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秋田祯信]魔术士奥芬的无赖之旅 亡灵啊,沉睡我的胸前 [第03卷](渣下载放出)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13-8-6 06:36 编辑


咳咳,我又出现了……这次魔术士奥芬系列的第03卷,我决定放在这里。
距离上次放出第02卷只有一个月多一点,这么短的时间就决定继续放出下一卷,我肯定哪里不正常了……
说到第03卷,因为前两卷的内容动画里都有涉及,所以不算是新内容,但是第三卷动画里没有,也就是说,这是只有小说原作才有的内容。虽然漫画版也有。
实际上这一卷大部分已经完成了,但我会分开时间,规律地上传。
以下是简单的扫盲~

魔术士奥芬系列,曾经和《秀逗魔导士》一起,并称富士见书房的双雄。现在还在出版新作,出过两部TV动画、以及游戏、CD广播剧、公式书、漫画,可谓四面开花。
这部作品在网上甚至还有专用的百科!风格类似维基,以词条的形式详细记载了所有出现在作品中的用语,这样的做法,真的很少见到。我还知道的就只有五星物语(有专门的词典)。
那就不废话了~


魔术士奥芬的无赖之旅 亡灵啊,沉睡我的胸前
作者:秋田祯信
插画:草河游也
翻译:riikin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转载时,请注明以上信息,尊重翻译者的辛勤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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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最近老是不走运。借出的债讨不回来,徒弟成天神气活现,克丽奥又只会任性,现在还被杀手袭击——
袭击我的是以专杀魔术士闻名的女杀手。关于是谁派来的,这一点我能猜出个七八分。无非就是某个金融业的总头目看一个地下放贷人(就是我)在自己的地盘上和他抢生意,太碍眼,为了杀鸡儆猴就想托人干掉我——肯定就是这么回事儿。可仔细想想,做这种一点也不赚钱的买卖还被人盯上性命,这岂不亏大了!
 好评如潮,新作混合幻想物语第三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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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 录

序曲
第一章 愚蠢之众的聚集
第二章 愚蠢之众的上钩
第三章 愚蠢之众的传言

第四章 愚蠢之众的告白
第五章 愚蠢之众的对决
第六章 愚蠢之众不再愚蠢
尾声

后记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13-5-15 08:02 编辑


序曲

  某个常见的,生意清淡的酒吧,在靠里的桌子上——
  『关于名叫奥芬的男子的资料——之①』
  薄薄的几张文件正面,笔迹流利地这样写着。一个女人看见,笑了——血色红润的嘴唇歪着,这是一抹危险的笑容。从正面看,她岁数不大。似乎只有二十出头。如娼妇般瘦弱的脸上,两只眼睛如快刀划出的刻痕,闪闪发光。柔亮的黑发拖到腰际,和紧贴身体的黑皮革紧身服搭配得十分完美。
  这和“日常家庭”的感觉相去甚远,但要说美女绝对没人反对。她用尖指甲弹弹封面,手肘支在二郎腿的膝盖上,斜眼瞟了瞟。这举动真是诱惑难挡,但她的眼神是拒人千里的感觉,使人难以靠近。她把嘴张开,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那,你要把这个男人怎么办?奥斯特瓦尔德先生?”
   名叫奥斯特瓦尔德的男人是位四十岁左右的绅士,白头发,瘦体型。他对自己的名字被叫到似乎非常吃惊,漂亮的白西装下,身子微微发抖,他看了看如一根巨木般站在身边的保镖,笑了笑,这份从容来得有些晚。
  “你是怎么查出我的名字的?”
  女人很轻佻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愿意的话,我还可以把你家的房间布局、你单独使用浴室的时间、保镖玩赌牌总是会忘记换班的事全都告诉你。这种程度的情报,只要扔一两个铜板给那些蹲在路边的人,要听多少都可以。”
  “原来如此。很不错嘛——够胆量,你很会装。”
  奥斯特瓦尔德咯咯笑着,挥动细瘦的手指。
  女人不在乎他的话,说:
  “叫我来是干嘛?”
  “把像你这样的女人大老远从大陆那头儿叫来,要说有什么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你认为呢,西莉爱塔。”
  叫做西莉爱塔的女人把弹文件的手指按在嘴唇上,不由笑了,她说:
  “你说的对。”
  她翻开文件第一页,读起来。
  “黑魔术士奥芬。无姓氏。推断年龄二十左右。未婚。无任何亲人,包括父母……未在任何城市登记入住。虽有资料显示为〈牙之塔〉出身,但大陆魔术师同盟予以否定,实际的〈塔〉内出身者名单上也没有名为奥芬的人。无职。但是——”
  读到这里,她抬头看了对面一眼,然后改变声调——以讽刺的语气说:
  “在经营非法金融债务行业。”
  “他这是非法榨取。在我的小岛上他干得欢着呢。简直不可原谅。”
  奥斯特瓦尔德搓着白西装的下摆说。
  西莉爱塔笑着说:
  “他就像是在你房间里飞来飞去,惹人烦躁的一只虫子——即使不管他也没什么害处,不是吗?”
  “确实如此。但可以杀鸡儆猴。有一只虫子在,其他的虫子就会被引来。”
  “那你又是什么样的虫子呢?”
  “你这家伙——”
  咒骂着做出反应的不是奥斯特瓦尔德,而是站在他身边的保镖。奥斯特瓦尔德本人举起一只手,保镖立刻一动不动了。
  “不要这样。现在在这里把这女人大切八块是容易,但这样一来杀那只虫子就要请其他人来做了……像‘愚犬’西莉爱塔这样高强又便宜的杀手……不是轻易就能找到的。”
  接着把视线优雅地转移到杀手身上。
  “嗯……情况就是这样。西莉爱塔小姐。请你多注意自己的言辞。我的部下为了讨我欢心都不是闹着玩儿的,他们都是些精力旺盛的男人。有时候连我都无法管住他们。”
  “对付一个有可能是〈牙之塔〉出身的黑魔术士,不如让你边上的那个蠢货和他互殴,殴到连鼻血都流光的程度不就行了。”
   她像是不服输似的接着挑衅,并露出凄绝的笑容。奥斯特瓦尔德看着她,也做出一个微笑。
  “不过你还是会接下任务吧?听说‘愚犬’从来都不会拒绝委托……”
  “那当然。”
  “愚犬”——西莉爱塔毫不做作地回答。
  奥斯特瓦尔德笑了,他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用力靠在旧椅子的椅背上——椅子和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继续说:
  “不过我先提醒你,那家伙可不简单——先前有好几次,我派了手下想去警告他,结果一个个都半死不活地回来了。”
  “像那样的小流氓,无论多少个都不可能是魔术士的对手。”
  说着西莉爱塔瞟了一眼奥斯特瓦尔德身边如铜像般一动不动的保镖。她能感觉到对方的怒气在上升,但介于奥斯特瓦尔德刚才的阻拦,这次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什么啊……真无趣。”
  西莉爱塔暗自失望。她扶着椅子站起来说:
  “报酬呢?”
  不知她问的是金额还是什么,奥斯特瓦尔德故意避重就轻地回答:
  “依你的任务完成情况再做考虑。”
  她没有再问会给多少。
  果然如此——愚犬西莉爱塔从不为钱的事接下杀人的委托。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这个问题奥斯特瓦尔德没有问,也没兴趣知道。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13-7-25 21:53 编辑


第一章 愚蠢之众的聚集

  事件发生时——正是马吉克从马车里拿了三个罐头出来的时候。当做柴火用的木棒子一根一根盘在地上,火苗摇来摇去如跳舞一样。他坐下来,用罐头起子在罐头边缘敲敲打打。他这样做纯粹是习惯。
  标签上的文字全是烹饪专用语,马吉克看不太明白。他觉得应该是经过汤泡处理的肉类罐头。虽然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但结果打开一看却是女用内裤。
  马吉克一边用起子开罐头一边看看周围——黄昏的影子投在地上。这里是距街区几米开外的林地,马车面向街道。马吉克在暗处升起篝火,打算先一个人享受晚餐。
  “这不算干坏事吧。”
  他自言自语。小下巴向上抬了抬。
  “克丽奥做出的东西根本不叫食物——若是有像样的设备和正常的材料倒是能做得很好——至于师父,他肯定在我拾柴回去之前就吃完了。”
  少年面色红润,脸型颇似少女。十四岁左右,金发不长却能随风摇摆,他的发色并不是纯金黄,而是发质细腻使得看上去金光闪闪。一双澄澈的碧眼,特意给人一种文静不世故的感觉。虽说黑色基调为主的黑魔术士装扮对他来说不太合适,他还是穿得端端正正。天气热,黑色披风就放在马车上。
  罐头打开了。里面是黏糊糊的豌豆汤。马吉克觉得无所谓,慢慢把它放入火中。要不了几分钟就能热起来。
  背后突然听见脚步声,接着是一声尖锐的叫喊。
  “啊——!”
  糟了——马吉克的身子一阵瑟缩。害怕地回过头,果然,背后站着一个金发垂腰的白皮肤少女。少女用手一指,样子很愤怒。
  “克丽奥——”
  她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说:
  “你到底在干吗!今天不是轮到我来做饭吗!你意思是不想吃我做的饭?”
  若换做师父肯定想都不想就说“是—啊”,马吉克真希望自己也能那样说。师父不喜欢吃这样的饭,每次都会在克丽奥当值的那一天消失踪影——就像今天一样。
  马吉克找了个不痛不痒的理由回答说:
  “啊,就、就是,有点等不及——”
  他把两手举起来,同时在观察她。穿过树林使得牛仔裤有些脏,天气炎热,上身穿着黄色蝴蝶纹无袖衬衣。看上去两人穿的都是自己买的衣服(付钱的当然是奥芬),但这个小姑娘有时会挑一件马吉克的衣服强行借来穿。
  “你说等不及?好啊!你的意思是说我动作太慢?”
  “我、我不是那个意……”
  “那又是什么意思!”
  “哎呀,就是……”
  马吉克语无伦次,坐在地上一个劲朝后退,克丽奥的脸上写满怒容——对这种总是感情直来直去的女生,马吉克最头疼了。一不高兴了就好几天不理人,一生气了就毫不留情地拳脚相加。真佩服师父能跟她在一起相处。可能是两个人德性都差不多的缘故。
  “嗯?——我在问你呢,那·又·是·什·么·意·思啊!”
  克丽奥越逼越近,马吉克举起右手像是想抵挡一下,他绝望地抬头朝天上看去。

◆ ◇ ◆ ◇ ◆

  事件发生时,奥芬正身处森林里。距离停马车的地方有几百米。
  他会在森林,并不是在逃避克丽奥做的饭——实际上他不像马吉克认为的那样觉得克丽奥做出的东西有多难以下咽。在以前他每天自己做饭的那会儿,吃的东西还要糟糕。
  所以说他是因为其他的事情呆在森林里的。
  这是一个眼角向上吊着,打扮一点也不严肃的青年。头上系着一根头巾。穿黑色衣服,体格偏向格斗系,但没有任何武装。对于手段高明的黑魔术士来说,用武器来加强武装并不是很重要——自身的魔术就是最强的武器和防具。况且,若是手段高超且不露破绽的魔术士,一般都会把一两件隐蔽型武器藏在身上。
  他的服装和普通魔术士使用的战斗式套装又不尽相同。他穿的是鞣皮夹克衫。一般来说,魔术士爱穿那种能包住全身的服装。这样好在衣服下藏一些防御用的锁链,而且在森林里不会受到寄生虫的侵扰。奥芬既不是佣兵,也没有靠出卖战斗能力来换钱。他唯一能和大陆的魔术士挂上钩的地方——只有垂在胸前的纹章,纹章上是一只一脚龙缠绕在剑上,这个吊坠可以说是出身于大陆黑魔术士最高峰〈牙之塔〉的证明。
  这时——
  奥芬停下脚步,目光一动不动地说:
  “我来了。”
  “看就知道了。”
  啪飒……左边树丛发出声响。分开杂草走出来一个女人,身上紧紧穿着一件皮革紧身衣,曲线尽露。
  “你就是,奥芬?”
  “你不是看就知道吗?”
  奥芬的鼻子发出笑声,观察眼前的女人——黑发柔光顺滑,好似拥有意志一样,柔滑自然地包裹住女人的身体。消瘦的脸上点缀着一颗红唇,开口时,舌尖若隐若现。
  “我是西莉爱塔。看来你收到我的信了。”
  “就是数公里外的村里,一个小孩拿来的那个吧?”
  奥芬说着,把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
  女人——西莉爱塔笑着点点头。
  “是的。”
  “我已经读过了。所以现在才在这里。”
  “怎么。回答得这么直白啊。”
  “你有什么事?”
  “你自己清楚……”
  西莉爱塔刚说完——奥芬朝后疾跳。离他背后不远的地方,闪起银色的光芒!
  奥芬看到出现在她手中的大号小刀,身子做出防御。
  (这家伙——)
  奥芬心里一阵吃惊,擦着避过了西莉爱塔紧逼过来的身体。两次攻击均告失败的她并未表现出任何动摇,再一次摆开架势。右手反抓着的小刀划过树丛,浸泡在夕阳的余晖中,色红如血——
  奥芬吸了一口气,心里很复杂。要说头绪,并不是一点也没有。
  (是奥斯特瓦尔德雇佣的杀手吗?)
  虽然他猜中了,但没机会给他确认。
  (这就叫〔被杀手盯上性命的我〕——可恶,这又不是地方报纸的标题!)
  他的右手朝女人一挥,叫道:
  “看我指尖,琥珀之盾!”
  刹那间,他高举的手的四周,空气急剧压缩——空气形成坚固的墙壁,西莉爱塔不得不后退了几步。一般来说,没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人即使手拿武器攻击,也对魔术士造不成一丝伤害。但是——
  (对手若是职业级的暗杀者就另当别论了。对方会出什么招根本无法预测)
  正确来说,像这样的职业者的话,是不会做出没有胜算的攻击的。所以与这样的人对战,必须时刻提防意外的陷阱。
  一旦中了陷阱,再想逃脱就迟了,结果肯定难逃一死。所以奥芬觉得和这样的暗杀者决斗比和拥有魔力的龙族战斗都要棘手,一直都把警戒度开到最大。
  (就算如此……也没料到会连警告都没有就突然杀过来。真不该就这样一个人过来)
  奥芬咂嘴,站着没有动。西莉爱塔背朝下被空气墙推倒,奥芬本能感觉必须尽快从这里逃走,但必须谨慎行动。
  (不被陷阱暗算的诀窍——尽可能不要移动身体)
  “看我引导,死亡椋鸟!”
  嗡嗡……伴随冲击的音波扩散开来,将暗杀者连同周围的地面一起包裹。整个地面轻微震动着——西莉爱塔正要站起来,受到冲击后如触电一样弹飞起来。
  接着便一动不动了。
  ……回复平静的森林中,奥芬的架势丝毫未有松懈,他望着躺倒在地的暗杀者。对方翻着白眼一动不动——
  “喂,你不会真的被打昏了吧?”
  奥芬保持警戒地说。
  “若是真的话,那你也太菜了——还是说你在小看我?”
  果不其然,几秒后,她慢慢坐起身。用皮革袖口擦擦嘴角的血,拾起地上的小刀。
  “骗不过你嘛……不过真有几秒让我感到意识恍惚。”
  “虽说我控制了威力,但毕竟直接命中了。你暂时动不了。”
  “谁说的?”
  西莉爱塔轻蔑地说,随即就跳起来了——就在奥芬瞠目结舌的时候,利刀已经砍了过来。锵——实际上的声音虽不是这样,但钢铁的刀子与疾风相撞就是这样的感觉。
  奥芬身子朝后一倒晃过这招,他惊讶地叫着:
  “这怎么可能——!”
  (正面遭到魔术攻击的话,哪怕是一匹马也会晕倒。更何况是人——)
  但现实摆在眼前,女人连续地挥动锋利的刀口。奥芬擦着躲过一次次攻击,敏捷地冲到她身边,伸出右手朝着她的下腹叫道:
   “看我撕裂,大空之壁!”

  唰——!他的手周围的空气一下变成了真空——接着四周的空气形成激流冲进真空中,一个冲击将女暗杀者撞飞。若是平常,这样的攻击能把一根中等粗细的树枝切作两段。但是——
  被冲击弹飞了数米,撞在树干上后,她的皮制衣服上连一点伤痕都没有。不过她的后脑撞在树上倒是起了一点轻微脑震荡,她的头晃了晃,腿有点不稳。
  (难不成……)
  奥芬若有所思,他小声地说:
  “死了可别怨我啊。”
  接着朝她伸出右手。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只见右手前端迸发出纯白的光形成洪流。积聚了威力的光热波如一杆枪刺向西莉爱塔的下腹,轰鸣,爆炸,火焰升腾。熊熊燃烧的空气驱散了沙尘。但——果然,暗杀者毫发无伤地站着。爆炸的冲击让她痛苦地按住下腹,但外衣上别提破损了,连烧焦的痕迹都没有。
  “可恶,果然如此——”
  奥芬骂道。
  “你的衣服有点蹊跷。”
  “你说的不错——一般的攻击奈何不了它。”
  暗杀者回答,受到热气和冲击的影响已经站立不稳。她用小刀割掉被火烤焦的发梢,向前走了一步。
  奥芬心想马吉克应该会听到这里的声音并赶过来,他说:
  “就算这样,衣服里面照样是个普通人。要打飞你的头不是难事。”
  “那你就来啊,你可以说你是正当防卫。”
  西莉爱塔举着小刀一脸轻松地说。嘴角还浮起一抹笑容。
  奥芬咂嘴说:
  “最近的法律无论你说什么都会被判成过度防卫。陪审员若看了你无头的尸体照片更会这样想。”
  “那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
  西莉爱塔理了理头发,说:
  “叫我来暗杀你的男人叫奥斯特瓦尔德。加纳顿·奥斯特瓦尔德。”
  “原来是那个在多多坎达臭名昭著的高利贷啊。我确实在他的岛上做过生意。我说,你这么随便就把雇主的名字说出来没问题吗?”
  “没问题。”
  她笑了,奥芬觉得这个女人的笑属于魅惑的类型。
  她以及其轻松的口吻说:
  “没事。我的委托人不止一个——没错。奥斯特瓦尔德的委托只能说是捎带手的。”
  “……那还有其他人想叫你来杀掉我?”
  “没有。你觉得世上只要是个人都会想来杀你吗?”
  西莉爱塔表情不变——突然把手上的大号小刀扔了过去。
  “——呜——!”
  奥芬微微一动(在那样的一瞬间只可能是“微微一动”)闪过刀子,但实际上刀子没有刻意瞄准他。奥芬意识到这点时,在他背后响起悲鸣。
  回头一看,一个壮硕的中年男人,喉咙下插着一把刀正在口吐鲜血。男人的手上握着一把上好膛的小型箭弩。
  奥芬哑然地看着地上濒死的男人,西莉爱塔没事儿似的耸耸肩说明道:
  “奥斯特瓦尔德是个小心谨慎的男人——看来除我之外还雇佣了其它杀手。”
  “……那你干嘛要杀掉同伴?”
  “我说过了吧?奥斯特瓦尔德只是捎带手的。”
  她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向前走,擦过奥芬身边,去回收小刀。奥芬头也不回地说:
  “我听不懂你说的意思。”
  “也就是说,不是奥斯特瓦尔德,我真正的委托人希望的是——找到一个强悍的魔术士,然后带到他那里去。”
  奥芬疑惑地搔搔头。
  “那你干嘛要袭击我?”
  “那是为了试试你的身手。况且若是真能杀掉你,那就算完成了奥斯特瓦尔德的委托,还能拿到报酬。所以说他的委托是顺便的。再说,你若真的是很强悍的魔术士,我根本就敌不过你,你说呢?”
  她用了『呢』,仿佛是要奥芬给予回答一样。但奥芬疑惑地问道:
  “你真正的委托人,是谁?”
  “这个嘛……”
  西莉爱塔边说边从男人的尸体上拔出刀子。尸体已经不再喷血,但西莉爱塔在搬动尸体后已经是满身血渍了。
  她回过头,脸上沾满了血。说道:
  “委托人的名字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说的吧?”
  “真会说啊。”
  奥芬鼻子里哼了一声,注视着她。说实在的,他根本不想和杀手进行合作。他望着拿手擦拭血污的她,想起西莉爱塔这个名字过去似有耳闻。
  “愚犬”西莉爱塔。如果按传闻所说——
  是以专杀魔术士闻名的专家。

◆ ◇ ◆ ◇ ◆

事件发生时,多进正巧在距离现场非常近的地方,即使如此他也帮不上什么忙,更何况——
“注意了注意了!先生们女士们,快来看一看瞧一瞧!这在本地是首次公开!博鲁坎商会的秘密藏品,恐怖的蛇男!价钱各位看官本着诚意看着给就行。那边的那位小哥!错过这次机会可要后悔七辈子!正所谓六辈子都不止……”
他听见哥哥在外边的吆喝。这箱子里实在太暗太挤。也不知道哥哥从哪找来的,箱子里一股味道,也不知原来装了什么。
“说到六辈子,就是曾孙子的孙子,这样还不够,还要再加一辈子,这是何等漫长的岁月啊。这么长的岁月里究竟要有多少对男女在漫漫长夜里遭受煎熬啊……”
搞不清他到底在鬼扯什么东西,不过听起来哥哥兴致很高昂,一直在大呼小叫。这么说看热闹的人还是聚集了不少,接下来哥哥只要配合奏乐声打开箱子盖,这场拙劣的演技就结束了。
(受不了)
多进在心里不停叹气。
(怎么搞的。为什么我非要做这种事不可)
他一开始就对演这出戏表示反对——就算这里是远离都市的边境小村子,也不可能会有人给这种骗小孩的把戏付钱。
又叹一口气,他摘下厚眼镜,用自己的毛皮斗篷擦一擦,再戴上。
离家已有两年,有时他自己都觉得活下来是个奇迹。在这两年间,全都因为哥哥说要做什么大生意,结果搞得后患无穷。谁叫哥哥向那个毒蛇一样的高利贷人类魔术士借钱呢……
就在他念念叨叨的时候,箱子外的兄长大声宣布:
“那么!就请擦亮各位的双眼——敬请看这位可怜的稀世蛇男!”
多进身子打了一个颤,但已经迟了。箱盖已经被哥哥拿走。白色的阳光射进箱子里。
村子的广场上,聚集了比多进想象中还要多的人——时值初夏,虽没有精壮男人,却有很多白天闲着没事的中年主妇、带在身边的小孩、趁午休从教会(在这样的边境,教会也被当做学校使用)跑出来的少年少女。兄长博鲁坎单手托箱盖静待观众的反应。他和平常一样一头乱发,剑插在毛皮斗篷旁边,身高一百三十厘米左右,是个地人。地人领地位于大陆南端的玛斯马图利亚,在人类领地几乎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和数百年前移居到这块大陆的人类不同,他们是这里的土著民族。但不知从何时起,立场作了颠倒,反而在人类眼里,地人成了碍手碍脚的多余种族。
多进的装扮和哥哥差不多。只不过头上多了一个哥哥不知从哪拾来的蟒蛇皮,像帽子一样戴在头上。多进顶住众人的视线,红着脸站起来,发出随便的、无感情的声音。
“呜……呜喔─”
…………
广场顿时一片安静——
呜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欢声沸腾了。
“成功啦!”
多进斜眼看看摆出胜利手势的兄长,支起耳朵听了听欢呼声。
“好厉害啊妈妈!这就是爸爸说的『流浪艺人』吧!”
“像这样的小丑表演我以为早在一个世纪前就没有了呢!”
“好了好了,麦克。不要一直盯着看。他会从蛇嘴那里冲出来的。”
(……似乎,受欢迎的方式和预想的有点不一样……)

博鲁坎则一点也不在意,或者说根本没察觉。他把皮革口袋撑开,说:
“各位好心人!我们为了让这个悲哀的蛇男变回正常的人类,正四处流浪,募集手术费。若各位觉得可怜,恳请在这袋子里施舍一点诚意吧——”
早在他打开袋子的时候,观众就已经转身各自回家了。
“哎呀,笑够了笑够了。”
“这样看着别人笑一笑有时也挺不错。”
“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么厚脸皮的家伙在啊。”
“这样的人应该加以封装保存啊。”
“正好我有昆虫标本用的防腐剂!”
“…………”
一转眼,还是人头攒动的广场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多进对着兄长的背影第三次叹息。摘下蛇皮朝地上一扔,说:
“我早说过行不通的。”
但是博鲁坎一点也没当回事儿,转过头说:
“果然。刚才应该表演『怪奇!刀子刺不死的男人』才对的。”
“那要谁来表演啊?”
“当然是你了……或者演『双目放光!幽灵多进自业火中消失』也不错……”
“……干嘛连我的名字也用上?”
“你说什么!新进艺人的悲剧就在于此!还不知道心存感谢吗!小心我用奈斯勒试剂泡死你!”
生气的博鲁坎把多进揍倒在地。多进擦擦鼻血,他已经放弃和哥哥讲话了。
多进摸着头站起来,看看周围。广场位于村子中心位置,古老的教堂前面。村子不是很大,但也不小。从广场向四面八方延伸的小道如一张蜘蛛网,几栋房子星星点点地散布在路旁。这样规模的话或许不应该叫村落,叫镇子才恰当些。不过人类的办事机关若不是在城墙包围的城里的话,再大的地方都不可能会被认为是『城市』。
顺着街道走都会碰到村落。因为经常有来往的旅人,村中有一家人经营旅店。多进他们数日前偷偷潜进村边一户人家的草棚里住了下来。村人发现他们之后说,那家村里唯一旅店只要肯帮忙做家务,就可以免费入住。他们在这里住下后,为了筹集生活费开始了这场卖艺活动。没想到第一天开业就……
多进看了看脚边的蟒蛇皮。蛇皮很可观,就蛇头来说都有两手环抱那么粗。这要是碰见真家伙——体长起码会有十米,十几米也说不定。
“……哥哥,这张蛇皮你从哪里捡来的?附近不会有这么大的蛇吧?”
“嗯。”
博鲁坎挥着手把玩空的皮口袋,自豪地说:
“在附近的森林里发现的,连同那个空木箱一起。”
“哦~……”
多进说着朝哥哥指着的木箱看了一会儿。大小只可够容纳一个地人,是个长宽一米左右的立方体。做的很坚固,他们为了把上面的木板当盖子取下来费了好一番功夫。
由此,多进不由得感受到一股微妙的危机感——
“怎么了多进?今天要汲取失败的教训,好好练习一下明天要演的东西啊。”
“嗯,没事,没事……”
多进说完又偷偷看了一眼木箱。木箱表面的手写红油漆文字因风化的原因稍显模糊。上面画了五个零,后面写了一个1,这或许是制造编号。边上写着的日期——制造日期?——已经是十年前的了。再往下写着注意事项。禁止倒置、易碎品、严禁横放、注意边角等等……
最后写着『危险——严禁开封』。

◆ ◇ ◆ ◇ ◆

这起事件,在谁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发生了。金克霍尔村。一个谁都不曾在意的边境村子。
这起事件发生时,真正的当事人已经死了不知道多久了。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13-6-20 21:14 编辑


第二章 愚蠢之众的上钩

“奥芬,我有时候会想…”
“克丽奥,我也有时候会想…”
两个人同时互相说。
“你勾引女人挺有一手。”
“你真的是个非常任性的丫头。”
马车上一阵沉默……似乎连拉车的马匹都感觉到了车座上的两人之间蹦出无声的火花,变得害怕起来。奥芬捏住缰绳的手好像感受到了两匹母马的骚动。
他看都不看旁边座位上的小个子女生,低声说:
“我哪里勾引女人了?”
“我哪里任性了?”
对话又停止了。路边的风景以和马车同等的速度向后流去。风窸窸窣窣吹过草地,在裸露的街道上卷起一些沙尘。太阳升至最高点。
奥芬不情愿地把昨晚的事回想了一遍——就在马吉克和克丽奥在为晚饭的事吵着什么的时候,我和浑身是血的西莉爱塔出现了,该怎么说明这件事真让我伤透脑筋。结果只能是有什么说什么。就说不知为何,她免费帮了我一些忙。
第二天一早,西莉爱塔消失了踪影。只在奥菲睡袋的枕边留下一张字条。
字条上说她有急事不得不先行离开,若愿意见见她的委托人的话,就来这个地方。
这个暂且不说,这张字条惹来的麻烦真不小——大概让克丽奥有了什么奇怪的误会。她肯定误以为他和西莉爱塔一晚上都在一起。只不过不直接说出来而已。
“我和你认识快一个月了——”
克丽奥的嘴唇撅得就像拿手拽着一样,继续说:
“你先是向我姐姐求婚。”
“那只是个骗局。而且想出这个点子的是博鲁坎那个笨狸子。”
“住在街边的旅店时,摸了女服务员的屁股,是个超正点的。”
“那是单纯的误会。而且对方那么丰满,手会碰到的几率就很大。”
“上次在阿伦塔姆也是——”
“你说的是丝媞芙吧,那家伙只是我的一个朋友。”
“才不是。你几乎不吃甜食,还买可丽饼。你当时的眼神就是一副想勾引女孩的色样。谁让那个售货员那么可爱。”
“那不是买给你吃的吗?全因为你气嘟嘟的。原来是为这事儿啊。”
“才不是。你上次不是还冲坐在马车里的有钱人小姐挥手了嘛。”
“你观察得真细致啊……那是因为是对方先向我挥手的。”
“你就不会装看不见吗!而且最近每天晚上一住店就把我赶出房间,自己和马吉克单独在一起。洁身自爱你都不懂呀?”
“我说!我上魔术课,你就算听了也没用吧。”
“…………”
克丽奥收了嘴——然后她一下心情好转,不再生气了一样,目光闪烁地说:
“我也要学魔术!”
“没门。”
奥芬快速回答。
克丽奥像是不服气一样,探出身子。
“为什么呀?”
“教了也是白教。而且你没法付学费吧?别看那样子,马吉克的老爸可是有付我学费,他可是我的正规学生。每个月都在往信托银行里汇钱。”
所以每个月都要去一次大城市。而且通过传信鸽和多多坎达的银行取得联络需要花上数日,所以必须停留上几天。
和在街边野营不同,住宿费是要花钱的。
克丽奥像是陷入思考一样盯着高空看了一会儿,问道:
“学费先不去管它……你刚才说教也白教是什么意思?”
“没有资质的人学不了魔术。这是遗传的原因,谁也没办法。除非你重新生一次。”
“重生一次、吗……”
克丽奥用充满憧憬的语调说。这样看,就像是一个楚楚可怜的少女。但奥芬叹息一下,如果没看到这家伙拿着剑大闹的场面,连我都会被她的外表骗倒。
“若能重生一次,把我生成魔术士就好了。”
克丽奥斜过身子,口气轻松地说,奥芬斜眼看了一下她,说:
“你信会有来生吗?若真的有,我倒希望自己会是有钱人家的二女儿。这样就能轻轻松松过日子,再怎么样也不会和非法的高利贷收租人一起旅行的。”
“你想怎样?要和我斗嘴?”
“没什么。说跟就跟上来,还偷我的钱乱买衣服啥的,你这种任性起来没完没了的小姑娘我就不和你计较了。我只想问,你干嘛非要盯上我?”
“嗯~?”
只见克丽奥皱起眉头。好像对奥芬的话没有理睬,但实际不是这样。简单说就是在犹豫。她在仔细措辞后,开始答非所问。
“我啊,还以为奥芬绝对不会问这种问题呢。”
她的指尖抓抓下巴,继续说:
“但是呢,只要过一段时间绝对就会这样问。所以我早就准备好答案了……”
“你这算什么啊。”
“嗯。就是说,奥芬,之前你不是对我说过吗?说我是『伙伴』。”
“…………”
奥芬没有回答。他暗暗惊讶。
克丽奥继续说:
“我不怎么会说,我,毕竟是一个千金小姐不是吗?——你干嘛,一脸怀疑的表情。”
“不,没什么……”
奥芬不看她了。
“算了。然后呢,像奥芬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该怎么说呢,痞子?”
“……你这人。”
“开玩笑开玩笑。就是说,我想到了。我想与奥芬变得对等——对呀,就是『伙伴』嘛。”
“……为啥啊?”
奥芬用沙哑的声音回应。他当然记得自己曾说过那样的话。但那时只是说说而已,恐怕对方误会了,并当真了。
“因为我觉得奥芬是个很厉害的人,所以我想让奥芬对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不好意思,我已经觉得你是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物了……”
“是吗?”
克丽奥笑了一下。但奥芬笑不出来。他感觉就像被針扎中了要害一样。
(也就是说,她一定要让我向她认输一次才甘心啊,她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时……
“师父─”
马车的车棚就像是劈做两半的圆筒再放倒,马吉克从那里露出头。克丽奥用不客气的视线看着他——大概她命令他不许伸头出来——但对奥芬来说,徒弟的出现正好救了他。马吉克像是在闷热的车棚里呆了很久了,头上挂满了汗,他有点耐不住了,说:
“还没有到吗?那个金克霍尔村。是打算在那里借宿吗?”
“是啊。”
奥芬从裤口袋里掏出西莉爱塔留的字条。一只手把它展开看看,说:
“她就是这样留言的。总之,先在那个村子碰头。”
留言还有后半部,但奥芬已经把纸条揉成一团,又迅速地放回口袋里了。
“那个金克霍尔村有什么呢?”
“不清楚。没听说过那里。不……好像有一个知名的魔术士在那里隐居。”
“魔术士?是〈牙之塔〉出身吧?”
马吉克问道。奥芬摇摇头说:
“是没错。不过老是喜欢沉浸在一些稀奇古怪的研究里,所以被〈塔〉流放了出去。不止如此,似乎还对长老的秘书下了手。总之是集歪门邪道于一身,一直在那个村子里继续研究。”
“……听语气好像是在说以前的事情似的……”
马吉克擦擦汗,奥芬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答道:
“嗯。应该已经作古了才对。虽然没听说已经死了。被〈塔〉流放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如果还活着,就已经一百岁以上了。还活着的可能性也不能说没有……”
“是个明年就满一百二十岁的老婆婆,我听说过。”
“是啊是啊。”
奥芬说着用手拍拍克丽奥的头,心里一颗石头总算落地了。谈话进行到这里,克丽奥的脑袋里不会再去想什么『伙伴』了——她就是这样的少女。总有些小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安心之后,像是要居安思危似的,奥芬的思想回到了口袋里西莉爱塔留下的字条上。他没对马吉克和克丽奥说,那张小纸片上还有一句话,恐怕那才是留言的关键所在。那是用开玩笑一样的口吻写下的话:
“其实,不论是原来委托人的委托,还是奥斯特瓦尔德的委托,对我来说都没有差别。”
这就意味着一种威胁,她在说:如果不来金克霍尔,就杀掉你们。

马车走在离金克霍尔村越来越近的大道上。转入通向村子的小路后,远远的能看见山丘阴影处一座白色的小教堂,马吉克和克丽奥换班,坐在车座边上,马吉克感叹了一句。
“呜哇—”
“?怎么了?”
奥芬不知道他在感叹什么——村子的景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这里只是一个边境小村落。夕阳下,广袤的麦田变成一地金黄,仿佛已经成熟了一样。这里虽是边境,但乡土味并不是很浓,呈现的是都市郊外的景观。这里距离奇耶萨尔西玛大陆上四大都市之一的古都阿伦塔姆还不到一百公里。
前进中能看到气派潇洒的大院门、大房子,打扫得干净清爽的小学校,中央派遣到这里来的维持治安的官员哨所,还有小型农场。比马吉克小不了几岁的小孩拿铁叉插进干草垛,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望着这里。小孩的旁边躺着一只年迈的牧羊犬,它好像把看羊的任务交给小孩子去做,自己倒过起了退休的生活。风一吹,远处传来狗追逐羊的吠声。
这样的景致,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你怎么了?马吉克。”
奥芬问。马吉克脸上的惊叹还保留着,他翠绿色的双目闪了闪。说:
“真是好地方。”
奥芬漫不经心地答:
“大概吧。”
“……什么叫大概啊。我说师父,你该不会又是在这里有过半年的牧场生活,而且在当地还有一个老婆和私生子之类的吧?”
“那个‘又’是啥意思……我可是第一次来这儿。我说大概,意思是不能被表象给蒙蔽。”
——刚说完,车棚的帘子拉开了,克丽奥探头出来。她睡过午觉,头发乱乱的,只有刚睡醒的脸洗了一下,皮肤还湿漉漉的。奥芬伸一根指头指向她,补充说:
“这就是一个例子。”
“……真是精辟……”
马吉克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克丽奥一个视线看过去,低声说:
“你说什么精辟?”
“没什么……”
马吉克连忙说,然后别过脸去了。奥芬回头看了一眼克丽奥,说:
“喂,你的剑给我塞到行李底部去。我可不想被误认为是打劫的被绑。”
“我知道啦。我还没蠢到那个份上。”
奥芬想说,知道你还带把剑在身上干嘛!但他没有说出口,他没这么不长眼。若是惹这个女孩生了气,吃成打的后悔药都没用。
克丽奥没什么兴致地打量四周,不高兴地说:
“为什么偏要选这么一个乡下来做约定地点呢?喂,奥芬?那个叫什么什么的女人。”
奥芬无奈地觉得——她好像已经生气了。
她从车棚里伸出半个身子,长发落在了奥芬肩膀上。奥芬觉得就好像被蛇给缠住了一样,心里很不爽。他没看克丽奥。说:
“所以说……我现在所处的状况,已经和你说了吧?”
“被一个像电话女郎般漂亮的美人缠住,说要做你的老婆,你心花怒放。结果她第二天就跑了,你就呼哧呼哧追到这种地方来了,对吧?”
“所、以、说!关于那个女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奥芬一脸受不了的表情面向克丽奥,仰天长啸一般叫着。
“我也不怎么清楚,她好像是个佣兵——她自己说的。她是受人委托来保护我的。”
没说西莉爱塔是『杀手』,说成了『佣兵』,只为了减少一点麻烦。
克丽奥半信半疑,但不像刚才那么生气了,她问:
“……为什么要来保护奥芬你?”
“我现在被人盯上性命了。”
奥芬发牢骚似的说,看着前面。马车慢悠悠地走在村里,估摸着朝有投宿的地方驶去。马吉克笑着加入了谈话,但他流下一道冷汗。
“那个—,那不成我也会受到连累吗?”
“……大概,不用担心。把你杀掉根本没什么赚头。”
“啊。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你师父的命可是危在旦夕啊……啊,对了对了。他们说不定会认为你有可能会为师报仇,所以保险起见连你也会一块儿杀。”
“那种想法我连一星半点也没有喔—”
“……你喊这么大声给谁听啊?”
“我在想,要是山那头的飞鸟能听见我这声喊就可以了……”
“你说什么鬼东西……算了。反正现在盯上我的杀手不止一个。”
“但是……是谁会想要奥芬的命呢?”
克丽奥问。奥芬若无其事地回答:
“你知道我是个地下高利贷吧。现在用于贷款的资金已经没了,所以只能到处去催帐,现在就在追那个叫博鲁坎的笨蛋,叫他还钱……我除了那个笨狸子,还在多多坎达通过巴格阿普做中介,有几个其他客户。”
“那几个人都还钱了吗?”
“七个人跑了六个,抓住了五个。当时身上还有点财产的有四个,有还钱意愿的是当中的三个。去掉中途变卦的剩下两个。一个因为交通事故被撞成了椎间盘突出紧急住院,还有一个因为吃霸王餐被警察拘留,在警局被警察打了一顿然后被送进了监狱。”
“……倒计时的人生……”
马吉克哆哆嗦嗦地说了一句。
“倒计——喂我说你呀……”
被说得这样直接,奥芬有些丧气地垂下肩膀。克丽奥把手放在他肩上,安慰似的说:
“不过奥芬,一开始不是说『七个人跑了六个』么,不是有一个没跑吗?你成功从那人手里收到钱了吧?”
奥芬慢慢地转头看克丽奥,好像头有千斤重。
“那个人就是笨狸子。他只是连逃跑的出息都没有。”
“……那真是绝望了。”
“难不成师父,现在的生活自理能力是零吧。而且还被杀手追杀。”
“人生,就是反应人品的一面镜子。人格怎么样,看镜子就知道了。”
“你们说够了没有……”
奥芬的话在喉咙里打转,他继续说:
“不管怎么说,那些通过政府发放正规许可的高利贷——不过做高利贷的也没一个正经人,对他们来说,我们这样的非法营业者就是个眼中钉。不用向国家交钱,向我们这样的做起买卖更方便可行。”
马吉克和克丽奥同时露出一脸怀疑的神色,一口说:
“回收率全是零还敢说。”
“给我住嘴!现在多多坎达金融业的大佬是个叫加纳顿·奥斯特瓦尔德的男人。穿高档衣服,搂模特情人,带肌肉跟班,长肥头大脸,十分讨人厌。不过我没见过他。”
“……那又是怎么回事……”
“别问那么多!总之肯定是那个家伙没错!他为了杀掉我请了杀手。我猜,他这样做是为了给多多坎达其他的地下高利贷者一个警示。然后,知道这件事的某个人,为了保护我就为我请了护卫。”
说到这,奥芬感觉自己撒了个谎——西莉爱塔说奥斯特瓦尔德的委托是捎带的。也就是说,那位『某个人』的委托被她置于优先地位——这大概是因为那个人比奥斯特瓦尔德更早提出委托。对西莉爱塔而言,奥斯特瓦尔德的委托只不过是临时加上去的。或者说,接受了找到魔术士委托的她,听说了奥斯特瓦尔德想要干掉魔术士的事,于是便想主动加以利用。
(但是,找到魔术士为的是什么事呢?)
不过没必要把这样的疑问也说出来,这样只会加深克丽奥他们的混乱。反正成为目标的是他,不是他身边的人。
“懂了吗?”
奥芬看着两个人问道。但听到的只是克丽奥欲言又止的声音。
“那个……”
“啊?有什么理解不了的地方吗?”
“不是,事情大致都了解了,不过奥芬,你刚才心不在焉的……”
“什么啊。就算我再怎么心不在焉,马也不会跑偏——”
“不是这个问题,刚才,你没觉得压到什么人了吗?你听。”
啪擦。
“…………”
车轮下传来清晰的响声,奥芬无表情的脸上滑下一粒汗珠。
“呃~……”
奥芬无言,顺序看了看同车的两个人。克丽奥和马吉克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笑脸,分别说:
“我会等你出狱的♥”
“您放心。我们会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的。”
“你们这群人……”
奥芬发着牢骚,拽动缰绳把马车停下来。有人卷到车轮底下,两匹母马的眼神表现出的不是慌张,倒像是不耐烦(奥芬这样觉得)。马车一停,他飞快地跳下座位,先看到的是——
拖着一条大蛇皮和一只木箱的地人少年。
“啊——”
少年眼镜后的目光中出现一抹绝望的神色,奥芬认得他。
“多进!”
“放高利贷的!”
两个人同时叫出来。奥芬又把视线放低,看看车轮那里。
“也就是说——”
果不其然,车轮下那个不停挣扎的,裹着毛皮斗篷,头发乱蓬蓬的地人。会在这种地方,并且腰上还佩着剑的除了他以外没有其他人了。但对方好像还没认出他来。
“混蛋!混蛋!不管你是谁,竟敢一下子压到我后脑勺上来!再不让开小心我拿钢管椅折叠死你!”
夕阳西下。青山翠林,一两声乌鸦的叫喊从远处传来。
很难得,金克霍尔村在同一时间迎来了五位旅行者,看来要热闹一阵子了。


金克霍尔村只有一间旅社。在远离市区的这座小村庄里,没什么特产,几乎没有旅行者会专程来此。
尽管下这样定论有些武断,不过村里唯一的旅店看上去和普通民宅无异。这里原本是阿伦塔姆的一位知名人士别出心裁建在郊外的房子,通过改装后看去并没什么不妥。
“……话说回来,为什么那个名人把房子放着不管了?”
奥芬问,担任旅店小伙计的小孩提着行李,后面跟着马吉克和克丽奥,秩序井然地上楼。博鲁坎和多进在这里的厨房帮忙,也住在那里,一到旅店他们就去那了。
对方很快回答了。大概来这里的客人都会问这个问题。
“惨死毙命了——不过放心,不是死在这间屋子里。是死在很远的村外。”
这位比马吉克还要年少的孩子,眼珠转了转继续说:
“是被魔术士杀掉的。”
“被魔术士?”
接话的是克丽奥。她啪嗒啪嗒地走在最后。
小少年可能觉得弄好了有小费可拿。他大声回答:
“对。是被住在村外的,好像是叫福诺的——”
“是福诺克罗斯。”
奥芬纠正道。少年停了一会儿,马上说:
“对。就是福诺克罗斯。叫这个名字的魔术士的家就在村子外。现在已经是空屋了,但大家都说那是个鬼屋。”
“鬼屋?”
啪的一声,只见克丽奥在胸前击掌并脸上放光。一双湛蓝的双目——如平常一样——像是在想什么歪点子似的耀耀生辉。她用自己尖尖的嗓音大声说:
“不是很好玩吗!”
“开玩笑?”
马吉克用简直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克丽奥。受克丽奥的气场所压制,他战战兢兢地朝上望去。
“她在开玩笑吧?”
“从克丽奥的嘴里说出来,那就不是玩笑了。”
奥芬很无奈地说。他把手往前一伸,越过马吉克指着克丽奥说:
“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你插足那些『好玩的地方』都会惹出一大摊麻烦事来。”
克丽奥不服气地反驳:
“才没有那种事呢。”
“再加上你一点都没有自觉。”
待进到房间里后,克丽奥似乎已经忘掉刚才的话题了。房间是经过改装的寝室,不大的空间里摆放了两张床。有一扇仅供透光的小窗,和一扇拆掉壁橱做出来的大窗。坚固的墙壁上,画满了难看的爬山虎式样的叶子花纹,看上去像是旅店老板在改装时贴上去的。
给了少年不少小费,好让他离开后,克丽奥开始兴奋地整理床铺。她斜眼看着马吉克和奥芬把行李仍在房间的角落,自己则马不停蹄地对房间布局、衣橱内部展开调查。瓦斯灯泛出单薄的光,奥芬眼里看着爬来跑去的克丽奥,突然开口说:
“——克丽奥,你为什么要和我们一个房间?”
“哎?”
克丽奥咻地一声停下来,转过身说:
“因为这里有三张床嘛。”
“…………”
奥芬撇了撇两张床之间,在那个狭窄的空间里,放着一张简易的睡床。克丽奥笑笑,紧接着说:
“这种时候年纪大的人总是不太情愿啊。”
“太不谨慎了吧?”
马吉克说,不知道他针对的是奥芬还是克丽奥。
“年轻男女竟然同床睡觉!”
“我可没说到那个程度……”
奥芬烦恼地搔搔头,看着克丽奥。少女动了动肩膀,金发舞动了一下,她露出一副神气的样子。奥芬在烦闷中似乎想到了什么,说:
“肯定有什么打算吧?”
“你知道?”
克丽奥笑着回答:
“你马上不是要给马吉克上魔法课吗?那我也要听。”
“我说过你听了也是白听……”
奥芬脱掉上衣,坐在最近的床上。他在短时间里想了一下——说实话,打死他也不想和这个小姑娘同屋。这里没有什么具体的理由,只是觉得一旦克丽奥在旁边,肯定会出现一堆麻烦事。不过话又说回来,魔术的课程并不是说绝对不能让外人听。再加上手边的钱已经见底,租两间屋的话几乎不可能。虽然若像平常那样睡在马车上的话,也照样能睡个踏实……
(嗯,没事没事)
“晚饭后开始上课。”
奥芬说完,克丽奥欢呼雀跃起来。奥芬则不觉得哪里值得如此高兴。
(……她该不会真以为自己能当上魔术士吧?……算了,就算她真这样想也没有什么实际害处)
那时,他就是这样想的。


“说是上课,今天的不如说是考试。”
晚饭后,不把克丽奥嚷着没有洗澡的地方算在内,这天过得还算安稳,到夜里,四周只听得虫鸣之时,奥芬、马吉克和克丽奥聚集在房间里。奥芬边说边打开窗户,克丽奥听他一说,反问道:
“考试?”
“是的。”
奥芬把视线转向坐在克丽奥旁边床上的马吉克。靠在窗沿上说:
“把我之前和你说的话——这次由你来复述一遍。正好克丽奥也在这里,你要让她也能听懂。”
“好好做哟。”
克丽奥就像是来做教学参观的母亲一样对马吉克说。
“呜……”
马吉克看了克丽奥一眼。从表情上来看似乎没什么自信,他把视线往上移,盯着空气,开始说:
“这座大陆上,被称为魔术的大致可分为七类。”
他把头偏了偏,思考着说:
“其中的六类,是由太古时代把众神的『魔法』力量以『魔术』的形式窃取出来的六个龙种族所拥有,剩下的一种,就是龙种族之一的天人和我们人类混血后产生并继承了下来——那个,师父。”
马吉克叫他,抱着胳膊闭着眼的奥芬说:
“怎么了?”
“可以看一下书吗?”
“不行。”
快速被否定了,马吉克表情无奈地继续说:
“我们使用的能力称为『魔术』——在这个世界诞生的同时众神所拥有的万能之力叫做『魔法』。所以『魔术』和『魔法』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众神的力量是万能的。而我们的『魔术』则有各自的界限。这个界限依据每个人的情况各有不同——”
“每个人情况的不同,我们称它为『才能』。”
奥芬插嘴说,他把身子从窗沿处拿开。他接着向马吉克挥挥手说:
“哦——不好意思。我没想要打断你。”
“没事……总之,就是如此。这种力量的差距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还没有正式的结论。和体力、年龄都没有关系……能确定的只有熟练度越高魔术能力也越强而已。”
克丽奥听完后像是思考什么似的把手按在嘴唇上。她把这个姿势保持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


“把那些高强的魔术士都列出来,找他们的相同点不就行了?”
“这个方法我也不是没想过。”
奥芬稍带苦笑地说:
“查尔德曼教室——我在〈牙之塔〉参加的教室,其中包括我,共有七名魔术士。老师查尔德曼另当别论,全员都是〈塔〉里顶级水平。那七个人——”
他耸耸肩。
“完全是不同类型。相同点可以说是一点也找不出来。这个话题先放一放,马吉克,刚才说的都是概论,克丽奥不会感兴趣。接着往下说。”
“好的……呃,我们使用的被称为声音魔术,这在大陆上是数一数二的强力魔术。”
“数一数二这点说得太过了。”
奥芬插话,马吉克改口说:
“总之,也不算弱。”
“简单按理论排序的话,在七种类的魔术中最为强大的,是战之龙种族使用的破坏魔术。”
“破坏?”
克丽奥鹦鹉学舌一样重复道。
“是的。正如字面所说,把所有——或者说把一切都破坏殆尽的魔术。战之龙又被称为钢铁军马。接着第二强大的是旷野之龙(天之人类)——就是我们一般称之为古代魔术士的天人使用的沉默魔术(维多)。接下来是深渊之龙(深渊黑狼)的暗黑魔术,再接着就是我们的声音魔术了。”
奥芬说着晃晃肩,离开窗户,马吉克接着他的话对克丽奥说:
“我们的声音魔术一个最显著的特征,声音——也就是说是靠声音作为媒介来施展魔术。咒文的声音传达不到的地方就没有魔术效果,而效果也无法永久持续。因为声音没办法保存。进一步说,声音魔术也分两种,像我和师父使用的叫做黑魔术。”
“黑魔术使用的是热能、波动之类的物理能量——作用于肉体本身。”
奥芬远离窗户,在房间里渡步,然后又转回头走到窗户边,用上课的口吻说:
“白魔术则正相反,操纵的是时间和精神。也有人说黑对应实在的物体,而白对应非实在的事物。一般来说,白魔术在技能上更高超,威力也更大……”
他朝床的方向转身,面对他的学生。
“懂了吗,克丽奥?”
“……呼—”
“啊,喂,怎么睡着了!”
奥芬跑过去把她摇醒,克丽奥梦呓了几声,她歪倒在床上说:
“刚才的那些都太无聊了嘛。”
“受不了……所以我说你听了也白听。那我问你,你到底想听什么?”
克丽奥抬起半个身子,说:
“教我如何在明天就能用魔术♥”
“教得了吗!”
“那就晚安。呼—”
“这个臭丫头……”
克丽奥一头倒在床上,发出睡觉的呼声,奥芬气得两手发抖,说道:
“你不要装睡,给我听好。如果你不想浪费时间,今后就不要再想做什么魔术士。没有素养的人无论再怎么努力都学不会魔术。人类的魔术素养是很纯粹的遗传。是和天人混血后才形成的。”
“呼—!”
克丽奥像是故意的一样,抱住枕头叫着。
奥芬离得更近一些,继续说:
“就算你再怎么撒娇胡闹,没用就是没用!你要怎么徒劳是你的自由,只要别找我就行,谁愿意管这麻烦。活该活该,哼!”
“师父……”
马吉克很无语地问:
“为什么一吵架就显得精神年龄还像小孩似的?”
“烦死了。我要配合对方的程度嘛。”
奥芬回过头,这时马吉克困惑地问道:
“我有点糊涂了,说到素养,师父你光用眼睛看就知道我有魔术师素养吗?这是咋回事?”
“看当然看不出来了。能一眼看破人的资质,那不是妖怪就是神仙。”
克丽奥还在顽固地装睡,奥芬在她的枕边坐下来,像抚摸猫背一样把手放在她头上。
“巴格阿普那家伙只要一喝酒,就会讲些关于自己的艳事。他老婆——就是你母亲——现在在哪里还不得而知,她是个名叫爱丽丝·琳的女盗贼。我以前听说过她曾被看出具有魔术士的才能。至于你……怎么看都不像你父亲。似乎母亲的血统你继承的比较多。”
奥芬的脑海中回想起马吉克的父亲那张如退伍海盗一般的脸孔。他感觉克丽奥动了一下。朝下一看,少女不再装睡,改用鹡鸰摇尾一样的动作闪了闪睫毛。她用犹犹豫豫的表情说:
“……我没有继承魔术士的血统,所以不行吗?”
“嗯,事实就是这样。”
奥芬心情复杂地把手从她的金发上拿开。
“说到底……没有魔术士的才能也就仅止于此。相对的,你,克丽奥·艾瓦拉斯汀,拥有任谁都模仿不来的高素养不是吗?”
克丽奥翻身,仰躺着问:
“那即是说。是我的个性?”
“个性这个词——是个人都会说——我不太喜欢这个说法。不过简单说就是这样……马吉克,你的脸怎么那么青,怎么在朝后退?”
“不,只是……”
马吉克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答道:
“我没想到师傅竟然会这么替克丽奥着想,还会安慰她……”
“你烦死啦!”
奥芬喊,脸上有些发红。克丽奥抄起手上的枕头朝马吉克脸上砸去。


铃……铃……铃……
摇铃的声音?安静但清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即使眯起眼来仔细分辨,仍搞不清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四周一片黑暗,如同被包裹在浓雾中。但铃声却十分清晰。穿过耳膜,回荡在脑髓中……
“─────!”
啪,奥芬从梦中醒来。衬衫被汗水湿透。他拽开被单,从简易睡床上跳起来。心脏悸动不停。无法言喻的恐惧使他焦灼不已。
(怎么了——?——这种,感觉……?)
暗淡的星光照在屋里,他巡视了一番。简易睡床两边的两张床上,马吉克和克丽奥分别睡在上面。马吉克的睡姿很是规整,相比之下克丽奥的睡姿就显得乱糟糟的,奥芬看了一会儿,抓起搭在椅背上自己的夹克衫。他没往身上穿,而是用右手紧紧地抱住,闭上眼。他像是在排除记忆——又或者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不只奥芬,只要是〈牙之塔〉的黑魔术士,都在某种程度上做过对自己的记忆及精神状态加以控制的训练。但是——
(做不到……?)
奥芬心中吃惊不小。他心里乱七八糟的,平常心无法保持。呼吸也……做不到。
(这是……白魔术……吗……?)
膝盖突然使不上力,他慌忙抓住椅子以求得平衡。说到白魔术,他有中招的经验。本来白魔术士是被王室彻底自外界隔离开来的,不可能会遇到,但奥芬以前的朋友里有精通白魔术的人。
但现在的感觉,和那时又不同。
(不对……是其他……更加……身子……好像快不属于自己了……甚至说,自己都快要消失了——)
一种自我灭亡的感觉?
恶寒,和厌恶感传遍全身。下一瞬间,奥芬把抓在手里的椅子用力朝天花板砸去,大叫道:
“别开玩笑!”
同时,自身体中心,魔力像爆炸一样膨胀开来——冲击波的轰鸣打碎了夜的寂静。海啸般的冲击一个劲地朝周围喷散,房间里的家具什物全部被击中。衣橱的门朝里凹陷进去,衣架被吹飞到角落里被折断,三张床一下就翻了个底朝天。窗玻璃碎了,水壶滚落在地板上,垂吊在天花板上的脏瓦斯灯整个被压扁、粉碎。
“吓唉唉唉唉唉!”
——是马吉克在叫吧,现在的奥芬可没空管这些。刚才的那种奇妙感觉已经没有了。奥芬像根棍子一样立在已经一塌糊涂的屋子里。他穿上夹克,从夹克口袋里掏出龙纹章项链戴在脖子上。
“出、出什么事了?师父!”
翻倒后两张床叠在了一起,马吉克从床下露出头来叫道。克丽奥在旁边抱着枕头,还没睡醒似的发着梦呓。
奥芬低声说:
“是敌人……来了。”
这句回答没有确实的根据——连奥芬自己都觉得奇怪。敌人?该不会是做了恶梦,精神起了错乱以至于暴发出来了吧。说回来,敌人到底在哪呢——
——不——
“是敌人。”
奥芬重复一句,左手握紧了胸前的吊坠。
(刚才从我身体里放出去的……不只是爆发的魔力)
奥芬心里一紧。他觉得有一种别的,异样的东西,随着爆裂的魔力一起被推出了体外。
(若是这样——那个东西应该已经被我的魔力震碎散落在房间里了才对……)
奥芬把视线集中,额上淌下汗水。自房间的角落,升起黑雾一样的东西。黑雾在暗夜里隐现,像要是融化在房间里一样。雾慢慢聚集在房间中央——奥芬背靠窗户,眼睛一眨不眨,黑雾就在他和马吉克的中间点上。
“喂!”
声音响起。接着房门被大力敲响——咚咚咚!
“魔术士!臭混蛋!吵什么!再不安静点睡觉的话,看我用月光把你蒸死!”
听到骚乱上楼的应该是博鲁坎。这么说多进肯定也在旁边。
雾已经在半径五十厘米的球形空间里聚集,并开始成型。现在没时间开门向那两个地人说明事态。况且连奥芬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时——雾里,发出声音。
“——很·像——”
奥芬一惊,后退半步。球形的雾开始向上伸长,变得像人的形状。
雾接着说。这确实是震动空气传来的,货真价实的『人声』。
“你——就·是·他——”
咚咚咚咚……
只有敲门声一个劲重复着。
“你说……什么?”
奥芬一脸愕然。他的视线穿过半透明的人形,一直射向压在床板下的马吉克旁边,傻愣着的克丽奥身上。她好像才缓过神来,呆呆地说:
“啊。幽灵。”
(幽灵……妖怪……亡灵?)
这几个唐突的单词就这样出现在奥芬惊慌失措的大脑里。确实,虽然轮廓模糊,但那的确是人的形状。这样的话,要给这团雾起个名字,这些单词实在太合适了。不过……
“开玩笑,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亡灵存在——”
这声抗议像是一个信号般,雾——也就是亡灵,发出尖锐的声音叫道:
“你·是——福诺克罗斯!终于找到了——”
亡灵的轮廓仍很模糊,但看得出是一个年轻的人。看去非常瘦弱,但细长的眼角给人一种阴险奸猾之感。身穿简单但一尘不染的白衣,很有研究员的派头。
“福诺克罗斯?”
奥芬说话的瞬间,博鲁坎把门踹破了。坏掉的门的合叶以飞快的速度弹出去,就快要击中亡灵的后背——
“────!”
奥芬一瞬间把身子横向跳开。这时亡灵以飞快的速度朝奥芬跳的方向奔去!
房间再次响起爆炸。冲击和爆风狂舞,亡灵速度不减,冲向有窗户的墙壁,撞开一个大洞——奥芬这样认为。
“…………?”
但是亡灵穿过的墙壁一点伤痕都没有——刚才奥芬造成的损伤不算在内——就这样恢复了安静。
“怎、怎么了,刚才?”
博鲁坎和多进踩着坏掉的门进到屋里来,他们穿着人类尺寸的睡衣,衣角全拖在地板上。床下的马吉克悠悠地说:
“……好像,是幽灵。”
“幽灵?”
多进疑惑地问。他很瞌睡的样子,扶扶眼镜说:
“请不要说那种话。那样哥哥马上就会当真,然后想出什么赚钱的歪点子——”
“喂。”
奥芬没听他们的对话,压低声音说:
“你们,安静……”
他凝视窗外。其他人的视线也一起朝外面集中,马上就察觉到了事态。碎掉的窗玻璃和窗框的对面,是金克霍尔村谧静的夜晚,和远处连绵起伏的爱登山脉。幽暗的森林里回荡动物的叫声。夜空。星辰——在这样的景象中,竖起了一只明显的影子。
就在窗户不远处站着——望着二楼这间屋子,黑影的面相很奇特。平扁的椭圆形脑袋,细长的双眼映着月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这里,肌肤上遍布湿滑的鳞片——
“那是……蛇?奇怪。”
奥芬没有精力回应马吉克的话。那看上去确实是蛇。但不是蛇。蛇头下部——细细长长的脖子下面,是一个略显低垂的肩膀,怎么看都是人类的肩膀。
“是蛇男!”
博鲁坎随便加了个名字喊道。穿着睡衣就准备拔剑。同时还听到了物体倒地的声音。奥芬回头一看,正好看见克丽奥昏倒在地上。
“看我施放——”
奥芬摆正身子,准备施放魔术。但在这之前,蛇男就消失了身影。突然一下子就不见了。
“什么?”
接着,自蛇男消失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撕裂大气直冲而来!
“呜哇啊啊啊啊!”
奥芬摔了个屁股着地,躲了过去。
瞬间——
“呀!”
背后传来马吉克的惊叫。只见压在马吉克身上的床的垫子上插着一支长弓射出的箭。
“很好——!”
奥芬一下来劲了——箭是人使用的武器。和莫名其妙的亡灵蛇男之类的比起来,对付人类要容易得多。
他跳起来,一口气朝窗户跃去——在落地的短时间内很可能被箭射到,这样的危险他也不是没想到,但要在黑夜中瞄准目标是十分困难的。
啪!奥芬屈着脚稳稳地踩在地面上。四周是闲不住的昆虫在鸣唱,奥芬看看周围。
(如果现在冲我而来的是杀手的话——)
奥芬把右手伸向旅店入口附近的一片小树林。
(肯定会在入口附近埋伏,等我从那里出来后就发动攻击!)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迸发的光热波将围绕旅馆门廊的树木烧着。但与此同时,一个粗野浑厚的声音响起:
“消失吧!”
熊熊燃绕的热波和火焰瞬间消失了。
(是魔术——杀手里有魔术士?)
奥芬边这样想边摆好姿势。不过照刚才魔术的波动——魔力及意念构成来看,并不是多厉害的魔术士。大概是在修行中遇挫的半吊子。
树丛中有人影跳出来,准备逃跑。
“逃得掉吗!”
他喊完后,并没有追上去。跳出来的人影不止一人。如果去追其中一个,肯定会遭到其他暗杀者的伏击。
但放他们跑也是不可能的。他们若是奥斯特瓦尔德派来的杀手的话——就要问清他们和刚才的幽灵、蛇男有什么关系。
奥芬深吸一口气,将手臂交叉在头上,叫道:
“看我呼唤,破裂姐妹!”
同时,交叉的双臂快势朝地上一挥。
哐——空气被挤压,四面八方的冲击波到处炸响。
“呜!”
“哇!”
几声惨叫从近处的树上传来——数十米外的一棵枝叶茂盛的树上,一瞬间掉下两个手持弓箭的男人,头朝下栽在地上。
(哪怕只抓到一个也行)
奥芬心里得意地盘算。保持警戒朝地上的两个男人走去。
最近的男人被奥芬一个脚后跟踢中太阳穴,昏死过去。然后他又朝另一个还在呻吟的人走去。奥芬双膝跪地,抓住男人的胸口。
“派你们来的是奥斯特瓦尔德吧——就是多多坎达的加纳顿·奥斯特瓦尔德没错吧?”
奥芬严词厉语地质问,但右手只拿一把弓,长发被汗湿透的杀手只是一脸恐惧地看着他,没有开口。
奥芬无奈地叹一口气,说:
“唉,倒也是的。职业杀手即使自己死到临头也不会说出雇主的姓名。哪怕是手脚慢一点就会被同伴舍弃的三流杀手也一样。”
这就是杀手和街头混混的区别,更是本质的区别。
“那我换个问题怎么样——?那个亡灵和蛇究竟是什么?”
“亡、亡——?”
杀手像是很莫名其妙,糊涂了。
嗯?奥芬愣了一下,继续说:
“是亡灵。在你们稍早前出现在屋里的——”
“你说什么?我们只是——”
杀手似乎左肩骨折了。他用眼示意了一下手上的弓,继续说:
“我们准备了在你睡着时夜袭的计划。待你一出现在窗口就展开狙击,所以看到你的脸后我就开始射箭,可恶,那些家伙没有实施夜袭吗——”
杀手沮丧地咬住嘴唇。看他的表情倒不像在撒谎。
“他们有夜袭。”
奥芬表情苦涩地说:
“只不过不是躲在门廊暗影里的你的同伙,而是诡异的亡灵。可恶,你们不知情的话,那到底是谁——”
“咿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惨叫——
奥芬慌忙回过头朝昏倒的那个男人看去。杀手的另一个同伙仰躺在地上,张大嘴巴发出惨叫——奥芬只能看见他的上颚。那个杀手上半部的脸,被一只从地面伸出的手抓住了,那只手的每根手指上,都用细细的钢丝线绑着水果刀,那是一只白皙的男人的『手』。那只手抓着男人的头,就好像小孩子会开玩笑从背后捂住你的眼睛然后问你是谁那样,但不同的是,随着手的每一次用力,手上绑的水果刀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切入男人的脸里——
杀手因痛苦身体变得扭曲,那只『手』的指缝中溢出鲜血——
“呜——咿呀呀呀呀——!”
隔了一会儿,杀手再次悲鸣。花瓶碎掉的声音响起,这是杀手的头骨被切开了——白骨从肉里戗出来,某种颜色的体液在一瞬间像喷泉一样飞溅。
那只『手』就这样穿过杀手碎掉的头盖骨,没入地面中去了,一点痕迹都不留。
“呜、哇哇哇哇!”
惨叫着后退的不是被『手』杀掉的杀手的同伙,而是奥芬。他觉得从气管和食道的中间部位有热热的胃液在奔涌——他努力自制不让自己吐出来,但他觉得快要被神经错乱了。他有好几次看见人死掉——但是——这一次却太强烈,太异常了。
他像个龙虾一样向后退去,没走几步就感觉背后碰上了东西。像树皮一样,有点温热,还有点硬。
“…………?”
坐在地上,他胆战心惊地朝后仰望,发现在他背后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漆黑的人影把右手高高伸向夜空,手上抓着一把厚厚的,菜刀一样的大刀。
“妈的——!”
奥芬已是半恐慌状态,他跳起来朝人影的咽喉放出一记手刀。但被人影用刀背挡了下来——但奥芬似毫不在意,几乎贴着人影转到左肩部位,甩动左腕通过敌人头后方,把竖起的大拇指击向对方左眼!
但——手指只是碰到了眼睑,就停了下来。
(…………?)
奥芬不懂怎么回事,眨了眨眼——自己的视线中一张人脸在逐渐扩大——发狂的本能提醒他,现在应该把眼闭上。但他反倒质问自己:在死斗的途中能闭上眼吗?
(这是死斗吗?)
脑海中——一处遥远、幽暗的深谷中,传来这样的回答。
奥芬闭上眼。
闭上眼后经过的时间并不长。一双手拥抱住他——没错,这是双女人的手——手在他的背后,轻柔地爱抚,然后拍了一下腰,手就松开了。奥芬睁开眼。精神的错乱已经缓和了。就像是被凉水迎头浇了一遍一样,没有不快之感。
恢复平静后,他觉得是那位女性亲吻了他。
“西莉爱塔……?”


奥芬说完后觉得自己这句话太没水平了。而她则像还在体味刚才的感觉那样用舌头舔舔朱唇,自心底露出奇怪的笑容。
“你使出的体术还真厉害,你……刚才那招是在〈牙之塔〉学会的吗?”
“体术?”
奥芬愣了一下。
“啊,啊啊——不,不是。刚才的——不是什么体术……”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也红了——比起自己因恐慌造成的失态,现在心里突突跳的这种悸动更让自己显得慌张。
“那是——杀人的招数。我还不认为,自己能做到那样……”
“哦。”
西莉爱塔用刀柄骚骚太阳穴,说:
“你用这招杀过人吗?”
“怎么会。”
奥芬擦擦被汗水浸透的额头,否定道。
“只是强制让我学会了而已。几乎不会使用。作为自卫的手段来说并不十分有效。自卫的手段——手——”
他想起来了。
“手!手从——地面伸出来,把那个杀手给——”
“杀掉了是吧?不过若另一个也被杀掉就麻烦了不是吗?”
西莉爱塔把黑色长发抖了抖说。奥芬赶忙去看另外一个个长头发的杀手。
早就逃走了。四周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混蛋——”
奥芬懊丧地抱怨。他像敲打墙壁那样挥动胳膊。
“在那种状态下也是没办法的事——”
西莉爱塔的语气十分平静。
接着,旅馆的门开了,门廊一阵吵闹。
“奥芬!”
“师父!”
克丽奥和马吉克一齐朝外跑来。马吉克跑个不停,克丽奥在注意到西莉爱塔的存在后,像生气了一样停下脚步。
“到底怎么——”
马吉克刚要发问,被奥芬用手制止了。他不认为自己回答得了。刚才的事没一件弄懂的。
往后看看,西莉爱塔像是有先见之明似的,正从容地用不知哪里拿来的黑布盖住杀手的尸体。他放心了,又看看克丽奥,少女的金发乱乱的,她用手梳理着,说:
“你搞什么,怎么从窗户跳下去了!一个人和杀手单打独斗,简直是自杀行为!”
奥芬无力地挥挥手,打着哈哈,一边挡住地上喷溅的鲜血,把手按在克丽奥的肩膀上,把她往旅馆的方向推。
“那个笨狸子在哪里?”
他问马吉克,马吉克耸耸肩。
“你说那两个地人吗?他们在房间里乱转呢,正在计算房间的修理费,赔偿金什么的。”
“…………”
奥芬叹了一口气,西莉爱塔从背后走近他。
“这个村的派遣官那里要怎么说呢?”
“你去报告好吗?我是没这个能力……看样子…”
他看着她。
“看样子,比起我,你对整个事情了解得更多一点。”
她没有露出多少窘迫,只把刀插回系在紧身衣上的刀鞘里。她又说:
“还有,奥芬。”
“什么啊。”
奥芬问。克丽奥还在不停地说着一些类似说教的话,奥芬心情不爽地推着她的背。西莉爱塔像说悄悄话一样对他说:
“走到有亮光的地方之前,还是擦一下比较好。”
“擦什么?”
“口红还留在上面。”
西莉爱塔笑了几声,这次奥芬的脸终于红透了,他慌忙用手背擦擦嘴唇。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13-6-10 19:12 编辑


第三章 愚蠢之众的传言

奥芬感到绝望——在他再一次巡视被自己搞得一塌糊涂的房间时就有这样的感觉。衣橱就像腰部扭曲的魔女一样瘪下去,粘着蜡的烛台倒在地板上,白铁皮支座弯曲变形(这么说,从床上跳起来的时候好像踩到了什么)。壁纸散发出焦味,博鲁坎踢破的门就更不用说了。
赔偿金再怎么保守估计,肯定是非常壮观吧——他一点也不想计算具体金额,也不想知道。大不了就逃走算了,顶多被通缉,奥芬连这样的打算都做好了。
但第二天被派遣官叫到办公室后,对方的第一句话却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真是一场灾难啊。那,请问您需要多少补偿金呢?”
“啊?”
奥芬糊涂了。因为耳朵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内容,和自己所想的差别太大了,以至于他认为对方在胡言乱语。
(是问我需要多少?不是由我来付?)
藏住心里的惊讶,奥芬尽可能用自然的语气说:
“不,那个——我对这种事也不是太熟悉。请问市场一般是什么价格呢?”
“市场……价格吗?”
老派遣官白胡子下干瘦的嘴唇微微动着。是个身穿茶色背心,面相善良的老人。狭窄办公室的角落有一支衣架,架子上挂着一顶帽檐很大的帽子。室内唯一的家具是一张木桌,老人瘦瘦的手肘支在桌上,用一副没光彩眼神打量了奥芬好长一会儿。这位从中央抽调到这里来管理郊区治安的退休警官(奥芬觉得应该是这样)稍微想了一会儿,回答道:
“对了对了。三年前,在那间旅馆也有一位妇人被魔术士的幽灵惊醒,大晚上一直逃到了教堂,好像是——”
金额已经无所谓了,这个情报已经明确了另一个事实。
(那个亡灵,已经出现了不止一回了)
奥芬抱起胳膊,突然想到——
(那个男人,他把我称作福诺克罗斯……)
看来整件事情需要详细调查。但到底应该去问谁呢?
关于昨晚被『手』杀掉的杀手,派遣官已经着手开始侦讯搜查,观望这一切的奥芬觉得有必要和西莉爱塔见一面。


奥芬走出来,看到了马吉克。马吉克蹲在路边,看到他后显得很开心。
“师父!”
奥芬朝跑过来的徒弟挥挥手。
“怎么了,不是叫你在旅馆等着的么。还是说旅馆又出了什么事吗?”
“不、不是,是因为——”
马吉克翠绿色的眼珠犹豫地眨了眨,说:
“那里……简直让人呆不下去。”
“…………?”
奥芬无言地看他。马吉克吐出一口气答道:
“那个叫西莉爱塔的人来找师父了。就在楼下的食堂……然后——”
“真性急啊。然后怎么了?”
“然后,克丽奥也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一声不吭地互相瞪视着呢。”
“这样啊。”
奥芬和马吉克同时叹气。


昨晚闹了一宿的旅店,现在则显得格外安静。从下面朝上看房间,能看见窗户破的掉的地方用厚纸板挡住了,其余部分和昨天白天没什么不同。
从入口推门进去,迎接的是冷清的空气。食堂正中一个桌子,那里坐着依然是紧身衣装束的西莉爱塔,和正眼相视一脸愤怒的克丽奥。克丽奥的脸颊有点肿,身上穿的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耷拉着,旁边桌子的椅子倒在地上——奥芬暗叫不妙。看来已经干过一仗了。
奥芬进门后,西莉爱塔脸上轻轻一笑,身子没动;克丽奥回头看了看,金发飘动,把脸上的伤遮挡。
“我说你呀——”
奥芬不耐烦地刚要说话,克丽奥一脚踢翻椅子站起来。她把脸扭向他,生气地喊了一句:
“笨蛋!”
然后掉头就上楼。奥芬呆呆地目送她,直到她的运动鞋从视野消失,身后的马吉克悄悄说:
“我还没见过她这么生气呢。是吧师父?”
“是吗?”
说话的是西莉爱塔——她摸摸隐蔽在右腿处的黑色刀鞘,轻松有余地笑笑。
“你是指什么?”
奥芬说着慢慢走近她的桌子。
西莉爱塔不正视他,说:
“我说那个孩子有权发这么大的火。你没有对那个孩子说实话吧?”
奥芬一言不发地拾起克丽奥踢倒的椅子,坐下来。西莉爱塔继续说:
“我告诉她,我是被人请来暗杀你的专业级魔术士杀手,她听完后眼睛睁得大大的。”
听到她话的瞬间,马吉克后退了几步,腰撞到背后的桌子上。奥芬向他伸伸手,示意不要紧张,然后苦笑着说:
“她不是瞪瞪眼睛就算完了吧?”
“嗯。她突然就冲上来了——因为太突然,我就出手打了她一拳,可能做得太过分了。”
“为这种事发火我可管不着。就算她去惹一个杀手还挨了打,也——”
奥芬一说,西莉爱塔就笑了。似乎在笑他的傻气。
“她不是在为这种事生气,那位小姐在为你担心啊。一个没受过训练的小女孩,竟想要保护你这个能称得上大陆一流的黑魔术士,蛮可爱的不是吗?”
“……这我不否定。”
奥芬说完朝马吉克看去,马吉克已经完全被魔术士杀手这个词给吓倒了。
“你去楼上。叫她不要生气了。”
马吉克一愣,然后举起双手说:
“那不可能!”
“那也给我去!”
奥芬眯起眼,又说:
“如果昨晚上的亡灵是冲着我们来的话,让她一个人独处就太危险了。”
“……偏偏要在她不高兴的时候跟她在一起,那我的危险就不用管了吗?”
马吉克发着牢骚,上二楼去了。食堂里只剩下奥芬和西莉爱塔。现在还是上午,厨房没有生火,有点昏暗,奥芬看着眼前的女暗杀者。
“我想确认一件事。”
“是什么?”
她又浮现出那种让人难以接近的媚态的笑容,问道。奥芬靠在椅背上说:
“你是……敌人,还是友方?”
“你要怎么区别对待敌人或是友方呢?”
她开玩笑似地说。奥芬对这种说辞比较反感,但他还是回答:
“看要不要在这里把你揍飞。”
“我可不想被揍飞啊。”
她的喉咙发出笑声,继续说:
“OK,我不是敌人。至少我不会暗算你,也会提供必要的情报。”
“那就把必要的情报说出来,现在马上。”
“真性急。不想和我多说说话吗?”
“不想。”
“你这样会让人讨厌哦……昨天那一吻让你这么难受吗?”
“不用你管。”
奥芬半睁着眼说完,西莉爱塔像有什么好玩的事一样笑笑,用手梳梳头发。她的手肘支在斑驳的旧桌上,身子前倾,开始说:
“不过……不让你直接见见我的委托人,你是不会相信我的。你疑心很重嘛。”
“就是说,你认为我不会相信你说的话?”
“……没错。事实上就算你不相信也没关系。”
听到她这样说,奥芬本想说句讽刺的话,但他突然愣怔了。杀手的表情不知在何时笼罩上一层阴影,他看着她,脑中想起了关于“愚犬”西莉爱塔的各种传闻,这些传闻他以前根本不会相信。
红艳的朱唇轻启,她说:
“我的委托人,早就已经死了。是我杀掉的。但他依然存在……就在这座村里。”


◆ ◇ ◆ ◇ ◆

“真是的——真是笨蛋!”
一回房间,克丽奥异常气愤地大吼,她从床上拿过枕头,抛到空中,然后一脚踢中。枕头发出嘭的抗议声,撞墙后落在地上。奥芬把房间搞得乱七八糟后,一行人就被领到了另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不像客房,不过是普通的卧室罢了,四周都没有贴壁纸。
克丽奥捡起枕头,这次向前方抛去。她加上点助跑,再借助重心的转移,以漂亮的姿势又踢了一脚——不,与其说是踢,不如说是用脚侧部做出像砍一样的动作,将滑走于空中的枕头扫在地上。正上方的克丽奥落下来,再迟一点恐怕会屁股着地。
再怎么说,普通的运动神经是做不到这样的。
坐在枕头上,克丽奥盯着前方的墙壁,不停地嘀咕:
“笨蛋……所有事你一个人去搞吧!”
开着的窗户外传来喊声。
“很好,集合完毕!”
是博鲁坎的声音。克丽奥的眉毛动了一下,有点在意,她从枕头上直起腰,走到窗户边。手撑住窗框,把身子朝外长了长,正好看到博鲁坎叉腰站在窗下的空地上。从克丽奥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从语气上听起来,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博鲁坎的身后,多进耷拉着肩,一脸疲惫。
(说起来,那两个人,比我还早就和奥芬在一起了。)
关于这两个地人兄弟,克丽奥知之甚少。顶多只知道他们借了奥芬一些钱而已。
(但……仔细想想,关于奥芬,我所知道的也就只有他和那两个地人之间的事。)
呼啦……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撩起她的长发,克丽奥用手按住。默默地朝窗户下看。
博鲁坎和多进的前方规规矩矩站着五个小孩。全部是十岁左右的样子,最右边的是昨天带他们进房间的那个小伙计。
博鲁坎提高声调。抱起胳膊,一副伟人样儿地说:
“嗯!一直以来我们博鲁坎商会都在以很少的人数来经营,这次能迎来这么多有志之士的加入,真是不胜惶恐!”
“不胜惶恐是只在书面上使用的词,而且用在这里不贴切,意义不明——”
博鲁坎头也不回,拿剑鞘打了多进,继续说:


“那么!对我们的活动从心里给予共鸣的新伙伴们啊!我们的社训一直是『受到厚爱的博鲁坎商会、一切为了厚爱的博鲁坎商会』,从事经营、服务的活动,但就像刚才的大会上所说,眼下我社时值困难时期,要维持现状都是非常艰苦。”
噗,克丽奥把手按在嘴上,差点笑出声来。小孩子们对博鲁坎的演说如过耳旁风般,一个个都眨巴着眼互相看着。博鲁坎一点也没感觉出来,仍然在志得意满地进行演说,多进在旁边听他的大言不惭,直叹气。
“就是说!阻碍就算把他塞进烟囱闷死也要排除,也请各位商业会员注意不要生病!那么首先,关于今后的活动方针——”
克丽奥关上窗户。背对外面,把腰靠在窗台上。背靠窗户,她呼出一口气。
“那些家伙,真是快活啊。”
(不过仔细想想,我之前也跟他们一样……)
她心里开始思考。
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呢——虽然现在也没有多少变化。但她明显地感到一种焦躁感,这是在多多坎达的家里时从未感觉到的。
(我……难道一点用场也派不上吗。)
她望着天花板思索。
(我知道奥芬一直在保持监护人的立场。带两个未成年人去旅行,身为年长者当然要肩负相应的责任,不过——)
她发出声音说:
“只要奥芬同意,就算是我也想像个称职的伙伴那样,分担一点工作啊。”
虽然身份是千金小姐,但一直都在普通的街道上学,也交了很多朋友,她认为自己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成长起来的。若是遇上突发事件——姑且不论行动方向的正确与否——至少能做到迅速下达判断。会用剑,更重要的是,不管再怎么受金钱诱惑,或是陷入多么绝望的处境,都绝不会有任何背叛行为。
(具备这么多条件……就算还做不到平起平坐,但作为一名同伴还是够格的。嗯。若是说还有什么不足的话——)
唝、唝两下,房门响了。不等克丽奥回应,传来细弱、胆小畏缩的声音:
“克丽奥。是我……我进来喽。”
“进来吧。”
克丽奥的表情绷起来,看着门口。
门开了。马吉克站在那。
(若是说还有什么不足的话——)
克丽奥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遍,眼光中一下升起了嫉妒的火焰。若是说还有什么不足的话,就只有这家伙了。
(奥芬之所以不把我放在眼里,肯定是因为我用不了魔术,真是个死脑筋。)
进门的金发少年被对方射来的锐利视线给吓住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动也不敢动。


◆ ◇ ◆ ◇ ◆

“……事情变麻烦了。”
距村子几公里外的森林里,一个男人低声说。蓬乱的黑发下面一双似睡非睡的眼神,实际年龄不高,但看起来很显老。这个男人实际上三十不到,但看上去就像四十多岁。脸上长满胡茬,脸型彪悍。身穿铅灰色战斗服——并且是暗藏锁链的专门对付魔术士用的服装,腰里别着细长的单手用军刀。粗糙的手扶住刀把,手背上的伤痕不安地跳动。
伤痕的跳动似乎要脱离手背自成一体似的,围在男人周围的几个男子——年龄和着装都不统一,很明显是召集而来的暗杀者们。其中一个人回应说:
“……怎么说?出什么事了,科森先生?”
被称作科森的男人把似睡非睡的双眸往上一挑,答:
“即是说我们的暗杀失败了。对方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肯定也会保持警戒,这样一来,我们就只有静待时机到来。但在这样一座郊外村庄里,要想不受怀疑,影藏行踪,会相当困难。”
“果然……要对付〈牙之塔〉的魔术士,真是——”
暗杀者中的另一人语气胆怯地说。科森用嘲弄的眼光回应道:
“自讨苦吃。你想这样说吗?”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承认那个男人是个手段高明的魔术士。”
科森把手按在下巴上,拔下一根胡须。
“看来,〈牙之塔〉出身的魔术士这个传言并不是子虚乌有。我不信那么厉害的男人会一点知名度都没有。或者说,奥芬这个名字是伪造的——这名字听起来实在很傻。我看那小子在耍滑头。我觉得应该查探一下资料上那些失踪人员的经历了。”
“那,要对付这样的敌人还是太……”
“不一定。就算力量再怎么强大,他过于年轻也是事实。技术还有待磨练,更缺乏胆量和经验。光是目睹敌人的死就能让他混乱到那种程度,连好不容易抓到的俘虏也放跑了,不是吗?”
他看看站在自己右手边,右腕包着绷带的的长发男子。他就是被奥芬从树上打落下来,并施加审问的暗杀者。但他没有表示同意,只是有些困惑地说:
“那是因为你也是魔术士才这样说。不管他的技术熟不熟练,对我们来说——”
长发男子说到一半,身子突然痉挛了一下。
“────?”
周围的人全都一脸惊讶地看着。只见长发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说腹语的人偶一样发出声音:
“啊——啊——”
他的手按住喉咙,继续说:
“让——我找——到——了——”
在这样的异常事态下,暗杀者们的反应全都很迅速。唰的一下,离开长发男,边后退边将武器拿在手上。其中只有科森空着手,他的手指向长发男,叫道:
“开!”
像这样单纯的一个字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在场的人恐怕都还不知道。科森不管这些。下一瞬间,他的魔术发动了。
啪蕯——像是大号的皮靴踏进雪里的声音一样,长发男的左肩至右腹部被斜着劈开一个巨大的伤口。心脏附近一下喷出大股的鲜血,就好像是一桶水都泼洒出去一样。这时,长发男已经气绝,意识全无了。绑了绷带的手在空中一挥,长发男的尸体向后栽倒在地上。
接着……从伤口处,呼的一下——弥漫起一团黑雾。黑雾被森林中的风吹得扩散开来,慢慢变成人形。
“怎、怎么了?”
暗杀者之一的一个手脚瘦长的男人叫起来。拿在手里的刀子对着虚空无助地颤抖。
雾中的人形是个身着白衣的细瘦年轻人,他紧紧盯着科森。
“终于找到了——你这个——魔术士——福诺克罗斯!”
“福、福诺?”
科森觉得莫名其妙。
“福诺克罗斯——你做下的——好事——看我加倍偿还!”
“滚一边去吧!”
科森不顾一切地喊出咒文。他向前伸出双手,电光闪烁,闪电直直地向雾里的人影劈去,黑雾被打乱,但只过了数秒,就又恢复了原状。
“混账——”
科森骂道,他把身子放低。其他的杀手都手持武器,与黑雾进行毫无意义的战斗。无论是刀还是什么,全都穿过了黑雾,一点作用都不起。
“是亡灵——”
不知是谁这样说。紧接着——
“嗯……?”
手脚瘦长的男人发出一声低吟。只见他停下动作,低头看自己的胸前,那里正有一片血迹渐渐扩大。
这时从其他的方向也传来喊声——
“好痛!”
从事态的发展来看,这声喊叫是非常突兀的,但这声悲鸣有它自己的意义。那个人倒在地上,他脚脖子以下的部分都没有了,这令所有人胆寒。刚才一瞬间,他们看见一只手沉入大地,手上还握着一把刀。
啪——!
尖锐的声音切断空气。胸前洒满鲜血,一颗男人的头骨碌碌滚在地上。
“到底,出什么事啦?”
科森环视四周,表现得十分慌张。这种情况下,魔术就变得毫无意义了——连敌人的来路和样子都搞不清楚,更别提如何防御了。
“不是亡灵,这些是——”
科森说着,转过身,朝剩下的几个同伴看了一眼,叫嚷道:
“这些家伙是怪物!”
已经没用了,剩下的同伴之所以从刚才起就一直保持沉默,是因为全都一命呜呼了。他们保持站姿,像被强烈的硫酸泼洒到一样,头部已经溶解掉一半以上了。
“混账——!”
科森拼命飞奔起来。在他身后,被砍掉脚的同伴发出的悲鸣久久回荡在森林中。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19-12-16 21:27 编辑


第四章 愚蠢之众的告白

谁都有自己的过去。或者说,拥有过去,方为人。如果是一个老练世故的人,过去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流走的时间而已,没必要加诸其它的意义,使其变得伤感。
但换一种方式去想呢?奥芬有时会这样认为——对谁来说,过去都存在忘记了的部分,以及希望忘记的部分。
奥芬环视幽暗的大厅,沉下一口气。窗户被封闭,细弱的光透过钉在窗上的木板缝隙钻进来。空气中遍布灰尘。地板上堆积厚厚的尘土,连一个脚印都没有。房屋的入口——大厅的正中央,一座需要仰视的高大雕像威严地耸立。这是在大陆各处都十分受崇拜的命运女神的雕像。那是纤细的、露出单薄的笑容的女性刻像。
“〈现在的女神〉……”
奥芬自言自语。分开抱在一起的胳膊,拍走裤子正面的灰尘。
“嗯?”也许是听到了他说的话,站在一旁的西莉爱塔问道:
“什么?”
“没什么……这间屋子的主人,他的人品我十分佩服。”
奥芬笑了笑。女神雕像的脸部正中间,有被凿子一类的东西击中留下的伤痕。这使得女神看起来像长了三只眼一样。在那温柔的眼睛正中间,打穿了一个洞,扭扭歪歪的第三只眼——
除此之外大厅里没有其他东西。西莉爱塔关上入口大门,屋子便陷入昏沉的黑暗中。啪,西莉爱塔点亮了便携式简易瓦斯灯。
明灭的灯光再次照亮雕像。
谁都有自己的过去,奥芬的心中反复说着——当然,这对众神来说也一样。长女代表过去的女神——次女代表现在的女神——最后,么女代表未来的女神。
命运三女神,对于这命运三姐妹来说,未来是存在的。但对于人类来说却是未知的。说不定今天或明天就会死,这都是有可能的。
奥芬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太过感伤了,他面朝被白色瓦斯灯照亮的西莉爱塔,说:
“真是的……结果,重要的情报一句都没听到,就被带到这种地方来,我也真是个好人。”
“是吗,不过最重要的部分不是已经和你说了吗?关于这件事的当事人,就是我的委托人,只有当面去见他才能搞懂。现在我就是带你到他那里去。”
“我最想问的是——”
奥芬说着朝瓦斯灯照不到的天花板望去。他看到的只有盘旋在上空的黑暗。阴暗如漆黑的水面。他保持这个姿势继续说: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会是我?若只要找个本领高强的魔术士的话,除我之外还有很多吧?”
“比如……〈牙之塔〉的基利朗谢洛,是吗?”
突然从西莉爱塔嘴中听到这个名字,奥芬一下回过身来看着她,西莉爱塔像恶作剧一样,棕色的眼睛闪了闪。
“请你不要把我和奥斯特瓦尔德之流等同起来——我想找的,就是那个名叫基利朗谢洛的男人。从大陆最强的黑魔术士查尔德曼那里,习得了全部的暗杀技术。查尔德曼的秘藏弟子基利朗谢洛。仅仅十五岁,他的大名已经传遍大陆各个角落——”
“不要说了。”
奥芬语气僵硬地制止她。西莉爱塔却一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但是,距今五年前,他突然自〈塔〉内失踪了。理由在地下街道里众说纷坛。比如说和老师查尔德曼关系破裂,或是力量太过危险被〈塔〉内的长老放逐,又或者你其实是被派遣去暗杀宫廷魔术士团〈十三使徒〉的总管,就是在大陆上被视为唯一能和查尔德曼并驾齐驱,共称为双壁的王都最强魔人普路托。不过这些理由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她做了一个抛媚眼的动作。
“在大陆西部,没有比你更强的魔术士。除掉之后失踪的查尔德曼,就只有和你同为查尔德曼教室的,数年前突然死亡的‘天魔魔女’——”
“我叫你不要说了!”
奥芬急躁地怒喝,抓住她提灯的手。他拼命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心情,说道:
“我不叫基利朗谢洛。从五年前开始我就叫奥芬。离开〈塔〉是因为我自己的理由。而且,这个名字——”
西莉爱塔没有被他的怒容吓倒,反倒是面带笑容,冷静地看着他。奥芬顿时没了底气,继续说:
“这个名字有它本身的意义。我只要还是奥芬,基利朗谢洛的那个我就不存在。无论是谁来叫……我都不会承认。”
狠狠地说完,准备放开她的手——但西莉爱塔的另一只手却比他更快地,慢慢地和他的手重叠在一起。
“无法杀人的杀戮者……如同无法鸣叫的小鸟,这样说,你会觉得受到蔑视吗?”
“无所谓。”
奥芬气恼地说:
“你说了半天别人,那你自己呢?愚犬西莉爱塔——绝不会拒绝委托的西莉爱塔,但又是绝对无法完成委托的西莉爱塔!当然,完不成委托并不是说你的本领差——而是你总是背叛雇主。九成委托都会是这样。若是被委托杀某个人,你会帮助他逃到其它的城里去,连工作都会帮人家找好。若是护卫的任务,你会突然扔下任务消失踪影。你唯一会切实执行的工作——就是魔术士杀手。”
“……没错。”
西莉爱塔同意他的话。轻轻地放开握住他的手。
“关于这件事,让我们边走边说。我们要去……这间屋子的地下,好吗?”

“吊车尾……淘汰者。”
“…………?”
奥芬奇怪地看她,西莉爱塔做出一个脸红的微笑。借助瓦斯灯微弱的亮光,他们走在遍布尘埃的房子里。
“我是在说我。就是说,我就是那样的人。”
这座屋子据说在十年废弃。在这之前,这里的角角落落都被佣人上了蜡,是一座洁净时髦的大宅邸。房子的主人没有亲人,在一起生活的只有住宿的几位佣人——以及助手。
不过——当时的景象早已不复存在。黑暗中,响起尖锐的叫声和脚步声,那应该是一大群老鼠在活动。奥芬分开重重叠叠的蜘蛛网,用沉默来示意她继续刚才的话。
西莉爱塔语调轻快地说:
“从这里往西走——有一个地图上没有的小村庄。当地人把它叫做雷因塔斯特。意思是时代的碎屑,也泛指那里的住民。简单来说,十多年前被零星的战火毁掉故乡逃出来的人,他们依靠自己的力量生存……时间一长,不知不觉就形成了一个村庄,那里,就是我的故乡。”
听到这里,奥芬嘀咕着说:
“……我的老家,好像也在那一带。”
“你有家吗?你明明叫奥芬,不就是孤儿的意思吗?”
西莉爱塔表示意外。奥芬吸了一口气,说:
“现在说的是有关你的事。继续说。”
“我说也可以……就是有这样的人啊,一碰到自己讨厌的话题,马上就转移到别人身上。”
她耸耸肩,继续刚才的话。
“我离开村子时是十五岁。村子里实在太无趣了——简单说,就是离家出走。收拾起简单的行李,沿着街道第一个到达的地方,就是这个村子。”
“十五岁吗……”
奥芬把身边的西莉爱塔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推测她的年龄。
“我看,这是大约十年前的事情吧?”
“猜错了。是九年前。”
“不都差不多嘛。”
奥芬说完,西莉爱塔笑了——
“差的可大了。”
她说完,表情变得暗淡起来,视线向下垂。奥芬看着她,抓抓自己的头,刚才从上面掉下一只虫子。
“我要是能迟一年离开村子的话……就可以不必遇见他了。”
“他?”
奥芬把一只在他的头发里乱动的蜘蛛捏出来,问道。
西莉爱塔的回答像是在忍耐蛀牙的疼痛那样,她歪过嘴唇说:
“是的。我昏倒在这座村庄时照顾过我的……他。撒米。”
他。
就这样,她像是说完了一样,突然收口了。奥芬没有再说什么,但他记住了这个名字,撒米。
同时,他把抓在手里的蜘蛛向后扔。背后响起一阵喧闹,蜂拥的老鼠在争夺那只蜘蛛。
在屋内前进了一段时间——穿过大厅内测的通路,像是厨房的房间,来到通往地下酒窖的楼梯前时,奥芬若无其事地问道:
“为什么说若是迟一年来到这里的话,就可以不必遇到那个叫撒米的人了呢?”
西莉爱塔的回答很简单。
“因为他死了。在我遇见他一年后。”
(……就是有这样的人啊,一碰到自己讨厌的话题,马上就变得沉默寡言。)
奥芬在心里学她刚才的口气,西莉爱塔一言不发地开始下楼梯,他跟着她,慢慢往下走。
因为雨季刚过的原因,楼梯很潮——不止潮,还很闷热。手摸在墙壁上感觉十分湿滑,奥芬把手在皮革裤上擦擦。每下一段石阶,湿气就愈加厚重。
奥芬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
“我说,那个叫撒米的到底怎么样了?”
西莉爱塔回答时没有回头——所以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
“他是助手。就是这间屋的主人——被〈牙之塔〉放逐到这个村子的黑魔术士,福诺克罗斯的助手。”
她说完,石阶也走到了尽头。
楼梯下方是一小块空地,正前方是一扇铁质的门扉。没有门牌,造型也十分单调。西莉爱塔灭掉瓦斯灯的火。
四周变得一团漆黑。
“……你要干什么?”
奥芬不经意地问道。凭气息,他知道西莉爱塔耸了耸肩膀。
她用手摸索着在门上找,然后推开门。厚重的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从气压较高的地下室吹出一阵风。
吹出的空气中,是水的气味,已经变得腐臭。
流出的不仅是空气。从房间正中还透出微弱的亮光。只见在屋子中间,一个巨大的如萤火虫一样的光球,没有任何支撑地浮在空中。
房间的右手边,是叠了三层的大木箱,排列很整齐——高约一米,箱子很结实。每一个都被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上面写满了严禁开封的注意事项。然后……
“这是制造日期?赤光帝三十八年……是十年前……?”
奥芬诧异地读着这些,西莉爱塔则表情严肃,什么都没回答。艳艳红唇的嘴角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般,用牙咬着。
看她的表情像是有什么隐情,奥芬先不想管,他站在入口环视屋子。因为摆了很多木箱,导致原本很宽敞的地下室变得十分狭窄。在屋子里面,有一个比较大的木箱——
不,不对——奥芬愣了一下。里面的那个不是木箱,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水槽。
那是一个紧靠墙壁,高约两米的巨大水槽。玻璃的一面已经全都沾满了苔藓,有些地方有擦拭过的痕迹。水槽很大,装一只鲨鱼都没问题,里面似乎存满了水。
“这里是——”
西莉爱塔有点舞台风度地说,她走进房间。把手伸向那个光球。
“这里是福诺克罗斯的……安置所。”
“安置所?”
奥芬问。接着——
“正是。”
水槽里传来一声回答。
“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我是拉蒙·福诺克罗斯——被〈牙之塔〉放逐的契耶夫·福诺克罗斯进行的研究的……后继者。”

◆ ◇ ◆ ◇ ◆

『博鲁坎商会值得纪念的第一次大会——靠收集掉在地上的金属来成为大富翁吧!』
在类似床单的白布上,几个蓝色油漆写成的大字,做成一面旗,旗子插在晒衣服的竹竿上,迎风飘展。高举晒衣杆的是走在最前面的博鲁坎,走在后面的五个小孩瞪大眼珠,一个劲地盯着路面。走在最末尾的是一步三摇晃的多进。
烈日炎炎的下午,博鲁坎一个人收拾旅客留下的东西时,想到的新的赚钱法就是这个——说明一下都觉得很蠢,就是在路边捡一些金属物品,卖给旅行商人一点罢了。多进觉得,起码这比『战栗!蛇男』的点子正常多了……
队列前方,兄长为了鼓舞商业会员——就是那些小孩——扯着喉咙拼命在喊,一边还把旗子晃来晃去。其中的两个小孩抱着上次那个木箱。后面的三个小孩,加上多进,需要捡一些小铁丝,或是弯曲的铁钉,投进去。多进知道这些铁质的小玩意儿市价值不了多少钱,所以并不是很积极——不过若是脱队回去睡觉的话,后面几天都会受到博鲁坎的酷刑问候,实在消受不起。
所以虽然什么都不干,在形式上还是要跟着转一转。若被发现恐怕会挨一顿拳脚,不过以走在前面的哥哥的方位来看,这里正好是死角。
这时,他注意到有两个熟悉的面孔并排朝这里走来。T恤外面套上一件色彩偏柔的蓝色衬衫,一直穿牛仔裤的克丽奥,以及见过面的,穿一身黑衣的少年。多进努力在记忆深处搜索那个名字,对了,叫马吉克。他是那个高利贷魔术士的弟子,马吉克。
那两个人也注意到这里,穿过道路向这里跑来。克丽奥有点闹别扭的样子,她举起细瘦的右手说:
“嗨。”
“……你好。”
多进站住打招呼。博鲁坎和他的『商会』慢慢地走远了。
斜眼目送走远的那群人,多进扶扶眼镜,问克丽奥:
“在散步吗?”
“不是……在找奥芬。他突然就不见了。”
克丽奥边说边叹气。后方的马吉克一副苦瓜脸。看来事情蛮复杂的。
“我今天没看见他。早上不是去了派遣官那里吗?”
“中午前就回来了。然后又出去了,和杀手一起。”
最后一句听起来似乎非常有迫力。看来再说下去也是没用,不过多进问道:
“杀手?”
马吉克回答:
“啊——那个——不是的,是那个高高的,头发长长的女人,昨晚在同一间旅店过夜的那个。”
“那个人的话,我倒是记得……”
那么显眼的人想要忘记都难。
克丽奥朝后瞟了马吉克一眼,低声说:
“不快点找到,奥芬就危险了——那个女的,是为了杀掉奥芬而来的杀手。她带着刀子,你看见的吧?”
(怎么想我都觉得,比起杀手,魔术士要更恐怖……)
多进没把想到的说出来。要是和眼前的这个女人唱反调,肯定没好果子吃。
“那,我会帮你找找看的——”
多进正说着。突然——
“呜啊啊啊啊啊啊!”
响起了悲鸣。
往前一看,博鲁坎手里抓着旗子摔在地上——一个人撞倒地人,接着又把孩子们踢散,朝这里快速冲来——乍一看是个看不出年龄的男子。腰里别着剑。咧着嘴角,看来刚才的悲鸣不是博鲁坎,而是这个男人发出的——
“滚开!”
男人叫嚷着向这里跑来。多进快速让到一边,冷静地观察他。男人满脸的短胡子,看上去十分显老,不过若是找个酒吧,往里面的吧台一坐,就会看出他还是很酷的。眼光锐利,这一点和那个高利贷魔术士倒是有几分相像。鼻子尖挺,脸部正中有一只鞋子——
(鞋子?)
多进正觉得奇怪,只听啪擦一声,飞奔的男人被正前方某个东西所阻拦,一个倒栽葱倒在地上。再一看——原来是吃了旁边克丽奥的一记后旋踢腿。克丽奥放下抬起的腿,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马吉克站在旁边,哀叹了一声,抱住头。
“呜哦?流血了!”
男人捂住鼻血喷涌的鼻孔,叫道:
“你干什么!”
“吵死了!”
克丽奥一下冲到倒在地上正准备起身的男人旁边,竖起一根指头说:
“你才是,你在干什么!突然出现,还把孩子们撞飞!”
“应该是慌张奔跑时,连累到前方正巧出现的路人了吧……”
马吉克小声说,克丽奥朝后看他一眼,没理他,不说话了。
多进默默地看着,他赞成马吉克的话。
“小、小姑娘——听我说,现在可不是闲谈的时候!”
男人站起来,把胳膊平着一挥。指向自己一路跑来的方向。
只见翻倒的箱子和撒了一地的铁丝铁钉,小孩子们正在拼命把它们拾回箱子里。博鲁坎在摇旗做着无谓的呐喊。
总之,没人受伤。克丽奥这时也叫起来:
“现在当然不是闲谈的时候!我们要从那个淫乱暗杀者那里保护好奥芬啊!”
“淫乱……?”
马吉克念叨,半睁着眼,表情和他的师父很像。
但谁也没注意这句话。男人飞快地把克丽奥的手腕抓在手里,克丽奥的表情警戒起来。男人说:
“什么暗杀者!我现在没空陪你们这些小孩——”
他突然不说话了,好像才回过神来,说:
“你刚才说,奥芬?”
这个停顿要了他的命。克丽奥晃动自己的手臂,叫道:
“不要碰我,你这个鼻血男!”
咚!克丽奥的额头重重敲击在男人的脸上。
“呜哦哦哦哦?”
短胡子先生,再一次倒地。
“啊─。讨厌。头发里会粘上血。”
克丽奥一边说,一边让马吉克看看她的头。
“你、你没事吧?”
多进跑到男人的身边。他觉得这边这位才是受害者。
男人又按住鼻子呻吟起来:
“混、混蛋——臭丫头,号称单影科森的我竟然两次都让你得逞——”
看来这个男人叫科森。多进靠近他,再次问道:
“你没事吗?”
“呜,嗯嗯——草纸之类的,你有吗?”
“不好意思。没有。”
“嗯嗯嗯。”
科森呻吟着站起来,拔出刀。克丽奥一见,慌忙后退。
“等、等等——你想干嘛?拔那种东西出来。”
“我本不想和女人小孩打斗,但我听到了无法置之不理的话。”
他又朝自己跑来的方向看一眼,继续说:
“看来追兵也不来了,这正好——”
“无、无法置之不理的话,是指鼻血男吗?讨、讨厌啦。那是开玩笑。”
“谁会为了那种事拔剑啊!”
科森晃了晃单刃军刀,说:
“你刚才说了吧——奥芬什么的!你们若是那个黑魔术士的同伴,就再好不过了。我要拿你们做人质!”
“呃——”
多进抬头望望科森,说:
“大白天的就说这种话,没事吗?”
“呜……”
科森就像被戳中痛处那样,脸部僵住了,除此之外没有更多表示,看来关于这一点,他已经豁出去了。
这时,四周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其中也有博鲁坎带来的小孩的父母,他们看到孩子后高声叫起来。博鲁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安全的地方——就是看热闹的人群里。他还叫着:不要紧!商业会员的安全由那个戴眼镜的小子来保证!
(他是在说我吗?我靠……)
从现场来看,小孩子们抬着箱子,离得比较远,只要这个科森没有神经错乱大暴走,就没有危险。
克丽奥朝马吉克身后躲,喊叫道:
“就、就是你吧——奥芬说过的,其他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手!”
“师父说的是『盯上我的杀手不止一个』吧……”
马吉克皱眉看看身后的克丽奥。
科森彻底火了,叫道:
“不要随便把人说得像廉价品一样!我在这条道上,还算是出了名的——”
“还算是出名,也就是说勉强算是出名是吧?”
“烦死啦!我可是被称作灰烬中的佣兵、奔走在海岸的黑影的,科森·韦榭兹!”
多进拉拉科森战斗服的衣角,说:
“你马上要绑架别人,还把自己的名号报出来,不太好吧……”
“闭嘴!反正脸已经被看见了!”
“那个……”
马吉克露出疲态,他说:
“算了吧。我控制在不会毙命的程度——十、九、八、七、六……”
“…………?”
在杀手愣神的时间里,马吉克闭上眼,慢慢地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
倒计时过了三的时候,唰——少年的金发如被风吹拂般摆动起来。科森发出一声惊叫:
“竟然是魔术!资料里怎么没有——”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咔——!
少年伸展的双手迸射出纯白的闪光。光带穿过大气,刺向科森的面门——然后,穿了过去。
一阵风都没起。
“……咦?”
科森的双手组成十字状,做出防御的姿势,他奇怪了一声。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觉得刺眼而已。
“奇怪。”
马吉克像检查出次品一样的表情,看看自己的右手。
“还是不行啊。我本以为花时间来让自己精神集中就可以做到的。”
“你真没用!”
克丽奥抓住马吉克的肩膀说。马吉克不服气地反驳:
“谁说没用了。至少发出光来了,今天这个能算及格分。”
“小兔崽子们,竟敢耍老子!”
(糟了!)
科森怒吼,旁边的多进连连后退。杀手终于怒火爆棚了。他单手持剑,朝正前方的马吉克和克丽奥砍去!
多进从后面看着这一切,他在想自己能做些什么——没有多少时间。几秒之内,杀手就能冲到那两个人面前,并挥刀砍倒其中一人吧。杀手已经失去自制了,所以应该不会一刀致命。用剑杀人,比用菜刀杀人要困难,以前在某本书上看到过。真是本危险的书啊,作者是谁来着——算了,这种事无所谓。
以前见过克丽奥使用剑——她有那种本事。不过现在她手无寸铁,不管怎么说,要和杀手进行正面对决是绝对做不到的。这样看来,现在的她要想自保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更何况那个叫马吉克的少年,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不可能躲得过迎头劈来的利刃。说得简单点,已经濒临绝望。
在这种形势下,我又能做什么呢。杀手以强劲的势头向前冲刺,就算我从后面追,根本不可能追上——要扔石头吗?虽然不可能砸中,不过还是做出捡石头的动作吧,这样事后就有借口了,我的确努力过了,如此一来别人就不会怪罪我——
(奇怪了)
多进捡起街边的石头,朝杀手的方向看。几秒钟早就过了。应该能听到马吉克和克丽奥被砍中后发出的悲鸣才对。
他抬头一看,杀手的背影消失了。正确的说法——是在他朝前看的时候,杀手的位置被黑色的影子所填满,然后他被横着弹飞了出去。就像骑马时被颠得弹起来那样,他在空中画了一个圈,杀手科森的身体横向展开,摔倒在路边。咚,身子在地上弹了一下,杀手叫道:
“可恶——果然还是追来了!”
“哎……?”
多进朝杀手看的方向——也就是他逃来的方向看去。小孩子们已经全跑走了,刚才的木箱倒在一旁。就在箱子旁边——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站在那里。
“那、那是什么?”
克丽奥慢声说道。谁也没回答。谁也没想回答。
像是甲胄一类的东西。就是在贵族家的接待室里经常看见的装饰物。不过站在那里的东西全身被涂成没有光泽的漆黑色,手上也没有提剑或是盾牌。双手垂在身子两侧,黑色面具深处不见双眼,就这样一直看着这里。
咔锵……甲胄抬起右腕。同时,铠甲的缝隙中能看见些许黑色细小的,如鞭子一样的东西在活动——
杀手倒下的地面被铲出一个坑。犹如绳索一样的黑影似乎拥有非同一般的力量。爆炸声响起后,杀手往边上跳开,刚才的地面被炸出一个数十米的坑。
“看招!”
科森喊道。杀手的右手上,闪光在奔走。电光正面击穿甲胄。甲胄像受到强烈冲击一样振动一下,轰然倒地。但立刻——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样站了起来。
这次甲胄没有举手,身子稍稍震了一下。
咻——一声锐响,明明什么都没看到,但是这次科森的肩膀被开了一道口子。伤口不深,杀手身子晃了一下,四周溅出一些血珠。
看热闹的人群中响起惊叫。
这时……
一阵响声振动了空气。
在观众茫然的视线里,在马吉克和克丽奥的正前方,昨天见到的亡灵——出现了。黑雾慢慢地变成人形……脸也渐渐地变成人的样子。
人群中的某个人叫道:
“出现啦——又来了!福诺克罗斯的诅咒!”
随着这一喊声,人群迅速溃散开来,尖叫着逃走了。多进清楚地听到了亡灵的呢喃:
“你——昨天,我——都没注意到——你也是——魔术士、吗!”
亡灵的外貌像一个神经质的年轻人,面向马吉克,继续说: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福诺克罗斯——!”
“我、我不是什么福诺克罗斯——”
马吉克的申辩,亡灵置之不理,依然在自顾自地说着什么,举起双臂,叫道:
“你做下的好事——看我加倍偿还!”
轰!
狂风突起——龙卷状的气流裹挟着沙尘,多进用双手捂住眼睛。尖叫、骂声——这些是村民发出的,还是克丽奥发出的,已经搞不清了——
风停了,此时现场只剩下多进一个人。
人群散尽,他茫然地看看四周。只见到被逃跑的众多村民踩翻的博鲁坎趴在地上,杀手、克丽奥、马吉克都不见了,包括黑色的甲胄和亡灵,也都不见了。
“怎……怎么办好呢?”
多进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他扶扶歪掉的眼镜,说:
“大白天的,又是暗杀者又是幽灵,那里搞错了吧。”
这句话完全没说在点子上,不过现在的多进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种程度了。
他慢慢走近博鲁坎。只见兄长全身都是脚印,趴在地上就开始骂了:
“妈的……突然就把我当斑马线乱踩……看我让婴儿夜晚哭闹来哭死你——”
“哥、哥哥,哥哥。”
多进把博鲁坎摇起来,说:
“怎、怎么办。克丽奥,和那个马吉克,都不见了。”
博鲁坎坐起来,一边用手揉揉太阳穴,一边说:
“呜呜……看来是被那个幽灵抓走了。”
“嗯……”
多进望望周围。他像是想到该怎么办了,说:
“……总之,有必要和那个催债的通报一下——不过——”
他不说了。博鲁坎听明白了,不情愿地说:
“那个高利贷魔术士肯定会认为这一次又是我们闯下的祸。就像之前那样。”
“之前的那些,先惹事的确实是哥哥……”
博鲁坎不理他,竖起短短的一根手指,说了一个办法:
“把头剃了,在这里用墨汁写上『对不起啦』,然后一边舔他的鞋子一边道歉,怎么样?”
“最好再放一条蛇,让蛇吞你,比较好……”
“明明不是我的错。”
“那也不是我的错。”
“真没道理啊。”
“确实。”
最后一句,两个地人同时说完,然后看看天上。

◆ ◇ ◆ ◇ ◆

“拉蒙……福诺克罗斯?”
奥芬的手捏住下巴,反问。水槽被青苔覆盖,看不到里面。
“我的父亲——契耶夫·福诺克罗斯的事情,你知道吧?”
声音不是从水槽里发出的——仔细看的话,水槽上方有类似传声管的细长圆筒。奥芬眼神镇定地朝那里看着——
他回头,冲西莉爱塔说:
“能麻烦你离开一下吗?”
“为什么?”
她虽然这样问,但似乎已经预先知道他会说这样的话——她眯起一只眼,恶作剧一样地笑着。
奥芬慢慢吐出一口气。
“接下来进行的是〈牙之塔〉的魔术士之间的对话。”
“OK。”
她同意了,走出房间。厚重的门嘎吱嘎吱地关上了。
奥芬把脸转向水槽的方向。
“关于福诺克罗斯,我所知道的也有限。〈塔〉内的长老把有关那个男人的事当做特级的禁忌处理。本来——”
他把玩着胸口的吊坠——作为〈塔〉内魔术士的证明的龙纹章,继续说:
“我的老师,对福诺克罗斯的研究表示过一段时间的兴趣。我也见过那些资料。”
“一段时间?”
拉蒙·福诺克罗斯惊讶地说。
“是的。很快就失去兴趣了。留下的资料也不完整……对他来说那种东西根本不需要。”
“哦……不需要,是怎么回事?”
奥芬烦躁地抓抓头,说:
“福诺克罗斯的研究,是想要把人类提升到更高于人类的存在。查尔德曼老师他——”
他停了一下,想想该怎么说。
“他从一出生就已经比人类更高级了。因为他是几百年一遇的天才。”
“原来如此……”
拉蒙——不,那个声音感兴趣地笑了。
“若是这样,那父亲的研究或许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不过你搞错了。父亲的研究,并不是要做出高于人类的存在。”
“你说什么?”
“正因为这一点,契耶夫·福诺克罗斯的研究结果才没有被〈塔〉所认同——父亲每晚都对我重复说着,不被认同的原因。他…”
声音语气平静地说:
“他是想要做出能战胜龙种族的战斗生物。”
“能够战胜龙种族的,生物……?”
奥芬反问。
“说到龙——”
拉蒙像吟诵诗歌般说道:
“在传说中的时代——巨人大陆约顿海姆的众神拥有『魔法』,而有六支种族将其窃取出来,变成了为己所用的『魔术』。人类本来不是龙种族,却在和龙种族之一的天人混血后,习得了魔术的力量——他们的后裔,就是像你和父亲这样的……人类魔术士。”
“像我……和父亲那样的?”
奥芬对他话语中的不自然产生疑问。
拉蒙笑着说:
“没错。我不是魔术士……不过我既然是父亲的孩子,应该会有魔术的素养。但父亲没有对我施加有关的训练。他自己的研究都快忙不过来了。”
声音又自嘲地说:
“所以只凭我……是没办法处理那个人造兽的,就是这么回事。”
(人造兽……)
奥芬的脑海中,出现了那个神经质的年轻人『亡灵』、还有奇怪的蛇男、再加上——把暗杀者的头切碎的『手』。
如果——那就是所谓的人造兽的话——
“哈!”
奥芬鼻子里发出笑声。
“太傻了——那些东西确实每次都能让人大跌眼镜,不过那种玩意儿不可能对付得了龙种族的魔术。它们的战斗能力远超人类的想象。我和它们打过几次——”
“然后,你安全地活下来了,是吧?”
拉蒙冷静的话语过后,奥芬停止了说话。室内恢复安静,只有灯光摇曳。拉蒙慢慢地开口:
“那些人造兽都是试作品……父亲想要分阶段地制造出更强力的人造兽。可以说,是施与人工进化。你知道吗?以前——在人类刚刚获得魔术的力量时,那根本算不上什么力量。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这份力量不断地壮大……怎么样,到现在,甚至凌驾了一些龙种族。”
“但这个是存在自我界限的。最近,力量强大的魔术士有减少的倾向。”
“他们被淘汰了,我是这么认为。”
拉蒙的语调就像在安静的研究室处理议题那样冷静。奥芬烦躁地看着传声管——他注意到,传声管的上部,水槽上面的天花板开了一个洞。四角形,很像高楼里的垃圾井筒。
奥芬正准备惊讶,拉蒙又开始说:
“人类进化的步骤,即是不保存过去……现阶段若是效率得到提高,过去的东西就会被牺牲掉,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如果魔术士的能力在某个阶段是设定成某种程度,那么更高阶段的魔术士诞生的瞬间,就是前一世代的魔术士灭亡的时候。这种进化的节奏越快,这样的悲剧便无法避免……”
“这也是你父亲得出的见解吗?”
奥芬抱起胳膊问道。拉蒙表示同意。
“是的。没错。父亲就是想要挑战这样的悲剧。也就是,想要加快进化的节奏。”
“……我先说明,我对这样的事没什么兴趣。若是就因为这样的理由,把大厅的〈现在的女神〉打出那样的伤痕的话,我觉得可惜了。那可是古董啊。”
“……那个,有别的意思在里面。”
“什么?”
奥芬随意开的玩笑竟得到意外的回答,他感到惊讶。不过现在的拉蒙不想说明这个问题。他还是就之前的话题说:
“结果,父亲失败了。想要靠人类的手来提升人类的价值,这本来就是滑稽的想法。他做出来的,是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怪物。父亲把它叫做人造兽,我私底下把它叫做失败品。父亲的研究,说好听一点,是完全超乎想象的行为。”
“……那说难听一点呢?”
“就是愚蠢的行为。”
拉蒙干脆地说。
“甚至是犯罪。牺牲了好几十人,最后自我了断了。”
奥芬想起建了旅店的那位有名人——最后惨死在村外。虽然觉得无所谓,但他还是问道:
“牺牲者……有多少?”
“你可以数数木箱的数量。”
奥芬回头看看堆在屋里的木箱。粗略一看——有十数个,不到二十。
“一只箱子里放一只动物——蛇、兔子之类。在体内至多放三种〈要素〉。简单点说,就是在生物的尸体内包裹上两三个怪物的卵。〈要素〉的制作方法我也不知道,父亲为了调查人造兽的战斗能力,秘密地进行过人体试验。〈要素〉会在箱子打开的同时增大,吃掉寄生的尸体成长为完全体。为了保管这种无法控制的怪物,这是唯一的方法。”
“你、你等一下——”
奥芬想到了什么,挥手打断他。
“难道我听错了?——你刚才说了增大是吗,那个蛇一样的东西会巨大化吗?”
“……会,怎么了?”
“啊啊啊啊啊!”
奥芬叫起来,昨天他看到多进身边有和这房间里一样的木箱,和一只大得不像样的蛇皮。
他把这件事说出来,拉蒙的表现却没那么激动。
“原来如此……我听西莉爱塔说了,她说出没在村里的人造兽在增多……”
“就、就是说——”
“木箱——我的父亲称之为人造兽潘多拉之箱,在这里的不是全部。有些是在父亲死时因骚乱而行踪不明,也有些是被小偷当做值钱的东西偷走……这个房间里,就算什么东西在我眼前被拿走,我也束手无策。大概其中一个被扔在了森林里。是你的朋友打开的,还是发现时就已经是开箱状态,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啊啊啊啊啊。”
奥芬双手抱头,原地蹲下来。像要哭出来了似的。
“可恶……我原本打算随便听听,然后拒绝任何请求……但这样一来,我就和这事儿扯上关系了。”
畜生——那个笨狸子,总有一天要宰了他!
当然,要在钱讨回来之后。
发过誓后,他把手指弯一弯,说:
“……我见到的人造兽,共有三只。一个幽灵、蛇男、还有,手。”
“第一个,是撒米。”
“……什么——?”
“蛇男,应该是基柯伊姆。手……是肯库利姆。若是这样,同一个箱子里,应该还有阿克萨尔。”
“什么啊……名字根本无所谓——”
奥芬觉得脑子里有什么在转圈。一圈又一圈,全是听过的单词在飞舞——撒米——照顾过我——我是淘汰者——
他是福诺克罗斯的助手——
父亲——想要造出高于人类的存在——失败了。超乎想象——
牺牲了很多人。牺牲。秘密的。人体试验。牺牲!
他又想到——那个神经质的,白衣的年轻人。福诺克罗斯!你做下的好事!看我加倍偿还!
“福诺克罗斯把自己的助手也改造成人造兽了吗!”
奥芬出自本能地大声喊道。
拉蒙没有回答——奥芬走到沾满苔藓的水槽旁,朝玻璃打了一拳。
“回答我!把人改造成专门的战斗兵器了吗!”
“父亲他——”
“蹩脚戏就不要再演了,福诺克罗斯!”
奥芬像是要把水槽打碎一样挥拳。拳头的皮肤擦伤了,冒出一点血。
“什么拉蒙·福诺克罗斯!你就是福诺克罗斯本人!”
这只是没有根据的瞎猜,但水槽里的福诺克罗斯没做任何申辩。奥芬继续说:
“福诺克罗斯怎么可能会有亲人!你讨厌人类,所以就在进行将人类异变的研究!是你把撒米改造成了战斗生物!”
“……那样的话,你就是接受了纯碎的战斗训练的魔术士,基利朗谢洛。”
水槽的声音十分冷静,奥芬的手停下来。警惕着向后退。对方的话里带着挑衅。
“你的资料我让西莉爱塔读过了……我想看看你是不是一个合格的人才——来帮我处理掉人造兽。你在〈牙之塔〉是彻底被作为一名战斗和暗杀的专职人员培养起来的。能活用各种武器……甚至是徒手来杀人。就算本人已经想不起来了,但身体却还牢牢地记得那些招数。这和人造兽有什么两样?”
“老师他……”
奥芬握紧胸前的吊坠,语气慌乱但吐字清晰地说:
“我的老师,是个天才。简直如怪物一般强悍的天才。我们查尔德曼教室的学生,就算联合起来也远远敌不过他。要想把他的技术全部继承过来,谁都无法办到……”
他咽一口口水,继续说:
“所以他给每个学生都教授了不同的东西。我只是很凑巧地学习了他的战斗技术罢了。但就算如此,他也把我培育成功了。是培育,不是制造。而且——”
奥芬的最后一句,像咬紧牙关发出的:
“我已经不是基利朗谢洛了。我叫奥芬。”
刚说完的下个瞬间——
从天花板上传来某个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
刚想到这里,突然——
咚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天花板上垃圾井筒一样的洞里有什么滑了出来,落在水槽里。
满是青苔的浑水向上泼洒,一直冲到天花板,玻璃缸里的脏水被搅乱,翻腾不止,奥芬不由得大叫: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放射的光热波击中水槽正面,爆炸了。四散的玻璃碎片被污水的洪流吞没。流满房间的水里,有一个眼熟的人,和一个流线型的奇妙物体——
奥芬先跑到眼熟的那个人旁边。
“马吉克!”
奥芬抓住金发上沾满青苔的弟子的手,把少年从水里拉起来。马吉克咳嗽了一会儿,只见他清澈的双眼中满是泪水。
“师父!那么重要的时候你跑哪里去了!”
他叫道。奥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总是先道歉吧。他被弟子的气势吓住了,低下头说:
“啊、啊啊。抱歉。”
“一句抱歉就完事了吗!克丽奥她死了!”
“……啊?”
这句突然的话把奥芬整个打懵了。他装作没听懂的样子——看看自己的脚边。
马吉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吃了一惊。
他的脚边,躺着一条两米左右的大鱼。从形状来看大概是金枪鱼。不过对在城市长大的奥芬来说,鱼的大小超出一只罐头,他就不认得了。这条鱼红色的腮膨胀开来——因为无法呼吸,突然一动也不动了。他会盯着这条鱼,是有别的原因。
鱼腹——洁白,被银色鳞片包裹的腹部,有一个人贴在上面。正确来说,好像是在鱼鳞的内侧。就像被蛇吞食的兽类,在蛇的胃部膨胀起来一样。鼻子嘴巴被薄薄的胶状薄膜挤压,只能看出大致的轮廓,这个人就这样保持姿势,和鱼紧紧黏在一起。只有嘴巴稍稍张开,嘴里有一根软管。用视线顺着这根软管一看,果然,和水槽上方的传声筒是相连的。
这时,鱼已经不会再动了。
“这、这到底是,什么……?”
马吉克问道,他把黏在脸上青苔抠下来。奥芬像受到拷问一样低声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什么玩意。他把自己都改造成人造兽了,真是呆子……”
“……哎?”
“这大概……就是那个名叫拉蒙,或是契耶夫的,黑魔术士福诺克罗斯最后的下场。”
然后……
奥芬感觉到了一种气场,恐怕是一种直觉,他朝后看。脚踩在水里发出声响。眼前的是——
从天花板的洞里,黑雾徐徐降下。仍旧慢慢聚集成人的形状——颤抖的视线朝这里直逼过来。
“你以为逃的掉吗——福诺克罗斯——”
说着朝马吉克看了一眼,少年寒毛直竖,他说:
“只有我逃了出来。看准机会,跳入一个好像垃圾井筒的东西里。克丽奥就——”
他说不下去了。马吉克的双眼又噙满泪水,身子颤抖。奥芬慢慢地用手指指脚下的死鱼。
“你要找的福诺克罗斯,就是这个。已经死了。”
但是亡灵——撒米还是固执地摇头,说:
“那个是——人造兽——不是福诺克罗斯——”
“呜……”
(不会吧……福诺克罗斯那家伙,为了逃避撒米的追杀才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吗?)
奥芬的腰微微沉下。和『亡灵』做对手,什么样的魔术会管用,只有天知道……
这时,背后响起开门的声音。奥芬顾不上回头,但听见开门的西莉爱塔直切了当地说:
“欢迎你,奥芬。看来有必要介绍一下——他就是我真正的委托人。撒米。”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13-6-30 21:31 编辑



第五章 愚蠢之众的对决

从破碎的水槽里流出的污水流遍整个地板,上上下下地起伏。水流通过西莉爱塔打开的门流出去,奥芬无言地站在水里,盯着『亡灵』——撒米,冷静地思考。
(根据福诺克罗斯的话来判断,人造兽共有四台……)
西莉爱塔看他没有任何反应,提高音量说:
“福诺克罗斯造出了为数众多的人造兽。有动物……或是以非生物做基础。但是奥芬,他的究极目标,就是改造人类。”
“这么说……作为实验体被选中的,就是他?”
奥芬慢慢问道,他把马吉克拉到背后。眼前的这位撒米,他的轮廓时而飘散,时而聚拢。
西莉爱塔向前走来,鞋子踏在潮湿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停在奥芬旁边,从刀鞘里拔出短剑。
“答对了。他叫撒米。作为福诺克罗斯的助手住在这个家里。他是福诺克罗斯制作的最后的人造兽。最后的……也是最残忍的。”
“……他的逻辑思维能力还有保持吗?”
奥芬的右手伸向西莉爱塔,做出威吓的样子问道。西莉爱塔的表情变得有点不自然。她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
“怎么可能会有。他的肉体和脑子都没有了。早就已经发狂,只要见到魔术士,就会把对方认成福诺克罗斯,加以袭击——他来了!”
在她提醒的同时——奥芬已经抓住马吉克的肩膀,跳着朝水槽的方向逃去。西莉爱塔也跳起来退到房间对面。一团黑雾以迅雷之势穿过他们身边,令奥芬战栗。雾——撒米化作疾风切开地下室的空气,和入口处的墙壁相撞,飞散了。伴随着爆音——墙壁上像被铁锤击打过那样出现无数的裂纹。
奥芬叹为观止的同时,说道:
“看起来没有时间慢慢了解事情的经过了。回头再说吧。”
但看起来,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了。飘散在房间里的雾再一次集中在一起——形成人形——
接着又向这里冲来!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奥芬朝雾的正中心叫喊。光流和热波组成漩涡吹散了雾。飘散的撒米就像海中漂流的鱼群那样徘徊着……然后,再一次聚拢起来。
“师、师父……”
背后传来马吉克颤抖的声音。奥芬目光不移开撒米,不耐烦地问:
“干嘛。”
“那个幽灵。你要怎么打倒……”
“他不是幽灵。是战斗用人造兽。”
“所以我说,你要怎么打倒那个人造兽?”
“你去问那边的鱼。”
说完奥芬伸手指指地板上福诺克罗斯的尸体。他的本意是开玩笑,但马吉克似乎当真了。他呼出一口气,慢慢地朝那里走去——
“危险!”
奥芬回过神来,朝后方的马吉克飞扑过去。身材不大的少年没走几步就被他撞倒,滚在污水横流的地板上。他坐起来,一脸责怪地质问道:
“你干什么师父——”
喊叫的马吉克这时也察觉到了,他刚才站的地板上,一只短短的胳膊拼命伸长,那是个缠满刀子的『手』——肯库利姆出现了。
“哇……”
马吉克感到恶心,他的叫声回荡在地下室里。奥芬迅速伸直胳膊,叫道:
“看我高举,降魔之剑!”
随着喊声,手上能感觉到像是握了一把剑一样。他吸了一口气,看准地板上肯库利姆后挥动看不见的『剑』朝下砍去。『剑』伴随轰鸣将水泥地板打穿数厘米——但没有击中的感觉,变粗的『手』沉入龟裂的地板里。
这时——
“呜哇!”
马吉克的叫喊再次响起。数根黑色的鞭子出现在天花板的垃圾井筒里。鞭子做出如触手一样瘆人的动作,突然飞出去,重重击打在马吉克脚边。嚓!——肉体被击碎,泛黑的血与肉片飞溅出来。击中的不是马吉克,而是他脚边死掉的福诺克罗斯。巨大的鱼被分成两段,挥溅出冰冷的血液。
“看我施放——”
奥芬瞄准垃圾井筒,举起右手。但是鞭子早早地就察觉到了,已经锁定目标——
(来不及了!)
奥芬心中发出悲鸣。
在我发动魔术之前,对方会先把我的头削下来——这时——
锵!
锐利的金属声响起,他的脖子瑟缩一下。在他旁边,黑色鞭子被西莉爱塔用刀背挡下来了。看她的脸——瘦弱的表情上露出紧张的笑容。奥芬转过脸,叫道: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咔!——
白色闪光斜着穿过地下室,将包含洞穴的天花板一角打碎。瓦砾和沙土崩塌落下,这时——藏在垃圾井筒里的人影重重地落在地板上。沾满潮湿的沙土,那个人影——漆黑色的铠甲站起来了。
西莉爱塔单手持刀,警告说:
“……那个是阿克萨尔。小心。他很危险。”
“算了吧,我看每一个都很危险!”
马吉克高叫着,朝这里跑来。
(这确实是实话——)
奥芬心中同意这句话,他朝房间正中已经变成人形的撒米看了看。
“一个是不知会从哪里出现的『手』,再加上速度奇快,用的不知是鞭子还是钢丝线的『铠甲』,最后再来个热能和冲击波都不怕的『亡灵』。要想和这些家伙为敌,得要很多厉害的魔术士组成一个部队才行。就我一个人哪行啊?”
“杀了他。”
西莉爱塔回答说。
“……什么?”
“不要说你办不到。再怎么说,你都是这片大陆上杀人技巧最高明的男人了。黑魔术士查尔德曼的秘藏弟子——〈牙之塔〉的基利朗谢洛,不是吗!”
“?”
她说的话,马吉克恐怕是一句都理解不了——他来回地看看奥芬和西莉爱塔,一脸不解。奥芬咬着牙看她。西莉爱塔毫不松懈地拿刀指着人造兽,准备应付奥芬的异议。但——奥芬没有这样做。
他以不服输的口气说:
“……对方必须是人类才行吧?”
“撒米是人类。”
“我可看不出来。”
奥芬抱怨。他十分生气。撒米躲在『铠甲』背后朝这里窥视——从沙土中站起来的漆黑的『铠甲』阿克萨尔无表情地站着。不知道藏在那里的『手』,它的气场四面八方都能感觉到。和这样的一群人缠斗,肯定会变成自我消耗,最终毙命。
(稳妥的手段,是逃跑。但……)
奥芬擦擦头上的汗,轻声说:
“变成怪物这种事,有阿莎莉一个就够了。”
“……哎?”
他用的音量可能有点大了。马吉克和西莉爱塔同时做了回应。
奥芬的眼神变得冷静——非常冷静,他正面看马吉克。
“……喂。你说克丽奥死了,真的吗?”
“啊……”
马吉克把手挡在张开的嘴巴上。似乎在为刚才说的话后悔。他的脸上渐渐露出凝重的神色。
“嗯——是的。”
“是吗……”
奥芬只说了这一句,然后转向西莉爱塔。
“从这里撤退吧。在这种密室里,早晚会被逼上绝路。大家一起听到信号就朝出口奔跑。你在前头,马吉克在第二——”
“……我虽然赞成你的提议。”
西莉爱塔打断他,她咬着朱红的嘴唇说:
“你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了吧?人造兽一共有四只。”
被她的话惊倒,奥芬朝开着大门的出口看去——
在那里,一只身躯瘦长的半人半蛇——基柯伊姆,它毫无动作,呆呆地站在那里。


◆ ◇ ◆ ◇ ◆

“呜……”
自喉咙深处挤出尖细的呻吟声——科森恢复了意识。脑子里如排山倒海般,疼痛不已。待他平静下来,发现痛的不止是头。左肩伤口的出血虽然止住了,但迟钝的感觉还在。
“混蛋——家伙。”
吐口口水,他坐起来。按住疼痛的头,他看看周围。视野如罩了一层雾,几乎看不见什么——他想,自己不会失明了吧。但过一会,他发现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
这里是一间屋子。窗户什么的从内侧钉住,就像置物间一样房间。往四周看看,实际上会发现这里不是置物间。他倒在地板上,不过房间正中有一张床——说是床,却像是手术用的寝台。头顶上没有什么照明器具,一个挂瓦斯灯的钩子,半脱落地安在上方。房间里并非一点亮光也没有,天花板上有一个大洞,从那里能看见午后的天空。
房间很宽敞,从感觉上得知这里应该是二楼。房间的角落有许多破烂残骸,还有一些外壳和类似手术器具的东西。
“手术室,吗……?”
科森简单地思索。若是这样,那这里应该是医院之类的地方……
从腰上的剑鞘里拔出剑,科森仔细地查探四周。虽然记忆混乱,不过他知道自己是被那个可疑的『亡灵』抓走——被『亡灵』刮起的风和小型的龙卷带到这里来的。然后从头顶的那个洞里扔到这个房间里来了吧。用那样的方法不可能做长距离移动,所以这个地方应该不会离村子太远。
“等一下。”
科森脑中想到了什么。
“对——福诺克罗斯。他是这么说的。听说那个以疯狂著称的福诺克罗斯,他的宅子就在这附近。说不定就是这里……”
他往前走,脚下踩到了软软的东西——他皱起眉头朝下看。发现那是一团巨大的灰尘。四周各种踩碎的东西里,有细细的白骨露出来。看上去像是猫骨——不过还有一些看上去不像猫的骨头混在其中。
“看来已经完全腐蚀,化作尘埃了。这些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猫会有五只脚吗?”
当然不可能,但这种事根本无所谓。科森把脸抬起来。他把注意力放在中央的寝台上,有人睡在上面——
走近一看,原来是刚才在村里见到的——不止见到,还挨了她一脚回旋踢的那个少女。她眼睛闭着,双手合于胸前,一动不动地躺着。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
(她没有外伤吧……?)
科森觉得奇怪,把手按在少女的脖子上。试了一会儿,叹气。
“已经死了——不对……有点奇怪。”
搞不清哪里奇怪。不过确实没有脉搏。体温比室温高,但依然是很冷。
但就是感觉哪里不对劲。如果少女的胸口插着一把刀的话,科森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了——关键就是搞不清死因。如果是窒息死,不可能死得这么漂亮。脊椎附近也没有骨折的痕迹。若是惊吓过度而死,又不可能闭着眼晴。若是瓦斯中毒或冻死的话,尸体倒可能会呈现这种状态,但是现在都快夏天了,不可能冻死,若是瓦斯中毒,那我自己也会遭到同样命运。唯一有可能的是病死,但作为一个临死的病人会使出回旋踢吗?
“嗯……算了吧。”
科森不去想这些了,他把剑收回剑鞘,把少女抱起来。他没有别的意思,他想少女可能是被别的他所不知道的方法所害死的,就算已经死了,但是把认识的女孩就这样扔着这样一个鬼屋里,总觉得道义上过不去。
他两手一抱,少女比想象中更轻。科森看看四周,不知如何是好。作为出入口的房门就在眼前。但简简单单地从那里出去是否合适呢?。他右手扶在少女腋下,手上的伤痕不安地动了动。
这时——
他注意到一个奇怪的东西。被破烂遮挡住的房间角落有个黑洞,如果不在室内,他肯定会以为是个井。他走近观察——
咚————!
爆炸声,以及闪光从下面传来。
“——是魔术吗?”


与此同时,他听见下面有说话声。
“算了吧,我看每一个都很危险!”
隐约听见,是那个和少女在一起的见习魔术士少年的声音。
“在这个洞下面……有战斗发生吗?”
科森快速说道。
“从深度来看……像是地下室。既然在使用魔术,那么那个男的就在那里——怎么了?”
咚!
科森突然被撞飞了几步。撞到他的是——黑雾!
同时,黑雾扩散,把他包围了起来。本来就很暗的房间里,现在被更浓稠的黑暗吞没。混乱中,少女的尸体掉在地上,科森咂舌。虽然把她扔在这里于心不忍——不过再不快点逃的话,自己就危险了。
“混蛋!——”
手放在腰部的剑鞘上,却发现剑没有了。
“怎么可能——?”
他惊叫,就在他的眼前,黑雾突然分成两半。只见他的剑在中间闪着寒光,然后一下朝他的胸口飞刺而来——


◆ ◇ ◆ ◇ ◆

“……和比自己的实力强大的对手作战——而且无论如何都想打赢,这种时候,你知道要怎么做吗?基利朗谢洛。”
暗影处,一个缓慢的声调,沉着但毫无感情的声音——那是大陆最强的黑魔术士查尔德曼的声音……
奥芬,当时还是基利朗谢洛的他,说不知道。老师就耸耸肩,轻松地回答说:
“只要耍诈就行了。”


想起来了——奥芬咂舌。撒米和『铠甲』背对十几个木箱,紧盯着他们——在唯一的出口处有一只『蛇』坐镇,再加上神不知鬼不觉的『手』——被四只人造兽包围着,他自言自语。
“我想起来了。”
“啊?”
马吉克露出疑问。他像个害怕迷路的小孩一样,紧紧拽住西莉爱塔的腰。女暗杀者有时对他露出困扰的神色,但马吉克一点都没察觉。
奥芬微微苦笑一下,取下头带。
“既然想起来了……那我暂时就不是奥芬了。”
他的弟子奇怪地看着他,他不发一语,把头带扔给他。接着脱下夹克递给他。最后……把脖子上的吊坠也拿下来。
那是缠绕在剑上的一脚龙的纹章——〈牙之塔〉的黑魔术士证明。他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展起翅膀的龙的背面,也就是纹章的反面,刻有持有者的名字。他的纹章上刻的是基利朗谢洛——这个名字在大陆的魔术士之间已经成为了一个奇怪的传说。奥芬笑笑——把银制的项链也交到马吉克手上。
“师父……?”
手上拿着一堆东西的马吉克感到疑惑。奥芬把视线转向撒米的方向,说:
“我若是死了,就拿那个纹章去〈牙之塔〉。肯定会让你进去。到了〈塔〉之后……去找查尔德曼教室的福瑞迪·白金汉做老师。只要报出我的名字,决不会被无视的。”
“师、师父!”
马吉克太吃惊了。他绿色的瞳孔睁得溜圆,继续说:
“别说什么死了的话,太不吉利了——”
“烦死了。我是说万一。先上个保险。”
奥芬又对西莉爱塔说:
“那条『蛇』由我来想办法。只要它从门口一消失,马上带马吉克离开。”
“……你说想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
西莉爱塔的脸上流下一滴汗。奥芬没有回答她的话。
“若是说了,他们说不定会听到。总之由我来把他们引开。”
“你想只靠你一个人与他们为敌吗?”
“嗯,会是那样。”
“没有人协助你,你觉得可行吗?”
(……怎么和克丽奥说的话一样)
奥芬苦笑,说:
“是啊。”
他说得或许太轻松了,让西莉爱塔没想到,她不知该怎么说了。一旁的马吉克焦急地插嘴说:
“和这样的对手作战,怎么可能会有胜算!”
“我说有。”
奥芬面无表情地笑了——
“就算我们互相拿刀对刺,我也会把他们全部stab。”
stab,意为暗杀,马吉克不知道这个单词。他的眼中透露出不解,但他马上觉得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
“干嘛要做这样的事!这些家伙和师父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你不是说过吗?这些家伙杀了克丽奥。”
“什……!”
马吉克惊愕地说道:
“难道师父你,想要报仇吗?”
“这些家伙杀了克丽奥。我要让他们尝到应有的报应。”
说完,奥芬一直线向前冲去。目标是地下室内靠里位置的撒米。看到他的动作,『铠甲』缓慢地开始动作——
“奥芬!”
“师父!”
奥芬无视背后两人的呼喊,大叫道:
“我在这里,撒米!”
『铠甲』迅速冲到前面来,他抬起右手,朝那漆黑的面部伸去——
“我就是福诺克罗斯!”
以这句话作为咒文,魔力被释放。极近距离的光热波正面击中『铠甲』的脸。虽然不是特别奏效,不过随着爆发的冲击,足有两百公斤的巨大铠甲被打退了数米远。咔锵,地下室回荡起厚重的激战声。
奥芬未停下脚步,仍在奔跑。
正前方的撒米——表情僵硬地叫道——
“福诺克罗斯——在这里!杀了他——!”
飒——————!
背后,房间入口处有声音响起。那是『蛇』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奥芬心里觉得正如所料。
(果然,这些人造兽全在听撒米的指挥!)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灌注了全身的力气发出的光的洪流,刺向撒米的中心。随着爆炸,撒米的身体如雾般散开了。
同时,奥芬把身子转了一个方向。只见在入口待机的『蛇』,脚步轻柔但速度飞快地向这里冲来。通过马吉克和西莉爱塔的身边——从正面看去,它的头像个橄榄球,它张开下颚——
呲!
短短的一声哨音,它从嘴巴里射出一股黄黄的液体。奥芬慌忙朝旁边跳开,溅在地上的液体发出奇怪的响声和气味,并冒出白烟。嗞嗞声过后,水泥的地板被溶解了。
(毒液!)
奥芬做出判断,他一个滑行自『蛇』身旁擦过,绕到背后。他把右手按在『蛇』背后的鳞片上,叫道:
“依我所见,混沌公主!”
蛇男的身体卷入超重力的漩涡,细长的身子毫不留情地被拍打到地上。『蛇』栽倒的样子就好像一只沉船,下一波攻击立刻展开了,奥芬跳起来——朝下一看,果不其然,出现在地板上的肯库利姆,没抓到猎物,像是十分遗憾似的,手指又隐没进地板里。
奥芬落地后,再次面对那群人造兽。房间里已经看不见马吉克和西莉爱塔的身影了。只有匆忙上楼梯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他仔细观察——人造兽分别都受过他的攻击,但却没有多大成效。『铠甲』像没法生任何事那样站起来,『蛇』也发出叽叽的声音,立起身子看着这里。刚才四处散开的撒米也在同一位置再次聚拢。『手』仍然隐匿在房间里。
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这群战斗生物了,奥芬抱起胳膊。与他们做着对持——他对恢复原状的撒米说:
“别太猖狂啊。先和你打好招呼,我要来真格的了……”
他的眼角朝上吊,又说:
“我要开始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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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愚蠢之众不再愚蠢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一条光热波打中『蛇』的头部。蛇男就像被一根榔头横着敲中了一样向一边倒去,奥芬继续念咒:
“——光之白刃!”
正如文字所描绘的,光剑似的白色光带竖着砍中目标的身体。接着——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磅!——发出不大的爆音,光热波三度袭来。空气里的热能化作电球。不过——在光热波燃起的火焰中,『蛇』并未受什么伤。
奥芬眼睛看着它,向后跳。不断地后跳,就这样跳出地下室。他把敞开的门用全力关死。两手按在门上,叫道:
“我所关闭,境界之缘!”
咔啷——厚重的钢铁门摇了摇。这样,这扇门就不会轻易被打开了。再加上——
“我赐予之,巨人福祉!”
喊叫的同时,门又震动了一下。只见门稍稍膨胀了一点,和周围的墙壁嵌在了一起。原来是门上的金属膨胀了。
奥芬呼了一口气,擦擦下巴上的汗。
“做到这样的话,只要不把拆卸工人叫来,就不可能打开——先不管撒米和铠甲之类的,那条蛇应该是用肺呼吸的。现在被关在熊熊烈火中,肯定会窒息死亡……”
他说完,在一点照明都没有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楼梯空地上,奥芬因后怕而身子颤抖。他把手从门上放下来,打算休息一会儿——但是——
哔叽——!
一种撕碎湿布的声音响起,在嵌入大门的墙壁缝隙中——少量的黄色毒液渗透出来。气味刺鼻。眼看着墙壁就要被溶解了——
不一会,门朝外倒下。
“呜哦!”
奥芬朝后一跳,看看房间里。『蛇』立在入口处。从它的嘴巴里垂下毒液的残汁。蛇背后的地下室里,火焰基本没有了,只有一开始灯光还在闪烁。
“混蛋……”
奥芬能做的只有骂人。
“怎么回事。门就不说了,吃了那么多次热冲击波的要塞墙壁也会被开出一个洞吗?”
『蛇』的身上连半点伤痕都没有。如果是生命体,受到冲击的话内脏多少会受到损伤才对——不对,等等。
奥芬感到头皮发麻,他想起来了。
(这家伙的皮肤……和西莉爱塔的紧身服。两者是一样的东西吗?)
他想到,那件黑皮革服装,无论施加任何的物理攻击都不会奏效。
若是那样的话——
就在奥芬惊愕的同时,『蛇』发出叽叽的声响,把脸朝向他。
(不会吧——西莉爱塔。她也是人造兽吗?)
『蛇』张开下颚。
奥芬清楚,它要吐毒液了——他反射性地朝后跳,但突然——右脚就像钉在地板上一样动不了了。
(————!)
他全身升起致命的恶寒,朝动不了的右脚看去。内侧加入铁板补强的坚固靴子,被缠了小刀的粗壮的『手』紧紧抓住。皮革表面起了像肉刺一样的伤痕,刀刃牢牢地卡在里面。
紧接着,他尝到了毒液的滋味。
“呜————!”
没有大声喊叫已经是奇迹了。他快速地避了一下,没有喷到脸上,强烈酸臭的的毒液从左肩一直延伸到肚脐附近,就像被长刀砍中一样,一条长长轨迹的范围内冒出诡异的烟。衣服的纤维被溶解,发出恶臭,痛楚贯穿全身——不,不是贯穿,而是渗透。他能看到皮肤被溶解,露出筋肉的粉红色。凄惨的伤口升起黄色的烟,连血液都被毒液分解化为恶臭。
“看·我·治——”
奥芬把右手按在伤口上,如果刚才发出嘶叫的话,现在可能就喊不出咒文了。
“愈,斜阳伤痕!”
身体的剧痛是十分危险的,较之更加危险的是精神上的冲击。要治疗外伤很简单,但精神上的负担就没那么容易了。特别是伤口的状态十分凄惨的话,惊吓而死都是有可能的。
一旦发动魔术,伤口会因为时间逆转而瞬间治愈。破掉的衬衫依样复原,皮肤也会生出新肉。
奥芬治好伤口后,把右手朝『蛇』的方向一挥,叫道:
“看我呼唤,破裂姐妹!”
看不见的冲击波把『蛇』弹飞出去。同时,奥芬自己也受到了冲击波的影响——呼吸困难,内脏发麻,他的身子朝后飞起来,右脚得以挣脱『手』的拘束。
后背猛烈地摔在楼梯上,奥芬爬起来。用手指指着同样摔倒在地的『蛇』。
“看我引导,死亡椋鸟!”
一阵锐利的振翅声,音波击打在『蛇』身上。蛇男的腰怪异地扭曲起来,身子一窜,就像调皮孩子手中的玩具一样划出一道轨迹,倒在地板上。
(果然如此——和西莉爱塔一样的反应。这家伙比较强韧的就只有皮肤而已。内脏就很普通了)
不管是什么,只要找出一个弱点,就有无数的战斗方式——这也是他师父说过的话。
(我记得福诺克罗斯说过,这些都是试作品。那么,说不定都有各自的缺点)
“快过来,撒米!我是福诺克罗斯!我要往上逃了!”
奥芬跑上楼梯,朝看不见的背后叫喊。地下室——西莉爱塔称之为安置所,在那个房间里的『亡灵』恐怕连记忆力也有所欠缺吧。
顺便把喊声当做咒文,使出魔术——从他的手心飞出一团鬼火,照亮黑暗的楼梯。他就这样瞄准鬼火,使尽全力奔跑。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面的走廊上。
跑上楼梯,他迅速朝旁边跳去。在身后,黑鞭发出锐利的声音——那是『铠甲』在楼下放出的黑色触手。奥芬差一点就被打中,鞭子把墙壁撞得凹陷下去,形成一个直径数十米的圆坑。鞭子的前端更是插进了墙壁——
“————!”
奥芬发出无声的惊叫。鞭子一下被抽紧绷直,接着就发出卷动机一样的声音,一口气把楼下的『铠甲』本体,漆黑的甲胄拽了上来。只听见楼梯各处响起撞击的噪音,厚重的『铠甲』如同子弹一样飞出来!
咕咚!最后和插入鞭子的墙壁相撞,『铠甲』停下来。马上又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看向这里——
只见甲胄的面具部分打开了一点。突然,奥芬又叫起来:
“看我起舞,天之楼阁!”
嘣——视界一闪。一瞬间,他已经跳跃了空间,瞬间移动到数十米外的后方去了。从『铠甲』面具里发出一声锐利的声响。同时,有什么闪光的东西,从刚才站的地方——也就是从眼前一掠而过。
(是钢线——)
反射着鬼火的光亮,就如同溅开的一串水珠,以强烈的势头飞舞的一条钢线。这样的话,不说一只胳膊,切断两三根手指肯定不在话下。若是时机恰好,斩断脖子也不是难事。看来只能躲,不能防。
(造出的这些怪物还真难缠,可恶——)
眉宇间能感受到微小的疼痛,肯定是被刚才的钢线划伤的。奥芬感觉到皮肤被血浸湿,这让他十分烦躁。离刚才的受伤才不过一小会儿。换做在〈塔〉里那会儿——也就是基利朗谢洛的时期——这种程度的攻防是不可能让他受外伤的,他不禁心生抱怨。
(我现在……变弱了)

但是——
“你们杀了克丽奥,就要让你们尝尝下地狱的滋味!”
他愤愤地说,『铠甲』正准备做第二次攻击,奥芬把手一伸。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铠甲』被爆光吞没,奥芬立即转身。遵循鬼火照亮的方向,朝大厅跑去。
(就在女神像下决一雌雄吧。不过——)
不过,就靠我一个人打得赢吗?他心中自问。
(看来确实需要帮手。对不住了,克丽奥——)
奥芬不发一语地奔跑着。

◆ ◇ ◆ ◇ ◆

“真的是这里吗?商业会员A。”
“我叫哈谢尔。”
“什么?”
“我在说,我的名字。我叫哈谢尔·路易斯。”
博鲁坎盯着自报姓名的旅店的孩子看了一眼,不过他肯定只承认自己定下的『商业会员A』这个名字吧。
果然,博鲁坎哼了一声,说:“战士不应回首过去!把名字舍弃吧!”
(又说这种不靠谱的话……)
多进愁眉苦脸,闭口不言。他看了看哥哥背上的床单做成的旗子。不知道他从哪搞来的,哥哥又拿来一条新床单,用油漆写上『主宰博鲁坎商会命运的第二回大会——向毫无情面可言的高利贷谢罪,如果没用就立刻逃跑吧!』几个字,然后用肩膀扛着。
这时哈谢尔反驳说:“舍弃名字,那要怎么做自我介绍呢?”
“就用商业会员A。”
博鲁坎用手指着排在前面的五个小孩之一说道。被指的小孩愣了一下,说:
“我是维斯。哈谢尔是——”
“啊,那就是这个。”
“我叫米克雷……”
“那就是这边的。”
“我是兰贝尔德。麻烦你记住。”
“你呢?”
“托比。”
“妈呀,太烦人了!那就是你吧!”
“我已经有卡夫曼这个响亮的名字了。”
“尼玛的——”
博鲁坎卯起来继续寻找其他的孩子,多进在后面拉拉他的斗篷。
“咋啦?”
博鲁坎回过头。多进小声告诉他:
“哥哥。名字的数量,已经超过人数了。”
“…………”
博鲁坎听完后朝天空看了一会儿——现在是下午,马上就是黄昏,天空一片亮丽的橙红色。清风徐徐,鸟鸣婉转。等了一会,终于像是想明白了,兄长朝孩子们一瞪,说:
“你们!是在耍我吧!”
博鲁坎挥动旗子想打人,孩子们尖叫着四处逃远。多进冷眼望着哥哥追赶小孩子的身影,随后抬起头仰望眼前这栋高大的宅邸——
面前的这栋号称『幽灵鬼屋』的房子,是旅店的小孩哈谢尔——或者是托比,或者是卡夫曼——兴高采烈地带他们来的。从外观上看是个不辜负鬼屋之名的废弃房子,窗户全都从内侧被订上,从外面无法看到里面。
在那之后,博鲁坎打探到情报,证实这幢房子是幽灵的主要据点(多进觉得根本无需多问,靠猜就能猜出来,但他鉴于之前的例子,没有说出口),他打算把被抓去做俘虏的克丽奥从幽灵手里抢回来,这样的话不会招致那个高利贷的怒火了。
然后——
“你们几个,再不老实点儿,就让你们理解理解人生,理解死你们!”
多进看见哥哥抓到最后一个商业会员,一脚把他踹倒(哥哥就会在弱者前充大王)。博鲁坎把旗子摇来摇去,继续说:
“听好!这一次的任务,可以说关系到我的命运!那个混蛋高利贷的怒火,就算是跳楼大拍卖我都不会买!那个无情的混蛋,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我有一次稍微撞到他的肩膀,就被拉去倒吊在钟楼上!”
那倒是真的,多进回忆起来。那次是打工,做实验助手,奥芬抱着满满一盆浓硫酸,结果被哥哥从背后猛地推了一下,这样换做是谁都会生气。
就在这时,玄关的大门突然开了。从幽灵鬼屋里慌慌张张跑出一个金发的见习魔术士——马吉克。
“咦?”
少年注意到他们,问道: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嗯……这个嘛——”
多进犹豫不答,指指哥哥。博鲁坎正呆呆地看着马吉克,那张床单上写的蓝色油漆字迎风招展。
“哦……随便你们吧。”
马吉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正视他们,又说:
“我问你,在我之前,那个女的有从这里出来吗?”
“女的?”
“就是那个……叫西莉爱塔的,看上去蛮危险的那个人。我们在途中走散了。”
“不、不知道……我们没看见有人出来。”
多进摇摇头,马吉克有些沮丧。
“这可麻烦了……我可能会被师父骂。”
“啊。那我们的立场就一样了。”
就在此时——
咔啦啦啦啦啦!
头顶上——窗户玻璃和钉死的木板碎裂的声音响起。朝上一看,二楼的窗户从内侧被打坏了,破掉的窗户碎片中,有某个人纵身一跳——
飞速摔落下来,他就像被扔出来一样,身子无力地跌在地上。看上去体重不轻,他的身子弹了一下,才慌忙采取措施让身子停下来。
“啊——是刚才的杀手!”
多进手一指叫起来。杀手——名叫科森的男人脸上写满恐惧,按住受伤的左肩蜷缩在地上。多进慌忙朝马吉克看去。现在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大概只有这位少年拥有少许的战斗力,他已经面部严肃地摆好架势。小孩们——不,商业会员们——五个人全都僵硬地站着。博鲁坎本身就在问题之外,不看他也行。
科森慢慢地,气恼地说:
“到底怎么回事,那个女的……”
“哎?”
多进疑惑了一声。科森整个人栽倒在地上,博鲁坎商会(加一人)就这样久久地站在原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杀手。

◆ ◇ ◆ ◇ ◆

朝大厅奔跑的过程中,背后的鞭子不停袭来——奥芬本能地避开,不停歇地向前飞奔。如果停下脚步——就会被走廊上到处散播爆炸般噪音的鞭子给抓住。那样的话就没命了。
行至大厅入口——大厅内的情况和两小时前进来时没有区别。只有不停回荡在走廊的『铠甲』的脚步声打破寂静。奥芬穿过大厅,跑到有伤痕的女神像下把身子藏起来。这是能防止『铠甲』的长鞭的唯一障碍物,况且这座高约四米的白色雕像本身就给人一种安全感。
他呆在女神像的阴影朝入口望去——最先跑到大厅的不是『铠甲』,是『蛇』。恐怕它的移动速度比笨重的甲胄要快得多。半蛇半人的人造兽表情奇怪地进入大厅,发出叽叽的声音,接着——毫不犹豫地朝这里冲来。
(可恶——嗅觉也和真蛇一样吗!)
奥芬离开雕像阴影,滚在地板上,叫出咒文:
“依我所见,混沌公主!”
犹如被身穿黑色礼服的贵妇人环抱一样,黑影般的重力漩涡将『蛇』击倒。无法给予对手外伤的话,直接使用纯粹的力量比较有效。『蛇』吐出的毒液失去准头,朝上空喷洒而去。奥芬飞快地向『蛇』跑去。
他骑在人造兽身上,把手按在蛇的喉咙处。
“看我撕裂,大空之壁!”
嚓!镰刀状的风刃打中『蛇』的脑袋。『蛇』尖叫着张开下颚——奥芬迅速把左拳塞入它的口中。
“拜拜了。”
说完,马上叫道:
“看我呼唤,破裂姐妹!”
——只在一瞬间,『蛇』的身体迅速膨胀,无论眼窝还是鼻孔,身上所有的洞都开始向外喷射体液和肉片。冲击波撕裂了几乎所有的内脏。他用右手擦擦溅到身上的血,拔出左手。他戴在手上的皮革手套已经被毒液侵蚀得不成样子。趁毒液还未蔓延到皮肤,奥芬摘下手套扔在地板上。
“先搞定一只——”
他的视线离开已经不会动的『蛇』,朝通道入口看去。正好看见『铠甲』出现在那里。黑色的甲胄伸展双臂,那姿势就像给恋人一个拥抱——
“什么?”
奥芬嘟囔一句。『铠甲』的身体正面,啪的一下,盖子被打开了。
甲胄中,只有无数钢做的绳子缠绕在一起,形成人的形状。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接着——
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几十条钢鞭全部向他射来!
“混蛋!”
奥芬脱口骂道,他抓起『蛇』的尸体朝『铠甲』掷去。无数钢鞭啪啪地击打在失去内脏的『蛇』尸体上。牢固的蛇皮没有开裂,尸体却被打飞到大厅的对面去了。
趁这个空隙,奥芬已经开始移动。他朝敞开甲胄的『铠甲』上半身伸出右手,叫道: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放出的光热波击中『铠甲』。虽然打在没有装甲只有钢鞭的胸部,但结果却没什么两样——『铠甲』又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蛇』有内脏,但是这具甲胄却连身体都没有。
(若是这样,想要打倒这家伙就必须把整个甲胄彻底破坏才行吗?)
虽然这并非完全不可能——
奥芬的心脏跳动得厉害,他再次藏身于女神像的阴影里。脸上血流加快,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滴。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体力已经到极限了——不可能再接二连三地使用魔法了。)
这样一来,必须避免无谓的攻击。若不在一两招之内搞定,自己的体力就会被耗尽。
奥芬想到这里,他把手搭在女神像纯白的长袍下摆部位。突然——
“——完了!”
名为肯库利姆的『手』突然从女神像里冒出来,紧紧抓住奥芬放在女神像上的左手。粗壮的手指上缠绕的刀刃陷入他的肉里。不一会儿伤口就开始喷血,把胳膊染红。『手』的力气出奇的大,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像是要把他拉进石像中一样。
奥芬把剧痛置于脑后,用右手抓住『手』的指头。他努力抵抗,防止左手被拉断,但是『手』的力道一点也没有放松,不管他怎么努力也不挪动分毫。再加上——
奥芬撇了撇『铠甲』,心中急躁起来。只见『铠甲』已经站起来,身体正朝这边转来。这样的话,是躲不掉鞭子的。
(只有干了——)
奥芬判断完毕,紧紧握住『手』的指头,发出凄厉的叫喊:
“看我起舞——”
『铠甲』的胸膛仍是打开的。
“看我起舞,天之楼阁!”
视界,歪斜——
转移的魔术发动,下一瞬间,奥芬出现在距大厅天花板不远的位置上。如此长的距离——十米左右的距离移动并不容易。甚至奥芬不记得以前有成功过。他在距离地板数米的空中,随着不安定的下落感,看了看应该一起被移动过来的『手』。
『手』仍然紧紧抓住他的左臂。手上毛很多——说不定是被切下的类人猿的手臂,手臂的长度一直到关节。在断面连着三根粗线管,线管长五十厘米,在尽头是一个随风摇摆的,拳头大小的仿制『大脑』。这就是『手』——肯库利姆的全部。
恐怕是活用转移魔法,突然出现在墙壁或地面上的吧……
不过现在在空中,它没法逃。奥芬在降落途中一把抓住『手』的『大脑』,从线管上拔下来。一阵痉挛过后,『手』的力道消失了。奥芬把『手』的指头从肉里拔出来,他的左腕自由了。
在这过程中,他持续降落——从他出现在天花板算起还没到一秒,他已经看见女神像的头,以及在女神脚边东张西望的『铠甲』了。奥芬跳到女神像的头上,他绞尽自己体内所有的活力,叫起来。
(千万要奏效啊——)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光热波的目标不是『铠甲』,而是女神像的脚边——雕像下部发生爆炸,安静的、沉默的女神开始倾斜——
奥芬的脚蹬在女神像的头部,他像个钟摆一样一晃身子,令雕像朝『铠甲』的正上方倾倒,这样做有点多此一举,因为女神像重量将近三吨。总之,雕像朝还在寻找目标的漆黑甲胄身上压去。
奥芬自空中掠过,落在地板上,咳嗽了几下。几根肋骨因冲击而折断了吧。他抬头一看,『铠甲』已经被压在倾覆的女神像下,看不见身影了,漫天飞舞的尘埃中,奥芬呼吸十分剧烈,他想:
(这样——就剩一只——不,是一个……)
但到处都看不见撒米的身影。若加上撒米,形成四对一的局面的话,大概就没有胜算了。
(难道他有什么特定目标吗?……明明都没有正常的思考能力了……)
福诺克罗斯若是以战斗生物为标准制作人造兽的话——在战斗中,它们也可能会临机应变采取别的措施。
过了一会儿,奥芬的心情平复了,他站起来,看看大厅。唯一的女神像也倒了,这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这时——
大厅一角的暗影里,有一个人影迈步朝这里走来。那里有另一个通路口。看来那个人一直在通路的入口处藏着。人影的身体苗条瘦长,长长的黑发摇摆,不停地拍手。
奥芬低声说:
“……马吉克去哪了?”
“我让他逃到外面去了。然后我就回来了,这是我的自由吧?”
人影——西莉爱塔露出轻薄的笑容。
“这确实是你的自由。”
奥芬生气地擦擦额头的汗。
“然后呢,你就躲在暗处,坐山观虎斗?”
“我本想看事态危险了就出手相救的——”
她朝倒下的女神像看了一眼,笑了,说:
“看来没有那个必要。”
“我看你挺高兴的嘛。”
奥芬用右手摸摸受伤的左手,受惊不小。伤口虽没有想象中那么深,但因为出血过多而开始麻痹。若是可能,真想马上用魔术治愈它,但是体力还没有恢复到那个程度。
西莉爱塔凑近过来,抬抬肩膀,说:
“看来我的话还是对的……吧。”
“你的话?”
奥芬反问。她说:
“嗯。你果然是最强的魔术士。大陆上屈指可数的。”
“……那又怎么样。”
奥芬不悦地说:
“第一,人造兽还没有全部处理完。刚才的那个撒米不见了,而我现在已经使不出力量了——”
他刚说到这……
叽,一个很小的声音传来。
那是开门的声音,然后是关门。嗒、嗒……轻轻的脚步声——奥芬把两耳竖起来。声音是从二楼的凉台传来的。鬼火的光照不到那里。他朝西莉爱塔看了一眼。她似乎也听到了响动,但没做任何表示,只是抱着胳膊站在那里。
奥芬小声问道:
“撒米……不可能会有脚步声。难道还有其他的人造兽吗?”
若是这样,只能认输了——奥芬心中想。
西莉爱塔的头摇了摇。她以及其沉着的口气说:
“你知道为什么撒米被称作最强的人造兽吗?”
“……你说什么?”
奥芬糊涂了,她自顾自地说:
“能在任何地方突然现身,并且不受任何攻击伤害……只是这样的话,阿克萨尔还有基柯伊姆,加上肯库利姆,它们都能做到。撒米真正的能力,是能够将无法控制的人造兽全部加以支配……”
“就是说——”
奥芬一脸愕然,催她继续说。她点点头,从腿上拔出短剑。
“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方法,撒米能附身到任何生物身上,并加以支配。他——就是叫马吉克的那孩子,他说什么了?是说那个小姑娘,死了?”
这时,脚步声停下了。
向上一看——在鬼火的亮光勉强到达的地方——连通二楼凉台的楼梯顶端,身材娇小的金发少女直直地立在那里。
奥芬感觉自己的意志动摇了一下。
“克丽奥?”
站在楼梯上向下看的,确实是克丽奥。右手上拿着一把不知在何处找到的细长军刀。少女的金发微微晃动。这里原本是无风的室内,但因为奥芬放了那么多魔术,使得空气变热,产生了些许气流。继承了贵族血统的细瘦脸庞,发出冰冷的气息。眼中无光,就像刚睡醒一样,她的视线虚无缥缈。她穿的衬衫奥芬有点眼熟,那是马吉克穿过的衣服。
错不了——的的确确是克丽奥本人——
西莉爱塔突然说:
“我想不用我来提醒你——她还活着。你可不要太冲动,害她受伤哟。”
“还用你说——”
奥芬把脸对着西莉爱塔说。这时——
咚,他听到轻轻的落地声,心里紧了一下。转头一看,发现单手持剑的克丽奥就站在离他几厘米的地方。
(从楼梯上——跳下来了?)
他反射性地朝后跳——克丽奥举起的剑甩出银色的轨迹,快速地朝他追来。奥芬紧急避开当空滑过的剑,克丽奥立刻把剑朝上挑,这次瞄准耳根直刺过来。
奥芬低下身子——或者说趴下,避过了攻击。空气被切开的声音撞击耳膜,传来轻微的疼痛。仿佛像置身于炽热的梦中一样,缓慢移动的光景中,克丽奥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刀刃反射出寒光——
(要被干掉了!)
奥芬心中疾呼。对手若不是克丽奥,他就会用右手攻击敌人的眼球——
突然,克丽奥消失了。
他一看,少女躺倒在不远的地方。是西莉爱塔从旁边把少女踢倒了。
“没事吧?”
西莉爱塔问道。奥芬惊恐地看看一动不动的克丽奥,说:
“嗯。得救了。抱歉。”
他从克丽奥手里拿过剑。克丽奥的手冰冷。
西莉爱塔把短剑收回鞘里,叹着气,说:
“你还真是个好人啊。眼看自己要被杀都不会反击吗?”
“偶尔,会忘记反射性的动作。”
奥芬不悦地说,把剑扔到二楼的凉台上。
“和在〈塔〉里时不一样,不可能每天都进行战斗训练……说到底,我的生活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对人用战斗术。这样的话,当然会变得迟钝。五年前确实是传说中的基利朗谢洛也说不定,但现在不过是个普通的高利贷罢了。”
咔啷,剑落在凉台的地板上。奥芬笑了笑。
“这就是结束的铜锣声……话说回来,西莉爱塔。”
“什么?”
“我知道撒米到底是什么了。”
“啊?”
奥芬撇下疑惑的西莉爱塔,拉起克丽奥的身体。像个医生那样轻轻击打她的肚子——他停下来。
“这里吗?”
奥芬自言自语,甩起胳膊,朝刚才的位置打去!
“────!”
克丽奥发出无声的喊叫。她软倒的身子被对折,一转圈,自奥芬的手中摔在地板上——她开始咳嗽。趴在地板上,想深呼吸,却办不到,只能不停地喘息。奥芬的眼神就像观察实验者那样,擦擦冷汗。刚才可能打得太猛了。
克丽奥不停咳嗽,在她脸的附近,黑色的雾开始飘荡——和撒米一样,漆黑色的雾旋转着。雾在空气中荡漾,变薄,消散了。奥芬看到几片雾像逃散一样离开了大厅。恐怕——是汇聚到本体那里去了吧……
克丽奥的咳嗽止住了。她一动不动地趴着,把脸埋在全是灰尘的地板里。奥芬有点不安,静静地看她。
“喂……克丽奥?”
“你干了什么好事!”
克丽奥突然站起来,一个耳光朝奥芬抽去。面对突然的袭击,他退了两三步摔倒了。
“唔哦哦?”
他捂着脸站起来,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和之前的科森一模一样。奥芬指着克丽奥,叫道:
“好、好小子!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什么救命恩人!我咳嗽得够呛!甚至看到父亲在开满鲜花的对岸向我招手!”
“我、我说,我可是——”
但克丽奥用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气愤地指着他说:
“再怎么说,打女孩子的肚子,亏你想得出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奥芬你负责吗!”
我负什么责?奥芬心里想,他弱弱地甩甩手,说:
“所以说,我——”

“你有点常识吗?用那么大力气打下去,打中地方肯定青了!”
“所以说我打的是——”
“我以前若是哪里青了,就很长时间不会消退!有一次,从楼梯上摔下来,额头上的青斑半年都没好,甚至认真想过干脆去过修道院生活!连宣传册都买好了!”
“那个,我说——”
“盲肠手术的伤痕总觉得非常显眼!指甲也没办法漂亮地剪成一样的形状!你说要怎么办!”
“吵死了。”
奥芬已经忍耐不下去了,克丽奥逼近过来,他用脚挡了一下,她就摔倒了。
“所·以·说,我刚刚打的是横膈膜——简单说明一下,那是用于呼吸的肌肉。那块肌肉发生痉挛,所以才会咳嗽。我要是真打中胃或是子宫,你就不是咳嗽的问题,就会吐血,昏倒。”
“但是——”
受气场影响一直一语不发的西莉爱塔这时问道。
“为什么那样做就能让这个小姑娘恢复正常呢?”
“啊啊。那个一开始只是我的推测——”
奥芬抓抓头发。
“刚才我无法应对她的攻击,不是因为我变迟钝了。而是她没有呼吸的缘故。”
坐在地上的少女被奥芬一指。奥芬耸耸肩继续说:
“所以,怎么说呢……抓不准时机,差点就被干掉。我在昨晚,也被撒米附身了——意识朦胧,无法呼吸。我看撒米会侵入人类的肺里,继而支配大脑。他的身体是气体——而且被附身的人不会窒息,从这一点看,应该是像氧气一样的物质,而且是高浓度的。”
他一说完,地板上的克丽奥用险恶的口气说:
“你只凭推测,就来打我吗?”
奥芬看看她,说:
“那你说要怎么办,就那样放着不管吗?人造兽在肺里,就算用人工呼吸把它吸出来也没用。要是有别的方法,我当然会尝试。所以叫你不要那么斤斤计较。”
克丽奥一时表情困惑地看他,之后做了个恶作剧的笑容。
“事后你要是愿意帮我看看变青的地方,我就不闹了。”
“……你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
“但是——”
西莉爱塔插嘴说:
“撒米其实是气体……氧气?若是这样,要如何跟他战斗呢?”
“……简单。只要知道那家伙的老底,要收拾他易如反掌。”
奥芬懒洋洋地说。他转向西莉爱塔。
“福诺克罗斯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助手也不能让他满意,终于把自己——那到底是他还是他儿子,我也搞不清——也改造成了人造兽。撒米终归是失败作。”
“…………”
西莉爱塔不发一语,做个深呼吸看看周围,像在找什么东西。
奥芬也同样叹了口气。
“那就——出去吧。要打倒撒米需要一点准备。”
奥芬说着伸手把克丽奥拉起来,拍拍她满是尘土的后背。克丽奥发起牢骚。
“这个家,全是灰土,真受不了。”
“……你们两个要出去的话,能先走吗?”
——听到西莉爱塔的话,奥芬事先已经有预感,所以没有吃惊。克丽奥则是很意外的样子。奥芬简单说了句可以,把手放在克丽奥的肩上。
“克丽奥,我想托你办件事。”
“……什么事?”
奥芬手上全是血,克丽奥在躲闪,奥芬故意不去理会。
“你先走,见到马吉克帮我捎句话。”
“我先走——那奥芬你要去哪?”
面对克丽奥的问题,他简单地指指西莉爱塔。
“这个屋子里,还有一只人造兽——就是那个——怪物。这样把西莉爱塔一个人留在这里很危险。”
“…………”
克丽奥半睁眼看他,奥芬稍稍转移视线,继续说:
“要是看见马吉克,就叫他在这屋子周围撒上油,再点上火,这样就够了。”
“火?”
少女十分纳闷地说。
“这个家要是烧起来了,那里面的你们要怎么办?”
“我们有办法逃跑。不用担心。”
奥芬说完,把手从她肩上放下来,点点她的额头。在克丽奥愣神的当儿里,他把少女的小肩膀朝右一转。前面是玄关出口。
“可以是可以——”
克丽奥用卖人情的口气说:
“你们别想故意跑得太迟,那样我会放很大的火,把逃路全都封死。”
“你说什么呢……”
奥芬说完推了她一下。她走了一步,又停下——克丽奥转过头,轻轻地说:
“奥芬,我是个累赘吗?”
“嗯……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累赘……”
一听这话,克丽奥瞬间受伤,脸扭曲了。奥芬看着她的脸,继续说:
“没事儿。累赘这种东西,像我这样的,就是你和马吉克两人的累赘——就是说,没有重物拖着我,鬼知道我会漂流到哪里。”
“…………?”
克丽奥困惑不解地睁着一双碧眼看他。她说:
“我无论如何都成不了魔术士吗?绝对成不了吗?”
“成不了,而且最好不要当魔术士。”
“……为什么?”
“最近我变得很讨厌魔术士了。”
克丽奥不再说什么。快速地通过大厅跑掉了,奥芬看着她的背影,心情复杂地说:
“真是势利的家伙。”
“……是啊。只要你说一句什么,她保管会听。”
西莉爱塔开着玩笑。奥芬懒得做纠正。
他说的不是克丽奥,而是他自己。
(我本来打算变回基利朗谢洛——那个被称为战斗艺术品的黑魔术士生活了。但是在得知克丽奥还活着后,不知不觉,就又变成那个高利贷魔术士了。)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他想。

“……这里吗?”
奥芬抱起胳膊问道。这里是二楼靠里的一间屋子。稍显狭窄,和房子其它地方一样,经过十年无人看管,灰尘堆积如山,但房内的配置还是完好如初,没有不自然的感觉。窗户从内测牢牢钉死,房内十分昏暗,只有奥芬的鬼火照出的光明。书架上是年代古远,入手困难的旧小说,以及一个空花瓶。桌上的相框里一张黑白照片。床上是一只拟人化的玩偶熊,和枕头靠在一起。
“是的。我有忘了的东西。”
西莉爱塔边说边走进去,奥芬跟着她进入房间,继续说:
“这里是,你的房间?”
“没错。在这里……看,找到了。”
桌上有一本精美的日记本,她把它拿起来,拍拍封面的尘土,把日记本抱紧在胸口。
奥芬感兴趣的是放在日记旁边的相框——古老的黑白照片中,是一个高个子的面善青年,和一个表情紧张的少女。一眼就能看出,少女是西莉爱塔。她的外貌没有多少变化,但现如今那种轻佻的感觉在照片中找不出来。倒像是个成熟的大小姐,大概是因为她把长长的头发盘起来,添上几朵花,再戴了一个大蝴蝶结的缘故吧。
和少女并排的年轻人,把手放在她肩上开心地笑着。他的外貌很没有多大的变化,不过和现在的印象却是大相径庭——奥芬看出来,他就是撒米。
“这张照片不要了吗?”
“……不要了。”
西莉爱塔干脆地说完,把脸朝向他。紧身服包裹的身体引人注意地晃了晃。
她一度露出讥讽的神情,歪歪嘴唇,说:
“你想要问些问题吧?关于我。”
“不,没什么。”
奥芬简单地抖抖肩。他恢复体力后,已经把左腕的伤治好了。虽然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但基本已经没有问题了。
“我是为了监视你才留下的。我总感觉……若不管你,你就不会离开这栋屋子了。”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你难道没想过留在着火的屋子里,和撒米一起死吗?”
听了奥芬的话,只有微微的一瞬间,她的嘴唇动了一下。
“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我确实想在屋子着火后仍留在这里,不过那只是我的义务,我有必要将他的死目送到最后一刻。”
“那是因为,你爱过他?”
“……是的。”
“当时只是十五岁的少女而已吧。”
“或者,正因为是少女才会这样。”
她轻抚日记本的封面——然后环视四周寻找坐的地方,她坐在布满尘埃的床上,继续说:
“撒米他,真的对我很好——我明明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无家少女。这本日记是他在我生日时送给我的。不止这些——这间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撒米为我准备的。他说是病逝的妹妹的东西,我想,他真是缺根筋啊,不过只要不去想是他妹妹的遗物就行了。他教我读书认字——还拜托福诺克罗斯,让我成为这里的被监护人,住在这里。福诺克罗斯也同意了……”
“不管撒米的意图为何,反正福诺克罗斯有他自己的打算。”
奥芬别有用心地一说——西莉爱塔果然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了。或许她本来就打算说,她的双眼中升起怒火,说:
“若不是那样,那个吝啬鬼才不会为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准备衣服、粮食和住所。”
“果然,福诺克罗斯选择的人造兽实验体不是撒米,而是你。”
西莉爱塔讥讽地笑了,她用手指爱抚着日记的封面。
“是的。按常识来讲,没有人会直接牺牲自己的助手做实验体的,这样自己的负担就会加重。不过那个福诺克罗斯有没有常识也不好说,他一直在害怕,颤抖……然后,就疯了。说到这身衣服——”
她指指黑皮革紧身衣。
“这是福诺克罗斯为了把我制成人造兽所做的东西。尺寸按照我十五岁时的样子做的,现在穿起来有点难受。看到这个,我就想,我可以穿上这个把魔术士……把福诺克罗斯给杀掉。”
(难道把福诺克罗斯改造成人造兽的,是西莉爱塔吗?)
奥芬心里这样想,但他没有问。他问的是其它的事。
“那最终,你到底有没有被改造?”
听到这句话,她笑出声来。
“没有——我被扔进培养槽的时候,撒米在最后时刻把我救了出来。但相对的,他代替我掉进了培养槽里——不是刚才的那个,是地下室里的另外一个——福诺克罗斯叹出一口气,改变预定,把他给改造了。”
她情绪难平,用手敲打床的边缘。
“我什么能做的都没有——只能每天看着培养槽中的撒米变成人造兽的样子。他最后,在他的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秒——他对我说,把我杀掉吧。下一秒之后——”
她的寒冷笑意冻结在唇边。
“下一秒后,他就成了‘愚犬’西莉爱塔的委托人。他是我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唯一的委托人。”
“我看……你可能想得太多了。”
奥芬说完,她的鼻子里发出笑声。
“别把我当傻瓜——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撒米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初恋回忆,只不过分别的方式特殊了一点罢了。在这八年里,我也曾喜欢上别的男人。但是对我来说,他和我做的约定,我有遵守的义务。他救了倒在路边的我,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还他一个死亡——但只凭我是做不到的。所以八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找能够杀掉他的强大魔术士。听说你从〈塔〉里失踪的消息后,我欢呼雀跃,很是兴奋。我想只要找你,你肯定有办法杀掉撒米,结果你也没有让我失望。我不惜利用奥斯特瓦尔德那样奇怪的家伙来找你,若最后还是失败,那我哭的心都有了。”
“我……不是太理解。”
奥芬表情严肃,口是心非地说。他又问:
“我很在意……你逃走之后,我就没看见撒米。他附身在克丽奥身上就不提了。那他现在在哪里?你应该知道吧?”
“他就在这栋房子里。没其它事的话,他一直都会在这里。再说了,他要是打算隐藏自己的话,那我们是绝对找不到的,他是能够见缝插针啊。”
“他为什么不来攻击我呢?”
“他手下的那些人造兽全被你给解决了,他肯定慌乱了。因为他认为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你说过要把屋子烧着吧,这样就能杀掉撒米吗?奥芬。”
奥芬觉得她这口气就像要报仇一样。他回答说:
“他现在散布在这栋屋子里,正是好时机。”
说着,他走到被订了木板的窗边——用拳头一敲,窗上开了一个洞,木板粉碎,刺眼的亮光射进昏暗的房间里。现在是下午,离傍晚还有一点时间——
黑烟从打开的窗洞里飘进来。
奥芬拿手把烟吹散,他说:
“开始了。哦——克丽奥那家伙,把马吉克和博鲁坎都动员起来了。博鲁坎像个火人儿一样……每次都这样。”
“用火,就能杀掉撒米?”
西莉爱塔问。奥芬说了句当然。
“他的身体是气体构成的,而且性质和氧气接近。物体燃烧是氧气和其他物质化合产生的反应。这栋屋子是木头建筑……加热的话,撒米就会和可燃性物质产生反应,进而被封在这里。他会被化得一干二净,回归尘土。”
“…………”
西莉爱塔咽下一口口水。奥芬对她说:
“用我的魔术可以逃到屋外去。你若是想见证撒米的最后一刻,我也不阻拦。你若是留在这里,十分钟以内你就会死。先说好,我可不打算陪你。”
听完奥芬挑衅般的言语,西莉爱塔只是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奥芬甚至认为,她真有可能打算一直呆在这里。
“西莉爱塔——撒米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你若是不愿承认的话,那就算是我杀掉的也行。你没必要有任何负担。”
“现在事已至此了不是吗?啊,对了。”
“……怎么了?”
“我要向你道谢。”
“道什么谢?”
奥芬问,西莉爱塔像看透一切了似的耸耸肩。
“听了福诺克罗斯说的关于撒米的话之后,你生气了不是吗?那时我很高兴。”
“……我说你啊……”
奥芬握紧拳头,说:
“你要是无论如何都想留在这里的话——我可真不会管你。对想死的人说什么都不管用——无论是用劝还是用魔术。如果非要我来发表意见的话——”
“你发表意见的话?”
对方反问,奥芬有一瞬间没说话,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像你这样的人,我不希望你死。”
他不自觉脸色严肃地说。然后——
西莉爱塔身子向后一翻,大爆笑。奥芬只能保持一脸不悦,为自己说出的这句土气话而后悔。

◆ ◇ ◆ ◇ ◆

“哈─哈、哈、哈!”
博鲁坎毫无意义地环抱双臂,站在燃烧的房子前大笑。肩膀上抗的旗子,又是在床单上用油漆写成的。『博鲁坎商会绚烂的第三回大会——把不知天高地厚的高利贷连同怪物一起火刑伺候,大家一起朝幸福迈进吧!』
博鲁坎得意地大叫:
“就是这个!我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啊!”
“…………”
名叫科森的杀手一脸『这人没毛病吧』的表情看着博鲁坎。多进叹气,不管哥哥,朝围在屋子周围泼油的马吉克和『商会』的孩子那里跑去。
“那里!不是说过不要离火太近吗!罗伊德!”
克丽奥很熟练地对小孩子们发号施令,马吉克在后面呆呆地站着。多进拉拉他的衬衫下摆。金发少年转过头看他。
“怎么了?”
多进不安地说:
“嗯……那个,就是……这样好吗?让村里的人这样随便地把房子烧了……”
“我也觉得不是太好……”
马吉克虽是这样说,但他的表情呆呆的,看不出在想什么。多进低声说:
“怎么办啊。虽然我不是哥哥,但不如就把那个高利贷烧死,把全部责任都推到他头上去算了。”
“你虽然声音小小的,说的话还真过分啊……”
马吉克停下来,朝火舌飞舞的屋顶处看了一眼。
“师父他可能有什么打算……当然也可能没有。不过,他会把责任接下来吧。”
“你真是毫无责任感啊。”
多进一说,马吉克做出不同意的表情,说:
“你说什么啊。这怎么叫无责任感呢,这样是把事情全交由师父处理,是一种非常合理,且具有变通性的思考方式啊。”
“变通性……?”
多进疑惑地反问,突然,背后响起惊叫。是哥哥的声音。
“呜哇哦哦哦哦哦哦?”
回头一看,小孩子们正把汽油泼在博鲁坎的背上,之前一直受他指挥东奔西跑,似乎想报仇。迸溅的火星飞来,把油点燃了——
“火人儿。”
“是火人啊。”
多进和马吉克一说一答,博鲁坎活像个从山林大火中逃出来的狸子,背上冒火,拼命逃窜。
克丽奥看见了,她慌忙说:
“啊啊!卡夫曼,拿水来!”
“来了,姐姐。”
“我浇!呃,啊啊!搞错了,这是油!”
火烧得更旺了,博鲁坎已经是狂乱状态,科森朝多进和马吉克走来。杀手的战斗服上血迹斑斑,不过受伤不深。科森视线飘忽不定,不知道在看谁,他说:
“可以了吧。我想走了。”
“呃,好的……”
马吉克说,他奇怪地问道:
“不过,为什么你也愿意来帮忙呢?”
“…………”
科森故意不理会这句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
“不,没什么。”
他的视线飘到克丽奥的方向。
马吉克这时暗叫一声,他说:
“那、那个——如果你对克丽奥有意思的话,我劝你还是放弃为好。我可以保证,你不会遇上什么好事儿。”
“没——没有,我都奔三的人了,对那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可没兴趣!”
杀手的声音叫得很响,并有点动摇。说不定真的说中了——多进的心态就像在看好戏一样。
多进抬头看着杀手说:
“不管怎么说,要走的话,请多保重,韦榭兹先生。”
“我叫单影科森。”
“对啊。”
马吉克在一旁插嘴。
“就算是再怎么没有特长,没有特征的没出息的杀手,都要坚持自己卑劣的个人主张啊。”
“……他可没说到那个份上……”
多进对马吉克说。科森斜着眼,他的脸色很难看,但他叹了一口气,想想还是算了,无言地掉转头,默默地离开了这里。
“说不定……”
马吉克慢慢地说。
“那个人一定是没什么存在感,为了改变这种现状才去做的杀手。”
(虽然我觉得不大可能)
但多进没有回答,他一直目送科森走远。房屋已经完全烧着,发出崩裂的声音,还有身上的火总灭不掉的博鲁坎发出的骂人声。

◆ ◇ ◆ ◇ ◆

他不可能还留有身为人的感觉——
所以他感觉不到任何痛苦,连疼痛是什么感觉都已经记不清了。
所以他有的,只是自己渐渐变“稀薄”的感觉。嚎叫的火焰包围住他,夺走他的身体。
被夺走的身体究竟到哪里去了呢——这就无从得知了。
他只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去往某个地方。自己的一切都离开后,剩下的是什么呢?这个模糊的疑问占据了他的整个思考。又或者,剩下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自我”。什么都不剩,这给人一种非现实的感觉。经过一个小时,木造的大屋被燃烧殆尽,消失了。
他身体的大部分全都不知去往何方了,但意识并没有消失。
…………
“自从来到这个村子,这一天过得还真漫长。”
他听到一句话,感觉很耳熟,他感觉这个声音曾经给过他绝望般的恐怖,但记不太清了。是谁?是福诺克罗斯吗?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个福诺克罗斯啊?
“我打算报答你,奥芬。”
这边的声音也很耳熟——因为一听到,就不觉泛起猛烈的悲伤。
“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期待那种东西。”
“你不用客气。话说回来……这栋屋子被烧得一干二净了呢。”
“因为很老旧了,也很干燥……呜哇。”
“……怎么了?”
“看,是他。”
“…………”
看样子,对方大概惊讶地说不出话——
“看来没有完全烧尽啊,撒米。”
“但是……只剩了那么一点。”
“再生的可能性是有的……不过,这附近已经没有可燃物了,全都烧没了。”
“不……还剩下一点。”
“嗯?喂,西莉爱塔——”
她把背上的拉链一拉,紧身服一下就敞开了。飘动在半空中的一小撮黑雾——那是他没烧尽的部分,西莉爱塔把这部分揽到自己的怀里,从脚下拿起一根还在燃烧的通红铁棍(原本应该是搅火棒),毫不犹豫地把它插进自己胸前的山谷里。
“西莉爱塔!”
在她身后,响起一声惊叫。
但她已顾不得回应了——他连自己怎么样了都无从得知,只感觉自己和她的思考搅在了一起。他的“视界”和她所看到的光景重叠在一起。在新的视界中,他看到一根燃烧的铁棍将她的皮肤烧焦。她全身直冒汗——在她的感觉中,直达内脏的剧痛令她有昏厥的危险。但他,以及她——脑中思考的只有一个简单的内容。
(这样,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胸前的伤口在炭化——她望见伤口中的撒米渐渐消失,她说:
“至少就请你,在我的胸前长眠吧。”
雾消散了。完全的,消失了。
回头看去,奥芬像个呆子一样杵在那里。她笑了笑,对他说:
“你应该可以帮我把伤口复原吧?”
她支起鲜血淋漓的上半身,穿好衣服,满足地笑了。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13-7-28 09:52 编辑



尾声

咔森……咔森……咔森……
缓慢又粗糙的脚步声。幽暗的空间透出广漠之感——但这里一点也不大。有的只是……无尽的虚无。
还能闻到焦糊的气味。福诺克罗斯的宅邸已经烧光了,只有地下室保留了下来。满地的污水因不断放射的光热波和接连的爆炸已经蒸发了,但恶臭还残留在空气里。地板上,是破掉的水槽玻璃碎片以及损毁的瓦砾和沙土,还有,他的尸体。
咔森……咔森。…………
脚步声停在地下室的入口。脚步的主人像摘取东西那样伸出右手,手心向上,咏唱:
“看我催生,微小精灵。”
啵……
随着咒文的声音,他的手心处升起拳头大的鬼火。房间被照亮——也照亮他自己。这是一个一头黑发,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眼角朝上吊,显得十分阴险,眼睛斜视。不过他现在的神态十分安静、诡异。
他慢慢开口。
“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像是质问的口气。接着有人回答了。
“……是指我吗?”
发出声音的是躺在地板上的巨大死鱼。身体一动不动,腹部还被撕裂开来,到处洒满的血液已经变色,而声音听上去就像打了个盹而已,中气十足。
“你果然还活着。福诺克罗斯。我有问题问你,有三个。”
年轻人——奥芬吐出一口气说道。他抓抓系了头带的前额。
“首先是没来得及问的问题。大厅里的女神像。听你说,好像有什么寓意。”
“…………”
福诺克罗斯沉默了一会,说:
“我是异端者,叛教徒——这回答你满意吗?”
“所以你就特意去破坏女神像吗。这里又不是宗教社团的集会所。你诅咒过神明吗,或是在害怕。”
福诺克罗斯没有回答。奥芬生气地抱住胳膊,问下一个问题。
“那我问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制作人造兽?就算拥有超越龙种族的战斗能力,但是在没有战争的现在,连卖都卖不出去。”
“……答案和前一问题一样。我在害怕……所以必须创造出与之对等的力量才行。”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不能说。说了我就会死。说到死——反正我的身体已经如此。死也无所谓,但我不想死在他们手里。不想连灵魂也被消灭。如果你这么想知道的话——”
他的声音空虚,仿佛灵堂的回音。
“那你就自己去体会吧。我是在基姆拉克体会到的。”
“教会总部基姆拉克……?”
奥芬问,但福诺克罗斯又闭口不言了。奥芬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原来还想问他到底是契耶夫·福诺克罗斯还是拉蒙·福诺克罗斯——但看来已经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了。
他问了别的问题。
“……你从刚才开始,都是怎么讲话的?”
鱼的身体一动不动地躺着,发出声音时也没有任何动静。完全就像个尸体。但声音确实在地下室中回荡……
福诺克罗斯没有回答。奥芬突然注意到肚子开裂的死鱼身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身着长袍,干瘦枯瘪的老人,他神情胆怯,身体细长。奥芬一眨眼,又消失了。
……说不定,他变成了真正的亡灵。
奥芬想到这,默默地握紧右手。鬼火灭了。
“……再见了,福诺克罗斯。”
奥芬说完,转过身。他离去的脚步声回荡在地下室之中。
只有无尽的黑暗静静地将一切覆盖。玻璃碎片、瓦砾、污水的痕迹、鱼形人造兽的尸体,还有一个孤独的亡灵,一切都隐没了。


◆ ◇ ◆ ◇ ◆

“很好,就是现在,多进!趁那家伙不在!”
博鲁坎叫得很卖力。他跑出旅店,在出村的道路上撒丫子狂奔,多进在后面追,他小声说:
“……事情会那么顺利吗?”
博鲁坎的打算,就是在黑魔术士不在旅店的时候逃走,躲避高利贷。在那之后,他被那个魔术士狠狠地收拾了一顿(关于那个木箱的入手途径,博鲁坎又扯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谎话),但他现在已经恢复了。三十分钟前他被打得关节错位,像死了一样,但是就在十二分钟前,他又唰地跳起来。现在像只兔子一样飞跑着。
哥哥的身体,真是好得像把铁锤。
“不过,哥哥!”
多进慢慢地追上来,喊他。博鲁坎没有停下步伐,他的头偏过来,问道:
“干嘛!”
“逃出这个村子后,要去哪里!”
“这还用说吗!”
博鲁坎干脆地回答。他的手随便一指。
“奔向希望的明天!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波鲁卡诺·博鲁坎要向常胜街进军!”
“也就是说,什——么都还没想,是吧!”
多进的表情很无奈。博鲁坎稍微犹豫了一下,马上就做出茅塞顿开的表情,手一指,继续奔跑。
“不过,哥哥!”
“又干嘛!”
“那个,听我说!”
“哦—!”
“前面的地方─!”
“哦—!”
“就在脚的位置!”
“脚边怎么啦!”
“有一根绳子……啊。”
多进说到这里时,博鲁坎已经以一个十分豪迈的姿势,双脚碰到一根离地十厘米,穿过道路被拉起来的绳子,然后一头栽倒。他的身子滚成一个圆,转了好几圈才轰隆一声停下来。
他仰躺在地上,瞪着眼。
“早点说啊你个笨蛋……”
“抱歉。我说话的时候还是来得及的。”
多进说完,停在绳子前面。
“不过究竟是谁干出这种恶作剧……看我用干香菇煮汤煮死你,混蛋……”
博鲁坎慢慢站起身,发现有一个捏住绳子的一头(另一头绑在路边的树根上)的黑色人影。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高、高利贷!”
博鲁坎大叫,反应有点夸张过头。人影——奥芬还是一脸坏笑。他说:
“你们心里想的事,我不用想都知道。”
“可、可恶——多进,所以我说过这种漏洞百出的计划不可能会成功!”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
多进翻着白眼说,但谁也没听。
高利贷的眼里精神饱满,抱起胳膊。
“好咧!拖来拖去的欠款家利息!必须给我上缴!先在这里把你抓起来!我至今为止的慈悲之心已经用完了!”
“你催钱什么时候慈悲过啊。”
多进小声说。博鲁坎也吵吵说:
“就是就是。再稍微等等不行吗!”
“不行。”
“哎……那、那再等那么一小会儿……”
“我不要。”
黑魔术士笑笑。博鲁坎看上去害怕极了。
“啊——那个,我能用身体来付钱吗?”
“我可以把你卖到肉店里去吗?”
魔术士笑容满面地回答。
就算是博鲁坎也只能把声音噎住,无法辩驳。
这时——
路的对面突然出现一个小身影。长长的黑发散发光泽,是个穿着皮革制的紧身衣的高个子美女。奥芬注意到她,转过脸去。
“你别欺负他了,怪可怜的。”
说完朝奥芬抛了一个媚眼。博鲁坎想都没想,朝帮他说话的美女叫道:
“女神大人!”
说着就朝她飞扑过去,她一脚就把博鲁坎踹翻在地。她把手按在嘴上,忍住笑,另一只手拿起一只发出金属音的皮袋子。
“我想把这个给你。但是你老是避着我。”
“那是什么?西莉爱塔。”
魔术士双手叉腰,问道。西莉爱塔抬抬肩膀,像是在说:你明明知道。
“是报酬。因为你自愿完成了我的请托。”
“哦哦……”
发出声音的是博鲁坎。皮口袋有苹果大小,里面像是装满了硬币。不同于在大陆广泛使用的索盖特纸币,硬币无论拿到大陆的任何地方,其价值都不会发生变化。不知道是铜币还是金币,多进想,反正里面装的钱不少。
——再说,身为高利贷肯定对这个很敏感……
魔术士烦恼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摇摇头。
“我不要。”
“……哎?”
“什·么么么么么!”
博鲁坎发出夸张的叫声。不过在这种场合,夸张一点也没什么不合适。
“你把我整得人不人鬼不鬼,到处讨钱,女人给的钱你就不要!你装什么绅士!看我让公鸡早起来起死你!”
博鲁坎冲上来就要打,继续被高利贷一脚踹飞。西莉爱塔不解地看他,问道:
“为什么不要!啊……这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钱。这是我离家出走时从家里带出来的钱。”
“已经够来路不明了,不是吗?”
多进悄悄地说,西莉爱塔不理他。奥芬无聊地看向别处,说:
“没什么,我不是在担心这种事。”
“那是为什么?”
“……我开的不是委托公司。不会因为这种工作而收钱。所以你以后也不要以为我会听任何人的话——”
就在这时——
“就是现在!有破绽!”
咕咚一声,就在他脚边,博鲁坎用他那把钝剑狠狠敲在奥芬的膝盖上。魔术士的脸色瞬间变白,因剧痛弯下腰,发出呻吟。
“好疼疼疼!”
“快走,多进!”
博鲁坎喊完,已经一溜烟跑了。多进望着哥哥奔跑的背影,多进叹气,说:
“总觉得我最近一直活在突然的一瞬间里……”
他正准备跑,突然被倒在地上的魔术士抓住脚踝。他胆战心惊地回过头,呜哼哼,魔术士发出一声凄厉的阴笑,多进出了一身黏汗。
多进又说:
“而且被抓的总是我。”
“把————钱———还——来——————”
“你这种声音,小孩子在半夜里听到了会留下心理创伤的……”
“……我说,这个你还是拿着吧。”
西莉爱塔说。此时的魔术士只能用悲壮来形容,她在他面前弯下腰,晃晃手中的皮袋子。奥芬依然顽固地摇摇头。
“我觉得像这样比较有趣。”
“你这样觉得吗……?”
多进反问,他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西莉爱塔笑了。
“算了,你这人——本领强大,但相对的,脑筋却很别扭。我用劳动来付报酬怎么样?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让我来给你帮帮忙吧。”
“不,不必。伙伴已经赶上了。”
奥芬干脆地拒绝,他指指博鲁坎的方向,博鲁坎已经跑出去有一百多米了。
“…………?”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前的情景和几分钟之前一样,博鲁坎又是一个华丽的姿势,栽倒在地上。应该又是在路上拉了一条绳子。拉住绳子的是一个小小的身影——长发一直披到后背上,是一个有着使不完的活力的少女。她说话的语气和高利贷一模一样。
“太—天真啦!你们心里想的事,我不用想都知道!马吉克!网子!”
“是。”
路的对面有一棵树——绳子的另一头拴在树根上,马吉克的声音从树上传来。同时,啪飒一声,一张网被扔下来,盖在倒地的博鲁坎的身上。
“畜生!”
博鲁坎拼命挣扎。嘴里继续骂着,但已经听不清楚了。
奥芬不无得意地说:
“很棒吧?正因为很糟糕——所以很棒。”
多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西莉爱塔好像听懂了。她咯咯咯地笑了一会儿,把皮口袋放入身后。
多进觉得太可惜了,一边想,一边看向天空。晴空中白云朵朵——天空下,是郊外的恬静村庄,留下一些供小孩取乐的可怕幽灵故事,人们和平地生活在这里。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13-7-30 06:42 编辑


后记

“嗨~♪ 这一回的最后,是由人家西莉爱塔为各位主持。”
“……还有,这位已经沦落为登场角色的陪衬的可怜人,作者,也在这里……”
“(无视)那么!上本书的后记里有写『打倒格雷西家非你莫属』这样的话,结果在书发售的两周前,在综合格斗大赛上,莱斯·格雷西不战而败了。”
“又说些一般人看不懂的话……虽然你说的没错。我还以为他的不败纪录持续了一个月呢,太天真啦。”
“不过老写这种事情,会让人误会作者其实是个格斗摔跤狂热者的。”
“事实上我以为误会的人挺多的……不过错了。第二卷里出现的格斗家名字都无法使用真名。高田就算了,全部就不行了。”
“自作自受。”
“你说的也没错。上一卷的话题就聊到这里——嗯嗯——到了第三回,果然没什么内容可写了。”
“哦?只要有心,多少都能写出来……①透露花絮②作者近况③表演精彩小节目。”
“……我感觉③真是亮瞎眼了……”
“你有才艺吗?”
“我能打一套独门螳螂拳……”
“……呃……算是不错吧……就是武田铁也在电影里表演的那个吗?”
“大概吧。我觉得招式和那个蛮像的,所以就觉得是。不过我个人比较喜欢河南的形意拳♪”
“你说的这么带劲……那现在这个后记怎么办呢?”
“说的没错……那就来个下卷预告吧。”
“预告啊……没什么新鲜感唉。比起这个,不谈预告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你指什么?”
“第一卷、第二卷,加上这一卷,角色里出了好几个『最强』你知道吗?”
“呜……我知道。不过这就和拳击的世界冠军一样,有很多啊。”
“说到底,作为主人公,又是什么『最强的男人』,总觉得他太弱了。”
“他……就像次中量级的世界冠军那样吧。”
“……你说这种话,伦纳德会生气哟。”
“最强的人彼此都是相同的,别计较啦。说个认真的话题,作者给了登场人物太多的『天才』称号,实际上是有一个排行榜的。”
“?”
“也就是说,主人公那种『天才』只是中学生等级的天才,而主人公的老师C那样的『天才』就毫无疑问是世界级的天才。”
“嗯……这理由编得倒是像模像样……”
“你有哪里不爽?”
“哼……区区作者居然如此盛气凌人……”
“你、你说『区区』一个作者——你究竟把我——”
“早上上班被醉汉纠缠,决定和对方争吵,结果中途下车,又出勤迟到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呜呜……看天花板吧,不然眼泪要流出来了……”
“受不了。你的弱点已经人尽皆知啦。”
“实际上没有迟到。因为是弹性工作制。而且整个过程只花了五分钟。”
“无所谓。真要是迟到了你早被炒鱿鱼了。”
“炒鱿鱼什么的,我其实不在乎。”
“……你是无所谓职员吗……”(注)
(注「无所谓职员」:60年代的一部日剧,剧中的上班族对工作都不怎么上心)
“总之,以后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你总算认真起来了。”
“(装听不到)那么,下回见!”
“BYE!”

秋田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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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er0212 王爵
相當老的書啊
翻譯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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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GLD 騎士
激动啊,又能看到第四卷,开心死我了

11 年前 0 回復

w11458 子爵
老书啊……挺感兴趣的类型哦
我先看书。

11 年前 0 回復

九翼 子爵
唉,原來還有小說啊
這個系列我喜歡就是啦
感謝翻譯

11 年前 0 回復

Steelweal 騎士
看到封面进来看看。这真是好老的画风啊..

11 年前 0 回復

cloudalan 勳爵
想当年听着ED很有赶脚的说。。。

11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老故事吗?我真心不知道这故事结尾没有啊。。真的结局出了吗?这么久了

11 年前 0 回復

wsxhxsahz 王爵
是原来跟《秀逗魔导士》齐名的小说吗

11 年前 0 回復

冷血杀手 侯爵
这插图风格给人以一种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漫画的感觉……

11 年前 0 回復

megaflame 平民
结束了啊……

去翻了下日文维基,结果克里奥修成正果了?

11 年前 0 回復

ft5716 騎士
一年多没来轻国,没想到奥芬又有大大开坑汉化了,泪流满面!

11 年前 0 回復

megaflame 平民
……这小说里有正常人吗?

11 年前 0 回復

lancer00d 平民
魔术士奥芬…初中时看过动画,是一开场就高能找到龙那部么?小说第二部感觉丶慢热…还有,楼主的头像好吓人啊!

11 年前 0 回復

qq451458939 公爵
和秀逗魔导士一批的  这是几年前的啊

11 年前 0 回復

nocenhe 子爵
感谢楼主翻译,现在这种风格老物现在真是很难见到了

11 年前 0 回復

phyrexian 騎士
楼主坚持到现在真是难能可贵,支持

11 年前 0 回復

821047983 伯爵
这不是那个出了一大串系列的大坑吗。。lz,佩服,感觉这系列语言有点怪怪的,但是意外的好看啊,世界观好像很大的样子啊

11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lz有志填这个我也不知道有多少本总之很多的老坑精神可嘉啊,我会在精神上支持你的!

11 年前 0 回復

leonidas126 公爵
这个作品好神奇啊!多谢楼主翻译~

11 年前 0 回復

suyichen68 伯爵
一看这插画风格就知道是老物……LZ辛苦了

11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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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izin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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