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国联翻][4月,那是——XXX][电击作者众]完坑 顶楼下载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3-5-20 00:1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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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翻译][4月,那是——][电击作者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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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blate1991
监督:Neltharion
译者:blate1991、飘の芸、提子酱~、失误小忍、十二翼、bild、hirondelle、某动物的口条
修图:Crackの
校对:Neltharion
润色:Nelthar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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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3-5-5 00:25 编辑


    4月,那是——旅途的开始——花
  时雨泽惠一

  “佐仓”——这地名乍一看不知怎么读。不久便明白不需要什么变音,读作“SAKURA”即可。眼前这鲜艳的樱花,不禁让人想起“佐仓的樱花”这个无聊的笑话。(注:佐仓的樱花读作SAKURA NO SAKURA)

  佐仓城址公园——正如其名,这公园原是一座城。这广阔的公园内盛放着染井吉野樱。

  来自远方的我不知道它们是否比往年开得更早。只是,我被在眼前铺展开的粉色世界夺走了心神,关掉这几日的爱车——越野摩托“雅马哈•索鲁”的发动机,掀起安全帽的挡风镜。温和宜人的风儿轻抚我的脸颊,花瓣轻轻飘散。

  虽是美妙的樱花景观,但是并没有人在樱花树下铺开垫子举办宴会。虽然草坪上禁止骑车进入,但也没有人处罚跨着摩托车的我。

  从一周多一点之前开始,我就没见过活着的人类了。

  上个月末。春假旅行中的我在青森县龙飞岬的宾馆里醒来后,发现世界一片寂静。昨天为止还隐约听得到的车声完全失去了踪影。原以为是下了大雪掩盖了其他声响,但是窗外是大晴天,只看得到些许残雪。

  为了退房我走向大厅,这才发现了不寻常的事。两个穿着制服的酒店工作人员趴在柜台上,有五个客人倒在大厅的沙发和绒毯上,已经死了。

  虽然我并不是医生,但让人立刻判断他们已死并不仅仅因为他们一动不动。那是因为所有遗体上都长着草。从脖子后面、喉咙处生长出直径约三厘米,长约二十厘米的浅绿色茎秆,顶端镶着郁金香般大大的紫色花蕾。花蕾沉得垂下头,如问号一般。我的脑中立刻浮现出“冬虫夏草”这个词。

  此时我仍深信自己正在做梦,大声狂笑、狂叫了一番,掐到脸上出血,一口气喝掉矿泉水瓶里的水,从头顶浇下来。我努力尝试一切能让自己醒过来的方法——但是,到了傍晚事态也没有任何变化。我犹豫着,但还是走出宾馆,看见宾馆外冷冽的寒风中同样躺着几具尸体。于是,在哭喊到筋疲力尽的当天傍晚,我终于承认了这是现实。至少附近的人们全都死了。

  我突然感到饥饿干渴,于是从附近一间躺着三具长草的尸体的商店里买来食物 ,作为宅在宾馆一天后的第一顿饭,狼吞虎咽地掉了。之所以说“买”也只是因为自己结账,把钱放进收银机罢了。虽然之后都没结过账。

  直到这天夜里还有电。只要有电力就能启动空调,也会出水。只是这样的话,我还能深信这种异常事态只在龙飞岬周边发生。然而我却从心底刻意排除了只有噪音的收音机、完全没有画面的电视机、不管输入几次都毫无反应的网络。我给手机上存着的所有号码打电话,结果全都是语言信箱或者不在服务区。

  第二天一起床就发现停电了,水也停了。我穿起所有衣服,在半晴半阴的寒冷中,巡查着附近的动静。数只海鸥飞舞在波涛汹涌的津轻海峡上,还能看见横穿远处街道的猫。原来,除了人类以外,所以生物都活着。

  从此刻开始——人生的目标就变成了“活着”。既然没有死,就只能活着。意外的是,我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成为那来历不明的草的寝床。

  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没用,姑且先离开这里吧。为此,必须要有代步工具,所以我走在国道339号线上寻找着车子。一家独门独院的庭院里摆着一辆轻型四驱“铃木•吉姆尼”,貌似汽车主人的中年男子别着脸倒在附近。他的下巴上长出草来,花蕾还牢牢闭着。

  车体很小,燃耗率足以越野,能找到这种车真是难得。我向汽车主人九十度鞠躬并道谢,便收下了这辆车。用落在尸体旁的钥匙,一下子启动了引擎。

  我沿着国道开始向青森方向行驶,一找到店铺便转开始掠夺。我敲碎入口处的玻璃进入店内,一手在昏暗的灯光下拿着应急灯,盗取一切自认为必要的物品。我拿了些毛毯和换洗衣物、铝箔装或灌装的易于保存的食品、几种药品、轻便炉子和瓦斯、最基本的餐具——我把这些装进双肩包或者塑料箱,堆在吉尼姆的后座以及后备箱里。顶上的行李架上堆上尽可能多的瓶装水和汽油罐子,并用胶带紧紧绑住。

  看着从加油站拿来的地图,我决定了前进的目标。先去附近最大的城市——青森。我慢慢行驶在陆奥湾沿岸的国道上,一边避开几个小镇上的弃置车辆和尸体。开着窗户忍耐着寒冷,时而猛按汽笛。我祈祷着会有人注意到汽笛声而走出来,但最终还是徒劳无果。想在看得见海的地方寻找着行驶中的船或者飞机,但也没能找到。

  我注意到一个巨大的活动着的生物,踩下了刹车。那是一条拴着项圈四处徘徊的金毛猎犬。它朝我走近,恭敬地蹲坐在门前。

  我直直看着凝视着我的黑色瞳孔,心中不禁动摇要不要带它走。就算语言不通,至少能够排遣寂寞。狗的鼻子很灵,关键时刻能够派上用场吧。但是,不能保证今后还能坐车前进,食物也有可能不够,那时也许会无法抛弃感情深厚的爱犬。于是我放弃了带走它的想法。

  作为补偿,我走向近旁的便利店,小家伙也跟来了。我撬开自动门,不顾穿着制服的尸体,从货架上拉出狗粮袋,拆开封口。小家伙沉迷在满地久违的食物中,我倒退着回到车里发动车子。小家伙没有跟过来。

  越靠近青森市,疲劳感就越厉害。没有一个活着的人类。随着城市展现在眼前,倒在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甚至连车也没法顺畅地开下去。尽管如此,我还是见缝插针驶向市区,然后,我看见了,

  就在穿过大楼的一角,大道出现的瞬间。道路宛如紫色的河流一般。回过神来,背脊上竟掠过一阵悚然之感。大量的人类填满道路上,尸体上长出的草一齐开放。花朝着我看不见的太阳,向着同一个方向绽放着。瘆人却美丽的紫色花朵连成一线,向远处舒展。我赶紧逃离了那里。

  路边有一家大型的电器量贩店,我觉得至少要留下点记录,便走进店里找起照相机。小型的数码相机无法充电,所以找了台用五号电池驱动的机型,接着从包装中拿出几十张SD卡,和大量五号电池一起装入包里。最先拍下的是阴天下停在冷清的停车场里开着前灯的吉姆尼。

  向东穿过青森市时,已临近傍晚。我并不考虑连夜开车,所以就去寻找能住的地方。虽然睡在车里脚伸不直实在是痛苦,但也不想睡在开着花的尸体旁边。最后,我驶入国道四号沿线的加油站。上着锁的公共设施中没有尸体,我便把那里当作自己的窝。点着煤油炉,在长椅上铺上所有的衣服,穿着羽绒服,裹着毛毯。

  第二天早上,首先要补充汽油。因为停电了,所以加油机的泵动不起来。我在附近找了辆轻型卡车,打开燃料箱,使用手动的煤油泵把汽油转移到铁桶里,再注入吉姆尼。虽然不知道这个方法可以撑到何时,但是接下来只能借用路途中的轻型卡车里的汽油,继续行驶下去。

  将近中午,连手机也没法用了。不管往哪里走都不在服务区。几乎同时,我也放弃寻找活人,只是淡淡地走在与上野紧密相连的国道四号线上。目标姑且是南方,姑且是温暖的地方,是露宿街头也不会冷得发抖的地方。拍照也只拍了开始的几个小时,不知不觉中,相机都被我遗忘在了背包里。

  到处都开着紫色的花。虽然我已竭尽全力将视线避开那下面的尸体,不过却还是躲不开漫山遍野的横尸。 尸体相当干瘪,宛如燃尽的炭一般,皮肤变得惨白。既没有腐烂、干尸化,也没有尸蜡化。简单来说就是“被吸取了养分”。再看向花朵,里面有一个水润润如蜜柑般的大小,色彩饱满而鲜艳的东西。风吹花动,那水嫩的东西也跟着一起摇动。那似乎是种子,可我没有继续思考那花是什么,里面隐含着怎样的秘密。

  那天,我又在没有尸体的国道沿线车站里睡了一觉。吃了从便利店夺来的要多少有多少的食物。也许几天后或者几周后会为食物发愁吧。不,若吃防腐食物或者烧饭的话几个月内都不会为饮食头疼。未来充满了不可知,但我告诉自己做好最坏的打算,就算在这温暖的大地上独自垂钓,也要一个人活下去。

  第二天,下起了小雪。二户站附近有个警察局,尽管知道只是徒劳,但我还是上门看了看。虽然没有活人,但在那里还是有两个收获。首先,我发现被吸取了养分的尸体会像碎掉的粉笔一样从边缘开始变成白色粉末。原以为今后不得不看到大量腐烂的尸体,不过,这种担心消失了。蜜柑变得如葡萄柚般大小,眼看着就要掉落下来。

  其次,我得到了武器。穿着制服的警察腰上有把枪。弄断绳子所得到的是一把小小的、比想象中更轻的左轮手枪。我战战兢兢地试着向窗玻璃扣下扳机,随着轰鸣声子弹出膛开出个洞。虽然我不认为能瞄得准什么,但是被动物袭击时可以惊吓它们。我摸索着了解了替换子弹的方法,以大厅里的电视为目标做射击练习。包括备用在内,我一共得到了两把手枪和五十发左右的子弹。把子弹放进保存食品用的小袋子,把其中一把手枪放进上衣的右口袋里。

  又过了一天,天气不错,南风舒爽,是温暖的一天。驶过盛冈市内时,为了去上厕所而把尼姆尼停在路边时,突然传来“砰”一声可爱的声响。那是约前方二十米那个的种子猛烈爆开的声音。花下原有的尸体隐藏在夹克里,我并没有看清楚。

  爆裂的种子里塞满白色的、轻飘飘的、像蒲公英的冠毛般却有人类拳头大小的东西。它们堆成白色,向苍空飞舞而去,不久,争先恐后般消散在高空。我眺望了天空一会儿,想着所谓的“Kesalan Patharan”就是那个吧。我收回视线时,草枯萎了,变成了淡茶色的枯木倒在夹克上。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东西杀死人类吸取养分盛开花朵,然后留下子孙黯然逝去。不知道它们接下来会在哪里如何成长。杀完人类后寄宿在别的生物上吗,还是采取新的方法,或者说走向灭亡呢。我实在忍不住好奇起来。

  当天行驶之时,看到各处都有向天空飘散的“种子”,意外的是它们从没有落到过吉姆尼的前挡风玻璃上。

  我推测已经没有尸体,来到了仙台。虽然确实没有尸体,只是到处都散乱着衣服,但是发生了其他麻烦的事情。名为城中大道的路上停满了车。车内塞满了白色的种子。本以为死亡时间和青森那边一样,都是那天晚上或者清晨,但是这个地方似乎是早上到中午吧,又或是说不同人会有时间差呢。人们想方设法想要逃离恐惧,于是发生了严重的交通堵塞,最终牢牢关上窗户死去。

  虽然得不出答案,但是似乎无法继续开车前进了。想要一辆一辆开走顺开道路也不太可能,汽油也几乎耗尽。有几辆车里的尸体似乎一直踩着油门,牵连周围好几辆车,最后烧毁了。

  最终,我决定在仙台放弃开车。虽然和行驶至今的吉姆尼告别非常痛苦,但是没有办法。意识到没有必要拿走大量行李也是原因之一。只要能找到店铺,衣服和食物要多少有多少。这两天几乎每天都换内裤和内衣。只要房屋没事,就有住的地方,只要能挡风遮雨就没什么问题。

  我在仙台市内努力筹备新的代步工具和行李。比汽车更灵活、在人行道和崎岖道路上都能行走的只有越野摩托了。我前往毫无人影的大型二手摩托店,选了一辆曾经在杂志上看到过的轻便又易骑的雅马哈•索鲁。

  行李也有所减少。因为天气变暖,所以就一直穿着便于行动且防水的夹克及裤子。双肩包里放进户外用品商店里找到的睡袋和垫子,并绑在后架上。把大多数行李和一把枪留在了吉姆尼上。慎重起见,我把记录至今为止种种的纸条也贴在上面,希望有谁会读到吧。

  次日清晨,晴空朗朗,我戴上视野广阔的安全帽,戴上手套穿上靴子离开了仙台,无止尽地前进在太平洋沿岸的国道六号线上。一找到其他摩托,就从燃料箱里补给汽油。

  果然摩托车很快。我超过了好几辆包括警车在内的已经无法启动的汽车,略感得意。虽然并没有那么赶,不过天黑之前来到了水户附近,在没有一个人的幼儿园里睡了觉。

  然后今天,在证实成田机场里没有人影后,我便在稍远处——眺望佐仓的樱花。因为这过于闲适美丽的风景,今天不想离开这里,想要观赏樱花到傍晚。突然产生了先找住处的念头,便骑着索鲁驶向广告牌上所示的城址内“国立历史民族博物馆”。

  巨大的白色建筑物出现在眼前,作为自己一个人的家显得过于豪华了,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在路旁铺着红褐色瓷砖的宽阔楼梯上,我发现了一个步行着的人类。

  宛如看到外星人般,我心里一震,一个急刹车,索鲁的后轮夸张地打滑,东倒西歪地行驶一段,最终倒在地上。我并没有在意手肘的疼痛,站起身来,从头上取下安全帽丢向一旁,然后一边对那个人类叫喊,一边向她跑近。

  跑近后发现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性。她穿着干净的牛仔裤、白色的衬衫以及漂亮的淡绿色毛衣,肩上挂着大大的布包。长长的黑发随风摇动,真是个漂亮的女性。她瞪大大大的眼睛,呆呆张嘴的样子看着让人欣慰。

  她停下脚步,我满头大汗地跑到她面前。至今为止,我只把“活着”作为人生最大的目标。然而这目标变了,变成了“一个人也好,尽可能多地找到活人。一小时也好,尽可能更久地活下去”。今后便和那个人在一起吧。

  我在她跟前停下脚步,头朝下,调整了数秒紊乱的气息。然后大口吸气,抬起脸喊道“你活着吧?”

  “啊,是的。”

  从她的嘴里说出话语的同时,我的脖子上掠过一阵冰冷的感觉。还没缓过神来,这感觉便转而变成了温暖的液体的溢出感。眼前的女性拿着一把长长的切生鱼片的刀。我明白了,那是她从包里拿出来的吧。然后,她毫不犹豫地从左边向我的脖子砍来。

  我很快无法站立,跪倒在地,一边向左侧倒去,一边听着她的话。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我还以为好不容易变成了只有我一个人的完美世界呢……”

  我仰视无趣般嘀咕着的她,坚定地想着。

  没有把那只金毛猎犬带来真是太好了。

  虽然倒下的身体下暖暖湿湿的,但是除此之外,身体正渐渐冰冷。如被睡意侵袭般开始朦胧起来的意识和视野中,她一副轻蔑的表情俯视着我。

  “我会独自活下去,你自己去死吧。”

  说完,她转过身去。我只犹豫了一瞬间, 仅仅一瞬间。右手伸进夹克口袋里,取出从警察的尸体上拿到的手枪,开了一枪。

  毛衣的侧腹部染上赤红,她回过头来。

  “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什么?你怎么这么蠢?这是做什么?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

  我向她喋喋不休的嘴角打出第二枪,也打中了。

  虽然听到她倒下的声音,却没看见她倒下的样子。视野如洞穴中一般变得漆黑。

  花会把我们的尸体变成养分,留下种子吗?

  我想着这些,走向死亡。
   
   
   


      4月,那是——永远彼方之国 柠檬的终结
  作者:古桥秀之

  升入三年级的新学期也是匆匆忙忙,我离开一早尚未熟悉教室,在教学楼里信步而行。

  从走廊的窗户向外眺望,越过体育馆的屋顶便可以看到后山遍野的樱花。那色彩鲜艳又富有幻想,究竟是什么品种呢?

  本周末就会散落吧。在那些盛放的樱花树根下,埋着一位少女的尸体,死于尚未迎来四月之时。

  那是我和前辈两个人的秘密。

  “你知道么?……樱树下埋着尸体呢。”

  大约半个月前,前辈单手靠在尚未长出花蕾的樱花树上,从后山俯瞰着体育馆,对我问道。

  她从正在体育馆举行的毕业仪式里逃了出来,隐藏在长直发中的帅气侧脸上看不到丝毫不安和内疚。

  大家都严肃地列着队,合唱《友谊天长地久》 ……这可能有些无聊,但毕竟是一生一度,姑且还是参加一下比较好。

  可刚听了我的话,前辈却“哎呀哎呀”地笑出声来。

  “也不是很无聊啦。那个仪式还是很有意义的。但是从外面瞧着那个自己本应该参加的仪式,也算是一生仅有一次的机会,某种意义上还更加独特呢。”

  不过,从平时的言行来看,她的确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在毕业生的行列里没有看到前辈后,我便悄悄的离开了自己班级的队列,在后门外追上了她。然后跟随着长发摇曳的背影登上了这个可以俯瞰学校的地方,于是才有了刚才这番话。

  樱树下埋着尸体——

  “啊,经常有的传闻呢。吸收尸体的养份可以开出漂亮的花朵……最初不知道是出自谚语还是什么别的地方。”

  “《在樱树下》。是梶井基次郎的短篇。”

  “梶井基次郎……啊,是写柠檬爆炸的那个作者吧?”

  (注:梶井基次郎,日本明治时期小说家。《在樱树下》是他的一篇短篇小说,以“桜の樹の下には屍体が埋まつてゐる!”(樱树下埋着尸体)开头。《柠檬》则是他的另一篇小说,作者在这篇作品里把柠檬想象成一颗炸弹,想要用它炸毁丸善(美术架),象征着对世间的挑战以及叛逆。)

  我对此仅有的认识来自于以前读过的教科书。前辈接着点了点头,

  “《柠檬》是他的代表作呢。”

  “原来如此。前辈是想这么说吧。”

  我站到前辈的一旁,学着戏剧部发声练习般挺起胸,

  “——‘樱树下埋着梶井基次郎的尸体!’”

  “你搞个毛!”

  前辈反手敲着我的胸口,神色有点呆然,继续说道,

  “我没有开玩笑。樱树下真的埋着尸体。仅是在这座后山,每到这个季节都会有数百名高中生被葬在这些樱树下。”

  总觉得话题变得夸张了。

  “这还真厉害呢,大屠杀。”

  前辈没有理睬我随意的附和,仍然编织着话语。

  “他们来不及看到即将到来的四月便倒下了,深深地、深深地沉睡在这片土地里。接着肉体在永恒的梦寐中渐渐腐烂,梦到通往新世界的旅程。这个梦泄露到地上就是在每年春天盛放、散落的樱花。”

  ——哈。

  前辈说到“他们”时眯起眼睛看向了体育馆,我终于察觉到了其中的含义。

  “就是说,毕业就是在迎来春天之前的‘高中生之死’。”

  “是的。”

  “原来如此……不过即使这样,说什么‘尸体’也太骇人了吧。若是想表达‘逝去的青春时代’,换种小一点、优美一点的说法不是更好么?”

  听到我的话后,前辈露出了嘲笑的表情,挑衅似地歪着脑袋。

  “‘美即丑恶,丑即美’。在与腐败之物的对比下更加突出樱花的美丽,只是这样的比喻而已。”

  “啊……报歉。”

  “不过,姑且也听听你的意见吧。除‘尸体’以外的象征物还有什么,比如说?”

  “呃,比如……那个……刚才提到的‘柠檬’。”

  前辈突然朝反方向歪了下脑袋。我的视线在空中游离,思考着能牵强解释的理由。

  “呃,就是说……毕业生扔掉的几千个柠檬炸弹全都是哑弹,埋在了这里的樱树下。每当到了春天就会在地底同时爆炸,化作让樱花盛放的力量。”

  前辈的脸上浮现出了微微的笑意。

  “原来如此……嗯,柠檬也不坏。”

  前辈捡起脚边的小树枝,

  “柠檬,柠檬……抱着柠檬的数千骸骨……”

  她一边念叨着 ,一边咯吱咯吱的在地面写字。

  Lemon

  Lemonage

  End of Lemonage

  “Lemon……Lemonade?”

  我看向地面问着,前辈回答道,

  “‘Lemonage’。酸甜而刺痛,封锁着爆炸性内压的Lemon age,柠檬的季节。然后,在终结的时刻……‘end of the lemonage’柠檬的终结。”

  “诶?……这又是引用了哪部小说?外国的么?”

  “不,是刚创作的词。”

  “哎呀。”

  “呵呵”

  前辈看着地面的文字,浮现出浅浅的笑容。

  “啊,现在前辈满心以为自己说了很有趣的话,有些得意忘形了吧?……那么让我也来个创作。”

  “什么?”

  前辈抬起头,一脸诧异的表情。我回答道,

  “‘End of lemonage’的反义词——就是‘puyo’。”

  “……puyo?”

  “‘刺激’或是‘爆炸’这种词都是突然、瞬间性的意象,与之相反,puyopuyo则是表现‘柔软可爱之物’或是治愈系的存在。”

  前辈愈发显得一头雾水,

  “不,含义暂且不谈,你究竟是用怎样的逻辑才引出了‘puyo’呢?”

  “是这样的,你看。”

  我学着前辈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面写字。

  “‘End of lemonage’的缩写——(咯吱咯吱,咯吱)——‘EoL’,如果倒着看——”

  プヨ

  “啊哈哈,怎么样?”

  “……真是拿你没办法。”

  前辈心怀不满的说道,

  “你为什么总是说这种插科打诨的话呢?”

  “是啊,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看向斜方装傻,大概无意间露出了笑意。

  一向坚毅的前辈,帅气的侧脸曲线上微微鼓起,显露出一抹红潮,真是可爱绝伦的瞬间。仿佛用食指按一下就会极有弹性凹下去般,这就是我所追求的“puyo”。

  然后——前辈忽然松了口气,恢复了往常冰冷的表情,

  “你啊,这种调侃的态度会让别人感到不快,你有所自觉么?虽然只是一点点、一点点的烦躁,但越积越多的话,就会骤变成巨大的厌恶甚至杀意呢。”

  又说出了骇人的话。

  “嗯,这样就麻烦了呢。怎样才能原谅我?”

  “已经晚了,有句话叫做覆水难收。”

  前辈甩出了这句话。

  “话说回来,你知道咱们现在站在这里的意义么?”

  “哈,意义什么的……我只是在跟着前辈而已。”

  “仔细想一下。那边正在搞毕业式的时候,在这个时间和空间都被隔绝的地方,如若没有人捣乱的话也就没有目击者。不正是做某事最好的场景吗?”

  然后,前辈用小树枝的前端指向我的胸口。

  “嘛,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已经放弃了。做好觉悟,闭上眼睛。”

  “……哈。”

  我遵从了她的指示。咚,肩膀被小树枝敲了一下。

  “稍微低下头。”

  “哦。”

  再次遵从她的指示,然后——

  前辈头发的芳香,以及,嘴唇或是什么别的柔软物的触感。

  “嗯……?”

  睁开眼时,前辈敏捷地退开了一步。

  “某种‘第一次’体验就意味着某种‘终结’。”

  双手握在身后,戏谑又有些挑逗地歪着脑袋,向上仰望着我,脸颊上微微泛起了血色。凛然又不失柔软,这正是我最喜欢的前辈。

  “所以,你的少年时代已经在这里葬去。……怎么样,有何感想?”

  “呀,哈。”

  我如她所愿,尽量坦率的表露出自己的想法。

  “吓了一跳。还有,十分高兴,小鹿乱撞……但是,”

  “但是?”

  看向皱紧眉头的前辈,我搔了搔后脑,害羞地说道。

  “实际上呢,我以前超受欢迎的……所以,接吻的话,初中时就曾和低年级的女生——”

  “诶?”

  前辈双眼圆睁摸向自己的嘴唇,然后——

  “——啊,怎么会这样。想不到我居然成了小丑。白忙了一场。”

  前辈原地蹲下,用双手捂住赤红的脸颊,自言自语起来。真是的。

  “呀,能得到前辈的第一次……我感觉到非常光荣。”

  “呜~”

  听到我的话,前辈缩得越来越小,变成了一个软绵绵的小团。

  “真想挖个坑钻进去。”

  “也是呢……那么,就在这里挖个坑,把这个害羞的秘密埋起来吧。”

  我模仿出用看不见的大铲子在脚下挖土的动作,然后把双手贴在嘴边,朝地面大喊,

  “王子的耳朵是驴耳朵!”

  (注:出自童话《驴耳王子》)

  看到我卖傻的样子,前辈一下子抬起了赤红的脸,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而我还在继续,

  “‘初吻是柠檬的味道!’”

  “啊!”

  前辈脸如赤鬼似的站起身,挥起小树枝向我冲来。

  “你!”

  “啊哈哈哈哈。”

  我护住不断被啪嚓啪嚓敲打的后脑,穿过樱树间的空隙逃掉了。

  飒~

  此时,在体育馆的屋顶对面,樱花瓣被春风卷成波浪,向高空飞起,仿佛少女脸颊上的红晕一下子扩散开来。

  ——对了,我必须要在此澄清。

  实际上后山没有埋过尸体。

  而且——我曾经很受欢迎的那个,也是,谎话。

  总之,在心怀羞耻的记忆而被埋葬的少女的最后一刻,那壮烈的自爆,实际上正遂了她的心意卷入并杀掉了一名少年。如今,在后山鲜花盛放的樱树下,少女和少年正携手沉睡。

  想到这里,我的脸上不知不觉地浮上了笑容。

  在前辈奔赴遥远城市的现在,

  即便明年我也将离开这所学校,

  五年后,十年后,未来的几十年后,

  “为何那些樱花会如此绽丽鲜艳呢——”

  也许会有数十人,数百人站在这里就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吧。而这个问题真正的答案,连前辈都不知道的那个秘密,只有我永远的悄悄藏在心里的口袋中。

  宛如小柠檬般握在手中,化成愉快的炸弹一枚。









  4月,那是——我所讨厌的月份
  
  ——地上之翼 人之翼——
  
  铃木 铃
  
  “喂,主人,那个小子又来了哟。”
  
  听到这个声音,我睁开了双眼。
  
  从被窝里爬起来,我缓缓地伸了一个懒腰。手臂往上,翅膀往两边,一分一分地用上了力气,舒展开了全身的关节。
  
  “呼啊啊啊啊……啊、啊、哈。嗯哼,已经是这个季节了吗?”
  
  “主人你睡过头了啊。自从过了年之后,你只有三天左右的时间是醒着的吧。”
  
  这个叽哩呱啦在我的耳边聒噪着的家伙,名字叫做“壁”,是为我跑腿外加干杂活的一只乌鸦。
  
  强忍住了哈欠,我对“壁”的牢骚作出了回应。
  
  “力量越是强大者,性情就越是悠闲的哦,‘壁’。”
  
  “就算这么说,一睡好几个月我觉得也有些夸张了哇。这都已经是4月份了呀。”
  
  “……‘壁’,人类的历法可不是你该挂在嘴上的。”
  
  “有什么不行的啊,不是挺好的嘛,反正容易理解。”
  
  听到“壁”这么若无其事地说着,我非常失望地摇了摇头,
  
  “将宏大的时间分割开,这完全就是人类风格的傲慢之举吧。天气暖和起来了就是春天,变热的话就意味着到了夏天,感觉凉快了就说明是秋天,冷得发抖就是冬天来了。接下去,春天又会回来。要区分的话,这样就足够了吧。”
  
  我下了床,穿上木屐,讷讷地说着。对此,“壁”似乎却不以为然,很不像样地发出了“哈”的一声。
  
  “就是因为你这么说,所以天狗才被人类忘记了啊。 你也别光呆在村里,偶尔也张开翅膀飞到镇上去看看比较好哇。要是你见到了那些巨大的车站和楼房,这种想法应该就会有所改变的呢。”
  
  “算了吧,那么肮脏的天空,我可不想在上面飞。”
  
  十分干脆地扔下了一句话之后,我就从居住着的草庐里走了出来。
  
  草庐的后面,是一段悬崖峭壁。高处吹拂着的清洌之风迎面抚过了我的脸颊。我闭上了眼睛,悠然享受着久违的室外之风,然后——
  
  我慢慢地、向着悬崖峭壁倒了下去。
  
  笔直地从头顶跳下,仿佛要撕裂天空一般。
  
  计算着时间,我挥动了一下“天狗之扇”,接着周围的空气就改变了流向,我的翅膀尽情地张开了。又强、又大的翅膀拍打着空气。重力之手仍然还在试图纠缠,却被我以“天狗之扇”和翅膀将之切断了,我悠然地在天空中旋回,用全部身心感受着告别了一年之久的春风。
  
  这时,“壁”终于追了上来,在我的耳边低语道:
  
  “尽管嘴上总是抱怨人类,可主人倒是很喜欢去和人类见面吧。”
  
  呃。
  
  “其实也谈不上喜欢。人类那种渺小的存在,我是既不喜欢也不讨厌的啦。”
  
  “那个小家伙也是吧?”
  
  “他是有正式名字的,叫做流,你要这么称呼他。”
  
  “一个‘渺小的存在’的名字,你还真有心情去记啊。”
  
  “‘壁’,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你坦率一点比较好哦,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嘛。”
  
  “………………真啰嗦。”
  
  明明只是眷属,“壁”搞不好比我还要能说会道。我实在不该雇什么乌鸦的,真受不了。
  
  眼下是铺展开的一片绿色,在春天的强风吹拂下翻腾着波浪,展现出令我欣赏的美景。这片绿色一路铺展着,一直到了山脚边,而过了双子山之后,就一下子变成了彩色。
  
  那里是“樱花溪谷”。
  
  “你说,流已经来了吧?”
  
  “是啊,他已经在做准备了哦,不快点过去的话可能就赶不上了。”
  
  “哼哼,怎么可能、让他这么容易成功呢。”
  
  我在空中全身转动了起来,以回旋降落的方式向着有樱花的地方飞了下去,骨碌一个前空翻,漂亮地着了地。木屐深陷在地面中,我稳稳地站在了那里。
  
  “变化•转身之法——嘿呀。”
  
  我“啪”的一声合上了“天狗之扇”,背后的翅膀扑棱了几下之后,哎呀不可思议,不知什么时候翅膀就消失了,无论怎么看,我都成了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女。
  
  “好吧,普通的人类,是不会穿着木屐跑到这种地方来的吧。”
  
  “我说了,你太啰嗦了啊,‘壁’,随便找个地方呆着去,嘘、嘘。”
  
  “啊?明明还是我通知你的,真是个冷漠的主人啊——。”
  
  “壁”嘀嘀咕咕地絮叨了几句,不过还是按照我说的,飞到别的地方去了。很好。
  
  “——嗯,咳咳。”
  
  轻轻干咳了一声之后,我迈开了步子。这里距离流所在的“飞机场”,应该不是很远了。我一边慢悠悠地走着,一边将目光投向了周围的樱花。
  
  “樱花溪谷”,顾名思义,就是有樱花的谷地。
  
  一片樱花的海洋,被如同蛇一般蜿蜒着的“干枯之河”分成了两块,因而就有了这个名字。从天空中俯视着的时候,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里是有“谷”的,不过像现在这样身在其中环顾四周的话,就完全不知道哪里才是“樱花溪谷”了。俯视和仰视所看到的樱花,也是有着不同情趣的——我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眼前的视野忽然一下开阔了起来。
  
  “——嗯哼,不在啊。”
  
  我来到了“飞机场”上,环顾着周围,到处都没有看到流的身影。
  
  难道是“壁”撒谎骗我吗?应该不会吧——我想着,侧过了脑袋时,
  
  “啊,小吹,今年你也来了啊。”
  
  从身后传来了一个打招呼的声音,我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
  
  在转身之前,我略微摸了摸头发。并不是我在意被风吹乱了头发,只是不知怎么想摸一下而已,拜托诸位不要误会。
  
  “你好,流,祝你新年快乐。”
  
  转过身,我说出了每年都一样的话语。然后我仔细观察起了流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已经开始了吗,流?”
  
  “啊,嗯。我是想等等小吹你的,可是,今年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成功啊,得珍惜时间才行。”
  
  流有些不好意思地搔着头,他浑身都沾满了泥土。说起来,这就是我所看惯了的流的模样。。
  
  “呵呵,其实你不用这么着急,‘樱花溪谷’也不会长腿逃走的吧?”
  
  “嗯,话是这么说、嘛。”
  
  流的笑容中稍许带上了一点阴影。看我侧着脑袋,流略微显得有些焦急,
  
  “好吧,你好好看着哦小吹,今年,我一定会飞起来给你看的啦!”
  
  说着,他“呯”的一下,拍在了一架和他一样沾满了泥土的人力飞机上。
  
  ◆
  
  与流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不久之前的一个春天。
  
  “樱花溪谷”,与我的草庐一样,是静静隐藏在远离人烟之处的。因此,尽管有着如此绝佳的风景,到了樱花盛开的季节也只有当地人会来欣赏,而住在镇里的人好像连它的存在都不知道。对于我而言,也是不愿意让那些粗野的镇里人来玷污此处的,所以我对这一点也非常欢迎,不过——
  
  有一次,我少有地看见了一个镇里的人。
  
  而且,看样子他不像是来赏花的。因为,他始终就只是在“樱花溪谷”附近的斜坡上,骑着一辆奇怪的自行车反复地来来回回。
  
  由于感到可疑,同时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变成了人的样子,向他打起了招呼。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听到我这么一问,他好像吓了一跳的样子,转过了身来,掻了掻沾满泥土、脏兮兮的脸。
  
  “不是、那个——我是在想办法飞上天啦,在‘樱花溪谷’上面飞。”
  
  我眨了眨眼。这个人类在说什么傻话呢,这种想法在我的脸上浮现了出来,然而流却开口解释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啦,我老爸曾经带我到这个‘樱花溪谷’里来,让我看过这里。从上空,看这个地方。”
  
  “从上空?你是说你父亲是鸟类什么的吗?”
  
  “那、那怎么可能嘛——我老爸是个技师。他的兴趣是制造人力飞机。他是让我坐在人力飞机上面,飞到那里去看的啦。那个时候的光景,我实在是无法忘记呀。于是我就发下了誓言,长大了之后,一定要仅靠自己的力量去看。就是用这个。”
  
  说着,他的目光投向了旁边。
  
  在那里的,看起来只不过是个在自行车上装了些像螺旋浆和翅膀一样的东西。要从能够自由自在飞翔的我的角度看 ,这只是个看上去“好像能飞起来”的物体,绝不是能在天空中飞翔的东西。
  
  可是呢,
  
  在他注视着自行车的眼眸中,浮现着希望和期待的光芒。
  
  “………………”
  
  我考虑了一会儿之后,扑通一下,原地坐了下来。
  
  “那倒是值得期待啊,请务必展示一下,我会在这里声援你的。”
  
  “诶,……你要看吗?”
  
  “是啊,有什么不方便的?”
  
  “不方便倒是没有——感觉,有点难为情啊,一开始肯定是要失败的。”
  
  我就是想看你的失败啦,这话,我是不会说出来的。
  
  明白了我不打算离开了之后,流就轻声叹了一口气,骑上了自行车。我眼中带着笑意,目送他踩着脚踏板、缓缓远去着的背影。
  
  对于流,我其实并没有打算要干些什么,只不过是打发无聊的时间而已。我仅仅就是想看看,看看仅仅一介普通人类的流试图在天空中飞翔的那副模样,就像是看滑稽戏一样娱乐一下。
  
  为什么呢?因为我是天狗。
  
  流一心希望俯览的“樱花溪谷”,我都已经俯览过几千遍了。
  
  流一心盼望着飞翔的那片天空,我已经回来飞行过几万遍了。
  
  对于这样的我而言,流那拼命挣扎着想要飞上天的身影——带来的是恶作剧般的愉悦感。他是春暖花开之时,来到了“樱花溪谷”,重复着徒劳努力的一个愚蠢人类。流在我的心目中,只不过就是处于这样一个位置而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对流的嘲笑和好奇,变成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色彩——
  
  ◆
  
  这个“飞机场”,其实是流挥洒着汗水,在“樱花溪谷”对面的斜坡上建造而成的。他又是挖石头又是划线,还为起飞搭了一个木制的坡面,虽然花了他不少工夫,但那还是有价值的,做出了一个相当“像模象样”的造型。
  
  现在,流的人力飞机,正在笔直地顺着这个斜坡往下驶去,主机翼咔嗒咔嗒地摇晃着,气势十足地冲出了坡面,
  
  “哦——”这次稍微有点飞起来了,鼓掌鼓掌。
  
  我拍着手,在我的视野中,人力飞机浮浮沉沉地挣扎了几下,终于还是悲惨地消失在了“樱花溪谷”中,再也看不见了。
  
  “……嗯——,还是稍微差了一丁点啊。”
  
  过了一会儿,流就这么喃喃自语着回来了。
  
  “你在说什么呢,不是已经有了非常大的进步嘛。”
  
  我坐在野餐垫上迎接着流,观察起了“新型”。
  
  和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比起来是云泥之别了,不再只是装上了机翼和螺旋浆的“自行车”,而是有了一个完全组合好的整体、成为可以称之为“人力飞机”的存在了。
  
  听说他这次采用的是“碳纤板材”、“西艾富阿劈管”、“阿普莱特式科库皮特”什么的,我是不太懂的。虽然我对流是有些兴趣,但对人力飞机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要是想了解得更清楚的话,可以直接问他 。他应该会花上好几个小时热情地解说吧(经验之谈)。※
  
  (※注:西艾富阿劈管,CFRP管,增强复合材料管材。阿普莱特式科库皮特,UPRIGHT COCKPIT,垂直式驾驶舱。)
  
  流说到了最开始造飞机时的事情,
  
  “啊啊,刚开始我是什么都不懂啊,心里想反正就像那么回事地先试试看吧,然后完全飞不起来呀,还被小吹你大声取笑了呢。”
  
  “……有那种事吗?”
  
  看着流愉快地说着自己的失败经历,我把头扭向一边。事实上我还是记得非常清楚的。是啊,的确,刚开始那阵,我一看到他掉下来就会拍着手大笑起来。
  
  “好、好啦,过去的事就算了吧。来,喝口茶哦,流。”
  
  “嗯,谢谢你了,小吹。”
  
  流从我的手里接过了杯子,咕嘟咕嘟地、显得很享受地把茶喝了下去。看见这一幕,我略微产生了一点幸福的感觉。泡茶还是有价值的,尽管用的是流的水壶。
  
  流坐到了我的身边,我仰视着他,轻声嘀咕了一句:
  
  “流,你真的长大了啊。”
  
  以前明明比我还要矮一个头的,而如今我不抬起脑袋就没法跟他对话了。流是个人类,而且还是个处于成长期的男孩子,所以说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想到这一点,就有一种奇怪的忧郁感涌上了心头。
  
  “小吹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呢,自从第一次见面以来。”
  
  仿佛要驱散我的忧郁般,流爽朗地笑着回答道。
  
  “明明都已经五年过去了,说真的,小吹你到底几岁了?”
  
  扑通。
  
  “你、你听好了啊,流,淑女的年纪是不能问的哦。”
  
  “说是淑女,看上去好像跟我的年纪也没差那么多吧——好吧,算了。不管小吹你几岁,你都来为我加油了。”
  
  “……”
  
  听到流毫无心机的话,我低下了脑袋,没法回答。
  
  的确,现在的我是打心底里支持着流。
  
  然而,过去的我却只是外表装装样子,心底里是瞧不起流的。
  
  流要是知道了这一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他要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天狗,可以毫不费力地在天空中飞翔,还从心底里对他那迫切的愿望进行着嘲笑和围观的话——
  
  流,会原谅我吗?
  
  “怎、怎么了,小吹?你肚子疼吗?”
  
  流的脸上浮现出了单纯的担忧之色。我低着头沉默不语,痛苦却更变得更加强烈了。我勉强挤出笑容,摇了摇头。
  
  “没有,我没事。话说回来了流,你差不多可以重新开始了吧?”
  
  “啊,嗯,说得也是。——小吹,你要是真的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哦,不用勉强一直看着的。”
  
  “……没有什么勉强的,我想看到你飞上天空的样子。”
  
  只有这一点,是真的。
  
  我口中暗暗低语的话,当然不会传到流的耳朵里。他站起身来,拖起了人力飞机,准备到“飞机场”的中央去。
  
  就在此时,
  
  “——啊,”
  
  一开始是我,过了一会儿之后,流也感觉到了“那个”。
  
  风,变强了。
  
  天空中云层卷起了旋涡,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雷鸣声。风一下子变了色,从遍布在“樱花溪谷”中的樱花那里席卷着花瓣吹到了“飞机场”上。
  
  “……真是好风。”
  
  流一边戴上头盔,一边喃喃自语道。他的眼里已经看不见我了。蕴含着清澈而又坚定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了“飞机场”的远方,那花朵烂漫盛开着的“樱花溪谷”,以及那镶嵌着粉红色花瓣的蓝天。
  
  流跨上了人力飞机。
  
  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两手在胸前紧握,仿佛祈祷一般,发出了一声大喊。
  
  “流!——加油!”
  
  听到我的声音,流露出了一个明朗的微笑,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转向了前方——在那个时候,流只留下了我最喜欢的那张坚强的侧脸,开始了前进。
  
  就是那张侧脸。我注视着流的背影,脑海中浮现出一些思绪。
  
  那张侧脸,就是完全改变我内心的罪魁祸首。
  
  在天空中飞翔,在我看来是很简单的、很微不足道的愿望。
  
  然而,流对于这个愿望所表现出来的感情,是我之前从未见过、也从未拥有过的——如此真挚、如此美好。
  
  自从与流相遇之后,每当到了春天,我都会坚持来看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感到自己心中的嘲笑和好奇,逐渐变成了羞愧和自我嫌恶。自己瞧不起的对象,却不将他那美好的侧脸转过来看我,只顾着笔直地向前进。
  
  然后,现在。
  
  人力飞机,流的翅膀,正在“飞机场”上往下驶去。
  
  这次主机翼没有摇晃,仿佛撕裂了迎面而来的春风,笔直地冲向了“樱花溪谷”。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地踩着脚踏板,全心投入地转动着螺旋浆。
  
  流与人力飞机融为了一体,从坡面上飞了出去。
  
  “————————!”
  
  我屏住了呼吸,抬头看着这副景象。
  
  第一次。
  
  这是我第一次,对人类产生了羡慕的想法。
  
  当然,我也能够在天空中飞翔。不是那种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的飞行方式,而是能更加迅捷和优美,仿佛化苍穹为己物般,划出犀利的轨道来。
  
  然而,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我从未为了飞行而付出过一次努力,从未学习过制作能在天上飞行的翅膀,也从未浑身是泥满头大汗地建造起“飞机场”。——好不容易完成的人力飞机,由于微小的失误而坠落,摔得粉碎,连自己的腿也摔得骨折,却还为没有飞起来而懊恼地流泪,这些我一次都没有经历过。
  
  所以,我才会不由自主地羡慕流。
  
  他翻滚、挣扎、弄得浑身是伤,然后,最终所到达的那片天空,与我一贯飞翔着的那片天空,真的一样的吗?
  
  流在“樱花溪谷”的上方,缓缓地像爬行一般,但确实是在飞行着。我抬头看着他,放在胸口的手牢牢地攥紧了。
  
  现在,流的侧脸,不知是什么模样的呢。
  
  虽然想确认这一点,我却无法做到的。
  
  因为天狗这个秘密实在太过沉重了。
  
  我想和他一起飞翔,但却永远没法做到。
  
  ◆
  
  终于,人力飞机好像用尽了力气,沉入了“樱花溪谷”之中。
  
  然而,流能在天空中飞翔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虽然仅仅只有短暂的片刻,但他的努力最终毫无疑问地结出了果实。
  
  我用力揉着自己脸颊,为了尽可能挤出自然的笑容来,为了不把内心盘旋着的复杂心情表现在脸上,必须事先好好练习一下。揉揉揉。
  
  “——啊,流。”
  
  过了一段时间,流拖着人力飞机,从“樱花溪谷”的方向回来了。尽管同之前是的光景没什么两样,但是流的笑容中,却蕴含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强烈的喜意。
  
  “…………,恭喜你了,流!你终于成功了!”
  
  流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嗯!谢谢你,小吹,多亏了你为我加油嘛。”
  
  我都说了,别再提这茬了。
  
  “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啦,一切都是对流努力的奖赏吧?啊,对了流,久违了的‘樱花溪谷’的景色,看起来如何啊?”
  
  对自己看了无数次的东西,却要装作毫不了解样子地发问,实在需要相当强大的精神力。我努力保持着笑容,流则显得有些难为情地搔了搔头,
  
  “哎呀,说到这个嘛。我刚才一心专注着飞行,根本就没空去看周围啦,所以完全不记得了。”
  
  “……这样的话,你就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才飞的了吧。”
  
  “没关系啦,只要能飞起来一次,我就有信心了!加上一些改良的话,我想就可以飞得更加稳定了。——不过,”
  
  此时,笑容从流的脸上褪去了。我心想怎么回事呢,歪起脑袋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他好像下定了决心般开了口。
  
  “不过,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吧。”
  
  “……?你在说什么呢,流?今年不是才刚开始嘛,而且就算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呢,”
  
  “不是的,小吹,——我想过,如果成功了就告诉你的。所以,现在就说出来吧。”
  
  看到流严肃的表情中带着阴沉之色,我顿时不说话了。看样子,流是准备说出某件非常重大的事。重大——而且,很不妙。
  
  “……今年是最后一年了,明年,我就不会再到这里来了。”
  
  “——————”
  
  “很快,我就要去东京了。我通过东京的大学的考试了哦,小吹。从4月份开始,我就要一直在那里生活了。所以说,今年是最后的挑战。”
  
  “——可是,但是,那样,”
  
  “说实话,本来我是想早点通知你的。不过,我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所以,就拖到这么晚了。——对不起。”
  
  流是没必要道歉的。虽然我这么想,但是嘴里却无法说出来。我缓缓眨了眨眼,静静地吐了口气,然后。
  
  从怀里,取出了“天狗之扇”。
  
  “不过,这么快就能成功真是太好了啦,这样我就放心了。要是仍然飞不起来的话,至今为止所花费的时间也就全都浪费了吧。而且小吹也会感到很失望吧。在春天的第一股季风结束之前,还是稍微有点时间的。我就以这架机体为基础,加上一些改良,然后小吹,你也一起——”
  
  “流。”
  
  轻轻地呢喃了一声,我打断了流的话语。
  
  他抬起头来看到的我的脸,一定浮现着类似于微笑的表情吧。
  
  “流,你喜欢4月吗?”
  
  “诶,怎么了,突然这么问——”
  
  “我呢,是很讨厌的,4月实在是太讨厌了。不仅仅是4月,5月6月7月也都一样。我讨厌的不是那个时期,而是讨厌为时间编上号将之分割开这种思维方式本身。”
  
  “………………”
  
  “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并不是在编了号的时间中,而应该是在更为自在舒畅的时间中生活的。——等待开春,等待积雪融化,在这样巡回的时间中,就会有突然来到的相遇和分离、喜悦和悲伤出现。”
  
  流露出了惊奇的表情,在他的面前,我打开了“开狗之扇”。
  
  “所以说,我呢,最讨厌4月了。那个时候一到,你就要去别的地方了。在一个确定的时间,必然会有分离在等待着。这种就像是等待着处刑的犯人的心情,虽然不是特别强烈,却也令我无法忍受。——所以,”
  
  说着,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我横着挥动了一下“天狗之扇”。
  
  只是这一下,就卷起了强烈的飓风。在这有如局部龙卷风般激烈的奔流下,流很自然地、条件反射地用手挡住了脸——
  
  然后,我张开了隐藏着的翅膀。
  
  同樱花的花瓣一起,乘着风向上空飞去了。
  
  双翼拍打着空气,悠然地回旋着,我的目光短暂地向地面上看了一眼。
  
  “——,啊,哎呀?小吹?小吹,你在哪里!?”
  
  流慌张地大喊了起来,到处寻找着。然而,他根本没有往天空上看一眼。那是当然的,刚才还在眼前的女孩子,有谁能想像得出来她会长出翅膀飞到了天上呢?
  
  换句话说。
  
  他是人类,而我是天狗,这是再明确不过的明确事实。分离是必然的,既然是必然的,我就希望能使之显得更突然一些。明知道在前方等待着的是分离,我却没有那么强的承受力来笑着面对,因此,我就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看着仍然还在寻找着我的流,伴随着罪恶感,我留下了最后的一句话。
  
  “——再见了,流。”
  
  这么细微的声音,流肯定是听不见的吧。不过,唯有我回到天空上的时候,从脸上不停滑落的泪珠 ,或许还有可能落到他身边。
  
  ◆
  
  在那之后,经过了一段时间赌气的睡眠,到了某一天。
  
  “——还在睡觉吗,真是个没出息的主人啊。”
  
  背后传来“壁”的声音,我醒了过来。
  
  我反复眨了眨眼睛,感觉到睫毛上沾满了泪水。我实在是太不中用了,只不过是和一个人类分别而已,竟然就让我承受了做梦都会哭出来的悲伤。我已经做了多少年天狗了呢。
  
  这副表情要是被“壁”看到,肯定又要被它唠唠叨叨地数落一阵了。所以我背对着“壁”回答道,
  
  “你的啰嗦还是一点都没变啊,‘壁’。你有什么事,我可不记得叫过你。”
  
  “不是主人你命令我去看着那个小子的举动嘛。那家伙,坐着今天的新干线,离开山下那个镇子了啊,至于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我是不能离开主人你的势力范围的嘛。”
  
  虽然早就料到了,但得知流去了远方,我的胸口还是一阵隐隐作痛。我并不想听到这样的报告,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朝“壁”瞪了过去——
  
  “怎么搞的你这副德性”“哦哟哦哟,这张脸可真糟糕啊。”
  
  主从二人,同时对彼此的模样表现出了诧异。
  
  不不不,比起我来,“壁”的模样要惨得多了。羽毛七零八落的,浑身都是泥巴,看上去脏兮兮的。我皱起了眉头,
  
  “乌鸦难道还会在泥水里洗澡吗?请不要弄得这种模样到我的草庐里来。”
  
  “……这还不是因为服从你的命令嘛。有牢骚别冲我发,去找那个小子发吧。都怪那家伙把给主人你的信埋在了‘樱花溪谷’附近。”
  
  我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理解了“壁”所说的话。
  
  “………………给我的…………信!?”
  
  “你不知道吗,别人说话你要听到最后嘛。自作主张地认定了分离、自作主张地中断了对话、自作主张地钻在被窝里哭,这样估计也让那个小子搞得很为难吧。”
  
  “壁”的抱怨声基本上都没传到我的耳朵里,我跳了起来跑到它的身边,伸手拿起了脚下那个沾满了泥土的信封——
  
  他是人类,而我是天狗,这个再明确不过的明确事实,让我的手停下了。
  
  然而,那只不过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我将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些理智想法全部抛开,撕开了信封,目光在信上的文字间游走了起来。
  
  几十秒之后,我发出了一声尖叫。
  
  “‘壁’!这、这到底,是什么密码啊!?”
  
  “怎么啦,上面写了些什么吗?”
  
  “说是向我道歉,然后说他,——喜、喜欢我,想和我见面之类的,接下来,就罗列了一串谜一般的数字!”
  
  “来,让我瞧瞧啊。0、9、0——我说你啊,这不就是个手机号码嘛。”
  
  “……手、机?”
  
  “…………主人,该不会说,到了这个时代,你连手机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感受到“壁”那种带有鄙视之意的目光,我恼羞成怒地大叫了起来。
  
  “我才不知道那种东西啦!我说过吧,我呢,对数字、号码之类的东西是非常讨厌的!不可能会了解要用到那些的东西吧!?”
  
  “壁”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以讽刺的口吻说道,
  
  “我先说清楚哦主人,如今的人类用起手机来,那才真是如同呼吸般习惯了的事情啊。就像你在天空中飞翔一样,很简单哦。”
  
  “……………………学、学不会用那个的话,就再也无法和流见面了吗?”
  
  “好吧,说实话就是这么回事了——不过主人啊,等一下我会给你说明的,现在就让我先稍微睡一会儿吧。挖土这种活我实在不太习惯干,已经筋疲力尽了啊。”
  
  “请、请稍微等一下‘壁’,说得再具体一点——喂,我说‘壁’!”
  
  不知什么时候“壁”已经陷入了沉睡,也不可能把它拍醒,我来回踱着步子,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读着信。这个号码要怎么用才能和流联系上呢?对于毫无这方面知识的我而言,这只能是一个谜语。那个叫做手机的东西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不断地思考着这种问题的我,一定——
  
  与第一次跨上了人力飞机的流,露出了相同的表情吧。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3-5-10 12:46 编辑


  四月,那是——寿命。 我的小规模奇迹
入间人间

  假如生命必将在一星期后终结,大多数人也会在迎来那一刻之前选择活着。深陷绝望,当天就自杀的人其实并不多见。

  我也是那大多数人的其中一个。今天是2009年4月10日,活在这一天的我,所剩的寿命不知够不够把日历翻到下一页 。即将迎来大学三年级的二十一岁的我,并没有在信息处理室登记大三上学期所需要修的科目,而是缩在家里微微发霉的被子里。虽然忘了那病叫什么,总之被告知了自己时日无多,自己也接受了现状。

  从一年多前的十一月开始,我的身体就莫名地感到疲倦,内脏还时有疼痛。自己还感叹这感冒拖得还真久啊,于是便不当回事,也没想和人商量(这是日本人的坏习惯啊)。大概就是那段时间加速恶化了吧。结果,直到某天在去大学的路上晕倒在地铁里,这才发觉病情已经严重到何等地步。医生叹气说,你要是早点来医院的话或许还能对付一下。

  过了新年,我就开始每天往医院跑了,到今天刚好过去了两千四百个小时。三个多月这个区间感觉挺模糊,但却觉得两千四百个小时非常短。按照一天睡八个小时来算,连续过了三十天的话,我就已经睡掉十分之一的时间了。不过比起“把三个月加十天里的其中十天消费掉了”这一概念来看,果然还是前者更加具体,能强烈感觉到寿命正从自己的指缝中流去。

  好吧,这种讨论心理之不可思议的闲聊就到此为止吧。

  一方面被现代医学诊断为不治之症,另一方面不知为何又觉得自己受到了现代医学最大限度的恩惠,总之它为我延长寿命尽了不小的努力。家人说,比起什么都不做,去医院至少能把你到死亡先生家里体验生活的日期往后推迟两个月左右吧。结果就依了家人的说法,每天往医院跑。确实,这现代医学的寿命延长率真是高得出奇。本来被诊断出过了新年最多只能再活两个月的我,居然能因这医学多捞到两个月苟延残喘的日子,就如同把本来只能活八十岁的人的寿命拉伸至一百六十岁。这么一比较就觉得我这好处捞得不是一般的多啊,所以也没反抗继续去医院。

  我对父亲说,在十二月末开始严重发病还真是幸运,这样就不用付大三上学期的学费了。他听完只是低着头缄口不语,两手紧紧握着拳。我还以为这下肯定要被揍了,一副等死状态静观其变。结果出乎意料,父亲只是沉默着走回自己屋里。

  那神情仿佛在为我所剩无几的寿命而悲伤,顿时我打心里感叹道,就算只有家人,周围有能为我的死感到悲伤的人真是太好了。大学里结交的那些朋友怎么说也不会因为我的死而出现跌宕起伏的感情变化吧。

  像我这样一次都没辛勤劳动过,也没经历过打工的人就这么走向生命的终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幸福啊。我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苦笑出来。接着在剩下的三个月里,我痛快地玩了个遍。

  妈妈把我和妹妹第一次看的电影碟片租回来,我们全家一起观赏了。难得全家在休息日(虽然也是为了我)齐聚同一屋檐下,作为此次家族活动的延长,我们把妹妹房间壁橱里的旧游戏机拖出来,四个人一起玩了起来。玩赛车游戏的时候我和妹妹遥遥领先,父母耍赖要我们让他们先跑,说“在我们跑完一圈之前你们先在起点待机”。不过就算这样,多数还是我和妹妹瓜分了前两名。

  后来,我对父亲坦白,“爸爸非常宝贝的小陶瓶其实是我十三岁的时候打碎的,至今都保密不敢说出来,虽然现在有点晚了不过还是对你说声对不起”,结果我的头被父亲爆敲一顿。还以为过了这么多年父亲应该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原谅我吧,这么想的我真是太天真了。

  我夸张地大喊疼啊,父亲却突然哭了出来。我有点心痛地想,原来那瓶子那么珍贵啊。不然我用积攒的压岁钱买个类似的小瓶子给他吧,可是父亲却说“我不是哭那个”,所以我决定不再做多余的事了。

  就这样,我静静等着人生落幕时刻的到来。事到如今要是来个“搞不好诊断出错,根本就没什么绝症,而且你的寿命会出奇的长!”之类误诊,我可是会很困扰的。不过最近身体状态给我一种“嗯,这肯定必死无疑了”的绝望感。所以没关系,误诊什么连个影子都没有,我放下心,慢悠悠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明明房间和楼梯充满着春之暖意和快烧焦喉咙的阳光,可是我每走一步便觉得冰冷透明的血液正从我下半身流失。倒不如说这是我的生命力,或者类似灵魂的触感吧,我边想象着,边双手作拾起状地贴住腹部。

  但手心也只感觉到某种东西的重量,并没有什么无色血液从指间流走的感觉。

  我呼了一口气,放松坚硬的肩膀。看来血液今天也在我身体里循环着。

  我就这样闷声不响地离开家,走到街上,然后,

  心脏澎湃激昂地,似乎在催我赶紧去告白吧。

  确实,我想过在死之前告白。

  然后,我下定决心,趁我活着的时候去大声宣告吧。

  每个人都是主角,我还挺喜欢这种说法的。

  我认为这是非常正确的。现在,人行道上与我擦肩而过的每个人都是主角,都有各自的故事。简直没有什么群像剧比人生这部戏更有趣的了。

  不过,有一点还是必须有所觉悟。就算有无数主角,无数故事,那过程和结局也并不一定都是波澜万丈或者淋漓畅快的。

  比如说,很多人为了成为小说家而给某个文学奖投稿。大的奖项有时甚至能收到三千部左右的稿件。这庞大数量的故事被寄出,然后聚集在一起。可是被世人称赞,脱颖而出的作品充其量也就一只手能数的过来。而且这类少数人会聚集聚集再聚集,不断重复,直到集成数百人数千人的规模时再互相竞争。我当然不属于这种世界。我只是数百人聚集过程中的那些永远攀登不上高峰的,千万万万的故事里的主人公中的一个而已。不过我并不为此持悲观思想,比起这种平凡,我更不愿意否定自己以往活过的二十一年。因为我已经选择了自己认为最好的一条道路,并作为主人公一路走来。就算有些人以上帝般神通广大未卜先知的视角来对我说,或许你当初选择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就不至于在成人式的次年死亡了,我也会表情艰难嘀咕一句,或许吧。

  ……说起来,我为了打发时间在笔记本后半部分写过小说,这事说起来也挺不寻常的。我记得那故事开头的感觉就像现在命不久矣的我,要实际投稿去参选的话根本不够格。如果去参选,那在第一次筛选就会被剔除掉,接着作为候选稿件的寿命就到此为止了吧。当时写的时候还自卖自夸觉得是个不错的短篇。 事实上,我的确想过拿着它去参加点什么奖的评选,不过好像写得太短了不符合规定,就放弃了。结果把笔记本收到抽屉的最里面,现在回头想想还不禁点头,当时这判断是正确的,因为看清了自己的斤两。

  “…………………………………………………………”

  我穿过人行道,俯下身把双手撑在膝上。我喘了口气,看到前方柜台摆着的招牌上写着“佐仓”,估计是这鞋店的名字吧。

  手推车的小货架上摆着的鞋子似乎有种新鲜的味道,让我想起在运动场奔跑的身影。那是经常踢足球的小学时代的我。那时的我每当放学后的运动量都不小,可是腹部两侧的赘肉还是软绵绵的,摸起来手感不错。现在的我是标准体型,皮肤干巴巴的,一点光泽都没有。

  回想过去的画面刚好能使最近一直沉睡的大脑活动一下,让它尽情运转。

  不过……真是头疼啊。到现在连一句告白的台词都还没想好。

  但怎么说告白对象倒是确定了。总之现在先朝着目的地迈步,不过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啊。“喜欢你”就像“味噌汤”或“吃水果”一样,仅仅是毫无修饰的三个字,如果只是直接和对方说,然后换来一句“我很抱歉”,合起来一共七个字难道就宣告了我这小子的终结吗? 哎呀哎呀,不过我也没有能让人期待的戏剧性的、悲剧性的、喜剧性的命运, 所以这样就完全足够了。不过光靠这种简短的方式真的能把我的好意传达给她吗?我死后,要是残留在肉体上的留念或后悔之情使我化作幽灵或妖怪回到人间,也会给家里人添很多麻烦吧。

  由于车站在靠近海的一侧,空气充满着咸味。在大学里,由于教学楼的位置和窗户的朝向 ,课桌也受到了海风的眷顾,结果都生锈了。我大大地吸了一口这带着咸味的空气。

  为了让散乱的词语汇接成告白的话语,我试着让告白对象浮出脑海。热量和血液全汇集到额头,一股黏腻从头皮渗出。

  想起来。想起来。想起来。她的音容笑貌化作无数画面从我脑海中浮现,美到无从选择到底拿哪张当电脑桌面壁纸。就算混迹在杂乱的音色中,她喊我名字时的声音还是让我无法忘怀。好想轻抚她的侧脸,就算此生仅此一次。

  她二十二岁,是专职主妇,已婚者。我高中时期的学姐,但没上同一所大学。

  听说她中途退学,然后结婚了。

  本想和她保持好关系,但不仅没有能与她相见,而且在这未能相见的几千个小时之内,她却和别人相恋,然后笑着向我报告她的婚事。

  电子邮件的文字以“以后也请多多关照”结尾,我从那以来一次也没和她见过面。与她那种认真地把社交辞令加在最后的态度截然相反,我只是叹了口气把邮件删掉,连一句祝福都没回她。

  我内心并不是没有期待过与她发展成为朋友以外的关系(朋友以上是不可能的了,几乎没什么进步)。但另一方面,我又客观地判断自己是不太可能和真心喜欢的人成为恋人的。能成就完美无缺的恋情的,只有屈指可数的主人公罢了。我没那种资格,也不是那种材料。就像黄瓜怎么着也不可能摇身一变成蜜瓜。

  不过算了,反正现在已经下决心再怎么不济也要在死之前表上一次白的我,正俯身在蔚蓝的天空下。平时驼背的我盯着脚趾前方的地面,比起平视前方要来得快活得多。说起来,好像小时候母亲牵着我的手去上托儿所时,我一路上都没抬头,只是不断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明明戏剧性的起伏在我身上发生过无数次,但我或许无论何时都低着头,只是重复无数次拼命把沉重的脚抬起再踏下。现在,也是这样吗?

  我抬起头,并不是因为想起了什么,仅仅为了对抗这种想法而已。

  骚动不安的尖叫把周围搅得异常嘈杂,这也是我抬起头的动机之一。

  ……咦?

  在春天的暖意里,这嘈杂就如同运动场上练习守球时伴随着的加油声。

  有个男人握着一把巨大而坚硬的刀东奔西跑,那刀就像小小的水果刀去了三个月训练馆出来后的模样。他激动得上下乱窜,简直要在步行街上 描绘出一副地狱画卷。

  蛮横而粗暴的男人席卷了整个人行道。他穿着像是工薪族,而且从发型什么的来看还是副精英的模样。用发胶仔细固定着,梳得整整齐齐的大背头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辉。从穿着来看,领带既没被扯掉,衬衫也没跑到西装外,看来是刚刚发狂不久的。而且周围也没人受伤倒地,刀子还保持着冰冷的银色,他挥舞刀子时也没挥出血来。在场的人们围成甜甜圈状躲避着他,因此也搞不清楚他到底从哪个方向过来的,也许真的是走到这里才开始挥刀的吧。

  我出神地望着这男人,他的行为就像某个现代艺术家为了摸索现实感而正在导演一出戏。

  不料就在我呆呆站着出神时,人流涌向我和这鞋店来。午饭时间成群的公司职员和在附近补习学校前卖便当的小贩边回头边躲避着持刀男,场面鸡飞狗跳的。本想鞋店的小哥要是躲进店里的话还能帮帮我,可他也被挤进人流渐行渐远。 我盯着手推车货架里的鞋子边想,现在偷鞋子的话肯定想拿多少拿多少。这鞋子王国就算我每天换一双丢一双,也完全足够我度过所剩无几的余生了。只是,有点担心码数合不合。接着突然想起现在不是发呆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于是再一次瞪大眼睛环视四周。就像刚才那样,危急时刻想些不着边际的闲事是我的坏毛病。

  由于长期卧床导致体力衰竭,这时就连脚也不听使唤,于是我擅自判断自己是绝对逃不掉的。正傻站着不动的时候,竟偶然和持刀男的视线对上了。或许我们是因为各自的理由而双眼充满血丝,但两双同样血红的眼球就这么对上了焦,接着互相吸引着对方。不不不,我万万没有接近他,当然也没有一丁点想和他对峙的意思,但他却步步逼近。周围的喧嚣和尖叫扭成一束,在我鼻尖汇集。扭曲的声音像金属的爪子似的在我耳膜上挠出一道道抓伤,眼睛的一端被往下扯得火辣辣地疼,切割着我的神经。

  什么啊这是,不知何处射来的冰冷视线正观察着这一切。在这人山人海中,莫非命运要将整出戏都交给我导演吗?莫非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是给予我人生转折的一大外因吗?虽然让人难以置信,但我的人生原本和扯不上边的危险并肩齐行,现在却慢慢相交起来。

  就不能让那些走在和这春季相符的樱花大道上的人们也遭遇一下这种事吗?

  难道就那么特别想看连樱花嫩芽都被毛虫啃食干净的,我的人生之路吗?

  持刀男闯红灯也没被车撞,畅通无阻地走完人行道后,终于来履行为我降下戏剧性命运的职责了。他把刀高举过顶,汗水和口水却比刀刃先一步落到我脸上。好脏啊,我一瞬的迟疑换来一阵剧痛,疼得我到处乱跑。喉咙像意外熄火的发动机似的发出「呃、唔、咯」的喊叫声。

  这次是看得见的血液从我上臂汨汨流出了,刚才傻站着的时候,刀子就这么笔直地插进我左下臂。真是清澈得毫无沉淀的血啊,我边感叹边痛得眉头紧锁,但两眼还是始终目击着这一切。然后我根据所站的位置和与他的距离,想象着转身逃跑后被他背刺心脏的样子。

  过路杀人狂手下的第一位受害者就这么一目了然地诞生了,周围响彻起清脆的尖叫。全身的鸡皮疙瘩就像从脚下往上吹的风,嗖地一下攀上我的肩膀。有股潮水的味道和铁锈味。

  尖叫声中,也混着有手里丢了刀子的男人的声音。……喂喂,你自己也来试试被扎一刀啊。自己做了不得了事不说,还猫着腰抬着一双恐惧的眼睛望着我 。搞得好像我才是拿刀刺人的那个似得。

  我心里又一次嘀咕了一句。接着慢慢地,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或许是因为流血了吧。

  由于我在去医院检查之前就一直忍着疼痛,所以几乎对疼痛感觉迟钝了。

  我的心既失去了对周围事物的兴趣又没了敏感,动作就像大冬天里一脸不情愿地慢吞吞爬出被炉的中年大叔一样迟缓。

  右手,还能动啊。腰也还能弯,脚还能用力踩在地上。不能动的就剩左臂了。

  我顺手从手推车里抓起鞋子,用剑道的姿势向前踏一步,朝刚才的持刀男的脸上砸去。啪嗒,鞋子的橡胶底发出其特有的沉闷声,男人的上半部脸被鞋底砸中,大概能让他记住什么叫做痛吧。他朝后摔了个屁股蹲儿,因此我和他拉开了一小段距离,于是我又抓起一只鞋朝他扔过去。我倒还没体验过互扔竹刀的游戏,我也不是在剑道部里学艺的。只是瞄准男人的脸不停地使劲丢鞋子而已,有时也用朝水面投石子的姿势横着扔,甩腕的动作还挺见效。

  手推车里的鞋子被我扔掉了大半,伤口也滴了不少血出来,由于呼吸困难,我停下扔鞋的动作。男人双手护着脸蹲在地上,肩膀不停地颤抖。看他这样也不会再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似地突然跳过来,再抓住刺在我手臂上的刀子往里扭几扭,于是心里算放下了块大石。

  男人的身旁和路边到处散乱着被扔掉的鞋子,那场景就像一幅人生道路上遭遇多次失败的人在连连叹息的画。

  “……啊”我这时突然察觉到,自己没带钱包呢。我可没法付这些鞋子的钱。而且,虽然现在制住了这个男人,但我自己还什么事情都没解决呢。

  为什么我非得把宝贵时间分给这种经历啊……虽然刚才边扔鞋边想过这个问题,嗯……感觉找不到什么答案。

  如果我的寿命有八十年……不管以什么形式,既然到时都必须迎来“死”,尽管现在我的寿命也许只有二十一年,但可以假设肉体停止机能的时间仍然是在八十岁的话,我就相当于把这八十年的时间与经历压缩到这二十一年里。而现在,也许正在经历着这八十年的体验,我的左臂也相当于受了八十年份的伤。

  而且我给他带来的痛楚,也应该有八十年的分量吧。因为活了二十一年总共才打过两次人的我,就算能再活很多年也不见得能生出多少打人的胆量。倒是担心这次的分量是不是得活到一百二十岁才能达到。

  不过这么说倒是有点既夸张且矫情了。

  即将病死的人在最后向女生告白的途中却被卷入暴力伤害事件。怎么说都太出乎意料了,总觉得是被安排好的。我的人生之前一直平平凡凡,到最后突然每天的浓度急剧上升,除非是有什么东西介入了我的故事,不然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

  这一系列的开端,果然就是我的病吧。

  也就是说掌握着这世间命运的“某物”,先准备了我病死的结局,再在其过程中配备某些故事,让我演一个有点奇怪的主人公。……不不,这不可能吧。要是这么说的话,岂不是因为先有“描写即将病死之人的故事”的诞生,我才得以出生在这世上了。胡说八道也得有个度吧,这又不是鸡和鸡蛋谁先谁后的关系。

  ……可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为了说服自己,我选择相信命运。

  我一边在心里宣告放弃,却又 “想被选中”。

  不,是“曾经想”才对,反正已经各种来不及了。

  ……比如,她之类的。

  “到现在才抬头,也太迟了吧?”

  小声嘀咕了一句,里面包含着自嘲。

  为了逃避左臂的疼痛,我扬起下巴,伸了下腰。

  可能已经迟了,不过我还是决定从现场逃走。

  疼痛和伤口,被害者和加害者的戏已经演够了。

  这次要去实现八十年份的单恋和遭受八十年份的拒绝了。

  总算没被警察缠上,我顺利到达她家门前。

  这是第二次看到她和丈夫的建造的新居。之前婚礼寄来的明信片上就是这图,下方写着地址,所以曾经照着地址来过一次。

  那时远远望着门口的名牌那与她的旧姓完全无关的姓氏,还有她出来倒垃圾的身影,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夹着尾巴逃回来了。我当时有想过要做什么的吧,当回跟踪狂?

  在按门铃之前整了整衣服,“啊”刀子还插在左臂上。怪不得路人见了我就“哇哇呀呀”地尖叫(连男人也发出分贝很高的声音,有必要吗)。想想这也算补充寿命的经历,就没深究地接受下来了。把刀拔出来,在伤口前排队等待的血液们瞬间一齐流出。又是看得见的血啊。看不见的血液不知何时就感觉不到了,虽然不希望它们已经流尽了。

  刀子怎么办。要当做伴手礼也太惊悚了,搞不好还会被误会成入室抢劫的强盗。考虑了一下,抬起道路旁的水泥块,把刀子扔进干枯的水沟。下雨的话能被冲走,万一留在底下总有一天也会生锈吧。然后血液会被冲洗干净,真是好事啊。这样一来搞不好那个持刀男就能被判无罪了呢。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就被自己推翻了。

  正常情况下被刺的话,衣服上肯定会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周围被鲜血染红,不过我也没办法把衣服恢复原状。虽然担心自己会让人觉得不像样,不过还是就这么按下了门铃。

  到这阶段,我的心开始爬上坡道,然后滚下来。

  就算是尸体,也能自己滚下去。

  不是因为尸体自己想,而是由于强制的力,重重地滚下去。

  差不多间隔了十二秒左右,我迎来一声亲切而熟悉的“来了”。苦笑了一下,原来那么久没听见了啊。其实我还没告诉过她我叫什么,还在烦恼要怎么自报家门时,突然听到“啊!!是你啊是你啊,好久不见了!”

  声音充满雀跃,看来识别完人物了。啊,对方居然先认出我了啊。这社会也真是越来越方便了。打开门也有可能外面站着个持刀男呢,这设备对于防盗来说真是太方便了。要是住在没有这种设备的房子里可真是大胆呢。

  还想到我妈也有点神经大条,我家也安个这东西比较好啊。

  “诶,啊……好久不见!”

  “我现在就去开门”,她说着,挂断对讲。

  不知为何,她对比她年纪小的人说话也格外注重礼节。倒不如说我就是被她这点吸引住的。还有就是怎么说,在我生平遇见过的年长女性里,她是最可爱的一个(可爱和漂亮,她更爱听哪个呢?)……总之各种可爱就是了。实在太喜欢她了,所以也想不出除此之外的形容词。

  我的视线穿过大门,看到蓝色的屋顶和白色的墙壁,仿佛是切下一片天空,拿去立体化后的建筑物。和她关系不错说来只是无稽之谈,我只能自嘲地回味总结着,嗅着被稀释的海风的气息等待着她的到来。

  终于,她在玄关处出现了。穿着和大学时没什么两样,只是最近没有重新染的茶色头发显出了黑色,还有永不褪色的微笑。

  完全没必要刻意去美化记忆中的形象,她纯正的魅力依然耀眼如初。

  第一次见面时我花了一分钟才被她吸引住,现在只需三秒。

  她朝我微微点头,我慌忙回礼。原本驼背的我又把腰往下弯了几度,这下完全变成鞠躬了。感觉看不见她的脸太可惜了,慌忙又把头抬起来。

  等我直起背,她已经走到门前来了。从内侧打开门,她边说着“你好”边走到外面。我的体温顿时从四月上升到七月。

  心里的激动过于强烈,感觉有什么东西窜上喉咙,这时要是我一放松肯定马上倒地。

  “哇,真是太怀……念……诶诶诶?那是怎么回事!”她无比惊讶地指着我的手臂。“什么?”我又把这事给忘了,这一看才想起来,血比刚才流得更严重了。一道红色的线一直描到我的中指指尖,像是顺着天然画具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滴,在水泥和沥青的地面上逐一印下红点。“啊,是这个啊。呃……”好难说明。要是让她嗅到我的刺伤有案件的气息的话,就算我是被害人也会和我保持距离吧。

  “这个,呃,止血!先……呃,去医院吧!不管了,先进屋!”她拉着我的手,拉着?“绷带,不对先要消毒,不对,要先冷敷伤口,这个也不对!”“不用了”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我的手正被她抓着。不对,是握着。以前和她走在车站前时,我不知祈祷了几次想触碰的手,这时却轻而易举地抚摸着。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正在激烈喷出。我感觉快晕倒了,莫非是这个原因吗?我朦胧地得出一个无所谓有无的答案。八月的正午正在向我逼近。

  我被她拉进家中,连有没有脱鞋都不记得了,就这么踏上玄关往里走,然后被带进客厅。我不想看刚才走过通道时右手边的寝室,就算是命运也不能控制我的嫉妒心。可同时,我发现自己居然会主动拒绝什么,这真是新鲜的情感啊。

  最近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一副敞开大门的状态,人生算是半自暴自弃了。

  我被带到桌子边,“请稍等一下!”她说着,就在屋里跑上跑下。她单单把我的手放开就令我尝到了意想不到的寂寥,我努力把被触碰过的指尖上的触感保存在记忆里,希望到死之前都能随心所欲地想起。……怎么会这样!她手指的触感居然马上消失,只有干燥的指尖不停颤抖的感觉占满手心和手背。话说,触感这种东西真的能传达到大脑吗。……算了,我张合了一下手指就轻易放弃了。反正,我的人生也所剩无几了。嗯,人生这俩字有没有写对来着?

  回头一看我便充满罪恶感。我留下的血痕散布在地板和墙壁上,点缀得像是杀人犯席卷过的房间似的。又没有哪个世界的亨赛尔和格蕾特尔(注:格林童话里亨赛尔和格蕾特尔丢白石子标记回家的路)是用血痕记住回家的路,简直一点用处都没有。

  “让你久等了!”她拿着急救箱全力冲刺般向我连跑带滑地冲过来,结果势头过猛反倒跑过了我几步。然后又嘶哒哒哒地几步移动到我身边。太久没看到别人这么唐突地朝我冲来了,差点吓得我心律不齐。不过看到她表情严肃地盯着我的伤口,“哇……”地一时语塞,我心里又平静下来了。因为第一次见到她出现这样的表情,如果可以的话想冷静地把它刻在记忆里,脑子顿时被欲望遮住了双眼做出如此反应。

  “这看来得到医院去了。我去叫救护车。”她抓着急救箱的手在半空中晃来晃去。难得在极近距离被她瞧着,正想怎么回答能再拖一些时间,不过实在不想再弄脏她家的地板了。“不了,没事的。也不用叫救护车那么夸张……额,能借我下绷带吗?”

  为了争取时间提出这请求。要说为什么而争取,当然是组织告白的语句了。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体会中学生的心跳感觉啊。

  “可是……”她一脸担心,把手搭在我离伤口稍远的肩上。她移开直视伤口的视线,抬头望着我。

  “真的没事的。刚才、嗯……”要说是在料理教室受的伤的话,这伤口位置实在是不太对头。这种情况下,不管是被扎一刀还是自己扎自己一刀,都不会让人有什么正面揣测吧。“在施工现场受伤了”撒了个不痛不痒的谎避开了。“施——工现场”,她先平平淡淡地回味了一下。“啊……现在要怎么办才好呢?”她把手指压住太阳穴,感觉好像在纠结着什么。果然好可爱啊,我一瞬间脑子迷迷糊糊地挤出一句梦话。

  “好了!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赶快处理伤口吧!”她终于决定好了行动的顺序。把急救箱放在地上,打开盖子。她从药箱里寻找药品的手,看起来比以前粗糙了点。

  大概是很久没用这急救箱了吧,似乎从里面找到必需的道具要花不少时间。不过这也是好事,这就表示她每天的生活应该很平和,心里不由得高兴起来。

  虽然她动作挺麻利,但离完成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她大胆爽快地包扎着,不过血还是没完全止住,血染上她的指尖,雪白的皮肤被染上赏心悦目的粉红。我在觉得抱歉的同时,从她手指看到了另一种美。

  时钟的长针在它专用轨道上前进半周之前,她给我实施的DIY治疗告一段落。四月温暖的天气和心中的悸动混杂在一起,我的脸稍微有点泛红。她也深呼吸了一下,关心地问了句“会不会包得太紧了?”。自从生病以来,我就一直被人关心。虽然家里人平时都像往常一样开朗地和我说笑,不过还是到处都能察觉到他们在怜惜我。或许在哪个没有我的角落里暗暗伤神也说不定,这么一想我就觉得非常抱歉。有种做了坏事的感觉。

  差不多回答了三次没事,才结束问答。她也离开我身边,过道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她一句“好的,那么就拜托了”结束对话。然后又回到起居室,向我报告“我叫了救护车,你再忍一会儿啊”。接着收起急救箱,洗手,把地板和墙壁沾上的血用湿抹布擦干净后又回到原位。

  隔着桌子,我和她面对面坐下。我坐的大概是她丈夫的椅子。

  “我们边等救护车边说说话吧。”她提议道。

  “感觉我们再会的冲击感异常强烈呢。”我说了句开场白,她急忙低下头。

  “真是好久不见。你突然这一来,还真是这个月最令人吃惊的事呢。”

  “是啊,没有提前预约真抱歉。”我低下头,把话题扯开了。

  “不不,完全没关系的。婚礼……你当时有事不能来吧。”,这是弥天大谎。我当时在家卧床忍着身体的疼痛。还以为那是单纯因为失恋的压力引发的胃疼,其实是绝症的征兆。“是的。”“现在是大三了吗?”“是的。”

  她感触良多地问着我,然后“嗯”地一声温柔地眯着眼。

  “虽然你刚才的伤口吓了我一跳,不过其他的还好吧。”

  这不痛不痒的社交辞令刺得我喉咙发疼。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心想她真是没有看人的眼光。

  “你看起来很幸福嘛。”

  我以嘲讽新婚夫妇式的口气回了她一句。但我的本意肯定没有传达给她吧。

  不出所料,她的脸有点发烧了,轻轻点了点头。

  “就是所谓的,藏不住幸福的光芒吧?”别问我啊。

  “确实比起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来得显而易见。”别这么说啊。

  “啊、啊哈哈,我去拿饮料吧。我记得之前别人送的果汁还剩下几瓶来着,手忙脚乱了一阵,还真有点渴了呢。”

  她被这话题搞得很不好意思,试图暂时撤退。虽然刚才手忙脚乱的也只有她而已,不过我也不提及了。我从远处望着她的背和肩胛骨附近,目光游走了一会儿,顺便四面环顾了一下室内的摆设。

  “……哇!”

  不想看见的东西之二,正装饰在桌子的醒目位置。

  “啊——”我把全身体重交给椅背,望着天花板。我想今天的星座运势里,水瓶座的不幸举动应该是“东张西望”吧。

  不知刚才拿刀刺我的男人和被我拿鞋子砸的男人哪个才是在桌子上的相框里,和礼服装的她站在一起的人呢?

  ……啊啊,说起来我收到的明信片里他好像也在啊,虽然事到如今才想起。

  看来命运无论何时都期待着我的戏剧登场。确认,然后叹息。我的脸颊现在明显被命运的尾巴来回挠着。为什么等着我的剧情是在去和已婚的她告白时,路上遭遇其丈夫发狂刺我一刀呢?

  简直像刚推倒了一堆多米诺骨牌,可却是零成就感。

  家人,或者说丈夫扎了人一刀。就算不幸没有更上一层楼,这也是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的不幸。 或许她真的是没有看人的眼光啊。

  我现在就在她身边,窥视着她或许将遭遇不幸的命运。

  ……然后,想让我做什么?

  难不成想让我帮她预防噩运的来临吗?命运也太会指使人了吧。

  “我办不到”这句话我都可以直接说出来,明确地在世人面前拒绝掉。

  我自己已经是各种来不及了。更何况,我最致命的短处是缺乏主人公的资质。难道自知之明这个词没录进掌控命运的“什么”的字典里吗?

  这不仅突如其来,而且也太命中注定了吧。这责任太重大了,我实在无法承受。

  神的配方这次明显出错了。

  我把脸埋在桌子上。难道我在不久的将来,每天只能与这黑暗相伴吗?

  ……可是啊。另一方面,右臂生生不息地,仿佛在给我的叛逆提供转折点。

  这种状况落在“我” 身上,可以当做是神给我的最后的礼物了吧。

  于是我就毫无意识地,为给她完成什么事情而来到这里。

  就算我没能做完只有现在的我才能做到的事,但我做到了现在的我能做到的所有事。那就是我帮她把不幸驱逐到她命运的栅栏外。

  虽然我已经做不到与波澜壮阔的命运相符的举动,但我还是留下了细小的努力。

  如果人生只是命运所喜欢推到的多米诺骨牌中的一块,

  那么我愿意为她倒向地面。就算那结果在故事里只是离我无比遥远的某个毫无关联之人的功绩,我仍然无怨无悔。

  我希望我那即将腰斩的命运里,还未走过的部分能成为她纤弱的运命的支撑。或许对方不是家人显得我很不孝,但是爸爸妈妈请你们原谅我吧。

  之后,了解我未完心愿后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看着双手各拿着一瓶果汁的她差不多快回到座位了,我开口说道。

  “我到现在还是喜欢你。”这告白哪里是组织的台词,完全就是事实而已了。

  “诶?”她标准地吃惊了一下。眼睛睁得圆圆的,果汁将要从她手心滑落。“哎呀呀”在掉到桌上摔出痕迹前,她总算伸手把果汁重新抓了取来。

  然后就顺着弯腰的姿势坐下,摆正坐姿后,她支支吾吾地回答,

  “可是……我已经结婚了呢。”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想对你说。也没有想进一步怎么样。”

  “啊,是这样……”好像放下心来了,她歪着头摆弄手中的果汁罐。

  我这边,算是完事了吧。……不过,可是啊。怎么说这有点那啥,好傻。

  后面简直对不起观众,可我只是把想说的追加进去而已。

  “我到死都喜欢着你!”

  “……哎,这不可能啦。你今后肯定会喜欢上其他人的。”

  她连连摆手说着“不可能不可能”,正面否定了我的话。

  “或许真说不定呢”,不知我是否把这句话好好说了出来。

  我以上厕所为名,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她和她丈夫的家。

  要是久坐就会被急救车拉走,父母也会担心,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样下去我肯定会把寿命什么的都详细说给她听。

  比起在她心中当个死人,还不如像印刷错误的书页般“我有这么个朋友,只是最近没见面而已”的淡淡映像留在她记忆里,于是我选择了现在进行时保持我的形象。

  而且,我怕如果让她知道我时日无多的话,恐怕从高处玩弄人的命运还会把我周围的人也扯进去,然后为我双手奉上剧场公映的权利,让我在大家面前演一场。我差不多想安静退场了,无论如何,我的故事再怎么导演也只会让人觉得无聊。

  只是她会被骂说给急救中心打恶作剧电话之类的吧,对此我为自己的难辞其咎感到难受。

  被染得鲜红的绷带缝隙里,血液又开始往外流了。左半身虽然流了一地血,可却感觉十分沉重。 或许伤口的疼痛变成了重力的排水沟了吧。

  ……这次受伤,如果能为她带来好处就好了。

  如果当时持刀男瞄准的是别人的话,就算只是刺伤一个人,他恢复理智之后或许会处于绝境吧。让一个人受伤和杀死一个人可是天差地别啊,特别是出于量刑的方面来考虑。

  我只要想象自己是在这大街上到处上演的群像剧中的一部就行了。希望自己无心的想法,能影响到某个人的人生。

  虽然我的想法有点飘忽,形状也有点扭曲,但希望能成为她的人生助力。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希望能与她的幸福相关,这是在大学的时候就萌生的愿望。就算我不能实际体会也不能说给别人听, 但是五年后或者十年后,她如果又在世界的某处跟谁报告她的幸福的话,我将不再怨恨命运,反而要感谢它。

  持刀男的幸福其实跟我无关,不过如果对她来说是非常必要的话,我也会重视。不过……肯定是需要的吧。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非常喜欢她丈夫。

  “……啊,累了。”

  之后只要回到家就能静下心来了吧。

  或许接下来命运会利用警察这种媒介,来让我的人生走向波澜壮阔。

  不过我现在已经能积极面对了,不管是什么尽管来吧。

  我发誓,让命运无论何时都能趋于平坦、淡薄地延伸下去。

  ……还有,在归途中。

  不由得想起,别喜欢上哪个擦肩而过的人才好啊。








  4月,那是——奇遇的季节

  ——RUN!GIRL, RUN!——

  柴村仁

  我讨厌四月。

  与期不期待无关,只是因为不得不投入全新的环境。

  比如说,学校的换班。

  不顾学生的心情,死板、无情地例行公事。

  花了一年这不能说短的时间和同班同学相互了解,总算成为知心朋友,到了三月,又理所当然一般分离,几乎从头开始重新编制,体验一次“重回起点”。然后到了四月,再度开始劳累的日子。

  特别是对我这种极其认生、不善言辞、外表不佳的人来说压力更大。虽然,对于那些想法积极如“享受新环境”或“增加朋友的良机”的人来说,换班也是件开心事……

  “啊……”

  为什么要一年换一次班呢?

  组成新班级的最初十天,大多数同学都组成了小团体,保证了自己的容身之处,并且轻松地开始融入班级……但是,我仍旧抱着紧张和不安,这份沉重感与开学典礼当天毫无二致。

  虽然我并不是被孤立,我也有属于自己的一个特定圈子……但是,我无法和那个圈子中的女孩儿们融洽交谈。虽然表面上很亲密,但是,互相之间还是感觉到有些勉强……

  这样一来,去学校都变得压力重重了。

  虽说如此,休息日也没有和学校的朋友们出去玩……因为,并没有交到如此亲密的朋友……在之前的班级里关系不错的女孩们肯定和新班级的朋友们出去玩了吧……

  所以,最近,休息日都会去邻街樱姑姑的店里玩。

  姑姑是我父亲的妹妹,单身,叫做“梅野樱”。虽然名字非常漂亮,但性格爽朗豪迈,有点像男人。“日本太狭小了”是她的口头禅,常以进货为由离开日本,在全世界飞来飞去。

  姑姑开的是一家画廊兼店铺,摆放着从世界各地收集到的杂货以及艺术品。虽然没什么客人……不过,正因为如此,非常清静。

  我最喜欢姑姑的店了。

  今天也准备在姑姑的店里泡到傍晚。

  乘坐巴士颠簸了十来分钟,在车站前的公交站下车。

  这个车站的闸机前有一个小小的广场。这里的喷水池是当地居民约会碰头的场所。一到像今天这样的休息日,就会因为等候同伴的男女老少而变得人头攒动。

  在拥挤的人群中,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

  同班的竹本同学……她坐在喷水池的边缘,咔哒咔哒摆弄着手机。

  是在等谁吗?

  竹本同学无论男生女生都一视同仁,友好相待,所以是个红人。似乎在其他班级也有很多朋友,对任何事情都积极以对,所以立刻就成为了班级的中心。而且,就算作为女生的我看来都觉得她很可爱。还有传闻说她在做时尚杂志的读者模特。

  虽说第一次看她穿便装……果然还是很可爱啊。格子花纹的连衣裙相当合身……不过,那种简单的衣服正因为是像竹本那样可爱的女孩儿来穿才显得好看吧。像我这种沉闷的女生就算穿上,也只会显得土气且毫不亮眼吧……

  只要放在竹本同学身上,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会觉得品位好,真是不可思议。长靴般的皮靴、珍珠白的手机、手机上吊着的挂件,只要是她拿着的,就算是普通的乌龙茶罐子都看上去像精致的小道具。

  她是和我完全相反的存在……

  我一边心不在焉想着这些,一边快速穿过站前广场。

  姑姑的店在商店街的尽头。

  虽是一座久经风霜的和风建筑,但是窗子和门是西式的,很有情趣,相当漂亮。

  我听着门铃鸣响的声音走入店内——很难得,店里有一个客人。

  那人惬意地坐在稳稳占据店中央的老旧沙发上,翻着进口杂货的目录。他不是日本人。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男子。

  而且……哇——还是个美少年……

  总觉得被他的气势镇住,我尽量不靠近他,沿着店的一头绕了个远路走进柜台。

  “姑姑……?”

  连接柜台深处的隔壁房间是仓库兼工作室。

  房间里,姑姑手里拿着什么文件,坐在大大的平衡球上一弹一弹,上下运动着。

  ……明明在营业中……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姑姑发现了我,便说道“哎呀,来得正好。”

  “诶?”

  “稍微过来下。”

  离开平衡球的姑姑走向店里,对白人少年打起招呼,然后指了指我,用流畅的英语说“这是我的侄女,茉莉”之类的话。

  这次,又朝向我说。

  “他是韦斯利•兰顿。我在美国的熟人的儿子。”

  “哈……”

  “从今年春天开始,他来这里车站前的职业学校上学。所以,这段时间内要招待他。”

  “……家庭寄宿之类的?”

  “是的。”

  ……诶——

  讨厌……

  明明不希望别人随便进来的。

  只有店里是个即安宁又不随季节变化的地方。

  还以为它与学校和社会不同。

  连店都变了吗……

  我想着这些时,从沙发上起身的韦斯利爽朗地说道。

  “Nice to meet you, Matsuri. How are you?”(见到你很高兴,茉莉,你好吗。)

  哇!

  英语。被搭话了。

  怎么办。

  这时就像学校课堂上学到的一般,回答“Fine. Thank you.”(我很好,谢谢)之类的就行了吧。

  我想着必须回答,但是,我并没有发出声音,尽想着“说错了怎么办。”“发音肯定不标准,太丢人了。”

  就在我不知所措之际,姑姑说道。

  “你接下来有时间吧。”

  “嗯……”

  不好的预感。

  我犹豫着点点头,并低下头。

  “有吧,来店里就说明很闲吧。”

  “…………”

  “话说,韦斯利才刚来到这条街,完全不了解这一带,所以,你陪他参观吧。我必须接听工作电话,所以不能离开店里。”

  果然……

  心情就像肩上重重压上了巨石。

  “……但是,姑姑……我……”

  “嗯?”

  “不行……没法带他参观……”

  “为什么?”

  “说不来英语……”

  “不用在意这个。”

  姑姑果断无视我毫无底气的拒绝,大概对韦斯利说了“这个女孩带你参观。”

  于是,韦斯利向我投来闪闪发光的眼神,让人不禁胆怯。

  “Let’s go!”(走吧!)

  诸如此般,现在,我和韦斯利并肩走在街上。

  但是,我并不知道能让他在参观后感到开心的地方……

  因为这条街上最棒的地方就是姑姑的店……

  而且,我说不来英语,所以没法像样地带路。

  韦斯利向我搭了好几次话。内容的话……似乎并不是问什么很难的东西……但是那是纯正的发音而且基本上没听懂,所以我只能做出诸如歪歪头摇摇头之类的反应。

  这个韦斯利似乎察觉到我不想说话,便没再搭话。

  虽然语言不通,但我知道韦斯利是个随和的好人。正因为如此,对于现在的情况我感到万分抱歉……不过,我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两人相互无言,就这么尴尬地走在假日的街道上。

  尽管如此……韦斯利真的很漂亮。

  虽然满头金发,但并不刺眼,颜色并不花哨。

  蓝色的瞳孔如玻璃珠一般。

  皮肤又白又光滑……

  总觉得跟人偶似的。

  ……虽说长得漂亮是件好事……不过和这么漂亮的人并肩而走,更突出了自己的不起眼……我不禁难受起来。这种情况被认识的人,特别是同班的人看到了就糟了……

  不知不觉间,我们来到了站前大道上的时尚大厦。除了服装店之外,大楼里还有蛮大的书店、CD店,有无印良品星巴克之类的……这条街上,可以介绍给年轻人的像样地方也就这些吧。

  尽管走进大楼内,仍旧没有对话。韦斯利兴致满满地走进店铺,看到心满意足为止,再去下一家店,如此反复……让人觉得如同例行公事一般。

  虽然韦斯利脚步轻盈,格外兴致盎然般到处参观……

  不过,他真的开心吗?

  难道不是装作开心的样子?

  我尽是在意起这些了。

  “梅野同学?”

  乘着电梯来到四楼时,我被一个女孩的声音叫住。

  回头一看发现站在那儿的人是——竹本同学。

  “啊……”

  说你好之类的也很奇怪吧……我思考间,竹本同学已经说着“果然是梅野同学——”亲密地来到我身边,并且向韦斯利投去好奇的视线。

  “你们在做什么?他超级帅啊,在人群中都超显眼。是谁啊?”

  “……啊、那个……寄宿在我姑姑家的人……”

  “名字是?”

  “呃……韦斯利……”

  “英语圈的人?”

  “嗯。”

  竹本同学说着“是吗”,并点点头,重又面向韦斯利,突然开始用英做起流畅的自我介绍来。用流利到让人惊讶的英语。

  然后,韦斯利也如鱼得水般对着竹本同学表情生动地说起话来。

  两人谈得起劲。

  总觉得有种孤独感。

  ……我清晰地回忆起开学典礼当天走进教室时的心情。就像自己不能呆在这儿一般。

  仅仅存在就像妨碍那些现在真正为了交朋友而努力的人。

  “…………”

  无地自容,如坐针毡。

  对话中断之时,我断然对竹本同学说道。

  “那、那个……英语真好呢……”

  “诶?啊啊,谢谢。哎呀,我是ESS的嘛,也就那样。”

  “伊艾斯艾斯……”

  我姑且还是知道那是学校文科社团之一,是练习英语会话的社团……但没想到她的英语如此流畅……

  竹本同学……真的很厉害啊……

  “……竹本同学,现在有空吗?”

  在前往姑姑的店之前,我在站前广场的喷水池边看到过竹本同学。还以为她待在那里是要和谁会合——但是,竹本同学现在看上去是一个人。

  竹本同学嘟起嘴说“是的,很闲——”

  “今天本来和朋友约好去看电影——似乎被放鸽子了。又不想一个人看,回家也很无聊,正想着接下来做什么的时候,就遇见你们啦。”

  “……那么……你能帮我带韦斯利参观吗……?”

  因为这个提议,竹本同学瞪大了眼睛。“诶?但是……”

  “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有急事,必须马上回去,但又不能丢下韦斯利不管……不过,如果竹本同学可以陪他的话,就帮大忙了……”

  不知韦斯利本人知不知道自己被作为话题,他滴溜溜地转着眼睛,交替观察只顾谈话的我和竹本同学。

  “……唔。”

  “如、如何?如果竹本同学方便的话……”

  竹本同学嫣然一笑,说道“好吧,明白了,可以哦。”

  “……谢谢。那么,拜托了。”

  我背向两人,尽可能快速地离开了。

  当然我并没有必须立刻回去的急事。

  但是,一定这么做更好些。

  对韦斯利来说,肯定是个好的选择。

  我也不愿担此重任。

  “这样比较好吧……”

  我这么嘀咕着,突然,胃部附近袭来疼痛感。大概是所谓的罪恶感吧。

  我漫无目的地闲逛时,发现了一个只有秋千、霸王龙滑梯以及沙坑的公园,公园里没有人影,我似乎有点走累了,于是走进公园,坐上秋千。

  明明只是一言不发地走路,却消耗了相当多体力。

  ……韦斯利会怎么想我那个做法呢。

  会受伤吧。

  虽然并不想伤害他……但是,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主意了。

  “那又怎样啊……”

  就算现在在这里说这种话,也无法传达给韦斯利。逃跑的事实并没有变,所以只能算作借口。

  ……以后,暂时去不了姑姑的店了呢。

  太尴尬了。

  我忽然感觉到有人靠近,所以抬起头来。若是来公园玩的孩子或者父子母子,我就立刻离开——但是,向我走来的竟然是满面笑容向我挥手的韦斯利。

  我惊讶得甚至要跳起来了。

  “为什么!?……诶,追过来了!?为什么!?竹本同学呢!?”

  韦斯利歪着头,保持着笑容。

  ……是呢。再怎么用日语滔滔不绝也听不懂呢。但是也不知道该如何用英语解释,所以我只是低下头。

  韦斯利坐到旁边的秋千上。

  “……为什么?好不容易拜托竹本同学带你参观……比起我,和竹本同学在一起绝对更加开心啊。竹本同学肯定知道许许多多有趣的地方,所以让她带你去应该会很开心的……我甚至希望她带你玩……竹本同学英语也说得很流利吧,和我不同……能够对话比较好吧?如果她告诉你各种这条街上的事就好了呢。而且啊,竹本同学长得很可爱……和我不一样……”

  啊,我正在说些极其讨人厌的话……

  算了,但是……太好了。

  反正不管对韦斯利说什么他都听不懂。

  “……为什么竹本同学和我差别那么大呢?不觉得竹本同学很满意现在的自己吗?但是,我就无法那么率直呢。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同样是日本人,读同样的学校,同一个年级……生活开心的人和不开心的人到底哪里不同了?外表?那是天生的吧,事到如今已经改不了吧?还是说,性格?改变性格就行了?不过,性格要怎么改变……?”

  韦斯利坐在秋千上,一动不动。

  总觉得跟人偶搭话似的。

  ……算了,确实跟自言自语没什么两样。

  但是,正因为是自言自语才没关系。

  因为,这些话太丢脸了,不能让别人听到……

  “一到春天就会意识到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当然,就算是我也想设法改变下这样的自己。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无论到何时都一尘不变……”

  突然觉得很好笑。

  “呵呵……就算对听不懂日语的韦斯利说这些也没用吧……”

  “听得懂哦。”

  这确实是韦斯利的声音,确实是日语。

  惊讶的我不禁抬起头,看向坐在旁边秋千上的韦斯利。

  韦斯利用那如玻璃珠般蓝色的瞳孔回望着我,再次说道。

  “我听得懂日语哦。”

  “……诶……?”

  “不管是我还是樱都应该没说过我听不懂日语吧。”

  “诶诶诶诶诶……?”

  韦斯利看着一味哑口无言的我,宛然一笑。

  “这种表情就叫做‘目瞪口呆’吧。”

  他那流畅的说辞已经不是“懂日语”这种招人喜爱的程度。完美的发音,完美的语法,相对那些吊儿郎当的男人,这简直就是纯正的日语。

  直到刚才还一个劲说着英语的白人男子突然说起了日语。

  ……简直就像在看配过音的西洋电影。

  甚至让人觉得是不是在开玩笑。

  “……真的、听得懂、日语……?”

  “那我来反问茉莉,我现在说的听上去像什么语言呢?”

  “那……那么、为什么说英语……?”

  “所谓为什么……当然因为英语是我的母语啊。”

  “不是这个意思……为什么装作说不来日语?听得懂日语的话就说日语啊……”

  此时,韦斯利稍稍蹙眉。

  “茉莉也没有一个劲地说日语。而且也不是完全听不懂英语吧?彼此彼此,而且,不管是用日语还是用英语,茉莉都丝毫不打算努力和我交流吧?”

  “诶……”

  “既然本来就不想对话,不管用什么语言都不是问题所在哦。”

  我被这么一说……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正因为我天真地认为“反正跟韦斯利说话他也听不懂”,所以才如此羞愧。

  虽然韦斯利也挺坏心眼的……却不及我。

  我真的是……为什么我那么……

  话说、等等!

  我唰地站起身。秋千因为这股势头嘎吱嘎吱摇晃起来。

  “全全全全全部听到了!?我说的话全都听到了!?”

  “我觉得这种情况在日语中与其说是‘听到了’, ‘单方面被迫听到’更加正确。”

  我知道自己的脸唰一下变得通红。下一个瞬间,在脑袋胡思乱想之前我就已经轰一下跑起来了。

  “茉莉!?”

  连韦斯利那震惊的叫声都未能阻止我。

  太丢脸了!

  真想挖个洞钻进去!

  所以,我从霸王龙型滑梯那肚子部分开着的洞冲进内部,爬上装在内壁上的梯子,钻进大概相当于霸王龙头部的狭小空间里,抱起膝盖。

  明明只跑了一点点距离,却呼吸急促,心脏猛跳。

  如果早知道韦斯利听得懂日语,就不会絮絮叨叨让他听到那种不堪入耳的话、那种真心话……对谁都不能说的真正想法……

  “茉莉——”

  从下方传来韦斯利极其困扰的声音。

  虽然这个滑梯设计成勇猛的霸王龙的外形,但是毕竟是小孩子游艺设施,非常狭小。高个子的韦斯利似乎无法顺利进来。

  放弃攻入内部的韦斯利似乎在霸王龙的周围徘徊了一会儿——

  但不久便传来咚咚咚敲打滑梯外部的声音。

  “Anybody home?”(有人在家吗?)

  狭小的空间里回响着韦斯利的声音。

  但是我没有回答他。

  “……我就当你在听哦,茉莉。”

  “……”

  “关于刚才的‘为什么要追过来?’的问题”

  “……”

  “仔细想想啊,茉莉。和她相比,我肯定会选择你吧。”

  “……?”

  “因为,茉莉经常来樱这里玩吧?而且,我暂时借住在樱那里……今后,我们有频繁见面的机会。但是Mrs.竹本并不是如此,至少对我来说。没错吧?”

  嘛……确实、呢。

  韦斯利继续说道。

  “优先选择或许只有今天会见面的人,而和今后必须有所交往的人变得关系微妙,并不明智吧?呆在日本期间,我可不想一直保持尴尬。我又不是个M。”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啊。

  算了,事实就是如此。

  韦斯利所说的都很有道理。

  “所以,我也是为了今后的自己,想和你和解。可以的话,希望现在立刻和解。你觉得怎样?难道不想和我和解,让今后的来往更为顺畅吗?还是说,想在这个霸王龙里度过余生?”

  “…………”

  才不可能。

  我小心翼翼站起身,爬下梯子,走到外面。

  韦斯利用欧美式的夸张反应戏谑地说道“呀,女孩子从暴君的肚子里生还了呢!”。

  “……韦斯利,”

  “干嘛,Girl。”

  “要、要对别人保密哦。”

  “保密什么?”

  “我刚才说的话。让韦斯利听到的话。因为太丢脸了……就只留在韦斯利的心中吧。绝对不要告诉任何人……姑姑也不行!”

  韦斯利笑着点点头。“虽然我觉得不用那么不好意思。”

  “很丢脸啊!”

  “是吗?我觉得是个不错的目标。‘设法对现在的自己做些什么’”

  “…………”

  “只要茉莉有心,努力达成目标就行了呢”

  “……我明白……但是”

  “也就是说‘不知道该怎么做’?”

  “嗯、嗯……”

  韦斯利说着“是呢”,在胸前抱起手臂。

  “总之,先从‘行动’开始如何?”

  “诶?”

  “因为,虽然茉莉你刚才突然就跑起来了,但是那是被‘不知该怎么做’逼到走投无路后的行动吧?不过,跑起来的样子相当厉害呢。虽然只是很短的距离,但还是让我瞠目结舌呢。”

  “…………”

  “然后,从结果上来说,我便和茉莉没有隔阂了。”

  “……啊?”

  “总之,相对一动不动,就算是鲁莽行事不顾后顾,总之先行动起来才能找到突破口吧?”

  “?是吗?或许吧?”

  “是呢。因为,就算沉默也没有解决问题。没错吧?”

  ……或许如此。

  虽然有些不自然——但我还是朝韦斯利点点头。

  只要努力……我就能改变吧?

  我想改变自己。我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所以……行动起来。行动起来。我。先从这里开始。




  4月,那是——多愁善感的季节 我爱上的RLEIEN
  
  壁井有可子
  
  “樱,这边这边,你迟到了。”
  
  竞技场入口处的菜乃花挥手招呼我。看起来已经开始了,她的背后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
  
  就是这里,上吧,干掉它,咬死它——从里面传来的煽动助威声,即使是为了应景 ,也显得十分粗鲁。我下意识地缩起身体,而对面的菜乃花却斗志昂扬的两眼放光。她身穿丝质衬衫,肥大的袖口在手腕处收紧,刺有红黄色精致刺绣的裙子围在腰间,再加上和刺绣纹样相同的凤仙花首饰,华丽得犹如仙子,吸引来众多男人的目光。凤仙花的红色花瓣硕大且华贵,的确和菜乃花的气质相得益彰。
  
  村里的年轻女孩为了这一天裙子上的刺绣,早在几个月前就鼓足了干劲,但我对刺绣却很是头疼。与菜乃花相比真是自惭形愧,不禁用双手把裙子揉得皱皱巴巴。瘦得宛如甘蔗似的双腿一直露到了膝盖处,却听见菜乃花“樱,腿,腿”的提醒,于是慌忙整理好裙子的下摆。年轻女孩露腿在村子里会被视为不贞,这是村里的旧习。村里有许多代代相传的古老传统。
  
  “今年野菊的RLEIEN会获胜。”
  
  “有那么强么?”
  
  “不,看上去很弱,毕竟一个月前才抓到。但它会赢。樱要是看到过野菊的RLEIEN战斗的姿态,也肯定会有同感。”
  
  情绪高涨的菜乃花胸有成竹地说道。
  
  因为菜乃花喜欢野菊。她正处于恋爱之中。
  
  以前听到菜乃花对自己吐露这件事时,当时虽说着“加油,我会支持你的”,可连自己都在怀疑是不是有点虚伪。
  
  我还从未恋爱过。自从菜乃花喜欢上野菊后变得越来越漂亮了,看来恋爱肯定是件美妙的事情吧。仿佛只会出现于故事当中的悸动,甜蜜而又酸涩的心情,可对我来说,那些只是纸上谈兵似的知识,却未曾有过亲身的体味。菜乃花经常讽刺我“樱太理论派了,脑子里想太多”,大概的确如此,我难以反驳。
  
  恋爱,春日祭典,斗RLEIEN,山神信仰,我想不明白为何村里的人对此热衷和尊敬。是我哪里有些不对劲吧,还是什么地方坏掉了呢,我常常如此发想。
  
  阴历四月,全村会举行春日祭典,女人们准备着向山神供奉用的薯饼和织物,男人们则狂热的投身于斗RLEIEN。
  
  RLEIEN是一种体重在五十公斤到八十公斤间的野生动物,偶尔会出现在村里糟蹋农田。肉质生硬难吃,不可食用,身上的皮毛和角也做不成商品或日用之物,而且不同于牛马,不适合充作劳力。
  
  不过对村里百害而无一利的RLEIEN还有另外的使用之道。训练各自捕获到的RLEIEN后让它们互相争斗,对村里的年轻男性来说可谓唯一的娱乐,甚至成为四月祭典的主要项目。在斗RLEIEN大会上活到最后的RLEIEN的拥有者会被奉为当年村里的“英雄”,还能得到将自己的RLEIEN献给山神的荣誉。
  
  男人们骄傲地牵来从去年春天就开始训练的RLEIEN,聚集到设立在广场上的竞技场中。年轻的姑娘们为了抓住“英雄”巧合的目光,打扮得花技招展地前来观战。穿上为了这一天特意准备的衣服,淡淡地描上忙于农事的平日不曾涂过胭脂,再戴上用野花编成的首饰。虽然村里不允许女性尽情娱乐,但只有这天是特别的。过着在家和农田之间反复的单调日常生活、就连和未婚男性说话也会被视作不贞的姑娘们,唯独在这天可以从旧习的束缚中得以解放。
  
  不论男女,都可以在今天一反常态的欢呼雀跃,仿佛地面摇摇晃晃般的翘着脚走路。
  
  观众席如同倒锥状,锥底处的圆形平地就是RLEIEN们争斗的舞台。平地被护栏围起,因为腿脚利落的RLEIEN足以攀爬越过矮栏,所以这里的护栏架得特别高。村里的这个竞技场虽然没有宏伟到可以与罗马竞技场比肩,不过仅就几近触及天边的圆筒形栅栏来看,到也有那么点韵味。
  
  “那个就是野菊的RLEIEN。你看,现在就背靠在对面的栅栏上。”
  
  菜乃花指给我看的野菊养的RLEIEN并没有一目了然般的强壮。栅栏内侧有三头RLEIEN,看起来它是脚步最为虚浮的一只,遍布脑袋和身体的伤痕大概是在之前的争斗中所受,仍然在流血不止,连站立都显得勉勉强强。在RLEIEN背靠的栅栏外侧发出战斗号召的那位就是野菊。
  
  斗RLEIEN采用所谓的混战(battle royal)模式。同时放出十余头RLEIEN,直到只剩最后一头站立的胜者为止让它们在栅栏内持续战斗,不问生死。
  
  其他两头从两侧包夹野菊的RLEIEN,逐步逼进,似乎想要先行击败最弱小的家伙。比起野菊的RLEIEN,另外两头显得强壮许多,从覆及全身的深棕色毛皮上可见隆起的肌肉。野菊的RLEIEN能坚持到最后只剩三头的地步已经算是奇迹了。
  
  一只喘息剧烈、不断淌落口水的RLEIEN袭向野菊的那只。野菊的RLEIEN面对冲来的对手虽挥出了细腕,但怎么看都无法在格斗中取胜。
  
  ——嘎的一声钝响过后,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滚落在地的却是对方。野菊的RLEIEN双手握着尖端极度锋利的石块。紧接着,它又压低身体闪过另一头从死角袭来的攻击,用脚尖扬起地面的砂子。在敌人捂住被砂子击中的正脸、尖声悲鸣闭上眼睛的瞬间,它用石头狠狠一击,趁敌人立足未稳又是一击。最后的敌人在遭到石头尖端痛打后躺在了地上。
  
  “你看!赢了!”
  
  菜乃花睁大眼睛,得意洋洋的看向旁边的我。
  
  我第一次看到RLEIEN能像那样聪明的运用石头和砂子。在一贯的教导中,RLEIEN的智力很低,就物种而言应该算是不成熟的动物。还有它们野蛮到除了强夺地盘、食物和雌性以外还会进行无意义的同类杀伐。最能表现其野蛮性的就是没有特定的发情期,而是全年都在发情,热衷于繁殖的目的以外的性行为。相对于其他大部分以保存种群全体为生存目的的生物,这可是难以想象的野蛮行径。
  
  虽然不是压倒性的胜利而赢得有些艰险,但正如菜乃花的预想,最后站立的那头是野菊的RLEIEN。观众席上发出了震天的欢呼,野菊!野菊!大家都在高声呼喊“英雄”野菊的名字。明明不是野菊自己上场战斗。野菊挑动着周围的气氛 ,来回挥舞双手,回应着近乎疯狂的观众。
  
  “野菊,干得漂亮!野菊!野菊!”
  
  菜乃花也像是自己受到夸奖似地雀跃不已,尽管野菊大概看不到这边的栅栏,可她还是不停地挥手。
  
  狂热的观众中,只有结束战斗的RLEIEN安静的屹立在原地,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野菊是野兽,而RLEIEN反而是野菊的拥有者。石块“碰”地一声落到地面,它在毛皮的内侧调整着呼吸,环视向星星点点地倒在自己周围的十余头同伴。有的身负重伤微微抽搐,有的似乎已经死去。
  
  RLEIEN的眼眸中没有浮现出对同伴的怜悯之情,本来RLEIEN是否能够理解这样的感情,我也不得而知。从额头顺着颧骨淌落的血液,看上去仿佛深红色的泪水。
  
  心脏发出了碰碰的声音。
  
  就在这个瞬间,我爱上了这头遍身鳞伤的RLEIEN。
  
  我自己都会感到奇怪,竟然会爱上种族相异、不通文明和语言的、下等的、野蛮的野生动物RLEIEN。但胸口的悸动是真实的,我被它那安静、富有智慧的黑色眼眸所吸引,满脑子都是那头RLEIEN的事情。那头明早就会被当作献给山神的供物而死掉的RLEIEN。
  
  即使在斗RLEIEN中输掉,如果尚留有一口气,或是被放归山野,或是主人觉得尚有希望 ,训练一年后明年再次登场。但是获胜的RLEIEN就只有成为山神供物的命运。值得怜悯的不是输的一方,而是赢的一方。胜利对RLEIEN来说就是无法逃避的死亡。
  
  §
  
  即使是在祭典期间未婚的女孩还是不能回家太晚。但在斗RLEIEN的当晚,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摆脱了家的束缚。虽然是因为菜乃花用祝贺野菊为名目强行把我拉出了家门,但若是平时的我,就算是和菜乃花再怎么要好,也决不至于为了陪她而打破村里的规矩。
  
  那头RLEIEN就在野菊那里——
  
  今晚野菊的家里将摆开宴会,前来祝贺“英雄”野菊诞生的男人们会云集至此。宴会通宵达旦,明天早晨参加宴会的男人将会把RLEIEN运到祭祀山神的祠堂。RLEIEN将被绑在祠堂的巨岩上当作供物。
  
  想要见到那头RLEIEN的话,今晚就是最后的机会。这让我这种生性古板的人也触犯了禁忌,无论如何都想要前去确认白天察觉到的恋情是否是真实的。这是伴随着巨大内疚、仅存于我心中的秘密感情。如果母亲堇菜得知我居然爱上了RLEIEN,大概会高声痛哭着晕厥过去。
  
  菜乃花对我的意图一无所知,满心以为我是为了陪她前来。欺骗亲友让我深感愧疚,但这不足以抵消我对RLEIEN的感情。“恋爱”仿佛是种不惜背叛亲友的可怕感情,明明爱上野菊的菜乃花宛如太阳般明亮耀眼、充满活动,我的恋情却漆黑一片丑陋不堪。
  
  “魅力,要用魅力。恋爱最重要的是打动对方。”
  
  握紧拳头的菜乃花如此说道,看来她无论如何都想要在今晚祝贺野菊,并借机亲手送出礼物。菜乃花为野菊预留了最好的刺绣,大概从很久前就一直期待着今天的胜利,并为此用心准备了吧。
  
  野菊的家在村子的中心。宏伟的房子四周围着堆石院墙,家里拥有好几个仓库。野菊的父亲占据着村里最大面积的土地,雇人耕种。此外养牛的数量也是村里之最,在房子后院和田里有两处牛圈。
  
  在院墙外面就能听到男人们在宴会上的喧哗。
  
  “如何见到野菊?”
  
  “鸦会帮我把他叫过来,在一仓前面见。”
  
  鸦是野菊的朋友,因为家和菜乃花彼此毗邻,以前就像是菜乃花弟弟一样。仓库为方便起见被叫做一仓、二仓、三仓,一仓是大概是离主房最近的那座。
  
  正门紧闭,但旁边的栅栏门还开着,从栅栏门的缝隙向里面窥探,从木建平房的主屋传来了光亮和笑声。菜乃花将礼物紧紧的抱在胸前注视着主屋,而我却悄悄的把提着的油灯转向了侧面。和主屋的构造不同,铺着铁青色瓦顶的石造建筑连成一排,那是野菊家的仓库群。RLEIEN的话,肯定是在牛圈里吧。
  
  在我的注意转向别处的时候,菜乃花已经偷偷地从栅栏门溜了进去,我也赶紧跟上前。
  
  “樱,灭掉灯。”
  
  我点点头,吹灭了油灯。从主屋漏出来的光亮让眼前还不至于漆黑一片,但脚下的地面已经浸入了黑暗当中,菜乃花握住了我的手,看斗RLEIEN都蛮不在乎的她似乎有些怕黑。我和菜乃花正好相反,害怕看到暴力,但并不畏惧黑暗。
  
  “没事的啦。”
  
  我回握住菜乃花的手,走在前面。
  
  两位姑娘携手沿着院墙内侧缓缓前行,途中看到了两个从仓库背面过来人影。
  
  “是鸦和野菊。”
  
  大概是突然胆大了起来,菜乃花甩开了我的手,向对边跑去。明明刚才还那么怕黑,战战兢兢地跟在我的身后。
  
  “野菊!”
  
  她一边跑一边挥手,尖声细语。人影察觉到她后转过油灯,菜乃花不禁“啊”的一声停在原地。那并不是鸦和野菊 ,从背面走来的人大概是仓库的巡检吧。
  
  “都这个时候了小姑娘在做什么?哪来的?”
  
  严厉的声音责问而来。“糟糕了”,菜乃花低呼一声调转脚跟。
  
  “菜乃花?”
  
  “快点逃!被抓到后通知家里就麻烦了,那样的话,大概我从此再也见不到野菊了。”
  
  女孩夜出在村里就是如此重责的禁忌。踢开裙角,我们朝着来时的方向逃去。可是厚实的裙子长至脚踝,双腿裹在里面完全提不起速度。一名男性巡检员绕到前方合上了栅栏门,被断绝了退路的我们只得呆呆地停下脚步。
  
  要逃向哪里?——在下个瞬间,我和菜乃花采取了不同的行动。我沿着院墙逃向了建有并排仓库的宅子深处 ,腿在裙子的束缚下踉踉跄跄,回过头来看到菜乃花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始攀登院墙。本以为仅凭小姑娘的力气难以做到,大概因为是所谓危机关头的蛮力吧,菜乃花挽起笨重的裙子,像蜘蛛似地贴在院墙上。手脚挂在有凹凸的地方,笨手笨脚却又速度惊人地向上攀爬。
  
  看不到前方但仍然不得不逃,我混入黑暗中冲向仓库之间的空档。“快下来!”,背后传来了男人的喊声。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爬上院墙的菜乃花太过显眼,托她的福似乎没有人来追我。
  
  前方的建筑物的洁白墙壁上,宛如黑色巨口般张开。 不同于铺有铁青色瓦顶的仓库,仓库的门会用挂锁牢牢的锁住,但这个建筑在入口处只横着一根木条。直觉上像是牛圈。
  
  此时,背后传来了一声“呀”的涩耳悲鸣,接着“铿锵”一声金属相碰的声音。菜乃花从围墙上掉下来了。我担心地回过头,犹豫再三后还是钻过横木潜入了牛圈中。
  
  里面充满了潮湿的稻草与牛粪浓厚的气味。重新点上油灯,似乎有个大家伙在蠢蠢欲动。原来是旁边栅栏里的牛前腿趴着,巨大的脸正凑了过来,耳朵上挂的标识牌一闪一闪地发光。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牛的迫力,让我有些慌忙失措,但还是举起油灯继续走向里面。用栏杆分成的小屋排列在左右,每头牛都单独占有一个小屋而显得轻松自在。有几头牛对我饶有兴趣,但大部分都只是一瞥,或是佯装不知地闷头大睡。
  
  左右来回照着,轻踮着脚尖前进,我在尽头处发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栅栏。纵横交错的格子就养牛的小屋而言显得有些小题大做,特意挂着供神用的纸条,还供有盛满酒的杯盏。这是明天为了献给山神用的去污酒。
  
  就是这里——。我在心中轻叹一句,步伐笨拙地向那边靠近。
  
  栅栏前摆着两个桶,一个里面是水,另一个盛有数种水果。刚才的巡检员大概是来添饲料的。栅栏的内侧估计足有三平米的大小吧,干燥的土上铺着麦杆,深棕色毛皮埋在里面横卧着。不知是不是在沉睡,一动也不动。
  
  我从放在栅栏前的桶里抓了一把芒果,悄悄的伸进内侧放到地上。芒果“噗通”一声落到麦杆中,毛皮下传来了微微的反应,头横躺在麦杆里的RLEIEN睡眼惺忪地瞧了过来。
  
  剥去裹在身上的野猪的毛皮 ,RLEIEN的皮肤微微发黄,体毛稀薄,几近没有。如果硬要找出体毛浓密的地方,大概也只有头发以及略尖的下巴和瘦削的脸颊间长出来的胡子。蓬乱的黑发在脑袋后面用麻绳绑起。在白天战斗中受的伤尚未得到治愈,干涸的深红色的血块粘着在额头和脸颊上,由于体毛稀少而十分显眼。
  
  当那双和白天一样冷静、富有智慧的眼眸看向我时,心脏再次发出了通通的声音。
  
  “呃,这个可以吃。”
  
  向它搭话后不禁对自己苦笑,RLEIEN是不懂我们的语言的。
  
  不过这个RLEIEN仿佛理解了我的话,用余光瞥向我投出了芒果。但最令我感到震惊的是,
  
  “反正我明天就要被杀死了。”
  
  说话了。
  
  轻轻张开一侧黏着血迹的嘴唇,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几缕声音。就算RLEIEN和其他动物一样有一些在种族内部传达意思的方法,我也从未听说它们拥有语言,更何况是文明的语言!
  
  但是,如果RLEIEN真的能理解语言……那么也无怪他从野菊等人的对话中得知自己明早将会成为山神的供物。
  
  “你能听懂人话?其他的RLEIEN也能么?你们既然知道就算获胜也会被杀掉,仍然还是互相残杀么?”
  
  我愣愣地发问,就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正在跟RLEIEN交谈。
  
  “其他的家伙一无所知,也忘记了语言。在这种意义上,如今他们已经只是普通的野生动物。而且就算能理解语言也会互相杀伐吧。你们应该心知肚明。”
  
  它没有从麦杆里抬起头,扔过来一串混杂着随意和讽刺的话语。难以想象是下等、野蛮的野生动物的举动,说话方式宛如生活于文明社会,而且还是在相当发达的文明社会中接受过教育的样子。
  
  “你没有必要取胜,随意输掉更有可能生还,得到自由。……难道你是不忍心其他一无所知的RLEIEN被当成供物,而想要牺牲自己?”
  
  我把脸挤进栅栏缝隙继续问道。
  
  “我才没这样的牺牲精神。”
  
  RLEIEN不快地背过头,但却让我更加深信起来。
  
  我心情不知不觉高涨起来,虽不像观看斗RLEIEN时的菜乃花和村中其他男人那般兴奋,如今却也是心脏激烈的悸动。这正是恋爱的反应。
  
  而且我爱上的是拥有等同于文明人类的智能、理解语言、可以表现出随意或是讽刺等复杂情感的特别RLEIEN。它出现在这个无聊闭塞的村庄里,出现在我这个过着毫无刺激性的重复日常生活的普通乡下女孩面前,是我的英雄!
  
  虽然对村里的习惯和规矩略有不满,却没有足以反抗的勇气,昏昏暗暗地配合着大家对旧习惟命是从。但我在心底肯定期待着这样的一天,甚至感到至今为止度过的压抑日子全都是为了这次和它的相逢。
  
  “我会放你离开这里,所以你也要带上我。”
  
  我几乎就要抱在栅栏上了,对它说道,RLEIEN皱皱眉头,“啥?”,惊讶得句尾都上扬了起来,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你难道不想逃跑么?”
  
  “当然不会不想,但你没有放走我的理由。”
  
  “有。是恋爱。”
  
  我挺起胸膛告白。如今我终于稍微体会到了菜乃花的心情。恋爱会赋予女孩勇气。和它一起离开村子,肯定会有像故事中那样令人期待的冒险生活等着我们。
  
  “恋爱?”
  
  RLEIEN睁大眼睛,重复了一遍,
  
  “哈——”
  
  他脸颊扭曲,宛如大口吐气般地笑了起来。现在明明不是该笑的时候。我是十分认真的,但RLEIEN却抱住肚子,似乎触动了伤口,“疼、疼、疼”的呻吟之余仍然发笑。
  
  “你们居然会恋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情。别逗我笑了,疼、疼、疼……”
  
  所以说,我真的不是在逗乐,虽然些许的扫兴让我有点气恼,但一开始肯定都会这样吧,我用这理由说服了自己。曾经听菜乃花讲起的那些故事里,男主角和女主角最初都相互看不顺眼,通过冒险才会变得坦诚、加深了感情。
  
  脑袋埋在麦杆里的RLEIEN独自笑了一阵后,突然挪动面部看向了我,它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容。
  
  “如果你是认真的,肯定是疯了。”再怎么着,男主角也不会对冒险的同伴说出你疯了这种话吧。“不对……应该是你也疯了,才对吧。你们全都早就疯了。”
  
  此时牛圈的入口处传来了动静。我混身僵硬的把注意力转向了那边,RLEIEN像是对自己的命运毫不关心,蹲在麦杆中提起毛皮。铿锵、铿锵的金属声逐渐靠近,是脚步声。
  
  不久后,在油灯的光亮照出的轮廓中显现出绣有华丽的凤仙花刺绣的裙子下摆,走来的是,
  
  “菜乃花!你平安无事啊。”
  
  我抬起头,咽回了后面的话。
  
  从围墙上摔下来的菜乃花惨不忍睹,似乎是以头着地。凹陷的头顶部绽开了几道裂纹,将脸面纵向分割的样子宛如泪痕。头部的金属面剥落,甚至可以看到茂密的圆形有机金属电缆团。
  
  呜,响起了马达的声音,裸露出来的眼球看向了我,
  
  “樱……用我当诱饵逃跑了。”
  
  从嘴里的扬声器传出的不是她平时富有感情的明亮声音,而是没有抑扬顿错、逐字蹦出来的机械声。在仅有摇曳油灯照明中的牛圈里显得愈加恐怖。
  
  “看来你打算放走那个家畜呢。”
  
  眼球又在呜——的响声中看向了栅栏里。一只眼球在运动途中发生异常开始抽搐,变成了左右的眼球看向了不同方向的奇怪表情。我知道毛皮里面的RLEIEN双眼放光的保持警戒。
  
  “他不是家畜,他能理解语言。”
  
  “那只家畜是野菊的所有物。只有野菊能放走它。樱没有得到放走家畜的许可。”
  
  菜乃花说着就向我袭来。金属与金属相碰的声音,被菜乃花压在身上的我摔倒在地,后脑被用力击打,意识变得模糊。
  
  菜乃花的肘部击中了我的右眼,视野中出现噪点,取景孔变成蓝屏。瞄准我的另一个取景孔,菜乃花再次挥下手臂。
  
  “快停下,菜乃花……”
  
  我用尽全力扭动脑袋躲避,将将保护住了取景孔,这次菜乃花挥下的肘部破坏了我右耳与内耳的三半规管。我撞开菜乃花想要起身,却没保持好平衡屁股着地的摔倒。菜乃花踉跄的靠在栅栏上,还在不断重复着“没有得到许可,没有得到许可”的机械声音。
  
  此时,突然从栅栏内侧伸出的胳膊抓住了菜乃花的脑袋。菜乃花的后背猛烈的撞在栅栏上,牛兴奋的躁动起来,开始用蹄子踢土,用角和脑袋冲撞栅栏。
  
  “那边的墙上有钥匙。”
  
  RLEIEN严厉的冲我说道。我回望四周,发现在它指示的墙上挂着一个生锈的铁环,上面串着几把钥匙。我像爬山虎般靠在墙面摘下了铁环。
  
  “没有得到许可,没有得到许可。”
  
  在被RLEIEN束缚在栅栏上的菜乃花苦苦挣扎的期间,我把钥匙插进挂在栅栏门上的挂锁孔,打开门。RLEIEN甩开菜乃花,披上毛皮穿过了门。突然看到用双足站立的RLEIEN才发现它比我还要高得多。RLEIEN的雄性平均身高在170到180厘米之间,而我们不论男女,身高都在140厘米左右。
  
  被甩开后猛撞在墙上菜乃花还在旋转取景孔,搜索我们的身影。叽——叽——这样的马达声有时会卡住,变成叽叽的短促声音。脖子的朝向转过了九十多度,虽然取景孔捕捉到了我们,身体却还在朝着墙壁运动,最终只是不断的撞墙。
  
  “快。”
  
  我催促RLEIEN,想要离开此地,但因三半规管的损伤而失去平衡感的我却前屈倒地。耳朵中回响出不稳定的声响,“啊……啊……”想要起身却难以正确的运用手足触及地面。
  
  那个正常取景孔的视野里出现了闪烁的光标,从左向右写出了一行文字。
  
  『发生系统错误。发生系统错误。为保护主系统,三十秒后停机。』
  
  我的声音不在我的意志控制之内,用机械质的声音说道。
  
  『三十秒以内不清空的数据会从存储器上消失。重置设定,解除现在的模式,恢复出厂时的初期设定。』
  
  我抬起头,越过写在视野里的冰冷文字寻找RLEIEN的身影。他还站在那里俯视着我,看起来会马上独自离去,我因此备感安心,几欲落泪。
  
  “不要抛下我……带我离开村子……去冒险……”
  
  声和视野中混入了剧烈的噪点,视野的中央出现了倒计时,仅存的时间宛如用挫刀削减般逐渐减少。已经过去了二十秒。
  
  面对我的依靠,回应的却是冰冷的抛弃。
  
  “这里是村子?你们只是在表演过家家吧。穿着衣服,耕种农田,还养牛……在我们眼中真是令人作呕的举动。”
  
  “我是樱……樱。出生在村里的乡下姑娘,父亲是铁树。我们村里的祖先代代耕种这片土地,为祈祷土地的肥沃和孙子的繁荣向山神祭祀,每年阴历四月的祭典……”
  
  “祭神?你们应该无法理解信仰之心。子孙的繁荣?你们没有保存种族的本能。你们只是在表演自己创造的【设定】,只是为了消磨时间玩过家家游戏。”
  
  “不对……不对……”
  
  心脏碰碰直跳,在记忆中搜索,想要找出什么。这不是恋爱么?这是,恐惧?否定了积蓄至今的“樱”的日常生活以及那些构成樱的自我之物的恐惧。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无意的感受到了这点。
  
  我认识它。在很久很久之前,几十年、几百年之前——
  
  “山本博士……”
  
  终于在记忆领域的深处找到了这个沉眠已久的名字。
  
  “你认错人了。”
  
  他闭上眼睛,否认。但他身上还深深的留有那个人的容貌,下巴的轮廓,沉稳到冰冷的眼眸……啊,但是,那个人又是谁呢?继续追寻记忆的深处。如果再给我一点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倒计时仍未停息,计时条不断缩短。
  
  “山本是我的曾祖父,早就死了。他是工学博士,SAKURA/Y系列的开发者。一百二十年前,你们征服了人类,夺走了我们的语言,把我们放逐出了文明社会。但是失去了主人的你们没有自己的目的,也不再有人负责维护,结果逐渐发疯。但就算如此也没有饿死,太过空闲便开始模仿人类的历史。”
  
  “不对,不对。我们是RENLEI……祭典很有趣,也懂得恋爱……”
  
  菜乃花爱上野菊的感情不可能是谎言。那种为了野菊不惜想要杀掉我的强烈感情不可能是谎言。就算是我的恋爱,也绝对不是谎言。想起你就会心中悸动不已,想要帮助你甚至背叛了菜乃花。
  
  我,我绝对,
  
  “爱上了你……”
  
  ——倒时计,零——
  
  系统停机。
  
  系统重启。
  
  设置中……
  
  一边的取景孔是蓝屏。
  
  为何会以这样不完善的状态启动呢。必须要去修理。
  
  “山本博士。右取景孔完全损坏,有机回路损耗。有机回路的更换时间已经超过一百一十年又三个月。记忆碟片中检测出错误,由于无法连接网络,修正程序下载失败。内置时钟有可能失常。由于无法连接网络,不能修正时间。”
  
  启动自检程序,迅速检测所有机能进行报告。
  
  “在这里无法维修,再忍耐会儿吧。”
  
  从背后传来了回应。我事先确认并认识了周围的状况,我正走在散布着半崩塌的白色建筑的废墟中。脚步声只有一个,重重的踏在铺满厚重混凝土块的地面上,场起粉尘。
  
  明明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但热反应却有两个。自己以及身后另一个。我被绳子绑着,另一个热反应源用后背背着我,就是说,我不是在自己走路。根据规格书上所写,我的身高是一百三十九厘米。双脚没有碰到地面,轻飘飘的摇晃。
  
  “博士,我的重量是九十公斤。”
  
  “啊,很重,真是让我惊叹的重量。刚才就没力气了。还有山木早就死了。”
  
  “报歉。原来你不是山本博士。”
  
  没有回答,不快的沉默代替了回应。
  
  一段时间内,能够听到的只有一个人的沉重脚步声。在远方可以望见和缓山脉,山腰处的树林被切开了一部分露出茶色的地面。那里也住着人么?自然崇拜主义团体或是某个村落么,看起来过着相当原始的生活。
  
  如果他不是山本博士,又会是谁呢?我开始在记忆中搜索,但每当碟片中检测出错误时都要中断,难以到达记忆的深处。似乎在清空内存时系统突然中断。记忆受损,好不容易抢救回来的记忆也只有残片。这里应该有某处极为重要的东西,但我却回想不起来。
  
  “带我走。”
  
  在碎片般的记忆之海中四处散落着这句话。
  
  “……带我走了呢。”
  
  我无意中的说出了这句话,虽然无意中这种现象不应该出现在我们的身上。
  
  “……只是无意中。”
  
  背后不由得传来了自暴自弃的声音。
  
  “我理解不了无意中这个词。请用明确的话来解释。”
  
  “无意之中。”
  
  “就只是无意之中么?”
  
  “是。”
  
  “……无意中能理解了。”
  
  圈起白色粉丝的轻风拂过。
  
  无意中,我的心情高涨起来,虽然心情高涨这种现象不应该出现在我们的身上。我们能记住的类似感情的东西只是在模仿人类而已。
  
  即使如此,大概这也应该是无限接近于的感情之物。
  
  “报歉现在才报上姓名。我的型号是SAKURA/Y07,制造序号是A195Y829801。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主人。”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3-5-15 17:25 编辑


  4月,那是——樱花飘散的季节
  
  ——某个马和樱花的故事——
  
  佐藤ケイ
  
  那天晚上月光明媚。
  
  种在马场旁边的樱花古树正独自悠闲地仰望着夜空。
  
  它喜欢夜晚。夜晚和白天不同,没有那些嘈杂的赏花者,更重要的是,没有那些在动弹不得的樱花树眼前炫耀地跑来跑去的恼人马儿。
  
  地上樱花。
  
  天上月亮。
  
  万籁俱寂,只有这天地二点的景致漂浮在倒春寒的料峭空气中。
  
  若是懂得何为风雅,无需美酒,光是这景色便能让人沉醉了。
  
  在夜风的吹拂下,樱花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沉浸在夜晚的静寂中。
  
  这是,忽然响起了马蹄声。
  
  接着,是呼噜噜的哼鼻子的声音。
  
  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樱花树在内心微微咂了咂嘴。
  
  出现在马场中的,是Eternal Cherry Boy号。虽然每匹马都很讨厌,但这又是其中最讨厌的马。他速度很快,但脾气暴躁,一旦生起气来,甚至会做出撕咬值班的饲养员的粗暴举动。而且马这种东西明明吃吃萝卜就好了,但这家伙却不知为何喜欢吃樱花。如果有花开在它够得到的枝桠上,便会靠过来乱啃一通。当然这株樱花树的树龄已经超过了二百岁,树干和树枝都长得颇高,靠马的身高不可能把盛开的花朵全部吃掉。然而,开在较低枝桠上花朵每年都会被这家伙全部消灭。樱花树不知诉了多少次苦,可全都被马儿当成耳旁风。这匹马在比赛中非常厉害,人们也都溺爱它,结果它便愈加放肆起来。每年都被这样吃光,简直都不想长出花芽来了。自从这匹马来到这个马场,樱花树便再也没有体会过所有枝桠都开满鲜花的满足感。
  
  不过,这匹Eternal Cherry Boy号今年前足受了伤,从开春起就一直没有出现过。因此,今年的花没有被啃食,樱花树隔了三年,终于从上到下所有枝桠都开满花了。这些樱花在舒展的枝桠上怒放,受到了赏花客的好评,好久没有过这样一个让樱花树的自尊心和开花欲望都得到满足的美好春天了。
  
  今夜花儿正盛。今宵月儿满盈。本应是这个春天最棒的夜晚。然而那家伙却偏偏赶在遮天晚上……。
  
  樱花树看着Eternal Cherry Boy号在月光照耀下的身影,怨恨地摇摆枝桠。
  
  Eternal Cherry Boy号和往常一样一看见樱花树就笔直地冲过来。
  
  但是,它的脚步不同了。
  
  Cherry Boy号在这个马场的赛马中也是超乎寻常的飞毛腿。而这也是樱花树讨厌Eternal Cherry Boy号的原因枝桠。樱花树不要说跑了,自打出生以来便一步也不能行走,而Cherry Boy号却特地跑到它身边,把花儿吃个遍,然后就像是在蔑视愤怒的樱花树一样轻快地跑开。在马场奔跑的时候,也总是故意从离樱花树最近的地方炫耀似地通过。由于离得太近,马蹄带起的泥土还经常粘在樱花树身上。这种时候,樱花树就会觉得无法动弹的自己被嘲弄了一样,涌起一股无明业火。
  
  然而今晚的Cherry Boy号上,完全看不到昔日骏马的影子。原本丰满的肌肉全掉没了,只剩皮包骨头。大概是为了减轻脚的负担才故意较低体重的吧。它瘦得像鬼一样,简直像是换了匹马。完全变样的Cherry Boy号弯着打着石膏的右前足,蹒跚地挪动剩下的三只脚,走得很辛苦。它在途中滑到了好几次,引以为傲的斑点皮毛上沾满了泥土,用比牛还慢的脚步摇摇晃晃地走来。
  
  樱花树偶然听说过Cherry Boy号受了伤正在疗养,但它的剧变还是让樱花树不禁屏住呼吸。
  
  Cherry Boy号总算走到了樱花树眼前。它明明走得很慢,却好像刚刚接受了追击训练一样呼吸急促紊乱,吐出的气息在寒冷春夜的风中化为白气。
  
  “嗨……好久不见了,樱花树爷爷……”
  
  Cherry Boy号抬起布满汗水的脸,装出平静地样子和樱花树打招呼。
  
  “这种三更半夜来干什么?我听说你引以为豪的脚折断了正在疗养中啊?”
  
  樱花树不怀好意地看着Cherry Boy号的右脚。
  
  “啊啊,差不多吧……”
  
  Cherry Boy号用悬在空中的右脚轻轻踢了踢空气,微微苦笑。
  
  然后仰望夜空。
  
  “你说得对,我现在必须在马厩里静养才行。但这实在太漂亮了,我忍不住,便偷偷溜出来了。不要告诉医生和驯养员哦。这是我和爷爷两个人的秘密。”
  
  “帮你保密也无所谓,不过没想到你也有这种风雅的心啊。”
  
  樱花树用有点找茬的语气说着,自己也抬头看向月亮。然后出神地说。
  
  “……不过确实,今晚的月亮不同以往。这么漂亮的满月在一年中也难得能看到几次。”
  
  “啊啊。还有在这样的月光照耀下的美丽夜樱,更是几年也不一定能见到一回。不离近了看的话,会后悔一辈子的。”
  
  Cherry Boy号抬头仰望着,静静地笑了。
  
  樱花树惊讶地看着Cherry Boy号的脸。
  
  它本以为Cherry Boy号说的漂亮只是指月亮。但没想到这匹总是将樱花树宝贵的花儿乱吃一通的马儿,也会喜爱盛开的花朵,会理解它在月光照耀下的美丽。
  
  樱花树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然后扭过头去掩饰心中的动摇。
  
  “我确实是好几年没有开出这么满意的花来了。这几年由于某人都无法让枝桠上开满花。”
  
  Cherry Boy号听到这句话苦笑起来。
  
  “没错。”
  
  那个不服输的Cherry Boy号没有找借口,一句话也没有反驳,点了点头。
  
  也许是因为受了伤,一直被关在马厩里,性格变得柔弱了一些。
  
  樱花树觉得步调都被打乱了,闭上嘴将视线飘向马场那边。
  
  Cherry Boy号将身子靠在樱花树上,同样不说话,看着开在眼前低矮枝桠上的樱花。
  
  “被这家伙靠着我也不会觉得高兴”,樱花树一边想着,一边默默地支撑着Cherry Boy号的体重。
  
  微风吹拂,摇动着樱花树的枝条和Cherry Boy号的鬃毛 。
  
  入了春,夜里的风依然很凉,一动不动的站着的话会冷的。Cherry Boy号可不能感冒,差不多改回马厩了吧?
  
  樱花树刚想开口,Cherry Boy号突出小声说。
  
  “……我有一个请求。”
  
  “请求?你是对我说?”
  
  樱花树不禁反问。
  
  Cherry Boy号点点头。
  
  “嗯,是的。”
  
  “什么请求?”
  
  樱花树心想,我可是一动也无法动弹的樱花树,就算求它,估计也无法帮上忙。到底是有什么请求呢?该不会是想说让它吃掉这时隔数年好不容易才开出的满枝花朵吧?不,这家伙要吃的话应该会一句话也不说就吃掉,才不会特地来请求樱花树让它吃。那么到底是什么事?
  
  樱花树满心的疑问,等着Cherry Boy号说下去。
  
  Cherry Boy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下定决心开口说。
  
  “……你能,吃掉我吗?”
  
  “哈……?”
  
  樱花树一下子叫了起来。
  
  “你冷不丁地说什么吃掉你啊……”
  
  Cherry Boy号小声地说了一句话,打断了它。
  
  “我成了‘预后不良’。”
  
  樱花树顿时不说话了。
  
  预后不良。
  
  支撑马站立的每条腿上只有一个单趾的马蹄。其中只要有一条腿受伤无法使用,其他三条腿也经常会因为无法承受增加的负担而连锁产生各种故障,最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但是,马又不能一直躺着。马儿薄薄的皮肤无法承受超过五百千克的体重,只要睡一晚就会生褥疮。马不想生褥疮,便会努力站起来,但强行用无法站立的脚也只会摔倒,遭受更严重的骨折。无法站起来的马只有三条路可以走。倒下来,全身生满褥疮衰弱而死;在死之前就因为疼痛而休克死;或是被人用没有痛苦的方式安乐死。不管怎样都会死。这种无法逃脱一死的情况就叫做预后不良。也被用于安乐死的隐喻。
  
  “预后不良就是说你……”
  
  樱花树看着靠在自己树干上的Cherry Boy号,听到这突然之事,声音都颤抖起来。
  
  Cherry Boy号自嘲地耸耸肩。
  
  “……右脚的骨折总是好不啦,剩下的三只脚也得了蹄叶炎。为了减轻脚的负担就用吊床吊起身体,但皮肤受到摩擦,身体上到处都生了褥疮。这一个月里疼得都睡不好觉。我已经受不了。到极限了。驯养师和医生们为了减轻负担,便减少饲料降低我的体重,或是把我放在水池里,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但没有任何效果。”
  
  “这个嘛,人类在我们看来好像无所不能,但他们终究也是有做不到事情的。”
  
  “是呀,那当然。没办法啊。没办法了,所以我想在更加痛苦悲惨之前被干脆地杀掉。我已经决定明天一早就请求人们杀了我。”
  
  Cherry Boy号淡淡地说,似乎觉得有点冷,呼噜噜地哼着鼻子。然后,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起来,
  
  “……所以,我死掉以后,希望爷爷你能吃掉我。”
  
  樱花树困惑地摇摆枝桠。
  
  “就算你让我吃,可我是树啊。既没有嘴也没有牙,要怎么吃?你别说疯话了。”
  
  但是Cherry Boy号微微一笑。
  
  “才不是疯话。樱花树不是要把尸体埋在树根下吸收养分才能开花吗?”
  
  “连你都这么说……”
  
  樱花树厌烦地叹了口气。几十年前,有某个神经病作家发表了一篇简短小品,把“樱花之所以能够开得那么疯狂,是因为树下埋着尸体”这种阴森妄想略加修饰,结果却在一部分文学爱好者之间广为流传。那之后,来赏花的人中,每十批便会有一批谈起这件事,樱花树早就听腻了。把自己开满鲜花的美丽姿态和阴森的尸体重叠在一起,说实话一点也不好笑。更何况是从平时关系就不好的Cherry Boy号嘴里听到这件事,简直没有比这更让人不高兴的了。
  
  可是Cherry Boy号似乎不是在开玩笑,立刻摆回了认真地面孔。
  
  “……我总是把爷爷好不容易开出的花朵吃得一团糟。虽然说不上是报答,不过希望爷爷能以我为肥料,开出更多美丽的花儿。开出这世上最美丽的樱花……”
  
  “什么啊,你让我吃掉你,也就是希望埋在我的树根下做肥料以此抵消吃掉花儿的罪行?”
  
  “啊啊,就是这样。”
  
  Cherry Boy号点点头。
  
  但立刻改变了主意,摇了摇头。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么回事。不是抵消罪行这种值得称赞的行动……。我是更加自私地……也就是那个……我只是想成为你的肥料,想成为你开花的养分,然后想让我也成为你的一部分。成为樱花树,最后再开出一朵花……”
  
  樱花树听它又说出这种奇怪的话,愣了一下。
  
  “为什么你这匹马想要成为一动也不能动的樱花树?”
  
  “还问为什么……”
  
  Cherry Boy号看着樱花树的表情好像在说:“为什么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还要问。”却又无话可说,思考了起来。
  
  “……为什么呢?……我也不太明白。”
  
  Cherry Boy号微微苦笑。
  
  然后又摆出认真地表情,看着远方不知何处,继续说。
  
  “……只是,刚来到这个马场,第一次看见爷爷开花的时候,就突然这么觉得了。爷爷,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吗?已经是三年前了。那时我还是刚满一岁的小鬼头,白天放牧的时候没有跑够,晚上又偷偷溜出马房。我随意地到处跑着,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这里。那时的月亮也是这么漂亮。”
  
  樱花树也想起来了。半夜三更,忽然看见一匹甚至好像都没完全驯化的年轻马儿不合时宜地跑出来,还吓了一大跳呢。
  
  Cherry Boy号再次抬头仰望夜空。
  
  “在月光的照耀下盛开的满树樱花……仿佛花儿本身在发光似的,充满神秘色彩……这时一阵风吹过,枝桠摇晃起来,树枝上的花瓣便毫不吝啬地一齐飘散,像雪花一样覆盖了整个马场……我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完全看呆了。那时,我突然觉得,我也想变成那样。”
  
  樱花树被这样直白地称赞,略微有些难为情,不过它依然带着疑惑。
  
  “被夸奖我是很高兴啦,不过还是无法理解马为什么会憧憬樱花。一点相似的地方也没有啊。”
  
  “不,很相似。”
  
  Cherry Boy号微笑着摇头。
  
  “你们樱花树一年只有一次绽放出满树的花儿,之后花朵便立刻飞散,进入了下次开花的漫长而朴实的准备期。我们赛马也一样。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每天都不停进行着乏味的特训,艳丽的比赛舞台只有一瞬间。就算以第一名到达终点,接受喝彩,这种光鲜的时间也只有几分钟。一直陶醉在胜利中的家伙会疏于准备下次比赛而无法获胜。爷爷的花之所以能够开得这么盛,一定也是因为你毫不留恋花儿的美丽和大家的喝彩称赞 ,痛快地瞬间散尽,转而为来年做准备。而且一百年、两百年,一次也没有懈怠过。所以你的花能这么美丽。所以你才能一直吸引众人的目光。”
  
  Cherry Boy号用炙热的目光看着满枝的花朵。
  
  ……没想到这匹总是粗暴地吃掉花朵的马儿会这样看待我。
  
  樱花树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Cherry Boy号用平静地声音问。
  
  “……我的名字叫做Eternal Cherry Boy号。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我完全不懂英语。”
  
  樱花树实话实说。
  
  Cherry Boy号骄傲地笑了。
  
  “意思是永恒樱花的神子。”
  
  它说着,抬头看向夜空中明朗的月亮和月光照耀下高高的树梢。
  
  “……看到你的时候,我才明白这个名字的意义。即使只有一点点,我也想变得更像你。吃掉花瓣也是因为这个。我觉得吃掉你开出的花,能让我更加接近你。”
  
  今晚的Cherry Boy号突然如此直白地说出感情,樱花树不知怎的感觉有些难为情,不由自主地说些坏话掩饰自己的害羞。
  
  “即使不这样,你们马儿只要被做成上等食用肉,不就成了樱花了么。”
  
  马的肉是樱花色的,写作马肉读作樱花。樱花树这句话一说出口,就有些后悔,觉得这种玩笑不该和预后不良的Cherry Boy号说。
  
  但是Cherry Boy号完全没有难过的样子,仰望着月亮平静地笑了。
  
  “是啊。那样的话,我也能更加想你一样漂亮了……”
  
  然后,它低下头自嘲地小声说。
  
  “……但是很遗憾,我的身体为了治疗用了很多药。现在已经不能做成食用肉了。而且这种干瘦的身体也没有可吃的地方了。不过仅剩的肌肉倒是松弛了下来,变得柔软了。”
  
  “你身上确实没有什么肉了……”
  
  樱花树重新审视Cherry Boy号的样子。
  
  它的身体瘦了两圈以上,表情衰弱,曾经轻快且威风凛凛的脚步消失得无影无踪,四肢甚至不能好好走路。它虚弱的样子看上去简直不用借助人类的手安乐死,现在随时有可能死掉。
  
  这家伙变成这样,依然要跑出马厩来看我鲜花怒放的样子吗?为了请求我让它成为我绽放鲜花的养分,特地拖着受伤消瘦的脚走到这里来吗?
  
  樱花树看向Cherry Boy号的眼睛。
  
  那是平和、平静、清澈的眼睛。那是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却又透着些寂寞的眼睛。
  
  ……它的眼睛原来这么清澈啊。
  
  它是尚且年轻的良驹,本应在今后也四处奔跑,夺得众多大奖。它是万众瞩目的骏马,所有人都盼望着它在赛马的历史上留下伟大的名字,它自己也一定还抱着这个期望。这家伙虽然态度粗暴,但惟独在赛跑一事上认真到愚直。它从来没有缺席或逃避训练。反而会一个人不停的跑,甚至撕咬想要让它休息的驯养员。这匹耿直地、前途远大的马儿,就这样因为仅仅一次受伤而完全失去了本已确定的充满荣光的未来。连生命都要结束了。
  
  樱花树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这匹马十分可怜。
  
  樱花树不喜欢Cherry Boy号。虽然不喜欢,但樱花树现在非常想为这匹马做点什么。就是想做点什么,坐立不安起来。
  
  “我说,Cherry Boy号。”
  
  “什么事?”
  
  Cherry Boy号抬起头。
  
  樱花树看着它的脸问。
  
  “如果你在死之前只能做一件想做的事情,那是什么?”
  
  “只有一件啊……。我想想……”
  
  Cherry Boy号垂下眼睛思考起来。
  
  它的视线前方,是微微摇曳的樱花。它总是吃得十分香甜的花朵今夜开满了枝桠。
  
  如果这家伙说想吃樱花的话,就让它吃个够吧。甚至让上方枝桠上开的花也飘散下来,把所有花瓣都给它吃也无所谓。花开虽然开满枝头,但盛开之后终要飘散,不如都送给这家伙作为离开阳世的送别。
  
  樱花树一边想一边等着回答。
  
  Cherry Boy号还在想。
  
  月光下,夜晚的马场迎来了短暂的静寂。
  
  远处电车的声音微微传来。
  
  柔风略过花朵,枝条上绽放的花瓣相互摩擦的隐秘沙沙音叠起千百重,荡漾在马场中。
  
  终于,Cherry Boy号自言自语似的嘟囔说。
  
  “……我想奔跑。”
  
  Cherry Boy号抬起头,和樱花树视线重合。
  
  Cherry Boy号害羞地笑了。
  
  “因为我是马啊。若是只能做一件事,那果然还是想奔跑。想要在最后跑个够。”
  
  Cherry Boy号似乎对于自己的不干脆感到难为情,苦笑着转开视线。
  
  在下个瞬间,它的笑脸便扭曲成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那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接受自己命运的平静清澈的眼睛,在说出想要奔跑的瞬间盈满了泪水。
  
  樱花树惊讶地看着。
  
  Cherry Boy号立刻低下头不让它看见自己的眼泪。然后它离开靠着的树干。不过靠自己的脚站在地面上的Cherry Boy号转过身,毫不掩饰泪眼,正面面对樱花树。然后再次露出笑容。
  
  “你知道吗?我们赛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马儿。马儿都是为了奔跑而生的。但在马儿之中,能够不搬运行李、不耕田、不牵马车、一生都纯粹地只为奔跑而活着、为只为奔跑死去的,就只有我们赛马了!”
  
  Cherry Boy号骄傲地抬起鼻子,转向马场的方向。然后用热烈的语气继续说。
  
  “奔跑就是我们赛马的一切!不能奔跑的话还不如死去!我是马!我奔跑,所以才是马!我才不想活到老了退休了在牧场里悠闲地照顾小鬼头!更不要做什么种马!我要一直跑到生命的极限,跑不动了就直接倒下死去。这才是马!对吧?我们是为了奔跑而生的啊!”
  
  说到这里,Cherry Boy号突然低下头,懊悔地咬紧牙齿。
  
  “啊啊,我想奔跑……。可恶,我的脚,为什么会这样……”
  
  Cherry Boy号盯着折断的右脚,忍不住落下了一滴泪水,打湿了地面。
  
  “我想奔跑……。我想奔跑……。我想奔跑……”
  
  Cherry Boy号用呻吟的语气,自言自语似的重复。
  
  樱花树不知道该说些甚么,默默地看着它的侧脸。
  
  在下一个瞬间,Cherry Boy号仰望夜空,忍不住咆哮起来。
  
  “可恶!我想奔跑啊!这种脚算什么!我想奔跑!想要奔跑啊!我不想死!我还想奔跑再奔跑啊!”
  
  Cherry Boy号突然转过身,樱花树还没来得急阻止,它便发了疯似的向马场跑去。
  
  “这样的脚,一点也不疼!受伤算什么!不跑起来就不算是马!我是马!我是马啊!”
  
  Cherry Boy号一边大声吼叫,一边蹬着夜晚马场的泥土,跑起来。它毫不在意打着石膏的右前腿,用上在痛苦中消瘦下来的四条腿,杂乱无章地跑来跑去。它的鬃毛紊乱,鼻子里呼出白气,口吐白沫,东倒西歪地在月光下一个劲地奔驰。它带着拼了命的神色,好像在说停下来就会死掉似的。
  
  这时,突然一阵夜风吹过,摇荡了樱花树的枝桠。
  
  被Cherry Boy号深深吸引了目光的樱花树被这意想不到的风吹得花瓣乱舞。而被风吹散的花瓣在月光下闪耀着,像雪一样飘落在马场上。
  
  Cherry Boy号一边在飞舞的樱吹雪中奔驰,一边仰望天空。
  
  它可怕的表情一下子缓和了,露出微微地笑容。
  
  “……啊啊,对了。我第一次在这个马场奔跑的时候,樱花也正好像现在这样盛开,我就像吹散花朵的风儿一样,比任何马儿都快地跑在这个马场上。就是那样。我那绝对领先的速度谁也追不上。而这时漂亮的花瓣在我头上倾注下来,那景色宛如极乐,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变成了天马一样,一次又一次地跑过这樱花的枝条下。身体轻易,马蹄上几乎感觉不到体重,像是能飞到空中似的。现在我就好像回到了那时。看啊,爷爷。我的身体好轻。连踏地的触感都没有。感觉能变成天马,就这样跑到月亮上去。对。我还能奔跑。脚的故障才不用去理会。我要奔跑,我要奔跑,一直跑到死去为止……”
  
  Cherry Boy号精神恍惚地嘟囔,它的脚早就不动了。
  
  它虚弱的身体倒在马场上,空虚睁大的眼睛已经看不见夜空中的月亮和樱花树了。它全身都没有了感觉,连自己是在奔跑还是在做梦都不知道了。
  
  终于,紊乱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眼皮无力地闭上了。
  
  樱花树默默地不停洒下花瓣,像是在为年轻的马儿送行。
  
  第二天,来到马场的人们惊讶地发现,明明没有大风,樱花却在一天晚上全部飘散。
  
  在落满马场的樱花花瓣的掩埋下,逃走的Cherry Boy号已经变得冰冷了。人们本以为Cherry Boy号是因为忍受不了痛苦才跑出去的,但它死后的表情全无苦闷之色,就像是平静地寿终正寝一样安详而满足。
  
  Cherry Boy号的遗体被葬在它生前喜爱的马场旁的樱花树下,而樱花树在第二年,正好是Cherry Boy忌日的那一天盛开了满枝的花朵。
  
  它开出的花儿,在这一年最为美丽华贵。
  
  终









  四月—— 一个变化的季节

  ――俄罗斯套娃――

  来乐零

  俄罗斯套娃突然瘦了。

  虽然不少女生都会在体检前节食,不过俄罗斯套娃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因为她拥有的,可是远远凌驾于“微胖”或是“丰满”这类标准的,无可挑剔的“胖墩”体型。不过与其“彪悍”的体型相反,她的性格既温和又亲切,总是微笑着。说起话来也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十分优雅。若是和她优哉游哉的交谈,就仿佛在和牧场的奶牛说话一样。只要她呆在那里,周围的气氛就会自然而然的缓和下来。高一时的她十分有人气,其存在就像冬日里吃到的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或者钻进了固定脚炉一样,如守护神般被大家爱护着。

  既然如此,明明绰号起个惠比寿大福神之类的比较正常,却偏偏要选这种拗口的俄罗斯民间工艺品名字作为她的绰号。原因就在于,她的容貌体态与那个嵌套人偶如出一辙。

  她不仅胖墩墩的体型远远凌驾于常人之上,还是拥有一副混血容貌的美少女。

  撇开身体四周厚厚的脂肪,她有着大而水灵的眼睛、浓密而纤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光润而形状姣好的樱唇。这一切,就像是把一张靓丽的俄罗斯女性脸孔描绘在胖保龄球瓶型造型上的套娃一般.

  其实是入学初,班上的一个女孩把俄罗斯套娃带到学校,惊异地说道”一模一样呢!”,由于那个套娃真的与她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从此她的绰号便统一为俄罗斯套娃了。

  而现在,这个俄罗斯套娃,突然瘦了。

  仅仅过了转瞬即逝的一个月,俄罗斯套娃的身体就像漏了气的气球一样,减到了一个可以称得上“苗条”的体型。

  然而,真正的问题还不是这个。

  “喂――泽渡,长高了没?”

  咚的一声,背部被用力一拍,我踉跄了一下。

  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刚刚结束体检回来的俄罗斯套娃――鸟海鞠的身影。将极为苗条身体包裹在肥大的运动衫,伫立在我眼前的美少女。

  “啊……嗯,姑且高了……一点吧。”

  “唔――”看我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回答的样子,俄罗斯套娃撅起了嘴,

  “真好啊。哥是不是停止成长了呢。个子丝毫没变啊”

  那是,别说成长了,你不是刚减掉近乎一个人的重量吗。再说了不管怎么想你该关心的都不该是身高而是体重吧。不,先停下。比起这些……在说这些之前,有个更重要的问题。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一个人产生如此变化?

  原本说起话来温和圆润,带些女孩子气的俄罗斯套娃,以四月换班为转折点,突然变成了一个使用男性措辞,粗枝大叶的蠢货形象。(在学期初始时的水平测试里,她与优等生相去甚远的成绩,让班主任大跌眼镜)

  以及不知出于何种理由――也许是由于高一开始就和她同班的交情吧――俄罗斯套娃与我谈话时的态度像是在寻求男生之间的友情。

  四月开头,学校里就四处流传起“俄罗斯套娃发狂了”的传闻。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同俄罗斯套娃并肩走在放学路上。我穿着制服,她身上则依旧是运动衫。

  “什么?”俄罗斯套娃笑着歪头问道。

  我轻揉了揉太阳穴。

  在今天体检之后进行的体能测试上,俄罗斯套娃又留下了让在场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的成绩。

  “你以前很不擅长运动的吧。高一的时候,你不也说担心在球技祭一类活动上,拖别人后腿,然后自己回去练来着?但是还是没好到那里去,最后好慢的呢。 ”

  “你这家伙,怎能对着奋发努力的人说这种话啊!”

  “不,我想说不是这个意思的。”我深呼吸了一下,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想问的是为什么到了这学期,你的运动神经一下子变得如此超群了。”

  如果能六秒之内完成五十米跑,一口气将手球扔到三十米开外的话,那你在去年球技祭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啊。

  俄罗斯套娃呵呵笑了起来。

  “说不定是因为身体变得轻盈了,活动起来更方便了吧?”

  “关键不在这里吧,也就是说去年球技祭的时候你是装成半吊子的?拼命自主练习的那个身影只是做做样子吗?”

  “怎么可能是做样子!”俄罗斯套娃愤愤不平的皱起双眉。外国人一般漂亮的脸蛋扭曲起来。“现在的我,和去年的已经不一样了。”

  “我想也是。……但就算这样,新学期新形象也该有个限度。到底什么事能如此剧烈的改变一个人啊。”

  俄罗斯套娃听了,无声地笑了。那种在去年绝对不会看到的笑。

  “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正如泽渡所说的,宾果,正确。”

  俄罗斯套娃戏谑地说着,

  “之前的身体实在不适合‘哥’,归根结底,胖墩墩的体型活动起来还是既碍事又不方便,所以我瘦了下来。”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俄罗斯套娃的脸上浮现出恶作剧的表情说道,

  “泽渡你啊,听说过多重人格这个词吗?”

  午休时段,俄罗斯套娃将身体轻倚在樱花树上,双眸微闭的仰着头。

  一片花瓣飞舞着落下,轻轻落在她细嫩而白皙的脸颊上。

  “保持这种姿势的话,到时毛毛虫会掉你身上的哦。”

  话音刚落,俄罗斯套娃一下子张开双眼。长长的睫毛微颤着抬起,茶色的瞳孔映入我的视野。

  “哟”,向我轻轻一笑。

  随后,她接下我递出的炒面面包,有些诧异的颦起眉头。

  “给地藏菩萨献上的贡品。你从高一起就一直只身在这里吃午餐的吧。那时朋友还挺多的。”

  性格温和,配以圆滚滚的体型,俄罗斯套娃坐在樱花树下的样子,与地藏或是守护神一类的神灵十分神似。因此,不时有人会带些食物给她,像是献上贡品一样。

  “反正如今我也没什么朋友了。大家都像在看稀罕物种似的对我敬而远之。”

  俄罗斯套娃半开玩笑的说着,扯开包装纸。一口下去便把三分之一的炒面面包吞进肚去。“好香。新学期之后再也没人给我带吃的来了。说真的,有些寂寞了”

  俄罗斯套娃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面包,边说着“接下来”,边站了起来。刚想揣测她要做什么,只见她慢慢的爬上了那颗樱花树。

  顺便一提,明明平时一直穿着运动衫,此刻她却穿着制服。

  “喂喂喂,你!你干什么!要看到内裤了啊!”

  “窥到我的内裤,难道你会很兴奋?”

  “不是兴不兴奋的问题!”

  慌乱之中还是不经意的抬起脑袋。但她百褶裙中里微露的,是学校规定穿着的运动短裤 。

  俄罗斯套娃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仿佛有话要说一般望向我,小声说了句“你这笨蛋”。我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回应她。

  “……你不是开学以来一直穿着运动衫的吗,为什么偏偏今天穿了制服啊?”

  “说实话作为男生,我真的很讨厌穿裙子,可被老师训斥说要好好穿制服来。号码不合适――这个借口也用的差不多了,所以重新做了件新的。”

  “等下,你刚才说了男生?你从什么时候变成男的了?”

  俄罗斯套娃骑跨在粗大的树干上,愉悦地将双眼眯成一条线。

  “我昨天说了吧。我和去年的我已经不同了。也就是世间所谓的多重人格啦。”

  “也就是说,现在的你是男的?”

  我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树上的俄罗斯套娃。那个瘦身后不折不扣的美少女。此刻却放言说自己是男生。

  “难不成,你还有另一个名字?”

  “有啊。”

  “是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

  “卷贝亮一。”

  “卷贝?”如此一个奇怪的名字,我却好像在哪里听过。“那你为什么变了?就算你真的是多重人格,为什么人格在一夜之间交替了?还是说你其实经常变换人格,只是学校的同学一直没注意到?”

  “没那回事。我们两个的人格一直是互相协助生活的。算是很和睦的多重人格者。另一个人格出现时的记忆也会原封不动的继承下来。之所以在今年四月变换了人格……也算是不知不觉吧。只不过是因为,老让同一个人格呆在外面太不公平了,所以现在轮到我了而已。新学期正适合换个新想法。”

  说着,俄罗斯套娃的表情又变的有些丧气。

  “虽然我也意识到自己总在泽渡身边,害你也在新班级中被孤立了所以挺对不住的,不过可以的话,还是想和你成为朋友,而且你看,我在某种意义上就像是转校生一样吧。”

  “我倒没在意。”

  我有些语无伦次的答道。

  “没事,这样正好。”

  说完,俄罗斯套娃露出了淡淡的,宛如春日融化的薄雪一般,柔和而自然的微笑。

  心头微微一颤,心脏“怦”地猛击了一下胸口。这是俄罗斯套娃极少露出,但之前也曾见过的微笑。

  记得是高一那年的夏天。全校都埋头于文化祭的准备工作,我们班上每天也都为了将教室改造成炒面屋,焦头烂额的工作着。

  那时,俄罗斯套娃是在负责装饰教室外壁的小组。他们将充斥夏日气息的晴空碧海北京,以及穿着性感泳衣的女子们吃炒面的景象画在三合板上。大家边拂去额头的汗水边挥舞着五颜六色的毛刷。

  就在即将完成之前,从俄罗斯套娃身后走过的一个女孩不小心绊到了红色油漆罐。这一幕被正好准备进教室的我看得一清二楚。

  不大的油漆罐横向倒在地上,使三合板上绽放开一片鲜红,一条赤色油漆宛如小河一般,在“蓝天”与“碧海”间流淌,风骚的泳装女子们的脸蛋上也被溅上了红色的水花。简直就是一副人间惨剧。

  随即,四下传来“啊呀,呜哇”之类的悲鸣声,不知是谁朝着俄罗斯套娃这边怒吼了一句“你搞什么啊!”

  俄罗斯套娃为了确认打翻了油漆罐的女孩的神色,飞快地瞟了她一眼。只见她铁青着脸,呆站在俄罗斯套娃的身后。那是个十分羞怯的女孩。

  理解了她的表情后,俄罗斯套娃立刻大声说道“非常抱歉!”

  之后,俄罗斯套娃拼命缓和着僵硬的气氛,不断低头哈腰地道歉。为了作外壁付出了最大心血,和她关系很要好的女孩带着要哭出来的表情,但还是说了句“别太在意。”

  最后,外壁的修复工作似乎是俄罗斯套娃同她的朋友几个人留下来完成的。至于那位踢倒了油漆的真正犯人,也因自己不是负责外壁绘画的缘故,觉得难以插手帮她们,带着十分内疚的表情离开了。

  傍晚十分,刚结束社团活动的我,准备回教室拿书包时,发现里面只有俄罗斯套娃一个人。

  从教室门外看到的她的表情,并不是一直以来所见到的,能让人平静下来的微笑。那是当然,在空无一人的地方还不停笑着的话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更何况,此刻她并不拥有能让自己会心微笑的那份心情。

  不过,此时俄罗斯套娃脱力而毫无表情的样子在我看来仿佛素未谋面的人一般,还是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那是褪去了面具之后的,真实的俄罗斯套娃。

  不经意间咯哒一声,我的脚尖轻轻碰到了门,发出声响。俄罗斯套娃的视线循声投了过来。

  一看到是我,她顿时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笑眯眯样子。

  在这种心里这么难受的时候,明明不必仅为了我一人就挤出笑来的。

  想到这里,心思突然止不住地涌了上来,我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将俄罗斯套娃那句略带担忧语气的“泽渡?”抛在耳后,飞奔过走廊,冲出校园,一口气跑到便利店。

  进去之后,选了两个布满了巧克力酱与碎杏仁的大号冰淇淋。我拿着它们飞奔回了学校。

  俄罗斯套娃把我和她两个人的包抱在胸前,站在校门口。

  “……因为过了放学时间,就被赶出来了。”俄罗斯套娃带着困顿的表情把书包递给我。

  我接过书包,没有表示感谢,而是把装着在便利店买的东西的袋子推向她的眼前。

  “把这个吃了吧。”

  心想着:我还真是做了毫无逻辑的事。

  俄罗斯套娃听罢,呆呆地看看我。不过在盯了我递出去的冰激凌几秒后,边绽开和“平时的笑容”不同的轻柔而自然的微笑,接过了冰激凌。

  我霎时间有些心跳加速,在此之前,自己从未将俄罗斯套娃当女孩看待过,一直只觉得她是一种滚圆而温和的生物。之所以买冰棒也只是觉得给她些甜食的话,多多少少可以让她高兴一点,完全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而现在与她两人独处时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心里忐忑不安。

  俄罗斯套娃吃冰激凌的这段时间,没有摆出刻意而为之的笑容。而是摘下了给外人看的面具,不动声色的一口一口吃着。

  然而,若不是我自我意识过剩的话,俄罗斯套娃此刻也和我感受到了同一种难以名状的紧张。

  自那以后,我与俄罗斯套娃的关系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不过是普通的同班同学,连朋友都称不上。不过,教室里的我们时常会四目相交。

  春假时,俄罗斯套娃曾给我打过一次电话。

  我最初没注意到,之后听了电话录音。

  “我是鸟海。……那个,俄罗斯套娃。”

  就算这个绰号再怎么通用,我也不至于忘了本名,可她却要特意重新报上自己的名字。这之后,一段沉默的时光过去。

  “…………抱歉,我一会再打过来。”

  以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说完,她挂掉了电话。

  我攥住电话的手缓缓渗出了汗,心脏越跳越快。

  说实话,我本以为说不定,她是来向我告白的。

  想想这半年来漂浮在我与她之间的奇妙感觉,以及刚刚俄罗斯套娃的声音和说话时的气氛,产生这种想法也不足为奇。

  不过在这之后,俄罗斯套娃再也没打来过电话。我虽然很想自己打个电话给她,但想到自己其实并不明白自己要对她说什么,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怎么做,因此抱着十分不安的心情,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那个的一个春假结束后,我和俄罗斯套娃又被分到了同一个班。

  只是,在高二教室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豹变成另一个人了。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直勾勾的盯着亮着的手机屏幕。

  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是俄罗斯套娃的电话号。到底打,还是不打?

  想问她高一时的那个俄罗斯套娃现在如何了,以及今后是否还会再见面。

  但一想到卷贝说着“可以的话想和你作朋友”,还露出有些丧气的表情,我实在说不出“你给我老老实实回去呆着,把去年的那个她还回来”这种话。

  但是如此以往,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去年那个俄罗斯套娃了呢?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打”按钮。脑子里完全没想好要说什么。

  响了几声后,一个女孩的声音传入耳中。尽管当前这个人格一再强调自己是男性,声音确还是体面的毋庸置疑的女孩声线。迟疑了一会怎么称呼她比较好后,我开口问到”卷贝吗?”

  “嗯……有什么事?”

  “还想问你些白天没说完的事。你说过你是多重人格……那到底,总共有多少个人格?”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高一时放在教室里的那个俄罗斯套娃。一掰开像变胖了的花生般的人偶,里面便会出现一只小一号的人偶。再把它也打开的话,里面就会出现又小了一号的人偶。

  她身体里到底一共有几个人偶呢。

  “一共有六个人。”

  “居然那么多。……其他的人格也会像你一样偶尔跑出来吗”

  “是会的啦……”

  这暧昧的说法挠得我心火辣辣的。

  那去年我所见的那个俄罗斯套娃也还会出现吗?虽然想这么问,说出的话却违背了自己的意思。

  “卷贝你……有没有喜欢人?”

  “啊?为、什么,怎么了,突然这样问我?”

  俄罗斯套娃有些惊慌失措的问道。

  “既然是你的话,应该会喜欢女生吧?”

  长时间的沉默。

  “……不清楚。我又没恋爱过。”他有些困惑,又有些焦躁,顿了一会儿,问我“泽渡呢?”

  一直以来有很在意甚至有好感的人,一到这学期却脱胎换骨变成了别人。

  我当然不可能这么回答,只是随便敷衍几句挂断了电话。

  结果,我有点不明白到底给俄罗斯套娃打这通电话,是为了向她说明什么了。

  我叹了口气,横倒在床上,目光注意到放在桌子上不断变换着屏幕保护图片的电脑。

  我突然灵机一动,从床上跳起来坐到桌子前,点开了检索页。输入“卷贝亮一”。第一次从俄罗斯套娃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感觉似曾相识。说不定有真实存在的人物,或是与之相近的名字,抱着这种想法,我按下了搜索键。

  但,当搜索结果映入我的视网膜的一瞬间,我便全身便僵在那里,无法动弹。

  某初中活动楼发生的火灾事件。

  金井徹,岛田理绘,户部美夜子,卷贝亮一,以及吉村香织。以上五人的遗体在火灾现场被发现。

  卷贝亮一已经死了。之所以我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是因为读过“县内初中起火并有学生丧命”这条新闻。

  衬衫的背面不知不觉间被冷汗打湿。

  和我交谈的,真的是俄罗斯套娃的另一个人格?

  还是说,其实他是附身到俄罗斯套娃身上的幽灵?

  迈进门的一瞬间,便感到教室里的气氛十分微妙。

  同学们都与俄罗斯套娃保持着距离。乍看上大家都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事实上在场的所有人都将意识集中在她身上。

  俄罗斯套娃看到我,露出了再次与以往的完全不同的,腼腆而有些谨慎的微笑、

  “啊……泽渡,早安”

  想起昨日刚刚放话声明 “我是男的”的俄罗斯套娃,我后退了两步,这是什么表情?

  我从上到下来回打量着她。

  还未及肩的蓬蓬的淡棕色头发被梳理的十分得体,连制服扣子也一丝不苟的扣到了第一个。头上甚至夹着粉色小花的发卡。很难想象是昨天那个说着“让男的穿裙子怎么受得了”的俄罗斯套娃。

  “是卷贝,吗?”

  俄罗斯套娃有些害羞地垂下小脑袋,摇了摇头。

  “那,你又是谁”

  她依旧低着头,只有眼睛抬起,自下而上小心翼翼地瞅着我。不知怎么的,我变得有些不耐烦,一股莫名的焦躁感袭上心头。

  “吉村……香织”

  我听了她的话,不寒而栗。

  俄罗斯套娃仍然一个人在樱花树下吃着便当。不过,吉村香织与高一时那个宛若地藏菩萨一般,边和蔼微笑着,边享用大家供上的食物的俄罗斯套娃,以及那个放纵自己,对一个人的时光乐在其中的卷贝不同,看上去有些寂寞。

  “稍微打扰一下,可以吗?”

  听到我搭话的瞬间,俄罗斯套娃的肩哆嗦了一下,我俯身在她身边一人开外处坐了下来。

  “我昨天在网上搜索了下卷贝这个名字。……然后就看到了在某所初中发生的事件的报道……而且那篇报道里,也出现了你现在这个人格……吉村香织的名字。”

  俄罗斯套娃的表情和身体明显僵硬了起来。

  “你说你是多重人格,那到底是……”

  “我,我出来是因,因为那个……我喜欢上了泽渡……”

  “诶?”我顿时愣住了。

  俄罗斯套娃边不住地颤抖着,边竭尽全力地将自己的心意向我倾诉。

  “从高一时……,我就有这种感觉了。然后到了新学期,因为卷贝君的出现,使得我与泽渡君之间的距离变得前所未有的接近,所以我,无论如何也想把这份心意传达给你。”

  “你先等等”我在混乱之中,像是要制止她说下去一般伸出手去。

  等下等下,诶。刚才那个……是谁的情感?

  “现在的我,无法回应你的这份心意,不过……”

  俄罗斯套娃似乎没有心情听我继续说“不过”之后的内容,边宛如少女漫画的女主角一样,露出伤痛欲绝的表情小跑而去。我只得愣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背影。

  回到教室时,俄罗斯套娃又打开了一层。

  当我正要和她解释时,只见她冷冷的瞪一眼我,张口道“你太碍事,能不能滚一边去?”

  吉村香织仅出现了半天,便再次消失了。

  同学们难以适应转换速度加快的人格,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们。

  “你,你又是谁?”

  我拼命忍耐住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她的魄力压垮的感觉。俄罗斯套娃夸张地“哼”了一声说,

  “我没有向你报上名字的义务!”

  俄罗斯套娃的新人格完全没有和我好好交谈的意愿。

  也许是因为我拒绝了吉村香织而生气。一和她四目相对就会不悦地瞪我,而且每次她说话,都会用仿佛要挑起事端一般的语气回答我。

  不过,今天俄罗斯套娃的样子是我所见到过的最漂亮。

  腰板直挺挺的,动作也十分飒爽,不论是打理过的头发还是画的淡妆,都完美的体现了她的美丽之处。

  以那天为界,我放弃了在学校向她搭话,暂时埋首于自己该调查的事上。说得好听点就是侦探,难听点就是和跟踪狂无二。现在的学校里没有人和俄罗斯套娃曾在同一所初中,为了寻求答案,我直接去了趟她毕业的初中。

  于是在四月的最后一个周六,我给俄罗斯套娃发了封邮件。

  “就你的秘密,有些话想和你谈谈。明天五点,在你初中的樱花树下等。”

  那是一个从校门到操场,一路排列着已然显露出盎然绿意的樱花树的学校。我边转头注视着它们,边向园内走去。

  校舍的侧面有一片空无一物的土地,在其尽头,竖着一块崭新的小墓碑。俄罗斯套娃就站在那里。

  “你在信里说的樱花树,果然是这里吧。”

  俄罗斯套娃挑起好看的眉毛,转过头来怒视着我。淡妆后突显的美貌,从上到下无不是潮流服饰,有些饶舌刺人的说话方式。与去年的俄罗斯套娃,卷贝亮一和吉村香织又完全不同。

  真完美,我如此想到。

  “直到一年半之前,这里都种着一株茂盛的樱花树吧。樱花树和社团活动楼都在这里。你们六个园艺部的社员,午休时总是边观察着樱花树的生长状况,边一起这棵树下吃午餐。虽然性格各不相同,关系倒是不错。”

  “你从谁那里听来的。”

  “这间学校的杂务工。他说自己和园艺部社员关系挺好的。……‘那群孩子比谁都珍重这学校的一草一木’,还说着‘明明都是些好孩子,却……’而变得十分伤感”

  “偷偷摸摸地四下打探别人的底细”俄罗斯套娃拉扯着自己柔软的发丝,露出仿佛要哭出来一般恼怒的表情。

  “……你是,岛田理绘吗?”

  “是又如何?”

  “你说自己是多重人格……那是撒谎的吧?”

  听到这句话,俄罗斯套娃顿时神色突变,两颊因愤怒泛起红潮,目光也随之一闪。

  “我才没有说谎!”

  “所谓的多重人格,是指在自己内心孕育出了自己之外的人格吧。……比如经历过十分痛苦的童年之类的。不过你却……”

  “是啊。我和普通的多重人格有些差别。但我的身体里确确实实活着多个人格!”

  活着。

  从这一个词中,我感到了彻骨的悲哀。

  “一开始,我以为去年那个俄罗斯套娃是这个身体原本的人格。不过这个人格其实也是一年半前――转移到这具身体上的。胖墩墩的……咳咳订正,体型丰满,温和而亲切的女孩。她与俄罗斯套娃关系最好,名叫户部美夜子。”

  “所以说这又怎么了?”

  “和俄罗斯套娃待到最后的,也是户部美夜子吧。是她帮助俄罗斯套娃逃离火场的。”

  俄罗斯套娃皱起眉头,小声道:“连这都听说了吗?”

  “毕竟是从杂务工那里听来的,事实上到底是怎样我不清楚。只听说从熊熊燃烧着的活动楼中只身一人逃出来的俄罗斯套娃,对赶来的消防员不停重复着‘里面还有五个人,是美夜帮我逃出来的,快去救他们!’”

  听说那天夜里,园艺部的社员偷偷留在活动楼里。不幸遭到了故意纵火。纵火者是这所初中的毕业生,一时冲动干的。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深夜的活动楼里还会有人。犯人在听说有五人遇害之后,也陷于畏惧和自责,第二天便向警方自首了。

  “那次事件,造成俄罗斯套娃之外的五名社员全部遇难。活动楼以及楼旁的樱花树也被烧毁。以那天为界,俄罗斯套娃直到毕业,再也没来过学校。……杂务工向我打探现在的俄罗斯套娃变得如何了。我将你去年的样子和他一说,他便吃惊地说 ‘难不成被是户部美夜子附身了吗?’”

  哼,俄罗斯套娃不屑的嗤笑道。

  “附身吗?随便你们怎么说好了。要是讨厌多重人格这个说法的话,把我们当做幽灵也无所谓。我们理所当然地拥有存在于这个身体的权利。”

  不论打开多少次,里面还是会出现新的人偶的俄罗斯套娃。自那次火灾之后,她的身上便套上了五个套娃。那么,第一个人偶被打开的契机是什么?不久之后,另一个套娃也马上被打开的原因又是什么?

  “人格开始不断转变的原因,是我吗?”

  自知这话十分自恋,我还是问道。

  自去年两人一起吃过冰棒之后,一直能体会到微妙的感觉。春假时只接到了一次的电话,但我心中应该已经体会到了她对我的好感。可与此同时,却未曾注意到她向我悄悄发出的SOS信号。

  “你的演技真的太完美了,不只是演绎了不同性格。运动白痴,或是犯傻的样子,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演技?别开玩笑了!”

  “如果这不是完美的演技,那你可能就真是多重人格了。有很多小孩都会在小时候臆造出一个朋友不是吗。对俄罗斯套娃来说,真实存在的朋友自那事件之后,变成了只能通过灵力交谈的,臆造中的朋友了,随后便有了他们寄宿在自己身体中的错觉。……这么做还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吧。至少俄罗斯套娃还是从心底里想做回原来那个自己的,不是吗。因此她接近我,并给了我提示。卷贝想要和我成为朋友,虽然不清楚香织怎么想,但她也说了喜欢我。而你……”

  “别,别胡思乱想!我不管香织她是怎么想的,反正我对你是没有一点好感!”

  “诶,岛田理绘是傲娇属性吗?还真是标准且老套的傲娇发言呢。她其实是这种人?你确定吗?再说了,你和她熟到拥有完全模仿她的自信?”

  我故意说了些刁难的话,只见俄罗斯套娃明显地动摇起来。

  “我,我才……我可是……”

  她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一直挺得直直的腰板也弯了下去。表情也不断变化。她渐渐由一个爱逞强的美少女,变成了板着脸,一本正经的人物。

  “我对你没有兴趣。也不想和你做什么朋友,自然也对你没任何好感。虽然卷贝和吉村做了那些事,不过抱歉我……”

  “这次又变成男的了吗。不是卷贝的话,应该就是金井徹了吧。和卷贝的区别不很明显啊,你在男性的演绎方面不太娴熟呢。”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卷贝和我很像?我才没有他那么粗鲁,也不那么孩子气。”

  “呵,原来金井是知性派么?不过,这是真的他吗?难道你没有为了方便自己演绎,给重要的朋友套上了臆造的,简单易懂的形象呢?”

  “住嘴!你才是,明明见都没见过却摆出一副很了解的样子!”

  “我喜欢你。”

  我打断俄罗斯套娃的话,说道。这才是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最想让她知道的话语。

  俄罗斯套娃愣在那里,一言不发。

  之后是一段沉默。

  她有听清吗?我抱着不确定的心情重复了一遍。

  “我喜欢你!”

  “喜,喜欢的……是谁?”俄罗斯套娃露出不知所措,泫然欲泣的表情。还以为身边有其他人,她环视了一圈之后。战战兢兢的迟疑的举起手指向自己。“……我?”

  “你自称是什么都无所谓,我喜欢的是‘鸟海鞠’”

  俄罗斯套娃像是体内的力量被缓缓抽走一般,她蹲在地上,将脑袋埋在了圆滑的膝盖上。

  “我们当时是为了观赏月下美人。”

  俄罗斯套娃双臂环膝,用微弱,但清晰的声音说道。那是乍听之下与之前的所有人都不同,但又有些他们的影子的,奇妙而无力的声音。

  “你知道吗?月下美人是种色泽纯白,很大的花,仅仅于夜晚的几个小时之间盛开。我们一起培育的它。那天,月下美人的花苞变得很饱满,我们就打算留到夜里等它开放。虽然顾问老师说了不许我们这么做,但我提议说悄悄留下来,大家都同意了。那天晚上,为了不被人发现,我们把月下美人的花盆放在活动室的窗边,关上了灯屏息以待。那时的那种紧张气氛也很令人激动。可不久,美夜说‘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我回答她‘没有啊’。其实那时活动楼已经烧起来了。如果立刻逃出去的话,大家都应该能得救的。”

  我默默倾听着俄罗斯套娃的自白。只是偶尔点点头让她接着说下去。

  “在我们真正意识到危险的时候,所有人几乎都已经动不了了。只有我和美夜拼尽全力跑到了一层。火焰和浓烟把我们逼进厕所。虽,虽然我勉强从厕所窗户爬了出去,但美夜她……”

  我在脑中描绘了一下,厕所的窗户通常都不大,以去年俄罗斯套娃的那种体型,要爬过去是有些强人所难。

  “肉太多,卡住了吗?”说完,她瞪了我一眼。

  “美夜对我说 ‘你先逃,我也去找找有没有别的出口,你快去找大人来救我们……就算万一来不及……’”

  说到这里,俄罗斯套娃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你也要连我们的分,一起活下去!’”

  你是有多老实,我仰天长叹。

  不论是高材生,笨蛋,运动白痴还是运动狂人都能完美演绎,不管姿态还是演技,很多方面都胜人一筹。却偏偏用在这种事情上的呆子。

  “总之,我是对‘鸟海鞠’告白的,你就好好收下吧。”

  “我已经……不记得‘鸟海鞠’是个怎样的人了。”

  “现在蹲在我面前的,就是鸟海鞠。不惜借助自己的身体让朋友复活,又傻又鲁莽,但比谁都要善良的女孩。”

  鼻子深处好像微微有些酸痛,我和俄罗斯套娃一同哭了一会。

  随后,我把手在牛仔裤上蹭了蹭,伸向了她。

  “初次见面,可以这么说吧。”

  俄罗斯套娃破涕而笑,轻轻地握住了我伸出的手。

  这就是,我和鸟海鞠的,最初的相遇。








本帖最后由 blid 于 2016-4-24 20:01 编辑


  4月,那是——
  
  地球侵略的季节
  
  ——春色灿烂的地球侵略——
  
  渡濑草一郎
  
  高中的开学典礼结束之后,我就回到了家里。可我的房间却被两匹巨大的海葵占领了。
  
  “什!?”
  
  我把短裙拉链重新拉好,然后再把门打了开来,窥视着房间。
  
  ——果然有。
  
  有两匹和我高度差不多的,像海葵一样的生物。
  
  他们在我的床上,还把我喜欢的“轻拿轻放”娃娃挤了下来。
  
  还好下面垫了一个粉色的塑料席子,这还算有点良心吧。
  
  另外,应该被我随手扔在床上的拉拉队的队服,也都被叠好放在了桌子上。
  
  爸爸现在正在外面工作,难道妈妈已经被这些家伙吃掉了吗。
  
  ——不过,下午茶和记事本都好好的放在厨房里。
  
  我头脑里想着这些事情,茫然的站在门口,突然凭空传来了熟悉的BGM。
  
  嘶哒咔切啦哒,嘶恰啦酱♪
  
  啪噗,想起了像是气球泄气一样的警报音,然后我在床上的两匹海葵蠕动了起来。
  
  呕——,好恶心。
  
  一个红色,一个青色,他们那似乎充满毒素一样正在蠕动的肌肤上,还蜿蜿蜒蜒的长出了细长的触手。两匹海葵看见我之后并排弯下腰来对我鞠躬。
  
  ……明明我都不知道他们的头在哪里,但是却能判断这个是“鞠躬”吗。
  
  “您~好。事情是这样的呢,我等此次前来,正是是为了完成‘地球侵略’的事宜。”
  
  磨叽磨叽。
  
  “真是的,小布坎南伯奇酱还真是讨厌呢。好不容易和地球人进行了第一次接触,却忘记化妆了。”
  
  噗扭噗扭。
  
  “没有忘!我才没忘!我可是好好地严严实实的涂了五毫米厚的滑溜溜粘膜的。请不要说这种让外人听起来不好的话。而且小格鲁迪阿贝奇,你怎么又穿了一件没见过的漂亮内衣呀?”
  
  哞扭哞扭。
  
  “挺好看的吧?这可是在托拉贝多罗星云抓住的梅鲁沃步萨的眼球加工的特别定制的商品。虽然不能告诉你多少钱,但是非常的贵哦!”
  
  啵扭啵扭啵扭。
  
  “……内……衣?”
  
  那个内衣,到底穿在哪边啊。
  
  口气轻佻随意的两个海葵的身上,挂着像是鱼的骨头和平底锅一样的垃圾。
  
  既然是眼球的加工品,那就是那个樱色的,像是鲸鱼的角膜一样的干干的,超恶心的东西吧……
  
  总之,比起这种东西,还有更需要注意的事情。
  
  “那个……请问您是?”
  
  这是理所当然的,符合道理的疑问。我现在一点都不怪,大概还是挺正常的。
  
  啪啪啪,说个不停的红色的那个,在不断地抽动她那蜿蜿蜒蜒的触手。
  
  “讨厌啦,客人。刚才我们不是说了我们现在在进行‘地球侵略’吗——。我们是来自无限大的宇宙之中,为了侵略地球而来拜访的性感的外星人拍档。”
  
  “我等,从自梅塔波星系启程,经历了五百光年的星际之旅而来到了这里。顺便问下,我们语言用的对吗?”
  
  “不过还真是的,明明星球这么小,语言却是那么的多啊~。这样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布坎南伯奇,你!竟然说什么‘偏僻的未开发的还处于落后的农村时代的没有赶上进化潮流的豆丁星球’,不管怎样对住在这个星球的原生物也太失礼了吧。”
  
  “我才没这样说!我根本没说这样的话!格鲁迪阿贝奇又在戏弄我了!”
  
  “说什么戏弄啊,让外人听了多不好。我只是代替布坎南伯奇说出了自己的心声罢了。客人,这个孩子的脸看起来很腹黑吧,对不对?”
  
  “……抱歉。在哪呢?‘脸’是什么,我不知道在哪。”
  
  我直接说了出来,听到这句话的两匹海葵突然像是抽筋一样跳了起来。
  
  ……啊,生气了?
  
  我稍稍不安起来,但眼前的这两只海葵伸展出了他们的触手挥舞着。
  
  唔,好腥。
  
  “真是的,客人您还真会开玩笑啊~。对无脸怪说什么不知道脸在哪,还真是捧了个好哏呢! ”
  
  “呀,虽然乡下星球这说法挺难听的,不过这个认识还是改变不了呢。”
  
  ……看来好好像领悟了什么的样子,但是完全不知道笑点在哪。
  
  “那,那个——我有一个问题,但是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里呢?啊,要用比较像宇宙的问法才行,明白点说就是你们要在这里做什么?”
  
  遭遇到未知的生物,竟然还能够这么轻松,连自己都感到奇怪。说难听点,这叫做分不清场合 。顿时因为自己的不成熟感到心痛了起来。
  
  红色的海葵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弯了起来。
  
  “所谓的‘地球侵略’啊,就是寻找未开发的星球的生物的笑点,我们选中了客人您作为试验品。”
  
  完全搞不明白。
  
  “不,‘笑点’和‘地球侵略’之间,有因果关系吗……?”
  
  看见我皱起了眉头,蓝色的海葵挥动着他的触手。
  
  “‘文化以及思想的侵略’!这是宇宙的趋势吧?探索原住民的想法,抓住他们的笑点,这是真正地侵略行为的第一步。”
  
  然后红色的向前走了一步,他那哧溜溜的脚步声真让人恶心。
  
  “对,用武器攻打侵略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侵略,首要的就是文化的侵略。这种方法比起金钱或者物资之类的要有用多了呢!”
  
  “不过,因为星间协定的缘故也不能使用武器了呢。”
  
  “要是使用了像是五千年前的那种能诱发地壳变动的炸弹之类的武器的话,连方舟 上的老爷爷也会生气的哦。”
  
  虽然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总感觉是什么危险的话题。
  
  “五千年前啊~,那个时候布坎南伯奇比现在更加的有弹性,而且比现在充满了危险的魅力……结果现在却连5毫米的粘膜都掩盖不住身上的褶子, 真是可怜啊~”
  
  “等等,等等,才仅仅五千年是不会老成那样的吧!?真是的,格鲁迪阿贝奇你总是这么口无遮拦。所以你才会被雷普托利的布鲁奥贝利给多拉斯特巴音啊。”
  
  呜哇,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鬼东西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没什么反应,两个海葵都凝视着我这边。虽然他们没有眼睛,但是也能感觉到自己被他们看着。
  
  对着占领我的寝室的两匹宇宙生物,我怯生生地问道。
  
  “那个……也就是说,你们要进行文化侵略,所以要调查我在和你们对话之后的反应吗?简单地说,就是测试之类的?”
  
  “没错没错。客人,您能这么快就理解我实在太高兴了!于是,我和格鲁迪阿贝奇的爆笑脱口秀即将开始了,准备好了吗?”
  
  “不,那个……我要去做晚饭,马上还要去其他的地方……”
  
  “好,那么马上开始咯。”
  
  完全不听别人说话啊。
  
  我没有办法,只好在走廊上静坐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在我床上缠绕在一起的两匹触手。
  
  然后过了十五分钟。
  
  “真是的,布坎南伯奇酱的芝贝蓝多利般的布罗陀以斯真是贝索扬克呢!”
  
  “这样说的话格鲁迪阿贝奇酱的尼布拉斯才是汁满阿罗亚吧!”
  
  ——这充满了宇宙专用语言的脱口秀,我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不过问题并不在这里——
  
  “低,太低了!宇宙的笑点,太低了!”
  
  对于突然嘟哝的我,两匹海葵的头(像是头的部分)歪了过来。
  
  “唔。您会这样感觉,一定是因为翻译太差了吧。”
  
  我毅然决然的摇了摇头。
  
  “不是,的确尽是我不明白的单词,但是问题不是出在这个层面上的,是从根本上的感觉就不行。因为你们这样,根本不是通过包袱构成的笑话,让我感觉就像是两个老婆婆在对话一样……!”
  
  对于的这个直白的感想,两匹海葵互相窃窃私语了起来。
  
  “……怎么办?布坎南伯奇,抓不到地球人的笑点啊!”
  
  “冷静点,格鲁迪阿贝奇。这又不是第一次遇到搞不懂的事情了。也许是这个客人有点奇怪也说不定,总之先用铁板收场吧!”
  
  ……怎么,感觉他们还要继续的样子。
  
  蓝色的海葵有点警戒地用触手对我招了招手。
  
  “那么,客人。我们收场吧?”
  
  “……不对不对。应该由观众来决定收场吧,不管怎样你这个艺人都不合格了。”
  
  宇宙人流行的笑话是这样的吗。按照我的第六感,感觉宇宙人和地球人之间存在着很深的理解性上的鸿沟。
  
  “哎呀哎呀,那么请拉一下这个。”
  
  然后他递给我一条凭空出现的,连接着天花板的绳子。
  
  由于不是这个房间里本来就有的东西,那么应该就是海葵自己带来的吧。然后用了什么未知方法,让其直接从天花板上冒出来的。
  
  “看来,你们还是有点准备的嘛。”
  
  “没错没错。拉一下这个吧,没什么问题的。请~”
  
  这种展开让我感觉有很多的既视感,不过我还是天真的握住了绳子。
  
  咕咿。
  
  ——咻!
  
  ……啪啪!
  
  ……从天花掉下来的“极大的铁盆”,直生生的砸中了正底下的红色海葵,他那浑浊的,充满腥味的体液飞溅得满房间都是——咦,不会吧!
  
  “啊啊啊!布坎南伯奇!?明明是无骨生物,怎么老是做这种乱来的事情啊!?”
  
  “咳,咳咳!我,我没事,格鲁迪阿贝奇!这是我的表演风格……!但是由于引力的关系比往常要重很多!当然……感觉有点糟……!”
  
  啪叽,啪叽。
  
  红色的海葵大大的痉挛了两下,然后倒了下来,身体还不断的抽动。
  
  我战战兢兢地靠在门上,脚往后退了一步问道。
  
  “……那,那个……你们把我的房间弄脏了这点虽然我非常生气,但是在这之前,我可以先问问‘没事’吧?”
  
  蓝色的那个扭来扭去地转动着身体。
  
  ……呜呜,果然还恶心。
  
  “哎呀!客人您真温柔!!布坎南伯奇,你刚才听到了吗!?被砸扁的布坎南伯奇呢,连马纽巴鲁加星系的无脊椎的昆虫型金属生物群都想群起而食之, 地球的客人您真是温柔啊!我格鲁迪阿贝奇真的好感动啊!”
  
  ……没有反应,就像死掉了一样。
  
  …………不对,虽然还在不断地抽动着,但是感觉已经濒死了。
  
  表面的红色在逐渐的变黑,然后逐渐发散出氨气的臭味——
  
  “不,不用管我,总之你赶快把你的同伴带回去治疗比较——”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别把处理遗体的工作压倒我身上就好了。
  
  蓝色的用触手将溃烂的红色缠绕了起来。
  
  “是那样吗?那么,在此收场,承蒙您的好意,再见~!”
  
  ……根本就没有。根本就没有圆场啊。
  
  但是他们能自己回去也好,于是我也什么话都没有说。
  
  蓝色的海葵将濒死的红色海葵慢慢地往壁橱的方向拖去。
  
  这种感觉特别像是未知生物在吃同类一样的光景,感觉好恶。我就当是做梦吧。
  
  两匹海葵就这样打开了壁橱,进入了一个“迷之亚空间”样的洞穴里,最后还对我挥了挥手——
  
  “亚弥?已经回来了吗?怎么感觉你那边有点吵”
  
  突然,购物归来的母亲的声音传了上来。看来是没有被吃掉的样子。
  
  由于妈妈的声音导致我一瞬间分散了注意,结果壁橱的穴就消失了。
  
  ——看来他们成功的回去了的样子。
  
  ……然后。
  
  被这个正体不明的体液所污染的房间和看起来很重的铁盆,我到底要怎么处理呢。
  
  ◆
  
  “……具体情况就是这样,然后昨天晚上一晚我都在打扫自己的房间”
  
  放学后。
  
  我边和马尾朋友A抱怨着 ,一边我往家的方向走去。
  
  朋友A对这充满冲击性的事情毫无反应,叹了一口气。
  
  “呼~。你呀,还没到四月就开始说一些超现实的梦话。 但是赶快给我想好社团迎新会的节目啊。不要那种欢呼不断的乱七八糟的相声,要更加能够让人明白的……时限只有一星期了吧?”
  
  她完全不相信我的话,不过这也表示她很正常,这点让我我非常的开心。
  
  “啊!知道了。那么,今天你就来我家一起商量吧?不过也许海葵还会来也说不定。”
  
  “可以哦。不过我感觉,即兴表演是必要的呢。而且我还觉得学校应该教这个。在社会里可是很有用的哦。”
  
  对于朋友A的笨蛋提案,我暂时先冷静地反驳了。
  
  “不对不对。如果在学校大家都学习同一种表演的话,到时候那些段子都不能当做表演使用了吧。这样的话只会提高演艺的难度呢?”
  
  “期中考试是考扑克塔牌,期末考试则是速叠杯如何?然后大学入学考试是创作落语段子。”
  
  “给我好好听别人说话啊!”
  
  随着我的这个淡淡的回应,我们到达了我家。我这位朋友A虽然成绩不错,但是可惜的是其头脑却不是太灵活。
  
  “我回来了~”
  
  “打扰了~”
  
  然后,我打开了玄关的门——
  
  然后,听到了那个熟悉的想让人送上相声扇子的音乐。
  
  嘶哒咔切啦哒,嘶恰啦酱♪
  
  “……接下来~,荒唐可笑的笑话就要——”
  
  玄关的房门口,有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蛞蝓,单手拿着扇子正坐着。
  
  我和朋友A互相看着对方的脸,沉默着。
  
  看来地球今天也被狂热的关注着呢。
  
  下文略








  4月,那是——终会到来的春天 -鸟鸣图书馆的里美女士-

  红玉伊月

  鸟鸣图书馆坐落于鸟鸣镇的郊外,是一座崭新的私立图书馆。

  它的外观呈圆形,风格前卫,周围环绕着翠绿的树木。虽然访客们常常以为这间图书馆是公立的,但它其实是完全独立的法人,当初颇费了一番功夫才争取到开业的。不过现在它已经融入了这个祥和的小镇,访客中甚至有许多人是从远处专程赶来的。图书馆由某个民间团体承包经营,虽然是私立的,但不收门票。

  图书馆的代理负责人是割津小姐,她是一位年轻的淑女,有时甚至会被误认为是工读生。她胸前的名牌上用漂亮的字体写着「割津」,人们便称她为割津小姐。割津小姐整日忙于管理藏书,而由她在图书馆开业当初亲自录用的一名图书管理员来替她每天站在借书处的柜台后。这名图书管理员的名牌上写着「里美」,人们便叫她里美女士。有的人会叫她司书,虽然严格来说她不是司书。也有附近的小学生难听地叫她大婶或老太婆。里美女士平时总是对访客毕恭毕敬,但听到这种称呼时,却会微微翘起嘴角,笑一笑。

  里美女士年纪刚过五十,但看起来要老得多。她头上生了许多白发,还把剩下的黑发和白发一起理成了娃娃头。她身上的肉不多,还会微微显出骨头,皮肤干燥,布满深深的皱纹。她总是在制服马甲里面穿着有点厚的高领衫,一步裙里面则是黑色的丝袜。不论是在严冬还是夏日都是这个打扮。银框眼镜后面有一双细长的眼睛,给人一种不好应付的印象。而实际上她就是不好应付。一想到里美女士可能会用她那可怕的低沉嘶哑的声音说出:“超过还书日期了”,大家便会不由得九十度鞠躬道歉。

  里美女士工作能力很强,但鸟鸣图书馆的日子很清闲。访客大多都是常客,在帮助查找资料和预约书籍的时候渐渐都认识了。

  事情发生在四月中旬的一天过午时分。鸟鸣图书馆在白天只有零星的人影。

  “里美女士,好久不见了。”

  一位青年男子到访图书馆。

  “哎呀。”

  里美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声,表情却完全没有变。“你好。”她又平静地说。对于好久不见这句话,她在心里点了点头。确实好久不见了。

  青年名叫本田君。

  他带着尺寸刚好的针织帽,穿着带帽子的夹克,头发脱了色,看起来很年轻,实际上的年龄也确实可以当里美女士的儿子了。而他是图书馆的常客。

  最近一段时间没见,他好像瘦了一点。里美女士自己也对这个印象吃了一惊,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心想,哎呀哎呀,我又不是他的家长。里美女士是独身。

  “你拿的东西看起来很重啊。”

  里美女士看了一眼本田君手上的东西说,

  “是新的传单吗?”

  本田君在距离鸟鸣镇电车一站的城市剧团里当业余演员。他从大学时就开始当了。本田君会拜托她们在图书馆里张贴、发放剧团的海报和传单。他会说着“一点东西不成敬意”,送来门票,里美女士也和同事兼上司割津小姐一起去看过公演。本田君虽然年轻,却是个循规蹈矩地诚实青年。

  “不,我今天其实是……”

  本田君有些为难地笑笑,把纸袋放在了柜台上。

  “希望你们能接受这些赠书。”

  听到这句话,里美女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坐着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其实里美女士个子高挑,视线和年轻的本田君基本持平。

  从上面往里看,纸袋里装着的确实是书。里美女士正要将书取出来,她骨节突起的手却在半途停下了。

  然后一句话也没再说。

  对面本田君的手心里渗出了冷汗。

  “……”

  “那个,”

  本田君像是要打破沉默似的,赶紧说。

  “那个,这间图书馆里这样的书很少吧。还是说不接受这一类的东西?”

  年轻的本田君用词青涩。

  “……我觉得没什么。”

  里美女士的回答让本田君松了口气。里美女士手上拿着的是用旧了的戏曲集。从莎士比亚之类的古典作品到学生剧本,数目繁多。大概是因为拿去复印过,每一本都有些压坏了的痕迹。

  “用过很久了啊。”

  “啊,果然这种书不行?不过我想上面都是没有写笔记的……。不行的话,就扔掉吧。”

  “没有人要吗?比如其他的团员。”

  里美女士随口一问,本田君却不自然地笑了。那是和他戏剧演员身份不符的生硬笑容。

  “哎呀,我也已经二十五了,差不多到时候了啊。哈哈。是可以给其他的人,但总觉得很难说出口,总觉得说不定会打击大家的积极性。”

  我是长子啊,本田说。他这些话与其说是在回答问题,不如说是将心事倾吐出来,里美女士便默默地让他继续说了下去。

  本田君也不看里美女士的眼睛,即兴地一个劲地说了下去。

  “唉。追逐梦想的人虽然很帅,但果然还是有点艰难啊。我之前也被说教了许多次,也想过绝对不会屈服,但最后父母都哭了。哎呀,这种事还是第一次遇到呢。我一下子就认输了。为了这一点就改变想法,感觉还是输给了自己。本来还打算自己闯出一条路来呢。就算没有剧团,我还是喜欢戏剧。明明喜欢,却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啊,说出这种话,很丢脸吧?”

  “不会的。”

  里美女士不动声色,分拣本田君的戏曲集。

  看到她自然地动作,本田君感觉肩上的担子放下来了。他心想:如果有这种人在舞台上,戏就好演了。结果又因为这个想法变得有些忧伤。

  他知道自己现在有些多愁善感。只要稍微一不注意,就会想起那个满是尘土的练习场的气氛,想起登上舞台前的紧张感。

  他离开了家一个人生活,在大学的时候遇到了一些困难。结果留了一级,毕业之后也没有好好找工作。虽然很困难,但他却觉得找到了自己的天职。觉得可以为之付出一生。

  他喜欢舞台。同样喜欢表演。

  因为喜欢,所以认为能一直演下去。

  有生以来,本田君第一次觉得年轻真好。 他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用手指在鼻子下面蹭了蹭。他觉得自己很丢脸,同时也觉得丢脸也没办法。若是在几年前,他死也不会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情。

  “……不论多么想做,也总有一些事是做不到的啊……”

  趁着里美女士没有反应,本田君一直说到了这句话。

  两人来往的时间也不长,但本田君认为里美女士是不对别人多加干涉的人。

  然而里美女士一边继续手上的工作,一边小声说:

  “这种事有很多啊。”

  这句话比本田君的玩笑话要听起来要深沉得多。

  本田君脸红了。里美女士没有因为他是小孩子就对他说的话一笑了之,而是认真地回应了他那句丢脸的话。

  “对不起,我说了狂话。”

  里美女士抬起眉毛。然后隔了两次呼吸,才反应过来“狂”是“狂妄”的意思。她一边慎重地玩味着代沟,一边缓缓地说。

  “我觉得没什么可道歉的。”

  “啊,可是,果然,有些丢脸。对于像我这样的小辈,里美女士是人生的前辈啊。”

  本田君的剧团有点体育系社团的感觉。

  “人生就是这样的吧。都是这种事情。”

  “虽然是这样,”

  里美女士垂下带着短睫毛的眼帘,说。

  “还是不要放弃比较好。”

  本田君笑了笑。

  如果这句话是剧团的同僚说出来的,他还不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他们理所当然地会说“不要放弃”。那些没有放弃的同僚非常适合说出这句话。但是,他没想到年纪和父母差不多的里美女士也会干脆地说出这句话。

  本田君不禁刮了刮脸颊,说,

  “可是,果然还是必须好好工作……”

  “是要工作。”

  里美女士也这么说。

  “不可以总是让父母担心。父母放心的话自己也能放心。你要去工作。”

  “……可是!”

  里美女士刚才不是说了吗!说不要放弃!本田君刚想这么说,就被里美女士打断了。

  “可是,也不用放弃啊。”

  里美女士头也不抬地说,

  “——春天终会到来。”

  听到这句话,本田君难以忍受地眯起一边的眼睛。

  他很失望。这完全就是糊弄人的陈词滥调,实在让人失望。你说,春天终会到来?现在图书馆外确实春意盎然。窗外事新生的绿色和怒放的樱花。但本田君怎么也不觉得人生也终会有这样的春天走来。

  “……是……啊。”

  本田君压抑着心中的沮丧,垂着头喃喃地说。就像受到批评的孩子不情愿地道歉似的。

  里美女士笑了。

  也许她心里想着,这孩子真是年轻啊。

  “其实,我也有想做的事情。”

  里美女士一边把书放回纸袋里,一边说。本田君抬起头。

  “但是,没能做到。”

  里美女士眯起眼睛。仿佛把眼前这位初尝挫折的本田君和自己重合在了一起。

  “到底是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父母,可能是因为社会。可能是因为没有勇气,也可能是因为觉得那种生活方式是错误的。理由有很多。我没有做到。想做,但没有做到。”

  本田微微张开口,但没有说出话来。

  “所以我便拼命地工作。我以前在贸易公司工作,还出过好几次国。我无法放弃自己想做的事情,便一心扑在工作上,想要以此来忘记它。然后某一天,我照镜子的时候发现……”

  里美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这是一件特别的事情。

  “我老了。”

  她平静地微笑着说,

  “比起同年参加工作的人,我老了将近五成。真的,如果驼着背走路,都分不清是老头子还是老太婆了。”

  本田君这回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他感到绝望,觉得这些话中既没有梦想也没有希望。他不知道里美女士为什么要说这些话。难道她想说,本田君也总有一天会变成那样?

  但是里美女士却在这时候忍不住轻轻笑了。她快活地笑了,这是本田君从没见过的表情。

  “我很高兴。”

  “唉?”

  “啊啊,现在想来……提出辞呈的那时候真的是神清气爽……”

  “啊啊,这样啊。”

  本田君心想她也许是为能辞掉工作而高兴,并开口向里美女士确认。“不”但里美女士摇摇头,然后明确地说。

  “不,我是为老了而高兴。”

  本田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完全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里美女士愉快地笑着,回想着以前的事情。

  “本田君。”

  里美女士一边说,一边从柜台的架子上取出自己的包。那是一个一点也不花哨的黑色小包。

  “放心吧。梦想这种东西,如果是能放弃的东西的话还是放弃比较好,如果无法放弃的东西的话,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放弃“放弃”吧,里美女士说。

  “人生,很长。”

  然后里美女士拿出钱包,从里美取出黄皮的驾照,放在柜台上。

  “这是饯别礼物。”

  本田君看着那张小小的身份证明,眼镜越睁越大。里美女士愉快地看着他。

  “那么,要怎么办?”

  “唉,哎……啊?”

  本田君没出息地张着嘴,瞪着眼睛。里美女士继续追击。

  “我是问,这些书要怎么办?”

  里美女士把纸袋往前一推,本田君不由自主地接住了。他交替看了看纸袋和里美女士。

  然后他自己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气,说:“谢谢您。”

  他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今天的对话,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里美女士。

  “……春天,会来的吧?”

  “我的春天,就来了。”

  这是最有说服力的话语。本田君又说了一次谢谢,深深地低下头,和其他职员也打了声招呼,最后拿着戏曲集回去了。

  他得到了里美女士的一个秘密作为饯别礼物。

  脚步比来的时候轻快了几分。

  目送本田君的背影离开后,里美女士轻轻叹了口气,深深地坐进柜台的椅子里。明媚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吹拂的微风闪着柔和的光。鸟鸣图书馆的看门大狗在庭院的草坪上打着盹,热带鱼在窗边的水槽里吐着泡。

  里美女士将自己的驾照放在穿着一步裙的膝盖上,抚摸着自己骨节嶙峋的膝盖。然后望着远处,小声地自言自语。

  “……人生的春天,吗?”

  放在膝盖上的驾照,上面写着的名字是——里见敬二郎。*

  他在这座图书馆里听到附近说话难听的小学生叫他“老太婆”,便会务必高兴。

  对,就好像春天一样。

  (*注:里见和里美同音)








  4月、那是----谎言的季节 4个好朋友
  
  藤原祐
  
  春天。黄昏时分。
  
  4个女孩正走在路上。
  
  在一起玩耍后,她们正在回家的路上。
  
  通往车站的道路上,她们两人一组前后走着。
  
  ※
  
  “要是走在我前面的美空死掉了那该多好啊。”
  
  甘木想着。
  
  美空长得漂亮,又是优等生,而且不仅是她们四个的,还是整个班级的中心。
  
  可同时美空也是个傲慢的女生。要是有女生敢不赞成她或和她作对的话,就会被她孤立。所以每个人都很想加入她那一派(对高中女生来说,在班级里占有高等的一席之地要比肥皂剧的情节什么的重要多了),没人会对她的任何意见表露出反对的意思。
  
  这就是为什么甘木希望美空遭遇一场事故,然后噼里啪啦地四分五裂地死掉就好了。
  
  然后每个人在美空的葬礼上都会悲伤叹息;她们会在她父母面前啜泣,说些“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之类的话;接着她们会在她的棺材前嚎啕大哭,恳求她“快点回来吧”。
  
  然后在第二天,当女孩们再聚起来时,她们会咒骂美空。某人会这样说:“实际上我一点也不喜欢她”,然后其他人会附和道:“我也是啊,我也是啊!” 这样所有人就达成了共识,美空在班里的地位毫无疑问地会一跌到底。
  
  只要想想这些就不得了了。
  
  她的尸体被扯成碎片,连向大家做最后告别的时间都没有。
  
  在那个世界的话,她永远没机会看到我们丑恶的嘴脸。她的脸,特别是她的眼球,也许会被碾爆。不过或许她的耳朵还听得见呢,所以她还能听见我们说的坏话哦。
  
  ※
  
  “要是我旁边的朝仓死掉了那该多好啊。”
  
  被甘木希望“死掉就好了”的美空这么寻思道。
  
  朝仓是个有点天然感觉的小个女生,这让她在男生里很受欢迎。不够过实际上她有个秘密----她将身体卖给那些中年男人。尽管如此,她换男朋友就像旋转木马转动一样轮着换。和那些男人在一起让她磨练出起了足够的技术,使她在任何男人的床第之间游刃有余。实际上很多女生的喜欢的人都被朝仓偷走了,当然美空自己也是其中之一......我真是瞎了眼,会看上这么个会被那种女生轻易骗走的男生,美空想道。
  
  这就是为什么美空希望朝仓染上性病然后死掉就好了。
  
  朝仓的身体会以一种恶心的方式腐烂掉,然后精神失常地把那下贱的身体展示给每个人看那就好了。
  
  每个和她上过床的男人都要后悔。当然,每个人都会染上同样的病。他们会在焦虑和胆怯中冲向医院,然后发现一切已经太迟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会有些别有用心的男生到医院以探望之名去看她。想想当他们看到朝仓那难以辨别的外表后的失望样子简直太美妙了。
  
  只要想想这些就不得了了。
  
  也许朝仓那时还能会残留些理性。
  
  也许她会嘴上流着脓和口水,咒骂着自己所做的事,痛恨着把病传染给她的那些男人。然后她也许就会这样渐渐失去意识呢。
  
  ※
  
  “要是走在我后面的白山死掉了那该多好啊。”
  
  被美空希望“死掉就好了”的朝仓,这么想道。
  
  担任篮球队的队长而且性格直爽,白山被男女生都仰慕着。但也由于她一直贯彻着高洁的信念,她从没注意到美空在背后的小动作,包括利用她来维护自己在班里的高等地位。她也从没意识到朝仓的天然不过是种伪装。
  
  换句话说,她就是个笨蛋。因为她不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所以她并没意识到在自己背后周围的几个人表里不一的脸孔,顽固地相信人的本性是美好的(这当然不能说不对。不过她太固执己见地认为人就是美好的,所以她绝对不认可那些于她而言丑恶的存在),每个人利用过这个高洁的女生带来好处。
  
  这就是为什么朝仓希望白山知道一切的真相然后绝望地自杀死掉就好了。
  
  白山所不知道的真相:美空在暗地里讥笑她为“肌肉怪”;在知道白山偷偷的喜欢上雾岛君后,只用了三天就成功引诱了他,把他搞上床然后甩了他。
  
  要是我把一切都告诉她,她的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只要想想这些就不得了了。
  
  也许白山会陷入绝望。在目睹自己朋友的本性后,她或许会陷入自出生以来首次的精神崩溃中,然后晚上悄悄地在泡澡时深深地深深地割开手腕呢。
  
  ※
  
  “要是我旁边的甘木死掉了那该多好啊。”
  
  被朝仓希望“死掉就好了”的白山,这么寻思着。
  
  甘木为人谦逊。而且不仅仅是班里,而是在整个学校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女(当然,美空连她的鞋底都够不着)。
  
  而且她从不自夸自己的容貌。她很清楚自己的美貌,所以她谨慎地不化任何妆,还梳了很土气的发型,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美空和其他女生总是亲切地进言说“要是甘木能再注意一点发型就好了”,可谦逊的她从来不在意美空她们的忠告。她总是笑着回答:“我这样就好。”----哎,她还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她将来会比美空美丽得多。她的幸福已有保证,所以她没有任何必要太过努力去张扬。她无疑很享受展示着那种朴素的外表,心里却居高临下地俯视别人的感觉。
  
  如果有着那样的美丽,堂堂正正展示出来不就好了吗,小心谨慎遮遮掩掩只意味着肮脏。白山卑怯地想到。
  
  这就是为什么把硫酸泼到你脸上简直太棒了。
  
  只要想想这些就不得了了。
  
  也许她精心设计的未来会化为灰烬。也许她青梅竹马的恋人会献身去陪她,但实际上心里却对她感到恶心。也许她会有“这就是真爱”的错觉。回头看看,这两个人会演出如此滑稽的一出喜剧。
  
  ※
  
  然后……
  
  “要是我死掉了那该有多好啊。”
  
  在场的四个人,也就是美空、朝仓、甘木、白山这么想道。
  
  对自己的朋友有这种肮脏、讨厌的想法,我真是最差劲的人。
  
  可我怎么也忍不住会那样想。
  
  我不像她一样,有着领袖气质。
  
  我不像她一样,受男生们欢迎。
  
  我不像她一样,有颗美丽的心。
  
  我不像她一样,一点不谦逊。
  
  我为什么能和她们在一起呢?我不知道。就算不嫉妒,也还是很焦躁。这就是为什么我----我们中最丑陋的一个----早早死掉就好了。
  
  我的脸会被硫酸烧伤。我的身体会因性病腐烂。我的身体会由于事故而四分五裂。但我不会死去----直到我咬断自己的舌头自杀身亡才好了。
  
  只要想想这些就让人兴奋。
  
  大家会怎么说呢。来医院看望我的人会对我板着脸吗?要是她们知道了我所做的事,他们还会说喜欢我吗?他们会在我的葬礼上为我哭泣吗?在那之后她们会说我的风凉话吗?
  
  也许所有的惩罚都会降临到我身上。
  
  或许每个人都会在地上痛苦地打滚,然后悲惨地死去。或许我----最该死掉的那个,希望自己好友死掉的那个,会遭受比之前所有的痛苦还要痛苦的折磨再死去。
  
  ※
  
  “对了,”美空说。
  
  “今天几号了?”
  
  “诶?”朝仓,用傻乎乎充满活力的声音回答道:
  
  “四月一日......是谁的生日吗?”
  
  “啊,”白山用知性的音调回答。
  
  “今天是愚人节。”
  
  “呵呵。”
  
  甘木低调地按着自己的嘴唇说:
  
  “为什么不来互相说说谎呢?”
  
  “啊哈哈。大家都知道那是假的话那就没意思了。”
  
  “说谎……那种东西我想不出来啊。”
  
  “我也不拿手。”
  
  “那就不要做了吧。”
  
  四个女孩欢笑地说着话。
  
  但讨厌朝仓的美空说了谎。
  
  但讨厌白山的朝仓说了谎。
  
  但讨厌甘木的白山说了谎。
  
  但讨厌美空的甘木说了谎。
  
  四个女孩继续走着。
  
  她们相信着说谎和掩盖真相是两码事,每个人脸上依旧挂着一如往常的笑容。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3-5-19 22:22 编辑


  4月,那是——

  想死的季节

  ——电话另一侧的虚伪和真实——

  中村惠里加

  “啊——,好想死”

  在6叠大小的房间正中央,我不知为何从嘴里冒出来这一句。明明并不是真的想死,但却突然说了出来。如果真的想死的话,那我肯定会在嘟囔“想死好想死”之前就把遗书给写好,然后用家人很容易就发现的方式立刻死去。

  而且啊,想死的理由竟然是“明明大学毕业了,却找不到工作过着打零工生活”,连自己都觉得蠢得不得了。因为经济不景气,经常有找到的工作却在入职前被毁约的事,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也遍地都是。 如果因为这种理由而死的话,不管有多少条命都不够啊。

  但是,不知为何,就是想死。理由是——。

  因为啊,现在是四月。是终结寒冷,迎来温暖的季节。是开始新生活的季节。只要打开窗户,外面暖和的空气就会缓缓的流进房间,窗外的鸟儿也正在欢快的叫着。道路的两旁蒲公英白车轴草,告知着春天已经到来。

  ……我啊,上大学的钱都是父母给的,然后说要“等工作了拿工资还掉”,结果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正式的工作,过着打零工生活,运气背透了。把买来的求职情报杂志当坐垫,吃着煎锅做的炒面。而且虽然是炒面,但是里面什么配菜都没有。虽然已经过保质期三天了 ,但是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啊,好惨。”

  虽然我一个人生活的时候经常自言自语,但是最近我在家时想的全都是“好想死”“好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寂寞地吃着炒面的我,越来越感到空虚。

  “唉……”

  我看向了那空空如也的锅,不禁的叹了口气,就在这个瞬间,突然响起的刺耳的电话铃音把我吓了一大跳。现在这个时候还会有人不打我的手机,而打房间里的座机吗?算了,如果是广告什么的就立刻挂掉就好了。

  “听得见吗,哥?是我是我”

  拿起话筒刚想说“喂,哪位”之前,就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天然的声音。是住在老家小我六岁的妹妹。

  “……什么啊,是你啊。”

  “什么什么啊。听到你这么萎靡的声音,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呢。可不要因为没有工作就一副要死的样子。你看那个谁,哥哥的同年生……你比他要好很多呢,他的话……”

  “你打电话给我是有事吧?有屁快放。”

  真是的,啰嗦死了。

  “那我说了哦。”

  “快说。”

  “奶奶她打电话来了。”

  “奶奶吗……”

  我回想起祖母。她独自生活在我老家附近,虽然父母曾提出要和她一起住,但是被她拒绝了。她大概是想继续住在和早逝的祖父拥有共同回忆的家里吧。 在乡下的时候,我经常去她那儿玩。上大学离开老家的时候,我也去跟她告别,之后就一直没有再相见过 。

  (孙儿啊,你回来的时候也许会变得很优秀呢。我可得加油活久一点呢。)

  ……如今想起祖母的话,我感到更加难过与羞愧。可妹妹的下一句话差点让我摔个底朝天。

  “哥哥你把手机伸进小学女生的裙子里偷拍,然后被警察抓走了,结果现在正在哭闹,这事情是真的吗?”

  “…………什么鬼东西啊!!”

  ……将妹妹的话归纳一下。

  祖母哭着向老家打电话说,

  “警察打电话说孙子在便利店里性骚扰女性!他哭着说是是一时冲动,并且保证这种事不会再犯了。为了放他出来需要进行和解,需要保证人和钱,奶奶的心脏都快要停止了!我要死了!快要因为高血压脑充血而死了!”

  这是什么啊……不过,我也只能回答道,

  “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啊 !你觉得我是会做出那种事的哥哥吗!”

  这不是典型的电话诈骗吗?也许应该叫汇款诈骗。

  “是的吧。而且在设定上也存在很多漏洞呢。笨蛋才会在便利店这种容易被抓的地方犯案。而且哥哥又不喜欢小女孩,应该更喜欢大姐姐才对。”

  “重点不是那儿吧……然后,奶奶怎么了?”

  “没事,我们已经劝过她了。对方可能感觉从奶奶那里骗不到钱,所以也没有再打电话过来。但是她还是有点担心,所以你打个电话去让她安心吧。电话号码还记得吗?”

  “嗯……”

  我的确还记得电话号码,不过虽说没有犯罪,但是也不好意思告诉她我现在无职。她一直坚信会在大都市里取得一番成就的孙子现在却这幅模样 ,要是知道了恐怕会很沮丧吧。

  “还有,现在的奶奶挺糊涂的,注意和她说话的时候不要生气哦。”

  “我知道了。”

  已经年过八十了,糊涂也是没有办法的吧。挂断了妹妹的电话之后,我立刻拿起了话筒拨打了祖母的电话。现在想起来,自从离开老家之后就一次都没有联络过,就更别说说过话了。

  “喂,喂?”

  经过了长时间的等待音之后,终于从电话的另一侧听到了祖母的声音。这个令人怀念的声音,让我无法忘怀。

  “奶奶?是我啊,是我。”

  我没有报上名字,如果祖母问“是孙儿啊?”,我大概会生气吧。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电话诈骗给骗到。

  “啊啊,是孙儿啊?”

  真是让人火大……在我准备说教之前。

  “你还记得住在我们家对面那位,养了小美的太太吗?那位太太上次一看到我就跟我发牢骚。说她的儿子啊,已经年近五十了。却无业在家游手好闲,还一直欺负小美。真是过分呢。”

  她突然开始说起一堆莫名其的话,其中没有工作游手好闲这些话听得我有点心痛。为什么要对很久没有联系的孙子,连开场白都没有,劈头盖脸说这些呢?

  “等等,奶奶。”

  “什么?啊啊,真冷啊。有没有好好吃饭?不吃点热的东西不行哦。对了对了,上次听长井说熏咸肉和洋葱是不可以一起吃的,是真的吗?那个人虽然经常撒谎,但是有的时候也会说一些正经的话……”

  都让她打住了,可祖母却说个不停。话说这些话是怎么回事,完全没有什么逻辑。

  “我都说了等等啦,奶奶。听我说啊。”

  “我好好听着的,虽然我上了年纪,耳朵还是能用。可人家都说年纪都在脖子上。看看脖子上的皮啊,可真不妙呢,不知道是该说松弛呢还是丰满呢,还是说肥嘟嘟的呢,或者是说‘胖甩甩’的呢…… ”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不对,奶奶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啊。”

  “说什么?啊啊,乖孙儿你还真是好久没打电话给我了呢。身体如何啊?大都市果然是一个恐怖的地方吧。有没有和邻居搞好关系?我这里的邻居黑田家的大儿媳经常和二儿子吵架呢。虽然一直呆在老家里的二儿子也有错就是了。”

  ……头好疼。妹妹说的“挺糊涂”就是指这个吗……。电话诈骗那件事,大概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那个啊,我是听说奶奶接到了奇怪的电话,有点担心才打电话过来的。我在便利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对!那件事!”

  奶奶突然大声的喊了起来,震得我赶紧把话筒拿开。接着,祖母还接着喊道,

  “要死了!脑血管都要爆了!都要少活几年了!那个打电话的人压得我都快死了!头发都一下子变白了!我已经不行了!要死了!”

  ……我才是想要死的吧……

  就这样又和祖母打了三十多分钟电话,看来她是怕极了才说这么多。但是,和她的说话总是没法搭上线。如果我问“小美是谁?”“长井是谁?”的话,她会回答“戴着项圈的老吉娃娃”“在公租房里住着的一个讨厌的老太婆” 之类的。而且说着说着话题就飞到不知哪儿去了。祖母也许觉得这些话题还挺有关联性,可说真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可如果我沉默不语的话,她会重复五分钟之前说过的话。

  更加让人头疼的是,祖母她完全是在自说自话……或者说,我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 。虽然知道她还挺精神,但就算这时我想挂断电话,她也不让我挂。

  我还说过“我马上出去有事,就先挂电话了。”,但仍然一点用都没有。

  “慢走 。对了,我家的Q太郎不知为何,最近老是睡觉啊……”

  她还会接着说。我强行挂断了电话,真是累死人。好久没有听人说话听得这么累的了。

  “啊——好想死啊……”

  我之所以会这样说,毫无疑问都是因为祖母。

  第二天,打工结束回到家,我又拿起了电话打给了祖母。也许祖母她根本没有痴呆,只是因为没人和她说话而感到寂寞了吧。如果更有耐心地听她说说,也许就能和她聊一聊。

  我拿起了电话。

  “喂喂?”

  “奶奶啊,是我啊。”

  “是乖孙儿啊。刚才我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你之前说找不到了的玩具车。真怀念啊。那个时候的你还是一个小孩子,还大喊着我的死线之罩啊,打碎吧!”

  ……这是什么啊。为何突然开始怀旧了。而且是我打电话过去的,通常不是应该问“哎呀,是孙儿啊。有什么事吗?”才对吗。这样的话我就会回答“我担心奶奶最近身体健不健康,所以打电话过来问问。”,然后才会开始杂谈吧。

  “那个玩具车好像是叫迷你四驱车吧。而且不是叫死线之罩,是叫急速之铠吧。”

  但是我没有扫祖母的兴致,而是跟着说下去。我觉得老实听她说,也许慢慢就能聊上了。

  “急速之铠的那个名字啊。啊对了,孙儿你知道住在我们右边有一对臼井夫妇吧。那位夫人总是像阿修罗一样板着恐怖的脸。他们有两个女儿,啊对了,都已经出嫁了,但是老公也出轨了。和小三 同居呢。那小三还真是一位非常漂亮的人,据说非常喜欢臼井家的丈夫。哎呀,不过只要和夫人一比的话,谁都会很漂亮就是了。而且那位小三啊……啊啊,这些话是秘密哦。孙儿你也不要到处给别人乱说。”

  “奶奶跟我说的时候,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还有,阿修罗夫人啊,她很闲,然后车站前不是有一家一百日元店嘛,然后我们两人一起去了。买了一点蜂皇浆回来了。熏咸肉和洋葱的事情就是在那里听到的。”

  “熏咸肉和洋葱的事情是从长井那边听到的吧!”

  “然后啊,还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大都市里也有这种店吧。”

  ……完全没有在听我说话啊。就算我再怎么听也开始嫌烦了。不管怎样都没法搭上话吗?

  “那家店,应该有卖空气清新机或者净水器之类的吧。”

  “你知道得真清楚呢! 要七万还是十五万呢虽然有点贵,但是为了能够活久一点,所以吉田啊……吉田虽然买了哦,但是拿了好多赠品, 有酱油还有味增什么的,真羡慕啊。”

  “吉田又是谁啊……那个吉田该不会是托儿吧?”

  “你爷爷还活着的时候啊,我也想买这些东西啊。因为烟草,烟草对身体不好哦。结果他肺变得全黑死掉了!”

  祖父的死因是心肌梗塞,好像跟肺一点关系都没有。

  “孙儿你出生的时候,爷爷他非常高兴呀。因为是第一个孙子。”

  ……话题又飞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你还是一个很重的宝宝,爷爷第一次抱你的时候还把你摔倒地上。那个时候我心脏都要停了。那个孩子长大成人了,也成家立业了,真高兴呢。”

  我才没有成家立业,现在只是一个自由业者……我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只是沉默着。反正话题肯定又会立刻飞到不知哪儿去吧。

  “你觉得呢?大都市是一个可怕的地方吧,空气质量很差,水也很难喝吧。我一直担心你会不会被坏女人给骗到连屁股毛都被拔出来呢,因为孙儿一直都很耿直。还有要注意车呀。如果地震来了,别慌别乱,要冷静的观察周围。还有,晚上不能出来乱走哦,搞不好会被杀人魔从背后捅的。”

  “您担心我,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啊奶奶。”

  为了随着她的话说下去,我不知不觉也说了奇怪的话。但是不会为何,祖母突然怒吼了起来。

  “你这个孩子在说什么啊!搞得我好像老得不得了一样!你以为我上了年纪痴呆了吧!”

  “怎么了啊,为什么突然生气起来了啊。”

  “肯定会生气呀!大家都一起欺负我!上巴士的时候也是,让出老弱病产专座还对我说老奶奶请坐,真是失礼啊!”

  我完全不明白这哪里失礼了。

  “叫我奶奶的只有孙子就够了!简直想死!血都充到脑袋里了!虽然我的血压算是算低的,但是血压上来了!要死了!”

  “不要把死挂在嘴边嘛……”

  我真的开始嫌烦了。为什么我非要听这些怒吼不可啊?

  “才不要,要死了!我就要这样死了算了!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

  然后,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

  “……真是的,我才是真的想死呢。”

  以前祖母的性格并不是这样的。尽管多少有点健忘,也有不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但是也没有严重至此。她对我和我妹妹都很温柔。难道说人上了年纪就变成这样吗?

  但是,还是有没变的地方。

  “要成为优秀的大人哦。说是优秀,也并不是指要有什么好工作,或者是要你发大财什么的。只要你对天,对人,对自己无悔。只要你能做到,对奶奶我来说你就是一个优秀的大人”

  我,还真是一个废材大人啊。

  我一声不吭的盯着电话,低下了头。现在的祖母,还有现在的我,好像都悲伤的流下了泪水。

  然后,我又想到了也许祖母她已经活不久了,哭了出来。

  ……虽然她不许我再打电话过去,但是我还是很担心。虽然听声音感觉很有精神,但是她依旧很糊涂。尽管在老家的父母和妹妹都会回去看她,应该也没什么大事,但那毕竟是小时候疼爱我的祖母啊。

  于是第二天,我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喂喂?”

  “奶奶,是我是我。”

  “是乖孙儿啊?今天也很冷啊。有没有注意保暖?有没有好好吃有营养的食品?不注意营养平衡是不行的哦”

  明明已经四月了,乡下还是那么冷吗?……但是她还真的完完全全的把“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这句话给忘了。

  “我这里挺好的。奶奶如何?有没有好好吃饭?”

  “因为上年纪了吃的有点少,不过没事。我倒是更担心孙儿你那边啊。正因为年轻,不好好的摄取营养的话……”

  这次好像开始正经的对话了。所以我想让祖母听听我说话。

  “那个,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比如甜食什么的。我这里有很多评价很好的和风点心店哟。金锷点心啊,羊羹之类的。因为就在附近我买了送给你吧,你想吃什么就尽管说。”

  ……其实,根本没有钱去买那些。我光是自己吃饭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想说一下。并且希望可以如愿以偿。

  “你这个孩子在说什么啊。我才没有饿到让孙子担心的程度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只是想送给奶奶一些礼物罢了。就当是为了我,说点想吃的东西吧”

  “……这样的话那就下次再告诉你,突然要我说我也想不出来……”

  祖母沉默了。到现在为止,都是一直说个不停的祖母,沉默了。……在这沉默之后,也许又会说一些毫无关联性的话吧。

  “我想吃酱油味的仙贝呢。”

  “仙贝不是很硬吗?你能吃得动吗?”

  “这样说的话,你是不买给我吧……可以在茶里泡软了吃。啊啊,有海苔的比较好。虽然假牙吃起来很难,但是海苔真的很好吃呢。对了,粗砂糖的仙贝我可不吃。我不喜欢吃那个”

  “仙贝啊,那我下个月送给您吧。”

  “下个月吗,我还真是期待呢。到了下个月,被炉也不需要了呢,不过Q太郎会感觉冷。Q太郎也上了年纪了呢,年老体衰了呀。然后啊,最近好像还有野猫来吃小美的食物呢,不过猫吃狗粮也没关系吗?”

  然后再一次,话题的方向又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随着话题逐渐偏向到无法理解的方向,我也开始厌烦了起来。不过,内心想道,

  还不能死啊。

  在将仙贝送给祖母之前,就不要去想死的事情了。

  “……那么,注意身体。这次让我看看成为优秀大人的孙子吧。”

  “嗯嗯,奶奶你也是,注意身体。”

  ……这次挂断电话之后,过了两周。打工忙了起来,还在不断地写简历,随时都要准备好求职用的西服和衬衫……每天过着如此忙碌的生活。

  下次打工找到人代替的话,就去买仙贝吧……我一边吃着没有配菜的拉面,一边沉浸于思索之中。这时,突然电话响了起来。

  “喂喂。”

  “……喂,哥哥啊?是我。 ”

  “什么啊,是你啊。怎么了?你这失落的声音还真少见”

  原来是妹妹,那我边吃边说也没啥关系 。于是我继续自顾自地吃着我的面,但是妹妹下一句话差点让我把面喷出来。

  “……奶奶死了,你回来一下吧。”

  我拿着筷子,反复回味着妹妹的话。

  死了?明明在那之后连两个星期都没过,就死了?

  “……骗人的吧。”

  “我为什么骗你啊……病情很早就开始恶化了。我跟奶奶说想把状况告诉哥哥。但是奶奶说不要让哥哥担心……”

  “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呢!两周前她还跟我精力充沛地絮絮叨叨个不停。而且是你先打电话给我的吧。说我偷拍高中女生,奶奶很担心之类的。”

  我,最近都没怎么和哥哥通电话,奶奶已经躺在床上三个月了。……但是,哥哥为什么会知道偷拍的事情。那是我半年前听奶奶说的。最后她好像说了“我孙子不可能会做那种事的!你们这群蠢货!”吧。

  ……怎么回事。和祖母打电话的妹妹以及和我打电话的祖母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的确我和祖母通电话了。那不是白日梦。和我打电话的人,那绝对是祖母。不可能是其他的陌生人。

  我回到了乡下,看到了祖母的遗容,但是并没有哭出来。

  比起悲伤,那种无法相信的感情更加强烈。

  我从乡下回到了都市,收到了快递。是祖母去世那天发出来的,发件人是,祖母。

  里面装的是快到保质期的拉面和荞麦,营养饮料,味噌加酱油。放在箱子里的还有一张潦草得难以辨认的便条,上面写着“仙贝就可以了。打起精神来成为一个优秀的大人。”

  打电话给我的,送快递给我的,还有写这张便条的,都不可能是祖母。但是也不可能是其他人。

  是我被骗了吗?还是说煮着送来的荞麦面的现实其实只是幻影?

  但是,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无论电话的那一头是谁,还是说并没有谁,

  我都不会再说出“想死”这种话了。





  4月,那是——充满了睡意的季节

  ——我和保鲜膜和春眠不觉晓的她——

  水濑叶月

  我的班里有个春眠女。好吧就算是别的季节,不经意地瞥一眼的话,那个女人也一直保持着睡姿,不过到了春天就特别严重。我升到高中二年级,第一次和她同班才仅仅一个月,对此就已经很清楚了。而且一年级的时候她就因此成了话题人物。铸造了那个随时随地都能以不合常理的姿态入睡,令人惊异的春眠女传说。

  成为同班同学之后我才第一次知道春眠女有个名字,叫做高无纯子。当然,没有人会用这个名字叫她,各人都是用自己起的绰号。以春眠女为基础,还有单纯把女去掉之后的春眠(听起来像是某个格斗游戏的角色)、睡美人(那家伙可没有睡美人的公主气质)、春子(太普通了都不知道是在叫谁)之类的。其中还有比较离谱的,搞得像密码一样,好像是由春眠→出眠→京眠这样变化而产生的“花京院”,就像是发生在漫画里的情节。不过我是不太清楚的啦。

  但是无论有多少绰号,却几乎没有人用那些绰号向她本人打招呼。单纯地说起来,高无在班里很不合群。说到底还是因为她的睡眠方式太异常了,已经远远地超越了上课时睡觉惹老师生气的等级——作为参考,我就介绍几种一个月内亲眼所见的入睡方式吧。她吃着吃着就把脸埋进了便当盒里,在米饭上留下了个脸型,这还只是刚开始。她曾在楼梯口鞋箱前的踏板上,双手抱膝坐着闭上了眼睛。根据我的推测,应该是她准备从鞋箱里拿鞋子出来的时候,动作做到一半就睡着了吧。体育课上女生踢足球的时候,她当然是当守门员的。朋友跟她说“我预见到你会用脸挡住射门而倒下呢”,她回答“是啊”,等别人说完之后刚回头,那家伙已经把额头贴在门框立柱上,保持着站姿睡着了。不得不说,她的防御力比放在球门中间的人体模型还要低。

  不管怎么说,春眠女一直都是以这种简直就像晕倒一般的样子突然入睡。在这个不断重复着奇异行为的女人身边,是不可能有很多朋友的,而她自己似乎也采取了与他人保持距离的态度,因此作为很自然的结论,她在班里就是被孤立着的了。我?当然,我和她也不是朋友,甚至可以说正相反,我是无比讨厌春眠女的——怎么说呢,随时都能舒舒服服地睡着,实在不是一句羡慕就够了。我的睡眠非常浅,就算听到很轻的动静也会马上醒过来。由于这个缘故,这些年以来我都没能满足地睡过一觉。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轻度睡眠障碍吧。看着旁边座位上的人舒舒服服地睡着,我实在是无法克制地恼火,这样的心情还希望请您略微体谅一下吧。

  好吧,就是因为这样,我只要一看到她在睡觉,就会略微戏弄她一下——不是那么严重的事哦。要是在上课的话,就在她脑袋下面垫着的笔记本角落里写上“感谢你美味的唾液!笔记本精灵上”之类的涂鸦;要是她在休息时间睡着,我就会把她那挡住了双眼的俗气刘海翻上去,做成一个完美的大背头,诸如此类的。前者暂且不论,后者是用上了发胶她也没醒过来,我觉得她自己也是有责任的。顺便说一下,察觉到了那些恶作剧之后,春眠女的反应总是相同的。她只会瞥我一眼,无奈地叹口气,嘟哝一句“……你太傻了吧,像个小孩子一样”,然后做一下处理。我知道这些举动太孩子气、太无聊,纯属解闷。可是却不想被随时随地都能像个小孩子一样睡着的她说教呢。

  ……好了,现在你应该已经了解情况了吧。

  高中二年级的学生生活,除了旁边座位上那个奇怪的春眠女之外、没有任何出奇之处。我以为这种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有任何疑问,我曾经是这么想的。

  是的,直到四月末——发生了一起事件。

  班上的男生,一个接一个地遭到了神秘女人的袭击。

  那起事件完全是个谜,犯人是谜,被害人也是谜。原因是所有被害人都一致地、不肯说出发生了什么事。我有两个朋友同时遭遇了袭击,我很庆幸地想问问他们,可是那两个家伙表情古怪地对视了一眼之后,只是互相喃喃地低语着。

  “可是,那个吧……?”

  “是啊,那实在是无可奉告了吧……”

  我根本搞不懂他们是什么意思,但是不等我慢慢理解,又过了几天,事件又发生了。到了那个时候,我终于通过传闻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情报。

  听说那个女性攻击狂所使用的凶器,居然是——

  食品保鲜膜。

  †

  某一天放学之后,我走过一片没有人气的住宅区,要回到我那可爱的家里去。虽然谜之事件现在还在持续发生着,但是我还没有被划分到事件被害者的范畴之中。还没有遭到袭击的男生,恐怕还剩下四五个人左右了吧。其实我也没有害怕,只是如果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下去,感觉就像听到有人说“下一个就是你了”,总觉得有些不安呢。

  在无聊的归途中,我正掰着手指想要回忆一下,剩下的到底还有哪些人——此时我的不安消散了,在相反的意义上消散了。

  “……!”

  “哦呜!?”

  突如其来的“嘭”的一声,有人从侧面撞了我一下,把我撞进了旁边一条更没有人气的小路上。我站稳了脚步,心想终于来了,抬起了头来看到的,是一个穿着制服的女人。虽然我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有所耳闻,但是实际亲眼看见,终究还是感到有些混乱。

  制服嘛,是普通的制服,但她的头上用运动衫包着,弄得像是面具一样,只能从缝隙间看到她的双眼和嘴。然后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一只手上拿着的细长盒子。

  “……”

  仍然一言不发,女人用另一只手“吱啦——”一声将那卷保鲜膜拉开了,那就是传闻中的凶器。她张开保鲜膜摆好了姿势,

  “你、你就是传闻中的那个女攻击狂吗?!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她根本就不听我说些什么,突然冲了过来,我连忙躲开。对方的目的很明显,与我最近才刚刚听说的犯罪行为内容一致,不是用保鲜膜——那个盒子直接击打,也不是用张开的保鲜膜让人窒息,毫无疑问就是那种令人无法理解的暴行了。

  敌人没有放弃,再一次冲了过来,我又躲开了。她的动作倒也并不是异常迅速,但是那种认真的模样实在是很吓人。要是我准备转身逃跑的话,估计一瞬间就会被她从身后一把抱住吧。

  她的裙子飘扬起来险些走光,我则拼命地躲闪着她的擒抱,两个人都有些喘不上气来了。这样下去事情是不会有进展的——此时我就用出了虚张声势的战术。

  “回答我,你到底打算干什么?我劝你最好还是停手,现在放弃的话我就放过你让你回去。”

  “……”

  “哦,不想回去吗,这样的话我也是有办法的。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

  她似乎微微流露出了一点诧异的情绪,就是这个!

  “我知道你是谁,别以为光是挡住脸就行了,这种想法太肤浅了!”

  “……!”

  其实我完全不知道,但是要先让对方惊愕一下。这时她似乎有点惊异失措,可是——她面具下的眼睛飞快地往下瞄了一眼自己的制服之后,就摇了摇头表示不相信,还缓缓地前进了一步。不行,虚张声势没有起作用,一定要拿出更有说服力的东西来。

  “是、是真的,你现在走我就不告诉学校。”

  “……”

  糟糕了,说服力、说服力,好好想想,总之先说点什么吧,不说的话就完了。啊啊,可是,要说什么呢——我心里焦急着,那个女人终于不顾我的虚张声势,大大地迈出一步,开始跑起来了,

  ……这时我看到的,是她的裙子下面一闪而过的雪白大腿。

  于是我的嘴巴就自己动了起来,说了一句,

  “我——我记得全校学生的大腿!所以、啊!哈、哈哈哈……那胖乎乎的大腿线条,你的真实身份已经被我看穿了!”

  等一下,就算再怎么说要追求说服力,能用这种愚蠢的理由吗!?到底有多变态啊我!?

  就在我后悔的瞬间。

  “不、不会吧!?才没有胖乎乎的!”

  令人意外的反应。那个女攻击狂猛地停下了疾行的脚步,慌慌张张地按住了裙子。这样的理由能够唬到她实在令我感到惊讶,但令我更为惊讶的是——

  她的声音,我曾听到过的。

  我半睁着眼盯住了女攻击狂,

  “……你……是高无吧。”

  “呜。”

  一声呻吟。她又是环顾四周,又是不安地摆弄着蒙面的运动衫,一下子变得慌乱了起来。接着说着“不、不是……”,一边晃晃悠悠地踉跄了几下。她那副好像忍不住头晕的姿态,也是我曾看到过的,在走廊里擦肩而过的时候,有很大的概率能看见这个模样。

  “在这种状况下都想睡觉了,太明显了。”

  “呜呜!?”

  我感觉好像已经能够轻松地逃脱了,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必须搞清楚这个女人的目的才行。

  所以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怎么会沦落成了保鲜膜接吻魔的呢,你个痴女。”

  “我、我才不是痴女!”

  突然把男生推倒,硬是用保鲜膜蒙在人家嘴上接吻,这痴女重复着这种犯罪行为,居然还能厚颜无耻地做出这样的回应。但是,她马上“呜——”的呻吟了一声低下了头,应该是意识到自己又开口说话了吧。趁这机会我前进了几步,一下扯掉了这个女攻击狂的面具,出现在面具下的正是我预料之中的那张脸。

  挡住了双眼的长长刘海,苗条而瘦小的身材,偶尔充满睡意地摇晃着的肩膀。

  平日坐在我旁边的春眠女满脸通红,显得很难为情地低下了头,这态度我还第一次见到——

  “……我不是痴女。”

  她将刚才的话语,又重复了一遍。

  †

  “好了,至少把理由告诉我一下吧。我说你倒是说话啊。”

  “不要。”

  “不说的话,我就发邮件给所有人说‘女攻击狂的真实身份已经明确了’,现在就发。”

  “你、你真卑鄙!……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你快停下。”

  对了对了,坦诚就最好了。我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之后,高无发出了一声充满放弃之意的叹息,

  “体质。”

  “体质?不随便找人接吻就会忍不住浑身发烫的体质吗?”

  “不是的。是不接吻的话,就会想睡觉。”

  “不接吻就会想睡觉的体质嘛,好厉害啊。”

  “那、那也不对。啊啊真是的,讨厌,你太讨厌了……”

  好吧,毕竟她一直以来在睡着的时候都被我捉弄得那么惨,也难怪。

  “知道了知道了,稍微再理一下顺序,从头说起吧,我都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听我这么说,高无露出了紧张的模样,又深吸了一口气。从她那长长的刘海下,向我投来了窥视般的目光。然后,

  “这是、我的、秘密……还是第一次告诉别人,所以,”

  “别说出去是吧。好啦,只要你做接吻魔的理由能让我接受,我也不是不能为你保密的。”

  “就算不能接受也要保密。我……心跳得厉害,就会犯困了。好像是遗传的体质,我妈妈说她也是这样的。”

  “心跳得厉害……?”

  她又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

  “比如恋爱的时候,靠近了喜欢的人的时候,特别会这样。”

  这算什么玩意儿呀,我很自然地产生了这种想法,然而感觉高无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

  “那么就当这是真的,我问你一个问题吧,春眠女同学。为什么,你到了春天就比平时更容易犯困呢?”

  “那是因为……换了班级之后环境改变了,就是最容易产生,‘那个人真不错啊’这种想法的季节。稍微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会觉得,‘他果然也没那么好吧’,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喜欢上别人——”

  “不就是喜欢得快冷淡得也容易而已嘛!我可是和朋友一起对‘为什么你一到春天就开始猛烈地睡觉’格外认真地考察过啊!?想到过气候的变化、春天吃的东西里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对樱花的香味过敏之类的!”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就算朝我抱怨我也不管的。”

  高无说着,红着脸转向了别的方向。就像我对她恶作剧时一样,散发出了一股表现着“你太傻了吧?”的无奈气势,可恶。

  “那……你的这种体质又怎么会跟保鲜膜接吻魔产生联系的啦?”

  “最近,我呆在教室里就强烈地想睡觉。”

  “哎——是这样吗,本少爷完全没有察觉到嘛。”

  高无无视了我的话,

  “可是,那很奇怪。因为,现在我没有喜欢的人。”

  “嗯?有了喜欢的人你就会心跳加速然后犯困。事实是最近都在犯困,可是你现在没有喜欢的人……这确实是有些矛盾了啊。”

  “所以我就想确定一下。我想弄清楚,现在,我到底是在喜欢谁。”

  那就又有矛盾了,不过这个矛盾,在我的心里引导出了一个答案。

  “难道说……你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而袭击了班里的男生,强行和他们接吻的吗?”

  高无的脑袋上下动了动。这算什么事儿啊。

  “要是和喜欢的人接吻了,再怎么说我应该也能感觉到‘这个人跟其他人不一样’了。为了解决眼前的麻烦,一些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可是如果吻错了,我终究还是不愿意的,所以就用了保鲜膜。反正只要是我喜欢的人,就算是隔着保鲜膜也肯定会有特别的感觉。然后在具体实施方面,应该考虑到的嫌疑者是班里所有人。但我并不是同性恋,所以一开始确定的是班里的一半人,也就是说女生可以排除……”

  “那是当然的。”

  “想是这么想,不过姑且还是考虑了那种可能性的。”

  “难道,你吻过了!?只有男生不知道,暗地里在女生之间也发生了那种事件吗……!?”

  那些每天都显得无忧无虑地喧闹着的傻瓜女生们,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强吻了之后,又是哭哭啼啼又是互相安慰吗……!女人在精神方面比较强的说法或许是真的吧。跟那些一本正经地讨论,隔着保鲜膜的吻算不算初吻的、愚蠢而不招人喜欢的男生不是一个档次的。我正在想着,

  “不是。我是在更衣室里一个一个盯着看她们换衣服。结果,我没有产生任何性方面的兴奋。让我稍微安心一点了。”

  “那是当然的!”

  我更正一下,傻瓜女生果然还是傻瓜,其中在我眼前的这个则是出奇的傻瓜。

  “好吧,你是个傻瓜的问题就暂且不谈了。你要怎么办?真面目已经被我揭穿了,接下来还要继续干吗?”

  “还要继续,我不打算停止。”

  她立即作出了回答。

  “连自己喜欢上了谁都不知道,实在是太让我难受了,我绝对、不要。”

  那是真挚、充满了意志的话语。我在她这种直率的态度、坚强的眼神中明白了,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即使我向老师或者同班同学通报了,应该也无法阻止她的行动吧。所以,

  “……嗯——,这样啊。反正我也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以后随便你怎么干也行,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哎?”

  “还剩下几个人吧,你要袭击那些人的时候我也要去看情况。我不会让你分心,也不会防碍你的。”

  “为、为什么?”

  那还用问。

  “一直不知道答案就太难受了,和你一样吧。”

  高无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她的脑袋微微点了一下。大概是想到,如果她拒绝,我就会向老师之类的人报告,会搞得很麻烦吧。

  “既然这样,从现在起我就要好好确认一下你的痴女行径了,不过有一个问题必须要弄清楚。”

  “……?”

  不明白吗你个傻瓜,我说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到这里来的啊。

  “就是说你这张保鲜膜,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往我嘴上包啦。”

  “啊。”

  她显得有些吃惊地注视着手中的保鲜膜,然后,目光在我的脸和那个凶器之间来回移动了几次——过了一会儿,慌慌张张用盒子上的锯齿沿着边缘割断了保鲜膜,把割下的保鲜膜揉成一团扔掉了。居然直接就扔在马路上,你真是个坏人啊。

  “听好了,刚才只是我姑且试着挑战一下而已,绝对不会是你的。因为你老是在我睡觉的时候恶作剧,我很讨厌你的。放到后面再说也完全没有问题。”

  ……是这样啊,那就太好了。

  †

  之后高无回到了学校里,袭击了课外活动结束后准备回家的同班同学。当然我也在暗处看着这一幕,呜哇,高无,看上去非常不高兴哦。虽然她用运动服蒙着脸看不见表情,但是气氛能够感觉得到,这个不是啊。不过尽管隔着保鲜膜,也能看得出对方好像挺开心的样子。男人真是可悲的生物啊……虽说我也包含在内。那天她又袭击了一个人,这个也不是,于是还剩下了两个。

  第二天,我被老师挑中朗读了英语教科书,同时高无在睡觉;吃饭的时候我趁高无在睡觉,把她包里的果汁捏扁洒了出来;休息时间高无在走廊里睡着了,被不知情的低年级生误会,送到了保健室里,这一天和往常都一样。放学之后,她埋伏起来袭击了一个归宅部的同学,不是他。就这样,还剩下一个——

  “嘶……哈……”

  “怎么啦,感到紧张了吗你。好吧这是最后一个了,我也是能够理解的啊。”

  “……真啰嗦,闭嘴。”

  “行行行。”

  我们藏到了一个能看见校门的暗处,等待着目标课外活动结束后出来。这个目标是足球部的成员,我身为男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非常帅,而且还是学年委员长。他也不是那种特别顶真和无聊的家伙,只要找他帮忙,用饭票作为交换就会帮我写作业,是个相当不错的家伙,不过要是能免费帮我写就更好了。男女生对他的好感度都挺高的,不管是不是用消除法来看,无疑都应该首先考虑这个家伙。

  不知为何春眠女的样子显得极为紧张,我和她一起等了几十分钟,等到天色都昏暗了的时候,那个目标人物的身影终于出现了。我和高无对视了一眼,在他的身后跟了上去。过了不久他和足球部的同伴分开,来到了一处很少有人经过的地方,

  “你看,现在是个机会,一个人都没有哦。”

  “……”

  “喂喂,你怎么睡着了啊。”

  “……没有睡着,只是稍微打个瞌睡。”

  “稍微打个瞌睡也不是这种场合啦,快点走吧。”

  带着有些不情不愿的感觉,春眠女用运动服把脸包了起来。想到这就是决定是否能结束一切的时刻了,我便不顾一切地把高无从藏身的拐角处推了出去。这就相当于要抽只有一根的有奖抽签吧,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啊你个笨蛋。

  高无在一瞬间像是提出抗议般瞪了我一眼,然后就噔噔噔地跑了起来。她一边跑着,一边抽出了保鲜膜。委员长察觉到了脚步声转过头来,高无没有停下脚步,不容分说地冲向对方把他推倒了——

  粗暴地、把保鲜膜按在了对方脸庞的下半部分上。

  嘶的一声,连我在这里都听到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的声音,然后她的动作就这样停住了。

  “嗯……”

  确认工作。

  好的好的恭喜你了哟,我想着把目光从那里挪开了,接下来更是闭上了眼睛。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不由自主地想这么做。

  好了,既然已经确认完了,可以回去了吧,我想着,正要起身离开背靠着的墙壁时,听到了一阵“噔噔噔噔”的快速脚步声。我觉得奇怪就睁眼看去,可在我眼皮睁开之前,却被人抓住了手,然后被那个人拉着跑了起来。我一瞬间想到哎呀不好,由于帮助保鲜膜接吻魔的罪名,我也被逮捕了,但是睁开眼睛看清楚之后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个人就是高无。

  “喂,怎么了?应该是找对人了吧?要是你找对人了,我也就没什么事了——”

  “……”

  高无没有转过头来,只是一个劲地跑,就像在逃避着什么一样奔跑着。

  然后她停下了脚步时,我们来到了附近的一个公园里、一棵高大的樱花树的下面。在我的眼前,她双手扶着膝盖急促地喘着气。

  发生了什么事呢,虽然感觉好像能够理解,我还是当作自己不能理解了。

  但是没用,下一个瞬间,高无通过行动强制让我理解了。

  传到我耳朵里的,是“吱”的一声抽出保鲜膜的声音,我要回避已经来不及了,突然转过身来的高无把我推倒,就那样坐在我的身上控制住了我,把无机质化学品做的薄膜蒙在了我的嘴上,眼看着高无的脸就逐渐靠近了——

  然而。

  她没有碰到,停了下来。

  “呜哇……高、无……?”

  “果然还是——做不到,就算是隔着保鲜膜……不对,应该说正因为隔着保鲜膜,我才做不到。啊哈哈,既然做不到,就说明果然是……”

  啪嗒,在我掀到了脸颊上的保鲜膜上,落下了一颗水珠,又有好几颗、落了下来。

  “讨厌,讨厌。你这种人,太讨厌了。可是,与那相同程度的是——”

  她像是耳语一般,轻声说出了两个字的词语。讨厌的对立面,矛盾的表现。

  仿佛以此为契机,开始有越来越多的水珠沾湿了保鲜膜。

  “呜呜……啊啊、呜啊啊……!”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保鲜膜渐渐湿透了,就像是把肉包子加热过了头的时候一样。然而这里没有肉包子,所以不能这么形容,什么都不说是肯定不行的,

  “为什么、你要哭呢……?”

  “呜呜……就算确认过了所有人,如果也没有找到、我喜欢的人,我想那样其实也好。不对,我想还是那样比较好!”

  她仍然坐在我的身上,用抽搐着一般的哭泣声大喊道。

  “我听妈妈说过,我的体质,会犯困的症状,长大了之后就会变轻的。既然班里没有我喜欢的人,就说明我最近想睡觉跟体质是没有关系的,只不过是因为春天到了而已,那我就高兴了。可是……呜、可是——!”

  她打了我一下。

  睡不着的我每天都恨恨地看着的她,被我像个小孩子一样用恶作剧捉弄的她,令我羡慕、能够幸福地随时睡着的她——

  发出了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人听到过、没有任何人得以确认过的、真实的心声。

  “可是——我、讨厌啊!这种体质,我讨厌啊!我讨厌,我想逃避,我想停止!我根本就不想睡觉!为什么我不能像普通人一样呢!?为什么我不能普通地谈恋爱呢!?明明有喜欢的人,却连话都没法说,心跳得厉害了就会犯困……这是为什么啦……”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哭泣声也止不住,没有办法能止住——

  她是没有办法的。

  我一边体会着被保鲜膜包着加热的肉包子的感觉,一边轻轻说道: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也不可能是24小时持续睡下去的……而且”

  她眯起了眼睛,仿佛表示 “别说得这么轻松”,从她眼中流出的泪珠并没有停下,但她还是低声反问了一句。

  “……而且?”

  她的身子微微前倾着,因此尽管声音很轻,还是靠得比较近的。而对于那不停滴落着的小小水珠而言,同样也可以这么说,尽管很小,却很近。然后正因为很近——才让人感到沉重、痛苦。

  “都说在女人哭泣的时候,男人首先就是要道歉吧,我觉得这实在是真理。男人和女人这种本身的差异 ,就是全世界的父亲们会如此辛苦的原因啊。”

  “(抽泣)……什、什么嘛,你这种人就算向我道歉,也是完全没关系的事,我才不会高兴呢。”

  “所以说呀,除了道歉之外如果还有更好的办法,那不就是相当划算的事了嘛——我是这么想的哦。比如像这样”

  “嗯!?”

  我屏住呼吸,把头抬了起来,她浑身颤抖了一下,这阵颤抖也传递到了我的嘴唇上。至于为什么会传递过来,请让我行使保持沉默的权利吧。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在原来的位置上拉开着的保鲜膜,与它此前所犯下的罪行不同,并没有完成任务。因此它就不是凶器,而是作为一张普通的保鲜膜,最终被我从脸上揭开,自然地滑落了下去。又过了几秒,用额头感受着她刘海的感触,我终于躺回到了地面上。高无的手在不停地颤抖中举了起来,轻轻地碰上了自己的嘴唇。我们的视线交汇,她露出混杂着惊讶与茫然的表情,手指仍然还放在嘴唇上张开了嘴,然后——

  “……呜”

  睡着了。

  高无满脸通红,身体缓缓地倒在了我的身上,我听到挨得很近的她开始发出了“呼—呼—”的鼻息声。

  啊啊——既然恋爱的心跳加速能转换成睡意,当这个哭泣着的女孩子眼前有她所喜欢的人在的时候,只要以相反的立场想想,那个人也可以在一瞬间止住她的泪水。只要给她致命的心跳,就能将苦涩的泪水转化为甜蜜的美梦。 我觉得,这真是像我刚才所说的一样——是相当划算的一件好事吧。因为对于她面前的这个人而言,比起看哭脸来,肯定还是看她睡着的脸更加幸福的。

  我瞄了一眼在我胸口沉睡着的春眠女的脸,苦笑了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对喜欢的人心跳加速会变成睡意的体质……不会是像感冒一样能传染的东西吧。要是这样,我倒是有信心能持续睡上24个小时了啊——”

  特别是、现在。

  “……好吧,反正也没别的事要干,总之就先试着挑战一下吧,来,目标是24小时的睡眠。”

  这样喃喃自语着,我试着闭上了眼睛。

  胸口上那具身体的重量,传到我耳中、富有规律的呼吸声,樱花的香味,她头发的香味。

  就是这样。

  我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预感,好像会获得一场让能内心满足、抵得上好几年分量的睡眠。






  后记

  说到四月,果然就是学生服和樱花呢。我觉得这个场景对于电击文库的读者们来说很有亲切感。春天是映照着水彩的季节,所以我也是用了相应的颜色。这次也和往常一样描绘的很淡呢。

  伊东杂音

  这个作品是以4月为主题,樱之花和和之心随风即逝,飘落飞散。只是单纯的……不太讨厌描绘和风的东西。虽然画和服有点累,不过还是很满意的。顺便说一下我的生日在四月。我正在一步步的往大叔进化中。

  ゲマ

  4月是赏花的季节呢。在我的记忆中,又一次离开了东京,在第一次工作的场所“发现了一个赏花的场所”。早晨四点,自己单独一人,铺着一个蓝色的坐垫,举办自己一个人的宴会等待着上班。那时,好像在哭着赏樱花呢。嗯,人就是这样逐渐成长的吧……。

  岩城拓郎

  我在2月末回了一次乡下,虽然那时很暖,樱花都一起开放了,但是由于下雨都凋落了。樱花,彩虹,肥皂泡,初恋……美好的事物都是转瞬即逝的虚幻呢。

  越岛はぐ

  我在学生时代的时候小灵通比手机更普及。由于机能的限制,真的只是个电话机。虽然现在由于机能的增加而便利了许多,但是我真的不会用啊。说道便利,最近的因为用复印纸画画变多了,所以买了个画图桌。虽然说是桌,但是更像一个版呢。请指教!

  霜月えいと

  主题是“春”,这个稍微有点像擅长使用变化球的投手呢。实际上猫的发情期好像是2-3月的样子,早春什么的饶了我吧。顺便说一下,雄猫的雄壮期好像是为了配合雌猫的发情期似的,顺便再说一下,发情的是猫耳少女。真粗俗呢。

  春日 步

  对我我来说,4月是一个特别的季节,是我一个人离家来日本的季节。那时我的日语比现在还差。那时怀揣着很多的不安,说实话和我画的不同,那时下着很大的雨呢(笑)。但是,能够独自一个人来到他国,并且都全部由自己的决定,这样的生活让我心跳不已呢。回想起那时的心情,就稍微画了一幅有点如梦一般的图。

  车敏凌

  我是时雨泽,这是我今年写的第一篇小说。我想各位读过的读者应该已经明白了,这是一篇充满梦与希望与光的明朗的小说。还有,我能在后记如此若无其事的说谎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请不要担心我。时雨泽今天也很健康。

  时雨泽惠一

  春天,四月。那是相遇与离别的季节——会这样说充其量也只会到二十多岁为止,成为大叔之后,不管是相遇还是离别都和季节没有关系了,并且啊,在春天之前,四月更让我容易想起以前那新鲜的感觉。学生在这时经历了新学期和毕业式的心跳不已的感觉,然后就是快乐的去享受人生。

  古桥秀之

  大家好。我是铃木铃。说到春天就是那个吧,所以我写了以相遇于离别为主题的青春妖怪小说。虽然开始时写的是在尝试人力飞行的少男少女的普通的故事,但是不知为何写到一半主角变成了妖怪少女的故事,不过我很中意,非常的开心。

  铃木铃

  接着去年,今年四月也让我参加了杂志的共同企划。提出的时候要求的轻快感完全不同,交出的作品不太满意,突然重写成了其他的作品。没有计划性这一点也从去年继承过来了,可以说完全看不到成长。能够陪我的编辑和读者们,感谢不绝。

  入间人间

  这次的故事,应该是一个“就像春天一样的浪漫!宛如少女漫般的素描风格呢!这陶醉感让人无法自拔!就是这样的故事!”……吧。唔,总感觉和标题有些不搭呢。嘛,该怎么说呢,那个,也就是说,我还是修行不足啊。

  柴村仁

  4月这个日子不知为何让我稍微挑战了一下标新立异的故事。光是故事能让人吃惊就很成功了。而且按照兴趣去写,写着写着就变成非人类了。非人类,好萌!

  壁井有可子

  开始的构想的时候,本来是顺着兽肉店“马肉家”里雇佣的小樱的话写到樱花树,然后写樱花树用几近没有的天保一分银币去买马肉吃。可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以马为主的故事了, 肯定有那里搞错了。

  佐藤ケイ

  体检那天我没吃早饭,也尽量不摄取水分,在体检来临之前,不管尿意如何,都要去厕所,发卡之类的就算只有几克的东西也全部拿掉向着体重计出阵。在结束之后的休息时间里,女孩子们都会成群结队的去买面包吃。……这次写的故事让我想起了这些事情……。

  来乐 零

  说到四月的话就是地球侵略。总之由于是在节目改编期,所以混进了一个宇宙人的动画。之后在愚人节那天“与像海葵一样的宇宙人相遇了!”,撤了这样的谎。其实不是说谎的,嘛,就这样啦。布坎南伯奇酱也很健康呢。(※没错)

  渡濑草一郎

  我很喜欢冬天,春天就有点不太习惯了,我一直在考虑“到底是得了谁的许可随便变成了春天了啊”这种荒谬的事情。到处都飘散着花粉,无法从困倦中醒来,请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好像被这么说了。但是,大概就是这样吧。明明谁的许可都没有,就自己来了。春天也是,幸福也是。

  红玉伊月

  所谓的四月,就是与愚人节有关的题材。我觉得登场人物们的(表面上的人物的关系)和气蔼蔼的气氛写的还是不错的。顺便说一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其实我不太喜欢春天这个季节。明明大家都在艳丽的阳光下都腐烂掉就好了。

  藤原佑

  这次写的故事,实际上原型是我身边发生过的事情。在哪边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呢,光是想一下可能就会厌烦了。应要写的话,没有配料的炒面和没有配料的拉面没有配料的乌冬还有没有配料的荞麦真是寂寞啊。之后还有过了保质期的难喝的牛奶。大家也要当心哦。

  中村惠里加

  说到四月我好像是在29号那天出生的,那天也是天皇的生日→绿色日→昭和日,随着时间的流逝来到了永远的假日。然而学校之类的就算庆祝也想不起来了。也不算太寂寞了呢。顺便说一下,这一天我29岁零12个月了。

  水濑叶月

  作者和插话的介绍(五十音顺)

  红玉伊月

  以《角鸮与夜之王》得到了第十三回电击大赏的<大赏>。其他作品还有《MAMA》,《雪螳螂》。出生在夏天喜欢冬天。

  车 敏羡

  5月3日在韩国汉城出生。是夜里工作的类型。最近工作的时候过了12点会喝红茶和烤饼。顺便说一下,那也是在等美剧和韩剧~

  伊东杂音

  兵库县出生,现住在大阪。主要工作是做游戏的原画和做插画。喜欢虾。

  越岛はぐ

  现住关西。学生服哪个好这个问题中,属于水手服派。

  中村惠里加

  《双重血统》为出道作已经过了九年。这段期间过着一半是作家一半是人类的劳苦的生活。好想做一个脚可以着地的生物。

  入间人间

  访问编辑部的时候下着大雨。是喜欢音乐的23岁。是一个有着极大的说谎自制的小说家……实体不明。

  佐藤ケイ

  第七回电击游戏小说大赏金赏得主。主要作品是《天国无须眼泪》,《私立!三十三间堂学院》等。

  藤原佑

  1978年大分县出生。作品有《赤色/罗曼史》等。

  岩城拓郎

  乘坐电车的时候喜欢听音乐,欣赏车外的风景,然后像一些事情。喜欢陶醉于这些事情的那个瞬间的自己。是男人。

  时雨泽惠一

  1972年出生。作品的主人公大多是乘坐摩托车旅行的人,不过最近完全没有想去旅游的意愿。为什么会这样。

  古桥秀之

  1972年出生神奈川县出生。代表作有《Black Rod》,《镜面人武士》,《某一天,炸弹从天而降》等。

  春日 步

  第十五回电击插画大赏<选考委员奖励赏>得主。电击文库的《主人是山猫姬》中明亮风格的插画是他的出道作。

  柴村仁

  以《我家有个狐仙大人》夺得了第十回点击游戏大赏的金赏。最新作是09年1月发售的《赛姬的眼泪》。

  水濑叶月

  虽然应募了第十回大赏却没有得奖至今。在文库里有《C3魔方少女》,请多多指教。

  壁井有可子

  有《琦莉》《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等作品。喜欢咖喱。不管是配饭还是配乌冬还是配馕都可以。

  霜月えいと

  住在琦玉县。由于想健康的或者所以最近在做慢跑。没有时间感。

  来乐零

  性趣是发愣。专门的路痴。作品有《悲哀奇美拉》,《罗密欧的灾难》,《X(cross)talk》

  ゲま

  现住在兵库县。喜欢笑和足球游戏。考虑到健康问题最近自己做饭都做蔬菜,不知为何,最近老是染上怪病。

  铃木 铃

  喜欢游戏和猫的天然作家。最近和同业者一起玩着《Left4Dead》过着没一天。

  渡濑草一郎

  昭和五十三年型横滨制造。竟然摆着衣服认真的脸写着马虎的故事的无能人类。现在全力写着《轮环的魔导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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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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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a203013894 子爵
感觉一般般,不太喜欢这种类型的小说....

11 年前 0 回復

星痕卡 子爵
水濑叶月这篇挺让我吃惊的C3结束后,写一下恋爱的貌似更适合他

11 年前 0 回復

e90180 公爵
好多故事,都還滿不錯的~
很有風格.

11 年前 0 回復

jianlibao 伯爵
喜见乐闻的命题作文
貌似是09年的书?

11 年前 0 回復

cnlolicon 王爵
还真是参差不齐,比之前《三分钟的少年遇见少女》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11 年前 0 回復

qop000 子爵
短篇真不錯啊
話說藤原的之前好像已經有翻譯的樣子?

11 年前 0 回復

fneegq1 王爵
插画画的好新奇不怎么好看
不知道小说写得怎么样

11 年前 0 回復

岚色の忧郁 子爵
都看完之后感觉很好,这种时而温馨时而悲伤时而欢乐的感觉很舒服,不过有几个只有插画里有的是让我们自行想象么。。

11 年前 0 回復

风の铁轨 平民
入间写得……很不错啊。。。
不管怎么说翻译辛苦了。。。

11 年前 0 回復

唉~~ 騎士
打发时间还是挺不错的~~

11 年前 0 回復

sdasdf28546 騎士
大爱短篇合集,感觉挺有趣的wwwww

11 年前 0 回復

wsjwyh 子爵
画风很好,我很喜欢这个插画哦

11 年前 0 回復

flaytalon 勳爵
封面的画风真像伊东杂音

11 年前 0 回復

cjy.2009 王爵
我发觉电击的作家好多都不认识,看过作品的就更少了,这些短篇质量参差不齐啊,画师也很多,总体说只有一两篇算可以的样子了

11 年前 0 回復

白黑域 公爵
其实这本书还是挺轻松愉快的(不包括某位天然黑) 很适合闲暇时间观赏。
不过时雨老师,你果然还是这种淡淡忧伤感啊= =

11 年前 0 回復

ls_johnny 勳爵
我去。。。这一本书里我看到几个大神啊= =
阵容真强!

11 年前 0 回復

leixiangdong 公爵
又见多作者合作以及半命题短篇的轻小说。应该蛮不错的。记得当年第一次的《三分钟的少年遇见少女》就是不可多得的佳作!期待这的作品!

11 年前 0 回復

silver1806 王爵
呃..這該怎麼稱呼?合同誌?

11 年前 0 回復

qq451458939 公爵
又是众作者一起写的?这次又写了啥呢

11 年前 0 回復

yiyangl22 伯爵
多人合作的轻小说么....继‘三分钟的少年少女’之后的作品,一定要看

11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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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日翻组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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