业逐渐进行,收集情报的工作也跟着有所斩获。
「嗯……」
我低声地思索着。就目前为止所收集到的情报看来,伤患主要集中在C班,以及附近的B班后排还有D班前排。虽然还不能妄自臆测,但多少可以推敲出事件的中心就在C班——
「啊,名冢同学——」
正当我准备移动到下一组去时,濑名老师叫住了我。
「——如何?还顺利吗?」
「都很顺利,我想每一组应该都可以作出不错的成品才对。」
虽然各组的进度和完成度各有落差,但调理过程中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问题,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这样子啊,辛苦你了,接下来也要麻烦你多费心啰!」
「……啊,老师——」
我忍不住出声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濑名老师。
「什么事?」
「我觉得你稍微休息一下会不会比较好?」
即使在黑夜之中,也能看出她的脸色明显地憔悴,表情也显得欲振乏力。
一路从山脚下爬到这里,可以想见肉体上的负荷必定使她相当疲累。此刻的她看起来甚至有种精神已经濒临极限的样子。
然而濑名老师却只是露出几乎不算笑容的虚弱微笑回应着我。
「我没问题的。爬山的时候我们班因为迟到而造成了大家的困扰,所以我更得在这里好好加油才行。而且,过程中虽然碰上了许多突发状况,但孩子们不是都很开心吗?我希望能让每个人都能留下美好的回忆,所以我必须持续地照顾孩子们,坚持到最后一刻为止。」
「可是……」
原本还想继续劝说的我,此时不禁闭上了嘴。
如果只是在一旁看着孩子们做咖哩,即使只有我们倒也没什么关系。可是一旦发生紧急事故,而导师却在一旁纳凉休息的话,责任归属上将会导致相当严重的问题。因此濑名老师当然不能够有片刻松懈。
光是体悟到这一点,我就觉得自己已经毫无开口的余地了。
「不过话说回来……老师还真不好当呢。」
濑名老师面露苦笑地说着。
「我原本打算把这份工作做得更好的。」
「…………」
我想她在吐露出这句感叹之前,并未期待我会作出任何回应吧。对于连一句适时安慰的话语都找不到的自己,我同样感到非常失望。
就在此时——
「喔,你们在聊天吗?你还真是悠闲呢,濑名老师。我们的行程比原先预定迟了不少时间,希望你的动作可以再俐落一点。」
学年主任的微秃头顶进入了我的视野之内,而我的脸上也不自觉地浮现厌恶的表情。虽然我和他相处仅仅不过半天,也没有和他有过直接接触,但已经逐渐对这家伙说话句句带刺的风格感到厌烦而难以按捺。
「不好意思!我和老师并不是在聊天——」
此时我急忙将说到一半的话吞回去。因为我瞥见了濑名老师正轻轻地摇头的样子。
学年主任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惹人厌的训话,濑名老师则是使了个眼色示意我离开,并且垂着头独自待在原地聆听着前辈的斥责。
就是因为一直像这样默默地承受,精神层面才会越来越难以负荷。我虽然内心暗忖,但还是悻悻然地离开了现场。
虽然我很希望能帮上濑名老师的忙,但当下如果口无遮拦地畅所欲言,恐怕只会让状况越变越糟而已。此刻我应当专注于自己该做的事才对。我如此想着,并且试着切换心情。
「状况如何?」
我找到梨玖,并且叫住她问道。
「嗯,听起来问题好像是出在C班的样子。」
她的回答同样简洁明确。
「受害者实在太过集中在这一班周围了。天人哥调查的结果也一样,对吧?」
纯粹从地理条件来看,倘若「地点」具有某个决定性的因素,那么受害者总是出现在C班周围这点也太奇怪了。毕竟整个队伍是持续地在移动着的。
既然如此,理由就只剩下——C班这个「团体」是对方所狙击的目标——
「这样很可疑,为什么全都集中在这个范围?」
可以推测对方应该不是针对某人下手。但话说回来,假设对方是对特定族群——例如小孩、小学生或登山客——抱持着犯意的话,只有C班遭到攻击这点就变得无法解释了。
「嗯,总之动机还是等到抓住犯人后直接问他最快……不过光凭我们所收集到的线索,还是不足以找出真正的犯人。嗯……」
梨玖双手环胸,面露难色地说: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犯人很有可能是自己人。虽然我这么断定可能还嫌太早了点。」
「或许你说得对。」
虽然仍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但已经可以确定他并非是随机攻击。因为出现受害者的范围明显地受到限制。既然对方可能有攻击C班的动机,那么就可以合理推测犯人应该就在C班的周遭,甚至有可能就是班上的某人。
单纯地思考的话,最可能有问题的应该就是C班里的『非人者』——
「那个叫帆村的男孩也在你负责照顾的班上吗?」
「啊啊,你说那个问题儿童?我有听小珠说过,他是非人者吧。虽然不应该太快下定论,但确实有必要特别注意他才行。」
「他有什么动静吗?」
「嗯——虽然会大吵大闹,还有些过动的倾向,但在做咖哩的时候倒是挺认真的。他们的小组在班上应该算是前一、两组率先完成的组别吧。」
「有这种事?」
真是出乎意料。我不禁如此想着。原本以为这家伙应该又会作出一些逾矩的行为,因此还特别防范他的一举一动。看来应该是一路上已经闹得够本了,所以现在才变得安分许多吧。
「目前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虽然觉得进展不大,但也无可奈何。
「今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所以还是要继续保持警戒。只要一有人使用异能力,我和小诗或许就能够在当下有所察觉。」
「结果还是要守株待兔。」
当然,如果接下来不要再发生任何事情,应该就是最好的结局。
我和梨玖决定先让讨论在此告一段落,并且各自回到工作岗位上。
而野外晚餐也即将进入完成的阶段。
最先完成咖哩饭的小组正如梨玖所预测,是帆村所属的小组。接着,其他组别也陆陆续续地传来料理完成的报告。
那么就先用餐吧,正好也趁这个机会稍微喘口气。
——然而事件却在我准备放松的瞬间乍然而至。
◆ ◆ ◆
「这个水加得也太多了吧?我个人并不是很喜欢吃稀稀的咖哩耶!」
「可是我是按照分量加的耶!」
「如果怕难吃的话,把水煮干再起锅不就行了。」
「喂,不可以偷偷把红萝卜拿掉啦!」
同组的女孩子们一边做着料理,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我则是持续地接收着这些杂音,同时用眼睛追寻着天人的身影。
调理方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进行得颇为顺利。另外米饭也已经煮熟,现在则是来到炖煮肉和蔬菜的步骤。接着只要将咖哩块打碎后放进去,并且充分搅拌后就大功告成了。
我对于做料理并非特别有心得,而和我同组的小孩几乎也和我差不了多少,但是透夏却能用俐落的动作有效率地进行料理的制作。听说她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太没用的关系,所以才使她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这些技术。过程中,濑名老师和梨玖曾来确认调理的进展状况,不过也只留下了「没有问题」的评语后就迳行离开了。
天人目前似乎正在巡视其他组别的样子,不过重点并不在于他此时在做什么。
方才天人主动来拜托我,要我注意『非人者』是否有使用异能力的迹象。
当被人依赖或受托任务时,我总是会觉得特别雀跃。因为每当他人有求于我时,我便能感受到一股不可思议的优越感,有种像是涌现出无限的力量、又像愿意倾尽一己之力为对方牺牲奉献般的奇妙感觉。
所以,我会希望对方能够一直注视着我,仔细地看着我努力的模样,还有我为对方所做的一切。
但是,自从天人把事情交代给我之后,他就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他的态度始终令我感到心神不宁。
天人此刻正在和濑名老师说话,他似乎很关心难掩疲惫之色的老师.
「……这个是要用来做什么的啊?」
有个正在清洗调理工具的孩子疑惑地问道。
她手中握的是削皮器,也就是所谓的peeler。女孩用手轻抚着工具的侧面上方,也就是刀口侧边的突起处。
「啊啊,那是要用来去芽的。」
透夏答道。
「马钤薯有时候不是会长芽吗?这时只要把你现在碰到的尖锐处插进去,就可以将芽连根拔起了。」
天人是个只要见到有困难的人,就一定会为对方两肋插刀的人,我当时也曾受到他的帮助。看见身心俱疲的濑名老师,他一定也无法袖手旁观吧。不过这才像是天人的作风。
「咦——这要丢掉吗?可是『马钤薯芽』听起来好像很好吃耶!」
「大蒜还有五加的芽一样得这么处理喔!」
可是,换句话说,天人会挂心的首要对象只有贴着『属性:陷入困境』这类标签的人。至于其他的状况则会被他自动摆到第二位之后。如果天人的视线只会放在陷入困难而不知所措的人身上,而不会主动地注意到我的话,那么是否就代表着我——也就是和泉小诗的人格、价值观、容貌还有声音根本毫无价值呢?
这么一想,就觉得很没意思。
「……有毒。」
「咦?」
「因为有毒的关系。马钤薯芽里面含有一种属于生物碱的毒素,全名叫做马钤薯茄属生物碱。」
我插嘴说道。植物和药物算是我的专长,也是构成我这个人的要素之一。
天人还在继续和濑名老师说话。
「这种毒素大多存在于皮和芽,即使加热也很难令其分解。不过毒性并没有那么强,即使不小心吃进肚子里,顶多也只会造成腹痛或呕吐的症状而已。真是可惜呢。」
——我的思考回路已经逐渐脱离自己的控制。可惜是什么意思?我该不会想让某人服下这种毒吧?
「朝这方面乱想,可是得不到对方关爱眼神的喔。」
透夏用有些不置可否的口气说着。
「啊、咦?你在说我吗?」
「对啊!啊——我个人是赞同这样的做法啦!只是,像你这样被感情驱使而无法控制行动的话,一不小心可能会导致很严重的后果喔!所以才提醒你要多加注意才行。」
我回过神一看,才发现同组的孩子们个个都以透露着些许惧色的眼神望着我。
题外话,后来过了几天之后,我才知道大家又帮我取了个「下毒王子」的奇怪绰号,让我觉得相当困扰。
「……嗯,该怎么说呢,吃得开的男生确实会让人觉得很火大。」
透夏不经意地皱起眉头说出自己的看法。
此时原本和天人说话的濑名老师正被中途窜出的学年主任斥责着,而鹫住老师则是介入两人之间调停。
「呃,我、我并没有……」
「——啊,那个只要轻轻搅拌就行了,不然会烧焦喔!」
她根本没在听。
此时各个小组的调理时间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完成的速度随着各组技术不一,理所当然会出现时间上的落差,但规定上似乎是要等所有组别都完成后,大家才能聚在一起同时开饭。
藉这样的活动来判断个人能力差距虽然不太合理,但如果当作是让学生们习得团体社会认知的训练倒是不错。此刻的我对于「大家一起做某件事」也觉得相当有意思。
这时我的肚子也差不多饿了。
「应该可以开始装盘了吧?」
「对啊,你先去准备盘子吧。」
透夏和我就这样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然而就在这个瞬间——
我的身体不自觉地发出颤抖,背脊也窜过一阵恶寒。这种感觉是—
正当我准备观察周围时,率先进入眼帘的,竟是对面不远处的锅炉毫无预警地爆炸的惊人画面。
* * *
我们急忙赶到事故现场,濑名老师正用右手按住伤口,表情痛苦地蹲在地上。她的皮肤已经被烧得焦黑溃烂。
而最先掌握情况并且采取下一步行动的则是梨玖。
「——细屋学长,请你到办公室去问问看有没有冰块。如果有的话请尽量全拿过来。小珠,你去叫保健室的老师过来一趟。」
梨玖简洁叫快地作出指示,然后搀扶着濑名老师到水龙头努,刚冲水的力式冷却遭到烧伤的部位。
「发生了什么事?」
我就近询问着身旁的女孩。
「我、我只是帮锅炉点火——」
因为火苗变小的关系,所以老师就过来帮我们看看情况,结果火焰就突然像是爆炸一样冲了上来,瞬间就把濑名老师的手给吞没了——我将周遭学生七嘴八舌地说明的状况拼凑起来后,大致已经可以了解状况。
看来孩子们应该没有人受伤才对,勉强可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我没事的,看、看起来好像没有伤得太严重。」
濑名老师脸色惨白地挤出虚弱的微笑,但从她按住伤口的指缝间,我看得见颜色已经全然不同的皮肤异状,怎么看都不像伤得不重。
可是……究竟为什么会发生事故?
既然能让孩子们用火,表示一切设备都已经事先做过万全的检查才对。当然更不可能在火源附近摆放危险物品或易燃物品。也就是说,出现如同爆炸般的巨大火焰是极其不自然的现象。既然如此,唯一的可能性就只剩下——
我将视线投向梨玖,并且肯定地点了个头。
——有人使用异能力造成了这一切。除此之外再找不出任何解释了。
听见骚动而陆续聚集而来的孩子和其他老师渐渐地形成一道人墙。我将濑名老师托付给梨玖照顾,自己则悄悄地离开了事故现场。
我迅速地找到小诗,并且朝着她走去。
「她的伤就交给我吧,我会在正常的范围内,用止痛药和促进皮肤生长的药物为她治疗。」
「拜托你了——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稚气未消的魔法师点了个头。
「对方带着恶意,并且是刻意地操纵火焰伤人。」
「是谁?」
「帆村大辅。」
啊啊,果然还是那个问题儿童吗?
看来他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状况稍微缓和下来后,濑名老师便自己朝着位于住宿设施的医护室走去。加上小诗偷偷地施加在她身上的治愈术也已经开始发挥效果,我想她的伤势应该不会有大碍才对。
我们支援组的成员分头安抚孩子们,并且领着他们坐回位子上。毕竟这时候还是得让他们先吃晚餐才行。
但是,此时却又再度发生了问题。
帆村大辅所属的小组竟然整组人都不见踪影。可以想见他们应该是利用方才一阵混乱,迅速地将做好的咖哩饭吃完,并且趁隙逃离了事故现场。
也就是说,让濑名老师被火烧伤只是他的牵制策略而已。还真是个会耍弄小聪明的家伙。
想到这里,我忽然回忆起万那的话。她说藏匿在小学部里的非人者大多属于精神层面相对幼稚的存在。原来如此,简单来说就是一些任性又恣意妄为的家伙吧。
当然,对于学校而言,好几个学生同时失踪可是一件事态严重的大事。
此时那位微秃的学年主任将老师们集合起来,带着惊慌失措的表情,发出像是指示又像是恼羞成怒般令人摸不着头绪的怒斥。
「……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对着好不容易从学年主任身旁逃出来,但仍然一脸沉闷的鹫住问道。
「嗯——总之还是先让孩子们吃饭,然后再把这里收拾干净。这段时间我们打算组成搜索队去寻找那些跑掉的家伙。最近的小孩还真是难管教呢!」
真是群爱找麻烦的小鬼。鹫住叹了口气,然后无奈地抓了抓那头蓬散乱翘的黑发。虽然他看起来总是少了点霸气,但在碰上状况时并不会因此脑充血而顿失判断力,比起其他老师来说算是比较值得仰仗的人。
「如果最后还是没找到的话,要怎么办才好?」
梨玖语带担心地问道。
「嗯——接下来的行程应该是升营火吧。我想还是改成室内活动,并且留下几位老师负责照顾学生,剩下的人分头去找那群脱队的小鬼。而你们支援组的人则一分为二,一半加入搜索的行列——顺便提一下,搜索队的负责人是我。你们打算派谁跟我过去?」
逃出营区的是帆村以及和他同组的学生。
害濑名老师受伤一事如果真的是帆村所为,那么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事件,很可能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只要能够抓住他,就意味着这一连串的事件得以划上句点。
虽然力量应该不强,但真实身份为『非人者』的他此刻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暴走。既然如此,身为『天秤会』成员的我就不能再坐视不管。
既然如此,事情就很简单。
「那我和你们一起去——梨玖也一起来吧?」
此时已是夜晚,照理说梨玖的能力也能充分地发挥。如此一来正好能够将所有问题一鼓作气地解决掉。
「嗯……」
然而梨玖却没有立刻应允。
「你怎么了?」
「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微倾着头思索着。
「我觉得我们好像被误导了,有种像是忽略了什么的感觉耶!」
★ ★ ★
「好——那我们出发吧!」
站在前方领头的高大少年发出号令。
「喔——」
「我们去探险吧,探险万岁——」
周围的人跟着起哄附和,一行七人就这样乐不可支地沿着山路走去。
「不过话说回来,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能跑出来呢,帆村。」
「还不是因为那群家伙太笨了。」
名为帆村的少年有些得意地扬起了嘴角。
因为他不仅让导师被火烧伤,甚至还趁着混乱顺利地带领其他人脱队。
一行人进入了离登山步道有些距离的森林里。这么一来即使老师们追来,也无法轻易发现他们所在的位置。
能够干涉并操控火焰的能力是『火蜥蜴』的特征。过去其曾以司掌火焰的精灵身份于各地进行活动。但随着照明设备及暖炉器具的发展,使得该种族失去了栖身之所,近年则迁入了实寻市里。
该种族希望让像帆村这种年轻的个体进入曙光山学园,学习各种事物。而帆村本身强烈的个性和超越人类的腕力,都是让他在学校里得以领导一群男生的优越条件。
在大自然之中,丝毫不见半点灯火的沉寂黑暗里——今晚的周遭条件正是彻底解放自我的绝佳机会。他可以痛快地奔跑,恣意地踹倒树木,破坏岩石,毫不受限地尽情大闹。等到这一切已经了然无趣的时候,再点上一把火,将这一片狼籍烧个一干二净就行了。
这些都是帆村所能办到的事。无论是他的个性或是能力,都可能驱使着他作出如此狂妄不羁的破坏行为。
就在此时,团队里有个小孩似乎被什么绊到了,「啊」地一声跌倒在地。
「你在搞什么啊,动作有够钝的!」
帆村雀跃的心情像是被浇了盆冷水似地,令他不悦地斥责对方。而跌倒的少年则是自嘲地露出带着歉意的笑容。
「对、对不起,好像有根很大的树枝掉在地上,我没看清楚才会被绊倒的。」
火蜥蜴这个种族拥有相当优秀的夜间视力。这是因为他们拥有藉由感知物体温度来补正视觉的能力,因此才能在漆黑的夜晚辨识出各种物体。
太阳下山还没过多久,月亮也已经高挂天空。这种情况下即使是人类,对周遭的状况应该也有某种程度的辨识能力才对。
有株粗大的树木横倒在地面上。
「这是什么?」
帆村蹙起了眉头。
在山林里有一、两株树木横倒在地也是不足为奇的事,但是眼前这一幕却显得有些诡异。树木的中间部分竟然成了粉末状,乍看之下就像被什么东西践踏过一样。
帆村蹲下身仔细地检查,又发现了一处深邃的凹陷处。
——八成是老虎或熊之类的大型猛兽留下的脚印吧。
「……脚印还很新呢!」
由于土壤带着些许湿气的缘故,使得脚印的形状显而易见。
「喂,帆、帆村,状况看起来好像不太妙耶……」
人类小孩的表情明显地露出不安的神色。
然而帆村仍对他们的怯弱嗤之以鼻。
「你们这些人该不会是在害怕吧?——啊,对了,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了。我们去找出留下这个脚印的动物吧!」
帆村豪迈地作出宣言。众人先是「咦」地一声议论纷纷,但在帆村怒眼一瞪之后,所有人全都噤口不再出声。
自己的决定就等于是所属团体的共同决定——这就是盛气凌人的帆村所习以为常的作法。
「——这边也有!」
「啊,这里也有很像是脚印的形状!」
众人稍微散开,在周遭搜寻其他脚印,不一会儿就陆续有了发现。
「看来它是朝着对面缓缓地拐着弯移动,感觉好像是在观察这座『自然学习村』的动静呢!」
帆村兴致勃勃地说着。
「噫!」
此时其中一个少年忽然放声尖叫。
「搞什么啊,吵死人了!」
「呜、呜呜,对、对面好像有、有一双会发光的眼睛在动耶——」
「眼睛?」
帆村无视于旁人的动摇,迳自地发出蔑视的笑声。
「哼——看来果然是有什么东西躲着呢!」
真有意思,正好可以打发无趣的时间,就让本大爷亲自来料理你吧!
——帆村露出一副志在必得般的表情,得意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 ◆ ◆
晚餐时间结束后,我们朝着学习设施的大型房间移动,准备在里面观赏电影。
原本预定要围着营火开心地唱歌以及表演短剧的行程,因为帆村等人脱队的缘故而取消了——简而言之,由于老师们和支援组的国高中部学生组成搜索队,使得可以控管学生的人数相对地变少,因而被迫取消得用上大量人力的活动。
被烧伤的濑名老师在住宿用那栋建筑的医护室休息,小诗暗地里为她施加了治愈术,伤势应该到了明天就会痊愈。
大荧幕上所播放的是不久前的知名动画作品。
虽然不至于没有兴趣,但我也不能完全让自己的注意力被眼前的电影所吸引。
在电影开始前,梨玖偷偷地打了电话给我,并且事先给了我指示。
「小诗,我希望你可以帮忙注意一下。」
「注意……注意什么?」
「我也不知道。」
梨玖露出充满朝气的笑容,毫无迟疑地回答了我的问题。然而太过理所当然的肯定语气反而令我困惑不已。
「等等,什么叫不知道啊……」
这么不明确的指示到底是要我怎么配合?
「虽然我没办法很明确地告诉你该怎么做,但我觉得有很高的机率会再发生事情。很可能会有人从建筑物外面潜入并且再次动手。虽然今天一整天已经出现了不少状况,但我想接下来将会发生规模更大的状况才对。」
「……真是既模糊又具体,让人摸不着头绪的预测呢!」
即使如此,梨玖的脸上却写满了自信。
我用眼神向站在一旁的天人提出质疑,但他却只是轻轻地耸了耸肩。看来他似乎也不太清楚梨玖心中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那么,当我发现,『某人』引发状况之后,我应该采取什么行动?」
「请你继续保护大家,避免出现任何一位伤者。我们也会尽力而为,但是我想能够使用魔法的小诗能做的事情应该是最多的。」
大荧幕上正演到年少的主角和年纪尚轻的英雄相识的一幕。看到这里,不禁让我想起这也算是人类和『非人者』接触交流的主题之一。
——我并不会吝于在这件事情上出力。毕竟到目前为止,我也已经帮过『天秤会』好几次了。
只是,听到这么不明确的指示,还是会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很可能会有人潜入并且动手吗?)
造成濑名老师受伤的帆村,此刻人应该在这座设施外围的某处。意思是说他很可能会回到这里并且发动袭击吗?或是说有可能发生和他毫无关连的其他状况呢?
我将视线从大荧幕上移开,暗自观察着昏暗的房间四周。
所有的小孩几乎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电影,老师们则站在墙边。由于有一部分的老师加入了搜索帆村的行列,因此人数明显少了许多。我一边看着电影的片段,一边确认着天人和梨玖的身影。
「……你干嘛一直左顾右盼?」
身旁的透夏小声地问道。
「呃,没什么——」
当我回答到一半时,我忽然感到脚下的地板开始发出微弱的震动。
地震?不对,好像有些不同。这种感觉是——不妙!
「——呜:」
就在下个瞬间,一股强烈的恶意化为念波,朝着我们直袭而来。
* * *
——来了!正当我作势准备起身时,地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同时整栋建筑物也跟着摇晃起来。
房间里的气氛显得蠢蠢欲动。
而震动毫无歇息的迹象,更加剧烈的晃动一波接着一波袭来。
「怎、怎怎怎怎、怎么回事?大家冷静!大家先冷静下来!」
学年主任扯着嗓子大叫。
我怎么觉得最需要冷静的应该是你才对。
他踉踉呛呛地走向前方,试图作出指示来稳定局面。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又传出一声「轰隆」巨响,同时目前为止最剧烈的震动也伴随而起。
跌倒在地的孩子们发出此起彼落的尖叫声,天花板和墙壁迸出龟裂,室内的萤光灯和窗户也无可幸免地带着爆裂声破碎飞散。
我感觉到自己此时正露出六神无主的表情。不妙!若玻璃碎片从天而降,绝对会有人因此受伤的!
然而,落下的碎片却像是被一面看不见的墙壁所阻隔似地,避开了孩子们所在的位置。就连那台朝着学年主任直击而去,约有一颗头大小的投影机也同样被挡了下来。
看来小诗及时为我们设下了防线。
房间里还是陷入了混乱之中。不过——目前的状况还算不上真正的失控,我必须在事情变得难以挽回之前采取行动才行。
此时我拉开嗓门放声大喊:
「好了好了——六年A班起立——!」
我的声音响彻在混乱失序的空间中。简单的指示虽然令孩子们有些困惑,但所有人似乎仍愿意听从指示开始移动。
「向右转,按顺序从出口离开这里。」
当发生紧急状况时,最可怕的莫过于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冲向出口,结果因推挤而使得所有人像骨牌似地倒成一团。因此我事先就已经打定主意,一旦发生状况,我就会立刻抢下发号施令的主导权,并且依序指示孩子们避难。而梨玖也已经在房间外待命,接着将会由她来引导走出房间的孩子们前往室外。
虽然众人都必须在间续来袭的震动之中勉强移动,但不久后也回过神来的老师们开始加入引导学生避难的行列后,很快地就让所有人平安无事地离开了房间。
呼—我不禁放心地吐了口气。
虽然目前还在整队并且清点人数,但看起来似乎没有来不及脱逃或受到重伤的学生。顺利逃出房间的孩子们此时仍是惊魂未定,当中也有人噙着眼泪,不过情绪应该再过一会儿后就能平复了吧。
学年主任到现在仍是一副慌张失措的模样,我想他接下来应该也只能帮忙指挥孩子们回到住宿设施里就寝了吧。





「看来顺利解决了呢,天人哥。」
「……辛苦了。」
梨玖和小诗陆续地走回我身边。
「你们两个都辛苦了。看来我们留下来的决定是正确的呢——小诗,谢谢你喔,你的魔法真的帮了大忙呢!」
「没、没有啦,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诗将脸转向侧边,口中似乎还呢喃着什么。由于灯光昏暗的缘故让我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但隐约中仍看得见她那变得赤红的耳根。想不到小诗竟然这么容易害羞。
先前我拜托珠子和细屋加入搜寻帆村等人的搜索队,而我们则主动请缨留下来帮忙。虽然我无法正确预测到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但就结果看来似乎算是成功地阻止了伤害发生。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梨玖的提议。
孩子们和老师们应该都可以把刚才的突发状况当成局部性地震看待吧。虽然新闻上当然不会出现和地震相关的报导,但等到众人察觉这件事时,也找不到任何挖掘出真相的办法了。
这么一来,问题就只剩下一个。
「——造成这些现象的到底是什么原因,或者是说,犯人到底是谁?」
「这才是真正重要的问题呢——」
梨玖虽然语气听来轻松,但她的意见仍和我不谋而合。
「小诗,你觉得呢?」
「……我确定对方不是原本在房间里的人,那股力量是从外面进来的。」
反过来说的话,就表示她目前只知道这些,其他的就一无所知了。
「那是一股我不太熟悉的力量。它似乎没有特别的针对性,目的又令人难以捉摸。总之我觉得有一种不太容易说明的感觉……」
小诗的表情越显消沉。
「不过从各种状况来看,应该可以推测出犯人就是帆村吧?」
我这么说着。
或许帆村脱队之后,开始改以半开玩笑的心态从外面发动攻击——我认为这样的思考方向并非完全错误。不过如果他的目的只是要破坏我们的活动,应该就没有必要刻意脱队啊?
顺带一提,到目前为止仍没有收到已经寻获他们的情报。
「欸,梨玖,你应该有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吧?难道说……你已经知道真正的犯人是谁了吗?」
我将希望寄托在梨玖身上,小诗也同样将视线望向她。
从一开始就预测到设施内部必会再次发生事件的就是梨玖。至少我认为她绝对有发现一些我们所忽略的重点。
但梨玖却只是轻轻地摇摇头。
「天人哥,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又不是那种能够看穿一切的强大存在,不过是刚加入这个行列的新手非人者而已。」
「呃,话是没错——」
「只是啊……」
我的青梅竹马露出带点恶作剧意味的笑容打断了我的话。
「……我在想,只要再稍微下点工夫,或许就能够更接近真相了吧。我有一个主意。这个嘛——等到半夜的时候,我们再到这里集合一次吧。」
「当然小诗也要一起来喔。」梨玖微笑地补充说道。
★ ★ ★
「喂、喂,我们差不多可以收手了吧……」
「回去了啦……」
听见周围同伴此起彼落的软弱发言,帆村心烦气躁地啧了几声。
自从发现「怪物」的痕迹并且展开追踪至今,和帆村一同行动的孩子们与他高亢的情绪恰成对比,每个人的士气都处于直线下滑的状态。而随着脱队的时间越来越长,当初的兴奋感也开始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则是重重地压在身上的疲惫。
「有什么好怕的!管它是什么东西,全部都交给我来收拾不就行了!」
无论是老虎还是狮子,都不是值得害怕的对象。自己和弱小的人类可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帆村的话中充满了这样的自负。
少年们纷纷闭上了嘴。毕竟帆村就和未知的「怪物」一样,对他们而言都是令人畏惧的对象。
就在此时,众人身旁的树丛忽然发出吵吵的声响。
当下,所有人也都明白,声音的来源并非风吹,而是某人带着明确意图朝己方接近所造成的声响。帆村摆出应对架势,其他的少年则畏首畏尾地发出微弱的哀叫声。
在持续紧绷的气氛之中,草丛和低矮的树枝终于朝着两侧分开。对方的真面目也乍然现身。
「……………………啊啊?」
无论是充满战斗欲望的帆村,或是一旁颤抖而准备拔腿逃跑的少年们,此时都不约而同地发出讶异的声音。
出现在眼前的是人的影子。
而且竟是在场所有人都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本帖最后由 浔箐 于 2013-4-24 22:08 编辑




第四章 人的形体


在早已过了熄灯时间的深夜之中。
位于住宿设施一楼走廊上的医护室传来叩叩的敲门声。
「请进。」室内的濑名老师应声。然而开门的人却令她有些意外。
「细屋——同学?」
「嗨,我有点担心老师的伤势,睡不着所以过来看看。你还好吗?」
细屋带着笑容走进了室内。
「啊,谢谢你。伤口已经没那么痛了,我想之后不去医院应该也没问题。」
「喔喔,那真是太好了。」
细屋肯定地点了个头。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效劳的吗?请不要客气,尽管交给我来办吧——」
「…………」
濑名老师沉默了片刻,最后才微微地张口说:
「……我累了。」
「咦?」
「虽然先前我曾经历过一段充满希望的时期——你知道我原本是班上的副班导师吗?」
「呃,算是知道吧,之前我好像听名冢说过。」
「当时的班导师是一位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女性……她是个温柔和严厉兼具的人。那时候刚从大学毕业而且一无所知的我,真的受了她许多照顾。无论是作为一位教师或是人生的前辈,我都对她相当尊敬。」
说到这里,濑名老师忽然不再说话。停顿了一会儿后,她才像是忍着痛苦似地继续接着向下说:
「那位老师大约是在三个月前过世的,也就是今年的四月中旬左右。据说是因为急性的心脏病而在家中昏倒,后来送到医院时就已经回天乏术了。」
细屋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地聆听着。
「我的老家是间寺庙,而那位过世的老师正好是我们家寺庙的香客,于是后来就在那里举办葬礼,而我也从守夜的准备开始加入帮忙……并且向那位老师做了最后的道别……我也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继承老师的遗志,将她的班整合成一个更棒、更优秀的班级——但我却搞砸了。」
「啊……你该不会已经知道那件事了吧?」
「嗯,帆村他们擅做主张地偷跑出去,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吧?我也因为不小心被烧伤,还有平时对孩子们的督导不周之类的事而被狠狠地训了一顿呢!」
濑名老师面露苦笑地说着。
「然而这是我不断努力、反复努力、持续努力后所得到的结果,我想,我的极限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无论明天还是后天,甚至是之后的每一个日子,都会像今天一样失败。再继续做这份工作,对我来说真的有意义吗?」
她的模样与其说是在和细屋交谈,不如说更像是在扪心自问。
此时濑名老师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于是立刻调整说话的语气。
「啊啊,对不起,我好像一直在抱怨。」
「没关系啦,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也很乐意当个听众。」
细屋笑着说道。濑名老师也同样微笑以对。
「……谢谢你,我觉得好像轻松一点了。」
房间里原本沉重的气氛似乎稍微缓和了些。

该死!我在心里暗忖着。胃部周遭不断发出断续的刺痛感。
接下来我所要做的,是件令我打从内心厌恶的事。
可是——我无从选择。
我做了个深呼吸,从入口大门处跨步朝着医护室走去。
「细屋,到此为止了吧!」
两人的视线一齐朝我望来。
「名冢同学?」
濑名老师疑惑地眨了眨眼。
「干么啊,名冢?不要突然跑来打扰我们嘛——我好不容易和老师气氛融洽地聊起来了呢。」
细屋口气轻佻地应着声。我则是维持僵硬的表情,缓缓地开口回应:
「我当然知道你不想被打扰——毕竟你可是耍了这么多小手段,好不容易才得到这样的机会呢。」
「啥?」细屋发出讶异声,眉头也跟着一皱。
「你说话怎么句句带刺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一直都在观察你的一举一动。大部分的时间你都待在濑名老师身边,每当要发生什么事之前,你也都会频繁地找她说话。今天实在发生太多状况了,光是来到这里就比预定时间多花了一个小时以上,你能够找濑名老师说话的机会和时间也因此增加了不少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后来我才想到,或许我把顺序搞反了也说不定。也就是说——你并不是发生状况时才会去找她说话,而是为了制造能够和她说话的机会,才刻意引发各种状况。我是这么推测的。」
我的双眼直视着眼前的『非人者』,然而细屋脸上的笑容仍然纹风不动。
躺在床上的濑名老师将上半身撑起,表情呆滞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名冢,你说得太夸张了啦!」
「如果我说有人看见你教唆帆村动手呢?要求那家伙脱队行动的也是你吧?」
「…………」
细屋没有回答,但是笑容却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我目不转睛地直视立于眼前的男人,并且缓缓开口:
「……想不到你竟然会做这种事。」
「…………」
「即使如此,我还是试着信任你。我始终认为,你不可能会是犯人。只是事到如今,你应该没有任何辩解余地了吧?」
「…………」
细屋不发一语。同学的脸上少了平日活泼开朗的笑容,取而代之的则是不带任何感情,如同面具般的扑克脸。
「喂,细屋——」
我提高音调,语气强硬地发问:
「——你所做的事,等于否定并且蹂躏了我对你的信赖,你了解吗?」
「请、请等一下!」
濑名老师此时终于出声打断我们的争执。
「你、你的意思是什么?细屋同学做了什么事吗?」
我将视线移向老师,接着开口回答:
「简单来说,这家伙为了制造接近濑名老师的机会,故意引发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状况。今天不是发生了很多不自然的事故吗?每当发生事情时,老师一定会首当其冲成为扛起责任的人,然后就会因此沮丧消沉。如此一来他就能够趁隙上前关心——这应该就是你打的如意算盘,没错吧?」
「咦、咦……?」
我缓缓道出自己的看法,濑名老师则是因我的话而渐显动摇。
「怎么可能……细屋同学,这不是真的吧?」
「……」
她并未获得原先所期待的回应。
「是……是真的吗?你、你为什么……要、要这么做?」
向细屋倾吐自己的心情,并且真心地相信他的濑名老师,此刻想必正因遭到背叛而倍感错愕。此时我仿佛能看见她内心被撕裂般的痛苦。
相对地,细屋再度露出若无其事的神情。
「——啊——啊,你怎么可以把这一切都戳破呢!」
咕哈哈哈!细屋扯开嗓子放声大笑。
「对啦对啦——这全部都是我做的。我想只要把老师逼到精神上的绝境,我应该就有机会趁隙而入。我的目的就是要让你变得沮丧消沉。不过真是可惜,差一点就能达到我期望的状态了呢!」
「你为什么——要、要做这么过分的事——」
「过分的事?你能够把内心的郁闷说出来而变得比较轻松,身旁还有人听你大吐苦水,这不都是我的功劳吗?如果名冢没有出来搅局的话,这一切应该都会很顺利的。喂,名冢,你总得补偿我些什么吧!」
整个房间发出细微的震动,窗户也跟着响起颤动的声音。
……只差一小步了。
「还不是因为你老是露出一副希望被人欺骗的表情。还有濑名老师你也一样,谁教你们不懂得慎选该相信的对象,至少这点也该自己负责吧——呜喔!」
就在细屋露出戏谵讪笑的瞬间,他的身体竟突然弹飞到了墙边。
「为什么?」
濑名老师缓缓地从床上起身。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只剩下一对漆黑的双眸,那直逼而来的眼神,宛如要将我们拖进无底深渊似的。
我的背脊不自觉地发冷。
「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这样整我?为什么要欺负我?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我已经这么拼命地付出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周围的压力瞬时倍增,最后,濑名老师的身体里开始窜出不祥的气息,并且徐徐地冒出如同烟雾般的气体,逐渐凝聚成某个形状。那是个有点老的女性——即使是毫无感知能力的我也能大致看得出来,眼前的灵体是和濑名老师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存在。
人格、自我——一般用这一类的词汇来加以称呼的,其实都是极度不安定且原始的存在。
它们可以是强烈的思念、遗憾、怨念,也就是失去了依归而无法滞留于现世的死者所残留的部分思念。
「——小诗,对方出现了!」
我大叫一声,小诗也随即冲进房里。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小诗迅速地念完咒语,同时用手指在空中划出方格。
灵体发出「唧咿——」般刺耳的叫声,并且瞬时被击飞出去。
「成功了吗?」
——不,还不算完全成功。小诗的一击虽然确实地造成了伤害,但还不足以将对方彻底消灭。
几乎呈现后仰状态般地退到了后方的灵体,此时重整态势并以更加慑人的气势直袭而来。而它的攻击目标则锁定在距离最近的人——也就是我的身上。
有种直接窜入身体内侧的感觉,伴随强烈的恶寒,令我不支地跌坐在地。
「天人!」
小诗慌张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
我的身体和灵体之间其实有着颇高的契合性。因为我的祖先原本就是神祗的代行者,身体的结构更是被设计成适合容纳神祗之力的存在。
因此这弱小的灵体将我当成目标也是理所当然的。
总算得到了一具优质的寄宿体——倘若入侵我体内的灵体会说人话,想必它应该会如此形容吧。
然而,此刻我的身体已经和某位绝对神订定了契约。
当灵体完全地进入了我体内的瞬间——我也开放了和契约主之间的连接通路。
「……人生突然无预警地划上句点,我想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不带着遗憾离去。我很同情你——」
我想,我的声音应该没有传达给对方才对。但是眼前的灵体过去曾是人类的身份,使得我忍不住试图与对方进行沟通。
「——可是,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你也不要再勉强地逗留下来,这样只会继续造成晚辈的负担而已。请你乖乖地从这世上消失吧!」
压倒性的力量瞬间在我的体内窜流。下个瞬间,灵体便毫无反应地消失无踪了。
虽然只能暂时或是在极度受限的状况下使用,但我能够借用绝对神《共存者》的力量。这也算是我的最后王牌。有做过任何练习就直接上场,但结果似乎还算顺利。
「做得好,辛苦你啰!」
不知何时走进了医护室的梨玖,正轻轻地抱着双脚瘫软的濑名老师。隐约还看得出她的胸前有着些微的起伏,看起来应该只是昏迷过去而已。
结束了吗?
呼~我吐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来。而就在这个瞬间,有个小小的身躯直朝我跑来,并且揪住了我的胸口。
「你、你还好吗?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没有办法彻底除灵的关系……因、因为驱除恶灵之类的不是我专攻的领域……还有,人类的灵会受到生前信仰的影响,我虽然使用了日本式的九字真言来驱除它,但是如果对方是佛教徒的话,比起九字真言,用手结印或许会更有效才对。早知道我应该更——」
「……看见你这个样子,我反而觉得,这才是你的年龄该有的可爱模样耶!」
「什——」
小诗顿时间像是挤不出话似的,反复地张阖着嘴巴。
「因为你成功地削弱了对方,才能诱使它飞进我的身体里。如果不是你帮忙,它很可能已经逃走了。真的辛苦你了。」
打从一开始,将灵驱赶到我的体内然后再进行除灵的方式其实就是选项之一。虽然事前没有做过任何练习就直接上场,但结果似乎还算顺利。
「……有没有人可以过来关心或是慰劳一下我呢?」
从方才起就一直躺在墙边的细屋,此时拖着沉重的身体爬了起来。
「唉,真是有够倒霉的!」
他伸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脸上也写满不悦,但看起来似乎没受到什么太严重的伤。
「辛苦了!」
「太无情了吧!名冢,你真的有够无情的!就这样而已吗!!」
「他开玩笑的啦,我们真的很谢谢你喔!」
梨玖面露笑容地说着。
「真的非常感谢你的帮忙,细屋学长。如果没有学长的话,这次的作战就无法成功了。你真的帮了很大的忙呢!」
「也还好啦!」
细屋态度一转,原本严肃的表情顿时放松下来。真是有够现实的家伙。

回顾起来,在锁定元凶上作出最大贡献的当然就是梨玖。
原因不明的地震事件暂告一段落后,我领着包括小诗在内的孩子们回到住宿设施休息。之后再次询问梨玖对于揪出真正犯人的事究竟有何打算。





「你说半夜还要再集合一次,到底要做什么?你不能现在就透露真相让我知道吗?」
被我这么一问,梨玖也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
「嗯——不能让我先保密吗?其实我也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不是很想做一些太过无谓的揣测……」
「可是如果在这段时间又发生事情的话,该怎么办!」
此刻大部分的孩子应该都已经进入梦乡了吧。如果不即刻采取因应措施,一旦再发生状况,真的就难保所有人都能全身而退了。
梨玖稍微思考了片刻,接着吐了口气说道:
「……OK——总之天人哥是以不要再有人受伤为最优先的考量嘛。原本我是觉得我们还需要时间讨论以及做一些准备,此外还要尽量避免受到干扰,所以我才会选在深夜集合——不过我就先告诉你现阶段为止的推测吧。这样可以吗?」
「嗯。」
我点点头。即使是不够确实的内容,至少也能让我作为判断危险程度的依据,并且作些心理准备。
「与其说是不协调感,倒不如说我一直有种状况前后兜不拢的感觉。像是濑名老师被火烧伤的时候也是,虽然我有察觉到帆村对着火炎使用力量这件事……该怎么说才好呢,总之就是很随兴,丝毫没有想要隐藏力量的样子。」
当『非人者』行使所拥有的异能力时,同为『非人者』或是魔法师之类拥有特殊技能的人类就会察觉到力量的波动。
事实上,使用异能力时,可以将力量隐藏至一定程度。越是微弱的力量越容易隐藏。此外,拥有高神格的神祗若要隐藏其所行使的强大力量时,似乎也是易如反掌。
顺带一提,若只是干涉火焰这类微不足道的能力,若使用者有意的话,照理说应该能够轻易地将力量隐藏起来。
「从对方刻意地让我们察觉到其能力这点来看,我想那孩子应该是个性格幼稚,而且有着强烈自我表现欲的类型。那么我们就来假设『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全都是这孩子所为』。这么一想的话,你不觉得漏洞百出吗?」
「……在登山途中所发生的事件,完全看不出和他有关的迹象。」
「没错。如果他是个毫不隐藏自己的力量,甚至急于彰显自我存在的家伙,应该早就露出马脚了才对。但是事实上却又不是那样。」
在抵达这里之前的一路上所发生的状况,就连小诗也无法断定其原因。然而在调理咖哩饭时所发生的事,梨玖和小诗却都能确实地锁定犯人的身份。
「造成老师被火烧伤的犯人绝对就是帆村。但是,就算这件事是确定的事实,我们也没有认定其他事件同样是他一手造成的证据——是这样,对吧?」
「如果单就濑名老师的事件来看,并没有人受到太严重的伤势,不是吗?如此一来,这件事和先前的几起状况本质上有所不同的说法就说得通了。接下来我们来思考看看,犯人或许有好几个人的可能性。」
意思是只有濑名老师被烧伤一事是帆村所为,而其他事件则可能有其他犯人存在吧。
「先前我们不是也讨论过了吗?因为受害者是随机出现的,因此看不出犯人有加害于特定人物的意图。」
「但是可以确定对方是以C班为中心发动攻击,所以其中必定有什么理由才对——嗯——如果把这件事解释成『对方对C班带有恨意,因此才会将其当成攻击目标』的话也不行吗?」
「若硬要这么解释,我会觉得对方的攻击范围还是有点失焦。遭到攻击的只能算是以C班为中心的范围,并不是只有C班而已。就像是牛虻事件如果没有及时阻止,受害者也可能扩及到C班以外的范围,不是吗?」
「嗯,你说得对。」
「所以,我在想我们应该换个角度来思考。或许造成这一切的理由并不在犯人的动机之中,而是和他所采取的手段有关?」
我稍作思考,理出头绪后开口回答:
「——因为容易攻击的关系吗?」
「嗯,我也这么认为。犯人原本的目标应该更大,甚至可能是曙光山学园小学部的所有六年级学生。而之所以只有C班遭到集中攻击,我想应该是因为犯人就在C班附近的关系——虽然这也只是一种假设,但我想要朝着这个方向来思考看看。」
梨玖继续依循着新的假设分析犯人的动机。
「如果认定犯人是『为了复仇』,我觉得有些太过宽松了。回头想想,每个状况其实都十分严重,即使有人因此身受重伤也绝不奇怪,但实际上却只有几个孩子受到轻伤而已——对吧,天人哥。你不觉得如果对方真的想要造成人员受伤,应该会采取更恶劣的手段吗?」
梨玖带着和平时无异的开朗笑容,持续地深究着危险的话题。
「就拿陆续跌倒受伤的孩子为例好了,如果这也是犯人的目的之一,那么为何要刻意让孩子们在道路中央跌倒?如果在孩子们可能跌落水塘的路边动手,或是在住宿设施的楼梯最上层动手,效果都会远比在平坦的道路上跌倒来得更大,不是吗?」
「……会不会对方的动机并不是要让孩子们受伤?」
「很有可能——好,那我们就来把到目前为止所理出的头绪整理一下,然后更进一步来推测吧。对方的目标是『因野外教学而来到山里的曙光山学园小学部六年级学生』。动机方面则是『试图引发各种状况,但目的并非是伤害学生』。」
「……还真是个做事没头没尾的犯人呢!」
我抓了抓头。这样子到底算是更接近真相,还是离真相越来越远了呢?我越来越搞不懂了。
然而梨玖却肯定地点了个头。
「嗯,你说到关键了。」
「关键?」
「犯人之所以会没头没尾,我认为是因为他的心中存有矛盾。虽然想要攻击,但却有着不想攻击的想法限制了他。虽然对我们充满憎恨,但又有某些条件令他无法真正地怨恨。」
「……喂,你先等一下……」
此刻我终于了解了梨玖想说的事。同时我也急速地对于整起事件的元凶有了更加具体而清晰的认知。
他的目的是想要彻底破坏这次的行程,但并不希望藉由让小孩子受伤的方式达到目的。他憎恨着整间学校,整个学年的一切,但同时却又认为自己不应该如此无差别地憎恨。
他有着崇高的理想,可是却因孩子们无理取闹而倍感困扰,并且因此导致自己的评价始终在低档徘徊。
再加上必须是处在C班附近,能够就近发动攻击的人物……
「……濑名老师!」
「没错。」
答得漂亮。梨玖的笑容就像是在对我这么说。
「可是……我怎么看都不觉得她是会作出这种事的人。」
至少我如此深信着。虽然她看似有些懦弱,但却是个十分努力的人。
「我想她应该是在没有自觉的状态下作出这些事的。既然她有着『想要当个完美的好老师』这样的理想,又有能够凭着自我意识行使的异能力,那么只要把能力用在『让自己成为众人敬佩的好老师』上就行了。然而她却选择了『破坏野外教学的坏老师』的身份,怎么看都是毫无道理又缺少效率的作法。」
的确,从结果来看,濑名老师只是不断地招来督导不周的批评和责骂而已。她的评价也因此下降了不少。
「所以我认为这次的事件,应该是濑名老师体内某个无意识的部分针对压力来源发动攻击,藉以减轻对身体所造成的负担——天人哥有听过『骚灵现象』这个名词吗?」
「……我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物体像是有意志般地乱动,或是莫名其妙地发出声音之类的现象吧?」
说实在的,我并不是那么清楚。
「嗯。像是灵异现象,或是无意识中使出念力等等都是。只是原因方面到目前为止都还是众说纷纭。不过每当发生这种现象时,大多都会有一个核心人物存在。」
也就是说,只有濑名老师出现在现场时才会引发『骚灵现象』——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
「另外,『骚灵现象』大多是由于当事者背负着极大的压力所引发的,但本人完全不会察觉到自己造成了『骚灵现象』……这么解释的话就说得通了。」
我点点头。
「加上我和小诗都确认过,刚才那阵地震般的现象确实是『非人者』的力量所造成的。综合以上的所有线索,就能够理出最后的推测。」
梨玖像是要将每一句话有条不紊地分开来似地,用坚定无比的语气说着。
「因过大的压力而变得虚弱不已的濑名老师,应该已经被非人者附身了。」
而附身在濑名老师身上的非人者,就是整起事件的元凶。
万那先前所说过的话,此时又闪过我的脑海。
『自我意识薄弱,甚至连个体的存在都无法维持的非人者就属于下级精灵之类的等级。另外像是死者的怨念、思念等也可以分在这一类当中。这些虽然也都算是非人者的一种,但是如果不依附在宿主身上,就无法对现实世界造成任何影响。』
或许从共生关系来思考这一切会比较好理解。
附身在濑名老师身上的依附体从老师的身体里吸收生命力,另一方面却又为了减轻老师的精神负担而对压力来源发动攻击。当然,这一切并非出自于濑名老师本身的期望,顶多只能解释成依附体基于本能所造成的结果。
假设依附体真的会为了消除宿主的压力而发动攻击的话,那么帆村等人让濑名老师受伤,并且擅自脱队一事就更可能成为强化攻击力道的导火线了。
「所以你才会主张不要加入搜索帆村的搜查队,而留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啊……」
「嗯,不过当时我也还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只能说结果还算顺利啰!」
梨玖说完,脸上再次露出一抹微笑。
我们让失去意识的濑名老师暂时躺在床上休息,小诗则是预防万一而自愿暂时留下来照顾她。原本有些担心身处在修正认知结界之外,发生的状况可能会留在记忆之中,但小诗也同样自告奋勇地为我们进行调整。
「伤害别人或是被别人所伤的记忆,应该都不是什么值得留下的记忆吧。我想,消除它们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小诗如此表示。如果濑名老师真的是个能毫不在意地伤害别人的人,应该就不会累积这么多压力了吧。
经过小诗的调整后,包括细屋来访为止的记忆应该会全数被消除,只剩下自己睡在床上的记忆而已。
此外,她也不会记得自己曾向细屋吐过苦水。这么做对她究竟会产生什么影响,此刻的我也无法下任何定论。原本几近崩解的心灵会就这样平静地崩坏,还是能够走出阴霾并且再次朝着理想追寻而去呢?
鹫住似乎对濑名老师的事相当关心,而我也希望自己能够为她做些什么。
至少我希望她能够不再为孤独所苦,而始终将自己囚禁在沉重的牢笼之中。虽然这一切或许都不是他人的力量所能改变,但我还是希望能帮上忙——
我先是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用力地摇摇头。我想,剩下的只能交给濑名老师自己找出答案了。
「……仔细想想,我从头到尾根本就只演了反派角色嘛!角色分配也太不公平了吧!」
漫步在走廊上的细屋不断地嘟哝着。
「对不起嘛!」
「啊,没、没关系啦!只要是梨玖的请求,要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喔!」
原本臭着脸的细屋,此时又彻底变成了令人不敢领教的笑脸。
「反正老师会把这一切都忘掉,我们就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吧——我知道还是添了你不少麻烦啦,下次我再请你吃点什么吧!」
我向细屋如此约定。
为了锁定该对付的目标,我们必须先将附身在濑名老师身体里的非人者引出来才行。
而对方的行动原理在于减轻濑名老师的压力。既然如此,只要设法施以强烈的负担,对方必定会为了消除新增的重压而现身采取行动。我们则可以把握这个机会将其消灭。
会因此受到创伤的濑名老师确实令人同情,但为了避免事态更加不可收拾,我仍断定这是最为确实的方法。
而之所以会拜托细屋帮忙,则是希望他藉由对濑名老师的好感,将跟踪狂般的追求意图发挥至极限,对于濑名老师而言,这也是最可能令她卸下心防,同时还能令她感受到恐惧和不悦的方法。而身份并非人类,且了解『天秤会』所肩负任务的细屋正是最适任的人。当然,细屋实际上并没有做出任何跟踪之类的不轨行为,教唆帆村伤害老师的事也并非事实。这一切都是事先套好的一场戏而已。
顺带一提,规划所有剧本并且将这个角色委托给细屋的也是梨玖。
「……嗯?」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天人哥,怎么了吗?」
「呃,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好像是个很重的行李落地般的声音……」
「嗯——我好像也有听到耶!」
细屋同意地附和。
我们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最后来到了住宿设施的后门。
接着,我悄悄地推开门,准备察看外头的状况。
「……咦?怎么回事?」
我不自觉地发出带着惊讶的疑问。
我们的脚边竟然有人躺在地上。全部共有七人,而且正是帆村和他的同伴们——也就是成群脱队的孩子们。
当我从瞬间的茫然回过神后,我急忙将他们逐一抱起,并且检查他们的状况。
——外表看起来并没有伤势,也都还有呼吸。
「这家伙好像也没事,只不过是昏倒而已。我去叫人过来。」
细屋说完,便迳自朝其他方向跑掉了。
「嗯,他们都睡得好熟喔,会不会是玩得太累了呢——?」
梨玖并未出现特别讶异的反应,仍然轻松地面露微笑。
「……欸,梨玖。」
「怎么了吗,天人哥?」
「你该不会……也顺便对这些孩子做了什么吧?」
「我什么都没做啊!而且我不是一直都和天人哥在一起,商量如何帮助濑名老师吗?哪有时间去做其他的事呢!」
眼前的青梅竹马,有时候会露出连我都无法判读真意的笑容。
不过话说回来,她说得确实也没错。自从帆村等人脱队至今,她几乎所有时间都和我在一起。即使是刚才听见后门传来骚动声时,梨玖也仍然紧靠在我的身边。
可是——
我试图寻找能延续这个话题的对白……但最后我还是叹了口气并放弃了。
算了,应该没必要刻意地穷追猛打吧。反正既没有人受伤,事件也算是划上句点了。即使或多或少还是留下了些许谜团,但并不会因此对已成定局的事实产生任何影响。
「这样一来事件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呢,能平安无事地解决这件事,真是太好了!」
梨玖开朗地笑着说道。
此时,细屋也带着保健室的老师和学年主任,从走廊的另一头赶了过来。
应该不会再发生任何事了吧,明天就抱着轻松的心情好好享受山林时光吧。
就在此时——我突然感受到一股来路不明的不协调感。
难道我忽略了什么?
事件毫无疑问地已经结束了。但是,此刻的我却像是忽略了不该忽略的问题一样,有股不安袭上心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 *
到了隔天——
一切回归到几乎令人感到无趣般的平淡,我们随着队伍顺利地下山,并且坐上了停在停车场的回程巴士。
濑名老师和梨玖则是提前一步,一起坐上先行出发的车子回去了。据小诗表示,她已经对濑名老师的记忆做过适当的调整,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只是由于烧伤的缘故,回去后她可能会暂时停职休养吧。之后希望还能找时间去探望她的情况。
帆村等人在被我们发现后不久就清醒了过来。
每个人都异口同声地表示,他们是因为脱队时间太长,才会还来不及走回住宿地点就累倒沉睡在地上。虽然老师们不断逼问他们事实真相,但学生们却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开口谈及此事。
「我们费了好大的工夫到处找人,结果却只是白忙一场啊!」
鹫住无奈的反应令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顺带一提,在回程的路上,每个学生都像是换了个人似地变得安分了许多。
虽然我对于他们的转变有些兴趣,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应该也没机会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包括学年主任在内的其他老师,似乎都因为整个过程没有闹上新闻版面而松了口气。然而包括帆村等人的失踪、袭击视听室的谜样地震、以及其他诸多无法解释的状况等,真相都将就此石沉大海,可以想见他们的心中应该也留下了不少的疑问吧。
巴士抵达了小学部的校舍。
所有学生必须和出发时一样地在校庭整队,然后听完学年主任冗长的训话后再行解散。
野外教学至此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我大大地吐了口气。明明拥有过于常人的体力,但此刻的身体却像是在告诉自己不想再继续走路似地变得沉重不已。只不过经历了短短两天的学校户外行程,却碰上了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状况。
而且——对我来说,这一切还不能算是结束。
我向珠子以及因为这趟旅程而建立起感情的六年C班同学们逐一道别,并且用还有其他事为理由,要求小诗先自行返回宿舍。
「喔——名冢,辛苦你啦!」
当我独自一人站在校门前面时,细屋主动地跑来找我说话。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疲倦,仍然挂着一副无忧无虑的笑容。
「呼——真是一次高潮不断的野外教学呢!只是濑名老师因为这次事件暂时离职,我一开始的目标也因此无法达成了,真是遗憾啊!」
说完,他立刻哇哈哈哈地发出大笑。
「你的感想如何——?对你来说这次算是一趟收获丰硕的野外教学吗?」
「……喂,细屋,你可以陪我一下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迳自地提出要求。
「嗯?我是没什么其他的事啦,你要找我去吃东西吗?」
「不会走太远的。」
我希望可以找个能避开人烟的场所。于是我领着细屋朝着小学部的校舍后方走去。
细屋也露出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跟了上来。
「……不知道会不会下雨呢?」
我仰头望着天空,喃喃自语地说着。
昨天虽然一整天都是晴空无云的好天气,但今天从一早起天空就覆盖着厚厚的云层。而越是接近傍晚时分,黑色的云所占据的势力范围就越加扩大。
「啊——应该会下喔——我想十分钟之内就会下了。因为我感觉到一阵颇浓的水气。」
细屋用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说着。
来到没有人影的角落后,我们便停下了脚步。
「我记得国中的时候曾经在理化课学过,雨云好像都会盘据在离地表好几百公尺的上空,对吧?但是你却可以感觉到远在好几公里外的水气,真了不起呢。」
「还好啦——毕竟我本来就是这一族的人,这种事对我来说也算是理所当然的啰。」
「你也有办法呼云唤雨吗?」
「如果只是操纵水气的话倒是办得到。但现在已经不是能随便使用这种力量的时代,所以我也不会刻意去做这种事。」
细屋说完,脸上露出有些怪诞的表情。
「你问我这个做什么?该不会是要我帮忙求雨之类的吧?不过就算我不出手,应该再过不久就会下雨了。」
你马上就会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我在心中暗忖着,接着继续开口说下去:
「……昨天我们在爬山的时候,不是发生了很多状况吗?」
听见我忽然转换话题,细屋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但立刻又以精神饱满的声音回应我:
「对啊,那时候还真是手忙脚乱呢!而且竟然把我也卷进去,实在是有够麻烦的。说到这个,你不是说过要请我吃东西吗?可别说话不算话喔!」
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背,但是我却毫无陪笑的心情,只是迳自地继续往下说:
「在我们抵达『自然科学村』之前,曾经碰上河川莫名其妙水量暴涨的状况,你还记得吗?」
「啊?啊啊,我当然记得啰——」
细屋点了点头。
「——国府田还差点被水冲走了呢!」
「当我看见上游的水像是洪水一样冲刷下来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大跳。无论怎么想,我都不认为那是自然发生的现象。」
「那是当然的啰——可是那不是濑名老师,呃,应该说是附身在濑名老师身上的家伙做的好事吗?」
细屋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带着微弱的不安。
——这或许是我自己的错觉,不过我希望错觉能够成真。
「我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那件事到底是谁做的。」
虽然我们两人之间只是在进行着不带感情的冷淡对话,但周遭的气氛却越来越紧绷。
原本在细屋脸上的笑容,此时已经消失无踪。他应该也察觉到了,并且也知道我发现了他的变化。
「不过……那之后我一直有个疑问。你不是可以察觉到数公里之外的水气变化吗?既然加此,你怎么会和我同时发现水量发生异常暴涨呢?这不是很不合理吗?」
「…………」
「原本濑名老师所引发的都是些规模相对较小的事故,但是唯独水量暴涨这件事很可能会导致许多人丧生,所以我始终觉得有些异常。要不是我争取到避难的时间,还有你出手救了珠子的话,根本就不可能让所有人都逃过这一劫。」
我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出我隐藏已久的疑问。
「这件事是你做的吧,细屋?」
「…………」
他没有回答。
「当时正好轮到帆村他们走在桥上。我还记得之前在停车场的时候,你因为被帆村故意绊倒那件事,几乎差点就要抓狂了。」
我真不想提起这件事,但是此刻的我必须问个清楚才行。
「你当时该不会——真的想要杀了他吧?」
我真希望他能够否定这一切。
如果他能语带轻松地骂一句「你少开玩笑了!」来回应我的质疑就好了。
可是,无论我等待多久,细屋的嘴唇始终毫无动静。
非人者所拥有的价值观往往和人类有着极为显著的差异。即使外表看起来和人类相差无几,或是几乎已经完全适应了人类社会的生活,但价值观的差异仍旧存在。
有时候『非人者』甚至会把人命视为草芥般践踏。我对于这一切当然早已了然于胸。
但是,在我和细屋往来的这段时间,我从未感觉到他的价值观和我有丝毫的不同。
没错,就结果而言,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地活下来了。
但是,只要细屋的行动中带着任何一丝侥幸的杀意,只要他有着任何一点夺走他人性命也无妨的想法,我就绝对不能够原谅他。
我绝不容许这件事。
绝对不能。
「你没办法回答我吗?」
我带着逼问的心情再次追问,然而咄咄逼人的台词听起来却带着几分恳求对方的语气。
算我求你——求你告诉我,我说的一切全都是错的吧!
此时,有滴水滴啵嗒一声落在脸颊上。
不出片刻,耳畔便响起大雨淅沥淅沥地打在地面上的声音。
我目不转睛地直视立于眼前的男人,并且缓缓开口:
「……想不到你竟然会做这种事。」
这次不再是演戏,而是我发自内心的话语。
「即使如此,我还是试着信任你。我始终认为,你不可能会是犯人。只是事到如今,你应该没有任何辩解余地了吧?」
「……」
细屋不发一语。同学的脸上少了平日活泼开朗的笑容,取而代之的则是不带任何感情,如同面具般的扑克脸。
用咄咄逼人的态度面对曾经是朋友的对象绝非一件愉快的事,然而即使如此,我仍不打算做出任何让步。
因为眼前这个人错误的所作所为,已是再明确不过的事实。
「喂,细屋——」
我提高音调,语气强硬地发问:
「——你所做的事,等于否定并且蹂躏了人类的一切,你了解吗?」
冗长的沉默。
此时,细屋的肩膀终于微微地颤动起来。他在笑。
这次轮到我无法接话了。
「……你真的是个很天真的家伙耶——」
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嘲讽。
「——你只要相信过对方一次,就会从此毫不设防。就连我自己也曾经想过迟早会被拆穿,但没想到你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怀疑过我。害我自从河川那件事之后一直躲着你,现在想起来我自己好像也挺笨的。」
「…………」
「没错,当时操纵水攻击他们的就是我,我一点都不介意他们的生死。至于我设下陷阱的时间点,则是在我和国府田一起引导孩子们走过崩塌洞穴之后。当时我告诉她要去厕所,接着便一个人走进森林深处,将河川的水流堵住。接着当六年C班的学生过桥时,我再使用能一口气让水解放暴冲的法术——怎么样,你还满意我的说明吗?」
此刻的我究竟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呢?我的脑中一边思考着无关紧要的问题,一边听着细屋的自白。
每个事件的犯人可能都不一样——先前梨玖曾经指出犯人或许有好几个人的可能性。而事实上,引发一连串事件的濑名老师,以及操纵火焰伤害她的帆村也都是犯人之一。
原本以为只有一人的犯人实际上却有两人。既然如此,当然也可能有第三个犯人存在。从未对这点起疑的我确实有所疏忽。
「……理由是什么?」
「啊?」
「我在问你作出这种事的理由!」
我不由自主地放声大吼。然而细屋却恰巧与我相反,脸上浮现出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
「啊啊,就和你说的一样。我看不惯那些家伙的态度,所以才想要教训他们一下。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就因为这样而认真起来杀了他们,可能会让人觉得我有些肤浅,所以我才稍微收手,让运气来决定他们是生是死。后来他们学到死亡这件事可能随时发生,负责教导他们这点的我也算是善解人意吧——话说回来,知道事实的你到底想怎样?」
「……我会去请示弓虎的意见。我不能对因为一点小事就企图杀人的家伙置之不理。」
「又是『天秤会』啊,真是有够烦人的!」
细屋一脸嫌恶地叹了口气,但在下一刻,他却忽然对我摆出了笑容。
「喂,名冢,这次你就放我一马吧?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
我明明有着堆积如山的话想说,但此刻却怎么样也挤不出话。我的情绪逐渐变得难以掌控。愤怒、憎恨,还有其他难以言喻的情绪交错着——
当我回过神时,我已经狠狠地朝着细屋的脸颊挥出了拳头。而他则是狼狈地摔倒在地。
「——你这家伙!」
他擦了擦嘴唇的血,然后缓缓地站起身来。
我的腕力比一般人稍强,但是眼前的这家伙同样也不是人类。
「不过是个半吊子的家伙,拳头倒是挺有力的嘛——接招吧!」
这次换成我被他的重拳打飞了出去。
「别看我这个样子,我们这一族也是有着悠久历史的存在。如果我认真起来的话,可不只有这点力气而已喔!」





「……闭嘴!」
我勉强撑起上半身,脑袋仍然处于晕眩状态。
然而我凭着意志力克制痛苦,并且咬紧牙关站起身来。
「啊啊?」
「我叫你闭嘴,别再说话了!如果你再继续开口的话——我会想要杀了你!」
我的自制力已经逐渐失控了。
我拿出自己所能使用的最后王牌,也就是开启借用神之力的通路。此刻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已经爆发性地攀升。
细屋脸色一变,并且在瞬间倒抽了口气——接着露出了笑容。
「……啊啊,这样子啊,原来你对这件事这么火大——那好吧,你就放马过来试试看。来啊!看你能拿我怎样,名冢!」
他的压迫感变得更强了。我能理解细屋的力量绝对不弱,此刻的他已经成了接近神祗等级的存在。
我不知道该如何收拾眼前的局面,紧握的拳头也已经无法放开。我想细屋或许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吧。
接下来——将是一场货真价实的相互残杀。
我双脚一蹬,不加犹豫地冲上前去,而细屋也同时迎上前来。下个瞬间,想必有某方的肉体会随之灰飞烟灭。
明知如此,我们还是使出了全力——
「——哈哈,互殴加深友情的场面,不都是连续剧的固定戏码吗?」
有个熟悉而温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和细屋的拳头在几乎就要击中对方之际停了下来。这是因为声音的主人将我们两人的手腕双双揪住之故。
对方只不过是轻轻地揪住我们的手腕而已,但是此刻我们竟然连一厘米都无法动弹。
「你们两个玩得有些过火了喔!」
鹫住带着和平时一样的疲惫表情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少管闲事!」
细屋抢在我之前作出了回应。他怒气冲冲地朝着鹫住大吼,并且顺势举起另一只手朝对方攻击。
鹫住叹了口气。然后就在下个瞬间——
「呜啊!」
一阵闪光和爆裂声传来,接着则是一声痛苦的哀嚎。声音消失后,只见细屋的身体重重地摔落在地,并且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地倒在地上。
这是——
「……雷霆?」
「喔,你满清楚的嘛!」
刚才他所使出的是一道近似于雷,但却是以破坏为目的的能源弹。过去我和某个男人战斗时也曾经中过同样的招式。
「这招已经被使用魔法的人拿去用了,不过刚才的招式才是正牌的开山始祖。」
「想不到你竟然也是神——啊、喂、细屋!」
「那点攻击死不了人的啦!」
不知何时也来到此处的透夏用单手轻松地制住了我的动作。我的身体竟然因此变得无法动弹。
「没错,我会看对手决定要使出几成力道,而且那家伙确实也满强的——喂,你还起得来吧?」
细屋应该已经了解到无谓的反抗只会招来反效果,于是只得垮着一张臭脸摸摸鼻子站起身来。虽然他的衣服已经变得破烂不堪,但确实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我总算放下了忐忑的心情。
「喂,为什么反而是你先抓狂动手?」
鹫住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问道。
「就我看来,你就像在自暴自弃一样。原本看不惯这一切而怒气冲冲的不是名冢吗?」
「…………」
细屋沉默不答。
「不说话吗?还真像个小鬼呢——名冢呢?你还打算继续吗?」
「……算了,到此为止吧。」
一时之间怒涌而上的激情沉淀后,我的心境竟有种格外清醒的感觉。只是,内心深处仍滞留着一股空虚难耐的氛围。
「好,既然如此,争执就到此结束——现在你们都冷静下来了,我就稍微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第二个名字是《天行者》,同样是神族之一。至于我的立场嘛,大概可以算是『天秤会』的外围合作伙伴吧。」
——啊啊,原来如此。
不过有这样的神存在也不难理解。毕竟在小学部里的『非人者』全是些「精神层面幼稚不堪」的家伙,在难以防备他们不知何时会作出什么事的情况下,当然不能光靠像我这种无论经验或力量都还是个半吊子的半天使。我想,弓虎也是知道鹫住和透夏在场的缘故,才会什么都不说地让我和小学部同行的吧。
原来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在拼命?
「……嗯,或许你会觉得我们好像在打什么卑鄙的主意,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别误会。我们之所以到现在才报上真实身份,其实是因为你在野外教学时能够顺利因应并且解决每个突发状况的关系。」
「嗯,就是这么回事。我们原本打算等情况无法控制时再出手帮忙的,不过结果似乎轮不到我们出场。」
鹫住点头同意。
「啊啊,唯一处理得不太完美的,大概就是在河川事件中让重力倒转吧?不过反正也没人知道当时是谁用了什么方法才让河水逆流,一般人大概只会认定那是洪流乱窜,才会出现那样的场景。」
「……你们都很清楚发生了哪些事嘛!」
「算是啦——我想你可能听说了一部分的事。这整起事件的开端其实就是因为不久前刚过世的那位六年C班的前导师。死因是生病。虽然是件不幸的事,但她的死因却没有任何疑点。」
我记得她好像是因为急性的心脏病而过世。濑名老师确实是如此告诉细屋的。
「但是,由于她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可以想像她必定是报憾而亡。想念、执着,这些情感当中的一部分并未随着肉体而消失,反而残留在现世之中。」
「那些情感转移到了濑名老师身上吗?」
「没错,应该说是附身比较恰当。毕竟她们曾经待在同一个职场,而且濑名还曾为她守夜并且负责整个葬礼,也使得她更容易将情感移入濑名身上。只是,这种情况本来就很少见,而且如果是身体和精神状态都相当健康的人类,只要经过一阵子后死者的思念就会自然消灭——但是濑名因为空有理想和热情,实际上却无法顺利地做好导师的工作,结果压力越来越大,使得已故的同事附在她身上的思念也变得越加强烈。」
「是残留的思念在作祟吗……」
这么说来,我和细屋等于是代替别人完成了驱灵的任务。我记得当初鹫住好像说过,原本要来的那两个人是因为急病和受伤才不得不请假。
「没办法在事情发生前做些什么吗?例如在附身到人类身上前就先驱灵之类的。」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只要是健康的人类,附在身上的灵体随着时间一久就会自然消灭。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属于生者的。」
抢先在鹫住之前回答的是透夏。
「实际上,这股思念无论什么时候消失都不足为奇,因为那原本就是死人所残留下来的力量。而濑名老师之所以会被这股思念所困,其实也是因为她自己工作不顺利的缘故。如果要我们一个一个去帮忙因为工作不顺利而深陷烦恼的人,根本就没完没了啊!」
「可是,害得整个班级鸡飞狗跳的不就是帆村吗?那家伙本来就不是人类,如果可以设法让他安分点,应该就能减轻濑名老师的负担才对——」
「我一直在班上进行监视,看那家伙是否滥用了『非人者』的力量。他似乎也些微地察觉到我并非人类一事而对我保持着警戒。至少当发生超越人类范畴所能因应的事态时,我都会加以干涉并且维持住该有的秩序。」
透夏双手环胸,正气凛然地说着。
「正因为如此,人类也该做好自己就能够做到的事。先前那位老师还在世时,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失控的状况。只要濑名老师狠下心来痛骂帆村一顿,我想状况应该会截然不同才对。你不这么认为吗?」
「不过这也是因为透夏的要求很严格的关系。」
鹫住面露苦笑地说着。
「那是你太随便了啦!特别是对女人!」
「总而言之,我们也有我们的立场。」
鹫住毫不理会咬牙切齿地对着自己破口大骂的透夏,迳自地继续说着想说的话。看来他已经很习惯这种场面了。
「你应该知道『天秤会』基本上必须保持中立吧?你觉得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呢?」
「这个嘛——我想应该是因为这里是座非人者和人类共同生活的城市,所以不能站在任何一边吧……」
「那么,我们为什么会选择住在这座城市里呢?」
「因为自从失去了力量后,为了在这个世界中寻找一处能够安身立命的地方,所以必须尝试着融入人类社会之中。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对。虽然目前还算是行有余力,不过那一天必定会到来的。我所谓的那一天,指的就是神将会失去力量并且消失,或是变得和人类没有两样的日子。所以我们才必须维持中立。」
「怎么说?」
「嗯,因为我们得将『由具有力量者来保护、引导进而支配人类』的形式彻底排除掉,而这座城市就是以跳脱这样的形式为目标。」
鹫住露出一抹笑容,同时将自己的头发往后拨。
此时我已没有任何反驳的话语了。
「总而言之,我们并不打算从头到尾袖手旁观。原本是要在这次的野外教学中观察状况,一旦状况恶化我们就会立刻介入处理。但就像我刚才所说的,由于你应对得宜的缘故,使得我们变得没必要出手了。」
「……对了,说到这个,我才想到好像经常看见你找濑名老师说话呢。」
看来他确实有在关注着状况的变化。
「嗯,不过那大部分都只是我个人的兴趣而已啦。」
鹫住脸上浮现出爽朗的笑容。喂,神可以有这种兴趣吗?
「如果撇开工作不谈,她挺符合我喜欢的类型呢。不仅是个美人,还会让我燃起一股保护欲——痛痛痛死啦!」
透夏不留情面地踩住了鹫住的脚,并且不断地扭转着脚底。
「不、准、放、私、人、感、情,我不是已经叮咛过你好几次了吗!」
「可、可是你虽然把话说得那么硬,自己还不是主动帮了濑名好几次,而且还不管我们事先讲好的计划,自己偷偷跑去教训帆村。」
「那、那是因为那家伙实在太过分,无理取闹的程度已经不只是老师无法忍受,全班都被他弄得鸡飞狗跳了耶!这两件事怎么可以混为一谈啊!而且我最后根本就没动手!」
「咦,你们先等一下——」
我突然发现了什么似地打断两人的争执。
「——后来对帆村下手的难道不是你们?不然会是谁做的?」
在我们返回住宿设施之后,原本调皮捣蛋的孩子们忽然变得莫名安分,怎么看都像是被某人狠狠教训过一番之后洗心革面的样子。
鹫住和透夏彼此互看了几眼。
「……名冢,你没听说吗?」
「既然如此——那就用不着在意吧?」
两人言辞闪烁地回避着我的问题。
从他们的反应看来,想必对方应该是我认识的人才对。
当昏倒的帆村等人被送进住宿设施时,梨玖和细屋正和我在一起,而小诗则和濑名老师待在医护室里。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做出这种事——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和你有关……」
鹫住的声音将我从思考拉回现实之中。
他的视线则是望向从刚才就噤口不语地盘坐在地上的男人。
「……细屋,你打算怎么办?要自己说吗?还是由我来说明也行,毕竟我们有错在先。」
「……我自己说就行了。」
细屋仍旧垂着头,并且叹了口气。
接着,他慢慢地开始道出这一切——
「河川事件那时,我确实知道小鬼们可能因此丧命,但我还是动手了。只是我原本的目的并非是要杀害他们。当时我必须这么做,是因为我得牺牲一小部分的人,才有可能救更多人。」
细屋抬起头,视线总算移到了我的身上。然而他的脸上仍然面无表情。
「……我一直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毕竟我不是人类,对这种感觉总是比较敏感。当我一边保持警戒一边和你们一起爬山时,突然在某个瞬间感受到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而且这股力量还是来自C班之中。」
「无比强大的力量?」
「对。如果拥有这股力量的家伙认真地对我们出手,少说也会死个几十人,严重的话甚至还可能让我方全军覆没,对方就是如此凶恶的角色,所以当时我觉得必须尽快确定对方的身份。然后我就开始思考,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所以你才尝试用会将全班卷入其中的方法来试探对方。」
「就是那样。如此一来对方为了全身而退,必定会采取某些行动。因为人类不可能有办法躲开我的攻击,所以我想应该能藉此把对方逼出来。」
细屋的行动顺序就如同方才我所听到的一样。
后来他行使操纵水的能力堵住河水去路,接着再算准时机让水流倾泄而下。
「我这么做虽然可能会造成几个人丧命,但比起所有人一起共赴黄泉要来得合理而且有效率多了。但是后来我觉得自己这么做有待商榷,决定性的理由就是因为看见了你和国府田。当我看着你拼命想阻止这一切时,我才了解到我所做的事从『人类』的立场来看,其实是相当糟糕的选择。所以我才会去救国府田。」
只要能够挽救多数人,即使牺牲少数人也没关系。这样的想法正是决定我和细屋必须分道扬镳的关键所在。以人类身份活着的我,以及伪装成人类身份活着的细屋——两者之间确实有着难以弥补的鸿沟存在。
眼前这家伙并非是个恶劣残忍且嗜血的怪物,这点我比任何人都来得清楚。
但即使如此——我们仍然不一样。我们的心有着根本性的差异。
可是,细屋,我一直以为你是以人类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你喜欢漫画,喜欢女生,虽然歌唱得不好,却也喜欢到卡拉OK高歌几曲。你的数学很差,还是个贪吃鬼——你虽然不是真正的人类,却懂得享受人类生活中的一切。你的个性开朗,有时候也不太懂得察言观色,但我始终认为你是个很不错的家伙。
我虽然是个半天使,但从小就被当成人类抚养长大,我比任何人都爱这个世界。我想就这一点而言,我和细屋的感觉应该是共通的。我擅作主张并且天真地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一直以来都真心地把你当成朋友的我,是否错了呢?
突然之间——我理解了自己的情感。
——啊啊,我懂了,我就像是遭到背叛般懊恼痛苦。
「细屋……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人类的。」
「我确实很喜欢人类——」
细屋的嘴角有些扭曲。
「——不过我不认为你能够理解我的想法。」
「…………」
「…………」
我们两人的视线仅在瞬间交错,接着立刻望向不同的方向。我们从彼此的眼神中确认到了再也没有任何话要说的心情。
——既然如此,我想已经没有任何留在此地的理由。
我带着像是头发被向后拉扯般的沉重感受,作势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此时——
「喂,名冢,我问你,『人类』究竟是什么?」
鹫住唐突地对我提出问题。我不禁停下脚步,摸不着头绪地眨了眨眼。
「选项A!当你俯瞰地球时,你的眼睛会看见的是一群大约七十亿的集合体!或是选项B!你会看见的是在老旧公寓的某间房里孤独地啜食着拉面的青年!如果要你选出一个正确答案的话……你会怎么选择?」
宛如演戏般有着抑扬顿挫的语调和肢体语言丰富的台词,他该不会是被什么奇怪的电波打到了吧。
鹫住看着我不知所措的表情,反而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算是国语的补充教学吧,正确答案是哪一个?」
「哪一个……哪一个不都是正确答案吗?无论个人还是团体,在我的眼中看起来都是人类啊。」
无论是一个人或是一百个人,人类就是人类,不会有任何不同。所以对我来说,牺牲少数换取多数人性命的细屋和我当然无法共存——
啊啊,这就表示「细屋曾尝试着保护人类」,这样的说法也说得通。
只是,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人生和要走的路。一旦不幸死亡,家人和朋友就必须承担悲伤。细屋为了「效率」两字便草菅人命的想法,实在无法令我苟同。
——但是,此刻我内心的某个角落,却有种无法释怀的感受。
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我还不是一样,也是凭自己的想法在判断事情?
细屋至今为止的言行举动,难道没有任何一丝可以让我理解他的线索?
——我持续地想着这个问题,最后找到了解答。
「细屋,你……」
我缓缓地开口:
「……你该不会对人类个体的差异——」
等等……我的问法并不正确。
从平日的生活所见,他应该能够区分人类外表的差异才对。可是从他对女性的应对,以及对小孩子的态度来看的话——
「你无法判别个体的差异——我说得对吧?」
「…………」
我察觉到细屋的表情似乎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原来如此。
从这家伙的视点所看到的人类,只不过是个块状的集合体罢了。
因此,对于区别个体差异,并且认清每一个个体都是无可取代的,这样的概念在他的认知当中是极为稀薄的。
换言之,他的视觉功能只能将所有的人类视为一个群体看待,每个人在他眼中都像是一个个由复数细胞所组成的生命体。
如果从外科手术的角度来思考或许会更容易了解。当要切除癌细胞之时,为了降低复发的风险,往往会连周遭的健康细胞一并进行大范围的切除。比起这些少数的细胞,守护整个个体的生命才是最优先的选项。
而细屋的思考模式或许正是如此。
或许细屋当时只是认真地想要保护孩子们,所以绞尽脑汁地思考各种方法,但最后结果却不尽人意而已。
他并未轻忽人命。只是,他并不知道,在他眼中不过只是构成个体最小单位的人类,每一个其实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而这样的疏忽,在我眼中却成了令我十分愤慨的价值观。
接下来好长的一段时间,细屋始终沉默不语。
终于,他的肩膀微颤,先是笑了几声,接着才开口对我说话:
「告诉你,其实我原本是司掌洪水或管理河川泛滥的喔——我的真面目是一只多头蛇,在这个国家里还算是小有名气。你知道吗?虽然洪水从古至今被视为令人畏惧的灾害,但其实每当洪水泛滥时总是带来肥沃的土壤,对务农者而言可是求之不得呢。」
细屋突然变回了原本的他。
一瞬间为此反应不及的我,错失了回应细屋的机会,于是只能继续静静地听下去。
「不过我原本确实打算和人类共存共荣,创造双赢的局面——如此一来,我可以获得人类的祭祀和贡品,观察人类的生活也确实相当有意思。我从不曾因为自己是灾厄的化身而被人类疏远厌恶,始终都开开心心地享用着美味的贡品。这一切都相当美好,直到某次我突然遭到袭击的那时为止。后来我想,或许自己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过人类,或许自己早就成了人类的眼中钉。原来自己对人类其实连一分一毫的了解都没有。」
他始终用爽朗而随兴的口气说着。
「后来啊,随着时代变迁,实寻市这个地方展开了和人类共存的实验。我化身成人类的模样开始上学,假日也上街观察人类,这一切都是为了学习人类的各种行为。我努力地记住人类的笑脸和哭脸,并且从中了解到在对方做出何种举动时应该笑,什么时候应该生气以对,什么时候应该哭泣。我将这一切都记在自己的脑海中。」
他指的正是所谓的情感表现模式学习。
对人类而言,无论是谁,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就能轻易地有各种情感表现,然而对这家伙来说,只能土法炼钢地努力学习每一种情感表现。
只是——我不禁反向思考:他之所以这么想要记住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我观察着人类的同时,我也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女孩子的表情真的相当丰富呢——特别是年轻女孩总是神采飞扬,表情也会不断地改变。所以我自然而然就开始把观察重点放在女孩子的身上。即使到现在我还是持续做着同样的事,你应该看得出来吧?我可是相当努力的,不过这好像不应该由我自己来讲。」
细屋像是在自嘲似地发出呵呵的笑声。
「为了理解人类在碰上各种刺激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可是下足了苦功。现在我觉得自己至少有九成以上的反应是和人类一样自然——如何,我做得很不赖吧?不管是外表给人的感觉,思考模式或是说话方式都和人类没什么两样了吧?」
细屋表情生动而得意地说着,并且将双手朝两侧一摊。
「可是,我所能做到的也就到此为止了。人类在开心的时候总会大笑,但是我却只能揣测人类应该会在这种时候觉得开心,然后再摆出笑容。人类在悲伤的时候会哭泣,但是我也只能设想人类应该会在这种时候感到悲伤,然后再跟着落泪。无论我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弥补和人类的这段差距。也是因为我无法补足这段差距,才会犯下像这次一样的错误。」
「…………」
「没错。人类原来是这么重视个别差异的生物,而且这竟然是身为人类理所当然的价值观,直到国府田落水的瞬间为止,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细屋苦笑地说着。那是带着些许寂寞又有着淡淡哀伤的苦笑。
如果这家伙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那么他此刻的表情——同样也是伪装的假象。
「……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这些?」
「就算我说了又能怎样?」
「至少我可以帮上一点忙,或是可以教你一些东西……」
听见我支支吾吾的说法,细屋不知为何笑了出来。这次他的表情看起来则是十分愉快。
「喔喔,那是因为你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站在人类那边吧。你很清楚人类的感觉和情感,也能够感受到各种情感的波动。可是在我看来,你现在的话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头脑聪明的家伙,对着像我这种考不及格的人说『如果早点叫我教你,你就不会考成这个样子了』一样。」
「我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不,就算我的话真的带给你这种感觉,我还是……!」
「唔——看来你还是搞不懂。不过我也不想让你这种人了解我。」
细屋用无所谓的语气抛下这句话,并且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接着——就在下个瞬间,他脸上原有的表情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和人类之间的差距,其实就等同于我和你之间的差距。而刻意让我知道这一点,对我来说不过只是让我感受到屈辱和绝望罢了。我真的很想变得和你一样,真的非常非常想——但是我始终跨不过这道障碍,真是没用。现在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我无话可说。
而细屋也同样不再开口,迳自地跨步离去。
「嗯……不过光是能够将心中的话一吐为快,对他来说也算是种收获吧?」
目送着细屋离开的鹫住说道。
「真的是这样吗……」
他是个想要成为人类的怪物。
然而如今我已能理解,他所说的「我很喜欢人类」这句话并非虚假。
我好希望能有再多一点的机会和时间。我知道自己一意孤行地将罪归咎在他身上是不对的,但我想要补偿的并不只是这件事。此刻我对细屋的感觉已不太像同情,应该比较像是——自责。我希望细屋能够活得更自在快乐一些,为了帮助他达到这个目标,我不愿再用污辱或怜悯的态度面对他,而期盼自己能够传达给他某些更正面的事物。
「想要适应人类世界可是相当辛苦的一件事,不过你却打从一开始就无条件地站在人类那边,结果也因此让你能够快速地适应这一切——我能帮的就到这里了。接下来随便你要和细屋继续吵架或是促膝长谈都行。沟通有时候出乎意料地有用,但是顺其自然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你还真是亲切。」
鹫住自己确实也不是人类。
「『非人者』一样也有形形色色的类型,『天秤会』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还有,我也有工作上的责任在啊。」
「工作上?」
「我可是导师耶,而你们是我的学生。你忘记了吗?」
我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此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说到这个,老师,你刚刚对细屋说『我们有错在先』,那是什么意思?」
「啊——关于这个嘛……」
鹫住露出不怀好意般的窃笑,透夏则是瞥了我们一眼。接着不知为何,她却有些尴尬似地把视线撇到了一旁。
仔细想想,她从刚才起就一直一语不发地站着,难道说发生了什么事吗?
「名冢,你还记得野外教学那天,我们在抵达河川之前所发生的事吗?」
「在那之前发生的事——」
我记得有许多小孩接连跌倒受伤,还有道路忽然崩塌而出现了一个大洞。后来还被成群的牛虻袭击。
「细屋说他在瞬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你觉得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应该是在道路崩塌的时候吧。」
发生跌倒事件时所感受到的,应该只是微不足道的力量。毕竟只是要让小孩跌倒,并不需要用上太大的力量就能办到。而牛虻成群来袭时也没有看到细屋的身影。
「啊啊,我受够了啦!」
透夏忽然大叫一声。
「我知道了啦,我当时确实做了不经大脑的行动!——那件事就是我做的!结果也造成了大家的困扰!我真的很对不起大家!」
透夏气势惊人地垂下头道歉,然而我却是一头雾水。
「呃……到底是什么事?啊,我已经听懂你做了什么事了,但是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我不爽啦!」
透夏「唔」地一声呢喃着,噙着泪水的双眼直瞪着鹫住不放。
「还不都是莲太郎的错!谁教你要跟濑名老师走得那么近!而且你根本把我丢到一边了嘛!哼,我就是喜欢吃醋耍任性,不行吗!」
呃,也就是说——
透夏对濑名老师和鹫住聊天一事感到嫉妒,因此决定略施处罚,让鹫住掉进突然出现的大洞里。但是对于身为强力神祗的透夏而言,即使她认定自己是在气息完全消除的状态下行使力量,还是被敏感的细屋察觉到强大力量的波动。于是细屋才会误以为某个拥有强大力量的存在正企图对登山队伍发动攻击——
啊……
我怎么有种整件事情变得像是一场闹剧的感觉?
「竟然是恋父情结造成的意外……」
我不由自主地脱口说出这个词汇。透夏则是一如预期地朝我直瞪而来。
「恋父情结?你刚才是不是说了这四个字?」
「啊、呃、这个嘛……」
「你开什么玩笑!把那种词套在我身上,不就表示我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任性女孩!」
本来就是。呃,这种吐槽还是留在心里就好了,真的说出口的话恐怕会发生难以想像的后果。
「欸——名冢同学,你给我听好了。我们两人其实并不是父女。」
「啊,等、等等,透夏——」
鹫住不知为何焦急地试图制止她,但透夏仍迳自地继续说下去。
「我的第二个名字为《羁绊的贵妇》,是个专司结婚和母性的女神。此外——我也是莲太郎的唯一伴侣和正室!」
「……咦?」
我不禁惊讶地张大了嘴。伴侣?正室?也就是说……
「你们是夫妻?」
透夏对自己说出口的话得意洋洋地点了个头,鹫住则是仰天长叹。


章外神曲1 这个世上的唯一


一周后的星期一早晨。
来到学校的我无力地趴在桌上。
希望能够再次和细屋说些话,所以我刻意提早到校,但实在很难找到开启话题的切入点。细屋似乎也有着同样的心境,除了刚开始向我打了声招呼外,之后就再也没和我说过任何话了。
(『想要适应人类世界可是相当辛苦的一件事』啊……)
像细屋这样抱着许多烦恼的非人者想必还有很多,虽然说我和『天秤会』有所关连,但其实我对于这座城市的认识不过止于表面而已。此刻我再次深刻地体认到了这一点。
小学部的濑名老师和帆村后来怎么了呢?
透夏之所以会以鹫住女儿的身份到学校上课,想必是为了从小孩子的角度来监视『非人者』吧。与其扮演老师,化身为学生反而更能够长时间地接触其他学生,不过监视对象和周围环境都相对较为幼稚,因此她可能必须花上更多心力。
然而,她之所以会这么做的理由似乎还不仅止于此。
「如果我扮演他的女儿,想要接近莲太郎的女人就会变少了,不是吗?」
透夏一脸得意地说着。而另一边的莲太郎则是露出无精打采的表情。
「如果还是有女人缠着他不放的话,我就会把事实真相告诉对方,告诉她『其实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唔哇,这真是致命的说法。
先不论事实真相如何,透夏的外表怎么看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学生。如果听到她这么说,被告知的一方究竟会如何看待鹫住,我想应该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如何?你不觉得真是个完美无缺的计划吗?」
透夏自信满满地挺起了胸部。
唔,针对完美这一点我确实没有其他意见。不过我不觉得这是很聪明的作法。
无论如何,我对于鹫住只能抱以深切的同情。
时间差不多来到由鹫住主持的晨间朝会时间。
最后,我还是几乎没有和细屋说到话。
就在此时——
「啊,名冢学长。」
我循着声音抬起头来,珠子正从走廊探头望着我,胸前还抱着两个纸袋。
「啊,之前辛苦你了——那是蛋糕吗?」
「啊,是的。这次我试着烤了起司蛋糕,我想说再麻烦你拿给大家……」
珠子将其中一个袋子交给我,接着稍微踌躇片刻后才再次开口说:
「呃,可以麻烦你帮我请细屋学长过来吗?」
「细屋?你等一下喔。」
听见我的叫唤,细屋也跟着走了过来。珠子则将另一个袋子交给了他。
「——这是要给你的谢礼。之前的事,谢谢你。」
细屋有些讶异地眨了眨眼。
「之前的事?」
「你不是救了我吗?就是在我差点被河水冲走的时候。」





「啊啊……」
细屋像是想起来似地点了点头,接着稍作思考后才开口接话:
「……可是,我觉得我没有理由收下这个。」
「咦?」珠子的表情顿时蒙上一片乌云。
「抱歉,因为当时我觉得就算国府田死了也——」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忍不住发出狂叫,打断了细屋的话。
「不对不对不对啦,这家伙其实只是在害羞而已!毕竟他从来没有收过女生送的东西嘛!细、细屋,如果你再不收下的话,可是会让珠子很难堪的喔!你就坦率点收下来吧,好吗?」
我一把将纸袋从珠子手中抢过来,并且硬塞到细屋怀中。
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惊讶得无法反应的珠子只是睁大双眼看着这一切,但当她看见细屋将袋子拿在手上时,她便红着脸道了声谢后迳自离开了。
「你这家伙,对普通人类说些什么啊,你这个笨蛋!」
「难道不能照实说吗?」
细屋一边拨弄着手中的袋子,一边自言自语似地说着。
「我只是想要对自己所做的错事道歉,但是这种作法好像还是不能被接受。人类的感觉真是复杂呢——我知道那女孩只是普通的人类,而我则是想要杀了她的怪物,所以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值得被感谢的理由。」
「不过对珠子来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啊。」
「那只不过是她没搞清楚状况而已,真是个笨女孩呢。」
我不禁叹了口气,看来他还是没办法放下之前的事,当然我也得负上一部分的责任。
但是这次即使气氛有些尴尬,我也不想再退缩了。我打定主意,要深入讨论这件事。
「我问你,你的意思难道是说,珠子对你而言只是个『搞不清楚状况而送你蛋糕的笨女孩』,是这样吗?」
「对啊。」
细屋点了个头,但他看起来就是搞不清楚我在说些什么的样子。
「也就是说,她并非只是个普通人类,而是『搞不清楚状况并送你蛋糕的笨女孩』,对你而言也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是个和任何人都不一样的人类,我说的对吗?」
「…………」
「假设有个家伙对你说『那个蛋糕分我吃一口,然后不经你的同意就擅自咬了一口蛋糕,那家伙对你而言就成了『擅自咬了一口蛋糕的人』,同样也是个独一无二的人类。如果有个『认为看起来很好吃,所以擅自把蛋糕吃个精光』的家伙,对你而言那家伙就成了『蛋糕小偷』,同样也是无可取代的人类。也就是说,呃,我想说的就是——你不需要用同等的眼光来看待所有人啦!」
「不需要同等也没关系?」
「即使同样是人类,对你而言也会有看得上眼的家伙、令人火大的家伙、甚至是希望他从世上消失的家伙等等。每一个人不都有他所属的领域?像这样的分类,其实就代表着对于人类个别差异性的理解。」
「……我听不懂。」
「那么……」
我伸出手指指向细屋手上的纸袋。
「你先吃一口看看吧。能够做出那种味道的,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叫做『国府田珠子』的人类。而她和人类这样的集合体完全不同,拥有着专属于她的特有价值。如果你觉得特别好吃的话……代表你又多理解了珠子的某一面。」
「…………」
当细屋蹙起眉头望着手中的纸袋时,鹫住也正好打开教室的门走了进来。
「大家坐回位子上——班会时间要开始啰——」
和平时一样,有个像是没睡醒般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对着全班发出指示。
等到全班动作杂乱地各自就定位后,他才慢慢地打开点名簿。
「啊——那我要开始点名啰……咦,细屋,你怎么到现在才在吃早餐?」
看着自己的学生大口大口地咬着三角形的食物,鹫住并未因此苛责对方,反而关心地询问着。
「好吃吗?」
「……超好吃的啦。」
「这样啊,太好了。」
鹫住用悠闲的语气回应着,接着便开始点名。
无论是谁,都无法在呱呱坠地之时就懂得用语言表达情感,更不可能从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瞬间就拥有和现在相同的知识,当然也无法从一开始就有着和现在同等的价值观。每个人都是在生活之中持续地学习,不断地模仿、思索,然后才能获得这些宝贵的事物。
我想,这样的过程绝非特例,而是任何人都能办得到的事。无论是人类或非人类,都能够办得到才对。
所以我相信,眼前这个笨蛋,总有一天一定能够成为他所向往的人类。我深信不疑。
晚点再写邮件告诉梨玖,说我收到了珠子的蛋糕吧。
另外也要顺便传一封邮件给亚夜花,我想她应该会很开心才对。在野外教学的时候,完全找不到机会回复她的邮件……我看回去之后,还是重新教她正确的邮件概念还有撰写邮件的方法吧。


章外神曲2 Tea Time Talk


一周后的星期一放学后。
我在下课铃声响起的同时步出教室,并且快步地朝着宿舍走去。有件事我必须尽快确认才行。
当我一踏入玄关,娇小的小女仆立刻一如往常地上前迎接。
「欢迎你回来——小诗小……姐?」
我像是要把鞋子踢出去似地快速脱掉鞋产,并且将身体凑近乌尔莉卡的脸庞,她则是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
「我有件事要问你。」
「汪呜?」
「上个周末我不是去了一趟山里?」
我指的是先前那趟两天一夜,状况不断的野外教学。
「——乌尔莉卡,你们两个人是不是也偷偷跟来了?」
——我之所以会抱持着这样的疑问,当然有我的理由。
今天是野外教学结束后的第一次正常上课。
如同预期的一样,濑名老师因为烧伤以及心灵创伤而请假在家休养。
如果让负责治疗的我来判断,我也觉得暂时静养一阵子对她来说是比较好的选择。无论是她的身体或心灵都应该好好休养,等到状况充分调整好之后再返回工作岗位。
姑且不论身为一位教师的熟练程度,至少濑名老师在C班是位相当受到学生欢迎的老师。我想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要看到她身心俱疲而逐渐凋零的模样。
今天同样由透夏代替老师完成了班上的各种事务,并且还计划要去探望濑名老师。虽然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不会有人胆敢有异议,但当有一个像透夏这样能够统整所有人的意见,并且将其化为实际行动的领导者坐阵时,行事效率还是会有明显的不同。
但是野外教学结束后,最需要记录的变化并不是这一点。
班上的气氛之所以会为之一变——主要还是因为帆村和他的手下们,变得像是别人家寄养的猫一样安分。
仔细想想,从野外教学的第二天开始——不,正确来说应该是从他们脱队回来之后,帆村的样子就变得很奇怪。不仅先前暴躁且唯我独尊的言行收敛了许多,乍看之下甚至还会让人以为他只是一个沉默寡言而认真的小学生。
到底是什么原因,能够让身为『非人者』的帆村产生如此大的转变?对整件事感到不可思议的我,决定在午休时间直接去找本人问个清楚。只要有感兴趣的事物,我就会不加犹豫地陷入狂热之中。
然而帆村对整起事件却是噤口不提。他的样子与其说是口风紧,不如说更像是在害怕而不敢提及。
直到我搬出『天秤会』的名号,软硬兼施地逼问之下,才终于问出了以下的答案。
当时帆村等人正持续追着一个巨大的脚印而去。
而拨开杂草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女。她留着一头金发,全身上下则是一丝不挂。
「是你——?」
帆村皱起了眉头。他曾经见过眼前的这个女孩。
她是不久之前在商店街的超市碰见的女孩,记得当时她还穿着一身女仆装。因为打扮得太过奇特,于是所有人便一起捉弄她,直到后来透夏和小诗出面制止才收手。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帆村问道。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一抹微笑,然后就在下个瞬间——
眼前竟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怪物。
「……咦?」
「这、这、这是什么……」
周围的小孩也此起彼落地发出带着颤抖的声音。
怪物有着能够一口吞下人类的巨嘴,相当于自己手臂粗的獠牙,还有着闪亮的银色鬃毛和粗壮的四肢。
怪物的外形接近狗或狼,但却有着狗或狼都远不可及的巨大身躯。
此时怪物向前跨出一步。
众人立刻反射性地向后倒退两步。
而怪物又再次进逼一步。






此时——除了帆村之外的所有人全都发出惨叫并转身逃跑。
「啊、喂,你们几个!」
可恶,真是群不中用的家伙,待会儿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在心中如此盘算着的帆村,此时却看见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原本试图逃跑的孩子们,忽然全都像是断了线的人偶般纷纷倒地不起。他们的样子宛如被某人夺去了活力,因而失去了手脚的自由一样。
是这只怪物做的好事吗?帆村将视线移回怪物身上,此时他才察觉,那巨大的躯体上头竟有个女孩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女孩身穿着看似廉价的运动服,留着一头长发,左右两眼各有着不同的颜色。但除此之外并不会给人太过奇异的感觉。
然而,帆村的身体却不自觉地冒出阵阵冷汗。
他的身体完全无法动弹。然而并非是因为被对方施了什么法术才变成这样,而是压倒性的神格差距使他全身僵直。
对方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怪物,比自己曾经见过的怪兽或幻兽都要来得令人畏惧。
但是,乘坐在怪物身上的女孩,所处的次元却远比怪物来得更高。
光是以「绝对赢不了」来形容,并不足以呈现对方和自己的程度差距。光是和对方视线相交,仿佛就有种自己快被扫飞似的压迫感袭来。双方的力量差距就是如此显著。存在本身的等级就已截然不同。帆村的直觉正告诉他这一切。
自己会被杀。脑中清楚传来的是快要把人逼疯的恐惧。
「幼小的火蜥蜴之眷属啊。」
女孩用沉稳的声音缓缓道出字句。
帆村则像是个聆听神启的预言者一样,专注地将神经集中于耳尖。
「呃——你要认真地去学校上课喔。」
——接着,女孩也对一旁的其他小孩叮咛了相同的内容后,便要求众人不得将今天的事说出去。而帆村当然也是一边发出颤抖,一边乖乖地允诺了。他的记忆就到此为止,后来众人一齐失去了意识,清醒过来时已经身在『少年少女·自然学习村』的住宿设施前了。
「是的,乌尔莉卡和亚夜花小姐确实去了一趟山里面——然后就碰到了之前在超市遇到的那些人喔!小诗小姐,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乌尔莉卡摸不着头绪似地眨着眼睛。
「——亚夜花小姐还告诉我『绝对不可以让别人知道』呢!」
「……你们果然还是跑来了啊。」
除了眼前的乌尔莉卡之外,我想不到哪里还有能够变身为巨大犬兽的幼女。
「你们为什么要突然跑来?」
「呃——因为亚夜花小姐难得主动说她想去外面玩,所以乌尔莉卡就变成狗载着她出去了。后来到了山里,我就恢复成人形并且换上洋装,然后和亚夜花小姐一起散步——说到这个,我去帮亚夜花小姐跑腿的时候,有看到天人先生和小诗小姐喔——」
乌尔莉卡露出灿烂的笑容,滔滔不绝地说着。
「啊——可是啊,我们并不是偷偷跟在天人先生还有小诗小姐的后面喔。只是碰巧去的地方一样而已——这些话亚夜花小姐重复对我说了好几次,绝对不会有错的——唔!」
不动声色地穿着睡衣飞奔而至的亚夜花,忽然从背后按住了乌尔莉卡的嘴巴。
「乌尔莉卡,我不是交代过好几次,叫你一定要保密的吗——」
「不,我是从其他管道知道这件事的。我只是想找乌尔莉卡再确认一次而已。」
我突然想起,当时亚夜花好像还被天人要求过不准跟来。不过我也没有去向他打小报告的意思。
「话说回来,你们也没必要特地跑到山里来吧。你不是为了随时都能和天人取得联络而买了手机吗?」
「…………」
亚夜花有些尴尬地蹙起眉头,接着轻叹了一口气说:
「……我想所谓的交流,基本上还是得看着对方的脸说话才行。」
「那你何必还特地买手机……」
「我并没有否定手机邮件的意思。因此我想到了一个可以同时享受两者优点的方法,那就是——」
亚夜花面无表情却铿锵有力地说:
「——在能够看见对方的位置传送邮件。」
「…………」
「只要两件事同时进行就行了。如此一来,就可以一次满足想要看见对方的欲求和想要使用邮件的欲求。我认为这可以算是超越时代且极为合理的行动。从理论上来看同样毫无破——绽……?」
话说到一半的亚夜花忽然像是失去了自信似地转成了疑问句。要是没把握,就别强词夺理了吧。
——不过我也并非不能了解。
真不可思议,我竟然觉得自己好像多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因此我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
「先不说这个了,我还有另一件想要确认的事。亚夜花,野外教学还在进行的时候,你是不是从梨玖那里——」
「喔,你们在聊我的事吗?」
正好就在这时候,梨玖睡眼惺忪地经过了我们身旁。
「——你已经起床了?」
「最近我过了中午大概都会自动醒过来。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可是个早睡早起的乖宝宝呢,而且我也已经渐渐习惯太阳了,希望可以慢慢调整出白天作息的习惯。」
梨玖才刚说完,立刻就「呼哈」地打了个呵欠。
「不过只要太阳还没下山,我就是没办法提起劲来做事————嗯,天人哥好像还要再一、两个小时才会回来,他传了邮件说要请细屋学长吃饭。」
梨玖带着笑容面向我。
「小诗,你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吧,要不要到我的房间喝杯茶?如果亚夜花不嫌弃的话,也欢迎你一起来喔。」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梨玖的房间。
书架、书桌、小桌子、床铺——除此之外看不见像是梳妆台一类的东西,看来梨玖应该觉得那是派不上用场的物品吧,毕竟吸血鬼是不会出现在镜子里的。如果用比较极端的形容,梨玖房里的摆设可谓极简,除了必需品之外一概不存在,和我放满魔法书以及药品药草类的房间可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小巧的桌面上(虽然是小桌子,但要让三人环桌而坐仍是绰绰有余)放着乌尔莉仁抽我们准备的冰红茶。
看起来显得坐立难安的亚夜花就坐在我的旁边,她似乎不太擅长和梨玖相处的样子。不过我也差不了多少。
「这次小珠好像给了我们起司蛋糕当礼物喔!这也是天人哥告诉我的。再晚一点的话就会有配茶的点心了——」
「他也有写邮件告诉我。」
亚夜花不甘示弱地说道。
我并不想在这里待得太久,于是我没有将手伸向红茶,决定尽快把想说的话说完后就迳行离开。
「呃,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野外教学的时候,梨玖有私下和亚夜花联络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梨玖堆满笑容地略歪着头问道。
她没有否认,这样的反应应该可以解读成默认吧。
「因为那个时候的梨玖实在太——」
我做了个深呼吸,调整气息后才继续接着说下去:
「——实在太聪明了。」
「…………」
「野外教学当天,你只有在傍晚和我们会合时大略听说了发生哪些事而已。但是后来你却立刻就掌握了全盘状况,并且完美无误地说中了真相。我始终对你为何能办到这件事感到很不可思议。毕竟你对于『非人者』的感应能力应该和我差不多才对。」
「光凭我一个人当然是办不到的啰。嗯,就像小诗你说的一样,我确实有用邮件和亚夜花联络。」
梨玖干脆地承认了这一切。
我也总算解开了心中的疑惑。也就是说,她让具备高神格的亚夜花去采查状况,并且从亚夜花身上问得结果,所以才能确实地掌握住所有状况。这就是她当时之所以能展现出难以解释的过人洞察力的理由。
「我希望亚夜花能负起类似监视的工作,一旦有什么状况发生时,亚夜花就能及时出手帮忙,虽然最后状况并没有如预期般失控——不过当时天人哥很希望能顺利解决事件,而我则希望可以实现天人哥的愿望。」
梨玖用充满朝气的声音继续说明:
「后来因为许多人牵扯其中,使得事情变得有些复杂。如果没有亚夜花的力量,光靠我们的话可能得耗费更多心力才能解决问题。而正确地接收到事件全貌的我,便按照天人哥的希望——也就是『不让孩子们受伤』的优先顺序拟定出对策。再怎么说,亚夜花感应『非人者』存在的功力和我们还是不同等级的啊,真不愧是神祗,多亏了你的帮忙呢——」
梨玖笑着说道。
「……啊啊,原来如此。那么包括教训脱队的帆村等人并且将他们带回来,都是梨玖在背后做出指示的啰。」
「我想只要好好地教训他们一顿,之后状况应该就会改善很多才对。而且这对亚夜花还有乌尔莉卡来说根本只是小事一桩。」
「你应该知道山区是在结界的范围之外吧?你有考虑过他们可能留下记忆的风险吗?」
「不,我反而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觉得只要让恐惧深深地植入他们的心里,回程路上应该就不敢再轻举妄动才对。」
「……可是之后呢?如果他们之中有人把这件事说出去,因而引起骚动的话怎么办?」
「一群随意脱队的不良少年就算说他们在夜里的山区中看到了什么,我想也没有人会采信的。搞不好还会被认为是集体产生了幻觉呢。为了实现天人哥的愿望,我始终把让野外教学平安结束一事当成最重要的目标,之后可能发生的事就被我排到比较后面的顺序去了。不过我想就算真的发生事情,弓虎小姐应该也会出手帮忙吧。」
梨玖的微笑始终没有任何动摇,然而我却因此感到不寒而栗。
「『只要你愿意帮忙,我就不把你偷偷跟来这件事告诉天人哥』,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想我也没有其他的选项可选。」
亚夜花表情不悦地嘟哝着。
「也就是说……你威胁她?」
我问道。但是梨玖却不置可否似地摇了摇头。
「才不是呢,你误会我了啦。我才不是威胁她,我只是收取谢礼而已。」
「谢礼?」
「因为亚夜花你说过,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是和天人哥有关的事,你都愿意无条件提供协助,不是吗?我只是稍微再多收取了一些报酬而已。」
怎么听都像是诡辩。我心中如此暗忖。但当我准备责备她的做法时,却又想到自己或许怎么说都敌不过梨玖那发自内心的笑容,便决定默不作声地收起自己的情绪。
「提供协助这件事,我并不在意——」
亚夜花取而代之地开口说话。
「——我想问你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你为什么知道我的手机信箱?第二,你又是怎么察觉到我人在现场的?」
「关于第二点的答案我也想知道。毕竟当时连我也完全没有察觉亚夜花的气息。」
「啊啊,难怪从前天起我就觉得你好像有话想说,原来是这件事啊——嗯,首先,关于第一点,其实是我在天人哥出示你的邮件内容让我看时,我趁机偷偷地记下了你的信箱。而第二点嘛,我并没有察觉到你的气息,只不过是用了点手段套话而已。」
「套话……?」
「从我们出发前你和天人哥的对话还有亚夜花的个性来判断,并不难猜出你会偷偷跟来。于是我先写邮件给万那,确认过你确实不在房里之后,我就寄了一封写着『这一切都被我看穿了』的邮件给你。毕竟你如果不在宿舍里,很有可能就是跟着我们到山里来了。如果碰巧被我猜中的话就算我赚到了,但是就算没有猜中,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损失。」
「…………」
「唔!」亚夜花顿时语塞,我则是代替她开口回应。
「我觉得,呃,该怎么说呢……你的做法不会有点狡猾吗?」
「狡猾?」
我的质疑令梨玖瞬间睁大了眼,但不出片刻她便像是想到什么似地,用力拍了一下手。
「啊,你们该不会以为我为了提升天人哥对我的好感,刻意把一切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吧?你们误会了啦。当时我所扮演的是负责传达情报同时提供建议的角色,事实上亚夜花不想让天人哥知道你偷偷跟来,小诗则是没有手机,不是吗?」
「你、你说的是没错,可是——」
亚夜花像是在寻找反击的词汇似地停了片刻,然后才再次开口说:
「你能够保证自己丝毫没有利用这个机会,来提高天人对自己评价的意思?」
「当然可以啰!」
梨玖理所当然似地应声说着。
「为什么?假设今天是由我来完成这些任务,难道你不会有任何情绪产生吗?」
「情绪嘛,嗯……」
梨玖稍微歪着头想了一下,接着又露出另一个笑容。
「嗯——我想我会感到『开心』吧?」
「开心?」
「如果最后的结果能够符合天人哥的要求或希望,无论换成谁来完成这些任务不都是一样?」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问的是……看见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待在天人的身边时,你——」
「自己以外的人?」
梨玖有些无法了解似地皱起眉头,一会儿后才像是意识过来似地发出「啊」的声音。
「原来如此,我总觉得我们两个的话题好像兜不起来,原来是在说不一样的事啊——关于你的问题,我的答案是——那是正常的嘛。」
所谓的正常—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和亚夜花疑惑地相互对看着。
「因为他是天人哥嘛!」
梨玖露出幸福洋溢的表情,再次说出我们所讨论的人名。
「他可是既温柔又帅气,寻遍世界也找不到有人比他更好的天人哥耶。如果说这么好的人身旁都没有女生聚集,你们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我们两人同时像是听傻了似地变得哑口无言。
「像他这么棒的人,周围一定会聚集许多支持者。反过来说,一个人能被越多人喜爱,就代表他拥有相对的魅力和价值。所以我总是愿意无条件地待在天人哥身边,也无法忍受自己不在他身边。但是,我不希望他的身边只有我一个人。我希望能有越来越多人像我一样愿意待在他身边。」
梨玖的视线停留在我们身上。
当我的目光和那道视线相交,呼吸宛如就快要停止一样。
「也就是说,亚夜花和小诗根本就不需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你们可以尽管喜欢天人哥喔。」
梨玖的脸上充满热情,丝毫没有一丁点的戒备。
「我希望你们可以对天人哥更加着迷,也希望你们能够从早到晚脑子里都想着天人哥,更希望你们愿意为天人哥牺牲一只或两只手臂,甚至能够不计生死,带着笑容为他牺牲包括自己身心在内的一切。如今的我已经在这么做了,如果还能有更多人愿意像我一样这么做,我会非常非常高兴的。」
看着这样的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涌上我的心头。
——不,如果要正确说明,我觉得像是某种扭曲的恐惧感。
她的个性既开朗又机灵,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地友好,对所爱的人愿意不计一切地牺牲奉献——就客观的角度而言,这样的女孩应该堪称完美无缺才对。但这样的她却令我感到害怕。
我害怕梨玖的一切,她令我战栗不已。
「举例来说的话——」
亚夜花似乎并没有退缩。她始终注视着梨玖,并且毅然地作出回应。
「——如果我说,我要排除包括梨玖在内的一切人事物,然后独自占有天人的话,你会怎么办?」
「嗯——这个问题就算问我,我也没办法回答啊。能够决定要不要被亚夜花独占的应该是天人哥才对。」
梨玖先是微笑着回避了亚夜花毫无矫饰的提问,然后继续陈述自己的意见。
「如果说到我自己的感觉嘛,我一点都没有想要独占天人哥的意思。应该说我之前已经尝试过了,而且还惨遭失败——」
梨玖之所以会转生成吸血鬼,其实理由就在于此。当时陷入绝望深渊的她决定舍弃人类的身份,只是一味地想让天人成为自己专属的人。
然而最后她并没有成功。虽然她也因此获得了某种救赎,但并未因此如愿地得到天人,而且还失去了以人类身份活下去的资格。
「我觉得当时的我做了一件难以挽回的蠢事,不过也因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例如——」
梨玖用惹人怜爱的动作双手捧起面前的玻璃杯,轻啜了一口冰红茶。
然后接着开口说话:
「——我完全尝不出这是什么味道。」
她将玻璃杯砰地一声放在桌上。
「正确来说,如今我只能感觉到味道的差异,但却无法感受味道究竟是好是坏。其实不管是天人哥作的料理,还是珠子作的蛋糕,我都没办法吃出它们的味道。如果我还是个人类的话,尝过之后或许还能够说出一些感想——啊,这件事你们要帮我保密喔。」
她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例子而已。不过当时我认为只要有天人哥就行了,其他的人事物我一概不管。如今光是想到这件事,我就会觉得自己失去了许多东西。所以现在我正在努力试图一点一滴地取回并且弥补这一切——呃,别再讲我的事了,离题太远了啦!」
梨玖轻声地向我们道了声歉。
我始终没有插嘴的余地,只能静静地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把话题拉回来吧——总之独占这件事究竟是好是坏,决定权还是在天人哥身上。而我只是负责对天人哥所采取的行动、意志还有决定,表示最忠诚的肯定而已。不过换个角度来想,毕竟我自己也曾走过这段路,所以我能了解你想要独占天人哥的心情。像他那么棒的人,无论是谁都会想要占为己有。可是,关于这件事嘛——」
梨玖语气平稳地说:
「——你真的有办法办到吗,胆小的亚夜花?」
「…………」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感觉得出来亚夜花确实因这句话而产生了动摇。
然而她依旧在情绪被察觉之前勉强克制住汹涌的情感,并且面不改色地迎向梨玖的视线。
面对亚夜花顽强的抵抗,梨玖只是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是个满溢慈爱,无可比拟的微笑。
「一个害怕失去而将自己封闭在狭隘世界的女孩,就算正面对着我宣示要独占天人哥——我也不会因此而感到担心喔!」



后记


好久不见,我是すえばしけん。在此为您送上《我的宅女神》第4集。这次的后记篇幅不够,就让我快速地挥笔吧。
我是在微寒的十二月上旬写下这本书的后记。这两周以来,一下子热得几乎能够穿短袖外出,一下子又冷得必须穿上羽绒衣才有办法行动,气温简直就像云霄飞车般忽上忽下,毫无规律地变化着,直到这几天才终于变成像是要正式进入冬天前的稳定低温。
我所居住的滋贺北部是个气候近似北陆日本海周边的地区,只要一到了冬天,寒风和大雪就会毫不留情地吹降而下,因此保暖器具是必要的配备(应该说没有的话可能会出人命)。前几天我趁着气温骤降的机会,打开了今年冬天第一次的暖炉开关——但机器的状况却不是很好。哔、嘟嗡——呜咿呜咿呜咿……呜咿……嗯……呜……咿……嗯……噗咻——这台机器大致上会在发出这些怪声后自动停摆。
『好!来工作吧!我要带着好心情开始工作!……嗯——不过……我总觉得……好麻烦喔……啊……我想…………今天还是……先休息吧……把店门关上…………睡觉吧………………ZZZZZZ』
拟人化之后大概就像这样的感觉。(写着写着不晓得为何有种肝火上升的感觉。这种宛如某样东西快满出来的错觉好像在哪也曾体验过——啊,不就是准备写原稿而面向着电脑的我吗!难道那台暖炉跟主人有些雷同之处?)
总之,虽然我也想过要修理,但截稿日结束后,我的房间里可说是毫无立足之处——在这里我得小心翼翼地跨出每一步,以避免踩踏到地板上堆积如山的物品,或是将原本已经损坏的物品彻底破坏掉。能够在这种状态下顺利移动的人,我想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比我更厉害。如果要把这片惨况收拾干净后再请电器行的人来修理,恐怕得花上好几个星期,不,或许得要好几个月吧…………真的超麻烦的啦(摊手)!
——嗯,看来今年的冬天又有一场严峻的挑战等着我呢!如果各位迟迟等不到第5集,请你们就当成是我勇猛果敢地与大自然正面对决,最后不幸力竭阵亡吧!
回归正题,这次也同样获得了多方的鼎力相助。
责任编辑前田,负责插图的みえはろ老师,设计、印刷、物流与书店的各位,以及协助出版流通的相关人士,我要在此致上深深的谢意。
那么下次再见!

二o一一年十二月 すえばしけ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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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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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前往
10000
vrcloud 騎士
感觉那对神夫妻就是鬼父的节奏

11 年前 0 回復

邪狼啸月 伯爵
感激楼主的录入!冥界掌控者娇化好萌!

目测 机油 是 八歧大蛇,毕竟他们都是 多头水蛇,只是...原来以前有人祭拜它。

夫妇党应该是 宙斯 和 赫拉,毕竟醋劲那么大(病娇?)的女性神灵貌似只有一个,加上她的名字(希腊语 贵妇人)符合这一点,天行者的称号也适合"天界之神"的宙斯

PS:求战神姐妹的本体,猜测是希腊神灵

11 年前 0 回復

1773831049 子爵
读完了,然后发现,吸血鬼小姐好扭曲.........

11 年前 0 回復

5127801314 侯爵
这篇的伏笔也好大    我根本没想到教师被附体了。。。还有最后教训小学生的是亚夜花

11 年前 0 回復

旋转托马斯 子爵
这年头的小说也开始宅化女神了!!哈哈
感谢录入组

11 年前 0 回復

silver1806 王爵
原來病嬌沒有治好啊?病嬌依然是病嬌呢,就算死了也還是病嬌,天人有難了~

11 年前 0 回復

岚色の忧郁 子爵
啊嘞~大家都说三四一起么。。第三卷不是之前就有了么

11 年前 0 回復

wealbo 王爵
想不到最後真相是這樣,為了追男人,宅女神都不宅了。

11 年前 0 回復

七个世界的爱 侯爵
三卷与四卷一起发啊
楼主你积累了好多吗

11 年前 0 回復

adaizjr 王爵
神都是萝莉控,幼驯染还是很可怕的

11 年前 0 回復

cnlolicon 王爵
还以为会多一两个后宫,结果都是别人的?尤其是透夏,太坑爹了

11 年前 0 回復

emperor10 王爵
继ACG界喜闻乐见的能干的妹妹能干的小姨子之后能干的青梅竹马也出现了,虽然有一个能帮忙开后宫的青梅竹马固然很好,但是不得不说这种病娇真的很可怕啊

11 年前 0 回復

too-noy 王爵
啊壓 好久沒看這個了!!

好懷念啊!!順便看前面的回顧一下吧

11 年前 0 回復

张一淘 子爵
感谢录入~这卷不再揭露宿舍人员的黑历史了么,我还以为终于要到姐妹花二人组了呢……

11 年前 0 回復

傻傻的的翔 伯爵
看來修羅場是沒機會看到了
可惜

11 年前 0 回復

mgdws 騎士
主要看妹子,男主烧掉

11 年前 0 回復

★逍¤灵★ 伯爵
第三和四卷一起录入!这就表示我可以一次性看2本书了~这个五一假期可以很充实了!

11 年前 0 回復

全一 子爵
没想到第四卷竟然也放出来了,LZ真是效率呀,感谢LZ录入,您辛苦了!

11 年前 0 回復

xcfd999 伯爵
感觉很有爱啊 感谢LZ录入 五一有书看了

11 年前 0 回復

cjy.2009 王爵
这书其实就是就像打着神幻旗号的后宫剧,每集都有女的被攻略了,亚夜花开始不能淡定,男主该烧,4卷录入感谢,这书还能一看

11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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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箐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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