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口士]魔弹之王与战姬5[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3-4-30 19:20 编辑


魔弹之王与战姬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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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川口士
彩页插画:YOSHI☆WO
内文插图:柳井伸彦
图源:A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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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伊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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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墨吉涅军交战后已过了十天。如今「银色流星军」驻扎于佩尔许堡垒,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另一方面,泰纳帝军则是带着五头巨龙,朝嘉奴隆的根据地——亚尔堤西姆北上前进。就在三方会战一触即发之时,远在吉斯塔特的王宫中,也擦出了久别的重逢。「凡伦蒂娜……」「好久不见了,苏菲。」手持巨大的镰刀型龙具「虚影艾萨帝斯」,脸上挂着虚幻微笑的战姬·凡伦蒂娜。让苏菲也心生警戒的她,究竟有何目的……?而在终于揭开序幕的战场上,堤格尔虽然失去了无可取代的重要事物,但仍是必须继续向前迈进。在这场激战之中,从背后支撑他的,是一道强劲的银色旋风——最强战姬奇幻故事第一部,正式完结!

contents
1龙之行军
2火龙与双头龙
3插曲
4圣窟宫
5决战
终章



  1 龙之行军
  从奥尔梅亚平原——银色流星军和墨吉涅军进行激战的地点向北,一路沿着街道行军四日左右,就会到达佩尔许堡垒。那是一座建筑在南北向和东西向的两条道路相会处的交通要冲。
  而驻守堡垒的士兵约有四千人。
  堡垒周围的街道现在挤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成群的军马以及无数的营帐。
  仔细一看,在冬天接近黎明的灰蒙蒙天空下,不只是士兵们的装束,就连军马和营帐也毫无统一感。有的人穿着将身体包得密不透风的铁铠甲,上面再围着毛皮御寒;有的人则是穿上好几件衣服来抵挡寒风。
  有些营帐因为长时间使用而缝满补丁,也有像是用来宴客用的奢华营帐比邻而立。
  他们正是银色流星军。虽说是军队,但阵容却非常混杂。不只是布琉努贵族的私人军队和身负守卫国内和平职责的骑士团,甚至还包含了其他国家的军队。
  而统领这群杂牌军的,则是名年仅十六岁的年轻人。
  其名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与他亲近的人都称呼他为堤格尔。
  这位名叫堤格尔的年轻人,目前正在堡垒深处的办公室与堆积成山的文件奋斗着。办公室里的人除了他之外只剩下马斯哈·罗达特。这位老伯爵今年即将满五十五岁,不仅是堤格尔亡父的好友,一直以来也对堤格尔多方照顾。
  「快天亮了吗……」
  听到从办公室的窗外传来的鸟啭,堤格尔语带疲惫地低喃道。
  他昨晚彻夜未眠。因为昨天和前天都埋首于公务,身体实在是快累垮了。他深红色的头发以奇怪的角度乱翘着,眼睛下方还挂着淡淡的黑眼圈。
  「堤格尔,中午过后还有军事会议要开,你还是先睡一下吧。」
  在一旁帮忙的马斯哈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开口关心他。堤格尔也不再硬撑,疲倦地揉着眼皮站了起来。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马斯哈卿的身体不要紧吗?」
  「我晚上有小睡一下了,再忙一会儿就去休息。」
  自从堤格尔等人击退举兵入侵的墨吉涅军后,带着私人军队前来表示协助意愿的贵族或想与堤格尔交易的商人并不少。和他们见面或交涉,还有组织军队、收集各方面的资讯和处理与其相关的事务实在是劳心费力,不论有再多时间都不够用。
  若是没有马斯哈,以及目前不在场的莉姆亚莉夏和杰拉尔等人辅佐堤格尔,他早就因为过度劳累而倒下了吧。
  堤格尔踩着蹒跚的步伐正想走出办公室,马斯哈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叫住了他。
  「不好意思,堤格尔。你回去房间时能顺道替我唤醒露利叶大人吗?」
  马斯哈口中的露利叶大人指的是琉德米拉·露利叶。她是吉斯塔特王国仅有七人的战姬之一,昵称是米拉。
  在与墨吉涅军的战争中,行事精打细算的她,最后还是率领手下的士兵协助堤格尔。因为在那之后米拉也继续和银色流星军同行,所以便在这座堡垒替她准备了一间客房。
  堤格尔回头看向老伯爵,一脸疑惑地询问理由:
  「您找她有什么事吗?」
  「我想和她谈谈分配营帐的问题,刚才差点就忘记了。」
  位于佩尔许堡垒四周的兵马和营帐,其实都是用来安置住不进这座堡垒的人。其中不仅有相互对立的贵族们,也有不论对谁都可以公然表示自己厌恶贵族的骑士,又或者是对吉斯塔特军大抱反感的士兵。
  若是让关系并不融洽的人共处,只会成为冲突的火种。堤格尔等人也为了安置他们而伤透脑筋。
  ——还是得去吗……
  堤格尔勉强压下正侵蚀着意识的睡魔,对马斯哈说了句「明白了」便走出办公室。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很想请其他人代劳,但米拉不仅是宾客,还是名女性。若不是有非常紧急的要事,是没办法把这工作交给别人的。
  ——而且我已经把照顾蕾琪的工作全权交给蒂塔负责了。
  他实在不想再让那位栗发的能干侍女增加负担了。
  ——至于艾莲就别指望了。如果拜托莉姆的话,感觉艾莲知道后的反应会很可怕……
  而且米拉的房间就位于从这里通往自己房间的路上,所以马斯哈才会拜托他吧。
  看到站在一旁守卫的骑士们对自己敬礼,堤格尔随意地挥手回应他们。自从银色流星军驻扎在这座堡垒后,佩尔许骑士团的团长雷奥纳尔便增加了警卫的人数。因为随着士兵人数突然增加,陌生人在堡垒中到处行走的机会也提高了。
  堤格尔来到米拉的房间时,看见房门前站着一位吉斯塔特士兵。那是她的部下。
  「她还在睡吗?」
  士兵先是请堤格尔稍等,接着朝门的另一边告知堤格尔前来的事情。在士兵说完后,房内便传来冷冷的嗓音,要堤格尔进入房间。虽然感到有些犹豫,堤格尔还是打开门走进了房内。
  因为天才刚亮,房间里还有些许阴暗。堤格尔在房内看见一抹外型像床的模糊影子,上面有什么东西在动的样子。
  「不好意思这么早来打扰你。但让我进来不会有问题吗?」
  「那当然。就算只是不重要的小事,也不能在走廊土谈吧。要是有人将你的话断章取义地传出去造成误会,岂不是件很麻烦的事吗?」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堤格尔走近床边,眼睛逐渐适应昏暗的光线后,他看见了蓝发战姬的身影。
  堤格尔惊讶地瞪大双眼,困窘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睡意全消。
  坐在床上的米拉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从纤细的脖子到光滑的肩膀和胸前都暴露在空气中。
  她一伸懒腰,被艾莲嫌太小的胸部便微微地晃动起来。从盖住腰部以下的毛毯边缘可隐约窥见她的大腿,看起来莫名地娇艳。
  「怎么了?」
  米拉抬头看向堤格尔,大惑不解地问道。如果堤格尔这时能再冷静一点,或许就能察觉她的口气带有几分捉弄吧。但堤格尔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一边不自然地撇开视线,一边口是心非地问道:
  「你、你不会冷吗?」
  「不会呀。因为我有拉斐亚斯嘛。」
  米拉伸手拿起靠在床边的短枪,爱怜地摸了摸它的枪尖。那是一柄彷佛由冰块和水晶雕刻而成的枪,笼罩着神秘的气息。
  名为冻涟的这把枪,是仅有战姬才能持有的武器——龙具之一,具备操纵寒气的能力。
  「不过,如果我的穿着看起来有这么冷的话,你要替我暖暖身子也行喔?」
  这次堤格尔总算听出她在揶揄自己了,他维持看向一旁的姿势回答她:
  「如果我答应你,你能让我睡在这里吗?」
  这句话其实有一半是真心的。他现在很想立刻躺上床,直接熟睡到中午。
  「我无所谓喔。反正我们之前才一起睡过嘛。」
  听到她立刻轻笑着回答,堤格尔迅速地投降了。他先向米拉道声歉,然后简单扼要地说明自己的来意。而她也换上认真的表情听着,并告诉他待会儿会去找马斯哈处理这件事。
  「谢谢你特地来通知我。那就晚安了,堤格尔。」
  堤格尔也回了句晚安,然后转过身背对米拉。或许是因为刚起床的关系,她方才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稚气,而胸口和大腿的曲线也都深深地烙印在堤格尔眼里。
  「对了,堤格尔。」
  听到米拉叫住自己,堤格尔心头一惊。虽说是难以避免的情况,但他毕竟是看到了米拉穿着睡衣的摸样。他在心中升起防线,准备面临米拉向他索讨代价的状况。但从她嘴里说出的内容却完全出乎堤格尔的意料之外。
  「我听士兵们说,最近这座堡垒有鬼魂出没。」
  听到这个他事先没有预想到的词汇,让堤袼尔皱起了眉头。倒也不是说他完全不相信这类的东西,因为他以前去山林里狩猎,也曾经在晚上露宿的时候遇见无法以常理解释的现象。
  但他很意外在人这么多的堡垒里竟会出现这种传闻。
  「据说是个穿着纯白裙子的女鬼喔。虽然我没看过就是了。」
  堤格尔疑惑地歪了歪头。
  住在这座堡垒里的女性有五位,分别是艾莲、莉姆、蒂塔、米拉和蕾琪。她们当然都没有纯白的裙子。
  ——会不会是把从邻近村镇雇用的女性错认成鬼魂了?
  这是很有可能的。随着住在这里的人变多,像洗衣或打扫这类的杂务需求也会增大,在亚尔萨斯也很常发生类似的事情。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先调查看看的。」
  堤格尔向米拉道谢后,便离开了她的房间。
  米拉凝视着轻轻关上的门,过了大约三秒才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也真不知道这算是优点还是缺点,他果然很纯朴呢。不过,或许我也表现得有点太大瞻了吧……
  事实上,蓝发战姬是想用这身打扮来测试堤格尔会有什么反应,然后藉此得知他和自己之间的距离,以及他和艾莲的亲密程度。
  而她所测试的结果,虽然算不上满意,但也没有什么好不满的。以现况而言,维持现在这样子也不错吧。
  考虑着接下来该如何行动的同时,米拉也开始准备更衣。她打算把堤格尔拜托的事情先解决再说。

  当堤格尔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米拉的身影已经完全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因为在穿越走廊时,黎明的低温已经让他冷静下来,睡意也再次猛烈地袭向他。
  堤格尔连衣服也没换,只脱下鞋子便倒向床铺。在拉过毛毯包住自己的身体后,这名少年发出了平缓的呼吸声。
  之后过了半刻钟(约一小时),堡垒外开始冒起几缕炊烟,士兵的喧闹声包围了无数的营帐。而在堡垒之中,身负要事的士兵们开始忙碌地四处奔走。
  至于堤格尔,则依旧睡得不醒人事。
  此时,堤格尔的身旁突然发生了异样的变化。若此时这里还有其他人,应该会看见堤格尔身旁的一片空间宛如向外扩散的水波,无声地扭曲起来。
  但此时房内只有堤格尔一个人,早已熟睡得不省人事,毫无清醒的迹象。就连在房间外看守的士兵们,也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异象。
  空荡荡的扭曲空间中,浮现出一具白色的人影。随着人影将周围的空气缓缓卷人其中,其轮廓和颜色也逐渐显现出来。最后变成了一个人型。
  那是一名女性,年龄约在二十岁左右,留着一头带有些许蓝色的黑长发,将头上的白色玫瑰衬托得更加鲜艳。包覆住纤柔身体的纯白礼服分别在胸前及腰部装饰着鲜红和紫色的玫瑰。美丽的五官兼具温柔和柔弱感,给人纤细又惹人怜爱的印象。
  但她的手中却握着与上述印象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是一把长柄的巨大镰刀。又长又大的弯曲刀刃闪烁着漆黑和鲜红的色彩,再加上让人联想到龙爪的精巧造型,散发着教人不寒而栗的魄力与神秘气息。
  她温柔婉约的外在形象的确很不适合拿着这种武器,但当镰刀落在她的手中时,却又调和成一股如梦似幻的气息。
  她的裙摆轻盈地飘起,彷佛随风飞舞的妖精般静静地降落地面。就连装饰着红色玫瑰的鞋子踩到地上时,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带着纯真的微笑一步步往前走,在堤格尔熟睡的床前停了下来。堤格尔依旧没有醒来。
  无论再怎么疲惫,堤格尔只要感觉到杀气或敌意,一定会立刻惊醒。就算杀气或敌意不是针对自己而来,但只要察觉到身边有危险的气氛,他马上会有所反应。这是肇于长年累积下来的狩猎经验以及在战场上千锤百链磨出的本能。
  但这名黑发美女却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气息,连堤格尔也无从察觉。她将拿着与纤细手臂很不相称的巨镰的手放至身后,仔细地观察起堤格尔的睡脸。
  黑发美女定睛注视了堤格尔熟睡的脸庞一会儿,突然莫名地涌上一股想戳他脸颊的冲动。但她若是这么做,堤格尔肯定会醒过来吧。那样一来就会引起大骚动了。
  思考至此,这名黑发美女决定默默地离去。现在这座堡垒里有两名战姬,若是被她们发现的话,情况将会变得十分棘手。
  她其实有点玩过头了。
  黑发美女耗费了数天,才掌握这座堡垒的构造和堤格尔未来的动向,导致堡垒中盛传有白衣女鬼出没的谣言。看来还是应该在堤格尔察觉到不对劲之前离开比较好。毕竟她想近距离窥看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脸庞这个目的已经达成了。
  就在这时,堤格尔突然翻了个身,伸长的手先是碰到黑发美女的脸颊并摸了几下,接着他的手向下一拂,将她包覆在礼服里的丰盈胸部一把摸过,这才又放回床上。
  黑发美女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她确定堤格尔还熟睡若,因此并未特别提防他。但没想到堤格尔竟然在睡梦中抚摸了自己的脸颊和胸部。
  「——如果你现在是清醒的,我可是会以大不敬的罪名赐你死刑喔。」
  她一边举起左手作势要挥下巨镰,一边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堤格尔的脸颊。
  紧接着,就如同她无声无息出现在这个房间时一样,空间又产生扭曲了,她的身影也开始变得朦胧,轮廓和颜色都急速消逝。
  不消片刻,黑发美女一点痕迹也不留地消失了。
  而堤格尔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只用手抓了抓被戳的脸颊,就这么睡到了中午。
  ◎
  随着太阳升起,云层也渐渐散开,冬天的阳光虽然有些微弱,但依旧照耀着大地。
  时间近中午时刻,环绕佩尔许堡垒的城墙下出现了两名少女的身影。两人都年仅十六、七岁且身穿军服,一位腰间系着长剑,另一位则抱着枪,双手环抱在胸前。
  抱着枪的少女是米拉,而另一位腰间系着长剑的少女,也是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之一。
  这名少女留着及腰的白银色长发,她充满活力的红色双眸,足以让看过的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她叫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堤格尔等和她较亲近的人则称呼她为艾莲。
  两名少女正俯瞰着堡垒外那片忙进忙出的无数兵马和营帐。
  「现在这么一看,我再次体会到我吉斯塔特的期间发生了不少事情呢。」
  「你就算继续待在吉斯塔特也没关系幄。都离开莱德梅里兹好几个月了,人民也快无法忍受公主不在国内这件事了吧?」
  看到艾莲带着些许不甘的心情叹了口气,米拉反而露出嘲讽的笑容,对她抛出挑衅似的话语。
  其实,原本只效忠于吉斯塔特国王的战姬们之所以会待在这里,当然是有各自的考量和理由的。
  若是要求她们说出一个理由,不论是艾莲或米拉,应该都会异口同声表示「是为了帮助一名年轻人」吧。
  话虽如此,艾莲还是决定回应米拉的挑衅。她看着下方士兵的表情浮现出几分敌意。
  「……劳烦你替我担心,真是不好意思。我的部下皆属有能之士,我对莱德悔里兹并无后顾之忧。倒是你,应该已经犯了思乡病,开始过着躲起来哭泣的生活了吧?」
  「……哎呀呀,竟然反过来担心我,你很得意嘛,艾蕾欧诺拉?真希望你对于没赶上关键性的战争一事表示反省呢。」
  由于米拉的身高比艾莲还娇小,所以她想斜眼瞧艾莲的时候脖子难免要稍微往后仰。也因为米拉相当介意这点,冻涟的雪姬露出了凶狠的眼神,并以比平常更尖锐的口气反讽银闪的风姬。这两人从第一次见面以来,便始绦维持着这样的恶劣关系,还被其他人形容为「狼与狐狸的感情都比她们还好」。
  由于她们说话的音量都轻得只有彼此才听得见,再加上表情和态度充满了威严感,因此这些情况看在远处的士兵们眼里,只会觉得她们的互动就像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正在为了今后的战略交换彼此的意见。
  其实这也不能算是错觉,除了言语表达以外,艾莲和米拉都会避免在士兵面前展现出带有情感的态度。因为她们都很清楚,不管是眼前的情况或者是大敌当前的时候,统帅全军队的将领若彼此起了争执,将会影响到士兵们的士气。
  「关键性的战争吗……是啊,我的确没赶上。」
  艾莲的声音突然失去力气,变得无精打采。原本以为她会反击而绷紧神经的米拉顿时扑了个空,忍不住转头看向银发的战姬。
  「据我所知,就连布琉努的贵族和骑士们也没有出手帮助堤格尔吧。关于这件事,我必须向你道谢——谢谢你,琉德米拉。」
  听到最后那句道谢,米拉的态度显得有些无措。因为艾莲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的真挚。当她顿时想不到该如何回应,还在脑中思索合适的话语时,艾莲又再次开口了:
  「所以说啦,这里已经没有可以让你表现的地方了。快点回去奥尔米兹,一边喝着你最爱的红茶,一边怀抱着这份回忆度过余生吧。快滚、快滚。」
  她像是在驱赶野狗似地挥了挥手,以冰冷的嗓音说道。而且还不忘若无其事地侧了侧身子以遮掩手上的动作,避免被士兵们看见。
  于是米拉的表情从愕然骤变为愤怒。
  「在、在一瞬间期待你有颗常人之心的我真是太愚蠢了!你贵为战姬,心智和道德竟比幼儿还不如,实在是太不知羞耻了!」
  米拉尽可能地压抑着声音怒骂艾莲。而艾莲也压低声音,将愤怒的情感一吐为快。
  「我要原封不动地把这句话还给你!你还是先反省一下自己的话,想想你能不能抬头挺胸地说自己有优于幼儿的心智吧!——啊,抱歉,你的胸部没大到可以挺胸呢。」
  艾莲的语气突然冷静下来,以泛着温柔神色的殷红双眼看着米拉——正确来说应该是她的胸部。当然米拉的胸部绝对不能算小,但相较之下还是没有艾莲那么雄伟。
  「就、就是让已经够大的胸部继续发育,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吧?」
  「可以让心胸更宽大喔?至少不会像某人一样只懂得计较利益得失。」
  艾莲耸耸肩,对满脸通红的米拉冷笑道。蓝发战姬在心里气得咬牙切齿。虽然她脑中瞬间浮现二、三十句可以批评艾莲胸部的话,但她却无法畅所饮言。
  因为和艾莲及米拉都很亲近的战姬苏菲亚·欧贝达斯,胸部比艾莲还丰满。要是一不小心说错话,艾莲说不定会在告诉她这件事时故意加油添醋。
  「对了……堤格尔还没醒来吗?」
  米拉将视线转回挤满了无数兵马和营帐的街道,以及开始升起的炊烟上,不自然地换了个话题。艾莲也重整情绪,以认真的表情回答:
  「差不多该醒了吧。刚才莉姆已经去确认了……若情况允许的话、还真想偶尔让那家伙尽情地懒散几天呢。」
  米拉的蓝色双眼中浮现些许惊讶的神色。她微微转头偷看了一下艾莲的表情。这名银发战姬的侧脸比平常要温柔许多,而且看似有些愧疚。
  艾莲不仅打从心底关心这名有着深红头发的少年,同时也对几乎无法替他分担沉重责任的自己感到悔恨。
  米拉正打算说些什么安慰她,却在即将开口的瞬间闭上了嘴。
  只见一对男女正朝着这里走过来。他们和艾莲等人的眼神对上后,男方——堤格尔便露出笑容,轻轻地举起手。
  他深红色的头发已经大致整理过,黑色双眼里没有留下一丝疲劳。温和的脸庞加上麻布衣和皮甲的穿着,带给人一种朴素的印象。他的左手拿着一把漆黑的弓,腰上挂着箭筒。
  而紧跟在他身旁的少女则是艾莲的副官莉姆亚利夏。
  莉姆亚莉夏,昵称莉姆。今年十九岁的她此堤格尔年长三岁。朴素的金发在头部左侧绑成一束,秾纤合度的修长身体穿着铠甲。和米拉的双眸有些不同,表情冷淡的莉姆脸上有着一对稳重的蓝眼。
  莉姆看到主子仍不改严谨的表情。她对艾莲行了一礼,接着对米拉也态度恭敬地点头致意。
  「辛苦你了,莉姆。」
  艾莲先开口慰劳个性死板的副官,然后带着笑脸看向堤格尔。
  「怎么样?有稍微休息过了吗?」
  「是啊。而且莉姆还帮我准备了热汤。多亏了它,我现在精神好得很。」
  艾莲语带佩服地「哦」了一声,以别有意图的视线看向副官。莉姆则避开了她的注视,看着地板迅速地答道:
  「因为待会儿就要开军事会议了,我只是想尽早让他清醒过来罢了……而且要是他又像昨天那样拚命忍着不打呵欠,也会造成大家的困扰。」
  莉姆这些话的前半段和后半段中间有着不自然的停顿。堤格尔的确是在昨天的军事会议上精神不济,但莉姆的说法听起来却像是随手捻来的藉口。
  「热汤啊,真不错。我看下次换我来做,做好了再去叫堤格尔起床吧。」
  艾莲带着分不出是正经还是玩笑的笑脸这么说道,却被恢复平常的冷淡表情的莉姆无情地断然否决了。
  「如果艾蕾欧诺拉大人这么做,导致城内出现谣言的话可就糟了。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处理吧。」
  「这样啊。虽然我是觉得有点可惜啦,但如果莉姆这么想让堤格尔喝自己煮的汤,我就把这个机会让出去吧。维护部下的面子也是主子的工作之一嘛。」
  「没、没这回事……」
  莉姆察觉自己被调侃之后,冷淡的表情出现些许变化,脸颊染上一抹红晕。
  「艾莲也会做汤啊?」
  堤格尔带着好奇和替莉姆解危的心态询问银发战姬。艾莲则挺起胸膛得意地回答:
  「以前常做喔。虽然味道普通,但我保证不难吃。」
  「堤格尔,汤虽然不错,但你要不要试试红茶?在红茶的香气和味道中优雅地醒来——」
  「你这个人真是一点也不了解堤格尔呢。起床之后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填饱肚子了。所以一定是吃自己习惯又清淡的东西比较好。」
  米拉插嘴表示意见,却被艾莲不以为然地打断了。但米拉并未因此退让,她带着充满挑战心的表情反驳道: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让堤格尔来决定是你那不难喝的汤好,还是我的红茶好吧。只要能让堤格尔说出好喝两个字,以后就能一直做给堤格尔喝。」
  「就这么办吧。我和堤格尔可是一起用餐过好几次了,我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一个连厨房都没踏进去过的人。」
  艾莲以少见的从容态度答道,米拉则陷入了沉默。她的确没进过厨房,而在另一头被当成局外人的堤格尔和莉姆则面面相觑。
  「……我该怎么办才好?」
  对堤格尔来说,莉姆不仅是可靠的副官,也是教导他各种知识的老师。这名年长他三岁的老师一脸苦涩地勉强说道:
  「我想是阻止不了的。首先请尽量别让她们找到机会比赛。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最近分身乏术,这点我想应该没问题吧。接下来,就算真的喝了那两人的杰作……也请你将答案放在心中就好,别伤了这两位的心。」
  「无论如何就是不能让她们分出高下吗?」
  「就我个人的立场,当然是希望艾蕾欧诺拉大人能赢,但此时此刻实在不适合比较这个。最理想的情况是在一切事情都解决之后再来比。」
  虽然不知道米拉有几分认真,但艾莲的态度却相当正经,这点莉姆看得出来。而且,只要艾莲愈是认真,其结果对她的影响也会更大。
  就连莉姆刻意没有说出口的考量,堤格尔也都明白了。
  「——我知道了。虽然我觉得不说出答案有点卑鄙……不过目前就先这么做吧。」
  莉姆侧眼看着艾莲,轻轻地叹了口气。银发战姬是最她最重视的主子,而基本上,艾莲是个对自己很有信心的人,只是她很少会像这样逞一时之快。
  ——果然是为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吗……
  一想到这里,莉姆摇了摇头。除了这件事,目前还有很多必须烦恼的问题。
  比起热汤和红茶的输赢,战争能否得胜更为重要。

  堤格尔是布琉努贵族的弱小贵族。
  正确来说,或许应该用「曾经是」才对。因为他被冠上将邻国吉斯塔特的军队引进自己国内的罪名,所以爵位和领土都被褫夺了。
  但堤格尔并没有因此退缩,因为他有着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初秋之际,布琉努军和吉斯塔特军在迪南特发生了战争。堤格尔当时兴艾莲正面交战,并且败在她手下,成为了她的俘虏。
  根据大陆诸国的条约规定,想要让俘虏重获自由,就必须支付赎金。但布琉努却完全没有要赎回堤格尔的意思。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堤格尔就会被当成奴隶卖掉了。
  事情之所以没有演变成那样的结果,是因为泰纳帝公爵起兵攻打领主不在的领土——也就是亚尔萨斯,而堤格尔得知了这项消息。
  于是堤格尔借助艾莲的力量和人马,将泰纳帝公爵的军队赶出自己的领土亚尔萨斯,同时也杀死了身为指挥官的公爵长子萨安,从此过着不得不投身战事的生活。
  ——没错,从那件事以来还不到半年……
  堤格尔一边走在佩尔许堡垒的城墙上,一边让思绪沉浸在到目前为止所经历的回忆中。虽然这段时间还不满半年,但却感觉比他所活过的十六年来得更充实忙碌,同时也是一段染血的时光。
  他只是个统治着多为山林地形的小领土领主,就连要募集到一百名士兵都很困难。
  相较之下,泰纳帝公爵不仅是足以代表布琉努王国的强大贵族,所拥有的力量更是能轻易凑足上万大军。
  若以常理来判断,堤格尔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他抗衡。而且泰纳帝公爵绝对不可能原谅杀害自己儿子的仇人。堤格尔要不是死,要不就是逃,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就算是从中选了一项,最后自己的故乡亚尔萨斯一定还是会惨遭敌人蹂躏。
  而如今,堤格尔已经拥有足以和泰纳帝公爵抗衡的力量了。
  那是因为初冬时,东南方的王国墨吉涅挟大军进攻,在邻近的贵族或骑士都无法立刻采取行动的情况下,只有堤格尔带着不到两千人的军队迎击墨吉涅军。
  历经一番迂回曲折的过程,堤格尔借助战姬琉德米拉的力量,再加上为数不多的盟友马斯哈和奥杰子爵帮忙游说周遭的贵族和骑士,才终于成功击退墨吉涅军。而这不过是十天前所发生的事。
  「我们佩尔许骑士团驻守的堡垒,只要从这里往北行军数日就可抵达。虽然说不上非常舒适,但我想应该比露宿草原要好上几分吧。」
  堤格尔欣然接受了率领着佩尔许骑士团赶来的埃米尔的提议。
  于是堤格尔所领导的「银色流星军」、吉斯塔特军以及前来协助的贵族们和其他骑士团,便来到了佩尔许堡垒。
  ◎
  在堡垒深处的一个房间内,有六名男女正围坐在桌旁。
  他们分别是堤格尔、艾莲、莉姆、米拉和马斯哈。
  至于第六人,则是一名有着及肩淡金色头发和清澈蔚蓝双眼的少女。她端正的脸庞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和其他女性相比,看起来有些缺乏自信。
  她名叫蕾琪,之前一直以「雷格那斯王子」的身分被抚养长大,是布琉努王国的公主。
  但知道她身分是公主的人非常少。这也是让银色流星军相当烦恼的原因之一。
  「——出兵的准备已经完成了。只要一声令下,明天就可以出发。」
  以铠甲包住矮胖身躯的马斯哈环视在场众人,口气严肃地说道。这名老骑士一手包办了统整前来协助堤格尔的贵族和骑士的工作。
  正确来说,应该是只有他能胜任这项工作。毕竟这是一支急就章的联军,其成员中有无法对国内乱象坐视不管、挺身而出的骑士团;也有打着反泰纳帝或反嘉奴隆的旗帜,率领私人军队前来会合的贵族。
  反泰纳帝或反嘉奴隆的贵族,大约可以分为二种。一种是不想与强大贵族结盟,所以才协助堤格尔的人。另一种则是曾向强大贵族请求协助却被拒绝,便顺势来到这里的人。
  这个阵营不仅由布琉努人组成,还有吉斯塔特人的军队,其中还分为艾莲率领的莱德梅里兹军以及琉德米拉所率领的奥尔米兹军。
  但负责统领他们的人,却是一名年仅十六岁的小伙子。而且还是个在短短半年前顶多只率领过百人军队的边境伯爵。
  当然,除了马斯哈以外,也有因欣赏堤格尔个人的见识和勇气而愿意跟随他的人。像是奥杰子爵、卡尔瓦多斯骑士团的奥古斯特、卢特司骑士团的夏耶,以及这座佩尔许堡垒的骑士团成员埃米尔和团长雷奥纳尔。
  就现况来说,像这样的人只占了少数。
  正是多亏了像马斯哈这样年长有见识,又具备威严的人,人数迅速成长的银色流星军才不至于瓦解。
  「士兵的人数总共有多少呢?」
  「如果只计算布琉努人的话,约有四千名骑士和六千名步兵。除此之外再加上三千名吉斯塔特军的骑兵。」
  马斯哈以臣子的态度恭敬地回答蕾琪的疑问。
  听到老伯爵列举的数字后,艾莲诧异地看着米拉。骑兵三千是只计算莱德梅里兹军的数量里。
  「我只留下大约三百人,其余的都让他们返回奥尔米兹了。因为我本来就不打算进行长期远征啊。」
  听到米拉一脸理所当然地补述,艾莲不禁皱起眉头。只有三百人的话,感觉就像是守在米拉周围的亲卫队一样。
  「那你干嘛不干脆一起回去算了?」
  听到艾莲话中带刺的回应,米拉冷笑了一声,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
  「这可不行,我还要负责监视你呢。」
  「我不记得自己有拜托你这么做喔。」
  艾莲虽然不满地答道,但除此之外并未再多说什么。她环抱着手臂闭上了嘴巴。因为猜不出两人话中的含义,堤格尔便以眼神向坐在旁边的莉姆求助。莉姆悄悄地在堤格尔耳畔说道:
  「当艾蕾欧诺拉大人向国王陛下禀报这场战争的经过时,若是有任何遗漏或与事实不符之处,将会由监视者负责确认和纠正。因为琉德米拉大人平常就和艾蕾欧诺拉大人交恶这件事可说是众所皆知,所以很适合这项任务。」
  「为什么交恶反而适合?」
  「要是关系亲密的话,会被人质疑有失公允。毕竟以前曾有过数次类似的例子。」
  若要用简单易懂的例子来说明的话,便是私吞战争费用了。统帅与监视者暗中勾结,私吞一部分战费的事情时有所闻。所以监视者必须是行事公正的人,又或者是与统帅没有私交的人。
  堤格尔恍然大悟地表示理解,而坐在他右边的蕾琪疑惑地歪了歪头。
  「总共是一万三千人吗……我以为这座堡垒内的士兵比这个数字还多呢。」
  即便蕾琪因为有些吃惊而瞪大双眼,马斯哈还是对公主点点头。
  「正如殿下所言,这座堡垒里约有两万名士兵。就算扣除琉德米拉大人的人马,也有将近一万七千人吧。但若考虑到堡垒的守备、食粮、柴薪、武器……还有士兵的强弱等问题,想带走所有士兵是不可能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请继续讨论吧。」
  马斯哈将地图摊开在桌上。那是张画有布琉努王国全境的地图。
  「虽然我方才说明天就可以出发,但其实我们是预定七天后离开这座堡垒。」
  「这么做有两个理由。」
  莉姆接在马斯哈之后开口说道:
  「其一是为了让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自相残杀。根据我们蒐集到的情报,两位公爵的军队在王都附近激战后,泰纳帝公爵因为居于劣势而不断向南撤退,两军现在位于涅梅塔库附近。」
  「两军的统帅分别是谁?两名公爵有亲自出马吗?」
  艾莲盯着地图上莉姆所指的一点开口问道。马斯哈摸着灰色的胡须摇了摇头。
  「率领泰纳帝公爵军队的人名叫斯堤德,是公爵的亲信。而嘉奴隆公爵的军队则由葛雷亚斯特侯爵领军,他也是被称为嘉奴隆公爵心腹的男人。」
  「葛雷亚斯特……那个男人啊。」
  堤格尔和艾莲的记忆里浮现了令人不快的景象。因为两人想起了在与黑骑士罗兰对峙前,那个男人以嘉奴隆的使者身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事情。
  特别是艾莲对这件事感到相当不愉快,她的表情闪过一阵厌恶。
  「墨吉涅之前才攻过来而已,他们可真悠闲。还是说嘉奴隆早就预料到这点才会动兵的呢?」
  米拉蓝色双眼浮上一层寒气,冷哼了一声。马斯哈也点了点头。
  「或许是吧。墨吉涅军同时白海陆两方进军,陆上是由堤格尔……冯伦伯爵和你击退的。至于海军——舰队则似乎是泰纳帝公爵出兵迎击的。」
  「泰纳帝公爵的势力范围是以涅梅塔库为中心往布琉努王国南部延伸的。他不可能在即将与嘉奴隆公爵展开大战前放任墨吉涅军大举入侵吧。嘉奴隆公爵应该就是看准了这点。」
  莉姆明白了马斯哈的说明,而堤格尔则是心情复杂地看着地图。
  ——也就是说我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和泰纳帝公爵站在同一阵线一起奋战了吗……
  我方将墨吉涅陆军击退的事实,和海战的结果不能说毫无关系。而且正是因为我方的军队阻止了墨吉涅陆军的进攻,泰纳帝公爵才能专注在海路与墨吉涅军交战吧。
  「既然墨吉涅军已经撤退了,泰纳帝公爵应该就会急着想和嘉奴隆公爵决一死战。我们没有理由在此时现身瞠这摊浑水。」
  马斯哈一边说明,一边将棋子放在地图上。主要的战术是先按兵不动,等待其中一方落败,再出兵讨伐幸存但负伤累累且疲惫不堪的另一方。
  「那第二个理由是?」
  莉姆回答了堤格尔的疑问。
  「墨吉涅军撤退时,曾大肆赞扬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对吧?他们在那之后似乎也一直在布琉努王国内四处吹捧你的功绩。」
  「他们应该是想在泰纳帝和嘉奴隆的争斗之间再加上堤格尔这个第三势力,好让国内的乱象继续延烧吧。」
  对墨吉涅过于露骨的企图感到不满的马斯哈绷着脸说道。现在这种明知有陷阱却不得不往内跳的情况,让老骑士感到相当气愤。
  虽然堤格尔的确是迅速地建立了第三势力的形象,但这还必须加上将吉斯塔特军引进国内的恶评,以及自己身为边境贵族的身分所散发出来的弱小氛围。
  另一方面,泰纳帝和嘉奴隆两人皆出身名门,他们所治理的涅梅塔库和卢堤迪亚以丰衣足食而众所皆知,能够动用的兵马也远胜堤格尔的势力。
  堤格尔费尽千辛万苦才凑齐一万兵力,但他们却可以轻易地备妥比这多一倍的人马。
  「就算报上我的名字,也帮不上什么忙吗?」
  蕾琪以带有些许不甘心的表情问道。知道蕾琪并未在迪南特一战中死亡,以及她一直以王子的身分隐瞒身世——真实性别其实是女性的人,只占了极少数。
  「是有想过这样的提议,但我要求他们别这么做。」
  艾莲一脸无趣地回答她。蕾琪则感到诧异地问道:
  「我还以为你打算大肆宣传我是王族这件事呢。」
  在蕾琪表明自己是公主,并说出在亚尔堤西姆有足以证明她身分的东西时,考虑将这件事广为宣传的人正是艾莲。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艾莲露出不悦的表情,回答时的口气也很冷淡。蕾琪困惑地皱起眉头,向堤格尔投以求助的眼神。马斯哈看到她的举动,便轻咳了一声说:
  「不好意思,这件事就由我来向殿下说明——」
  「马斯哈卿,还是让我来说明吧。」
  堤格尔打断了老伯爵的话,刻意用比平常还要开朗的表情看向蕾琪。虽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但他认为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必须由自己亲口说出。
  「在击退墨吉涅军后从奥尔梅亚平原来到这座堡垒的路上……不,就算来到这里之后,我也和许多贵族、骑士和商人们见面交谈过。」
  堤格尔一边小心不让这些话听起来像在挖苦自己,一边似平淡的声音继续往下说。
  「他们聚集在这座堡垒的理由各不相同。有的人是认同挺身迎战墨吉涅的我,也有人是因为不想协助两位公爵才转而投靠我方。而从这点就可以明白……我尚未取得他们的信任。」
  「信任……?」
  蕾琪蔚蓝的双眼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无论理由为何,都难以改变我将吉斯塔特军引进国内,以及我被剥夺爵位的事实。这点他们都很清楚,甚至还有几个人是想探我的底细才会来的。」
  不过,堤格尔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这件事。是在结束面谈后与他同时在场的马斯哈和莉姆告诉他,他才知道的。自从得知这件事后,堤格尔便很谨慎小心地回应对方的言行,不过……
  「在这种情况下,若我公开殿下的身分,并表示要前往亚尔堤西姆的话,他们或许心里便会产生动摇,甚至以疑惑的眼光看待我们,认为我们图谋不轨。如此一来,我们也不可能前往亚尔堤西姆了。」
  艾莲所说的「想得太简单」便是这个意思。
  而她所思考的战术大致如下。
  首先是一边大肆宣扬蕾琪的存在,一边朝亚尔堤西姆前进。这样泰纳帝和嘉奴隆应该就会暂时休兵结盟,为了消灭蕾琪而攻来。
  但是这两人的军队之前已经交战过了,双方之间不可能产生信赖关系,所以其行动一定会有破绽。就算泰纳帝和嘉奴隆联手后的兵力是堤格尔的两倍甚至三倍,只要看准其破绽攻击就能得胜。艾莲是如此判断的。
  但这个战术的大前提,是我方必须团结一致。
  贵族或骑士们有各自的打算或想法是无所谓,只要他们能信赖并追随堤格尔即可。
  但现状并非如此。
  据说把吉斯塔特军引进国内的反叛者,这次想利用去世的王子的名号,找来了一个身形和外表都很像王子的可疑女孩……
  要是这样的谣言在军中传开,那仗也不用打了。
  「因为这些事情的关系,殿下的名号将会留到之后的阶段再加以运用。」
  「……之后的阶段?」
  蕾琪原本失望地低下头,但听到堤格尔的话后又瞪大双眼抬起头来。
  「就是在我方取得胜利之时。为了更加巩固我们胜利的事实,我们正在考虑借助殿下的名号。」
  蕾琪盯着少年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但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双盾,坐回了椅子上。
  「我明白了。毕竟我原本就是接受你保护的人,就交给你处理吧。」
  「关于这点我深感抱歉,殿下。不过——这听起来或许会与我刚才所说的有所矛盾,但我们也正试图释出某种程度的消息……比方说是『我们正在保护一名与王室有关联的女性』之类的。」
  这是为了应付泰纳帝或嘉奴隆公开蕾琪身分的情况所设的保险。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将某位王室成员藏匿起来,而他之所以保密,当然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如果这样的流言蜚语传了出去,就算事后再怎么努力辩驳,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吧。
  「不能直接公开身分,但隐瞒消息也很危险。真是为难呢……」
  「为了保护殿下不受伤害,我会克尽微薄之力的。」
  马斯哈知道堤格尔是因为不想让公主担心才会硬挤出笑脸,所以他也露出担心的表情默默地看了过去。其实关于不能明确公开公主身分这件事,堤格尔还有另一个无法说出口的理由。
  那就是蕾琪的影响力实在太薄弱了。
  ——她其实是个公主,只是因为某些理由而必须以王子的身分生活。如果这位殿下拥有公开此事,就能够平息众人不安的力量的话,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比方说,她在政治或军事上拥有非凡的能力,或曾经缔造某种功绩。又或者是有实力强大到连泰纳帝或嘉奴隆也不容小觑的人士效忠于她——
  假设此刻罗兰能活着出现在蕾琪身边的话,马斯哈应该就会力荐蕾琪公开身分。而得知事实的人们也会因为罗兰表示忠诚而不至于失去冷静。
  ——别说我或奥杰了,就连击败墨吉涅军的堤格尔都办不到。若非我方立场如此狼狈,应该可以让局面变得更加有利吧。
  缘木求鱼也无济于事。他们只能尽可能地活用手上的棋子。和数个月前相比,目前的情况已经算是值得庆幸了。
  于是军事会议就在这样的结论下解散了。

  为了隐瞒蕾琪的身分,当然会希望她尽可能避免和其他人接触。
  佩尔许堡垒里住着骑士和贵族等各式各样的人。其中当然有人会记得雷格那斯的面孔,如果这些人看到蕾琪的长相,说不定会察觉出什么端倪。
  蕾琪现在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不曾离开自己在佩尔许堡垒内的房间。而且她似乎也没有积极地想与他人接触的意愿。
  话虽如此,但她毕竟还是位公主,所以也不能置之不理。于是负责照顾她生活起居的任务,就落到了蒂塔头上。
  在得知蕾琪的身分后,蒂塔非常地惊讶,所以当堤格尔拜托她照顾蕾琪时,她全身上下都被不安和紧张所笼罩。
  「堤格尔少爷……您要将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我来做吗?」
  「虽然我很想说『那是当然的』,但或许这对你而言的确有些困难吧。毕竟与我们家往来的贵族用手指数就数得完,也没什么机会见到王室成员。」
  堤格尔苦笑着摸了摸无精打采的蒂塔的头。他温柔地看着栗发侍女,继续往下说:
  「不过,我想我可以放心把这件事交给你。虽然她贵为公主,但其实你不需要表现得特别恭敬。只要像平常照顾我那样打理殿下的生活起居就行了。如果有任何问题的话,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堤格尔为了让蒂塔放心而轻轻地抱住她,并拍了拍她的背。于是蒂塔便决定接下这项工作了。
  事实上,自从他们开始在堡垒生活后,蕾琪并没有惹过任何问题。蕾琪就像人偶一样乖巧听话,几乎没有提出过什么要求。而蒂塔也相当谨慎地尽量不去打扰她的生活,并诚心诚意地用心照顾她。
  现在蒂塔正在替蕾琪擦拭身体。蕾琪一丝不挂地坐在铺着绒毯的地上,蒂塔则拿着拧干的热毛巾,以恰到好处的力道擦拭她的后背。
  房间内的家具除了床铺,就只有简朴的桌椅和照明用的烛台。如此单调的室内摆设,实在很难想像是准备给一国公主居住的房间。
  ——虽然我已经看惯这样的房间了,可是……
  蒂塔不由得担心公主殿下是否会介意。
  对市井小民来说,所谓的泡澡或进浴场都需花费一些金钱,所以顶多只会用浸过热水的毛巾擦拭身体。蒂塔因为是侍女,所以都会采取淋浴的方式让身体保持清洁,但她却很少泡澡。
  因为泡澡必须在浴缸里放入大量的水,还要准备足够能把水烧热的柴薪。如此奢侈的洁净方式,顶多在一年一、两次的祭典期间才有机会享受。
  但蒂塔曾听说大都市有名为公共澡堂的设施,能让众人一起入浴,而富裕的商人和贵族几乎每天都会泡澡,想必王宫里当然也是如此吧。
  「——你……是叫蒂塔对吧?」
  蕾琪突然叫了自己的名字,让蒂塔的肩膀不禁微微一震。她原本想回答「是」,但因为担心是自己做错了事,最后从嘴里说出来的居然变成了「四」。
  但在满脸通红且尴尬不已的蒂塔面前,蕾琪雪白的后背却轻微地颤动着。看来公主正在笑着。

  「你别那么紧张,我只是想谢谢你而已。现在的我无以回报,真的很对不起。」
  「这、这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这话实在是出乎意料,让蒂塔激动地摇了摇头。她本来还想多说些什么,但更烦恼该怎么说才不会对王族失礼,结果就是什么也说不出口。蕾琪似乎察觉到她内心的挣扎,以冷静的声调问道:
  「我听说你已经侍奉冯伦伯爵好几年了?」
  「啊,是的。呃……我从十一岁开始从事这份工作,已经服侍堤格尔少爷四年了。」
  「堤格尔……?这么说来,其他人也是这么称呼他的……」
  蕾琪疑惑地歪着头,蒂塔便对蕾琪简单说明了这个昵称的由来。其原因不过就是堤格尔觉得别人若叫他全名很麻烦,但蕾琪却似乎听出了兴致。
  「如果方便的话,能请你多说一点关于他的事情吗?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没关系——我想更了解愿意助我一臂之力的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后半段听起来像是藉口,但蒂塔并不在意。她只单纯地认为是公主殿下欣赏堤格尔而感到高兴罢了。
  「我明白了。这个嘛,虽然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就在谈论这些话题的过程中,公丰和侍女间的隔阂逐渐消失了。
  ◎
  嘉奴隆公爵所治理的卢堤迪亚位于布琉努王国北部。
  这里的气候凉爽,所栽种的作物是以苹果为主,而不是一般的葡萄。
  布琉努酿造的葡萄酒滋味香醇,连邻近诸国也不得不甘拜下风。卢堤迪亚所产的苹果酒也不遑多让,果实的甘甜再加上些许酸味,在喉间留下清新而凉爽的滋味。甚至有人认为苹果酒比葡萄酒还好喝。
  凯伦·安格蒂尔·葛雷亚斯特拿起卢堤迪亚酿造的苹果酒轻啜一口,轻叹了口气。
  他的年纪约二十出头,如贵族少爷般的脸上显露疲倦神色,平常总是仔细打理的灰发也凌乱不堪。就连华贵的绢服也有几处被泥水溅到的痕迹。
  「老实说,要在十天内从战场赶回这里真是累人,但只要有这么一杯,就觉得自己的辛劳获得些许回报了。」
  与葛雷亚斯特隔着胡桃木制桌子面对面坐着的,是一名会让人误以为是十四、五岁孩童的矮小男人。光秃秃的头上戴着丝质帽子,从华服伸出的手脚也相当细瘦,脸上厚重的眼皮让人几乎无法分辨他到底有没有睁开眼睛。
  这名矮小男人的名字是马克西米利安·班奴萨·嘉奴隆,在布琉努王国是权势与泰纳帝公爵不相上下的公爵。
  这里是卢堤迪亚的核心都市亚尔堤西姆,嘉奴隆的宅邸就座落于此。装饰在房间内的众多摆饰品皆出自名工匠之手,即便是对这类物品没什么兴趣的葛雷亚斯特,也忍不住发出赞叹。
  就连葛雷亚斯特和嘉奴隆手里拿的杯子,也是镶有宝石的水晶杯。
  「虽然你说相当累人,但其实你一直在马车里呼呼大睡吧?」
  嘉奴隆自己也喝着苹果酒,脸上露出浅笑。葛雷亚斯特对此只回以苦笑,将苹果酒瓶放在桌上,从端正的脸上收起笑意。
  「居然发布了紧急命令要我赶回来,究竟有什么事?」
  葛雷亚斯特在数天前都还待在布琉努南部的涅梅塔库。
  负责指挥嘉奴隆手下士兵的他,自从与泰纳帝的军队在王都附近展开激战后,就积极地持续进攻,逼得敌人一路撤退,最后追到了涅梅塔库。
  他已经大致掌握泰纳帝军的统帅斯堤德的性格和用兵习惯,打算在下一战葬送他们。
  但就在他准备对士兵下达进军的命令时,嘉奴隆派来的使者却告诉他「让士兵们在原地待命,自己单独快马赶回亚尔堤西姆」。
  虽然这个时间点对葛雷亚斯特来说是正准备欣赏好戏的时候,但他毕竟是在嘉奴隆的允许下才得以指挥士兵,而且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违逆这位矮小的公爵。
  「因为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情。」
  嘉奴隆一边将水晶杯中的苹果酒送入口中,一边继续说道:
  「首先是我找到『弓』了。似乎是在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手上。」
  听到这句话,就连葛雷亚斯特也只能讶异地轻声惊呼。
  ——虽然我曾听说过,在这国家有个十分罕见的弓箭手……
  葛雷亚斯特并没有亲眼见过堤格尔的弓。在之前那场劝堤格尔归降嘉奴隆的会谈上,堤格尔也理所当然地没有带弓。即便之后两军交战,葛雷亚斯特也早早就撤离战场了。
  ——我听说他仅凭少数兵力就击退了从东南方国境攻来的墨吉涅军……难道是用了「弓」的力量吗?
  但这个想法才闪过葛雷亚斯特脑中,又立刻被他摇头否定。
  ——若真是如此,那个克雷伊修也不会大肆宣扬他在战场上的活跃了吧。假如认为他是依靠弓的力量才能往上爬,或许反而正中对方下怀。在没有亲眼见识到弓的力量之前还是先继续观望吧。
  这名灰发侯爵也已经从嘉奴隆口中得知「弓」的资讯。但这不会对他的判断造成影响。
  「第二件事是……那个女孩被冯伦伯爵收留了。」
  他口中的「那个女孩」所指的便是蕾琪。葛雷亚斯特歪了歪头。
  「看来还是应该杀了她,或是把她安置在身边才对吧?」
  「要是安置在身边,现在早就被泰纳帝给看穿了吧。那个男人的鼻子灵得很,正因为没把她放在身边而是置之不理,那家伙才没发现那女孩还活着。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玩过头了。」
  嘉奴隆把手放在脖子上,让脖子喀喀作响。他的态度和语气仿佛在说自己犯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似的。
  能够证明蕾琪是国王法隆之子——应该说是国王之女的方法,就在这个亚尔堤西姆里。这也是嘉奴隆之所以没有杀她的原因,他认为蕾琪也许还有利用的价值。
  蕾琪在嘉奴隆眼中是个毫无可取之处的人,这也是嘉奴隆轻蔑蕾琪的理由。她算不上平庸,但也没有特别可取的地方。再加上她的出身同时也是束缚她的巨大枷锁,才导致嘉奴隆看轻她。
  不只如此,当时的局势太糟也是原因之一。如果墨吉涅军没有在那时进犯,嘉奴隆的部下们也不会因此跟丢在外流浪的蕾琪吧。
  「话又说回来,法隆这着棋下得可真讨厌。」
  嘉奴隆直呼国王的名讳,并因为这个男人而罕见地露出苦笑。
  「他应该不打算让蕾琪继承王位吧。先藉由迪南特之战帮她累积战绩,然后再……对了,就以患病为由将她安置在修道院等地方。这么一来,就能守住蕾琪与其母的名誉。」
  「冯伦伯爵会如何处置那个女孩呢?」
  「就让我们看看他能要出什么花样吧。而且我想你在赶回这里的路上应该已经耳闻这件事了,据说多勒卡伐克把龙交给了泰纳帝。」
  这次他的口气听起来就像是在游说远行时的见闻似的,一点也没有事态严重的感觉。葛雷亚斯特则歪着嘴角,稍稍阐述了内心的不悦:
  「是在我离开之后才发生的事吧?没机会亲眼见到真是太可惜了。毕竟我只有在传闻里听过双头龙嘛。」
  「这还真是抱歉啊。你有什么能屠龙的好计策吗?」
  「方法可多了,那阁下您呢?」
  葛雷亚斯特态度从容地答道,并反问嘉奴隆。光头的矮小公爵便将水晶杯放在桌上,先张开右手再缓缓地握紧。
  「会像这样子五次——不,因为有双头龙,所以是六次吧。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听到他带着笑容的回答,葛雷亚斯特的后背传来一阵恶寒。这名灰发侯爵正确地掌握了嘉奴隆的动作代表的意义。
  他要将龙的头彻底捏碎。嘉奴隆是这么说的。这并不是在开玩笑,葛雷亚斯特很清楚,只要他有那个意思,随时都可以实行。同时葛雷亚斯特也察觉到今后的行动将完全由嘉奴隆决定。
  「阁下今后决定怎么做?」
  「该怎么办才好呢?现在的状况看起来虽然像是三强鼎立,但泰纳帝有龙、冯伦有『弓』和战姬,而我什么也没有。」
  「不过,就算同时对付那两个人,阁下也有胜算吧?」
  这并不是奉承或盲从,而是葛雷亚斯特的真心话。只要给他充足的兵力,他有自信可以打赢堤格尔或泰纳帝这样的对手。
  「先不说泰纳帝了,冯伦这边……」
  嘉奴隆一口饮尽水晶杯里的苹果酒,像是感到棘手地摇摇头。
  「我们无法保证不会有万一。我可不是那只只会吃钱的青蛙,要是我被那把『弓』或是龙具毁灭,就再也不能复活了。而且现在我们也无法掌握冯伦的动向。要是可以活捉他,连同『弓』一起安置在身边的话——」
  嘉奴隆一边在空空如也的水晶杯里注入新的酒,一边语带遗憾地继续说道:
  「我们在这里的目的几乎都达成,已经没有必要久留了。」
  这时葛雷亚斯特终于恍然大悟。对嘉奴隆来说,就算是王位,他也丝毫没有兴趣。这虽然和他本人的嗜虐性格有关,但说得明白一点,他之所以和泰纳帝竞争,只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
  「我已经知道那把『弓』在谁的手上了。所以也能理解多勒卡伐克为什么会说杀掉他很可惜,我想暂时观察他一阵子。而且,杜兰达尔的使用者也已经除掉了,既然如此,就算继续留在这里,也只会引来麻烦。」
  「会不会出现杜兰达尔的继承者呢?」
  「如果只是单纯把它当剑来使,或许还有可能,但足以引出它力量的人,最起码这一、两年内不会出现的。我也不觉得他国的人能办到这件事。」
  葛雷亚斯特再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并猜出嘉奴隆的下一句话。
  「就全烧了吧。这项任务交给你负责。」
  「和罗兰那时一样呢。故意把事情闹大,隐藏真正的目的。」
  灰发侯爵说出了这样的感想。嘉奴隆利用蜂牢这种残酷的处刑法将罗兰处死,但其实真正的目的是要消灭杜兰达尔的持有者。
  若罗兰并非杜兰达尔的使用者,嘉奴隆或许还不至于要杀他灭口。嘉奴隆为了彻底根绝这件事被他人发现的可能性,还故意让人误以为他是在一时失控下杀死罗兰的。
  嘉奴隆以微笑肯定葛雷亚斯特的话。
  「我接下来是这么打算的——你先将我所有的财产运出亚尔堤西姆,然后我在南方的士兵,应该会被泰纳帝的那些龙杀得片甲不留吧。而知道这件事的我便患了失心疯,最后放火烧了亚尔堤西姆。」
  「失心疯啊……他们会相信吗?」
  葛雷亚斯特疑惑地歪着头。嘉奴隆的古怪个性在贵族间是众所皆知。
  「这样的藉口已经足以成为谣言了。就算有人起疑,也查不出真相。反正,这座城市就算被焚毁,蕾琪还是会前来,因为那东西是藏在地下的。如果泰纳帝也知道那女孩还活着,肯定会赶来这里阻止她。他非来不可。」
  ——数以万计的双方大军,将以被焚毁的都市为背景展开激战吗……
  一想到那凄惨又丑恶的景象,葛雷亚斯特的嘴角忍不住浮现蕴含兴奋和激动的笑容。
  「而我们则隐匿行踪,静待双方分出胜员对吧。在那之后呢?」
  「之后得看胜负的结果来决定。若是泰纳帝赢,就把那家伙杀了,以取回杜兰达尔跟『弓』为优先。如果冯伦赢了,我们就潜逃到其他国家去。现在的话有亚斯瓦尔跟吉斯塔特可以选择……总之,这件事还可以慢慢考虑。」
  现在的嘉奴隆看起来与方才兴致缺缺的态度截然不同,像是个愉快地谈论旅程安排的孩童似的。
  「对了,地底下的那东西也先动点手脚吧。毕竟诱饵是多多益善,而且我也想看看,蕾琪的好运是不是已经在被冯伦所救时用尽了。」
  嘉奴隆若有所思地拍了拍自己的小手,葛雷亚斯特则疑惑地歪着头。
  「要重新启动设置在那里的陷阱吗?」
  「那样太费事了,我自己来处理吧。该怎么做才好呢……」
  葛雷亚斯特在听着嘉奴隆说话的同时,内心浮现了些许不满。
  ——这是这位阁下的坏习惯。为了获得乐趣,甚至会故意采取欠缺实际作用的行动……
  但这也可以说是很符合嘉奴隆的作风吧。葛雷亚斯特开始在脑中逐一构筑能实现嘉奴隆计划的步骤。
  「对了——」
  葛雷亚斯特想起了某件事。在他构思行动顺序之时,有件被遗忘的事情冒了出来。
  「您要怎么处置法隆王?」
  葛雷亚斯特并不像嘉奴隆那样省略对国王的敬称,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国王怀有敬意。
  「自从阁下离开王都后已经有一阵子了。药效差不多要……」
  「——别管他。」
  嘉奴隆的声音听起来彷佛在谈论一个坏掉的玩具似的。
  「我已经下达指示,让他把留在王宫的药全服下了。不过那个剂量其实也没多少,就如你所说,药效最多只能再撑个十来天吧……但已经太迟了。那不只扩散至血肉,还渗透进骨头了。」
  嘉奴隆的嘴角浮现相当骇人的笑容。
  「如果他醒过来了,我倒想知道他还能撑几天。那个男人原本的目的应该是打算铲除棘手的强大贵族吧,但他实在太天真了。」
  嘉奴隆玩弄着手上的空水晶杯,看着自己映照在杯里的脸笑了。
  「我是不会放过对自己刀刃相向的人的。」
  ◎
  就在嘉奴隆和葛雷亚斯特愉快地交谈之际——
  位于亚尔堤西姆往南约十余日路程的蒙托邦草原上,泰纳帝军正展开局势一面倒的虐杀行动。
  蒙托邦是位于涅梅塔库北部的宽广草原。虽然地势平坦,但也有河川和丘陵,是最适合双方人马都超过万人的大军交战之地。
  斯堤德所率领的泰纳帝军自从在王都郊外与嘉奴隆军开战以来,就被逼得不断往后退。现在他们终于在此处展开反击,为数两万五千人的泰纳帝军,和超过三万人的嘉奴隆军在广大的草原上进行激战。
  结果嘉奴隆军惨遭蹂躏,队形溃散,尝到了压倒性的败北。
  火舌纷纷从草原各处窜出,那是出自于火龙所喷出的火焰。生长在冬末荒原上的野草和人类一同被燃烧殆尽,若现在是春天或夏天,整片蒙托邦草原或许都会笼罩在火海当中。
  有五个如小山般的巨物正立于这片草原上,混在人群中缓缓移动。
  那是全身被角和鳞片所包覆、长着尖锐的牙齿和利爪、足以凌驾万物的强大巨兽——龙。这五头龙凶猛地袭向嘉奴隆军,毫不在意枪剑的存在,将人类一一碾碎、撕裂并吞噬,直捣敌阵核心。
  在前线士兵的血与脑浆将地面染成一片红黑色、化为无生命的肉块之际,嘉奴隆军也跟着全面溃散。就是再锋利的刀剑,也难以伤及龙强韧的鳞片一分一毫。相反地,只要龙的前脚随意扫过,人类的血肉、骨头和铠甲就会极为可笑地化为碎块。
  就连被训练得不畏战吼的战马,也在濒死的嘶鸣声中遭到大口吞噬。尸体在转瞬间堆积成山,又颓然崩塌,散落在整片草原上。
  属于胜利者这方的泰纳帝军兵将,也因为眼前残酷的光景而背脊发凉。正视这样的景象,迄今还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就只有统帅泰纳帝公爵与他的心腹斯堤德。
  菲利克斯·亚伦·泰纳帝在军队中央骑着马,露出锐利的目光关注着战况。他的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胸膛也相当厚实。历经锻链而结实的巨大身躯上,顶着一张眼神锐利的严峻脸庞。他今年四十二岁。
  直到十天前,泰纳帝都还在南方的海上击退渡海攻来的星吉涅军。在结束这场战事后,他未经歇息便直接北上,向多勒卡伐克接收五头龙后与斯堤德会合,然后在这片蒙托邦草原上迎击嘉奴隆军。
  在冬末早晨开始的战争,不到中午便宣告结束。
  整片大草原沐浴在尚未升至天空正中央的阳光下。而无数的尸体、鲜血和微弱的火焰以及黑烟正为它染上点点色彩。
  泰纳帝沉默地眺望着这幅光景。
  他的脑中已经开始策划下一场战争。

  有约三千名嘉奴隆军在这场战争中战死。
  「一千名是被龙吞食而死,另一千名则是在双方交锋时战死,最后的一千人则是被逃跑的同伴践踏而死。」
  这听来略显夸张的报告,其实和事实相去不远。那群龙的确是咬碎了穿戴盔甲的敌兵并狼吞虎咽地吃下。而在龙还没出现前,也早就死了不少士兵。
  而在龙群参战后,嘉奴隆军的队形便彻底瓦解,士兵们溃逃的模样让人不忍卒睹。
  最后逃走的士兵约六千人。向泰纳帝军投降的士兵则超过两万。
  反观泰纳帝军的损伤可说是微乎其微。战死者不到五百人,就连伤者也顶多只有三千人。
  当天晚上,他们在蒙托邦北边的某座山丘上举行了庆功宴。跟随泰纳帝的贵族们接二连三地造访统帅的营帐表达祝贺之意。泰纳帝态度从容地点头回应他们的祝贺后,一定会反问这么一句话:
  「——你觉得这次战胜的原因为何?」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大致上分成两种。
  「除了阁下精湛的用兵外,应该没有其他原因了吧。」
  「果然还是因为有龙吧?那巨大的野兽——不,那怪物前进的模样,就连处于同阵营的人看了也忍不住浑身发抖呢。」
  贵族们一边极尽夸张之能事地夸赞泰纳帝,一边阐述龙的可怕。照理说,他们不该在泰纳帝面前谈论这些无意义的话题,但这也代表那五头龙在诸侯的心中所埋下的印象有多么强烈。
  最后到了半夜——宴会结束之时,泰纳帝走出了营帐。银色的新月在黑暗的天空中明亮地照耀着,迎面而来的风带有一丝暖意。
  「阁下,请问您要去哪呢?」
  听到负责看守的士兵一脸惊讶地问道,泰纳帝便以冷淡的语调表示要去看龙。士兵们慌张的神情在夜间也看得一清二楚。
  「找必须冒着被您训斥的后果向您提出忠告。阁下,请您避免这种危险的行为。」
  「恳请您回到营帐休息吧。」
  泰纳帝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士兵们一眼,迳自往前走去。几位负责守夜的士兵看见了泰纳帝的身影,但他们也只能不安而困惑地目送主子离去。
  泰纳帝穿过无数的营帐走出了营地,又往前走一小段路后,看见一道壕沟。
  这条壕沟是为了在龙突然不受控制时,尽可能争取时间而建造的。五头龙由两道壕沟和栅栏所包围。这不是为了保护它们,而是为了保护壕沟和栅栏外的人。
  当壕沟上架起便桥时,拿着火把的斯堤德也正好从黑暗中现身。他身着轻装,只在腰间配了一把剑,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
  「有什么事吗,阁下?」
  「只是想看看龙的状况。」
  他这么回答后,斯堤德便理所当然地跟上前去,而泰纳帝也没有命令他退下。
  泰纳帝和斯堤德越过两道壕沟和册栏,在黑暗中前进。在月光、星光和斯堤德手中火把的火光照耀下,他们毫无滞碍地走着。
  就在越过两道壕沟后不久,坐落在他们眼前的,便是由粗大的木材作为基底、上头覆盖了厚布所制成的龙舍。
  壕沟内没有士兵看守。所以现在这里只有泰纳帝与斯堤德两人。
  双头龙原本就系着锁链,其他四头龙也被深入地面木桩上的锁链牢牢锁住。但这当然无法限制龙的行动,只是为了让士兵们安心而做的表面工夫。
  这顶帐篷相当大,大约有二十个人类用营帐连结起来的尺寸。而每一头龙都被分别关在盖得相当坚固的栅栏中。它们全都醒转过来,直盯着踏进龙舍的泰纳帝和斯堤德。
  「斯堤德,把它们当成猫就好。」
  泰纳帝突然这么说道。始终面无表情的斯堤德立刻脸色铁青,露出惊讶的神色。公爵没有回头看他,继续往下说:
  「别畏惧,不然你可是会在那一瞬间被吞掉的。」
  「……多谢阁下的关心。」
  泰纳帝走向被安置在最深处的双头龙。它那极具压迫感的巨大身躯,让人类体认到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在黑暗中闪烁着白光的四只眼睛,无情地俯视着泰纳帝等人。
  双头龙只消朝泰纳帝轻轻地挥动四肢,公爵应该就会在瞬间变成染血的肉屑吧。就算斯堤德挺身阻挡,也只是增加残缺的肉块数量罢了。
  泰纳帝明白这点,但还是走向双头龙,站到了它的脚边,把手放在它厚实坚硬的鳞片上。双头龙的身体动了一下,漆黑粗重的大锁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斯堤德啊,你认为今天战胜的原因为何?」
  泰纳帝一边以手掌感受龙鳞粗糙的触感,一边问道。
  「应该是因为龙强大的力量,加上敌人的行动破绽百出吧。」
  泰纳帝的忠臣如此回答。
  「虽然不知道哩由,但自从敌军统帅葛雷亚靳特侯爵突然返回卢堤迪亚,敌军的行动就变得非常松散且无序。」
  斯堤德一边回想今天战场上所发生的事一边说明。
  嘉奴隆军在蒙托邦平原上的阵型,分别为中央一万三千人及左右翼各七千人,并在后方设置候补部队约三千人,算是相当基本的阵型。
  这样的阵型倒也不能说是错的。毕竟是人数占上风的情况下,在平缓的草原上战斗。靠着人数优势从正面击溃敌人,是很理所当然的想法。
  另一方面,泰纳帝军也是分为中央、左右翼和后方的候补部队,几乎和嘉奴隆军采取同样的阵型。但数量分配上却是中央五千、左右翼各七千。至于候补部队则是六千,且离主要部队相当遥远。
  然后再将五头龙安置在中央部队的后方。
  双方一开战,嘉奴隆军便凶猛地往泰纳帝的中央军冲去。毕竟是一万三千对上五千,既然左右部队数量相同,自然会希望左右两翼能拖延对方的行动,并趁机捣破敌军的大本营。
  片刻之后,泰纳帝军中央的五千人禁不住嘉奴隆军的攻势,开始丢下武器四散奔逃。嘉奴隆军挟着这股气势,立刻派出候补部队,打算一口气分出胜负。
  自从在王都附近发动第一场战斗后,嘉奴隆军总是处于不断进攻的一方。他们紧迫着狼狈地不停后退的泰纳帝军——嘉奴隆军早已习惯不断往前冲了。
  在他们攻破中央的瞬间,收到命令的龙便袭向嘉奴隆的士兵,六道咆哮声盖遇上万人所发出的怒吼和哀号。
  一万三千——再加上候补的三千名嘉奴隆士兵顿时陷入恐慌,高昂的战意瞬间消失无踪,士兵开始不顾一切地逃跑。左右翼的士兵看到眼前的景象,也只能乖乖投降。
  此时,泰纳帝军的六千人候补部队突然挡住了嘉奴隆士兵的退路。他们在开战之时听从斯堤德的指挥,从战场外绕到嘉奴隆军的后方。
  泰纳帝比嘉奴隆军还要更早用尽手上能调度的士兵。就算是有龙相助,这也依然是一步险棋。
  「如果今天是葛雷亚斯特侯爵指挥嘉奴隆军的话,落败的或许就是我方了。」
  斯堤德这么说道。如果是葛雷亚斯特所指挥的嘉奴隆士兵,行动应该会更加谨慎吧。就算得在知道有龙的状态下突袭,也不至于演变成在撤退时被泰纳帝军阻断退路的惨况。
  「若是葛雷亚斯特负责指挥,你也不会提出一开战就断绝敌人后路的计策了吧。」
  斯堤德沉默了。虽然这话对斯堤德是种肯定,但泰纳帝仍对这名亲信的谦虚态度感到不太满意。他已经比那些看不出胜因的贵族或部下们优秀太多了。
  「斯堤德,我就再说一次老是挂在嘴边的那些话吧——优秀的人或强者理应凌驾在他人之上,这样才能打造这个世界的秩序。而且,强者有时必须展示出自己的优秀或强大之处。」
  「属下明白。」
  斯堤德淡淡地回答。这对主从间经常出现这样的对话。泰纳帝在内心对斯堤德一如往常的回答叹了口气,然后重新回到正题。
  「如果由你来指挥的话,你会怎么应付龙?」
  「让两军陷入混战。」
  斯堤德简洁地回答了泰纳帝的疑问。所谓的混战,就是一种让敌我双方的士兵混杂在一起,让龙无法攻击的手段。
  「如果这样还是无法逼退龙呢?」
  「就算龙不撤退,敌军的队形也会出现破绽。这样我们便能趁机拿下统帅的性命。」
  「如果你是我军的指挥官,遇到敌人使用这个计策时,该如何应对?」
  听到这个问题,就连斯堤德也无法立即回答,他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泰纳帝依旧抚摸着龙鳞,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泰纳帝的脸上不带丝毫恐惧,他不是在虚张声势。就是极厌恶泰纳帝的人,也不得不佩服他大胆的气魄。
  「我的儿子带着两头龙前往亚尔萨斯,最后在那里断送了性命。」
  他指的是萨安。泰纳帝的声音中隐含了强烈的情感,对此产生反应的龙群动了动它们又粗又长的脖子。斯堤德也因为紧张而无意识地绷紧身躯。
  「放心,斯堤德。我很冷静。」
  但斯堤德并不是个会轻易相信对方话语的男人。正因为他能无惧主人的威严、不断地提出疑问,才有办法一直担任泰纳帝的心腹。
  所以,这次他仍然开口询问了:
  「关于这件事,您真的能如此断言吗?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在阁下的眼里,只是个再渺小不过的人吧?」
  他避开了「杀子之仇」这几个字。
  「我以前是这么想的。」
  泰纳帝坦率地承认了斯堤德的疑问。这名脸色苍白的心腹知道,自己的主子绝少出现这样的答案。泰纳帝继续说道:
  「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承认了。我并不清楚那个小子的能耐,但若他真是个懦弱无力的莽夫,早就惨死在战场上了。」
  泰纳帝与堤格尔或嘉奴隆相同,时至今日都还在收集、分析各种情报,并不停地思考。他当然知道堤格尔在战场上的活跃表现。
  「那个小子在迪南特之战活了下来,即便沦为俘虏也没有失去性命。不只如此,他还藉由吉斯塔特的协助顺利回到了布琉努。」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之后的英勇战绩也让泰纳帝目瞪口呆。先是一举扫荡占据孚日山脉的盗贼,解决了泰纳帝派出的刺客。接着又击破黑骑士罗兰所率领的纳瓦拉骑士团,甚至逼退了出兵进犯的墨吉涅军。
  这么细数下来,泰纳帝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有个谣言说他将蕾琪藏了起来……
  泰纳帝无法判断其真实性。当他听见堤格尔收留王族女孩的消息时,他宛如遭逢五雷轰匮。
  如果传闻是「堤格尔救了王子」,那泰纳帝或许还能一笑置之。
  但泰纳帝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雷格那斯王子只是个假象,蕾琪公主才是真实的存在。
  他无法再把堤格尔当成一个边境的弱小伯爵。菲利克斯,亚伦·泰纳帝必须倾注所有的知识和力量除掉堤格尔。他一直都是用这种方式打倒自己认为是强敌的对手。
  「吉斯塔特的士兵再怎么强悍也无法与龙为敌,亚尔萨斯的士兵就更不用说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打倒了龙呢?」
  泰纳帝突然改变了话题,斯堤德立刻就明白了原因。他的主子已在构思如何与堤格尔交战的对策了。
  泰纳帝领悟到,未来这场战争的关键,会是我方的龙与敌方的战姬。
  「据参加过那场战争的士兵所言,战姬仅一挥剑,就把龙一举砍飞了。」
  ——听到这份报告时,我曾以为那是个笑话。
  不过当他亲眼目睹龙的强大后,也不得不去面封这项消息的真实性。因为就连泰纳帝或斯堤德这样武艺卓越的人,也不禁怀疑是否非得运用超自然的力量,才有办法将龙击倒。
  泰纳帝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向斯堤德。斯堤德手中的火把在黑暗中映照出泰纳帝脸上骇人的表情。泰纳帝的双眼绽放着难以克制的激情和足以让人冻僵的冷酷。
  「下次我们将与冯伦交战。斯堤德,快想好计策吧。」

  从佩尔许堡垒往西北方策马飞驰一小时后,就可以看见在远离街道之处有座背对着群山的森林。森林里有座小巧的湖泊,邻近村庄的猎人在冬天经常进入森林狩猎。
  堤格尔自驻守堡垒的士兵口中听到这件事后,仅淡淡地「哦」了一声,并未表现出多大的兴趣。
  一直到日落西沉,众人皆眠的深夜——
  在堡垒内的房间里,堤格尔突然自床上坐了起来。他迅速地换好衣服,拿起弓箭固定在身上,并用布将脸包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
  随侍巴多兰是他的同伙,两人早已套好话,直到明天中午以前,只要有人询问起堤格尔,就对那些人说他因为身体不适在房间休息。
  ——现在离开堡垒的话,在天亮前应该就会抵达森林。只是稍微逛个一小时就离开,大概中午左右就能回来了吧。
  堤格尔在佩尔许堡垒住了十天,已大致掌握佩尔许堡垒的内部构造,也作好了万全的准备。堤格尔使用事先藏好的绳索从窗户垂降,抵达中庭后遂隐藏气息,迅速地在堡垒中前进,他的目标是位于北边的后门。能够说服门口卫兵的理由也想好了,毕竟他的怀里可是藏着统帅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亲笔密函,封口上的蜜蜡也是真货。因为正是他自己准备好的,所以绝不会有错。
  他走进了某个房间。只要从这间收纳多余桌椅的储藏室窗户跳出去,就可以抵达后门旁边。但就在他拉开窗上的防雨板时,却有人从背后叫住了他。
  「现在都这么晚了,你究竟打算去哪里呢?」
  那是个彷佛在质问他的冰冷声音。堤格尔下意识地缩起身子。但紧接着传来的便是夹杂着无奈的笑声——是另一个人所发出的。
  堤格尔回过头,便看到艾莲和莉姆站在眼前。艾莲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莉姆则和平常一样表情冷淡。
  「……你们怎么知道的?」
  艾莲一脸得意地双手环胸并开始说明:
  「是莉姆发现的。她说如果你想偷溜出去的话,应该会选择后门,而且或许会经过这个房间。最近这几天她担心你的程度连我都快受不了,我甚至在想你们两个要不要干脆结婚算了。」
  「什……您、您没头没脑地在说什么啊!」
  听到主子说出如此出乎意料的话,莉姆冷淡的表情顿时瓦解,变得满脸通红。堤格尔也涨红了脆,来回看着艾莲和莉姆。
  「不好吗?堤格尔毕竟是布琉努人,等他在吉斯塔特定居,应该能让他早点适应新的生活喔。你们两个的交情也不能说是陌生人吧?」
  艾莲的口气很明显地是在调侃他们。堤格尔和莉姆都被说中了痛处,完全无法反驳。
  莉姆以前曾经不小心撞见堤格尔在井边淋浴。堤格尔也曾经为了吸出毒液而脱下她的衣服。
  堤格尔不由自主地看向莉姆,眼神正巧与她对上。平常总是一脸冷淡的她,狼狈的表情显得格外有趣。
  不知是对堤格尔的视线产生误会,还是因为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莉姆像是要保护自己胸部似地紧抱自己的身体,以忿忿的神色瞪着堤格尔。
  堤格尔想澄清误会,却又找不到适当的话语。要是说自己没有盯着莉姆看,对以前的事情也不在意的话,有可能会把情况弄得更糟。
  艾莲注视着两人一会儿,最后露出了微笑,以温柔的眼神看向堤格尔。
  「别给大家制造太多麻烦喔。」
  「……抱歉。」
  堤格尔坦率地低头道歉。统帅因为心痒难耐而在半夜跑去狩猎——这可不是一句轻率就能了事的行为。
  「好了,我们走吧。」
  艾莲以相当愉悦的口气这么说,然后把手伸向窗户,翻身跳到后门旁。她看到堤格尔惊讶地愣在原地,便回过头笑着说:

  「虽然还是不能让你打猎,但稍微散散步放松心情倒是没什么问题。毕竟我、你和莉姆都在,而且——你也已经好好道过歉了。」
  艾莲带着温柔的笑容准许他出发后,便继续往前走。莉姆安静地跟随,而堤格尔急忙追了上去。
  三人步出了后门,迎面吹来的夜风让堤格尔忍不住缩起脖子。
  空中只有一轮明月与无数闪烁的繁星,愈靠近地面,夜色便愈浓厚。
  堤格尔等人靠着月光和星星的照耀走在街道上。虽然已是冬末,空气还是相当寒冷。
  ——好久没有如此放松了。
  明明只是在黑暗中行走,却让堤格尔确实感觉到自己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回想起来,从得知墨吉涅军入侵的消息到今天为止,他没有一天能够稍微放松心情,也没有时间好好休息。
  他接下来要面对的这场战事,不仅关系到自己,还会左右这个国家的未来,甚至可能影响到吉斯塔特,是名副其实的决战。所以堤格尔才会在不知不觉间累积了许多郁闷的情绪吧。
  「我刚成为战姬的时候也像你这样。」
  艾莲缓缓地开口说道。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对堤格尔说话,但又像在自言自语。
  只需对国王屈膝的庞大权力,连龙也能屠杀的强力龙具——这两项物事带给战姬的压力究竟有多么沉重呢?
  「当时我能够打从心底相信的人只有莉姆。前任战姬留下来的臣子都很优秀,在我习惯战姬身分前一直辅佐我,但从前的我并未立刻察觉这件事。也因为这样,给大家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艾莲看着堤格尔的双眸中充满了温柔的神色。
  「我虽然无法代替你承受你所背负的重担,但至少还有办法支持你。不只是我和莉姆,蒂塔等人也一样。所以你就再忍耐一点吧。」
  「——是啊。就把享受的时间再延后一些吧。」
  接着堤格尔便对艾莲表达了自己的谢意。为了支持自己的人们,他必须变得更坚强才行。
  这时,系在艾莲腰上的长剑突然轻轻吹起她的头发。拥有一对红眼的战姬苦笑着用手理了理白银色的长发,然后像在安抚似地轻拍长剑的剑鞘。
  「当然了,我也很信赖你。不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实在是太突然了。」
  能够操控风的龙具——艾利菲尔,似乎对刚才艾莲的话中并未提及自己而表示抗议。
  看着艾莲和艾利菲尔的互动,堤格尔不由得将视线转向挂在马鞍上的黑弓。这把弓在他出生时被当成传家之宝供奉,堤格尔本能地察觉它有些怪异,所以尽可能地避免使用它。
  ——我能够像艾莲信赖艾利菲尔一样相信这家伙吗?
  堤格尔的胸口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即使已经多次使用过这把弓,他还是无法彻底相信它的力量。他在内心某处仍认为这把弓既不祥又危险。
  虽然堤格尔已经不再觉得这把弓怪异,但似乎与这把弓有关联的闇之女神——蒂尔·纳·法曾经附在蒂塔身上,这让堤格尔到现在还是难以释怀。
  ——看来是没办法在前往莱德梅里兹之前弄清这把弓的底细了。
  他转念一想,记起了布琉努和吉斯塔特所信仰的神只有些是相同的,或许堤格尔能在吉斯塔特找到一些关于蒂尔·纳·法的线索也不一定。
  「——堤格尔。」
  艾莲突然叫住他。转过头来的战姬以严肃的表情凝视着堤格尔。
  「你还记得在决定开战的那晚跟我说过的话吗?」
  在秋季中旬时,堤格尔原本再过几天就会从俘虏变为奴隶,但那个夜晚改变了他的命运。听到这句话后,堤格尔也同样以挥去杂念的专注表情点点头。
  「我向你借兵的代价,便是亚尔萨斯归你所属。」
  「是啊。顺便提醒你,你也是属于我的。但从你对琉德米拉的态度看来,你最近似乎在这方面表现得有点粗心呢。」
  艾莲有些刻意地提醒他后,再度回归正题。她停下脚步,抬头仰望那片彷佛洒上一片银砂的夜空。
  「如果我得到了领土,就要献给国王。我以这个绦件说服国王下诏让我出兵。但这样一来,等到战争结束,亚尔萨斯便会成为国王的直辖地。」
  「我之前应该有问过……吉斯塔特国王是位施行德政的君主吗?」
  听到堤格尔的问题,艾莲勾起嘴角,讽刺地笑了笑。
  「基本上,他对自己的领土是这样没错,但这不代表亚尔萨斯从此安全无虑。国王有可能将领土赐给立下功绩的人,或是根据与布琉努的交涉情况,选择割让亚尔萨斯。」
  她这段悲观的回答让堤格尔皱着脸孔看向地面。光线照不到他的脚边,就如同堤格尔笼罩在黑暗中的未来一样。
  堤格尔突然感到疑惑。为什么艾莲会没头没脑地谈起这件事呢?
  就在这时,艾莲笔直地望了过来。
  「趁着这个机会,我就告诉你吧。」
  从那天以来,堤格尔一直对某件事感到百思不解。艾莲的确是为了自己而出借军队,但堤格尔并不明白她能藉此获得什么利益。
  战争是很劳民伤财的事情。不仅耗费粮食和燃料、会折损武器,还会让自己的人马死亡。
  若即便如此还是要开战,那就一定有非征伐不能获得的利益,或者是相信这么做就可以获得的东西。
  到目前为止,回顾所有的战事消费,就是一介凡夫也可以明白,艾莲即便得到亚尔萨斯,也不可能以此来弥补这笔庞大的支出。而且艾莲不可能糊涂到不明白此事。
  「……我的目标其实只有孚日山脉,我一开始只打着这样的主意而已。」
  艾莲夹杂着苦笑的话语,让堤格尔疑惑地歪着头百思不解。孚日山脉所指的应该是垂直阻挡在布琉努与吉斯塔特之间的那片险峻群山。可供行走的山道稀少,有些地方还被山贼占据,毫无特别值得关注的利益。
  「换个话题吧。琉德米拉那家伙一天到晚都在喝红茶对吧?那是产自墨吉涅的茶叶。从墨吉涅北上的商人都会先进入奥尔米兹,因为那里的街道很整齐,治安也不差。」
  此时艾莲嘴角的笑意消失了,她带着冷淡的表情说道:
  「你在脑中想像一下地图吧——他们离开奥尔米兹后,接下来会去哪里?」
  「……席雷吉亚吗?」
  那是吉斯塔特王国的王都,也是这个国家最繁荣的都市。所有的大商人都会以那里为目的地。
  「没错。他们不会来到我治理的莱德梅里兹,这是理所当然的。席雷吉亚的人潮比较多,流通的金钱数量也比较庞大,又可以在市场上买到很多邻近诸国——比方说布琉努的物产。如果我是商人,也会选择前往席雷吉亚吧。」
  艾莲的视线从空中移开,抱着胳臂看向堤格尔。鲜红的眼中闪烁着兴致盎然的神采。堤格尔感到纳闷,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一直保持沉默的莉姆此时出言相助。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之前艾蕾欧诺拉大人赶往支援莱格尼察时,经常会有渡海而来的布琉努或亚斯瓦尔的商人来造访。」
  堤格尔看着副官莉姆表情冷漠的说明,再次仔细地检视脑中所描绘的地图。
  ——奥尔米兹有墨吉涅的商人;莱格尼察则有……
  恍然大悟的堤格尔忍不住敲了一下自己的掌心。他的反应让艾莲露出了期待的微笑。这位亚尔萨斯的年轻领主在脑中验证自己推导出的答案后,回视银发战姬。
  「你的目的是想以布琉努的金钱来开拓孚日山脉——连接亚尔萨斯和莱德悔里兹的山道吗?」
  这似乎是正确答案。艾莲满面笑容地说道:
  「虽然还不到满分,但算你及格了。我的莱德梅里兹和奥尔米兹这样的公国相比虽然算是相当富庶,但在外国文化和产物的流通这方面就略逊了一筹。」
  「王都的商人虽然也会造访莱德梅里兹,但商品的价格一定会相对提高,数量也不多。换个角度来想,这样也能维护莱德梅里兹当地特有的风俗习惯就是了。」
  莉姆以平稳的嗓音补充道。
  「这是前一任战姬在位时急于解决的问题之一,而且她当时就着眼在孚日山脉的山道上了。只要把那里整顿好并解决治安问题,就可以缔结一条连结席雷吉亚和布琉努王都尼斯的最短道路。」
  目标已经如此明确,却因为几个理由而无法实行。
  首先是因为开拓山道需要金钱、人力和时间。而且孚日山脉位于莱德梅里兹的西侧,要将人力和资源运到该处,肯定是件大费周章的工程。
  其次是因为孚日山脉靠近国境,会对布琉努带来极大的刺激。整顿国境附近的街道,同时也意味着能让军队迅速地移动,会被怀疑有侵略意图也是很理所当然的。
  「老是钻牛角尖也无济于事,所以原本打算花时间慢慢规划的——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艾莲的嘴角浮现一抹苦笑。
  「战争的目的并不局限于掠夺领土或财物。开拓和连结道路也能够成为理由。」
  她要击败泰纳帝.用他的财富光明正大地整顿孚日山脉的山道,而这当然得在获得布琉努王国公开认同的情况下进行,还必须谨慎地注意是否有人妨碍或拖延;如果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倒也值得一试。
  当既定的事实摆在眼前时,吉斯塔特国王也只能默默地接受。他除了必须监视着布琉努的一举一动,也会想办法维护可能成为他直辖地的亚尔萨斯的治安。
  「为什么你现在要告诉我这些呢?」
  「因为就算告诉当时的你,也不保证你能够理解吧?」
  艾莲直雷不讳地回答,堤格尔则是苦笑着耸了耸肩。她说得一针见血,堤格尔并未对她的话感到不快,因为当时的他除了亚尔萨斯之外,的确是对国家领土云云一无所知,所以就算听到这番话,也很难理解吧。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告诉现在的你。」
  艾莲背对着堤格尔说出了接下来的这么一句话。
  之后,堤格尔等人在夜晚的草原上散步了约四分之一刻钟(约半小时),便折返堡垒。
  但他们却无法法立刻就寝休息,因为侦察兵捎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刚才自卢堤迪亚折返的侦察兵传来报告,亚尔堤西姆陷入火海……整座城市都被烧毁了。」
  堤格尔一瞬间还无法理解那名士兵话中的意思。一直到重复呼吸了三次后,他才终于接受这项情报。但他只能惊讶地瞪大双眼,茫然伫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平复。


  2 火龙与双头龙
  「……要我担任特使吗?」
  苏菲亚·欧贝达斯维持着屈膝的姿势露出讶异的表情,疑惑地微倾着头。
  艾莲或米拉等与她亲近的人都称呼她为苏菲。她身材高挑,留着一头微卷的淡金色秀发,双眼如绿宝石般翠绿。优雅稳重的举止和包裹在浅绿色礼服下的丰满身材,就连同性也会为之倾倒。
  她的手中握着一柄散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辉的鍚杖——她是别名「光华的耀姬」的战姬。年仅二十岁,却已经是在战姬中年龄排行第三的前辈。
  这里是吉斯塔特王国的王都席雷吉亚。在王宫深处的谒见厅内,苏菲跪在延伸至王座前的深红色绒毯上,看着坐在王座上的老人。目前谒见厅里只有苏菲和这名老人在场。
  「没错。虽然你才刚在秋末的时候去过布琉努……」
  这名老人是吉斯塔特的国王维克特。他灰色的头发和胡鬓使他显得苍老,而暗沉的肤色和缺乏活力的蓝眼更让人印象深刻,从华丽的绢服中伸出的手臂细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由于墨吉涅军的侵略,布琉努国内的局势似乎又产生变化了。而且从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前往征战以来过了将近半年,假如战况接近尾声,那倒是无妨,但若是延长下去,就非得召回她不可。」
  ——这才是最主要的理由吧,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
  苏菲在心里如此低语着,她不得不承认国王的想法确实有其正确性。
  即便已经把公国内的政事委托能够信赖的人去处理,但战姬整整半年都不在自己的公国内,仍旧不是件好事。
  这对国王来说,虽是个削弱战姬权力的大好时机,但同时也得避免带给全吉斯塔特王国不良影响的可能性。
  「我谨代表不在场的战姬向陛下的关心表示感谢。但艾蕾欧诺拉目前已经由琉德米拉·露利叶负责监督。考虑到两人的交情,我想艾蕾欧诺拉应不至于做出未经思考的行动才是。」
  艾莲和米拉关系之恶劣在王宫内人尽皆知。正因为如此,苏菲才会对国王先是突然传唤她,接着又说出这些话感到不可思议。
  「你说的没错,那两人的确不能算是感情融洽。」
  老国王彷佛枯木互相摩擦般的嗓音显露出些许无奈。
  「但这也可能成为本王无法得知某些情报的原因。关于这点,苏菲亚,本王知道你和艾蕾欧诺拉交情匪浅,前些日子又去过布琉努,所以才会命令你去办这件事。」
  「……谨遵陛下旨意。」
  既然是命令,那苏菲便无法再对此事多加置喙。她低垂着头,反覆思索着国王这么做的用意。
  ——竟然反过来利用艾莲和米拉感情不好这点……
  国王之所以选择任命苏菲,或许正如他所说,是因为苏菲才刚以特使的身分从布琉努回来。
  其实公国内有设置专门与布琉努王国接洽的外交官,但因为战姬的地位仅次于国王,受接洽的国家也不至于随意敷衍,所以战姬比任何人都还要适合担任使者。

  苏菲离开谒见厅后,在走廊上缓慢步行,同时陷入沉思。
  ——陛下是想以我和艾莲交情好为藉口,来插手战争的善后事宜吧……
  苏菲看穿了维克特国王的目的。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不只维克特国王,吉斯塔特的历代诸王也经常这么做。
  有的国王会处心积虑地想削弱战姬的权势,但也有国王是表面上相当宽容,心中却有一条绝对不能跨越的底线。
  ——维克特陛下明显是前者。
  苏菲不明白国王想介入到什么程度。她虽然打算将事情办至最妥,但同时也只能向诸神祈祷,希望国王不会干预得太深。
  「——这不是苏菲亚·欧贝达斯吗?」
  一道温和的声音打断了苏菲的思绪。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只见一位女性正朝着自己走过来。
  带有一抹蓝色的黑发搭配雪白的玫瑰,营造出了清纯的形象。红色与紫色的玫瑰替纯白的礼服增添了些许色彩。再加上感觉与这身装扮格格不入、却又与其融为一体,还增加了神秘感的一把长柄巨镰——
  苏菲瞪大了她那翠绿色的双眸,惊讶地脱口而出:
  「凡伦蒂娜……」
  「好久不见了,苏菲亚。」

  名为凡伦蒂娜的美女微笑着说道。而她的笑容也带着一抹纤细易碎的娇弱咸。苏菲愣了一下,也跟着露出笑容。
  「是啊,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会来王宫?」
  「一直闷在自己的公国里,总是会有些资讯掌握不到嘛。不论是王都还是王宫,对我来说都太热闹了,让我觉得很疲倦。」
  她一边用手遮住自己的嘴角,一边疲惫地叹了口气。
  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和苏菲同样是战姬之一,别名为「虚影的幻姬」。凡伦蒂娜之所以会有两个姓,是因为她出身于贵族之家。
  她所统治的奥斯特罗德位于吉斯塔特王国的东北方,平常凡伦蒂娜总是以健康状况不佳为由不常出国。
  就算她偶尔出现在众人面前,也会因为身体不适等理由,很快就回去了。
  「真是辛苦你了。要是你的身体状况再好一点,就可以更自由地使用那把龙具了。」
  苏菲绿宝石般的双眼望向凡伦蒂娜手中的巨镰。
  这是龙具虚影艾萨帝斯。拥有「封妖之裂空」的别名,其能力据说可以一瞬间前往任何地方,连苏菲也感到难以置信。无论距离多远、前方有多高多厚的墙,艾萨帝斯都可以将使用者传送到目的地。
  「没办法呢。」
  听到苏菲的话,凡伦蒂娜带着柔弱的微笑缓慢地摇摇头。
  「只要目的地愈远,使用龙具时所耗费的体力就愈多。像我这种没什么体力的人,使用起来就更吃力了……前阵子我从自己的房间移动到隔壁房间后,还昏睡了三天才恢复精神呢。」
  凡伦蒂娜一边疼惜地抚摸着巨镰,一边感叹道:「为什么这孩子会选上我呢?」
  苏菲此时改变了话题。
  「你会来王宫真是难得呢,如果不急着离开,要不要一起喝杯茶?」
  「嗯……」
  凡伦蒂娜低头考虑了一会儿,立刻就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微笑。
  「要是你不介意,请务必让我参加。」
  ——我能够从这个人口中问出什么消息呢……
  苏菲和凡伦蒂娜并肩走着。苏菲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但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她之所以邀请不是特别亲密的凡伦蒂娜,是有原因的。
  首先,苏菲一直对凡伦蒂娜这副体弱多病的模样感到怀疑。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但她认为这只是一种伪装。其次,关于凡伦蒂娜的目的,她也想尽可能地掌握多一些情报。因为凡伦蒂娜不怎么在众人前露面,所以能摸清她底细的机会非常少。
  看在苏菲眼里,凡伦蒂娜简直就像是内心怀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野心、伺机而动的谋略家。
  ◎
  天亮之后,佩尔许堡垒的会议室内笼罩着紧张和不安的气氛。围坐在桌子旁的成员有六人,分别是堤格尔、艾莲、莉姆、马斯哈、米拉和蕾琪。
  「所谓的城市烧了起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艾莲率先开口。她神情凝重,抱着胳臂焦躁地晃动椅子。回答她的人则是马斯哈。
  「似乎就是字面上所说的那样,嘉奴隆公爵放火烧了自己的城市……」
  「确定不是误传吗?比如说城市某处发生小火灾,却夸大灾情等等。」
  米拉歪着头问道。马斯哈一边摸着灰色的胡须,一边以严肃的表情回答:
  「这个季节的确很容易从小火演变成火灾。更别说卢堤迪亚位于布琉努北方,吹来的风又乾又冷……就算如此,还是很难想像嘉奴隆公爵管辖的领土会发生这种事情。」
  「如果是大都市发生火灾,可以推测有可能是敌军所放的火……但泰纳帝公爵的军队应该还在王都尼斯以南的地方吧?」
  莉姆点点头,对艾莲的疑惑表示认同。根据派往该地的侦察兵所舌,泰纳帝公爵的军队在攻破嘉奴隆军后,目前正缓馒地往北前进中。
  ——不是泰纳帝公爵下的手吗?那会是谁呢……?
  堤格尔一脸严肃地陷入沉思,但一看到脸色苍白的蕾琪自方才就闷不吭声的模样,堤格尔立刻恢复为平常的神态。和自己与其他人相比,蕾琪所遭过的打击更大。
  「殿下,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并不会因此改变,总之还是先去亚尔堤西姆一趟吧。」
  堤格尔为了让她安心而笑着说道,但内心却不由得感到讽刺。就算蕾琪是公主,但在场众人都没有要完全倚赖她的意思。而这也无意间让在场所有人感受到的打击稍稍减弱些。
  「谢谢你,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蕾琪打起精神露出笑容,轻轻地点头致谢。

  泰纳帝军队在接收了近两万名降兵后,变成了超过四万人的大军。但在远离涅梅塔库,来到王都附近时,外表严峻的黑发公爵便开始无情地削减兵力。
  「我不需要贫弱的士兵。但一一处死他们只会浪费我的时间,任由他们逃往远方就好。」
  他处死了旗下士兵超过一千人的指挥官,以及拥有爵位和领土的贵族。从剩下两万名的士兵手中夺走其武器和铠甲,没有给予任何粮食便放逐了他们。
  泰纳帝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收留他们的意思。
  他已经拥有两万五千名士兵和五头龙。现在人数又扩增将近一倍,这代表所需的粮食和燃料也会随之增倍。他并非无法负担,只是并未在那些降兵身上找到必须这么做的价值罢了。
  但泰纳帝依旧假装收容他们,带着军队来到这里,其实是有其原因的。
  首先是因为他们投降的战场距离涅梅塔库很近。这些士兵一旦失去武器和粮食,恐怕会沦为盗匪。泰纳帝可无法容忍他们在自己的领地内作乱,所以把他们带到较远的地方。
  其次,对泰纳帝来说,我方同伴增加太多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他必须将夺取的领地再分配给跟随他的同伴。
  再者,他希望这些士兵投奔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会让堤格尔的兵力暂时增加,但这些士兵的忠诚度并不高,而且对龙的恐惧感还深植心中,这些人在战场上应该无法发挥太大的作用。
  更何况只要一收留他们,堤格尔所率领的银色流星军所耗费的粮食和燃料,必然会一口气暴增许多。
  然而,最主要的理由,还是泰纳帝告诉士兵们的这句话。
  最让他深恶痛绝的,便是软弱或无能的人。
  但只有他的儿子例外。

  「银色流星军」于翌日自佩尔许堡垒启程。原订三天后出发,但他们决定提早动身。
  主要部队是由堤格尔、马斯哈和奥杰子爵所率领的士兵,再加上艾莲的莱德梅里兹军与米拉的奥尔米兹军所组成的联军。让外国军队担任主要部队的作法曾在内部引起一阵不满,最后由马斯哈出面说服了其他人。
  除了这些军队外,还有之前与墨吉涅军交战时加入阵营的骑士团与贵族率领的士兵。
  在银色流星军沿着通往卢堤迪亚的街道前进的同时,堤格尔也不时地朝各个方向派出侦察兵。有些部队的任务只是为了制作附近地区的地图,有些部队则是负责探查泰纳帝军的动向。而其中当然也有调查卢堤迪亚现况的部队。
  天上覆盖着一层薄云,风依旧寒冷,但已经不再像刀割般刺骨。路旁不时可看见淡红色的花朵绽放,仿佛在诉说着冬天即将结束。
  随着他们一天天地前进,得到的情报就愈多,准确度也逐渐提高。如果偶然在路上遇见商队或旅行者,堤格尔便会在营帐内招待他们,一边用餐喝酒,一边向他们打听消息。
  艾莲、米拉和巴多兰在这种场合也会一同出席。
  毕竟马斯哈忙着统帅整支军队,莉姆和卢里克必须指挥莱德梅里兹军,杰拉尔也因为要管理后勤部队而无法离开自己的岗位。
  而蕾琪之所以没有一同出席,则是出自于堤格尔的体贴。目前他最想得知的是关于卢堤迪亚的详细情况,既然不确定会得到怎样的回答,那就无法让她出席。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呢?」
  「哦,我们是从卢堤迪亚来的。」
  看起来似乎是商队领袖的中年男子,在回答时竭尽所能地表现得深藏不露。他会这样虚张声势是很正常的,因为在旅途中碰上军队或佣兵团的商队和旅行者,都必须作好可能会被洗劫一空的觉悟。
  但就军队的立场来说,这些商人也许是敌人的密探,既然碰上了可疑人士,岂有视而不见的道理。另外,要是遇上所谓素行不良的军队或佣兵团,就绝不只是问话跟调查行李这么简单了+。
  堤格尔也派人调查他们的私人物品,但都是在彼此的见证下进行,他就连一枚铜币也没有私吞。这么做很耗费时间,但他已经命令大部分的士兵继续前进,所以并未造成什么问题。
  「我听说卢堤迪亚的亚尔堤西姆发生火灾,你们知道详情吗?」
  「其实这也是我听别人说的。」
  男人为了保险起见先说了这么一句,才吞吞吐吐地开始说道:
  「好像是领主大人战败之后就发疯了,不只是自己的宅邸,还在城市各处放火……亚尔堤西姆外围的城墙有五道门,但据说那些门全都被封住了。」
  听到这句话后,不只是堤格尔,连坐在一旁的艾莲等人也脸色丕变。接下来的内容恐怕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堤格尔仍立刻重整情绪,在连番询问下得知了更详细的情况。
  问完话让男人离去后,堤格尔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刚才的内容属实,那还真是不寻常呢……」
  艾莲厌恶地冷哼一声。米拉也皱起眉头。
  「两天后我们就会踏进卢堤迪亚了,泰纳帝公爵的军队也会经过王都尼斯持续北上……」
  正当众人陷入苦思之时,原本一脸忧愁默默伫立在一旁的巴多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走到堤格尔面前。
  「少主,虽然我不是很懂这些复杂的事情,但所谓的抢地盘战争,在还没踏上敌人根据地之前是无法分出胜负的。」
  「抢地盘战争吗……」
  老随侍的用词让堤格尔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但随即一脸认真地思考起来。
  ——要踏上敌人的根据地,这么说倒也没有错……
  无论是不是已经毁于火灾,亚尔堤西姆依旧是卢堤迪亚的核心都市,也是嘉奴隆公爵的宅邸所在地。若是能在该处升起「银色流星军」的军旗,确实是有政治性的效果。
  堤格尔在脑中想像整个布琉努王国的地图。亚尔堤西姆正好位于布琉努北部与中央之间,只要能拿下这里,就等于是掌控了北部绝大部分的贸易活动。
  ——况且,如果城市被烧毁的消息属实,在那里一定会有旁徨无助的居民。我想尽可能地帮助他们。
  堤格尔转头看向艾莲和米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但两人的反应看来并不赞同。艾莲眉间深锁,米拉则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堤格尔。
  「老实说,这是步险棋。是个赔率很高的赌注喔。」
  「这次我也不得不认同这家伙的意见。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比较好。」
  「……我的提议有这么糟糕吗?」
  身经百战的两名战姬都表示反对,让堤格尔内心也不禁有些动摇起来。
  「那是能代表布琉努的贵族所居住的北部最大都市吧?那里的居民应该多出我们人数一倍以上,这实在不是我们能应付得来的。」
  「假设烧毁的部分占整座都市的一半,那肯定堆满了成千上万的尸体,这代表将会有爆发瘟疫的隐忧。但最让人担心的,其实是泰纳帝公爵的军队有可能趁我们忙于安置居民时突然现身。」
  艾莲和米拉两人说的都很有道理。更何况银色流星军本身的粮食和燃料也并非十分充裕。
  「那透过殿下或马斯哈卿上报王都,请他们送些粮食或水、柴薪等必要物资过去怎么样?」
  眼见堤格尔拚命地思考替代方案,艾莲耸耸肩,夸张地叹了口气。
  「唉。什么都不做的话,我们也会觉得良心不安呢。向王都申请支援是个不错的点子。对了,呼吁治理附近地区的贵族或驻守在堡垒的骑士团前往救援如何?」
  「真难得你竟然会提出这个不错的想法。这么一来,也可以从他们的反应判断要不要邀请他们加入我方吧。」
  「哟,没想到你的嘴还吐得出落水狗吠以外的声音啊。这该不会是要发生什么大天灾的前兆吧?」
  「如果真的发生大天灾,那一定是你想了什么鬼主意造成的吧。外表看起来虽然很完美,但没多久就漏洞百出,很符合你的作风嘛。」
  两位美少女的表情在转瞬间便失去了活泼可爱的气质,互相用手肘顶撞对方,狠狠地瞪着彼此。两人的龙具所释放出的风和寒气互相交缠,营帐内顿时笼罩在足以便人发抖的冰冷空气中。
  「拜托你们别吵了,你们的意见对我来说都很有帮助喔。」
  堤格尔拚命地想劝架,但这句话却造成了反效果。
  「应该是我的意见比这家伙有用吧?要是对新来的太好,她可是会得寸进尺的喔!」
  「对于这个只能拿资历稍长来吹嘘的老人家,你可别费太多心思喔,堤格尔。」
  知道接下来铁定没完没了的堤格尔,用眼神示意强忍室内寒风的巴多兰到外面稍等。然后堤格尔再次打起精神应付这两个人。
  最后他花了将近四分之一刻钟,才让两人的争执告一段落。

  翌日,银色流星军在距亚尔堤西姆一天半步程的草原上停止行军。原因是他们自侦察部队的报告得知,泰纳帝军也同样在这附近朝亚尔堤西姆挺进。
  「泰纳帝公爵的军队目前位于距离我方五、六十贝鲁斯塔(约五、六十公里)之处。如果双方再继续前进的话,恐怕今日内两军就会碰头了……」
  堤格尔此时下令停止前进,并在原地扎营。他必须让士兵纡解一下长时间行军所累积的疲劳。
  除此之外,他得重新整编军队。大约三天前开始,他们不断在路途上遇到原本跟随嘉奴隆公爵的士兵们,这些士兵表示想要加入堤格尔的军队,而今其人数增加到了七千人。
  现在的银色流星军已经是支两万人的大军了。
  「再多一个人也不行。别说是士兵,连猫狗都无法收容了。请把加入我军须满足的条件设定为一百柄长枪、五十匹马和五十天份的粮食择一。」
  负责分配粮食或调配武器的杰拉尔,奥杰在向堤格尔报告时,耳边的太阳穴还因为愤怒而不停跳动着。虽然其凶狠的态度让堤格尔有些畏缩,但他还是瞪大双眼对这名褐发青年问道:
  「有必要这么严格吗?」
  「因为根据我的粗略估算,人数增加了五成。士兵这种生物,对于自己的食物是否减少可是超乎想像地敏锐。就拿蔬菜汤来比喻——」
  杰拉尔的眼里多了几分严厉,口气也更加咄咄逼人。
  「假设那是加了胡萝卜、豆子跟马铃薯一同熬煮,再用盐调味的汤好了。光是少了豆子,就会让两成士兵心生不安。如果只是盐放少一点,因为每个人的味觉感受不同,所以还能蒙混几天,但也只要四、五天就会被发现。」
  杰拉尔猛然弯腰探出身子,即使手里卷成一捆的文件已经被捏得扭曲变形,他还是滔滔不绝地往下说:
  「士兵之间的耳语增加了。像是『粮食怎么了,是被敌人抢走了吗?』『是因为没用的同伴拖累我们吗?』『明天我们该吃什么啊?』之类的话。而且逼近眼前的敌人愈是强大,士兵们就愈容易出现逃避的想法!」
  杰拉尔连珠炮似地说了这么多,逼得堤格尔也只能不断地承诺会严格执行。只要泰纳帝军还在附近,他们就无法再收容更多的士兵。因为谁也无法保证那些人不是泰纳帝军的士兵所伪装的。
  在竖立着布琉务王国的红马旗、吉斯塔特王国的黑龙旗,还有冯伦家跟莱德梅里兹军旗的统帅营帐内,堤格尔等人召开了军事会议。
  「泰纳帝公爵对外宣称自己拥有四万大军,这应该是在虚张声势吧。」
  宣称自己的兵力比实际数量还多的情况,在战术运用上并不罕见。
  如果敌军相信了,就会对双方的兵力差距感到害怕。实际交战时,也会疑神疑鬼地担心对方是否将部分兵力埋伏在某处。当然,为了骗过敌方的侦察兵,增加军旗让人数看起来比较多的小手段也是多有所闻。
  「或许有夸大之嫌……但综合侦察兵的报告和传言,看来兵力确实是有两万以上。」
  马斯哈抚摸着灰色的胡须,露出前所未见的为难表情。还因为手劲太大,马斯哈看来都快把胡子给拔下来了。
  堤格尔内心也是忐忑不安。因为银色流星军的两万大军组合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相较于我方局势,泰纳帝公爵还能游刀有余地返回涅梅塔库补给或重新编制军队。
  「事到如今我已别无所求。亏我们能把双方的兵力差距缩短到这种程度。」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难道泰纳帝公爵的军队在与嘉奴隆军交战后,几乎没有耗损兵力吗?」
  莉姆面无表情思考着,马斯哈则回答了她的问题。
  「泰纳帝公爵的军队里有五头龙。似乎只让军队一直进攻就结束战争了。」
  提到龙这个单字时,只有堤格尔、马斯哈和蕾琪三人的身体轻颤了一下。艾莲和米拉的态度相当从容,莉姆虽然也紧张地板起脸,却没有显露一丝惊慌。
  「哦,那个就让我和这家伙来解决吧。士兵们拿那种东西可没辄呢。」
  艾莲轻描淡写地说道。堤格尔一脸苦涩地将手放在膝盖上,对战姬低下头。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这没什么好介意的,不过是适才适用罢了。还有,话先说在前头,你是统帅,不可以随便出手喔。」
  米拉以近似闲聊的口气这么说,堤格尔只好苦笑着点点头。
  「嘉奴隆公爵已经不在了,不论对泰纳帝公爵还是对我们来说,这应该都是最后的决战吧。」
  蕾琪以充满紧张的神色凝视着地图。她的视线停留在亚尔堤西姆上,在场的所有人都想像得到发生在那座都市的是怎样的惨剧。
  那是一幅足以让人作呕的恐怖景象。

  若真要说有任何徵兆的话,只有两个。其一是不断往返嘉奴隆公爵宅邱与北门的马车,其二则是嘉奴隆手下的士兵在亚尔堤西姆各处设置了数十座燃料仓库。
  这两件事都持绩了四、五天。这几天之内,有些直觉比较敏锐的人早已收拾好所有家当,带着整个家族离开这座城市。但这些人只占了极少数,绝大多数的居民还是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
  当然一股的居民心里也深威不安。毕竟嘉奴隆是位残虐无情的领主,只要他高兴,不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虽然只是谣言,但嘉奴隆军在遥远南方被泰纳帝军打败的消息,已经传进了居民的耳中。
  居民们就算感到不安,还是无法轻易地离开自己长年定居的城市。
  如果真有人能看出这个城市的领主的心思,知道他想把连同自己居所在内的城市整个化为火海,那或许已经算是先知了。
  第一把火是在深夜凌晨点燃的。地点是嘉奴隆那栋三层楼的宅邸。它盖在居高临下、饱览街景的位置。整座豪华宅邸就这样被火焰吞噬,摇曳的火舌以暗夜为背景熊熊燃烧。
  接着,彷佛以此为信号般,其他设置在城市各处的燃料仓库也全都着火了。放着成堆柴薪与装满油脂的木桶的仓库立刻化为一团火球,在北边吹来的夜风煽动下,火苗飘向四方,火势在一瞬间蔓延开来。
  亚尔堤西姆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早在布琉努王国崛起之前,这里就已经是个小城镇了。
  亚尔堤西姆纳入布琉努王国的版图并逐渐开发,在原有的城镇外围接二连三地出现了住宅区与店家,但在中心附近的景观却仍是一如往昔。
  换言之,以石块堆砌的部分顶多只有房子的外墙。绝大部分的房屋,其天花板、梁柱、地板、大门和窗户全都是木造的,再加上以前住宅之间几乎未留间隙,只一眨眼的时间,火势便延烧到隔壁的屋子。
  时间正值深夜,大部分的人都来不及逃生。就算想从屋内飞奔而出,大多数人也都被大火挡住了去路,几乎没有人能够幸运地抵达城门。
  亚尔堤西姆的中央和东北部各有一条河川,很多人为了逃离火舌而跳进河中,但最后幸存的人少之又少。
  虽然已是冬末时节,但深夜里的河水相当冰冷。火焰乘着乾风,在河岸旁筑起一道又高又长的火墙,压缩了逃生的路径。大部分的人不是溺死,就是因为吸入过多浓烟或热气窒息而死。
  从北方吹来的寒风成为了助长火势的最大推手,使亚尔堤西姆东南方的街区几乎彻底被烧毁。
  负责维护城市治安的卫兵们努力地想扑灭火势,居民也加入了帮忙的行列,但大火还是将整座城市吞噬般不断延烧。从日出到日落,在高挂天空的明月也逐渐没入西方地平线之际,这场大火才终于平息。
  侥幸逃离火场的人们,必须面对的是与废墟无异的城市,以及数也数不清的焦黑尸体。
  在此同时,嘉奴隆已死的消息传递了整个布琉努王国北部。不只是卢堤迪亚境内的各个城市,其他追随嘉奴隆,却没有参加这场战争的贵族们也深受打击,全都陷入不安与慌乱的窘境之中。
  另一方面,在先前的战争中败给泰纳帝军的嘉奴隆军士兵们,则完全四散瓦解了。
  这些没被泰纳帝军或银色流星军收容的人们,可说是彻底失去能够依靠的领导者,只能在布琉努的大地上到处游荡。
  「……还是先跟泰纳帝公爵提出休战的要求吧?」
  堤格尔环顾在场的同伴后,说出了这样的提案。率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艾莲,她鲜红的双眼目光锐利地看着堤格尔。
  「这么做是为了拯救亚尔堤西姆吗?」
  堤格尔点了点头,在混沌的思绪中寻找适当的词汇,谨慎地说道:
  「在墨吉涅军越海入侵我国时,我听说是泰纳帝公爵率领军队保护沿海都市的。」
  若泰纳帝的目标是掌握布琉努王国的霸权,那亚尔堤西姆势必会成为他的囊中物。要是能够早日重建这座城市,他应该不至于拒绝才对吧。
  堤格尔如此解释,在场的人却没有给他正面的回应。
  「你的想法很正确,但泰纳帝公爵恐怕不会接受。」
  艾莲这么说道,米拉也摇了摇头。
  「堤格尔,就算你现在提出这个要求,对方也只会怀疑这是你在争取时间的手段。因为你可以透过击退墨吉涅军树立起的声望来招募人马啊。」
  听到两位战姬都表示反对,堤格尔便转头看向莉姆和马斯哈。但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所期待的回答。
  「如果我站在泰纳帝公爵的立场,也会选择优先歼灭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对现在的他来说,重建都市不是什么非得立刻处理的问题。只要他赢得这场战争,也可以说是你出手妨碍,藉此规避一切责任。」
  「堤格尔,你为人民着想的心情固然呵贵,但这不代表对所有的事情都行得通。还是等打赢泰纳帝公爵再来考虑吧,或许到了那时情况又会有所改变。」
  「……我知道了。」
  每个人所说的都很有道理,是堤格尔的要求太强人所难了。若是在此坚持己见,只会让追随自己的两万名士兵暴露在危险之中。这么一来就本末倒置了。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一道冷静的嗓音传进堤格尔耳中,原来是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蕾琪开口了:
  「应该承担责备的人是我,请你不要为此而过度苛责自己。」
  「但是,殿下……」
  当堤格尔正想对雷琪说「错不在你」时,营帐外传来了士兵要求会见的声音。于是马斯哈站了起来,走向外头回应。老伯爵很快地回到营帐,面色凝重地说道:
  「看来泰纳帝公爵派出使者向我们接洽了。」
  泰纳帝公爵的使者捎来的讯息,是在这样的战争中相当常见的要求。
  简单来说,只要献上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项上人头,他便会宽恕其他贵族们,保证他们的领土和爵位都不会遭受影响。
  『另外,我对于干涉吉斯塔特王国内政一事毫无兴趣,希望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与琉德米拉·露利叶两位战姬能尽速率兵返回吉斯塔特王国。』
  ——对于蕾琪只字未提吗……
  「堤格尔,你打算怎么做?」
  当使者还在别的营帐等待时,艾莲对堤格尔这么问道。
  「干脆趁这个机会,向他提出你刚才所说的休战要求吧?」
  马斯哈说话时脸上还写满了不悦,看得出来正压抑着怒火。
  事实上,他们无法判定泰纳帝的承诺有几分可信。就算他说会保障贵族们的领土或爵位,但对于一开始便支持堤格尔的马斯哈或奥杰,泰纳帝恐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即便泰纳帝现在不会对他们下手,也无法保证一两年后仍是如此。
  另外,他很有可能打算直接让蕾琪从这个世上消失。毕竟泰纳帝的妻子是国王法隆的侄女,虽不算是直系血亲,他手中也已捏有具备王家血统的人物。若是在这里除掉堤格尔,公爵便再无他虑。
  堤格尔不认为他会在蕾琪身上多费心思。
  「照这情况看来,感觉他会以接受休战为由提出其他要求呢……」
  「对方应该只是想营造出曾劝过我们投降的事实。既然如此,就向他们提出在气势上不会输给他们的强硬要求吧。」
  于是堤格尔便接受了艾莲这项充满挑衅的提议,让使者带着以下的回覆离开。
  『你还不打算为自己的儿子以铁靴践踏亚尔萨斯一事致歉吗?』
  铁靴为铠甲的一部分,在此指的是率领军队的意思。
  于是,双方的谈判彷佛早已注定好似地宣告破局。
  自亚尔堤西姆往东南方前进,可以看到一片名为维莱克雷纳的平原。平原的南北两侧皆为森林,中间有一条连接两片森林的河川,东方则有一座小山丘。
  两万人的银色流星军与两万四千人的泰纳帝军,在此展开对峙。
  银色流星军的阵型分为中央部队与左右翼,后方则是候补部队。
  中央部队几乎都是前嘉奴隆军的士兵,由堤格尔亲自指挥,身旁则跟着马斯哈和莉姆。右翼是艾莲与米拉所率领的吉斯塔特军,左翼则是在与墨吉涅军交战时便跟随堤格尔的贵族军队或骑士团。
  堤格尔希望能和艾莲或米拉一同对付龙,但统帅的身分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如果用上你的弓,确实可以更快收拾那些龙。但你位于前线所造成的不利因素更大。」
  在率领吉斯塔特军前往右翼时,艾莲笑着这么安慰堤格尔。米拉也露出可爱且无所畏惧的笑容说:
  「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明明不是在吉斯塔特国内,两名战姬却还破例一起战斗呢,这怎么可能会输嘛。」
  「嗯。我还是要照例提醒两位,千万要小心喔。」
  在她们的鼓励之下,堤格尔也笑着目送两人离开。内心却感到不安。
  他早已深切地见识过龙那让人畏怖的强大力量。
  第一次是因为狩猎而在深山中迷路,碰上了野生的龙。第二次则是与萨安交战的时候。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当堤格尔因为囤想起过去而板起脸孔时,一旁的莉姆出声呼唤他。
  「请你放心吧。艾蕾欧诺拉大人和琉德米拉大人是不可能会输的。」
  「也是……」
  堤格尔紧握着挂在马鞍上的黑弓,点了点头。
  「马斯哈卿。敌人的情况看起来如何?」
  「他们相当冷静呢。虽然现在龙被安排在后方……但听说他们在与嘉奴隆公爵的军队交战时也是这样,所以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刻意让敌人击溃自己的中央部队,再将龙引至前方,一口气粉碎敌军。这就是泰纳帝军策划的战术。
  而泰纳帝军在兵力分配上几乎与银色流星军如出一辙。
  中央是一万名步兵。左右翼各五千。中央部队后方稳坐着宛如攻城武器般的五头龙,再后方则是泰纳帝公爵本人所在的本队四千人,其中有三千人是骑兵,同时也是候补部队。
  之所以不在阵型上出奇招,是因为公爵那可称为狂妄高傲的自信。他们的人数原本就在敌军之上,没有必要使出奇招。只要从正面进攻,直接摧毁敌军即可。
  时间来到早晨与中午之间,太阳正朝着头顶的天空缓慢爬升,盘据在地上的寒气也逐渐散去。两军发出了铠甲碰撞的声音,开始往前移动。
  银色流星军这边是由吉斯塔特军率先冲出,朝着敌军一齐射出箭雨。泰纳帝军停止前进,举起大盾防御攻击。
  无数道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便士兵们缩起身子,数十人被箭射中而倒下。但泰纳帝军本身的队形丝毫没有出现破绽。
  用尽箭矢的吉斯塔特军往后撤退,随着号角声响起,两军的中央部队怒吼着陷入激战——步兵之间的战斗乍看之下平分秋色。
  举起大盾防御刺来的长枪、因而动弹不得的士兵,被冲上前的敌人一剑砍倒。但杀死对手的士兵还来不及品尝胜利的滋味,头颅便被战斧劈成两半。举着战斧的士兵在找到下一个目标前便被三方包夹,在一阵砍杀之后也倒卧地面。
  杀与被杀的连锁效应在战场各处不断发生。每传出一道惨叫声,地上就多一具尸体,红黑色的鲜血逐渐染红了野草。
  被开膛剖肚的士兵眼神空洞地瘫坐在地上,拚命地想把掉出来的内脏塞回体内,但手中拿的却是附近尸体的内脏。
  战斗的理由不是为了正义的大旗而屠戮对手,也不是因为敌人残暴无情才挥动武器,他们就只是为了要活下去而已。不管是谁都举剑劈砍、用枪突刺,或是挥舞斧头与铁鎚。
  他们当然知道自己的统帅所坚持的正义,以及与敌人交战的理由。可是一旦拿着染血刀刃的对手站在自己眼前、以血洗血的厮杀就要爆发之际,那些事情就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他们的脑中只想着要活下去。
  在两军的中央部队正重复上演激烈的攻防战时,右翼的吉斯塔特军仿佛抵挡不住敌军的攻势般缓缓后退。发现到这点的泰纳帝军左翼趁势往前逼进,但此举正中吉斯塔特军下怀。
  避开敌人的注意力、带着五百人脱队的米拉,在此时对泰纳帝军左翼展开强烈的侧攻。
  而吉斯塔特军也像在配合米拉的攻击似地,展开了猛烈的反击。泰纳帝军的左翼前线几乎在一瞬间瓦解,被敌方压制的他们,不得不暂时退开一大段距离来重整队形。
  ——很好。
  艾莲一边在吉斯塔特军后方指挥士兵,一边满足地笑了起来。这时银色流星军在堤格尔的指挥下正缓慢地引诱敌军转移战场。吉斯塔特军的位置紧邻着河川和森林,让敌军认为他们行军的动线受到了环境阻断。
  这正是他们想要的结果。艾莲一和米拉会合,便沿着森林外侧在战场上绕了一大圈,来到泰纳帝军的侧面。这样的战术会让右翼破绽百出,可说是相当鲁莽,却暗藏胜算。
  此时泰纳帝军的左翼正忙着重整队形,也因为中间挡着森林和河川而难以突击吉斯塔特军。再加上莉姆在堤格尔的指示下率领候补部队,移动到了右翼后方,只要有敌人硬是发动攻击,她的部队就会给予敌军强烈的反击。
  除此之外,堤格尔还对莉姆下了另一道命令。正因为如此,莉姆才会与堤格尔分开,转而指挥候补部队。
  「马斯哈卿。您那边的左翼情况如何?」
  听到堤格尔的询问,老骑士晃了晃矮胖的身躯,开口纠正这名年轻人。
  「统帅大人,现在您是不能对我使用敬称的。」
  「您所说的我当然明白,可是……」
  才刚被纠正,却又立刻用了敬称,堤格尔露出了愧疚的表情。马斯哈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里有佩尔许、卢特司和卡尔瓦多斯骑士团守着,若非相当顽强的对手,我想是不会输的。」
  「……听到你跟我说话的口气这么恭敬,总让我觉得耳边痒痒的呢。」
  「请您快点习惯吧。只要想到这样的时间不会维持多久,不也是一种有趣的经验吗?」
  随侍巴多兰带着微笑看着两人交谈的情景。
  过了半刻钟(约一小时),太阳更接近天空中央时,战场上起了变化。因为泰纳帝军的左翼部队,开始紧迫着艾莲与米拉所率领的吉斯塔特军发动攻击。
  「你如果落后了,我会一辈子拿这件事耻笑你喔。」
  「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即便身为指挥官与其监视者,两人却都站在队伍最前头,把指挥全军的任务交给后方的卢里克。
  这名光头骑士难得离开堤格尔身边,便扛下了这般重责大任,穿着铠甲的身体笼罩在紧张的情绪之中。
  两名战姬一个挥着操纵风的长剑,另一个举起带有寒气的短枪,毫无迟疑地冲进了敌阵。泰纳帝军的左翼虽然对突然出现在侧面的敌人感到惊讶,还是将大盾排成一列,从缝隙刺出长枪迎击。
  但长枪的尖端无法伤及艾莲和米拉一丝一毫,不消一眨眼功夫,艾莲与米拉已经粉碎了大盾,连人带马跃进敌军中央。艾莲一挥下长剑,便掀起一阵血岚;米拉一舞动短枪,便喷溅出冰冻的脑浆。
  泰纳帝的士兵以三人或四人为一组,以枪剑攻向她们,但所有攻击都被弹开,只消一个反击便让他们魂归西天。在士兵的眼里,两位战姬看起来就像是拥有美丽身影的死亡女神。
  吉斯塔特军视泰纳帝军的左翼如破布,狠狠地从中撕为两片,冲进阵中尽情肆虐。跟随两位战姬的骑士们也以不输指挥官的气势英勇奋战。他们在马上挥舞着长枪,击落、打倒和刺穿敌人。
  「……是援军啊……」
  就在吉斯塔特军即将攻破左翼时,艾莲突然皱起眉头。或许是对手动用了候补部队吧,敌人的兵种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的铠甲显得笨重,但因为将全身包得密不透风,所以相当坚固。他们的武器也并非随处可见的枪剑,而是统一使用一种名为斧枪的长柄武器。
  斧枪是为了对付马上的敌人而制造的武器。在枪尖两侧加上有如小小斧头般的尖锐突起,可以用它施展出突刺、挥砍以及拖倒敌人的勾击等三种战法。
  至于这种武器的缺点,应该是因为又长又重且难以操控,所以有能耐使用的战士不多。
  既然能够使出三种攻击方式,那同时也代表若无法精通这三样,还不如使用单纯的长枪来得轻便有效。但泰纳帝却能够集合使用这种困难武器的人,组成一支专属部队。
  「不过,可别以为用这种东西就能阻挡我们了。」
  「——是啊。至少我是如此。」
  听见艾莲无意间使用了「我们」这个词汇,一旁的米拉语带嘲讽地补充道。红眼与蓝眼的目光在一瞬间交错,激荡出充满敌意的火花。
  事实证明,就连拿着斧枪的士兵也无法阻止艾莲和米拉。他们一刺出枪斧,斧柄便被砍断,又或者是被猛然冒出的寒气之枪连同铠甲贯穿身体。
  「打完这批之后,龙也该出来了吧。只要解决那些龙,本队就近在眼前了。」
  「敌人的龙鳞片是什么颜色?」
  「放心,没有黑色。」
  艾莲简短地回答米拉的疑问。吉斯塔特有个规定——不得杀死幼龙或拥有黑色鳞片的龙。这不仅是出自于吉斯塔特的建国神话,对于她们来说也是极为理所当然的观念。
  现在她们两人已经可以看到山丘般遥遥矗立在敌军后方的五头巨兽。
  其中三头有着土黄色的鳞片,还有一头是让人联想到砖瓦的砖红色鳞片。
  而比它们大上一圈的最后一头,则是铁灰色的。一眼望去似乎还混杂了些许黑色,那是锁住那头龙的巨大锁链。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双头龙呢……」
  米拉难掩厌恶之情地低喃道。艾莲虽然没有开口,但也有同样的感受。
  双头龙是畸形种,在吉斯塔特甚至被视为凶兆。虽然不知道是在哪里驯服它的,但实行者的思考模式应该不太正常。
  另外,艾莲还发现了一个令人在意的地方。
  ——只有火龙和双头龙身上缠着锁链,但看起来并不像是用锁封住它们的行动。不对,照理说根本没有锁能够束缚住龙啊。那究竟是什么……?
  「话说回来,它们表现得真的很安分呢。就连我国也看不到这样的情景……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啊?」
  「虽然我也很好奇,但应该不是什么正当的方法吧。」
  刹那间,一道奇异的声响传进两名战姬耳中。这近似耳鸣且让人感到极为不快的金属声,让艾莲等人皱起眉头面面相觑。但敌方并未给她们对这个声音发表意见的机会。
  就在只差数十阿尔昔便能突破敌兵防御之时,龙群们发出了咆哮声。这六道咆哮淹没了所有怒吼、尖叫和武器碰撞声,敌我双方的人马全都震惊地伫立原地。
  艾莲和米拉仅微微仰身往上看,但两人的座骑却不如她们镇定,纷纷瞪大双眼,一边发出嘶鸣声,一边轻颤着身体。
  风伴随着臭气开始流动。五头龙之中的三头——拥有土黄色鳞片的地龙率先动了起来。
  一旦开始前进,对龙来说便无敌我之分。让人联想到神殿大柱的粗壮前脚高高抬起,像击打股用力踩下。站在该处的泰纳帝士兵连逃都来不及逃,便连同铠甲被踩个粉碎,化作红黑色的肉饼。
  不想无辜惨死的泰纳帝士兵互相推挤着朝左右逃窜。三头地龙踩上士兵们清出的笔直道路,一边咆哮一边往前走。它们每踏出一步大地便剧烈摇晃,掀起一阵阵带血的土烟。
  「——时间宝贵,就一起上吧。」
  「是啊,毕竟龙有五头,可没时间一个个奉陪。」
  就算逼近自己的巨大怪兽已经来到眼前,艾莲和米拉仍旧面不改色。银发战姬高高举起长剑,将风卷起形成漩涡。米拉则压低短枪,让不断从枪尖冒出的寒气缠绕在自己身上。
  她们的时间确实很宝贵。若是在此与龙缠斗太久,泰纳帝公爵本人便会趁机逃走。但除此之外,艾莲等人还有另一个目的。
  自泰纳帝军与嘉奴隆军的战况听来,可以明显得知这些龙是相当宝贵的战力。泰纳帝军的士兵应该也很清楚这点才对。
  她们想藉由一击彻底粉碎这些龙,重创泰纳帝军的士气。
  风逐渐形成一道看不见的利刃,寒气也化为冰之结晶飘浮在大气中。
  在龙群即将冲向战姬之时——
  「横扫大气!」
  「冻结苍穹!」
  艾莲用力挥下艾利菲尔,米拉则将拉斐亚斯往前一刺。两把龙具相互交错,卷入寒气的风到处肆虐,寒气也紧紧缠绕在风中的利刃上。
  那等于是重现了偶尔在吉斯塔特北方刮起的冬季龙卷风。寄宿着寒风的暴风袭向只有龙群的空间。它在地面划出极深的裂痕,蹂躏着空气,龙群还来不及避开,便全身笼罩在冰刃的攻击下。
  连铁制刀刃都无法刺穿的龙鳞被砍出无数伤口,接着在一瞬间冻结并破裂。土黄色的鳞片彷佛枯萎的花瓣一片片凋零,从伤口流出的血冻结成血块,化为装饰龙躯的红黑色斑点。

  而它们的爪子、牙齿和角都被寒气冻成一片雪白,在风的切割下折断碎裂。
  从龙身旁逃开的泰纳帝军士兵虽然免去了被直接命中的危机,但就算只被寒气余波扫过,他们还是承受了非比寻常的巨创。只见士兵的铠甲结了一层冰霜,身体因为过度寒冷而不停发抖,双脚如生根般动弹不得。
  三头地龙还来不及发出咆哮便丧命倒下,充满裂痕并结冻的地面重重地晃了一下。泰纳帝军的士兵们只能哑口无言地伫立原地。
  艾莲和米拉并未表现出炫耀胜利的态度,因为还有两头龙等着她们。两人拉起缰绳策动马匹,跨过龙的尸体向前奔驰。
  「……你应该还能再战吧?」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两名战姬嘴上毫不留情,继续往前方挺进。终于回过神来的吉斯塔特士兵则高呼口号跟在战姬后方。另一方面,泰纳帝士兵们则完全陷入恐慌,就连握着武器的手也抖个不停,完全无法动弹。

  黑发公爵在泰纳帝军本队里面色凝重地观望着战况。
  ——那就是战姬的力量吗……
  他内心的惊愕丝毫没有表现在脸上。在场的除了他以外,大概只有斯堤德能依旧保持脸色不变,两人极为冷静的态度让幕僚们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果然还是应该让中央部队使用四枪之阵进攻吧。」
  斯堤德顶着一如既往的苍白脸孔咕哝道。四枪之阵是泰纳帝公爵所发明的阵型,此阵以步兵为主力,在之前的战争中屡屡创下辉煌的战果。
  而他之所以没有运用这个阵型,则是为了让龙退至后方,当作让战姬深入敌阵的诱饵。公爵认为若战姬有打倒龙的实力,应该会优先攻向龙才对。
  所以他的计策是设置一批松散的部队,让战姬萌生讨伐龙的念头,然后再用五头龙和大量兵力粉碎、灭杀突破敌阵的战姬。只要能完全击溃战姬,就算五头龙全部失去也无妨。
  因为这个计策必须在大本营与中央部队间安置龙,所以军令无法快速地传递给中央部队。这便是他没有使用需要高度指挥能力的四枪之阵的原因。
  一旦失去战姬,吉斯塔特军一定会瓦解。我方和敌军的士气也会产生落差,而就人数来说依然是我方占上风,胜率自然也会跟着提升。
  不过,现在泰纳帝和斯堤德不得不更动这个计划了。虽然他们不明白战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至少以结果来看,两名战姬确实毫发无伤地击败了三头地龙。
  「赶紧重整部队。算准那些战姬打倒龙的瞬间围上去歼灭她们。」
  虽说是战姬,但终究与人无异。总会有体力用尽的时候吧。
  「就算派出六千名士兵对付两名战姬也无妨,一定要确实地葬送她们的性命。」
  泰纳帝毫不留情地下达了如此冷酷的命令。

  另一方面,艾莲和米拉正迅速逼近剩下的两头龙。刚才的地龙群几乎是挤成一团往前猛冲,所以相当容易对付,但火龙和双头龙却是各自位于左右两边。
  因为双头龙的身躯庞大,火龙的嘴里会喷出火焰,所以这两头龙才需要更宽广的空间。
  「那边的就交给你了。」
  艾莲和米拉几乎异口同声抛下这句话,接着便自然而然地朝自己锁定的敌人策马奔去。艾莲是双头龙,米拉则是火龙。
  「方才的地龙也是如此,我知道你们不是自愿来到战场的。但既然你们已经出现了,我就必须歼灭你们。」
  才刚说完这句话,那道如耳鸣般令人不快的声音又再度传进耳朵深处。这是一种战场上的呼喊和喧骚绝不可能盖过的尖锐怪声。
  但她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索这件事。
  双头龙扬起两颗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着艾莲。艾莲也不甘示弱地狠瞪着它的两对眼珠,高举长剑。虽然不久之前才使出同样的攻击,但她的体力还足以负荷。
  发出低鸣的空气逐渐往艾利菲尔集结,形成累积了无数道风刀的龙卷风。
  「横扫大气!」
  艾莲大喝一声,将龙卷风击向双头龙。即便是拥有庞大强韧身躯的双头龙,遭受到这样的直击,应该连骨头都会彻底粉碎,就此消逝在空中吧。
  但挟着猛烈气势劈开大地、撕裂空气的暴风之刃竟然在双头龙面前停了下来,彷佛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壁般,狂暴地在原处肆虐—在有如互相拉扯似的激烈震动后,只留下像是被弹开的声响,就此烟消云散了。
  「……什么?」
  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光景让艾莲茫然地仰头看向巨龙。但在连一次呼吸都不到的时间内,回过神来的战姬又再次挥下艾利菲尔。
  「——风影!」
  她的双脚抽出马监,往上一跳,而双头龙也几乎是同时驱动两颗头从左右攻向她。艾莲所骑的马分别被咬住马首和臀部,随着龙抬起头的动作被撕裂成两半。在一道沉重的闷响过后,便是一阵鲜血自空中撒向地面的单调声音。
  不只是吉斯塔特士兵,就连泰纳帝士兵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面色铁青,浑身发抖。中央部队的前线依旧与银色流星军浴血激战,但站在龙四周的士兵却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忘记了自己正身处战场的事实。
  自巨龙嘴里逃开的艾莲降落地面后,便定睛观察起双头龙的头部。方才她以「风影」逃脱的瞬间,也趁机挥剑砍向龙的额头,但龙的额头却毫发无伤。
  ——虽然是在闪避时勉强使出的回击,但没想到艾利菲尔的刀刃竟没有对它造成任何损阳。
  艾莲的视线移向与火龙对峙的米拉。
  此时米拉正巧对着火龙使出了龙技。
  「冻结苍穹!」
  自米拉的冻涟释放出的庞大寒气转瞬间便冻结了大地。从地面上穿出的无数冰枪眼看即将在火龙身上钻出一串血洞。
  但与艾莲那时一样,龙技也被某种东西挡下而停止动作,并逐渐消失无踪。火龙对着震惊地呆立原地的米拉张开血盆大口,而黑暗的口腔深处则闪起红莲之火。
  艾莲立刻往前奔驰,以疾风般的速度冲向米拉,使出用全身撞击的气势抱住她,然后滚向地面。
  说时迟那时快,从火龙嘴里吐出的猛烈火焰溶化了米拉制造出来的冰晶,有如舔舐大地般延烧起来。火焰的热气烧伤了艾莲的肩膀和背部,但并没有碰触到她。若是直接被这道火舌缠上,恐伯烧伤的部分会当场炭化崩解吧。
  ——总算是勉强赶上了吗……
  因为两人原本打算各自解决掉一头龙,所以彼此之间隔了很大一段距离。就算借助了「风影」的高速,要避开火焰的攻击仍旧相当吃力。
  「艾蕾欧诺拉!你在做什么……!」
  米拉露出骇人的神情,瞪着因为保护自己而惨遭火吻的艾莲。艾莲忍着痛楚抬起头,对她露出带着嘲讽的笑脸。
  「还不是因为你……做出了有违战姬身分的无能举动的关系……」
  「你给我住口!」
  米拉的枪释放出寒气,在艾莲的伤口覆上一层冰之薄膜。这时,火龙又再度朝着两人吐出火焰。
  呈放射状喷来的红色火焰吞噬了两名战姬。不只如此,还继续延烧至附近一带。想帮助战姬的数十名吉斯塔特骑士便被火焰包围,在转眼间丧失性命。恶火在地面上留下黑色烧焦的痕迹,尸体也被烧得炭化,野草则化为灰烬在空中散去。
  跟在后头的吉斯塔特士兵们迫于火势无法靠近,只能一脸悲痛地目睹自己的主子被火焰吞噬的情景。就连身为敌人的泰纳帝士兵们也没有高呼痛快的心情,而是屏息凝视着龙与火焰。
  「——原来如此。」
  当火焰中传出一道冷冽无情的嗓音之时,一阵夹带着寒气的风在火中卷起,吹散了燃烧的烈焰。有的人认为眼前的景象是奇迹,也有人相信这是梦境或幻觉,就连不相信的人们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和眼下的光景。
  米拉像是为了保护艾莲而举起冰之枪,脸上带着坚毅的表情站在原地。拉斐亚斯释放出大量的寒气,艾利菲尔也同样塑造出数层空气薄膜,保护两人免于火焰、热气和浓烟的侵害。
  「所以说,就只有龙技对你无效吧。」
  火龙一脸惊讶地低头看着安然无恙的两位战姬。到目前为止,只要是被这火焰吞噬的东西,全都无一幸免地化作灰烬和焦炭,成为它的粮食。但这两人却连一根头发都没烧焦,让这头巨兽感到相当诧异。
  另一方面,米拉以漾着蓝冰色彩的双眸抬头看着火龙。她正冷静地在脑中构思能够屠杀这头龙的计策,但却来不及在此时施行。
  因为随着大地开始摇晃,双头龙正朝她们的方向奔来。即便是身为战姬的米拉,也很难在龙技没有效用的情况下同睛对付两头龙。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由数千马蹄所发出的巨响,以惊人的气势逐渐逼近。远远地可以听到混入了砍断筋肉、劈裂铠甲、哀号和惨叫等战场上的声音。
  在泰纳帝士兵们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正是莉姆所率领的骑兵部队。
  「艾蕾欧诺拉大人、琉德米拉大人,两位没事吧!」
  米拉正准备将拉斐亚斯用力刺向地面,却因为听到这声叫喊而停下手上的动作。她回头看向莉姆。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堤格尔呢?」
  「正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命令我赶来的。他拜托我协助两位撤退——」
  骑在马上的莉姆立刻回答,但她一看到坐在米拉身旁的艾莲,立刻惊讶地瞪大双眼。
  「艾蕾欧诺拉就交给你了。她不要紧,只受了轻伤。」
  米拉话音未落,艾莲的身体便动了起来。拥有一头银发的战姬以长剑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虽然身体还有点痛……不过我可以自己走啦。」
  「那请您坐到我身后吧。」
  艾莲握住莉姆伸出的手,骑到了马背上。见艾莲上马后,米拉也随手抢来一匹敌兵的马骑了上去,而火龙的烈焰正逐渐逼近她们。
  「冻结苍穹!」
  米拉第三次使出龙技,从被刺穿并撕裂的大地中冒出数根冰柱,形成了一面比龙还高的冰墙,阻挡了火焰。
  暴怒的火龙用身体朝着冰墙猛烈撞击,在经历两、三次几乎要撼动大地的冲撞后,终于在第四次打破冰墙,冰块碎片随即四处飞散。
  但此时吉斯塔特军早已撤退离去。

  在泰纳帝军阵营后方,泰纳帝公爵与其副官斯堤德正冷静地眺望着目前的战况。令人惊讶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但他们依旧面不改色、神色自若。
  「——被摆了一道呢。」
  泰纳帝公爵愤恨地啐道。站在他身旁的亲信们全都惊恐地全身发抖,只有斯堤德语气平淡地回覆他:
  「失去了三头地龙的确是很大的打击。」
  「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损失了龙却还是无法掌握他们的动向,真是太失策了。」
  泰纳帝难掩内心的焦躁,死命地握紧自己的拳头。他应该在艾莲等人上钩时便当机立断地让龙退至后方,并运用大量兵力歼灭她们。
  「早知道应该让龙群去对付敌兵,尽可能派出我方士兵去牵制战姬的。」
  泰纳帝之所以没有这么做,除了这是他第二次让龙参与战争之外,还必须归咎于他们对战姬了解得太少了。而我方士兵因为怕龙而不愿意遵照命令突击一事,更是令泰纳帝感到非常不偷陕。
  现在我方不仅友翼部队半毁,还失去了三头地龙,却依旧无法杀死战姬。
  「中央和右翼的情况如何?」
  「右翼的战况几乎是平分秋色,中央则是我方占上风。」
  斯堤德立即回答。这样的战况早在预料之中。因为敌方左翼有骑士团,本来就不会轻易被击败。接着再看中央部队,我方为一万人,对手只有七千人。反而该佩服敌人能撑到现在。
  「不过——也已经到落幕的时候了。」

  目送莉姆离去后,堤格尔忍受着不安和焦虑的煎熬,等待前线回报战况。
  ——没什么好担心的,艾莲在之前与萨安的战争中不是也轻易地打倒龙了吗?更何况这次还有米拉相助。
  但就算堤格尔如此安慰自己,还是无法拭去内心的不安。或许是因为回想起之前与龙对峙时的恐惧了吧。
  但在派出莉姆之后,堤格尔现在已经帮不上任何忙了。而且身为统帅又不能满脑子都想着这件事。
  目前最重要的是必须打破中央部队被敌人压制住的僵局。
  「马斯哈卿,您有什么好计策吗?」
  「这可为难了……毕竟我方比敌军少三千人,若是考虑到这点,我们已经算是很能撑了。现在嘛……我想也只能相信吉斯塔特军了。」
  老伯爵回答时的口气相当沉重。他们只能期待艾莲等人能击溃敌军的左翼部队,并回头包夹中央部队,又或者是成功歼灭在中央部队后方待命的龙群。
  这么一来,敌方的气势必然会大减。唯有如此,银色流星军才有获得胜利的机会。考虑到吉斯塔特军——艾莲与米拉——的实力,这是可能成功的计策。
  ——变化……我们需要变化。
  堤格尔紧握黑弓,苦恼地咬紧牙关。没想到身为统帅,只能站在后方默默观望,这让他感到无比煎熬。
  就在此时,变化出现了。
  最一开始听到的只有大喊「背叛」的叫声。但堤格尔和马斯哈仅凭着这句话便明白了一切。在这个中央部队的前线出现了背叛者。
  「——马斯哈卿,接下来就交给您了。」
  堤格尔已经仔细确认过弓的状况和箭矢的数量。他握紧了黑弓。
  「……你打算做什么?」
  马斯哈铁青着脸以平时的口吻问道。
  「我不会勉强自己,只是去稳定军心罢了。统帅的职位就暂时交给殿下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分由说的魄力。马斯哈原想劝他打消念头,但话到了嘴边却成了相反的意思。他唤来自己的部下,命令对方紧跟在堤格尔身旁。
  「不准死。听到了吗?绝对不准死。」
  堤格尔举弓作为回应,在我方人马簇拥下上马向前奔驰。现在的情况刻不容缓,只要稍微落后一眨眼的时间,银色流星军可能就会面临瓦解。毕竟现在周遭的士兵们早已开始感到不安。
  ——是我当初没看出来吗?
  所谓的中央部队,其实也就是原嘉奴隆军所凑合成的军队。他们在投降泰纳帝公爵时,很有可能被灌输了什么不好的想法。堤格尔和马斯哈当然也对此进行了调查,但在时间仓促的情况下,还是难免有疏漏。
  堤格尔带着弓箭,在军队中有如破浪般前进。有个人发现了堤格尔的身影,便急忙赶了过来。他的年纪约三十岁,特征是人中留着又细又卷翘的短胡子,手里拿着长柄钉锤和盾牌。
  ——我记得这个人是迪涅男爵。
  在布琉努王国里,男爵的等次为五爵之末,是没有资格获得领土的。他们每年只会收到王国给予的些许俸禄,其他福利必须靠自己争取。大部分的男爵都是依附在身为贵族的亲戚之下,负责管理小镇或村庄。
  不过,西蒙·迪涅却是个只对精进自身和旅行感兴趣的男人。但马斯哈看上他的实力与能在逆境中处之泰然的优点,而将他引荐给堤格尔。堤格尔便把大约五百名士兵交给他指挥。
  「统帅大人,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背叛者是谁?」
  堤格尔没有回答迪涅的疑问,直接了当地只问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迪涅的双眸虽隐隐闪过像在审视堤格尔的目光,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地答道:
  「是夏托尔子爵与凡唐伯爵。他们突然回头向我方大喊『我要投靠泰纳帝公爵』……」
  「谢谢你。那就麻烦你尽可能帮我稳定军心吧。」
  堤格尔向他道谢后,便骑着马继续前进。堤格尔虽然只在夏托尔和凡唐希望投靠自己时见过他们一面,但还记得他们的脸。因为马斯哈和莉姆不厌其烦地提醒他一定得记住每个人的容貌特征。
  ——当时的努力居然得用在这种地方。
  当他发现其中一人的身影时,便立刻用力拉开弓弦,射出箭矢。箭矢以划破空气的速度从距离士兵头顶有段高度的空中飞过,准确地贯穿前一秒还在对友军挥剑的叛将——夏托尔子爵的头部。
  堤格尔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夏托尔,搭起第二支箭时往后望去。如同他所预料的,老随从就站在自己身旁。堤格尔对紧握长枪的巴多兰点点头,巴多兰立刻明白了堤格尔的意思,转头看向士兵们。
  「你们几个快点大喊!用可以盖过任何声音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喊出来!」
  巴多兰从他那矮小的身躯中,发出令人难以想像的宏亮音量大声吼道。跟着堤格尔前来的士兵们立刻领悟到他的用意,纷纷高举枪剑放声大吼。在他们呐喊的声音包围下,堤格尔拉紧弓弦寻找凡唐的身影。
  堤格尔很快地发现了凡唐。他正逃向泰纳帝军,连自己率领的士兵都抛下不管。堤格尔不禁对眼前的情景哑口无言,但并未因此放过凡唐。
  就在这时,堤格尔的专注力因为愤怒、兴奋与紧张而升至最高点。首先他同时射出三支箭,一齐射倒挡路的三名泰纳帝士兵。接着在弓弦的震动尚未停歇时再次上弦,并张满弓放箭。
  当凡唐的身体无力地倒在地面上时,战场上出现了奇妙的寂静。才刚背叛的夏托尔的士兵和凡唐的士兵呆呆地伫立原地,泰纳帝军的士兵和银色流星军的士兵也对堤格尔的神技感到目瞪口呆,无法动弹分毫。
  在这段时间内,堤格尔挺起胸膛,以让人感到高傲的态度往前走。他对着自己的士兵们喊道:
  「继续撑下去!要是在这里退缩,不仅会一无所获,甚至连我们目前拥有的都会失去!想想你们是为了什么才站在这里的!」
  堤格尔再次抽出新的箭矢。这次的目标是距离自己最近——但其实还是有两百阿尔昔之遥的泰纳帝军指挥官,他只凭军装的差异就分辨出来了。
  在一道划破大气的声音后,响起了血肉被刺穿的单调声响。那位指挥官所率领的士兵不过数百名,在战场上的地位也并非特别重要。
  但这一击却改变了战场上的气氛。巴多兰等人再次发出怒吼,士兵们获得激励后,四肢又再度恢复了力气。
  只要再遭受一次打击,恐怕就注定瓦解的银色流星军,在走到那一步前及时停了下来。他们紧握着沾满血的剑或枪冲向泰纳帝军。夏托尔和凡唐的士兵们瞬间便被吞没,消逝在人海中。
  毕竟统帅现在就在战场之中,士兵的士气高昂。中央部队顿时充满活力,彷佛要颠覆之前的劣势般猛烈地反击。但泰纳帝军也毫不逊色,他们举起大盾、刺出长枪,甚至丢掷石头,顽强地抵抗着。
  堤格尔虽然被困在混乱的战场中无法离开,但他却无法展现出一如既往的凌厉弓术。
  现在一边保护堤格尔一边战斗的,并非艾莲或米拉这类拥有卓越武艺的战士。如果保护他的士兵倒下,逼近身旁的敌兵举起枪剑刺向他的话,堤格尔势必得专心回避攻击。
  在激战之中,堤格尔的手臂和脚都被武器砍伤,鲜血染红了衣服,连皮甲也满是伤痕。在这期间,有数名士兵挺身保护堤格尔,并接连倒下。
  就在太阳来到天空中央时,泰纳帝军开始缓慢地向后撤退。但他们并不是被银色流星军的气势所压制,而明白这点的堤格尔也同样命令士兵们后退。
  ——他们肯定只是暂时性撤退,所以我们也得快点重新整军才行……
  抬头望向冬末的太阳,堤格尔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叹了一口气。
  暂时撤退之后,士兵们开始轮流休息和处理伤口。受了重伤的士兵全都远离战场,为剩下的士兵补充武器以及提供粮食和饮水,但连一滴酒都不准饮用。因为酒精会使出血情况加剧,而他们马上就要面对下一场战斗了。
  士兵们的食物是乾硬的薄面包、炒豆子和切碎的蔬菜,而且没有鱼或肉。这样的菜单与其说是为了顾虑他们的健康和身体状况,倒不如说是为了激励他们生存和求胜的意志。
  士兵们自战场退下后,紧张和兴奋情绪仍未平息,他们狼吞虎咽地吃着食物,大口喝水。
  堤格尔虽然亲自前去迎接归来的艾莲等人,但看到她们的身影时也不免倒抽一口气。米拉和莉姆脸上难掩疲态,艾莲甚至还受了自肩膀延伸至后背的烧伤。
  「抱歉,我们只除掉了地龙。」
  但银发战姬脸上并未失去笑容,反而以开朗的口气这么说道。
  堤格尔将重整军队的工作委任马斯哈处理,然后向艾莲等人询问详细的事情经过。因为没有多余的时间搭设营帐,所以就让士兵们在一旁看守,大家各自坐在地上,围着地图开起了军事会议。
  虽然歼灭三头龙已算是战果丰硕,但堤格尔没预料到火龙和双头龙还活着。而战姬们也同样在听到中央部队所发生的状况后露出凝重的表情。
  「我不是要你别乱来了吗?」
  艾莲心痛地看着堤格尔手臂和脚上的伤。现在堤格尔正脱下衣服,让蒂塔尽全力地替他包扎。
  「虽然要化解那种紧急状况,或许是没有其他办法,不过……」
  米拉也一边担心地说着,一边对堤格尔投以责备的眼神。最后是莉姆介入其中,让会议回归正题。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事之后再谈吧。现在必须先讨论关于这场战争的事情。」
  听到她冷静的声音,艾莲和米拉立刻重整情绪。堤格尔默默地在心里向莉姆道谢,但她却露出极为冰冷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瞪了过来。
  「先澄清一点,我只说等之后再谈,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意思就是若时间充裕的话,她一定会训斥他。堤格尔顿时后悔没有让马斯哈来参加这场会议,改由自己去重整军队,但就算这么做也无法化解她的怒气。于是堤格尔老实地耸肩,表示自己会反省。
  「话又说回来了,为什么龙技对那些龙无效呢?」
  米拉手擦着腰疑惑地歪着头。而回答她的人是艾莲。
  「我猜原因恐怕是缠在那些龙身上的锁链。是那个东西消灭了我们的龙技。」
  「消灭?」
  米拉吃惊地复违这两个字,并以不解和愤慨的眼神抬头看向艾莲。
  「你说得还真直接呢。更何况消灭龙技这种事根本就……」
  「很不巧地,我并不是空口无凭。」
  艾莲的双眼看向堤格尔。
  「这个布琉努王国的宝剑杜兰达尔就有能消灭龙技的神秘力量。不只是我,连苏菲的龙技也对它无效。」
  在与率领纳瓦拉骑士团的黑骑士罗兰战斗时,便曾发生类似的事情。而且不只是如此,就算接下了堤格尔的弓的力量再加上龙具力量的一击,杜兰达尔也没有半点损伤。
  「我不知道那是以什么东西制造的。但如果这世上存在着用那种金属制成的剑,那么就算有用同样金属打造出来的锁链也不奇怪吧。」
  是因为这对艾莲来说算是第二次经历了,所以她能够如此冷静地观察出这点。也因为这样,她才能推测米拉的反应,并及时赶去救她。
  「如果你猜的没错,那就麻烦了……」
  米拉不悦地叹了口气。
  虽说是战姬,但其实身体还是与活生生的人类无异。只要龙的大爪一挥,应该就会当场变为一具看不出原本样貌的尸体吧。
  「方法有两个。」
  艾莲带着充满了自信的笑容这么说道。
  「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们。现在时间可是比黄金还珍贵呢。」
  「以目前的情况来说,琉德米拉大人的话非常正确,艾蕾欧诺拉大人。」
  同时被两个人训尿的艾莲以眼神向堤格尔求助,但这次堤格尔也坚决地摇摇头。而在一旁缠着绷带的蒂塔则微微地歪了歪头。艾莲只好夸张地叹了一大口气,无奈地说:
  「好吧,我说就是了。第一个方法是直接攻击龙或锁链。虽然不知道那锁链是什么做的,但只要把它斩断,应该就能施展龙技了。如果没办法弄断锁链,就把目标改成龙。虽然那些家伙出乎意料地耐打,但我的银闪或你的冻涟应该不至于伤不了它们吧。」
  「那第二个方法呢?」
  「杀死操控那些龙的家伙。」
  艾莲的笑容中透露出无所畏惧的战意。
  「在靠近龙的时候,我多次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我想那个声音应该就是用来对龙下令的。除此之外我没找到其他发号施令的东西。」
  莉姆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既没有看见任何人骑在龙背上指挥,也没看到龙的身旁紧跟着看似发号施令的人。
  可是那些龙直到吉斯塔特军攻上来之前,就算处于战场的紧张气氛中,也安分地在原处待命,更没有试图攻击泰纳帝士兵们。
  「一边对付龙,一边用艾利菲尔找出声音的来源,然后除掉那家伙。如果毁了能操控龙的东西,他们也不会派龙上场了吧。就是这两个方法。还有——」
  艾莲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瞪了堤格尔一眼。
  「你绝对不准轻举妄动喔。要是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想想有什么计策能打败敌军。」
  被艾莲先发制人的堤格尔嘟嚷了一声。因为他才正想表示愿意支援。
  「是啊,龙就交给我们对付,你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泰纳帝公爵身上吧。」
  米拉也刻意用带刺的语气这么说道。艾莲又继续强调:
  「堤格尔,统帅这个职务,别说是我了,这家伙和莉姆也无法胜任。虽然这么说有些过分,但我想就算是马斯哈或蕾琪应该也办不到。」
  若身为外国人的艾莲或米拉担任统帅,布琉努人是不会追随她们的。马斯哈虽然拥有一定的威望,但也不是第一人选,而蕾琪的身分又无法稳定人心。
  「——我知道了。」
  堤格尔点点头。艾莲和米拉一定会成功的,也不用担心莉姆或马斯哈,而巴多兰和蒂塔、卢里克和杰拉尔也一样。他相信大家都做得到。
  ——不过这还真是个难题呢。
  现在必须根据方才双方交战的结果,来预测泰纳帝的下一步动作,反将他一军才行,而他的人生历练甚至不及泰纳帝一半。
  「那么——首先就从分析现况开始吧。」
  莉姆拿起了一张地图,口气和动作有些夸张,看起来简直就像一位老师。堤格尔知道她是以自己的方式在替他缓解紧张情绪,他对莉姆笑着点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老师。」

  两个时辰后,两军再度展开对峙。这时太阳早已朝着西边逐渐下沉。虽然西边天空上的云层现在还是灰色的,但距离染成一片橙红的时间应该很近了。
  泰纳帝公爵的军队缩减至两万人。扣除军队将受到轻伤的士兵送下战场,以及死亡和重伤的士兵合计约两千人。两万人的编制在阵型上依旧采用中央和左右翼,只是这次中央部队看起来人数较少,而且骑兵多集中在左右翼。
  至于关键的龙,则是两头都安置在中央部队之后,泰纳帝本人则坐镇于更后方。
  反观银色流星军,士兵数不到一万六千人,这还是让轻伤的士兵继续参战的数字。但银色流星军的士气高昂,因为堤格尔亲自前往战场,以弓箭击落敌人,并且毫不留情地处决背叛者,所做所为均得到士兵的支持。
  和前一场战争不同之处不只是人数。
  两军原本隔着河川对峙,但银色流星军却突然后退一大段距离,并让左翼部队爬上山丘。中央部队位于山丘下,一旁则是右翼部队与其并排。
  但在山丘下的中央部队,武器和装备却是七零八落。
  穿着皮甲的人比穿铁铠甲的还多,拿着长枪的人腰间没有佩剑,手里持剑的人则没有盾牌可拿。不仅装备非常不齐全,仔细一看,他们手上的武器全都伤痕累累。
  「……你觉得敌方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
  收到侦察兵的报告后,泰纳帝询问副官斯堤德的意见,也试着询问其他幕僚的意见,这些幕僚异口同声地说是敌方因为畏惧我方才后退,也有些幕僚说敌方终究是个乡下伯爵,武器装备不齐全是很正常的。尽是些无法让他满足的答案。
  「敌人的左翼有骑士团。」
  斯堤德的推测是敌方藉由将骑士团配置在山丘上,以便能充分活用骑士的机动力和爆发力。这么做不仅能对山丘下的敌军进行突袭,也能在山丘上掌握整个战场的动态,帮助我方或绕到敌方侧面和背面偷袭也没问题。
  「那把吉靳塔特军配置在山丘上不是更好吗?」
  「可能是吉斯塔特军就算在平地上也够强了吧。他们应该是打算率先攻破并击溃我方左右翼的其中一边,在我方还来不及使用龙的情况下直接攻击阁下。」
  「那敌方中央部队的装备又该怎么解释?」
  关于这点,就连斯堤德似乎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释,所以并未立即回答。
  「我不认为他们无法准备足够的武器。说不定——」
  是欺敌战术吗?留着金色短发、面色苍白的副官这么说道。
  「为了避免与龙战斗,最好能让敌我双方的人马混杂在一起,我想他们已经察觉到这个道理了。所以他们或许是故意装出疲弱的样子,好煽动我们的战意,积极地造成混战的局面。」
  泰纳帝抱着粗壮的胳臂思考着。斯堤德说的不无道理。如果敌方表现出积极进攻的态度,我方只要一边后退一边派出龙迎击即可。因为他之前也曾经这么想过。
  他再次遥望敌阵的情况。
  ——趁着中央引发混战来争取时间时,由左右翼夹击我方,然后追着我方败退的士兵混入我方阵营中,在阻挡龙的攻击时朝我攻来吗……
  这样的推测要比敌方因为害怕而后退,或是武器来不及准备好这几种判断来得更加合理。他的敌人——堤格尔直至半年前都还只能率领百名士兵,但如今实力已壮大至此。为了获胜,他肯定会绞尽脑汁思考致胜策略。
  「知道了。我们还是照原订计划行动。」

  迎面而来的风增添了些许寒意,天空上的云层也逐渐加深。
  今天的第二场战争,并不像第一次是以两军中央部队的激战揭开序幕。泰纳帝军的阵营中响起了高亢的号角声。
  一听到号角声,泰纳帝军的中央部队便奇妙地动了起来。一部分士兵迅速地往左右移动,一个接一个退至同伴后方。
  最后泰纳帝军中央部队中出现了两条笔直又宽广的道路,其宽度就连龙也能轻易通过。
  紧接着,一道类似笛声的奇妙声音在战场上响起。虽然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听见这个声音,但听见的人几乎是毫无例外地因为痛苦而皱起眉头。
  士兵们很快地便无视于那个声音,因为火龙和双头龙正以猛烈的速度沿着泰纳帝士兵开出的道路冲了过来。
  ——竟然使出这招……!
  堤格尔在中央部队的后方死盯着有如小山般咆哮着逼近的两头巨兽。
  若要将龙当成战力,该怎么使用才好?堤格尔在短时间内拚命思考这个问题,最后只得出两个结论。
  其一是,像泰纳帝在与嘉奴隆的军队交战时那样,两军一开战便直接让龙冲进敌阵。其二则是,龙当成预备兵力,保留到最后决胜负时再使用。
  泰纳帝走所以未在第一战时使用这两种战术,只让龙紧跟在中央部队后方,应该是把龙当成诱饵,来引诱能打倒龙的战姬吧。此计策的狡猾之处,在于堤格尔等人因为没有其他能打倒龙的方法,所以明知有陷阱,却还是得自投罗网。
  ——不过,这个计策只会在艾莲和米拉对他造成威胁时使用。
  艾莲和米拉的确打倒了地龙。但她们对火龙和双头龙却束手无策,只能乖乖撤退。泰纳帝看到这个结果后,会怎么思考呢?
  ——他应该会认为诱敌策略已经不管用了才对。毕竟艾莲和米拉的攻击对剩下的两头龙都无效。
  这样一来,他就只能从两个计策中择其一了。
  而马斯哈认为泰纳帝应该不会保留龙的战力。
  「双头龙和火龙或许确实击退了艾蕾欧诺拉大人和琉德米拉大人,但这不会改变她们歼灭地龙的事实。为了铲除士兵心中的不安,他应该会一开战就派出龙。毕竟我们这里还有当时在嘉奴隆旗下战斗的士兵。」
  「我也和马斯哈卿抱持相同的意见。而且从刚才的交战情况看来,只要让敌我双方陷入混战,就很难操控龙的动向。」
  莉姆这么表示。听从这两人的意见后,堤格尔想出了对付泰纳帝的计谋。虽然是个危险的赌注,但为了让泰纳帝公爵这种身经百战的强者中计,也只能键而走险了。
  「所有人往后退!」
  在看到龙往这里奔来的瞬间,堤格尔这么大喊。马斯哈和莉姆也毫不吃惊,以相当沉着冷静——也可以说是非常冷漠的表情平淡地下达命令。
  于是,银色流星军的中央部队开始以让敌军感到惊讶的速度往后撤退。毫无秩序的模样甚至能以溃逃来形容。他们无视队形,扔下武器和头盔,每个人都背对着龙没命地逃跑。
  看到在方才的战斗中英勇奋战的敌人展现出难以想像的狼狈丑态,泰纳帝军的士兵们只能傻眼地眺望着他们。而龙则依旧遵照命令追向银色流星军。来不及逃走的数十人不是葬身于龙吐出的火焰中,就是被龙的两个头同时袭击,大口吞下。
  有些士兵在途中不慎跌倒,在爬起来之前被一脚踩得粉身碎骨。还有一些则是被龙的前爪轻轻擦过后背,上半身就整个消失了。
  只要气息出现些许紊乱,或被什么东西稍微绊到,就会命丧黄泉,这是一场赌上性命的惊险逃亡。
  当中央部队紧急后退了数百阿尔昔后,猛然狂奔、撼动大地的两头龙左右方,出现了冲向它们的人影。闪烁的剑身卷起狂风,寒冷的气息贯穿空气。
  人影并非猎物。察觉到敌人存在的龙第一次停下了脚步。
  「很好、很好,真的停下来了。看来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呢。」
  银发少女自马背上一跃而下,态度从容地这么说道。她把长剑靠在肩上,嘴边浮现游刃有余的笑容。
  「那个笛子的声音不知道能不能传这么远呢。不过既然都引到这里来了,也无所谓了吧。」
  而隔着龙站在对面的则是拿着短枪的蓝发少女。她也在策马追来后从马蹬抽出自己的脚,然后轻盈地跳到地上,抬头看向龙。
  她们分别为艾莲与米拉。是两位战姬。
  另一方面,不停后退、不停逃跑的银色流星军在某个地点突然停了下来。在他们眼前放着无数的武器。每一把武器都仔细地保养过,打磨得相当晶亮。那是宣告停止后退的信号。
  士兵们重新整队,分成两个部队。待气息不再紊乱,便拿起放在地上的武器。两个部队分别由堤格尔和马斯哈指挥。
  「那么马斯哈卿,祝您好运。」
  堤格尔和马斯哈用力地握住彼此的手。
  「你也是啊。莉姆亚莉夏大人,麻烦你看好这家伙,别让他乱来喔。」
  「这我知道。」
  在堤格尔身旁待命的莉姆冷淡地点点头,年轻的统帅为掩饰尴尬,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他们远远绕过龙与战姬,堤格尔负责支援右翼的吉斯塔特军,马斯哈则前去协助山丘上的左翼部队。
  这时堤格尔突然转头看向远方。虽然从此处看不太清楚,但现在艾莲和米拉应该正在与龙奋战着。
  他脸部表情绷紧,忍不住用力握紧缰绳,心里浮现迷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待在此地。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轻拍了他的背部。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们走吧。」
  原来是莉姆。堤格尔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莉姆一如往昔地神情冷漠,声音也很平淡,但拍别人后背这个动作却很不像她的作风。
  「如果你因为在意艾蕾欧诺拉大人和琉德米拉大人而无法集中注意力的话,可是会被两位大人责骂的喔。」
  「那可真是恐怖啊……但你不跟着骂我吗?」
  「我也是属于被骂的那一方吧。原因是督导不周。」
  虽然不知道这段话有几分认真,但她的一番话抹去了堤格尔的迷惘,让他不再如此紧张。
  于是堤格尔重新打起精神,再次握紧缰绳,然后对莉姆笑了笑。
  「谢谢你。」
  「找只是做了身为副官该做的事而已。」
  「这样啊。那我们出发吧,莉姆亚莉夏老师。」
  他带着开玩笑的口吻讲出的最后一句话,让莉姆的双颊瞬间染上红晕。就算不看她的反应,堤格尔也可以轻易地想像得到。年轻的统帅回头对着士兵大喊:
  「开始反击了!」

  战姬与龙的战斗很快地便逐渐走向终点。
  战姬们并未采取类似一对一的战术。她们以挥砍和刺击攻向火龙的同时,也以那红棕色的庞大身躯为盾阻挡双头龙,在取得优势的情况下进行战斗。
  「黑骑士的确是个相当恐怖的对手——」
  艾莲往前跨出一大步,一边以长剑攻击火龙的前脚,一边低语道。在一阵彷佛砍到岩石的闷响后,缠着风的白刃击碎了有如熔岩般的鳞片。自鳞片下喷出的红黑色血液因为龙的体热而瞬间凝固,变成了相当诡异的模样。
  火龙发出了痛苦的咆哮声,狂躁地踏着前脚,尾巴彷佛想削去地面似地横扫而过,并朝空中和地上喷出灼热的火焰。其狂暴的行径就连一旁的双头龙也被逼得后退数步。
  但火龙尖锐又粗大的爪子以及能够轻易砍倒大树的尾巴,攻击到的全都是空气。它嘴里吐出的烈焰被寒气冰壁挡下,无力地化作雾气散去。
  「但那是因为罗兰身为战士的武技非比寻常,又拥有强韧的意志力。如果对方能挡下龙技,只能算是难以对付的敌人,还算不上是强敌。」
  这些龙并不是强敌。龙的火焰虽然能够熔化铠甲、烧尽一切事物,但艾莲还是能用自己的风或米拉的寒气防御。烧伤让身体感到十分疼痛,但还不至于因此失去战斗力。
  让两人感到棘手的,只有缠绕在火龙庞大身躯上的黑色锁链。她们趁着空隙又劈又刺地连续攻击好几次,但都无功而返,那锁链依旧毫发无伤。
  「结果反而是龙鳞还比较好砍……」
  连米拉也忍不住喃喃抱怨。
  于是她们把目标从锁链转移至龙身上。艾莲施展风影,以砍中一击便立即拉开距离的攻击方式,在火龙的全身上下砍出一条条的裂伤。米拉则利用寒气包裹住身体后往前冲,无视朝她落下的火焰,在火龙的背部和胸部刺出深深的大洞。
  艾莲听到米拉喊了她的名字,她没有转头,只送了一阵风过去。
  蓝发战姬娇小的身体飞向空中,握柄伸长的枪无情地刺穿了火龙的额头。
  火龙之死来得相当突然。有着一排尖牙的嘴里没有再喷出火焰,也没有发出临死前的悲鸣。
  它双眼圆睁,巨大的身躯倒向烧焦的草原。身体依然不断发出高热,点点火花在仅存的杂草上缓缓摇曳。
  艾莲和米拉打倒了火龙,但她们连调整呼吸的空闲都没有。因为双头龙已越过火龙的尸体朝她们袭来。两道巨大的咆哮声让空气也剧烈地震动起来。
  两个血盆大口分别长着一列坚硬的牙齿,无论铁块或岩石都能咬得粉碎,双头龙从左右两方逼近艾莲。艾莲自肩膀延伸至背后的大片烧伤所造成的疼痛,让她的行动稍迟疑了一瞬间。
  她勉强避开了尖牙的攻击,但龙的脸颊还是擦过艾莲的衣服。光是如此,便让艾莲的衣服撕裂,雪白的肌肤出现数道伤口。彷佛卷入暴风似的猛烈冲击拉扯着她的身体,将她重重地摔向地面。
  「艾蕾欧诺拉……!」
  米拉急着想赶过去,但双头龙左边的头却对她发动攻击,而右边的头则朝倒在地上的艾莲咬去。
  「给我滚开!」
  伴随着愤怒的大吼,米拉用尽全力刺出冰枪,推开了龙首。同时艾莲也在地上翻滚避开攻击,并举剑朝双头龙右边的头砍去。右边的龙首鼻尖撞向地面,掀起了漫天沙尘。
  米拉抬头看向双眼燃起战意、正发出低鸣的左龙首,焦躁地啧了一声。双头龙的脸上只有一道比她预期的还要小上许多的伤口。
  罩一硬度根本不是地龙或火龙能相比的……」
  看着从双头龙的脖子垂下的黑色锁链,米拉忍不住抱怨道。
  「如果要像刚才一样打肉搏战,恐怕得打上好一阵子了……」
  艾莲巧妙地与双头龙保持距离,同时拍落沾在银发上的泥土,露出了苦思的表情。她的视线锁定在龙身上,对米拉唤道:
  「琉德米拉,帮我一把。」
  「有话快说。」
  米拉语气冷淡地回答后,艾莲赤红的双眼浮现惊讶的神情,她笑了起来。
  「你的态度真干脆啊。」
  艾莲没想到她竟然没表示半句意见就愿意聆听她的提案。但蓝发战姬的回答却是带着冷笑的这么一句话:
  「我很期待你可以说出完美的提议喔。如果是个蠢战术的话就等着被我嘲笑吧。」
  艾莲举起长剑一挥,将自己的声音送到米拉耳边。她不觉得龙可以听得懂人类的语言,但这里毕竟是战场,凡事还是谨慎为上。她心想米拉应该不会喜欢这个计策。果不其然,米拉听完后皱起眉头,表情变得很难看。
  「还真是个有够老套的计划啊。我觉得你在地面挖个洞让那家伙掉进去,我再用冰块把洞封死的作法可能还好一点呢。」
  「那个方法无法保证一定能杀死那家伙。我的计策固然了无新意,但却是个能亲手用这把剑除掉它的方法。还是说你有想到别的策略?」
  米拉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这表示她赞成了。艾莲瞪着双头龙大叫道:
  「艾利菲尔!」
  白色的剑身呼应主人的想法发出蓝色的光芒。几乎能掀起沙尘的狂风形成漩涡,包住艾莲的身体。艾莲彷佛在地面滑行似地朝米拉疾驰。
  双头龙发出咆哮袭来,但艾莲的速度比它更快。在米拉被卷入风中的同时传出一阵巨响,爆裂的空气弹开了朝两人挥下的利爪。
  双头龙因为前脚传来的痛楚而感到惊讶,它正想重新站稳身躯时,艾莲和米拉已飞至空中,从遥远的高空俯瞰巨兽。
  「从这个高度来看还是那么巨大,真不想再跟它打第二次……」
  米拉靠着艾莲制造出的风支撑身体,用力地挥下冻涟。
  「——冻结苍穹!」
  冰枪所产生的惊人寒气在空气中制造出无数的冰枪。它们化为又长又大的锐利冰雹,朝双头龙倾注而下。
  这阵冰枪形成的豪雨若是打在人类身上,肯定会顿时粉身碎骨。就算是龙,也会被贯穿身体而毙命。但双头龙却将它挡了下来,鳞片也没有丝毫损伤。它巨大的身躯摇晃了几下,但随即恢复平衡。双头龙抬头看向米拉,对她发出威吓的咆哮。
  此时,龙立刻察觉到另一个人不在空中。
  就在这个瞬间,某个细小的物体刺进了双头龙的背部。
  「只要用上那么大的冲劲,还是可以刺穿的嘛。」
  艾莲正跪在双头龙的背上。她的长发相当凌乱且沾满泥巴,身体也伤痕累累,但红色的双眸却充满神采,脸上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她手里紧握着的长剑击碎了双头龙厚实的鳞片,整个剑身都没入了龙的体内。
  艾莲已经很疲倦了,她认为凭自己目前的力气,恐怕无法砍穿这头龙的鳞片;即便施展龙技,也会被那黑色的锁链给挡下。
  所以她才会用上艾利菲尔的风,让自高空落下的速度增快,以惊人的高速冲向双头龙。至于米拉所放出的冰枪之雨,则是用来混淆龙的注意力。
  在贯穿龙的鳞片之时,艾莲的全身遭受强烈冲击,险些失去意识,但银发的战姬硬是忍了下来。她办到了。
  她做了一次深呼吸,并对双手注入力气。
  ——若是外面不行,就从里面来。
  「——横扫大气!」
  龙的体内出现了一股暴风。以艾利菲尔的剑身为中心产生的风之刃确实地割开龙的肉、击碎它的骨头、粉碎它的内脏,一路贯穿至龙的腹部。
  从双头龙的两个下巴——嘴角流出了几道红黑色的血液。仿佛一座山丘的巨大身体不断抽搐着,最后终于歪向一边,颓然倒下。
  艾莲利用它抽搐时的弹力拔出艾利菲尔,身体被抛向空中。长剑所制造的风之衣温柔地包覆住它的主人,让艾莲的身体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在用剑撑着身体才勉强没倒下的艾莲眼前,双头龙的头失去了力气,两颗脑袋都垂落在地面上。
  「……总算结束了呢。」
  降落地面的米拉将冻涟靠在肩上,朝艾莲走来。但她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像是在炫耀胜利。
  看着眼前两具龙尸,笼罩她们全身的疲倦感比打败敌人的兴奋感来得浓厚许多。就算连续砍杀一千名士兵,恐怕都未曾感到如此疲倦。不仅是身体,就连精神也很疲惫。
  「你要去帮堤格尔他们吗?」
  「在这种状态下就算去了也帮不上忙。」
  艾莲冷淡地回道。
  而她们之前所骑的马也在不知不觉间逃之夭夭了。
  「我们已经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了。接下来就放心交给堤格尔吧——其实我还是可以再杀死大概一百名骑兵啦。」
  「真是没出息啊。如果是我还可以再杀一百五十个骑兵呢。」
  「……我刚才说错了,是两百名。」
  「哦,是吗?那你就去啊,还不快走?」
  结果两人就这么一直坐在地上,直到战争结束前都没移动一步。

  当艾莲和米拉正与龙进行激斗时,堤格尔率领的步兵部队则在战场外围加紧脚步,只在中途停下两次让士兵们喘口气和重整队伍,最后终于抵达右翼的吉斯塔特军所在的位置。
  吉斯塔特军正被敌人分别自正面和左侧面夹击。他们原本对上了从正面冲撞上来的敌方左翼,之后敌军中央部队又分拨近一半的兵马,从侧面发动袭击。
  指挥官卢里克靠着防寺战持续抵抗敌方攻击,但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可说是陷入了千钧一发的绝境。
  堤格尔并未下达直接突击的命令。他之所以在来这里的路上两次暂停行军,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丢石头!」
  堤格尔一大喊,步兵们便把武器放在地上,举起拿在手里的小石头,然后一起朝泰纳帝军扔出去。原以为对方会发动突击的泰纳帝军,因为这意料之外的攻击而大吃一惊、狼狈不堪,最后甚至恼羞成怒。
  「果然是乡下贵族率领的军队啊,竟然在战场上丢石头,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但那些石子确实让他们的攻势停了下来,也让他们阵脚大乱。
  「您赶来了啊,我等您很久了呢。」
  卢里克露出欢喜的笑容,趁着这个空档转而展开反击。
  看到我军开始反击后,堤格尔也在莉姆的辅佐下,迅速从敌军侧面绕至后方,发动猛烈的突袭。
  于是方才还从两个方向夹击吉斯塔特军的泰纳帝军,这次变成自己被敌方两面包夹了。
  况且银色流星军的实力并不俗。有堤格尔这个统帅在一旁参与战斗,让士兵们鼓起勇气,毫不犹豫地拚命奋战。堤格尔也不断地用黑弓接连击毙、射落指挥官和军旗。
  虽然他是站在部队的后方而非前线,所以提升士气的成效有限,但拿着黑弓的统帅身姿已经足以让敌军感到畏惧了。而且吉斯塔特士兵只要一看见堤格尔的箭射中敌人,就会爆出热烈的欢呼。
  「流星落者!流星落者!」
  吉斯塔特人对布琉努人喊出墨吉涅话的赞辞——这场面固然有些光怪陆离,但这些话对泰纳帝军来说就宛如诅咒一样可布。于是泰纳帝军很快地分崩离析,开始转身逃跑。
  另一方面,前往支援左翼的贵族和骑士团的马斯哈,则听取了山丘上的卡尔瓦多斯骑士团的奥古斯特所提出的建议。奥古斯特是亚尔萨斯出身的骑士,堤格尔就不用说了,马斯哈当然也是他的旧识。
  「原来如此……就试试看吧。」
  接受了提议的马斯哈,立刻传令给山丘上的军队。
  片刻之后,原本在山丘上采取防守战的银色流星军开始移动了。土兵们全都离开山坡,与马斯哈的部队会合。
  「他们终于抵挡不住我们的攻击,决定放弃了吗?」
  泰纳帝军如此判断奥古斯特等人的行动。而无人的山丘怎有不占领的道理,于是泰纳帝军队的两个部队便争先恐后地冲上山丘,最先到达顶点的士兵甚至骄傲地举起军旗。
  接着泰纳帝军便在山丘上重组阵型,准备攻击脚下的敌人。泰纳帝军逼得银色流星军后退,因此占领了制高点的想法,让泰纳帝军的士气大幅提升。
  相较于猛然自山丘冲下,发动突袭的泰纳帝军,位于山丘下的银色流星军则整齐划一地往后撤退。马斯哈命令士兵们将盾牌毫无空隙地排在一起,一边扔出石头牵制敌军,一边继续后退。泰纳帝士兵将这行为视为是敌人失去斗志,反而更使劲地追赶。
  下一个瞬间,战局出现新的变化——从山丘上传来了士兵的怒吼声。
  泰纳帝军的士兵们纳闷地回头看向山丘,眼前却出现了惊人的光景。原来待在山丘上的同伴正逐渐被突然冒出来的银色流星军逼退。
  「首先是放弃山丘让给敌人,接着趁我们当诱饵吸引敌人注意力时,奥古斯特等人再绕过山丘来到敌人身后。最后再次占领山丘,和我的部队自前后夹击敌人……」
  看着敌人狼狈又左右为难的模样,马斯哈喃喃低语道。那便是奥古斯特所提出的计策。因为他在山丘上进行防守战时,自敌军的行动和高昂的战意中察觉到对方似乎轻视了我军的战力。
  「我们是骑士,绕过这种小丘不会花太多时间,要一鼓作气冲上山丘根本不是问题。」
  他的观察力确实相当精确。敌军没有发现奥古斯特的部队已经绕至后方,为了攻击马斯哈而不慎使队伍拉得过长。现在则因为犹豫该帮助山丘上的同伴,还是攻击眼前的马斯哈等人,导致动作变得迟钝。
  不出半刻钟,被敌军自正面和背后砍杀和突击的泰纳帝军便崩溃四散了。通常只要队伍中一部分陷入崩败溃逃的局面,原本奋力抵抗的士兵也会开始跟着仓皇地逃跑,是以军队在转瞬间就完全瓦解了。
  马斯哈并未下令追击他们,因为西方的地平线已经呈现一片朱红,再加上这是今日的第二战,士兵们的体力早已经到了极限。
  泰纳帝公爵在今日的战争中损失了所有的龙和两成士兵。
  这两成士兵中,一成是战死的,另一成则是逃走之后始终没有归队的。他们有可能是战死,或者就此逃走了。
  然而,银色流星军的战死士兵还不到一千人。


  3 插曲
  火堆所发出的啪叽啪叽的爆裂声中混杂着水花溅起的声音。
  在隐身于云雾后的朦胧月光下,可以看见少女们在河岸边尽情放松的身影。
  河边有四个正熊熊燃烧的火堆,每一个火堆上方都悬挂着装满水的锅子,正咕噜咕噜地烧着水。少女们有的用浸过那些热水的湿布擦拭身体,有的在冰凉的河水里洗澡。这些少女们分别是艾莲、米拉、莉姆、蕾琪和蒂塔。
  冬季已到了尾声,但晚风依旧相当寒冷。艾莲的艾利菲尔和米拉的拉斐亚斯发挥了力量,将夜晚的空气调整得较为温暖了些。
  若是想让暖化效果持续生效,有效的范围也会随之缩减,因此五名少女便聚集在一起。艾莲和米拉在河边铺上羊皮绒毯坐了下来,莉姆则在她们后方不远处用浸过热水的乾布擦拭身体。
  蕾琪坐在距离她们最近的火堆旁伸手取暖,蒂塔则细心地替她擦背。自从在佩尔许堡垒畅谈堤格尔的话题后,两人的隔阂便消失了,现在这名公主已十分信赖蒂塔。
  火堆的照明范围外一片漆黑,不过,看向距离一百阿尔昔左右的远处,还是能发现点点火光和喧闹声。那便是银色流星军露宿的营地。
  当他们结束与泰纳帝公爵的战争时,太阳已经几近西沉了。
  银色流星军埋葬了战死者后,一边提防敌方的动向,一边沿着河川行军,然后决定扎营的地点。
  接着,艾莲召集了所有女性,一起来到河边沐浴。明明是在战时却还生起四个火堆,确实是有些奢侈,但毕竟他们好不容易打赢了泰纳帝军,所以堤格尔也以庆功为由说服了杰拉尔。
  而艾莲和米拉这两位战姬经历了一番激战,如今也不想只用浸过热水的布擦拭疲惫的身体,于是便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堤格尔的好意。
  夜晚的河水实在太冷,无法全身都浸泡在水中。艾莲将脸庞浅浅地沾入水面,并随着甩动头部的动作仰起身子;随着水滴溅起,濡湿的发丝贴上裸露的肩膀与胸口,数道细小的水流也沿着肌肤缓缓流下。
  艾莲忍不住轻呼一口气,这冰凉的感触让她浑身舒畅。
  「艾蕾欧诺拉大人,您还好吗?」
  莉姆语带关切地向艾莲搭话。她指的是艾莲从肩膀延伸至后背的烧伤。艾莲一边甩动浸泡在河川里的双脚,一边豁达地露出笑容。
  「要说不痛是骗人的,不过那只是轻伤。待会儿再涂点药,过几天就会好了。」
  一旁的米拉面露歉意,侧眼看着艾莲。那道烫伤是为保护米拉而付出的代价。
  「话说回来——莉姆,你的胸部是不是又变得更大啦?」
  「您没头没脑地在说什么啊?」
  莉姆露出相当难堪的表情,用手臂遮掩自己的胸部。接着,她察觉有好几道视线都朝这边射来。她猛然回头一看,只见蕾琪和蒂塔正以相当好奇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身体。
  「那个……的确是很惊人呢。」
  「身材又高又修长,所以整体看来相当匀称喔。」
  说完后,她们不由自主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蕾琪历经长途跋涉,蒂塔是因为平常工作上的锻链,两人身上都没有多余的赘肉,身体的曲线仍旧带有女性独特的圆润感。
  不过蕾琪和蒂塔的身材终究还算是纤瘦。两人和莉姆站在一起,看起来或许是有些逊色。
  艾莲突然转过身,伸手摸向莉姆的胸部。莉姆反射性地后退,但这时艾莲却发出了痛苦的呻吟,貌似难受地蹲了下来。
  「艾、艾蕾欧诺拉大人?」
  应该是她转身时不小心触到烫伤的部位了——担心的莉姆连忙看向艾莲的脸,就在这个瞬间,银发战姬猛然伸出手,一把抓住金发心腹的胸部。
  「唉,经过实际这么一摸,我这下可全都明白了,堤格尔果然也喜欢大胸部吧?」
  「才、才没这回事呢。」
  虽然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不过米拉还是以强硬的口气反驳这句话。蒂塔点头表示「我也是这么认为」地同意这个论点。蕾琪则是沉默不语,从她不满的表情中可以明确看出,她并不认同艾莲的发言。
  主子的恣意妄为把莉姆吓儍了片刻,但她马上回过神来。她轻轻地以拳头敲了艾莲的头。
  「——就算是玩笑话,也请注意分寸。」
  「抱歉、抱歉。哎呀,换句话说,我还是有这点力气的,是你太操心了。这下放心了吧?」
  艾莲对板着脸的莉姆露出毫无悔意的笑容,轻轻地挥挥手。她这番话不只是说给重要的部下听,同时也是说给身旁态度冷淡的蓝发战姬听的,而感受到对方用意的米拉则一脸不悦地轻哼了一声。

  艾莲等人沐浴完并回到营地后,动身前往统帅专用的营帐。营帐和营帐之间堆起了土制的火炉,上面放有煮着食物的锅子。迎面而来的酒和羊奶香味刺激着少女们空荡荡的胃。
  「是乳酪的味道啊。跟吉斯塔特的乳酪闻起来有些不同……」
  「布琉努境内的乳酪种类之繁多,甚至可以用每个村落的作法都不同来形容。不过这是我听马斯哈大人说的。」
  听到艾莲下意识的低喃,蒂塔如此回答。蕾琪也跟着点点头。
  「虽然说每个村落都不同,或许有些夸大,但我国是真的有数百种乳酪。香气和味道各臭特色……我也曾经吃过好几种。」
  出征时当然不可能带上所有的粮食。所以肉、鱼和乳酪等食物几乎都是在当地准备,而这些自然都得用钱去买。
  锅子里装有煮得软烂的高丽菜、马铃薯、盐渍的鱼或肉等食材,有些士兵围在锅边取暖时就当场吃了起来,还有些士兵一边看着锅子一边赌了起来。当然也有些士兵注意到艾莲等人,对她们几位美丽的外表露出着迷的表情。
  少女们来到统帅用的营帐,这座营帐上头升着四面迎着晚风飘动的军旗,而帐外站着两名看守的士兵。一问之下,才知道堤格尔正在里面休息。
  「如果人在里面的话,我们应该可以进去吧。」
  艾莲说完也不等士兵回答,迳自踏进了营帐。一看到点着烛台的营帐内的景象,银发战姬不禁惊讶地瞪大双眼。
  堤格尔正躺在地面的毛毯上熟睡着,还发出了打呼声。
  「艾蕾欧诺拉大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情况如何?」
  莉姆轻轻地掀起帷幕弯腰走进来,米拉、蒂塔和蕾琪也紧跟在后。堤格尔依旧沉睡着。
  「那个……还是让少爷继续睡吧?」
  「我也很想这么做,不过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不允许啊。」
  艾莲对蒂塔试探性的询问摇了摇头。
  「我可不是想欺负他才这么说的喔。我们虽然在今天的战争中击退敌人,但并不是彻底击败对方。不论是要先下手为强,还是刻意等对方找上门,都必须快点决定才行。」
  艾莲在解释的时候,还像是在开导她似地,将手放在蒂塔的头上。莉姆和米拉彷佛看到相当稀奇的东西般望着她的动作。因为这名银闪的战姬很少会如此直接地展现出温柔的一面。
  蒂塔表示明白了,但还是有些沮丧地低下头。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叫醒这家伙呢?用一般的方法可是行不通的喔。」
  莉姆、米拉和蒂塔听了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只有蕾琪一个人仍是一头雾水。
  「要是太大声的话,恐怕会惊动外头的士兵。你们有什么好点子吗?」
  艾莲转头看向其余四人,少女们纷纷陷入沉思。蕾琪对蒂塔问道:
  「蒂塔,你遇到叫不醒他的情况时都是怎么做的呢?」
  「其实有很多种方法……像是把毛毯整个翻过来之类的。」
  蒂塔一脸害羞地回答后,米拉在一旁提议道:
  「你有试过直接捣住饱的鼻子和嘴巴吗?这样马上就会醒来罗。」
  「这、这会不会……有点太粗暴了呢?」
  「你以前还不是直接把剑塞进他嘴里。」
  艾莲调侃似地看向莉姆,原本面无表情的副官一脸尴尬地避开了视线。而就在她们七嘴八舌地讨论时,打呼声仍旧没有停止。
  「——我想试试看一个方法。」
  艾莲似乎想到了什么鬼点子。她先将腰间的长剑交给莉姆保管,然后走近睡成大字型的堤格尔身边,跪在毛毯上,将手放在堤格尔两边腋下,摆出即将扑向他的姿势。
  她挂着纯真的笑容俯视发出规律呼吸声的堤格尔——接着猛然露出凶狠的表情瞪着他。红色双眸中充满了非比寻常的杀气。
  刹那间,堤格尔的身体猛地弹了起来。虽然艾莲已经小心提防他的一举一动,但这个速度和力道还是让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下一个瞬间,堤格尔压倒了她,右手一把抓住她的胸部,左手则伸向腰间的短剑。不只是艾莲,其他少女也惊讶地瞪大双眼,张口结舌地看着这幅情景。
  察觉到针对自己的杀气瞬间消失,而对手也没有任何抵抗,再加上充斥现场的诡异气氛后,堤格尔才终于回过神来。
  自己的身体下方,正躺着带着满满惊讶和疑惑的表情看着自己的艾莲。右手传来某种相当柔软的触感,只要动动手指,便会感觉到一股让人心荡神驰的绝妙弹力。
  「回想起来,在很久以前你好像也曾经像这样把我推倒,还摸了我的胸部呢。」
  艾莲的声音和表情感觉反而对现在的状况乐在其中。堤格尔急忙放开艾莲的身体向后跳去,但却失去平衡,就这么跌了个四脚朝天。直到这时,他才终于发现莉姆等人也在现场。
  米拉一脸无奈地耸耸肩,莉姆则像是对如此失态的行为感到羞愧似地用手捣住自己的脸。至于蒂塔和蕾琪似乎还没弄懂发生了什么事,不停地眨着双眼。

  「……这种叫醒人的方式还真过分呢。」
  听完事情经过的堤格尔将手肘顶在盘起的双腿上,用手撑着脸颊叹了口气。艾莲则一边搔着头一边笑着说:
  「我承认,这的确是我的不对。所以对你推倒我又摸我胸部这件事,我就不去追究了。」
  「这次应该是艾蕾欧诺拉大人自作自受所导致的结果吧?」

  莉姆以严厉的口气从旁插嘴道。毛毯已经摺好放在营帐一角,蒂塔正忙着将食物摆放在众人面前,蕾琪也在一旁帮忙她。
  「什么嘛,莉姆,连你都不帮我说话吗?」
  「我也觉得那种叫人起床的方式不太好。如果我是被叫醒的那方,一定会直接用拉斐亚斯刺穿你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今天换成你,你会怎么做?」
  米拉的态度也相当冷淡。愈是经验丰富的战士,就愈会对艾莲的危险行为皱起眉头吧。接连被两人纠正自己的鲁莽,总是老神在在的艾莲也不禁露出愧疚的表情。
  实际上莉姆和米拉的态度中还混入了些许可说是嫉妒的情绪,但在这座营帐内只有蕾琪一个人察觉到这点。
  「……对不起,我不会再做出刚才的举动了。」
  「若能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虽然这么做的确是可以马上叫醒我,但实在太刺激了。」
  看到艾莲沮丧地低垂着头,堤格尔也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重了。于是他拍了拍艾莲的肩膀要她别在意,而在这段时间里,晚餐也已经准备好了。
  切成细丝后再加入葡萄酒炖煮的乳酪,比处理前散发出更浓郁的香味,强烈地挑起众人的食欲,锅中还放了芜菁和盐渍的肉等食材。
  一起端上来的食物,还有黑麦面包及用葡萄叶包起来蒸煮的鹿肉。葡萄叶包鹿肉是一道很费工夫的栗肴,除了堤格尔等将领,只有战功特别显薪的人才能享用。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淋上糖蜜的苹果等食物。
  「真是丰盛呢。」
  看到艾莲有些惊讶的反应,堤格尔温和地说明道:
  「因为邻近的村落送了各种食物过来,应该是想在被我们掠夺之前贡献出来,好讨我们的欢心吧……」
  亚尔堤西姆是座颇具规模的大城市,其外围也有几个以百人为单位生活的小镇和村落。嘉奴隆放火烧掉亚尔堤西姆,等同是毁灭了一座都市和其应有的机能,其他村落会为了保命而使尽浑身解数,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你就这么直接收下了?」
  「虽然有付钱给他们,但还是无法摆脱低价收购的事实。」
  一想到负责监价和交涉的杰拉尔,以及跟在他身旁的卢里克那满足的笑脸,堤格尔便不由得露出苦笑。他们收购的不只是粮食,还有柴薪、牧草等燃料和皮革等物品。
  听到堤格尔的答覆后,艾莲一脸严肃地啃着面包,换了个话题。
  「所以你已经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了吗?要趁这个机会彻底铲除泰纳帝吗?」
  艾莲这么问完后,莉姆、米拉和蕾琪的视线都转到了堤格尔身上。她们正是为了这个问题才硬把他挖起来的。
  「不——」
  堤格尔放下手里装了食物的盘子,摇了摇头。
  「等天一亮,我们就率兵前往亚尔堤西姆。」
  「你想去帮助那里的居民吗?但我们的物资应该不够吧?」
  「虽说是往那里前进,但其实也只是比现在稍微靠近一点而已啦。就在距离亚尔堤西姆……我想想……大概两天路程的地方设置营地吧。」
  见米拉疑惑地歪着头,堤格尔如此解释道:
  「在那之后我想潜入亚尔堤西姆,寻找能证明蕾琪殿下是王族的证据。」
  堤格尔以诚挚的表情环顾少女们。
  「我的目的是为了保护亚尔萨斯的安全,还有取得殿下身为王族的证明。我们不见得一定得和泰纳帝公爵分出胜负。」
  「是啊,用来当杀手鐧的龙全都没了,泰纳帝公爵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吧。只要证明蕾琪殿下是王族,也能向王宫举报公爵曾预谋暗杀殿下的罪证了。」
  莉姆简单扼要地解释了目前的现况。
  「殿下,关于藏在亚尔堤西姆地下的那个东西,能请您再告诉我们一次吗?」
  听到堤格尔的要求,蕾琪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也只是把这当成知识记在脑中而已,并没有亲自走过。那里被称为『夏立尔的圣窟宫』,据说在布琉努王国尚未建立前,建国君主夏立尔曾在那里获得天启,立下了成为国王的誓言。」
  「圣窟宫这名字还真夸大啊。那里是座洞窟吗?」
  「根据夏立尔所遗留下来的语录,那里以前曾经是神殿或宫殿吧。不仅仅是个洞穴,内部好像也有经过一定程度的装修和整顿。」
  针对艾莲挽着手臂提出的疑问,蕾琪拚命地搜索着脑中的记忆。
  「有三条路径可以通往圣窟宫。一条位于亚尔堤西姆中心,一条是在亚尔堤西姆东南方的大地母神莫西亚的神殿。最后一条是在亚尔堤西姆东北方的公墓。」
  「距离我们最近的是莫西亚的神殿呢。」
  米拉看着地图这么说道,蕾琪点头表示同意。
  「这里我以前也曾经去过。从亚尔堤西姆的东门往东南方步行约一个时辰,会看到一座看起来与猎人小屋无异的小神殿。附近村落的居民每个月都会前去祈祷,其余时间都不会有人到访。」
  蕾琪结束说明后,堤格尔再次环顾众人。
  「我打算带大约十个人前往那里。」
  「成员已经决定了吗?」
  「目前只确定有我和殿下。另外因为巴多兰和卢里克表示想同行,所以我会带着他们。其余的我决定让马斯哈挑选。」
  马斯哈、莉姆和奥杰会留下来在自己脱队的期间统领士兵。杰拉尔感觉不太适合这种行动,所以也留下。米拉是客将,考虑到她的身分,也不方便带她去。
  先不论卢里克,对于是否答应让老随从同行这点,堤格尔一度相当为难。但巴多兰却露出了一如往常的开朗笑容,对他这么说:
  「少主,在这场战争结束后,您就要前往吉斯塔特了对吧?」
  堤格尔实在无法对这名自他年幼时便视如己出地照顾自己的老人撒谎。在他点头承认之后,巴多兰便带着笑容继续说道:
  「那在这场战争结束前,能让我尽量待在少主您身边吗?」
  矮小老人的笑容中带着一丝阴霾。他交叠着布满皱纹的双手说话的身影,飘荡着一股只有活到那把岁数的人才会拥有的哀愁感。
  「我年纪也大了,虽然我已经决定只要是少主想去的地方,无论是布琉努的哪里……不,就算是世界的尽头我也要跟随您……但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巴多兰寂寞地笑了。他今年即将满五十岁,自堤格尔的父亲乌鲁斯那一代便侍奉冯伦家,若过着一般人的生活的话,早该是退休的年龄了。而且一如堤格雨的预料,他无法跟着堤格尔前往吉斯塔特。
  ——直到这场战争结束前吗……
  这便是他选择巴多兰的理由。
  话虽如此,他也并非全凭个人情感来决定人选。虽然他的体力确实与其年龄相符,已经开始衰退,但巴多兰用枪的技巧相当精湛。即便他的枪术只能算是从鸟鲁斯那里学了些皮毛,所以个人风格重了些,但他能在这个年纪继续担任乌鲁斯和堤格尔的随从,靠的并不只是资历而已。
  而且堤格尔也觉得有他跟在身边比较踏实。毕竟巴多兰从他年幼时就一直照顾着他了。
  当堤格尔正在回想自己与巴多兰的对话时,艾莲突然开口说道:
  「那我也一起去吧。」
  对这句话大吃一惊的不只是堤格尔,连莉姆和米拉也瞪大了双眼。艾莲露出「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吧」的眼神环顾四周,露出了充满自信的笑容。
  「这次的探索行动也攸关我的未来啊。我说要一起去有什么好奇怪的?」
  「请您别忘了自己的身分。艾蕾欧诺拉大人您可是战姬,要是那里设置了险恶的陷阱,或是藏有传说中的猛兽,那该怎么办?」
  「对啊,这本来就不是居上位者会有的行动,与战姬这个身分也不相称。」
  面对以惊人的气势滔滔不绝地说教的两人,蕾琪的态度反而比艾莲更消沉。毕竟她无法确定圣窟宫究竟有没有陷阱,米拉那句「这并非上位者应有的行为」也说中了她的痛处。
  但艾莲却以增添了一抹嘲讽神采的红色双眼迎接两人的视线。
  「莉姆,既然这样,你能够从我军之中找出五个比我还强的人吗?如果你办得到,我就认同你所说的话。还有,琉德米拉,现在我们可是面临了相当重要的转折点,能不能获得胜过一切的大义都要取决于这次的行动,你觉得这哪里和战姬身分不相称了?」
  莉姆和米拉当下部无法反驳艾莲的话。虽然她年仅十六岁,但毕竟也是个出色的莱德梅里兹战士,手中还握有银闪艾利菲尔。在这支军队里能和艾莲战得平分秋色的人,恐怕也只有米拉了吧。
  在成功说服部下和另一位战姬后,艾莲看向堤格尔。
  「话虽如此,这支军队的统帅是你,要不要带我去,还是得由你来决定。」
  突然被逼着作出决定,让堤格尔一时之间也陷入沉默。艾莲说的没错,最终决定权是在自己手里。但这才是最让他感到困扰的。
  除了艾莲之外的少女们都屏气凝神地观望堤格尔会如何回答。只有银闪的风姬本人静静地闭上眼睛等待堤格尔的答覆。
  如果艾莲待在他身边的话,确实能让他感到安心。但正如莉姆她们所言,她也是莱德梅里兹的领主,不能让她暴露在不必要的危险环境之中。
  「……若有什么万一……」
  苦思良久后,堤格尔总结了自己的想法,挤出声音说:
  「当碰上危险时,希望你能优先保护你自己,然后才是蕾琪殿下。如果你做得到,我就带你去。」
  「嗯,我知道了。」
  艾莲爽快地答应了。


  4 圣窟宫
  堤格尔等人在天空由黑转蓝的清晨来到了莫西亚的神殿。队伍成员有堤格尔、艾莲、蕾琪、巴多兰和卢里克,再加上马斯哈选出的五名布琉努士兵以及莉姆选出的两名吉斯塔特士兵,总计十二人。
  神殿周围放眼望去都是占地辽阔的葡萄园,平坦的大地看不见尽头。虽说是葡萄园,在冬末的时候也只看得到等间隔地种植的枝干这种寂寥的景色,必须再等上数个月才会被一片绿意覆盖。
  「这神殿的确很小呢。」
  艾莲骑在马上抬头看向神殿,颇为认同地自言自语道。
  神殿是由灰色的石砖堆砌而成,门的上半部刻着莫西亚的名字。
  这是一座小巧的建筑物,堤格尔打从心底觉得蕾琪用猎人小屋来比喻它倒是相当贴切,墙壁和柱子的装饰在数百年的岁月中已经毁损不堪,到处都爬满了细小的裂痕。
  在神殿入口系好马匹后,以堤格尔和蕾琪为首的十二人便穿过了神殿的门。出乎意料之外地,面积并不大的神殿内部其实打扫得相当整洁。
  神殿深处有座祭坛,在朴素的巨大台座上有座气质清纯脱俗的美女雕像正看着这里。那是莫西亚女神的雕像。她的头上戴着一顶用结有白色果实的槲寄生树枝所编成的头冠。应该是造访这座神殿的小镇或村落的居民奉上的吧。
  「干脆顺便祈祷一下好了,拜托她保佑春天栽种的作物能够丰收。」
  艾莲抬头望向槲寄生头冠,轻笑了起来。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人民所信仰的神只几乎是共通的。
  「你要是这么做,战神可能会闹别扭喔。」
  「唔,那可就糟了。」
  在艾莲和堤格尔说着玩笑话的时候,蕾琪绕到了女神雕像的后方。
  「请两人或三人到这里来一下。还有,能让几个人帮忙撑住莫西亚女神的雕像吗?」
  听到蕾琪的话,堤格尔、艾莲和巴多兰便走到她身旁。然后布琉努士兵们则伸手扶着女神雕像的手臂和腰。卢里克和吉斯塔特士兵一边守着神殿入口,一边观望着蕾琪等人的一举一动。
  蕾琪拔出插在腰间的短剑,朝紧邻台座后方的地上——也就是台座与地面的接缝刺进去。接着以杠杆原理使力一顶,一小块地面便掀了开来,露出一个小小的空洞。接着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洞里,过了一秒之后,便传出一个沉闷的声响。
  蕾琪轻轻地呼了口气并站起身子,然后将手放在女神雕像上。
  「接下来——要把这座女神雕像弄倒。」
  士兵们负责支撑,堤格尔和巴多兰则帮忙以不会破坏雕像的方式谨慎地放倒女神雕像,最后将女神雕像连同台座搬离地面。
  「……有阶梯?」
  台座下不是地面,而是个巨大的洞穴,石板阶梯一路延伸至地下。在场的每个人都紧张地绷紧身子,屏住呼吸。
  「我们走吧。」蕾琪以冷静的声音这么说道。士兵们这才回过神来准备火把。三名布琉努士兵率先走下阶梯。片刻之后,从黑暗中传来了暂时没有危险的回应。
  「我们也下去吧。蕾琪就排在我和堤格尔中间,可以吗?」
  艾莲说完之后,没等到回答就蹬了一下地板跳下阶梯。蕾琪紧盯着阶梯,因为紧张和不安而浑身僵硬,堤格尔为了让她放心,便拍了拍她的肩膀。
  「殿下,就如同刚才艾莲所说的,她和我都会陪着您的。」
  听到堤格尔这么说,蕾琪才像是鼓起了勇气,就这么绷着脸拿着燃烧的火把走下阶梯。
  堤格尔在检查过弓的状况后,便回头对两名布琉努士兵说:
  「你们留在这里负责看守,马也拜托你们了。如果有附近村落的居民靠近,还是请他们离开吧。若是敌人出现的话就别管我们,快点逃走。」
  接着堤格尔踏进了黑暗之中。巴多兰、卢里克和吉斯塔特士兵们尾随其后。

  在阶梯尽头的前方是一条笔直延伸的走道。
  「有点凉呢。」
  卢里克皱起眉间,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飘荡在黑暗中的空气像是在这里沉淀了好几十年,显得既冰冷又干燥,蕾琪的身子也微微打颤。
  「……这里建得还挺坚固的嘛。」
  艾莲语带佩服地环顾四周。地面的土被踏得紧实而平坦,两边的墙壁则以灰色的石砖密不透风地堆砌而成。天花板并不高,与地面相同,都是用夯实的土建成,但天花板为了避免崩塌,还嵌上了粗大的木框作为支撑。
  走道的宽度即便是两个大人并排行走也绰绰有余,于是蕾琪走在艾莲身边,堤格尔也和巴多兰并肩行走。而手上拿着火把的分别是走在前头的一名布琉努士兵、位于队伍正中央的巴多兰和位于最后的一名吉斯塔特士兵。
  接下来有好一阵子,黑暗中只听得见火把燃烧的劈啪声和脚步声。
  「这条道路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建的啊?从位置跟坚固的程度来推断,感觉好像是逃生密道呢。」
  「恐怕就是如此吧。在布琉努王国形成前的亚尔堤西姆,据说曾经是治理这附近地区的豪族根据地。」
  蕾琪带着苦笑回答了艾莲的疑惑。艾莲听完之后却歪着头问道:
  「这我就不明白了,这条道路不是通往能够证明你是王族的圣窟宫之类的地方吗?」
  「因为在建国始祖夏立尔来到这里之前,圣窟宫只不过是条地下道路罢了。而且,夏立尔好像也曾经试着利用过这条地下道路。」
  蕾琪给了个听起来有些隐晦的回答。这条密道不见得是为了单一目的而建造的,就如同艾莲所说,这可以成为从亚尔堤西姆逃往城市外的逃生路径,但若反过来说,这也可以作为入侵都市内部的战略要道。
  「所以……我想这条道路不会这么简单就崩塌的。」
  她的声音隐含着想让大家放心的心情。这时艾莲半开玩笑地问道:
  「不过,既然这样,会不会出现为了阻挡追兵而设置的陷阱或机关?」
  「我想应该不用担心这点。因为这种东西必须定期检查和维护,如果会对通过这里的人进行不分敌我的攻击,对于逃走的人也会造成麻烦。当然了,谨慎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蕾琪语气坚定地答道,艾莲不禁以有些佩服的眼神看着她。虽然她一直给人软弱的印象,但若把复杂身世带来的影响放到一边,就能看得出她有受过正统的王族教育。
  当然不能光靠她的反应来判断其身分,但现下的目的毕竟是要证明她的王族地位,而她还能够表现得如此稳重,确实值得赞赏。
  道路并不是只有一条,中途也出现分为左右边的岔路或是通往更深的地下的阶梯。有些路段狭窄得让一个人通过都很冈难,还有必须攀着绳索前进的陡坡。
  除此之外,在墙壁上发现了可能会飞出箭或枪的小洞,还有吊挂着巨大岩石的天花板。
  但正如蕾琪所说的,那些机关都没有启动,堤格尔等人维持着走一段路就稍事休息的步调,不断在这条被冰冷的空气和黑暗笼罩的道路中前进。
  最先注意到这件事的人是艾莲。
  「墙壁上好像刻着什么东西喔。」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原本走在队伍前方的布琉努士兵们似乎是因为专注于探索前方的黑暗道路,是以没有察觉。
  「……是古代的壁画呢。」
  站在艾莲身旁抬头看着墙壁的蕾琪这么说道,堤格尔也跟着望向墙壁。
  乍看之下是一幅难以理解的绘画,但只要仔细观察并发挥想像力,便能模糊地看出上面画的是一匹三头怪物和类似人类的物体互相对峙的情景。
  「你如果知道任何关于这幅画的事情……方便的话,请告诉我。」
  艾莲侧眼看了看一旁的蕾琪后开口问道。就连堤格尔也忍不住对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壁画感到好奇。但目前在场的人并非只有艾莲、蕾琪和堤格尔,还有巴多兰、卢里克以及数名士兵。
  「……这是描绘诸神与龙之间的战争。」
  在犹豫了数十秒之后,蕾琪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这是神话时代的故事。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当时龙与诸神起了冲突,试图毁灭诸神。地上、天上、冥府……存在于各种世界的生物中,只有龙是唯一能伤害神的存在,所以诸神都很畏惧龙。」
  「对于在吉斯塔特长大的我来说,这故事让我的心情有点复杂呢。」
  艾莲一脸困惑地看向壁画。不只是她,卢里克和其他吉斯塔特士兵也露出了莫名尴尬的神情。至于煶格尔则是带着惊叹的表情仰望着壁画。
  ——这个三头怪物就是龙吗?
  「龙的力量非常强大,也有好几位神只被它击败。就在这时,诸神决定不再与龙交战,而是打算说服它。于是三位女神便前往拜访龙了。」
  蕾琪一边说明一边向前走了几步。前方的墙壁上描绘着三位女神各自将手放在三头龙脖子上的图画。堤格尔脑中浮现了布琉努所信仰的各种神只。
  ——在十神中有四名女神。分别是风与暴雨的女神依莉丝、大地母神莫西亚、丰饶和爱欲的女神雅里德,还有……掌管夜晚、黑暗与死亡的女神蒂尔·纳·法。
  堤格尔猜想壁画中的这些女神应该是依莉丝、莫西亚和雅里德。或许是因为掌管领域的关系,蒂尔·纳·法与其他众绅处得并不融洽。
  但这三名似乎正在安抚龙的女神却有一点让堤格尔感到纳闷。那就是其中一位女神的腰上挂着弓,背上背着类似箭筒的东西。
  ——依莉丝带在身上的东西是号角;莫西亚会用花装饰自己,有时候身旁还会跟着驯养的犬兽;雅里德则是只缠着一块薄布……
  诸神的外表打扮和手里拿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固定的。
  堤格尔没看过身上带着弓箭的女神。
  ——只是因为我没看过吗?
  也有可能是布琉努王国在开始不认同弓的功用时,便将之前所有拿着弓的女神雕像都破坏了。无论原因为何,堤格尔都不知道这名女神的存在。
  「据说开国始祖夏立尔在亚尔堤西姆收到了自立为王的启示,随后又在柳贝隆山上得到诸神派遣的精灵所授予的杜兰达尔和贝亚德——目的是为了与将来可能出现的龙战斗。」
  「嗯,如果是那把剑的话,或许真有与龙一战的力量。」
  和蕾琪带着一丝紧张的声音相比,艾莲的感想则相当平淡自然。这反而让负责说明的蕾琪感到惊讶,不过她立刻就向银发战姬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之意。
  对吉斯塔特人来说,如果遇上野生的龙,他们当然也会选择交战或逃跑。但吉斯塔特人基本上还是对龙有一种亲近感。所以在吉斯塔特人耳里,与龙交战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题,甚至有人会因此勃然大怒。
  正因为如此,艾莲那丝毫不介意的态度确实缓和了现场的尴尬气氛。
  「而既然看到了这面壁画,就意味着——」
  蕾琪的视绿移向黑暗深处。看来圣窟宫就快到了。
  这时视野中突然出现模糊的亮光。堤格尔等人来到了一个相当宽广的地方,高耸的天花板透着朦胧的光线照亮了这个空间。
  这里的面积大得足以完全容纳堤格尔等人先前走进的莫西亚女神神殿,其中一面墙上还有扇彷佛为了巨人而建造的巨大门扉。此门以金属制成,高度和宽度都有五阿尔昔(约五公尺)。而且在堤格尔等人来到这里的道路对面还有两个看似通道的空洞。
  不过,除此之外,这里还出现了更让堤格尔等人感到惊讶和紧张的人物。
  「——果然来了吗?」
  在门前站着近二十个男人。所有人都穿着铠甲,手上拿着长剑。位于其中心的是一位外表约四十岁,浑身散发出沉重的威严和压迫感的男人。
  「泰纳帝公爵……」
  蕾琪瞪大双眼,嘴里吐出了惊人的低语。听见这个名字后,艾莲皱起眉头看向泰纳帝。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公爵本人。
  「真的是他吗?如果是那样,还真是位手脚迅速的总帅呢。」
  艾莲一边嘲讽着,一边把手伸向腰间的长剑。拿着火把的士兵们移动脚步,保护蕾琪和堤格尔,带着长剑的士兵则挺身走向前方。巴多兰在堤格尔身旁举起长枪,卢里克也紧跟在艾莲身边。
  「我究竟是不是本人,等你出手之后便会明白了。」
  泰纳帝高傲依旧,回答艾莲的疑问。接着这名黑发公爵将脸面向蕾琪。
  「原来如此,你真的还活着啊。」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蕾琪咬紧牙关,抑制住几乎要当场爆发的激烈情感,双眼狠狠地瞪着泰纳帝。他是想要杀掉自己的男人之一,实在很难保持冷静的情绪。但公爵的回应却相当冷淡。
  「就算告诉一个即将丧命的人,也没什么意义吧?」
  泰纳帝拔出了腰问的长剑。仿佛以此为信号似地,除了其中一人之外,公爵手下的士兵全都动了起来。只有仅存的一人——有着金色短发和苍白脸庞的男人例外,他为了保护泰纳帝而垂手握着剑站在一旁。
  泰纳帝公爵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有几个理由的。
  他一直认定嘉奴隆公爵才是他最大的敌人。这不是最近才有的想法,而是从数年前便这么觉得。他曾经缜密地思考该用什么方法进攻亚尔堤西姆。除了进行过多次侦察和拟定各种策略之外,他也早就如道圣窟宫的存在。
  不过,之前泰纳帝一直认为圣窟宫不过是个可让人在危急时逃脱的密道。因为在非王族的人眼中,圣窟宫除了用来逃生之外,这条地下通路是没有其他价值的。
  听到蕾琪的传闻后,泰纳帝想起了圣窟宫的存在。同时也推测堤格尔会把这里的重要性排在与自己交战之前。
  在收到银色流星军开始朝亚尔堤西姆方向移动的报告时,泰纳帝认为时候到了。而他之所以亲自出马,是为了洗清之前没有成功杀死蕾琪的耻辱。
  他原本打算让斯堤德在自己离开军队的这段期间掌管军队,但这名平时总是对他唯命是从的男人,这次却罕见地以坚决的态度要求同行。
  这名面色苍白的随侍甚至表示,若不愿意让他同行,就会阻止公爵前往圣窟宫。如果公爵坚持出发,就会当场自尽。
  看到斯堤德表现出如此深厚的忠诚心,泰纳帝也答应了他的要求,挑选了二十名士兵然后离开军队。
  而他们能够抢先堤格尔等人一步来到这里,可说是出自于好运。

  ——距离太短了……!
  堤格尔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制造出可以发挥箭矢威力的距离,并搭上箭矢拉紧弓弦。他瞄准泰纳帝之后,箭矢伴随着尖锐的声响射出。
  但紧接着却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箭矢硬生生地碎裂了。用剑击碎箭矢的人正是泰纳帝的随侍斯堤德。
  「堤格尔、蕾琪,快退下!」
  艾莲这么一喊,堤格尔便保护着蕾琪往后退开。泰纳帝的士兵人数几乎是我方的两倍。他们应该先暂时退到通道里重新迎击敌人,并利用狭窄的通道尽可能地削弱敌方的人数优势。
  伴随着一道闷响,微暗的通道上下起了血雨。艾莲一剑砍倒了朝着她笔直冲过来的泰纳帝士兵。当那名士兵倒卧在地上时,泰纳帝手下的士兵正与银色流星军的士兵展开激烈的战斗。
  马斯哈和莉姆所选出的当然是武艺高超的士兵,但泰纳帝这方也不遑多让。通道中接连响起武器交锋的铿锵声。惨叫声四起,血沫也相继飞散开来。
  随着艾莲挥动长剑的风声,第二个敌人也倒下了。紧接着是三名敌人一同围攻她。艾莲避开袭向她的白刃,或是将其挡下并反击,和部下并肩往后撤退。她迅速擦去汗水,调整呼吸的节奏。
  ——敌方不只人数多,实力也很高强。看来没这么容易逃脱。
  若不慎露出破绽,可能连艾莲也无法全身而退。虽然敌方已经减少数人,但我方在逃进通道前,就已有三名士兵倒下。
  「——斯堤德,追上去。」
  泰纳帝简短地命令道。斯堤德显露出一丝迟疑,还是沉默地接下命令。
  「……卢里克,你还撑得下去吗?」
  「只要战姬大人一声令下,我随时奉陪。」
  被点名的光头骑士双眼仍紧盯着敌人,脸上露出毫无畏惧的微笑。
  泰纳帝士兵们一点一滴地拉近双方的距离。不仅如此,他们还谨慎地计算着发动突袭的时机。若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一次又一次地攻过来,人数较少的我方必败无疑。
  即便如此,卢里克仍旧以一名吉斯塔特骑士的身分如此回答。
  「拜托你了。」
  艾莲迅速地答道,话音刚落,她便往地上一踢,轻盈地飞上了空中。她紧贴着长剑碰不到的天花板,一口气从泰纳帝士兵们的头顶上飞过。
  泰纳帝的士兵们惊讶地张大嘴巴,眼前的情景让他们愣怔了一个瞬间,而那正是不该在此时露出的破绽。
  卢里克和吉斯塔特士兵发出咆哮,举剑杀向敌人。反射出模糊亮光的刀刃一闪,便滑过敌人的铠甲划破喉咙,随即喷出混入空气的鲜血。
  当泰纳帝的士兵们回过神来时,卢里克等人已经迅速地撤退,堤格尔则抓紧时机射出箭矢。箭头直接贯穿了泰纳帝士兵的眉心。
  这在泰纳帝士兵们之间造成了小小的骚动。在他们眼里,这支箭怎么看都像是从空无一物的黑暗中飞过来的。
  银色流星军的士兵们全都是身材高大、体格壮硕的战士,能够把位于后方的堤格尔和蕾琪的身影完全隐藏起来。
  卢里克算准敌人陷入恐慌的时机,一个箭步抢了上去,当头猛砍。
  就在这个瞬间,斯堤德从泰纳帝士兵之中一跃而出,在一阵金属摩擦的声响过后,光头骑士的一击被弹开了。斯堤德强劲的剑势让卢里克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斯堤德的攻击并未就此打住,他踏步向前,打算一举终结卢里克的性命。堤格尔只好仓皇地射箭阻止斯堤德。
  此时,令人惊讶的情景在眼前上演了。面色苍白的剑士丝毫不改其冷淡的表情,举起左手随意地在眼前一挥,有着铁灰色光泽的护手将堤格尔的箭矢弹开了。
  趁着斯堤德被箭矢分散注意力的瞬间,卢里克重新站稳身子,但脸上的表情却失去了方才的从容。他亲身体会到眼前的敌人有多么强悍。
  「……真是了不得的身手啊。」
  斯堤德一边拉近双方距离,一边低声说道。
  「被身材高大的同伴阻挡了视野、绝对算不上明亮的环境、低矮的天花板和距离极近的敌人——身处于这样的险境中,还能精准地瞄准我的额头射出强劲的一箭。看来『流星落者』并非虚有其名。」
  但对堤格尔来说,他更惊讶对方居然能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弹开他的箭。他自己也曾经在亚尔萨斯徒手接下敌兵射出的箭矢,但那时自己眼前并无其他敌人,而箭矢的速度更是天差地别。
  斯堤德虽然对堤格尔的攻击发出钦佩的感叹,但那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当他再次看向卢里克等人时,仅淡然说道:
  「无名小卒都给我退下,我的目的只有冯伦伯爵与蕾琪公主的性命。」
  卢里克冷哼一声,回绝了这名实力明显比自己高强的人所提出的要求。
  「要是我听你的话乖乖退下,可就没资格当一名骑士了。」

  另一方面,降落在泰纳帝士兵们后方的艾莲,朝着泰纳帝公爵笔直地冲了过去。几名泰纳帝士兵连忙追在她身后,却没有半个人能追上她。
  ——看来,这家伙果然是冒牌货吗?要不然……
  泰纳帝公爵就算看到笔直冲来的艾莲也毫不胆怯,不改其高傲的态度,仅是从容地抽出腰间的长剑。
  只见一道不同于火光的闪光飞散开来,紧接着便是金属相互摩擦的尖锐声响。泰纳帝用猛烈的一击弹开了艾利菲尔袭向自己的剑身。
  艾莲虽惊讶地双眼圆睁,但战意反而更加高涨。她向前跨出一大步,舞出了一道道锐利的剑光。但其猛烈的斩击却被泰纳帝一一地挡下来,银色的剑身始终无法触及泰纳帝。
  艾莲为了调整凌乱的呼吸而后退半步,而泰纳帝像是在等待这一刻似地,展开一轮猛攻。公爵的身材高大、而且久经锻链,他挥出的每一剑都带着骇人的劲道,虽然速度略逊艾莲一筹,却能以精准无比的剑技弥补短处。
  泰纳帝凌厉的剑技是他不断努力的结晶,在本质上和艾莲有着绝对的不同。他自七岁开始握剑以来,持续不断地精进自己的技巧,可说是将剑技渗透到了每一根手指里,那是现在的艾莲绝对不可能获得的技术。
  ——若他不是冒牌货,那就是对自己的技术太有信心吧……
  他使出的每一击都溅起火花,所造成的冲击使空气为之扭曲,就像是被一股铁灰色的旋风袭击一样。艾莲转攻为守,扎实地接下泰纳帝的每一次攻击,她不得不承认这男人是个远超过她想像的强敌。
  ——虽然不至于打不赢……但绝非是能以寻常打法解决的对手。
  只要稍一闪神就有可能会被杀。
  「我记得你还未满二十岁吧……以女子来说能锻链出这等身手,也算是了不起了。」
  额头渗出一层薄汗的泰纳帝对艾莲的善战表示钦佩。艾莲也轻喘了一口气,语带讽刺地回道:
  「你才是呢,都一把年纪了,亏你还能追到这个不见天日的洞穴来。」
  「因为上一次被她给跑了呢。所以这次当然要亲眼看到才罢休,不是吗?」
  他这句话很明显地是指蕾琪。
  话一说完,双方的剑又再次激烈碰撞,并迅速分离。就在这时,从远处传来了奇妙的声音。艾莲和泰纳帝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不会被这点小事动摇心神,但两人却同时停下挥剑的动作,对于眼前的敌人以外的未知事物提高警觉。
  离这两人有一段距离的堤格尔等人同样感觉到了。斯堤德已经击倒了两名银色流星军的士兵,还让卢里克身上多处负伤,但他敏感地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逼近,立刻和残存下来的部下一同后退。
  卢里克没有对斯堤德展开追击,固然是因为斯堤德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但卢里克也同样察觉到状况不对劲,而堤格尔和巴多兰从方才就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
  天花板上掉下了些许土砂,散落在地面各处。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地面正在摇晃。
  ——地震?不对……
  伴随着一道近似雷鸣的巨响,天花板开出了一条巨大的裂缝。这次从裂缝中落下的已经不是土砂,而是数颗小石子。艾莲立刻转身背对泰纳帝,朝堤格尔等人的方向跑去。
  泰纳帝并未追击,因为每一秒都在增强摇晃力道的地面以及从天花板爬至墙壁的裂痕,让他决定放弃眼前的敌人,以保全自己的性命为优先。他必须在道路全被封死之前脱身。
  「撤退!」
  泰纳帝对部下这么喊道,接着便转身擧步,往他们来时的通道冲去。
  「你们快跟阁下一起逃走吧。」
  在愈来愈激烈的震动中,斯堤德镇定地催促陷入混乱和慌张的部下们。在泰纳帝率领的士兵们之中,只有他一个人还能够保持冷静。
  泰纳帝的士兵们在频频剧震的地面上连滚带爬地往前逃去,甚至无暇顾及与他们擦身而过的艾莲。
  另一方面,堤格尔等人也扶着墙壁拚命往外逃。地面上一阵阵的摇动毫无停止的迹象,身处地底的情况更增添了众人的焦虑。怱地,一个约有人头般大的石头掉了下来,并在砸到地面后碎成粉屑。
  「卢里克!殿下就拜托你了!」
  堤格尔让卢里克等人先行离开,自己留在最后。虽然这样很危险,但不能抛下艾莲不管的心情驱使他挺身涉险。巴多兰也弯腰忍受着剧烈的摇晃,没有离开堤格尔身边。
  这时艾莲终于回来了。两人连交谈的时间都没有,看了彼此一眼并点点头后,堤格尔就让她先走,自己也跟上去——正确来说是打算跟上去。
  因为就在这个瞬间,堤格尔突然察觉有道杀气从背后传来,因此立刻闪身跳向一旁。下一个瞬间,一道银色的轨迹与他擦身而过。原来是不知何时欺近的斯堤德朝他砍了过来。要是没有激烈的摇晃和落石,现在堤格尔应该已经背后中刀,倒卧地面了吧。
  「冯伦伯爵,你就死在这里吧。」
  脸色苍白的骑士用足以让人背脊发凉的冰冷嗓音这么说道。堤格尔不禁为之骇然——这个男人居然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以达成任务为优先。
  斯堤德的第二击仍旧落空。这是因为震动和落石妨碍了他的攻击,再加上堤格尔猛力扑向地面的缘故。但他的好运就此用尽,就在堤格尔挣扎着想站起身子的时候,斯堤德无视落下的石子走了过来。
  泰纳帝的心腹高举长剑,朝堤格尔用力挥下。
  就在白刃即将落在堤格尔头上的那一刻,一个矮小的人影冲进两人之间。
  堤格尔呼唤巴多兰的叫声,就这么消失在土石嶎塌的巨响之中。

  艾莲也察觉到斯堤德的袭击,但因为地面晃得太剧烈,无法立刻赶过去。
  她紧握着艾利菲尔想往前冲,但眼前却突然掉下一块巨大的基岩。轰然巨响和冲击让艾莲停下脚步。
  若是她的动作再快一步,现在可能已经成了巨石之下的亡魂。这个得由数名成人才能环抱的大岩块,正好阻挡在圣窟宫和通道之间。
  「可恶……!」
  艾莲激动地举起艾利菲尔——这时有人从背后架住了她的双手,那是一名吉斯塔特士兵。
  「你在干什么!」
  「战姬大人!拜托您先离开这里吧!」
  这名吉斯塔特士兵看出艾莲打算使用龙技,但他的疾呼却几乎被震动和巨响所掩盖。对吉斯塔特士兵来说,堤格尔的性命的确很重要,但银发战姬在他们心目中更是至高无上的主子。
  部下的喊叫声成功地让艾莲激昂的情绪平静下来。艾莲停止挣扎,这时再次落下一堆瓦砾,前方已完全成了一片漆黑。
  「堤格尔!」
  艾莲这声凄厉的呐喊,被土砂和岩石不断落下的声音淹没了。

  当堤格尔恢复意识时,地震早已停止。视野并未完全陷入黑暗,几道朦胧的光线从各处照了进来。不过要让眼睛习惯阴暗的环境还是需要一些时间。
  堤格尔全身上下隐隐作痛,他看着昏暗的四周,慢慢地回想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事情。
  ——对喔,我被斯堤德……
  「——巴多兰?」
  他隐约记得在斯堤德挥剑砍向他时,巴多兰飞身扑了过来,让自己从刀刃下死里逃生。
  ——等等,难道说……不,不可能?
  一时眼花?还是出现错觉?又或者是失去意识时作的梦?堤格尔拚命地用这些说词说服自己,但他的心脏却像在否定这些想法似地开始激烈跳动,全身上下冒出了大量的汗水。
  ——拜托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啊,巴多兰……!
  他对只能如此祈祷的自己感到无比窝囊。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既然能够恢复意识,应该是顺利从方才的坍方存活下来了。他开始对四肢施力,确认身体的状况,试着一根根地活动手指。幸运地,他的手指并未丧失知觉,弓也完好地躺在自己左手上。
  眼睛逐渐习惯阴暗的光线后,堤格尔伸出右手,缓慢地在地面上模索。他发现粗糙冰冷的地板突然向上弯曲,就这么向上延伸而去。
  ——高度太低了……连要站起身子都很困难啊。
  刚才的基岩砸出了一个小窟,而他似乎是摔进这个洞里并昏厥过去,这时他的眼睛慢慢地适应了黑暗。
  这个空间之所以并非漆黑一片,是因为有个让天花板发出朦胧光晕的东西并未消失。堤格尔以指尖一摸,发现上面似乎涂了一层类似粉末的东西。虽然是感觉不太可靠的光源,但总比伸手不见五指来得好。
  堤格尔转头环顾四周,一个上下颠倒的人脸冷不防地跃入眼帘,他顿时吓得瞪大双眼,倒抽一口冷气。
  那个人是斯堤德。经过数秒死寂,从震惊的情绪中平复过来的堤格尔谨慎地观察他的样子。这名脸色苍白、曾是泰纳帝随侍的骑士,面无表情地断送了性命。他有一半的身体被巨岩碾碎了。
  曾经将自己逼入生死绝境的人,竟落得如此平凡的死法。
  堤格尔沉思片刻后,轻轻地替斯堤德阖上圆睁的双眼。他知道这么做只是徒增伤感,但还是想藉此向他表达些许敬意。
  ——其他人不知道怎么样了?似乎只有这座圣窟宫的天花板塌了下来……
  虽说现在不是担心他人的时候,堤格尔仍旧感到相当不安。当时通道也跟着摇晃,但并没有感觉到天花板崩塌,照理说其他人应该是平安的,只是……
  ——总而言之,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他小心翼翼地转动身体。若是随便乱动,导致岩石再度崩落的话,他可是必死无疑。但也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坐以待毙,首先还是得确认这个洞穴究竟有多大。
  堤格尔一转动身体,就看到了比刚才更令他震惊的景象,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
  「……巴多兰?」
  他颤声说道。在模糊的光线照射下,他的双眼看到的,是一直担任堤格尔随侍的矮小老人孱弱的身影。
  「巴多兰——!」
  堤格尔无视自己的处境,大喊着巴多兰的名字,匍匐到巴多兰身旁。他的头和背部在途中不断撞到岩壁,但堤格尔不觉得痈。老人似乎听见了他的叫喊,身体微微地动了起来。
  「……少主……」
  巴多兰的嘴里发出了有如呻吟般的沙哑声音。堤格尔很高兴他还能开口回答,但这份喜悦在下一瞬间烟消云散。
  巴多兰的身上有一道深深的刀伤,长度自肩头延伸至腰部。堤格尔所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梦境,而是残酷的现实。由于身处暗处,所以一直看不太清楚,但其实老随侍已经躺在血泊当中好一段时间了。
  「您没事吗……少主……」
  「嗯。我没事,因为你救了我,我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堤格尔紧抓住巴多兰勉力抬起的手,连点了好几次头。堤格尔拚命地回答他,想让他放心、让他高兴,但握到的那只手却冰冷得令人心惊。
  「……少主的手真暖和啊,看来是真的平安无事……那么我这副老骨头,也算是……拚得有价值了。」
  巴多兰的声音愈来愈虚弱,句子也说得断断绩绩。或许是因为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再加上得知堤格尔平安无事,所以紧绷的意识也跟着放松了吧。
  堤格尔用力握紧老人的手,以急切的口气努力地对他说话,宛若想拦下那即将逝去的灵魂。
  「不行啊,巴多兰!你不可以死在这里!你要回亚尔萨斯对吧?你不是这样跟我说的吗!」
  「亚尔……萨斯……」
  巴多兰仰望着堤格尔的脸。他的眼神十分空洞,连看不看得见堤格尔的身影都无法判断。
  「是啊……春天马上就……就快到了……植物也……」
  「没错,再过不久就是春天了,所以——」
  「……乌鲁斯老爷……」
  巴多兰的这句话让堤格尔大为吃惊,话声陡然中断。
  老人绞尽剩余的力量,用力反握住堤格尔的手,即使痛苦地喘着气,还是露出笑容继续往下说:
  「小少爷……小少爷他表现得很好,也非常努力。为了保护乌鲁斯老爷留下的亚尔萨斯、为了和平……就连那些吉斯塔特人,也成为我们的同伴。当然了,那群家伙应该是为了某种目的才帮助我们的。不过,也有一些人不是这样的。这让我觉得很高兴……很骄傲……」
  堤格尔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巴多兰的脸。小少爷——当乌鲁斯还在世之时,巴多兰曾有一段时期是这么称呼堤格尔的。
  或许是意识在弥留之际陷入了混乱吧。老侍从的眼里所看见的、嘴里倾诉的对象并非堤格尔,而是堤格尔已经不在这世上的父亲。
  「乌鲁斯老爷倒下的时候,我什么忙也帮不上……虽然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却还是觉得很不安。我很担心年仅十四岁的小少爷究竟能不能顺利地治理亚尔萨斯。毕竟马斯哈大人也有自己的领土和事务要处理,不能够凡事都依赖他……不过,现在看来,那完全都是杞人忧天啊……」
  堤格尔默默地倾听着巴多兰所说的话。
  他实在无法叫巴多兰别再说了。从堤格尔出生以前、父亲那一代便一直侍奉着他们家族的这名老人,已经没有机会获救了。即便他再怎么不情愿,那逐渐变浓的血腥味和紧握的手传来的冰冷触感,都不断地要他认清现实。
  堤格尔不愿意打断巴多兰所剩无几的时间。他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做。
  「小少爷他……不,少主他是个好了不起的领主呀。我原本想代替乌鲁斯老爷,尽可能地做些父母该做的事……但少主的表现,甚至让有过这种念头的我……感到惭愧……」
  巴多兰想笑出声来,却不小心被呛到,嘴角冒出了鲜血。堤格尔立刻把弓放在地上,用衣袖轻轻地擦拭巴多兰的嘴边。
  「所以,乌鲁斯老爷担心的事情……也是杞人忧天啊。虽然老爷您担心少主只会将目光放在亚尔萨斯上,但是,少主他在关心亚尔萨斯的同时,目光也开始往外看了……」
  老人又再度咳了起来,他吐出一口带有血丝的唾液后,毫不在意地继续往下说。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比方才微弱许多。
  「所以……没什么……好担心……」
  他说的声调变得断断续续,声音也愈来愈小。堤格尔拚命忍着想要大喊的冲动,咬紧牙关并将耳朵凑到巴多兰嘴边,避免听漏一字一句。
  「我应该是个很幸福的人吧,乌鲁斯老爷、少主。我能够跟到如此贤明的主人,实在是……」
  「——巴多兰!」
  他的话声轧然而止。堤格尔再也无法抑制激昂的感情,呼唤了老人的名字。巴多兰有好一阵子只能痛苦地喘着气。但突然之间,他空洞的瞳孔恢复了神采,注视着堤桩尔,然后欣喜地露出了微笑。
  接着老人彷佛想说些什么而动着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堤格尔认为他是在呼唤自己以及蒂塔。
  最后巴多兰脸上挂着微笑,缓缓地阖上了双眼。
  堤格尔紧握着忠心的巴多兰的手。他的背部不停地颤抖,正无声地哭泣着。
  ——而黑弓也仿佛在呼应主人的心情,轻轻地振动着。


  5 决战
  当艾莲等人回到莫西亚神殿时,人数已经只剩下四人,还不及出发时的一半。四人分别是艾莲、蕾琪、卢里克和一名吉斯塔特士兵。
  艾莲在回程中数次萌生想以龙技打穿天花板的冲动,但都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忍耐、不能这么做。要是因为一时冲动,害得自己也被活埋,那就别想救堤格尔了。
  艾莲能够保有几分冷静,除了上述原因之外,其实另有两个理由。
  其一是为了蕾琪。她的反应比艾莲还要无措。
  她一边走一边不停抽泣着,连责备自己的话语都说得含糊不清。她一路上走得跌跌撞撞,在狠狠地摔了一跤后,便由一位士兵负责背着这位布琉努的公主往前走。艾莲注视着她的举止,并一点一滴地恢复了冷静。
  其二是因为卢里克。当他们在地下通道中前进时,只要艾莲一激动起来,这名光头骑士便会这么叫道:
  「战姬大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擅长弓箭的人是有其应得的死法和葬身之地的!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死在这样的地方……!」
  这句话与其是在激励艾莲,更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的,但这话或多或少还是让焦急的艾莲获得了慰藉。卢里克也是个弓箭好手,所以艾莲才会相信他的话语。
  「我们要往亚尔堤西姆前进了。」
  一回到神殿,艾莲连呼吸都还没调整好便回头看向蕾琪等人,以清晰的嗓音宜布。
  「那个崩塌意外的损害范围非常小。实际上,这场意外并没有在我们返回这里时所走的通道上造成任何影响。虽然不知道这是谁动的手脚,但那人引起坍塌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要摧毁圣窟宫而已。」
  「您是说,要到崩塌的位置附近把人挖出来……吗?」
  卢里克露出了不安的表情,吉斯塔特士兵也以怯弱的语气提出反驳。
  「可是,这么做的话,即便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恐怕也……」
  艾莲杀气腾腾地瞪向两人。不过她立刻就摇摇头,收起锐利的眼神。
  「……我想应该不太可能,不过若真有万一,就算是死了也必须带走他的尸体才行。因为对方也可能想找到他的尸体。」
  一听到这句话,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的蕾琪惊讶地瞪大双眼。堤格尔的死将会导致银色流星军瓦解,而且,泰纳帝还是有可能派出数十名士兵前往现场挖掘堤格尔的遗体。
  「——是啊,就算他死了,也不能让他们找到尸体,绝对不能。」
  没错,她没有时间在这里哭泣。现在他们需要的并不是空泛地说着「对不起」或「抱歉」,而是必须运用自己的手脚采取行动。
  蕾琪也重新燃起坚强的意志,对艾莲点了点头。相信堤格尔平安的想法和难以掩饰的不安相互交缠,在她碧蓝的双眼中摇曳着。
  「我明白了。那么我们该怎么做才好呢?」
  打起精神的卢里克带着谨慎的表情问道,而艾莲的回答也不带任何犹豫——银发的战姬对着卢里克和吉斯塔特士兵高声命令道:
  「你们两个现在立刻返回本队,只向罗达特伯爵和莉姆亚莉夏两人详细说明事情经过,让他们带着两千名士兵火速前往亚尔堤西姆。」
  接着她看向先前负责看守的布琉努士兵们。
  「我、蕾琪和你们现在就直接前往亚尔堤西姆。详情等骑上马之后再说明。」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绝对不容拒绝的强势,即使是他国人民也只能心服口服。艾莲等人不想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连拭去刚刚奔跑时所沾的脏污的时间都没有。艾莲一行人迅速地开始行动,由于人数缩减至六人,变得能够一个人轮流骑两匹马行进,算是相当讽刺的幸运。
  他们离开神殿后,便兵分二路朝披此的目的地前进。艾莲等人以亚尔堤西姆为目标,在冬末的草原上策马奔驰。
  太阳高挂在晴朗蔚蓝的天空中,已经接近中午了。艾莲和蕾琪都相当疲倦,却没有任何一人提出休息的要求。
  要从莫西亚神殿到亚尔堤西姆,快马奔驰的话不需四分之一刻钟便可抵达,而且他们还有多余的马匹可替换,所以围绕在城市外的城墙很快地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我们进入亚尔堤西姆之后要做什么呢?」
  蕾琪策马靠近艾莲身旁。
  「总而言之,先前往圣窟宫正上方之处吧,接下来等看到现场情况再作定夺!」
  艾莲回答的口气相当粗鲁,但蕾琪不在意地表示明白了。两名少女注视着逐渐靠近的亚尔堤西姆城墙。
  接着——两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从城墙另一侧、靠近亚尔堤西姆中心的地方,突然窜出了一束漆黑的光柱。看到这道光的两名少女,心中同时浮现了「黑龙」这个词汇。
  黑色的光束有如一根连结天与地的梁柱,笔直地射向天空,吹散飘浮在正上方的云朵,最后消失在虚空中。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直升天际的黑龙。
  一眨眼之后,让人误以为是远方雷击的巨响在空气中震荡。
  黑色的光束无声地逐渐变细,最后完全消失了。
  「刚才那是……?」
  似乎是因为太过震惊,蕾琪只说得出这句话。但和表情难掩紧张与不安的蕾琪相比,艾莲的嘴角却露出了乐观的笑容。在她脑中浮现的,是红发少年堤格尔手里拿的黑弓。
  「我不知道!总之快走吧!」
  艾莲等人一踢马腹,朝着亚尔堤西姆外围城墙的东门加速前进。

  目的地已近在咫尺,他们抬头一看,发现亚尔堤西姆的城墙有半数已被烧毁。
  穿过城门之后,展现在眼前的光景只能以凄惨来形容。即便明白自己必须加快脚步,艾莲等人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曾经是建筑物的残骸,沿着沾满煤灰的道路两旁一直向前延伸。烧剩的漆黑梁柱和墙壁像是被胡乱扔弃似地,被建筑物的残骸吞没大半,这幅崩毁的光景令人触目惊心。

  道路上穿梭的人们外表看起来十分肮脏。但与瓦砾中或坐或躺的人们相比,却又会让人觉得他们还算是干净的。在断壁残垣中,有的人不断在瓦砾中翻找着可用之物,有人则是双眼无神地四处游荡。
  整座城市彷佛深陷在无底的绝望之中。
  满是煤灰的瓦砾甚至堆到了街上,蕾琪哑口无言地看着彻底改变的街道,跟在她身旁的两名布琉努士兵也因为眼前这幕景象的巨大冲击而颤抖着肩膀。
  看着公主颓丧地伫立在原地,战姬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的确让人感到愤怒,但现在的我们对此无能为力——走吧。」
  蕾琪无力地点了点头。这是他们以前就谈过的话题——他们没有余力插手管这件事。
  这条街上根本看不见旅行者的踪迹,来往的行人也大多衣衫褴褛,因此他们四人的身影变得十分引人注目,但艾莲对此毫不在意。
  「——再往前走就是市中心了。」
  照着蕾琪的指引走过一个弯道后,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情景令所有人惊讶地瞪大双眼。
  在他们前方数步的地面凭空消失了。
  正确来说,是该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钵状坑洞。
  坑洞的大小足以容纳一座小巧的屋子吧。原本是两条大道的交叉口,现在道路已经彻底被截断,曾经是石砖和土壤的东西化为残骇,堆满了坑洞。
  坑洞周围站着几名像是来看热闹的城市居民,大家全都顶着一张难掩震惊的苍白脸孔往坑洞里看。
  而有个人就倒在坑洞的正中央。
  「……堤格尔!」
  看到那个人似乎留着红发,左手拿着黑弓的瞬间,艾莲便毫不犹豫地纵身跳进了坑洞。她以惊人的气势滑下斜坡,冲向坑洞中央。
  那个人的衣服和皮甲都破烂不堪,深红色的头发也相当凌乱,而且背上还背着一个人,所以很难一眼看出身分。即便如此,艾莲还是认出了堤格尔。她不可能认不出来的。
  「你没事吧,堤格尔!」
  艾莲冲到他身边抱起他,那人沾满煤灰的脸微微动了一下,开口说道:
  「……艾莲?」
  虽然声音有气无力,但艾莲听到他的回答后露出了放心的笑容。这时,堤格尔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力气,艾莲立刻伸手扶住他。
  她担心地看着堤格尔,这才发现他昏了过去。
  「真是的……就会让人操心。」
  她的眼角顿时浮现一抹泪光。但银发战姬立刻用力地眨眨眼,硬是将泪水收了回去。
  艾莲此时才注意到堤格尔身上所背负的,是一具老人的尸体。他的衣服比堤格尔的还要残破,脸和身体全都沾满了血,已经断气多时了。老人的背上还有一道足以致命的巨大伤口。
  ——我记得他是巴多兰吧。
  是担任堤格尔随侍的老人。从他们出发前往圣窟宫时,这名老人就一直跟随在堤格尔身旁。
  ——他是在那阵剧烈的崩塌之中,为了保护堤格尔才丧命的吧。
  艾莲轻轻闭上眼睛,在心中短暂地为他祝祷。她在向巴多兰献上感谢之意的同时,也向谙神祈求这位老人的灵魂能获得安息。现在回想起来,就是这名老人奋不顾身地跨越国境,前来寻找当时身为俘虏的堤格尔,才造就了一切故事的开端。
  是巴多兰替她做到了当时她没办法做的事情。
  这个时候,艾莲的脚边垂下一条绳索的尾端。她抬头一看,发现蕾琪和布琉努士兵们正紧握着那条绳索。应该是在她奋不顾身冲下坑洞的时候,从某个地方翻出来的吧。
  艾莲让堤格尔躺在地上,她先背起了巴多兰,再搀扶堤格尔、令他站起身子。她一抓住绳索,蕾琪等人便一点一点地将他们控出坑洞。
  银发战姬环视四周,发现居民们开始陆陆续绩地靠了过来。应该是看到那束冲向天际、势若黑龙的光芒后,判断目前已经没有任何危险,所以才会战战兢兢地前来看热闹吧。
  从艾莲等人到达这里时就一直站在坑洞旁观看的人们,开始对战姬和公主投以疑惑的眼神。
  不过,没有任何人敢上前向他们搭话。不知是因为觉得不要随意攀谈比较好,还是因为城市被烧毁而没有多余的力气理会他们。
  事实上,还留在这座城市里的都是已经筋疲力竭的人们。他们因为大火失去了原有的生活,就算泰纳帝军或银色流星军逐渐逼近亚尔堤西姆,他们也没有能力逃离这里。
  不管怎样,对艾莲等人来说,只要这些居民不妨碍他们的行动,就已经是相当值得感激的事情了。
  ◎
  太阳往西倾斜,使天空的蓝色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变化。
  银色流星军在距离亚尔堤西姆三十贝鲁斯塔的草原上搭起了营地。
  在统帅用的营帐中,艾莲、蕾琪、莉姆、米拉、马斯哈、卢里克和杰拉尔围成圆圈坐了下来。
  艾莲与蕾琪向众人说明他们前往圣窟宫所发生的一切经过。但听完这件事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浮现苦涩的表情。
  「首先……殿下和艾蕾欧诺拉大人,两位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马斯哈这么说着,并深深地向她们低头行礼,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上了。
  离开地下通道,并在莫西亚神殿与艾莲他们分头行动的卢里克等人,一回到银色流星军的扎营处,便立刻向马斯哈报告事情经过。于是马斯哈一边下令军队拔营,一边带着能立刻出动的两千名骑兵赶往亚尔堤西姆。
  「不过,我们也太倒霉了。没想到竟然会在那个时候发生崩塌。」
  艾莲叹了一口气。得知堤格尔没有性命危险而感到放心后,她的情绪也放松了下来。
  「这该说是倒霉吗……?」
  听到艾莲不假思索地说出这段结论,蕾琪这么回答。她将手抵在嘴边,露出了沉思的模样。
  「我们一踏进圣窟宫的瞬间,圣窟宫的正上方就出现崩塌……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就算你不相信,但现实的确就是如此吧?把泰纳帝也在场这点考虑进去的话,那应该也不是他引起的意外。那本来就不是能够以人为的力量办到的事情吧?」
  艾莲这么反驳道。这时突然传来一句语气有些阴沉的「打扰了」。只见蒂塔拿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和现场人数相符的陶杯。
  她脸上的表情阴郁,看到她的人都不禁静默了下来。马斯哈等熟识她开朗模样的人们,现在无一不强忍着心中的愧疚感。
  栗发侍女以谨慎但有些僵硬的动作将陶杯一个个放到众人面前,里面盛有白烟袅袅的热茶。
  「……蒂塔。」
  艾莲犹豫了一会儿,代表众人向她问道:
  「堤格尔的情况……还好吗?」
  「他现在在自己的营帐内休息。只有几处擦撞伤,不是太严重的伤害。」
  蒂塔用比莉姆更冷淡的口气这么回答。
  「我知道了。麻烦你待在堤格尔身边吧。」
  蒂塔轻声说了句谢谢,点头行礼之后就离开了营帐。众人先是低头看向陶杯,接着便有口难言地面面相觑。
  「罗达特伯爵,在我们之中,你应该是最了解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人吧?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他能在今晚振作起来吗?」
  杰拉尔一如预料地以毫不客气的语气提出毫不客气的问题。米拉和莉姆皱起眉头,卢里克更是直接垮下脸来。但谁也没有开口责备他,因为马斯哈的回答更重要。
  「——老实说,我不知道。」
  马斯哈以沉痛的表情这么回答,使现场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他迄今几乎都是只需一晚就能打起精神了,堤格尔就是如此坚强的男人。不过……」
  至今为止的战斗中,也有几名亚尔萨斯的士兵死亡。但他们与堤格尔的交情,都比不上与巴多兰长久建立下来的羁绊。因为这位机灵又勇敢的矮小老人,从堤格尔之父乌鲁斯那一代起,便一直服侍着他们父子了。
  而蒂塔大受打击的态度,也表现出其内心的悲痛和失落。
  「堤格尔他那时……除了巴多兰的事情之外一个字都没提,对吧?」
  听到马斯哈确认性的提问,蕾琪点了点头。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亚尔堤西姆时,堤格尔醒了。艾莲问他身体情况如何,他沉默不欣,一直到提起关于埋葬巴多兰的话题时,他才终于开口。
  「将他全身都裹上蜜蜡,然后放进棺材里。现在这个季节应该可以维持一个月——我会把巴多兰葬在亚尔萨斯。」
  当时堤格尔以不容反驳的强硬口气说完后,又再度失去了意识,沉睡至今。
  「不过,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不是已经针对巴多兰先生的后事明确表达自己的意见了吗?」
  「那是基于想好好安葬巴多兰的心情才有办法做到的吧。因为在说完这件事后,他就又变回那个样子了。」
  艾莲冷冷地否定了蕾琪仍怀有一丝希望的疑问。金发公主忿忿地瞥了艾莲一眼后,手便在膝盖上紧握成拳,仿佛在抑制自己心中的无力感似的。
  「既然堤格尔和你们都平安回来了,那就算放着亚尔堤西姆不管也行……但泰纳帝公爵那里的状况呢?」
  米拉为了一扫现场的沉重气氛,便转移话题提起他们目前遇到的问题。而回答她的人是马斯哈。
  「目前为止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呢。根据殿下和艾蕾欧诺拉大人的话来推断,出现在圣窟宫的应该是本人吧。我想他现在或许已经返回自己能军队,正在思考下一步棋。」
  「……被愤怒冲昏头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有可能下令突击敌军吗?」
  莉姆这么问道,表情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她暗自下定决心,若堤格尔真的这么做,自己无论如何都得阻止他。
  堤格尔会将怒火的矛头指向妨害他们、导致巴多兰死亡的泰纳帝是人之常情,但重点在于他是否会因此无谋地发动战争。银色流星军若是在此时落败,恐怕将会面临瓦解的命运。
  「别担心,莉姆。」
  艾莲对金发在左侧绑成一束的副官答道。
  「若是他真打算这么做,就是得把他揍昏,我也会拦下开战的命令,这我可以保证。」
  「——总而言之……」
  马斯哈环顾众人,说出这场会议的结论。
  「不论泰纳帝军何时展开行动,都请各位作好随时迎击的准备。至于堤格尔——冯伦伯爵,至少今晚就别去打扰他了吧。」
  于是会议到此结束。艾莲、莉姆、米拉和杰拉尔离开了营帐,只剩下马斯哈与卢里克。
  「……有什么事吗?」
  马斯哈一脸纳闷地问道。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什么机会和这名光头骑士交谈。虽然耳闻他很仰慕堤格尔,但也仅止于此。卢里克将陶杯内的剩茶喝光后,站起身子说道:
  「罗达特伯爵,您也稍微休息一下吧。」
  「你的关心我心领了,不过……」
  在马斯哈的眼中,他终究是名外国来的骑士。老伯爵以带着些许疑惑的眼神盯着卢里克。卢里克耸耸肩答道:
  「因为我跟随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参战后,曾与巴多兰大人交谈过几次,除此之外也会一起下棋或玩牌。」
  巴多兰因为介意蒂塔的感受,所以对艾莲抱持着些许疏离感,但和身为士兵的卢里克倒是处得还算融洽。马斯哈对此露出了「那又怎么样」的疑惑表情。
  「而对您来说,即便两位的身分地位不同,巴多兰大人也是与您相当亲近的人。我当然不至于请您休息一整晚,但休息个一刻钟(约两小时)应该不要紧吧。」
  若是超过一刻钟,马斯哈应该会因为责任感而无法接受。马斯哈沉默地摸着灰色的胡子考虑卢里克的提议。过了一会儿,才简短地向卢里克道了声谢。
  卢里克对着马斯哈的背影行了一礼,便离开了营帐。但他立刻就停下脚步。
  「竟然偷听别人说话,真是低级的兴趣。」
  「好说好说,我只是没想到你也有如此贴心的一面,觉得有些讶异。」
  杰拉尔从营帐的阴影处走了出来,脸上露出与其说是佩服,倒不如说是感到稀奇的表情。不过卢里克并未对杰拉尔发怒,因为他早已察觉到对方的存在了。
  「算了,快来帮我吧,因为接下来这一刻钟内,我得连布琉努人的军队也一起管理。」
  「为什么我非得帮你不可啊?」
  「如果我直接对布琉努人下令,只会让他们心生反感吧?」
  卢里克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回答。杰拉尔在转瞬间闪过一丝讶异,但接着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明明才表现得一副天塌下来也愿意扛的态度,结果还没开始做就找人求助……不愧是吉斯塔特人,真是有够难看啊。」
  「你只需要代替我传达我下的指示就行了。马斯哈卿也亲口建议我找你帮忙喔。」
  「真拿你没办法,毕竟我更不想帮你收烂摊子……给我吉斯塔特的伏特加一桶。这样就算扯平了。」
  杰拉尔爽快地答应了。他其实也想替马斯哈出点力气,毕竟他的父亲雨果·奥杰和马斯哈也是好友。
  于是吉斯塔特人与布琉努人一边斗着嘴,一边在士兵们与营帐之间并行。
  ◎
  堤格尔默然地坐在自己营帐的中央,身体的伤口早已经过治疗,也换上了新的衣服。
  他左手紧握着漆黑的弓,有如一座石像般一动也不动。
  而蒂塔则在他身旁静静地陪着他。营帐内一片黑暗,连蜡烛也是熄灭的。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语,营帐内的气氛显得黏稠而沉重。
  这幅景象简直就像在诉说堤格尔的心境似的。
  『——做得不错嘛。』
  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虽说是声音,却与藉由让空气震动、从人的嘴里发出的声音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这个声音只有堤格尔一个人听得见。
  『你终于能够只靠自己的力量来使用它,而不需借助我或其他人的帮忙。』
  堤格尔一口气射穿了那块厚实的基岩。
  这声音虽然传进了堤格尔耳中,但这名年轻人却没有一丝反应。他只是笔直地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前方。之后的整整半刻钟内,『声音』仍不断向堤格尔搭话,但最后还是死心了。
  『竟然连话都不肯跟我说,看来病得不轻啊。算了,等哪天你心情好转的时候,我会再来找你的。』
  即使声音消失了,堤格尔仍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愤怒、后侮、仇恨、惭愧、失落与无力感在内心肆虐,使他的心湖染成了一片漆黑。
  巴多兰被泰纳帝的手下斯堤德杀死了。
  但其实那等于是他亲手杀死的。
  复仇的心情和自责的念头在心中化为两匹激烈缠斗的猛兽。
  他在脑中反覆思考了一次又一次,思索着当时该如何反应才会有最好的结果。
  如果没有泰纳帝等人的存在……不对,只要他不带巴多兰去圣窟宫就行了。也不对,如果他当时闪过斯堤德的攻击就好了。不,要是没有发生那起崩塌意外……不,如果……不对,要是……也不对,应该是……
  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现实是巴多兰已经死了,再也无法复活。即便他知道这点,却还是无法停止这愈想愈愤怒、愈想愈悔恨的行为。
  堤格尔自己其实很明白。
  他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停下脚步。他必须继续往前进。
  明白归明白,但思绪却还是不停地空转,除了紧握黑弓的手,他全身上下逐渐失去了活力,腰部以下彷佛被某种东西缠上般沉重,甚至连活动身体都觉得麻烦。
  无论他再做些什么,巴多兰也不会再表现出喜悦、悲伤或愤怒了。
  晕染成橘黄色的天空转变为群青色,外头升起无数道炊烟,也听得见士兵们喧闹的声音,但堤格尔仍旧毫无反应。
  蒂塔也陪同主人沉默地待在一夯,堤格尔非常感谢蒂塔愿意像这样陪伴,却又不出声打扰他。
  直到士兵们轮流用完餐,夜幕低垂,星星和月亮都高挂空中时,堤格尔还是坐在营帐内一动也不动。
  之后又过了大约一刻钟,自营帐外头的来访终于打破了这场僵局。
  「打扰罗。」
  一名少女手上拿着点燃的烛台,以极为自然的口气和脚步走进了营帐。她有着一头白银色的头发和红色的双眼,身上穿着以蓝色为底的军装,腰上系着长剑。此人正是艾莲。
  堤格尔微微抬起头看向艾莲,但没有说出像是「出去」之类的话。艾莲将烛台放在营帐入口处,然后在原地坐了下来。
  「我就直接问了——你究竟想怎么做?」
  「……不能明天再说吗?」
  堤格尔以疲惫又不带感情的声音答道。蒂塔则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瞪向艾莲,黄棕色的双眼强烈表明了希望艾莲能让堤格尔独处的想法。
  但银发战姬不仅没有因为她的眼神而退缩,也理所当然地不愿让堤格尔独处。
  「如果等到明天,你也不得不作出决定吧?那时便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而是被时间逼到无路可退。所以我现在就要知道你的决定。你想怎么做?」
  见堤格尔没有回答,艾莲又继续说下去:
  「要在这时放弃交战倒也不是不行,毕竟泰纳帝公爵的兵力应该在至今的战争中元气大伤。所以如果双方都能提出不错的条件,并不是没有和平收场的机会,这样就能保住亚尔萨斯了。」
  「……若演变成那样的情况,你原本的目标该怎么办?」
  「我的目标我自己会想办法处理,这选用问吗?」
  对于堤格尔以沙哑的声音提出的问题,艾莲回答的口气相当无情。这句话其实隐含着要堤格尔别把她的目标当成藉口的意思。她说的确实没错,堤格尔完全无法反驳。
  当堤格尔因为自我厌恶而陷入沉默时,艾莲露出了严肃的表情,笔直地看着堤格尔继续说道:
  「不过——无论我最后决定怎么做,我都会以『能打上一场值得骄傲的战争』作为行动的准则。」
  「骄傲……?」
  这句听来极为平凡的话语,却以意外强劲的力道打响了堤格尔的心。堤格尔嘴里低声重复这个词汇,艾莲轻轻地点头说道:
  「没错。在尚未成为战姬之前……当我还是一名佣兵时,战士的骄傲就长存在我的心中。」
  艾莲的视线始终锁定在堤格尔身上,只用手握住了腰间的长剑。
  「佣兵没有所谓的归宿,全凭战斗的内容和报酬来选择雇主,而且也没有可以回去的故乡,只是为了寻求战场而不停地四处徘徊。不管是想一夜致富或是出人头地都只是痴人说梦,也不知道身边的同伴何时会丧命,真的是一无所有。所以——我告诉自己不能忘记骄傲。这是为了让我能维持自我,也为了我战士的身分。」
  堤格尔又再一次在嘴里喃喃念出「骄傲」这个词汇。总觉得自己前一阵子曾经在哪里听过,但说话的人并非艾莲。
  ——啊,我想起来了。
  是在与米拉一同对抗墨吉涅军的时候。那时她说过自己背负着骄傲。那是从所有使用冻涟的人身上继承而来、身为战姬的骄傲。
  而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是坚持吗……」
  他的心境就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即将失去的东西。
  重要的并非已死之人的思绪。
  而是自己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面对死去的人们。
  「——蒂塔。」
  他突然呼唤蒂塔的名字,在那之前都像雕像般待在他身旁的栗发侍女这时抬起头来。
  堤格尔以同时带有感谢和歉意的双眼凝视着蒂塔。
  他没有发现蒂塔对自己的体贴,只是一味地顾影自怜,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之中。他可不想让巴多兰看到这样的自己。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堤格尔说出这句话时,已经恢复成平常蒂塔所熟悉的温和嗓音了。在这个声音传进耳中,看到堤格尔温柔的笑容时,蒂塔心中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终于溃堤了。
  「堤格尔少爷!」
  蒂塔泪流满面地扑向堤格尔,将脸蛋埋进他的胸膛放声哭泣。
  堤格尔轻轻地抱紧蒂塔,摸了摸她的头,又轻拍她的后背。
  「等这场战争结束,回到亚尔萨斯……安葬巴多兰之后,就来聊聊他的事吧。到时候再好好地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巴多兰的事情。」
  蒂塔一边哭着,一边不停地点着头。

  当夜色渐深,缺了一角的弦月高挂天空之时,蒂塔因为哭累而睡着了。堤格尔让脸上还留着泪痕、发出平稳呼吸声的她在绒毯上躺好,轻轻地盖上毛毯后,便转头面对艾莲。
  「谢谢你。」
  他简短地说道,对艾莲深深地低下头。
  「有什么好道谢的?」
  「因为你当时救了我,我还没向你道谢。」
  堤格尔带着真挚的神情回答疑惑地歪着头的艾莲。
  「如果是那件事,我也得向你道歉才行吧,是我把事情想得太单纯了。而且,救了你的不只是我,当时蕾琪和卢里克也在喔。」
  「我当然也很感谢殿下,也决定待会儿要亲自向她道谢,还有卢里克也是。不过……当时你扶起无法动弹的我,我真的很高兴,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然后,还有另外一件事。」
  堤格尔回过头看着沉睡的蒂塔,一边摸着她柔软的秀发,一边像是自言自语似地开口说道:
  「父亲……我的父亲和巴多兰,似乎担心我只会将目光放在亚尔萨斯上。」
  堤格尔想起了巴多兰在弥留之际所说的话。他之前完全没有发现这件事,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过去一直认为自己只要有亚尔萨斯就足够了。
  「不过,最后巴多兰似乎是感到放心了,他说我的目光已经拓展到亚尔萨斯以外的地方了。」
  「就算你能够注意到亚尔萨斯以外的地方,那也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并不是我的功劳。」
  真要说的话,艾莲也只是给了他这样的机会而已。顶多就是把他带回莱德梅里兹当俘虏,并给予他些许自由的程度罢了。
  「……算了,既然你都特地向我道谢,那我就接受吧。」
  艾莲露出略显腼腆的笑脸,补上了这么一句话。
  「那我先去和大家见个面吧,毕竟这段期间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堤格尔为了不吵醒蒂塔而轻轻地站起身子,艾莲也将长剑挂回腰上,走到堤格尔身旁。
  「我陪你一起去吧。虽然不会帮你多说几句好话,但总比让你一个人去挨骂好吧?」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两人对彼此苦笑一下,便走出了营帐。
  一踏出营帐,他们便不约而同地瞪大了双眼。因为营帐旁竟站着莉姆、米拉和蕾琪,甚至连卢里克和杰拉尔都在。
  「……你们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艾莲满脸讶异地问道。堤格尔虽然没有出声,但也和她一样惊訏。
  「还不是因为这个布琉努人一直在分神。」
  「还不是因为这个吉斯塔特人一脸焦躁地频频出错。」
  卢里克和杰拉尔各自臭着脸用大拇指比着对方。
  「有几件事情必须请艾蕾欧诺拉大人裁决,因为两位正在交谈,所以就决定直接在这里等待。」
  莉姆语气平淡地回答,蕾琪则带着一脸歉意缩了缩脖子说:
  「那、那个……因为有重要的事情要谈,既然都要等了,那就……」
  「我必须根据堤格尔的判断来决定怎么行动,所以在这里等是最快的吧?」
  抱着冻涟站在一旁的米拉也像是恶作剧般轻笑了一下。堤格尔环视众人,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深红色的头发后,便分别向每个人道谢。
  ◎
  隔天早晨,堤格尔等人齐聚在总帅用的营帐内。
  「有两件重要的事得跟你报告。」
  老伯爵以这句话宣告会议开始。因为昨夜临时有要事必须处理,马斯哈没机会前去探望堤格尔。但他在这场会议上看见堤格尔的情况后,放心地松了口气。
  另一方面,堤格尔倒是很在意蕾琪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古怪。
  「在场的人之中有几位应该昨晚就知道了,第一件事是吉斯塔特王国派来了使者。不过严格来说,应该是路伯修公国的使者才对。」
  听到这个名字,艾莲惊讶地瞪大眼睛。那是最近才与她交战的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所治理的公国。
  「对方表示想与堤格尔缔结友好关系,送来了以油腌渍的鱼和猪肉各五百桶,再加上伏特加三百桶。目前暂放在北边的港口都市克罗图瓦,若我方有意收下,似乎可以立刻送过来。」
  看着马斯哈露出询问他意见的表情,堤格尔一脸为难地歪着头。
  「所谓的友好……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觉得自己很有名啊。」
  堤格尔对艾莲、米拉和莉姆投以求助的视线。因为艾莲带着愤怒的表情默不作声,米拉只好无奈地耸耸肩,开口说道:
  「我想你的活跃表现还不至于连远在路伯修的人都有所耳闻。大概是因为艾蕾欧诺拉协助你,对方才会对你感兴趣,又考量到你赢了战争后的局势演变,所以希望能和你打交道吧.」
  说到这里,米拉的嘴角浮现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
  「不过,她和艾蕾欧诺拉的关系可说是差到了极点喔。」
  明白了冻涟的雪姬的话中含意后,堤格尔看向艾莲。艾莲闪避着堤格尔的目光,以相当不悦的语调回答:
  「前阵子我不是暂时返回吉斯塔特吗?原因就是那个女人。而且,那家伙应该跟泰纳帝公爵或嘉奴隆公爵都有来往。」
  「既然这样,是不是回绝她比较好呢?」
  「如果是送给我的,我当然是直接退回去给她了——」
  艾莲带着深恶痛绝的眼神吐出这句话后,又摇了摇头想甩去这种情绪。
  「不过,那毕竟是送给你的。总之,既然是对方免费奉送的,你就收下吧。反正里面应该也不至于下毒吧。」
  艾莲嘴上说着恐怖的假设,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莉姆则似乎是基于对艾莲的忠诚而不便发表意见,所以面不改色地保持沉默。
  堤格尔在无奈之下只好转而询问马斯哈。
  「马斯哈卿,您认为呢?」
  「若是因为拒收而招致对方不快,恐怕会酿成后患,从这次对方送来的数量来看,应该不会造成大问题吧。即便收下之后对方提出什么条件,也不至于无法应付。除此之外,不妨在仔细检查以防万一之后,再送个致谢信之类的吧。」
  堤格尔点点头,命令杰拉尔负责接收和检查的工作。另外还吩咐他若是有多余的物资,就送往亚尔堤西姆。
  比起上战场杀敌,他是个更适合调度后勤的男人,应该可以处理得很完美吧。
  「接着是第二件事情。」
  马斯哈说到这里便暂时停了下来,并深呼吸一口气。这让堤格尔感到有些讶异。从这位老将的态度来看,他要说的内容似乎比刚才的事情更棘手。
  「玻德瓦从王宫来到这里了。」
  马斯哈面色凝重地这么说道,堤格尔听完却疑惑地歪着头。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那究竟是谁呢?当他还在搜寻记忆时,马斯哈带着苦笑告诉了他。
  「是我国的宰相,皮埃尔·玻德瓦啦。」
  堤格尔忍不住惊讶地「咦」了一声。
  「宰相阁下亲自来到这里……?」
  「是啊,而且据他所言——国王陛下似乎清醒过来了。」

  布琉努王国的宰相在杰拉尔的带领下踏进营帐,他是名有着一副中等身材、穿着灰色宫服的老人。他那微微上吊的双眼、圆润的脸庞以及长至两颊的灰色八字胡,不禁让人联想到猫。
  堤格尔低头封他说了句「初次见面,您好」,玻德瓦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很久以前,你曾陪着你父亲造访王宫过。好久不见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才说第一句话就被纠正的堤格尔困惑地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
  「……我已经从罗达特伯爵口中得知国王陛下清醒的消息了。您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件事才来到这里的吗?」
  堤格尔认为他此行应该别有目的。若只是为了告诉他们这件事,这名老人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地亲自前来。而玻德瓦果真摇了摇头。
  「我的目的是见你一面,好厘清你真正的想法。」
  玻德瓦笔直地注视着堤格尔,以清晰的声音开始叙述:
  「你在迪南特之战中成为吉斯塔特王国的俘虏,然后借助吉斯塔特国王的兵力,击退了侵略你的领土亚尔萨斯的军队——亦即泰纳帝公爵的私人军队。」
  堤格尔点点头。
  「你笼络了特里托尔的奥杰子爵及治理奥德的罗达特伯爵,即便被剥夺爵位、收回领土,仍不愿解散军队,并击败了嘉奴隆公爵的私人军队和纳瓦拉骑士团——我说的没错吧?」
  「这样听起来,简直就像个穷凶极恶的贼首嘛。」
  在一旁聆听的艾莲开玩笑地说道,莉姆立刻低声斥责她。
  「关于我迄今的行动,确实正如阁下所言。」
  堤格尔以相当认真的表情肯定了玻德瓦的叙述。玻德瓦摇了摇头,又长又翘的灰色胡须也随之颤动,并眯起了一对猫眼。
  「你之后有何打算?」
  「目前的计划是与泰纳帝公爵交战并击败他。」
  堤格尔以极为自然的语气这么回答。猫脸宰相的表情更加凝重了。
  「然后,你会就此取代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的地位吗?」
  「不。一旦确定亚尔萨斯平安了,我就会以俘虏的身分被遣送至吉斯塔特。」
  听到堤格尔若无其事的回答,玻德瓦惊讶地半张着嘴,双眼也瞪得如铜铃般大。
  「我说,你也该稍微斟酌一下用词吧?」
  「这样子也不错啊。如果是我的话,会以贵宾待遇迎接你的喔。」
  艾莲和米拉不知为何吵了起来,玻德瓦也因此恢复镇定。
  「……你的意思是要离开布琉努吗?」
  老宰相询问时的表情和声音显露出为难之意。堤格尔虽然对他的反应感到讶异,还是点了点头。
  「关于今后的安排,我希望能召开协商审慎讨论,但我最终的去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那你会怎么处置罗兰殿下交给你的杜兰达尔?」
  「我会将它归还王室。」
  堤格尔不假思索地回答,玻德瓦的额头冒出汗水,露出难以理解的神情,接着他转头看向马斯哈。而马斯哈脸上则挂着看好戏的笑容——很难与他向来稳重严肃的形象联想在一起。
  「我早就说过了吧,玻德瓦。堤格尔毫无野心,就算真的有,也不会想在这场战争中搭顺风车。」
  堤格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玻德瓦是担心堤格尔会利用这场战争扩大自己的势力。
  猫脸宰相一脸困惑地再次看向堤格尔。
  「这么说来,你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保护亚尔萨斯……?」
  「是的。不过,我必须先声明一点,只要亚尔萨斯能维持和平……即便它成为吉斯塔特的国土,我也无所谓。」
  马斯哈惊讶地瞪大眼睛,艾莲露出赞赏他胆识的豪迈笑容,米拉露出一抹混杂了佩服和傻眼的苦笑,蕾琪则是双眼圆睁,莉姆也一脸尴尬,不知道是该出言夸奖还是斥责。
  而玻德瓦听到这句话,却只用指尖弹了弹如猫般又长又卷的胡子。无论何种情绪在他的内心激荡,这名猫脸宰相也完全不会表现出来。
  见对方没有反应,堤格尔便换了个话题。
  「关于蕾琪殿下的事情……」
  从蕾琪有些沮丧的神情来推断,堤格尔认为他们应该早就谈过这件事了。玻德瓦轻瞥蕾琪一眼,神色自若地看向堤格尔。堤格尔以谨慎的口气问道:
  「您相信蕾琪殿下所说的事情吗?」
  「与其说相信,倒不如说我也只能承认了。她不仅知道只有我和殿下才知道的事情,而且就算她之前从未向人谈起这件事,但我也曾两度怀疑过殿下的性别。」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让堤格尔惊讶地瞪大眼睛。据蕾琪所言,这件事应该只有她的母亲和国王法隆,以及泰纳帝和嘉奴隆等人知情。见堤格尔露出如此反应,玻德瓦淡淡地补充道:
  「应该不会有其他人这么想吧。毕竟那是件知道实情才会觉得合理的事。不过——」
  玻德瓦像是闻到讨厌味道的猫般皱起眉头。
  「就算我大声宣布她正是王子,应该也是无济于事吧。我能够肯定她是殿下的几项事证,就只有我和殿下知道,再说那也不是能随意公开的事情。」
  「关于这件事,难道不能再去一次圣窟宫吗?」
  艾莲从中打岔道。
  「那应该只是上方的地面崩塌而已吧?如果把瓦砾清除干净,我想应该还是能进去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殿下能先返回王都见陛下一面。」
  听到玻德瓦的提议,蕾琪紧张地探出身子询问:
  「陛下他……父王的身体还好吗?」
  「情况并不乐观。」
  玻德瓦以认真的表情这么回答,接着继续说道:
  「这是连殿下也不知情的事……其实在迪南特之战前,陛下便已患病了。而迪南特之战落败与殿下的死讯,更是让他的病情急速恶化。」
  蕾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印象中的国王虽然还不至于能用精力旺盛来形容,但也是个健康强壮的四十一岁男人。马斯哈忆起隔门探听时带来的冲击,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他衰弱的身体已经影响到精神状况……宫中的医师们开了无数的药方,神官长与巫女长也连日为陛下祈祷,但病情还是逐渐恶化。」
  「我明白了,我们就去王都一趟吧。」
  率先做出回答的是堤格尔。在众人目光注视下,堤格尔带着诚挚的表情继续说道:
  「若陛下与殿下见面后病情能稍微好转的话,那我也没有理由拒绝这项要求。不过——在前往王都之前,还是无法避免与泰纳帝公爵一战吧。」
  只要恢复意识的法隆国王正式承认蕾琪为公主,那泰纳帝公爵就会当场成为意图谋杀国王之女的反叛者。他应该会不计一切代价阻止蕾琪——甚至是银色流星军前往王都。
  而在场的人都深信,这将会成为最后的决战。

  玻德瓦在当天便离开了银色流星军的营地。猫脸宰相表示他得绕路而行,但还是得尽快赶回王都。
  「我是个文官,在战场上帮不了任何忙。与其待在这里,我更希望能尽早向陛下报告蕾琪殿下的消息。」
  堤格尔听他这么要求,便派约五十名骑兵负责护送他,就此与宰相告别了。
  ◎
  菲利克斯·亚伦·泰纳帝在十岁之前曾面临三次致死的危机。到了二十岁之前又增加为五次。即便是二十六岁继承公爵爵位后,也不时会遭遇袭击。
  「凡是继承泰纳帝之名的人,必须始终维持强悍的身心,绝不能输给任何人。」
  自公爵年幼时父亲便每日对他如此耳提面命。但公爵的父亲却与这句话叙述的完全相反,是个体弱多病又驽钝的人。虽说就能力而言,他的父亲表现得像个中上水准的统治者,但泰纳帝认为他可能从未彻底展现出他的实力。
  「一旦变得软弱,就会被实力较强的人吞食和取代,这就是人类社会的运转模式。你们也要谨记在心,若是仗着血统而不改变自己的懦弱,总有一天会被他人吞噬。」
  泰纳帝拥有三个同母兄弟。若加上异母所生的孩子,人数应该会是其五、六倍吧。但他并没有血缘相通的姊妹。
  父亲总是会在谈论其他话题时重复提起这句话,并且实际执行。其中最让泰纳帝感到不寒而栗的,是父亲竟煽动爱妾之子去谋害正妻之子。
  在知道这件事时,泰纳帝不禁想起,有位云游四海的吟游诗人曾告诉过他,在遥远的国家,流传着一个将数十条蛇放进一个壶中,让它们彼此厮杀,最后仅有一条存活的骇人故事。
  泰纳帝相当积极地锻链自己。他不断精进使枪、用剑和骑马的技术,也从年轻时便开始学习处理政事,并同时接连铲除试图见缝插针、取他性命的爱妾的孩子们。至于那些被他击败后哭着讨饶的人们,他则面不改色地通通斩首。
  在泰纳帝二十岁那年,他的手足仅剩下一名弟弟,异母的兄弟姊妹也减少至五人以下。
  就在那时,泰纳帝心中的某个想法正逐渐确立成形。
  「一旦变得软弱,就会被实力较强的人吞食和取代。所以强者必须时常锻链自己,让自己永远是个强者,而所谓的强者,便是吞食弱者之人。」
  泰纳帝对待弱小且无能的人十分冷酷无情,甚至认为他们没有存在的价值。其中唯一的特例,便是他的儿子萨安。或许,这也是他至少还留有一丝人性的证明。
  对于自己认为是强者——也就是展现出绝佳能力的人,他虽然会予以重用,但能够满足他这个极高的衡量标准,包含随侍斯堤德在内的人,几乎是寥寥可数。
  在他的眼中,这片大地上充斥着弱者。
  他在自己的领土涅梅塔库施行相当苛刻的政策。
  而这个政策实行的基准也十分符合他的作风。他仔细查阅至今五十年的纪录,根据这个地区能培育出多少人才,来决定施政的苛刻程度。比方说,若是这五十年内只出现一名引人注目的人才的地区,便会被无情地课徵重税。
  「弱者与无用者都该死。只要那些人消失了,就能够找来有才能的人让他们住进去。如果那些人活了下来,或是出现更珍贵的人才,就可以立刻调整政策了,不是吗?」
  他这句话并非谎言,有些地区的确施行了大幅度的减税政策。不过,这种好运当然不可能降临在每个地方,大部分的居民仍旧饱受暴政摧残。
  他一直持续着这种恐怖又暴力的统治方式。
  这是有几个原因的。
  首先,是因为没有人能够阻止泰纳帝的暴政。
  只有国王法隆能够对泰纳帝的施政提出意见。但这名公爵却以自治权为由,对国王的话充耳不闻。
  泰纳帝光是在自己统治的涅梅塔库上已经拥有极大的权势,而那些与他关系密切的贵族们更使他在国王面前占尽优势。
  假设泰纳帝登高一呼,这些贵族们便会一齐举兵叛乱,布琉努王国将会被非同小可的战祸笼罩,即便是国王法隆也无法强硬地干预他的行动。但也是因为国王始终不敢硬来,才会更助长了泰纳帝的气焰。
  泰纳帝对于与自己为敌的人绝不会施予任何同情。
  假设他的领地出现了约三百人的盗贼集团,他会派出三千兵力彻底击溃对手,而被捕的盗贼将无一幸免地沿着街道处以磔刑。泰纳帝也曾经亲自率领军队挥枪杀敌。讽刺的是,他严厉的施政手段,居然使得涅梅塔库的治安呈全国之冠。
  泰纳帝十分擅长贸易与外交。他不仅与吉斯塔特的战姬来往,也帮忙保护邻近南海的各个城市。那些所谓出现大量人才的城市不仅税率很低,也都是繁荣之地。
  但他们在泰纳帝眼里当然还是弱者,若是不慎坏了主人的心情,便会在一夜之间成为暴政下的受害者,不过这类例子并不常见。
  涅梅塔库是以相当恐怖且扭曲的方式维持繁荣的。
  过了十年、十五年,泰纳帝开始有一些想法。
  他必须继续往上爬。换言之,他想夺取王位。
  以一名臣子来说,他几乎是地位最崇高的。若想获得更高的地位,顶多也就是担任宰相了,但泰纳帝的目标却还在其之上。
  公爵相当轻视国王。国王或许并非弱者,但也不是强者。至少他认为国王的能力在自己之下。
  弱者会被比自己更强的人吞食并取代。
  当时,泰纳帝认为实力足以与自己匹敌的人有两位。分别是宰相玻德瓦与嘉奴隆公爵。之后,他也认同黑骑士罗兰的骁勇是在自己之上,但那必须耗费数年才足以与他抗衡。
  他一边关注着玻德瓦与嘉奴隆的动向,一边策划着该如何谋取王位。同时在过程中得知了王子其实是公主的事实。他是在距离迪南特之战约莫一年前与嘉奴隆公爵暂时联手的。
  距离银色流星军的营地六十贝鲁斯塔(约六十公里)远之处,便是泰纳帝军的营地。
  泰纳帝正独自待在由双层编织的绢布搭成的奢华营帐内。在毫无照明的黑暗中,他坐在以宝石装饰的椅子上静静地沉思着。只有他的双眼彷佛饥饿的野兽般射出白色的精光。
  ——战争应该会在几天内爆发吧。
  方才玻德瓦派遣的使者来到泰纳帝的营地,向他报告国王已恢复意识的消息,同时要他停止战争、解散军队,到王宫晋见国王。
  泰纳帝杀了那名使者,并命人秘密埋葬他的尸体,伪装成从未出现过的样子。
  ——蕾琪应该还活着。
  既然如此,要是前往王宫,等待着泰纳帝的仅有毁灭一途。为了化解这个危机,他必须除去国王法隆或蕾琪其中一人的性命,而且得赶在这两个人相见之前。
  ——法隆目前的身体应该非常衰弱,但还不至于在今明两天撒手人襄。还是将蕾琪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势力一同铲除才是较确实的方法。
  但这么做并非毫无风险。虽说在兵力上仍是他占上风,但现在泰纳帝不仅没有龙,甚至还失去了身为自己左右手的斯堤德。
  若是在此先返回自己的领土涅梅塔库一趟,招募新的士兵的话,应该还是能备妥比敌人多出一倍的兵力吧。
  但泰纳帝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这么做。他必须在蕾琪抵达王都前拦下她。
  其实泰纳帝有一个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击败堤格尔的计策。
  那就是现在立刻赶往王都,以讨伐拥立假王族、意图谋反的堤格尔的理由关闭所有城门,固守在王都内。
  接下来只要一边争取时间,一边派使者前往涅梅塔库准备新的军队就行了。也可以派刺客暗杀堤格尔,或是雇用萨克斯坦的佣兵。
  一旦泰纳帝占领了王都,堤格尔和蕾琪就会前往挖掘亚尔堤西姆的圣窟宫,在该处证明蕾琪为王族吧。
  但就算证明她是真的王族,蕾琪的发言份量和影响力都不可能超越自己。在短时间内应该会有不少人对她的身分抱持怀疑的态度。
  相较之下,泰纳帝公爵的妻子是国王侄女的事实众所皆知。就王室血脉的存续这点,泰纳帝也并非没有胜算。
  既然嘉奴隆早已从舞台退场,接下来只要赢得这场战争,他就能以泰纳帝公爵家的权势压下所有不利于他的言论。
  若斯堤德现在还活着,肯定会如此建言。而泰纳帝也可能会采用这个提议吧。
  但泰纳帝考虑到这一步时,却放弃了这个计策。因为若要完美地实行这个计划,至少需要一名能力被泰纳帝认可的帮手。
  他对在之前的战斗中落败的屈辱尚未释怀,以强者身分走到这一步的霸气也并未衰退,更重要的是因为失去了儿子和心腹,使他的复仇之火燃烧得更加炽烈。他下定决心,一定要亲手葬送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性命。

  隔天早晨,泰纳帝军与银色流星军几乎同时展开了行动。双方都朝着王都开始南下了。
  过了中午之后,银色流星军搭起休息用的营帐,在那时召开的军事会议中,马斯哈看着地图向众人报告现况。
  「他们的脚步并不仓促,但也不算缓慢前进,可说是毫无破绽的行军方式,很难拉近彼此的距离。」
  泰纳帝军与银色流星军之间隔着五、六十贝鲁斯塔的距离。要缩短距离进行攻击十分困难。
  这附近一带尽是广大的平缓草原。对方应该也和他们一样派出了侦察兵,所以若是随意拉近距离,立刻就会被敌方发现。如果我方为了接近敌人而让士兵加快脚步,敌方就能在这段期间内好整以暇地准备迎击。
  「但也不是没有缩短距离的机会吧?」
  同样看着地图的艾莲质疑道。若是以从双方和王都的相对距离作为考量,泰纳帝军和银色流星军的距离可说是相差无几。在抵达王都之前,必定会产生冲突。
  「说的也对。恐怕泰纳帝公爵便是打算在这里迎击我们吧。」
  马斯哈以手指指着地图上的一点。那里是梅勒维尔草原,位于王都尼斯北方约四十贝鲁斯塔之处。
  那里的地形极为平缓,没有丘陵或森林,距离河川也有一段距离,是难以运用地利的区域。这对人数占优势的一方有利得多,而且若是从这里继续往南前进,便会碰上许多森林或丘陵。
  于是在三日后的黄昏,泰纳帝军抵达了梅勒维尔草原。银色流星军也在不久之后踏进梅勒维尔。
  那天晚上双方都在该处扎营,让士兵们休息准备明日的决战。

  昼夜更替,在覆盖着厚重的灰色云层的天空下,梅勒维尔草原上正飘着冰冷的细雨。虽不至于干扰视野,但打在身上的细小雨滴和寒意却还是让双方士兵感到不安。
  不过,统帅即使在心中提高警戒,却没有将情感表露在脸上。双方迅速地布阵完毕,隔着数百阿尔昔的距离互相对峙。相较于泰纳帝的一万六千大军,银色流星军的人数根本不足一万五千人。
  泰纳帝军与银色流星军皆是采取中央部队再加上左右两翼的阵型,但泰纳帝军的中央部队前线是将长枪排成纵队,队形并不整齐。银色流星军则是让中央部队往后退了一大段距离,形成一个凹字形。
  「果然还是用上四枪之阵了吗……」
  马斯哈站在统帅身旁,摸着灰色的胡子低哺道。
  让士兵排成纵向细长的部队,不断以强烈的突击和像是退潮般的急退来攻破敌阵,是泰纳帝家族的必胜阵型。
  这个阵型会让我方不知道是由哪个部队发动攻击,而且要是被他们撤退的举动诱惑而往前挺进,就会被敌人包围击溃。
  「——没问题的,罗达特伯爵。」
  统帅回头看向马斯哈,露出了轻柔的微笑。但今天站在那里的人并非堤格尔,而是蕾琪。她现在是银色流星军的统帅。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一定会成功的。」
  她的声音绝不算是强而有力,却温柔地拭去了马斯哈的不安。虽然她没有在圣窟宫得到想要的东西,但还是在无意识之中获得了成长。马斯哈察觉到这点后,脸上的表情也放松许多。
  「是啊,我这把老骨头也会克尽绵薄之力的。」
  堤格尔现在正位于后方的候补部队中,而米拉也是。
  「直到最后还让你陪我涉险,真是不好意思。」
  堤格尔一边确认黑弓的状况一边回头看向米拉。米拉则把冻涟靠在肩上轻笑了一下。
  「我会全部记在帐上的,所以你不用介意。反正之后会请你慢慢还清的。」
  「……我要以什么方式偿还呢?」
  「方法就交给你想吧。如果我觉得不错就会采用,觉得不好就驳回。而最简单的偿还方式就是效命于我罗。」
  「那可不行,艾莲会生气的。」
  实际上应该不只是生气这么简单吧。米拉对耸了耸肩的堤格尔笑着回答:
  「只要变装不就好了?在艾蕾欧诺拉面前披上熊皮,说你的名字是乌鲁斯就行了。」
  堤格尔被她说中痛处,只能搔着深红色的头发掩饰尴尬。
  宣告开战的号角声响起,冷风在被雨淋湿的大地上呼啸而过。
  双方都举起了红马旗,而贵族们的无数军旗也在士兵们头上飘扬。在其中绽放异彩,格外引人注目的则是这个国家没有的黑龙旗。
  吉斯塔特军在这场战争中仍是位于银色流星军的右翼。而与他们对上的泰纳帝军左翼,已经可以看出士兵们恐惧不安的神情。
  由于是布琉努军队之间的战斗,前哨战并未派出弓兵,只有举着长枪和盾牌的两军士兵缓缓拉近彼此距离。
  自己身上的铠甲所发出的碰撞声,让他们心中的兴奋和恐惧不断膨胀,甚至涌起想落荒而逃的冲动,但位于前后左右的同伴使他们忍了下来。
  泰纳帝军举起长枪,发出雳天战吼。热气和呐喊声煽动空气,使大地猛然刮起疾风,稍微吹散了绵绵细雨。步兵们踏过被雨淋湿的杂草,踩着令湿地为之震动的步伐迅速挺进。
  银色流星军中有的人举起盾牌防御,也有人投掷事先准备好的标枪,数百柄标枪划过空中朝泰纳帝士兵们倾注而下。即便以盾牌抵挡,只要不小心因为重量而失去平衡、不慎跌倒,就会被一旁的同伴践踏至死。
  标枪虽然看似缓住了泰纳帝军的突击,但还是无法阻止他们继续前进。
  泰纳帝士兵彷佛要将敌人连同盾牌贯穿似地向前猛冲,举起长枪刺向敌阵。有的士兵攻击失败,反而被敌人刺穿身体,也有人从盾牌之间的空隙击碎了敌兵的头部。折断的长枪和破碎的盾牌混着鲜血散落地面,战场上充斥着怒吼和呐喊声。
  细雨能冲淡鲜血,却无法洗净血腥味。
  当双方的中央部队开始浴血奋战时,银色流星军的左翼也与泰纳帝军的右翼展开激战。
  以骑士团为主的这支部队,以枪和剑发动锐不可挡的猛攻,但敌人也似乎预料到这点,于是架起了滴水不漏的防御。士兵们围成人墙并叠起盾牌,躲在盾后以丢掷标枪、石头或是泥巴的方式来妨碍攻势。
  另一方面,位于右翼的吉斯塔特军则因为泰纳帝军左翼前进的幅度有限,所以比其他部队迟了一些与敌人接触。
  艾莲一如往常地站在最前线杀敌,挥舞着艾利菲尔接二连三地砍倒敌人。她银白色的长发随风飘扬,掀起染血风暴往前挺进的战姬身影,让敌人为之胆寒,跟随她的士兵则士气高涨。
  「吾主可是有着『银闪的风姬』与『剑之舞姬』的别名,能够一骑当千的战姬!你们这些杂牌军就是来再多,也只会一一死在她的剑下!」
  泰纳帝士兵虽然十分惧怕艾莲,却仍旧拚死抵抗。他们从两个方向或三个方向同时策马逼近,不仅是使用盾牌,甚至连剑和枪都拿来防御,使出浑身解数想阻止艾莲前进。这样一来,即便艾莲想杀出一条血路,也得花上一番功夫。
  ——这群人究竟有何目的?
  艾莲挥舞着银闪的剑身,在脑中思索着。敌军之所以在战场上想办法拖延时间,可以归咎出两个原因。其一是他们在等待援军,其二则是等待其他部队与敌人分出胜负。
  ——所以他们是在等待中央部队获胜吗?就算是这样,也不至于一直往后退才是。
  若是左翼再继续后退下去,中央部队的侧面就会毫无防备,极有可能导致他们加速瓦解。当艾莲正想暂时后退观望敌情时,一名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前来报告。
  「战姬大人!新的敌人出现了!」
  吉斯塔特军的右侧突然出现了一群敌方的步兵,并从旁发动强烈的攻击。艾连得知此事时也大吃一惊,但她在转瞬间便冷静了下来。
  ——可恶的泰纳帝公爵,竟然早在两军开战之前就设下陷阱了。
  这群步兵恐怕是在昨夜就脱离主要部队,一直潜伏在战场外围吧。而且中央部队的部分士兵还配合这组独立部队的行动,将枪尖对准艾莲的军队,之前一直采取守势的泰纳帝军左翼也像是等待着这一刻似地开始反击。
  若是遭到敌军自三个方向围攻,即便是吉斯塔特精兵也撑不了一时半刻。
  艾莲仍旧站在最前线奋勇杀敌,一边大声激励我方士兵,一边缓慢往后撤退,但吉斯塔特士兵依然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泰纳帝士兵趁势朝着艾莲一涌而上。光是战场上出现少女就已经够引人注目了,这名少女还是敌方的主将,无论是生擒还是拿下她的首级,都肯定能获得莫大的奖赏。
  而艾莲当然不可能如他们所愿地乖乖就擒,她将长剑舞成无数幻光,连同敌人的头盔一剑劈裂头颅、砍下首级,或是连枪带柄将敌人一刀两断。只要她一挥舞长剑,便会迅速闪过一道与其名号相符的银色亮光,狂风无情地带来死亡,接连夺走敌人的性命。
  但泰纳帝士兵们即便目睹同伴的尸体堆积成山也毫不畏惧,奋不顾身地向前冲锋。
  泰纳帝公爵曾向他们保证,只要拿下堤格尔与艾莲的首级,便可得到莫大的奖赏。即便是平民也能获得爵位与领土并成为贵族,还有足以挥霍一生的金钱,就连女人也可恣意挑选,可说是相当慷慨。如果成功活捉的话,还会追加奖赏。
  这虽然是因为堤格尔和艾莲是银色流星军的灵魂人物,以及能藉此提升士兵的士气,但最大的理由还是出自于复仇之心。对泰纳帝来说,这两个人才是杀死他儿子和心腹的仇敌。
  ——情况不妙……
  即便是艾莲也开始喘不过气来了。绵绵细雨正逐渐增强,虽然洗去了汗水和沙尘,但银发吸收水分后重量增加,紧贴在她的脸上。溅到军服上的血也滴落而下,将地面染成一片红黑邑。
  但她脑中担忧的却是目前的战况。
  ——要是在这里被敌军击败并攻破我们的防守,我方的中央部队就会瓦解.敌人将趁势直接攻击本队,那就是我们输了。
  她忍不住咬牙切齿,以愤恨的眼神瞪着在远处飘扬的泰纳帝军的大军旗。
  说时迟那时快,那面旗帜突然像是被某个物体勾住似地倒了下来。原来是一支箭射倒了它。
  看到大军旗被人击倒,泰纳帝军顿时笼罩在惊慌与不安之中。因为那面旗帜是竖立在接近泰纳帝军中央的位置。在深陷混乱漩涡的战场上,光是要让箭矢射中目标,就已经是相当困难的任务了,更遑论准确地射中固定军旗的钩子,这需要神乎其技的身手。
  泰纳帝军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这时,突然有一群扬起水雾而非沙尘的骑兵自后方出现,对他们发动猛烈的攻势。那是银色流星军的个别行动部队,由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与琉德米拉·露利叶领军。
  米拉站在前线挥舞冻涟,接二连三地将敌兵击倒在地。而其后方的堤格尔则在她的保护下不断地以黑弓射出箭矢。他每射一箭,空气便会发出尖锐的声响,带走一名泰纳帝士兵的性命。
  泰纳帝军所筑起的包围网缺了一角,让吉斯塔特军得以喘口气并成功地后退。
  「艾莲,你没事吧!」
  堤格尔策马奔向艾莲,在他身旁的米拉虽然不满地鼓起双颊,但并未对此表示怨言。
  艾莲虽然对他露出了微笑,但因为疲倦而没有立刻开口说话。她轻轻地抬起剑尖后,明白主人心思的长剑便朝着堤格尔的脸送去一股温柔的微风。
  「……嗯,还好啦。」
  艾莲调整呼吸后,才终于有办法说话。虽然很难判定这句话究竟算不算回答,但堤格尔也笑着对她点点头。
  正因为泰纳帝士兵们始终相信自己占有优势,所以银色流星军的援军才会攻得他们措手不及。狼狈的泰纳帝士兵们陷入恐慌,完全被敌人压制住了。
  堤格尔收起笑容,露出认真的表情看着艾莲。
  「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我实在是不想这样强迫你……但你还撑得下去吗?」
  「那还用说。」
  银发战姬带着无所畏惧的笑容迅速答道。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中央部队的战况出现了变化。
  负责指挥部队的马斯哈和莉姆貌似完全无法抵抗四枪之阵的攻击,只能勉强防止军队瓦解。敌方采取的行动的确难以捉摸,银色流星军曾经数次被敌军后退的行动引诱,导致队形变得松散,敌军便从该处突破他们的防线。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时,马斯哈和莉姆便会让部队后退,或者是迅速地将后方的部队调至前方来应对。话虽如此,这种方法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在无法有效地削弱敌方兵力的情况下,中央部队看起来就像是流血不止的伤口,正面临溃败的命运。堤格尔之所以到了最俊一刻才带着备用兵力前往营救艾莲,也是因为他完全无法预测中央部队的战况会如何演变。
  就在战争开始后过了近两刻钟,雨势开始变强的中午时分——
  莉姆不耐地拨起濡湿的头发后,便以一如往常的冷淡表情开口对马斯哈说道:
  「……我大致上都明白了。真的很抱歉,耽误了不少时间。」
  「真了不起……我还没弄懂呢。」
  马斯哈有些不太舒服地摸着湿透的胡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两人的声音都带着浓厚的倦意。
  「负责指挥中央部队的那个人……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无论做了什么事情,都可以从中看出那个人的习惯——即便是战场的阵型也如此。」
  马斯哈只笑着告诉她那人是索尼埃尔侯爵。
  若单论其构造,四枪之阵其实是极其单纯的阵型。以四支长枪队的其中一支发动突击,再迅速后退;接着,再利用退后时露出的破绽诱出敌人,将其拉进阵内击溃;与此同时,又有另一支枪队再次突击敌人,也一样在攻破敌人防线后便往后退,将敌人引入阵内。
  就算敌人想对被拉进去的同伴伸出援手,也会被其他的长枪阻碍。
  当然也可以采用专注于防守的策略,挡下每支部队的来袭,但这么一来只会让敌人改以标枪或掷石削弱兵力,同时挑衅我方罢了。如果我方接受挑衅展开攻击,就会被等着这一刻的敌人拉进阵中。
  莉姆当然没有见过索尼埃尔侯爵。但她已经看出对方会怎么指挥四枪之阵的行动了。
  「我们该怎么做?」
  「当然是把他们刺出的枪——给拉过来。」
  莉姆会告诉马斯哈是哪支枪会发动攻击,马斯哈便根据她的推测下达命令。银色流星军的中央部队逐渐改变了队形。
  泰纳帝军虽然看出了这项变化,却仍旧使用四枪之阵。在我方占上风时,要毅然决然改变阵型是很困难的。索尼埃尔侯爵下令第二支枪队发动突击。
  泰纳帝士兵们激昂地吼着,溅起泥水进行突击。而银色流星军则配合他们整齐地往后退,有如从海岸上退去的浪潮。
  但泰纳帝士兵们并未立刻看出端倪。莉姆和马斯哈的巧妙指挥拖延了他们发现的时间,而当他们察觉时,早就为时已晚。
  随着左右两方传来呐喊声——布琉努士兵对完全被包国的敌人露出了利牙。长枪戳进铠甲的缝隙中挖出血肉,击落敌人的盾牌,无情的利刃扫过了他们的脸颊和手臂。
  泰纳帝士兵彻底失去突击时的气势,自左右两方攻来的枪剑无情地袭向他们。
  在远处眺望这幅情景的索尼埃尔侯爵急忙下令另一支枪队展开攻击。只要能先击溃敌军的一部分,杀得他们措手不及就行了,也能够救出被引进陷阱的同伴。
  但莉姆也已经看穿了这点。
  「如果他派出第二支枪队,接下来不是第一就是第三。第四支枪队会暂时按兵不动。」
  既然都说明得如此详细了,马斯哈当然能够应对。
  「若碰上在第二支枪队行动前就派出第四支枪队的情况,那下一步就是派出第一支枪队了。在四支枪队中,他们突击和后退的动作都是最杂乱的。」
  地面逐渐变得泥泞不堪,士兵们的反应也跟着慢了下来。
  但无论如何,索尼埃尔终究无法如泰纳帝或死去的斯堤德那般灵活指挥四枪之阵。不仅是枪的攻击顺序,甚至连突击和后退的时间点也被看穿了。
  话又说回来,若没有莉姆或马斯哈,银色流星军也没办法撑到看穿敌人动向并露出破绽的那一刻吧。
  泰纳帝军如莉姆等人所料地派出第一支枪队发动突袭。而马斯哈也同样将他们引进我军的阵内深处。完全与同伴分离孤立的泰纳帝士兵们在敌军包围下逐渐被歼灭。
  索尼埃尔侯爵忍不住向泰纳帝公爵要求支援,却被拒绝了。这不是因为泰纳帝厌恶他,而是预备兵力早已派去对付吉斯塔特军了。
  但即使用上所有预备兵力,吉斯塔特军仍然没有瓦解。不,应该说是在即将瓦解的时候,因为银色流星军派了预备兵力过来会合,而成功重振旗鼓。
  「不过……这还真是场势均力敌的苦战啊。」
  在一步步削弱敌人的第一支队与第二支枪队的同时,马斯哈这么低喃道。我方的备用兵力也早已不剩一兵一卒,全都交给堤格尔和米拉了。
  若马斯哈等人再晚一步掌握敌军的动向,银色流星军的中央部队恐怕已经被攻破,陷入崩毁局面,最后彻底溃败了。
  泰纳帝军的中央部队处于半毁状态,左翼也逐渐被敌人攻破,只剩下右翼还在持续奋战。而对他们持续进行一进一退的攻防战的,正是构成银色流星军左翼核心的骑士团。
  骑士团虽然没有打下特别辉煌的战果,但无论遭受何种攻击,他们都不会退缩,而且还会适时给予敌方强烈的反击,可说是表现得可圈可点。
  最后,在卡尔瓦多斯骑士团的奥古斯特与佩尔许骑士团的埃米尔等人的英勇奋战下,他们终于成功地取得优势。

  雨势终于逐渐增强,狂风吹得军旗剧烈地翻动着。
  「——阁下,请您快逃吧!」
  在泰纳帝军的大本营中,一名随侍带着沉痛的表情如此进言。
  公爵的身旁仅剩下不到十名随侍与近百名士兵。
  现在泰纳帝军的左翼因为遭受吉斯塔特军的攻击,已经逼近瓦解。虽然目前还勉强抵挡得住,但距离溃败应该也不远了。
  他的视线扫向中央部队,有半数士兵也已经被敌人包围,正逐渐被击溃。而前去支援他们的士兵们也被巧妙地击退了。
  右翼的战况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很明显地并非处于优势。若是从这里拨出约五百名士兵,应该会立刻被敌方压制并攻破吧。
  这是一场显而易见的败仗。
  「只要退回涅梅塔库,还能再次备妥万人大军的。请您定夺吧——!」
  随侍抱着被处死的觉悟挺身死谏。这类建议向来都是由斯堤德提出的,但他现在已经不在了。泰纳帝公爵沐浴在大雨之中,低垂着头看向随侍,同时仰望黑灰色的天空。
  ——若是斯堤德还活着的话……
  若是他还活着,或许得胜的就是他们了——泰纳帝能够如此断定。但现在思考这件事也已经毫无意义了。
  而且泰纳帝很清楚,即便在此时逃往涅梅塔库也无济于事。
  「随便你们怎么做吧。看是要投降、自杀或是继续战斗都好。」
  公爵的表情变得比平时严肃的模样更骇人。他虽然这么宣布,但随侍和士兵却没有任何人愿意离去。泰纳帝认为那并非出自他们的忠诚心,而是因为自暴自弃才会如此。
  泰纳帝的左翼部队被击溃之后,吉斯塔特军紧追在四处逃窜的士兵身后。双方的人马早已用尽体力和精力。没有一把剑是完整无缺的,没有一具铠甲不是伤痕累累,也没有不流血的士兵。
  即便如此,泰纳帝的士兵仍旧抛下武器和铠甲,挤出最后的力气拚命逃跑,吉斯塔特士兵也同样拖着折断的长枪在后方追赶。就在这时,泰纳帝公爵看见一群骑兵笔直地朝着他奔驰而来。
  那里有一面在狂风大雨之中激烈翻动的黑龙旗。旗下是并骑着马的银发战姬与蓝发战姬。而策马跑在最前方的则是一名手里握着黑弓,有着一头深红色头发的年轻人。
  自从上次在圣窟宫交战以来,这回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菲利克斯·亚伦·泰纳帝又备自举着弓和剑展开对峙。
  堤格尔的脸上和手臂都布满细小的伤痕,有些伤口甚至还流着血。而泰纳帝当然是毫发无阳。
  泰纳帝永远不会知道,眼前的光景与之前堤格尔和萨安在莫尔塞姆对峙时的情况如出一辙。不过其实当时并未下雨。泰纳帝公爵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不知他是否会心生感慨。
  好一阵子,两人只是沉默地瞪视着彼此。艾莲、米拉和泰纳帝的随侍们也静静地在原地保持不动。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得出来,当这紧绷的气氛被打破的瞬间,双方都会同时采取行动吧。
  他们耳中只听得见雨声与几乎将其掩盖的远处的交战声。所有的人都浑身湿透,砂土和杂草因为无法承受风雨的打击而发出哀鸣。
  「——为什么你要出兵攻打亚尔萨斯?」
  堤格尔十分冷静地开口问道。反而是泰纳帝露出了讶异的神情凝视着年轻人,像是在质疑他为何要在此时提出这个问题。
  「若你当初没有这么做,就不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了。」
  身在莱德梅里兹的堤格尔恐怕会被卖至墨吉涅,战姬们也不可能介入泰纳帝与嘉奴隆之间的争斗了吧。
  「只要拿下亚尔萨斯,就可以防止吉斯塔特入侵。如果能将土地烧毁、带走所有居民的话,吉斯塔特应该更是会彻底失去兴致吧。」
  泰纳帝想做的事情与所谓的焦土战术很类似。
  在吉斯塔特发动侵略之前刻意将城镇毁灭,变成无人的荒野,以此手段打击敌人的战意。只有对于自己视为弱者之人毫无慈悲之心的泰纳帝,才能作出如此冷酷无情的判断。
  「竟然就为了这种事情……!」
  「我不认为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
  看着怒不可遏的堤格尔,泰纳帝神色自若地答道。他的视线离开堤格尔,转而望向艾莲。
  「隔着孚日山脉与亚尔萨斯遥遥相望的是你——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虽说是布琉努军太过大意……但毕竟是仅凭五千兵力便在一夜间击溃两万五千敌军的将领,我当然会对她多加防范。我早就认为某个邻国可能会在我和嘉奴隆开战之后开始行动了。」
  而实际上,墨吉涅王国也的确在等待这个时机,趁嘉奴隆和泰纳帝彼此开战后举兵侵略。
  泰纳帝之所以无法即时阻挡越过国境展开侵略的墨吉涅大军,除了因为敌方统帅克雷伊修透过巧妙的伪装隐瞒侵略的时间和地点之外,也是因为他在不久之前失去了罗兰这个原本想用来应急的王牌。
  泰纳帝再次看向堤格尔,继续说道:
  「而且,若是我不出手,嘉奴隆也有可能出兵侵占亚尔萨斯。那个男人和我都与吉斯塔特王国暗中来往。无法保证他不会像现在的你一样引吉斯塔特军进入国内。」
  艾莲和米拉因为感到相当震惊,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虽然是我方主动询问,但没想到泰纳帝竟会解释得如此详细,让人不禁对他的残忍和冷酷感到战栗不已。同时所有人还必须全力把持住心神,才能避免被这名岁数是自己两倍以上的男人的威严震慑住。
  堤格尔沉默不语,但这并非是出自惊讶或恐惧。
  泰纳帝彷佛已经将自己该说的话都说完似地,不再开口。堤格尔看着泰纳帝,先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那是一道混浊的叹息。
  「——听了你刚才说的话之后,我明白了。我果然还是无法原谅你。」
  他现在脑中浮现的是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老随从——又或者是老人背上那道凄惨迸裂的红色伤口。
  天色变得愈来愈暗,雨势和风速都逐渐增强。堤格尔的双眼被复仇之火染成一片混浊。与愈来愈冰冷的身体相反,他的内心因为漆黑炽热的恨意而沸腾着。
  ——手上的黑弓正蠢蠢欲动。
  「我也不会原谅杀害我儿子的你。」
  堤格尔将箭矢放在黑弓上,让马往前踏出一步。泰纳帝见状跟着拔出长剑,骑马步出大本营。
  就在这时,艾莲突然策马与堤格尔并行。正当众人都以为她想插手这场一对一的对决,而差点惊呼出声之时,他们的眼中竟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景。
  艾莲一脸不悦地朝堤格尔的脸颊揍了一拳。这意外之举让堤格尔的身体猛然歪了一下。
  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瞪大双眼,倒抽了一口冷气。连泰纳帝也看不出她这么做的用意。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恐怕只有艾莲一人。
  「——你的眼神看起来很糟糕喔。」
  堤格尔露出既惊讶又困惑的表情看着艾莲。
  「可别忘了自己该走的路喔,堤格尔。」
  她殷红的双眸和诚挚的嗓音触动了堤格尔的心。
  「我不会要求你抛弃复仇之心,但千万别被它迷惑了,别把它当成你的武器。」
  堤格尔虽然没有回应艾莲,但他确实听见了她所说的话。方才还一片混浊的双眼缓缓地恢复神采。虽然并没有完全拭去眼底的黑暗,但已经不至于遮蔽堤格尔的心了。
  原本即将从堤格尔手里的弓渗出的——疑似黑光的物体,也在没有任何人察觉到的情况下消散了。在这场大雨之中没有一个人发现这细微的变化。
  堤格尔的视线自艾莲身上移开,转而凝视着泰纳帝。
  「谢谢你。」
  能和你相遇真是太好丁。
  当他的低语消逝在空中之时,漆黑的双眼已经充满了屹立不摇的战意。
  「——那我走了。」
  他简短地说道。这次艾莲并未阻止他,仅用力地紧握长剑,像是在祈祷堤格尔赢得胜利。
  ——我要击败泰纳帝公爵。
  他无法放任这个威胁亚尔萨斯的和平、引发这场战争的男人继续为所欲为。他现在必须在这里将其击溃。
  堤格尔取下挂在马鞍上的箭筒,将放在里面的几十支箭矢连同箭筒扔向地面。看到他的举动,泰纳帝脸色一沉说:
  「你打算只用一支箭跟我决斗吗?」
  「我没有余力射出第二支。更重要的是这会阻碍我的决心。」
  「在这场风雨之中?……你是认真的吗?」
  「局势并非只对我不利。」
  雨水会夺走体温,让衣服紧贴在皮肤上。沉重的头发增添了身体的不适感,一旦跑进眼中,还会让视野模糊,也会让剑柄变得湿滑而不好抓握。然而,握在手中的长剑和箭矢不同,箭矢只要被风一吹,就连要正常飞行都相当困难。
  「——好吧。」
  两人相当自然地骑着马拉近距离。他们之间相隔大约三十阿尔昔。
  弓箭对上长剑——艾莲屏气凝神地注视着这场奇特的对决。不仅是艾莲,米拉、吉斯塔特与泰纳帝的士兵也紧张地在一旁观望着。
  即使众人明白这已经是场脱离战争的私人决斗,他们还是无法移开视线。
  泰纳帝举起长剑,紧握缰绳。堤格尔则维持拉紧弓弦的状态,笔直地注视着敌人。
  没有第二箭的机会。只能以一支箭击败泰纳帝的堤格尔,看起来十分不利。虽然两人相隔三十阿尔昔,但不论是用马还是自己的手臂,只要泰纳帝能挡下这一箭,之后再挥剑砍向堤格尔的脖子,就能夺下胜利。
  但是,在这个距离下射出的箭,速度将会十分惊人。
  剑攻击的轨道是一条肉眼可见的线,但箭矢则是一个点。与堤格尔这般技术高强的弓箭手对决,意味着就算是算漏了一指指宽的距离,也会导致死亡。
  在紧张的气氛到达极限的状态下,双方动也不动地又过了大约十秒钟。雨势毫无减弱的迹象,狂风也肆无忌惮不停地吹着。
  就在违时,风向转变了。对泰纳帝来说是顺风,对堤格尔而言则是逆风。一感觉到此变化,泰纳帝便发出怒吼猛踢马腹,四蹄践踏着泥土往前奔跑,三十阿尔昔的距离在转瞬间迅速缩短。
  堤格尔只有极短暂的时间——在泰纳帝还来不及判断或反应的瞬间能瞄准目标。
  ——风与暴雨的女神啊……
  他嘴里吟唱女神之名——但在脑中浮现的,却是银发少女的脸庞。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二十阿尔昔。堤格尔松开了箭矢。
  弓弦将箭矢射向虚空,接着箭矢飞向无论是迟了或早了一瞬间都捕捉不到的一处。速度和准度都是完美的。
  下一个瞬间,泰纳帝高大的身躯飞离马背,抛向了空中。

  ——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在堤格尔射出箭矢的同时,泰纳帝也挥下了长剑。他的反应速度彷佛听见了弓弦震动的声音般惊人。
  而长剑挥出的轨道也是非比寻常地精确。他紧握在手里的铁灰色剑身牢牢地锁定逼近自己的箭镞。泰纳帝坚信自己会赢得胜利。
  但就在他即将打碎箭矢的瞬间——吹起了一阵风。那与刚才狂乱的强风截然不同,是一道若不直接吹拂在肌肤上就无法察觉的微风。
  正是那道风让箭矢微微往上飘起,以毫厘之距擦过了剑身。
  于是箭矢刺中公爵的额头,箭身有一半没入其中。公爵双眼圆睁地飞离马背,仰望着天空坠落地面。
  堤格尔始终维持射出箭矢的姿势,连一根手指也没有移动。弓弦传来细微的震动,冷汗自额头顺着脸颊流下。
  在一阵极长的沉默后,堤格尔才从马上跳下,走到泰纳帝身旁。
  公爵尚未断气。自额上流出的鲜血立刻被雨水洗去,箭矢造成的伤口清晰可见。他转动眼珠看向堤格尔,动了动嘴唇。
  「布琉努……就交……」
  话声在这里便中断了。他的双眼变得空洞无神,再也没有说出第二句话。
  菲利克斯·亚伦·泰纳帝在梅勒维尔草原结束了性命。

  「……刚才的风是你吹的吗?」
  确定这场对决结束后,艾莲对着自己腰间的长剑低声问道。
  艾莲的锐眼,精准地捕捉到堤格尔的箭在即将命中泰纳帝的剑时往上飘的那一幕。
  如果将那视为偶然,也实在是太过凑巧了,让艾莲忍不住怀疑起自己重要的伙伴,但艾利菲尔却朝她送出一道带着否定含义的微风。
  「……是吗……」
  龙具不会欺骗自己的主人。
  既然如此,堤格尔就是靠自己的力量获胜的,而那阵风则是协助他的同伴。
  艾莲以满脸笑容迎接缓慢地朝她走来的堤格尔,兴奋地在心中思考该对他说什么话才好。

  泰纳帝公爵死亡的消息,终于让处于败退状态仍拚命苦撑的敌方士兵彻底瓦解。蕾琪让敌兵撤退一段距离,并呼吁敌方投降,这下子泰纳帝的士兵们便接二连三地放下了武器。
  梅勒维尔一战至此宣告闭幕。
  而堤格尔始于莱德梅里兹的战争,也终于画下了句点。


  终章
  在布琉努王国的北端,有两名男子来到了春天的脚步尚未造访的港口都市。
  他们身上穿着有些脏乱的旅行装扮。其中一人如孩童般矮小,以帽子完全遮住没有头发的头颅。另一个人则体型修长,散发出有如贵族公子般的气质。
  他们是嘉奴隆与葛雷亚斯特。自从两人放火烧毁亚尔堤西姆后,就一直藏身在这座无名的港口都市里,因为听到这几天陆续传来的消息,两人才决定离开布琉努。
  只见一艘前往吉斯塔特的船只漫无目的地停留在遥远的海面上,接着便有人从两人后方呼唤他们。从声音听来是名女性。
  转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位打扮得与有些寂寥的港口都市毫不相称的女性。年龄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左右。这名美丽女子留着一头长度及腰的蓝黑色长发,身穿玫瑰装饰的纯白礼服。
  细致的五官和白皙的肌肤充满了虚幻的美感,但握在手中的长柄巨镰却彻底颠覆了这个印象。
  「嘉奴隆公爵、葛雷亚斯特侯爵,让两位久等了。」
  「好久不见了,凡伦蒂娜·埃斯堤斯大人。」
  嘉奴隆笑着回应对自己打招呼的美女。站在两人面前的是别名「虚影的幻姬」的战姬,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
  「那我们就出发吧。吉斯塔特的冬天还要一段时间才会结束,得请两位多担待了。」
  凡伦蒂娜这么说道,对两人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堤格雨维尔穆德·冯伦在梅勒维尔之战近十天后,以救国英雄的身分穿过了王都尼斯的城门。
  他的服装已非平时所穿的麻布衣和皮甲,而是肩膀和袖口装饰着银色丝线的绢服,上面再披着白色的披风。那是王宫为他特地赶工准备的衣物。
  顺便一提,觉得这件衣服非常适合他的人只有蒂塔和蕾琪而已。
  艾莲、米拉和马斯哈脸上带着苦笑,莉姆欲言又止地沉下脸,而卢里克只说了句「毕竟是临时准备的嘛」,杰拉尔则说「简直就是教人如何浪费钱的活教材」。每个人都是这种一针见血的感想。
  从南边的大门笔直通往王宫的道路上,首先是乐队在最前头领队前进,紧接在后的是堆满了自战场上收回的墨吉涅军旗和铠甲的马车。
  因为只有在打败外敌时才能举行凯旋仪式,所以就形式上来说,这是一场赞颂击退墨吉涅军的功绩而举办的凯旋仪式。
  随后缓缓穿过道路的,是乘坐在豪华的四马马车上的堤格尔等人。
  在道路两旁挤满了想一睹救国英雄风采的王都居民。他们以抛撒花朵和热烈的欢呼声迎接堤格尔等人。这既是恭贺堤格尔的胜利,也是庆祝国内终于回归和平的欢呼声。
  堤格尔的身旁坐着换上正式服装的蕾琪,那是一件胸前和袖口都装饰着珍珠的纯白礼服。蒂塔则以公主的贴身侍女身分在一旁待命。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蕾琪轻声呼唤紧张得全身僵硬的堤格尔。因为身穿礼服的她美得令人炫目,堤格尔实在无法直视她。
  「真的非常感谢你。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
  看见堤格尔只能不断重复「不会啦、嗯、呃」这种无法成句的回答,蒂塔不悦地微微鼓起脸颊。
  跟在三人后方的则是艾莲与米拉。两人都在军服上披着典礼用的披风,更突显出她们平常威风凛凛的模样,不论男女都对她们投以热烈的喝采。
  两人带着坚毅的神情策马前进,但不满的情绪却在内心发酵。她们其实都希望是自己坐在堤格尔身旁,最好还能身穿正装,而非现在的军服。
  艾莲心想反正堤格尔过不久就会前往莱德梅里兹,因此忍下了心中的不满。米拉的理由也和她大同小异,只是把莱德梅里兹换成吉斯塔特而已。
  在两位战姬后方并排前进的,是莉姆和马斯哈。
  莉姆从主子的背影便能大致猜出她的想法,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马斯哈则以带着同情和笑意的视线看着她。
  在她们之后的队伍则是有名的贵族和立下功勋的骑士及勇士。曾经协助堤格尔的各个骑士团与贵族们、卢里克、杰拉尔和奥杰也都位在其中。
  皮埃尔·玻德瓦在堤格尔打败泰纳帝公爵的隔天才抵达王都尼斯,因为他绕了一大段远路以避开战场,所以花了不少时间。他还没换下沾上脏污的官服,便立刻将堤格尔和蕾琪的事情禀报给法隆王。
  国王听完宰相的报告后,随即在当天正式承认蕾琪为公主,甚至告诉他要举办堤格尔的凯旋仪式。于是猫脸宰相不慌不忙地马上公布这项命令,然后派出使者与银色流星军接洽。
  得知这项消息后,堤格尔等人吓得日瞪口呆。而包括马斯哈在内的一些人甚至震惊到站都站不稳。
  但他们不可能一直茫然地杵在原地。当国王和玻德瓦在王都准备迎接银色流星军时,堤格尔等人忙着收拾战后的残局,包括给予手下士兵们赏赐、安置投降的敌兵,以及埋葬死者等事务。
  接着银色流星军便赶往王都,参加这场举办得极为盛大的凯旋仪式。

  由于国王仍然卧病在床,凯旋仪式的一切细节都是用玻德瓦代为执行。
  首先堤格尔赶赴柳贝隆山的神殿,向诸神及建国君主夏立尔的英灵禀告赢得战争的消息,并感谢他们的守护。之后玻德瓦会在王宫的大厅内表扬堤格尔等人的功绩,并告知每个人应得的奖赏。待完成这些程序后,凯旋仪式便转为庆祝胜利的宴会。
  但是以堤格尔为首的数人并未参加这场宴会。他们在玻德瓦的带领下来到了另外一个房间。
  过了半刻之后,堤格尔等人已经站在卧病国王的房间前。除了堤格尔之外,还有蕾琪、艾莲、米拉、莉姆和马斯哈。站在房门前的玻德瓦向他们行了一礼后,便以严肃的语气说道:
  「陛下的病情并不乐观,再加上房内尚有一位来自国外的使者,还请各位务必轻声细语。」
  玻德瓦恭敬地推开房门,堤格尔等人走进了房间内。
  在宽广的房间中央有位坐在床上看着堤格尔等人的男子,其身旁还站着一名留着金色波浪卷的长发女性。
  「……苏菲?」
  艾莲惊讶地瞪大双眼。不只是她,米拉、莉姆和堤格尔也有同样的反应。而马斯哈虽然也大吃一惊,却还是先对坐在床上的国王行臣子之礼,堤格尔也急忙仿效他的动作。
  苏菲的脸上完全看不到她平常露出的温柔微笑。众人很快地便明白了理由。
  国王对着猫脸宰相缓缓地点点头。堤格尔在玻德瓦的引领下走到了床前。
  ——国王陛下他……?
  走向床前时,堤格尔充满了惊讶和冲击。
  国王法隆今年四十一岁,照理来说比在战场上见到的泰纳帝公爵还要年轻一岁。
  但现在坐在堤格尔眼前的这名男人,全身的肌肉都几乎萎缩了,皮肤是极为衰弱的土黄色,连头发也有一半变成了灰色。这已经不只是能用卧病在床可以形容的了。
  他的外表看起来有如深陷死亡深渊般憔悴,甚至让人讶异他竟然还有意识。
  「父王……」
  蕾琪的唤声几乎与悲叹无异。虽然只睽违半年,但她的父亲简直与半年前判若两人。
  「父王……为什么您会变成这样?」
  蕾琪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情况,瞪大双眼颤声问道。
  其实她已经从马斯哈和玻德瓦口中得知国王的健康欠佳了。
  但坐在她眼前的国王却比想像中来得更憔悴。连堤格尔和艾莲的反应都如此惊讶了,对于亲生女儿蕾琪来说更是难以形容的巨大打击。
  「……详情我已经从玻德瓦那里听说了。」
  国王以乾枯的嗓音这么说道。法隆转动纤细的脖子先看向蕾琪。
  「对不起,蕾琪。都是我这个身为父亲和国王的人实在太过无能,才会让你如此不幸。」
  蕾琪拚命压抑着慌乱的情绪,轻轻地握住父亲的手。但她的手一碰到父亲,内心更是战栗不已。因为父亲法隆的手瘦削得只剩下皮包骨,彷佛稍微一用力就会折断般脆弱,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的活力。
  法隆缓缓道出了为何要将蕾琪当成王子抚养的理由。
  国王深爱着蕾琪的母亲,也就是前王妃。因为她在生下蕾琪后不久便去世了,所以法隆很想好好补偿她。
  「那时的我还非常年轻。一直认为这么做就能同时守护蕾琪与尼娜的名誉……」
  尼娜是蕾琪母亲的名字。当时法隆才二十五岁,年轻让他坚信自己无所不能。
  只产下蕾琪便撒手人寰的尼娜,将会被屈辱地视为是只能生下公主的王妃,而年轻的法隆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为了牵制泰纳帝与嘉奴隆,这个国家必须拥有一位王子。」
  国王表示他打算让蕾琪在初战获得胜利的名誉,之后再找时机将她送进修道院。虽然在场的众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但那与嘉奴隆之前在亚尔堤西姆对葛雷亚斯特所说的推测几乎是一样的内容。
  法隆的目光从女儿转移至堤格尔身上。
  「你就是冯伦吗……」
  国王以颤抖的嗓音对跪在地上的堤格尔继续说道:
  「本来应该由我承担的责任,最后竟全部都让你一肩扛下……我只能在此向你致上诚挚的歉意。我该如何回报你的功劳呢?无论是爵位也好、领土也好,尽管开口吧。」
  堤格尔顿时不知道该如何答覆。他并不是为了得到这些才一路奋战至今的。只有一件事情是他一直想在有机会见到国王时当面问清楚的。
  为什么您不出面阻止泰纳帝公爵与嘉奴隆公爵的恶行?
  如果你在年轻时便除掉他们,就有很多人能够存活下来了。巴多兰应该也可以在亚尔萨斯安稳地度过余生——堤格尔很想对国王这么大喊。
  但看到国王濒死的模样,让他无法将这份激昂的情感呐喊出声。
  「能够得到国王您的赞美,让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意。我不奢望能获得领土、爵位或官位,但若陛下不介意的话……我有件事情想恳请陛下答应。」
  堤格尔一字一句地将从迪南特之战直至今日所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法隆。因为顾虑到国王的病情,他尽可能以简单扼要的方式向他说明。
  国王沉默地聆听堤格尔的叙违,并拒绝了玻德瓦要他暂时休息的要求,继续听下去。
  当堤格尔说完后,他先深呼吸一口气,接着抬起胸膛说道:
  「我的愿望是——」

  首先,布琉努王国为了感谢吉斯塔特王国的协助,将支付五万枚布琉努金币作为战争费用。
  第二,布琉努王国将会代替吉斯塔特王国支付在这次的战争中所需的一切花费。
  第三,布琉努王国将会把阿尼亚斯地区割让给吉斯塔特王国。
  第四,布琉努王国将会向吉斯塔特王国提出三年内互不侵犯的条款。

  布琉努王国与吉斯塔特王国签订了这四项协议。
  而除了互不侵犯条款必须获得吉斯塔特国王的认同,所以无法立刻签订之外,其他三项都在苏菲和法隆的交涉下顺利地完成签订。如果只有艾莲与米拉在场,恐怕会顾虑到权限,而无法这么迅速地解决。
  「苏菲亚小姐,接下来的事情,我想请你替我转告吉斯塔特国王……」
  法隆以虚弱的嗓音对苏菲说道。上述协议之中,割让领土这一项还必须加上「由法隆决定,并由王位继承者蕾琪承认」的条件。
  也就是说,只要吉斯塔特国王不承认蕾琪为下任布琉努王国统治者,割让领土的协议便算是无效。法隆这么做的用意是为了让吉斯塔特王国成为蕾琪的后盾,这当然并非长久之计。
  「我定会将蕾琪殿下的事情禀告陛下的。」
  苏菲也如此回答。这句话也代表吉斯塔特王国承认了蕾琪的身分。
  虽然割让阿尼亚斯是个相当沉痛的决定,但对布琉努来说并非毫无益处。只要有了这项协议,墨吉涅王国在短时间内就不可能从陆路侵略布琉努王国。另一方面,对吉斯塔特来说,得到了阿尼亚斯地区,便意味着他们可以自由前往南边的海洋。
  而且这样就能再次正式地承认蕾琪的公主身分,并确立下一任统治者的人选。
  法隆之所以举办凯旋仪式,虽然是为了尽可能回报堤格尔等人的功劳,但另一个目的则是趁着大部分的贵族因为强大贵族接连死亡而陷入混乱的期间,让他们来不及反对,强硬地要求他们承认蕾琪的身分。
  而蕾琪之所以被当成王子抚养的理由,则变成了「神明的旨意」。
  在上述事项几乎都讨论出结果时,法隆对堤格尔说道:
  「冯伦伯爵,我想要送给你一样东西……」
  堤格尔内心虽然感到有些纳闷,但还是向国王表示感谢之意。
  「我想将『月光骑士』的称号赏赐给你。」
  这里的骑士代表的是勇者或英雄的意思。听到「月光骑士」这个称号时,玻德瓦又长又卷的胡子微微抖动了一下,但没有人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
  「你不仅救了我的女儿、击败了外敌,还让国内重返和平,我希望能以此对你表示些许谢意。请你务必收下这个称号。」
  堤格尔诚惶诚恐地接受了这个称号,艾莲等人也轻拍他的肩膀或后背表示祝贺。玻德瓦在形式上祝贺他之后,静静地思考着国王的用意。
  他只知道「月光骑士」是个在很久以前便存在的称号。但实际上却被其他更有名的多数称号埋没,被人所遗忘,甚至让人怀疑过去是否曾经有人获得这个称号。
  但玻德瓦知道,过去只有一个人曾经被册封这个称号,而那个人最后娶了国王的女儿,成为下一任国壬。
  玻德瓦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口。因为他认为既然国王不愿明说,那自己也不该谈起这件事。

  而关于亚尔萨斯的统治权,最后决定由蕾琪公主与莱德梅里兹领主艾蕾欧诺拉共同管理。不是以国家和国家的立场,而是单纯由公主与一名公国之主所签订的契约。
  契约内容也避免使用「割让」这个字眼,而是强调着蕾琪释出的善意。
  「那关于开发和修建孚日山脉的山道一事,今后也要麻烦你了。」
  看过契约书之后,艾莲愉快地笑了。毕竟她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会如此高兴也是理所当然的。但蕾琪却露出了相当严肃的表情。
  「这份契约书只有在布琉努与吉斯塔特遵守互不侵犯条约的情况下才算生效,这一点请你务必铭记在心。还有——三年之后,请你一定要归还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说什么归还,真是容易让人误会的说法。堤格尔只是以友好条约的关系人身分暂时由我方照顾罢了。」
  堤格尔的人身自由,在本人毫无插嘴余地的情况下就这么定案了。
  堤格尔的俘虏契约到现在仍然具有效力。但布琉努是不可能让举办过凯旋仪式、还受封称号的救国英雄遭受这等待遇的。
  于是艾莲便故意提出了这个能让局面双赢的方法。
  那就是让堤格尔在莱德梅里兹暂住三年。
  然后当三年的期限一过,俘虏契约就一笔勾销。
  艾莲其实也有她自己的考量。虽然她还没决定要如何运用堤格尔的才能,但若未来需要重用堤格尔,银发战姬担心这俘虏的身分反而会成为一个阻碍。
  说得难听一点,她有信心能在这三年内让堤格尔心甘情愿地效忠于她。
  ——等到三年后,如果堤格尔还想继续追随我的话,蕾琪就算是说破了嘴也无可奈何。
  蕾琪虽然对此颇为不满,但还是接受了。
  其一是因为她推测现在布琉努国内对堤格尔抱持恨意或敌意的人应该不少。那些原本追随泰纳帝公爵或是之前轻视堤格尔的人,极有可能想除掉堤格尔这个眼中钉。
  而以目前蕾琪的力量,并不足以保护堤格尔免于受到他们的迫害。
  其二则是只要堤格尔待在吉斯塔特,便能藉此向邻近诸国展现布琉努与吉斯塔特的友好关系。因为蕾琪自己也得应付许多敌人,虽然吉斯塔特不是个能够依靠的对象,但仍是相当宝贵的盟友。

  当王宫内外部沉浸在宴会的喧嚣声中时,堤格尔借用了一个房间来整理行李。
  因为过去多次遭逢奚落,让他对王宫实在没什么好感。而且自己再过不久便必须前往吉斯塔特,很难向众人解释,是以他其实不想参加宴会。
  ——唉,不过我好想品尝王宫的餐点啊……
  正当他这么想着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他以为是蒂塔来找他,便走过去打开了门。
  但站在他眼前的却不是蒂塔,而是三名战姬。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辛苦你了。」
  苏菲微笑着开口慰劳他的辛劳。接着便极为理所当然地走到堤格尔身旁,温柔地抱紧了他。堤格尔的脸就这么埋进她丰满柔软的胸部里,连道谢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满脸通红地呆站在原地。
  「喂、喂,苏菲?」
  「你、你怎么突然……」
  艾莲和米拉因为友人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双眼圆睁,露出相当难看的表情。看到她们的反应,苏菲立刻放开堤格尔,吐了吐小巧的舌头,向三人低头道歉。波浪似的金发随之晃动起来。
  「对不起,因为和堤格尔实在太久不见,忍不住就这么做了。」
  她的理由不只如此,因为她更想知道银发战姬和堤格尔的感情进展到什么程度。不过结果却令她感到意外。
  ——哎呀呀,艾莲也真是的,看起来比之前更不想放手了。而且没想到连米拉也有这种反应……看来今后可有好戏看了。
  苏菲的内心顿时对堤格尔更加感兴趣了。
  艾莲虽然露出了不悦的表情,但立刻转换了心情。她对堤格尔笑了笑,然后开口呼唤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像是要屏除杂念似地甩着头的少年。
  「——我们回去罗,堤格尔。」
  堤格尔转头看向艾莲,露出温和的笑容对她点了点头。
  ——在凯旋仪式结束的数天后,法隆国王安祥地去世了。
  ◎
  留着一头银白长发的少女兴致盎然地看着一份文件。
  「——堤格尔还没回来吗?」
  在她身旁辅佐政务的莉姆歪着头答道:
  「他是在四天前入山的,应该今天或明天就会回来了吧。」
  表情冷淡的副官以眼神对主人的问题表示疑惑。但艾莲却只是点了点头,将手上的文件递给莉姆,然后望向窗外。
  吉斯塔特短暂夏季的阳光耀眼地照了进来,在地板上投射出影子。

  「看来——那家伙得去一趟亚斯瓦尔了。」

  堤格尔已经在莱德梅里兹生活了半年。
  在未知的异国之地上,又即将掀起全新的战争——


  后记
  大家好。像这样打招呼也终于来到第五次了,总觉得应该不会有人从系列作品的第五集开始看起吧。不过也有可能是被可爱的封面吸引也说不定。
  再次向第一次阅读的读者说声初次见面,而阅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的作品的读者,则是快有一个月不见了吧。我是川口士。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
  本作品的第一部终于完结了,而且马上就要开始继续第二部,让我觉得有些兴奋的同时,也感到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本书的名称是「魔弹之王与战姬」,但这样下去很有可能只有一半的故事符合书名。

  「要是真的没办法的话,就说『魔弹之王其实就在我们心中』好了。」
  「你应该不会真的写出这种结局吧?」

  没错,不会这样的。我可以肯定现在正按照当初的构想进行。
  而这也全都是多亏了各位的支持,真的非常感谢大家。希望我能够经由写出有趣的续集来回报各位的支持。
  接下来是谢辞。这次在截稿期限以及活动行程上比以往添了更多麻烦,真的对编辑I感到很抱歉。虽然身体状况不佳,但还是画出新的可爱战姬的YOSHI☆WO老师。另外,每次都要求得相当紧急,还是替本书画出美丽的内页插图的柳井伸彦老师。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柳井老师所绘制的漫画版「魔弹之王与战姬」目前正在月刊コミツクフラツパー上好评连载中哦。
  最后,我要向参与本书制程、将本书送到读者手上的各位相关人士致上最诚挚的谢意。
  那么,就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 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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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wttoo 勳爵
花了1天半的時間看完了 接下來會繼續追 感謝錄入的努力

9 年前 0 回復

wttoo 勳爵
"斧枪"的长柄武器。

這翻譯如果原作就是這樣說...就這樣了
這東西在中文應該叫做戟!!!

9 年前 0 回復

wttoo 勳爵
感謝分享 要開始追了 剛看完第4卷

9 年前 0 回復

1317397793 子爵
感谢录入啊!很喜欢这本书

11 年前 0 回復

o1oq25i0o1 伯爵
插图看起来不怎么样==

11 年前 0 回復

johnny_kaime 公爵
哇哦!
台版来了,感谢楼主录入速度真给力啊!

11 年前 0 回復

yuan471 公爵
更新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不过这卷的画风实在是太差了。

11 年前 0 回復

expect 伯爵
这个结尾不管看几遍都觉得很像腰斩的漫似的~~

11 年前 0 回復

samuel326 侯爵
泰格勒的后宫日益壮大 实在令人羡慕

11 年前 0 回復

159484373 伯爵
台版的书质量有保障啊 不过看过翻译版了 还是在这里感谢录入

11 年前 0 回復

cmk7fa73 伯爵
感謝樓主辛苦錄入
睡著還能摸人家的臉跟胸部 真厲害

11 年前 0 回復

senken 侯爵
台版第五捲感激地收下了
等待日版的第七捲

11 年前 0 回復

★逍¤灵★ 伯爵
恭喜录入第五卷!!这本小说超喜欢的啊~~~感谢LZ!!!

11 年前 0 回復

wealbo 王爵
國王陛下,你相中的未來女婿可是有好幾個後宮後補啊。

11 年前 0 回復

z1223477 伯爵
這次錄入的好快,這不是上禮拜才出版的嗎??

11 年前 0 回復

HyoudouAoi 公爵
感谢楼主的录入啊!台版的出版速度也不慢啊。
虽然不打算看多次,不过也过来支持一个!

11 年前 0 回復

zud 侯爵
5卷的插畫跟前面的各有優差啦!!!!
嘛.......至少有插畫,總比6卷好.........我想看6卷插畫阿!!!!!!!!!!(蘿莉大好!!!!!!!!!!!!!!)

11 年前 0 回復

疑败 伯爵
五卷五卷~可爱滴5卷终于录入鸟~!感谢lz~·=·~

11 年前 0 回復

ad129953 皇帝
台版这速度碉堡了。。都要追上日版的了。。话说彩页好少

11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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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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