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あざの耕平][东京闇鸦][第3卷][台/简]基友情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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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夜の星痕 于 2013-5-27 09:47 编辑









当时,鲜少有人当场注意到那是事情的开端。
多数人,几乎绝大多数人都是在事后回想起来,才发觉到这一点。


发现自己越过了无法回头的那条线。


一章 新的开始

1

病房外上了重重枷锁,门上施加了咒术,外头横挂着一条注连绳,左右两侧插着红淡比枝。父亲谨慎地一一取下,最后把钥匙插进钥匙孔,转动门把。
那慎重其事的态度令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事到如今,他才反省起自己居然出于微不足道的好奇心与无聊——还有些许同情,提出这个建议。
父亲笑了笑,问他“还是算了吧”,他一听马上摇头。那一点同情早在见到这“封印”病房的瞬间,转化为另一种情感。
深吸一口气后——少年缓缓打开病房门。

2

宣告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塾生们纷纷吁了口气,教室里紧绷的气氛顿时瓦解。一时之间,私语声和嘻笑声此起彼落,负责监考的老师在教室里走动,迅速地从学生桌上收回考卷。监考老师从挺直背脊、坐姿端正的土御门夏目面前收走考卷,土御门春虎则是趴在桌上,整个人半死不活。
阴阳塾——国内首屈一指的阴阳师养成机构,这地方便是塾舍大楼里的其中一间教室。
春虎趴在桌上,看不见此刻脸上带着什么神情,但即使考试结束,坐在他隔壁座位的夏目脸上依然残留焦躁与紧张,只是让她焦躁紧张的原因不在自己,而是春虎,这位青梅竹马早在钟声响前就已经趴倒在桌上。
考试时,夏目不时忧心忡忡地斜眼偷瞄春虎,一等监考老师收回考卷离开,她更是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春虎?刚才的考试——”
“别提了。”春虎没等她说完就打断她的话,依然筋疲力尽地趴倒在桌上。“别提也别问,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让我静一静……拜托你,Help……”
“拜、拜托不是‘Help’,你要说的是‘Please’吧?”
“……Please……”
春虎呜呜咽咽地哀求,夏目一脸沉痛,仰望天花板。接着,她发出只有隔壁座位才听得见的细微声响悄声问:“……哪里?你有什么地方不懂?”
“……我不就说别问了吗?”
“……不然你有几题不懂,一题?两题!?”
“……很、很多题……”
春虎的语气痛苦,夏目的表情一下子从沉痛转为悲痛。
“什么叫做很多题不懂!刚才的考试几乎都在预测的出题范围内,昨天我们再三复习过了不是吗!”
“……呜。”
“我们不是针对出题的倾向确实准备好对策了吗?我们不是一起熬夜准备了好几个晚上吗?”
“……呜。”
春虎趴在桌上扭动着身子,像是没有力气回答,也没有余力起身,夏目不忍卒睹似地看着自己的儿时玩伴。
春虎的成绩不是在进入阴阳塾后才一落千丈,身为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后代子孙,过往阴阳道宗家土御门家的一份子,他和优秀的本家下任当家夏日简直是天壤之别。出生在分家的春虎成绩远远落后其他同班同学,更常因为不及格需要留下接受课后辅导。夏目纵使重视名门土御门的名声,也放弃了挽救春虎成绩的念头。
不过,这次的考试相当重要,攸关是否能顺利升上二年级,不能轻言放弃。
春虎“呜”了一声抬起头,下颚抵在桌上,咬紧了牙。
“算了,我已经尽了全力,接下来再靠……实技挽回……”
听到青梅竹马哀声悲吟,夏目叹口气,摇了摇头。虽然不安,但确实只剩实技这项可以扳回一城。
夏目扭过头,微微鼓起脸颊,发出原本尖细的嗓音轻声警告:“……你要是敢留级,我绝饶不了你。”说完,她随即抬起视线,凝视教室窗外。
天色灰茫,乌云密布,仍可感受到浓浓的寒冬气息,阳光也有些微弱,缺乏鲜艳明亮色彩。看来还得再等上很长一段时间,晴朗的春日才会到来。
到了下个月——也就是二月初,他们就要升上二年级。
春虎进入阴阳塾就读后,已经过了半年。



长刀刀锋动如飞燕,斩破虚空。
对方当然是以刀背攻击,但要是直接挨上这一记,可不是痛得在地上打滚个两圈就没事了。春虎用锡杖的底端一挑,敏锐地化解了攻上前来的刀刃。
他忽左忽右迅速移动,调整呼吸,凝聚灵力。左眼下方的五芒星因为灵力循环而渐趋灼热,他感受着这般热度,把意识集中在眼前的式神身上。
阴阳厅制护法式式神‘G2˙夜叉’,又名“黑枫”。
这具式神除了拥有基本的徒手格斗技巧,更是精于使用长刀,实在不是春虎这个外行人能匹敌的对手。
不过,春虎手上的锡杖是导师大友阵特别打造的咒具,虽然需要消耗大量灵力,却能将灵力自由转变为咒力之刃,抑或是盾,以便与敌人交战。春虎的咒术拙劣,但灵力强大,这类兼备防御功能的武器可说是投其所好。有这把锡杖在手,即使胜算不大,至少能与对手“一较高下”。
黑枫的长刀与春虎的锡杖交错,春虎以见鬼之眼“视得”周围灵气卷起漩涡,以及黑枫的咒力、自己身上散发出的灵气,还有沿锡杖的轨道蜿蜒流动的咒力。
咒力与咒力激烈碰撞,分不清是热气还是冷气的灵风狂啸,身体——灵体——犹如遭到烈火灼烧。另一方面,式神黑枫毫不在意周围的灵压,和外在给人的印象一样,如同机械人般持续攻击春虎。
不过——趁现在!春虎 闪过这个念头,像是看透他的思绪,黑枫背后立刻跑出一道娇小的身影。
那是个小孩子,而且还是个看上去不满十岁的小女孩。她身穿水干与指贯,相貌端正如日本人偶,一双湛蓝的浑圆大眼,头顶上冒出一对尖尖的三角形耳朵,下半身长出树叶形状的尾巴。
那不是人,而是式神。她是春虎的护法式式神——空。
“喝啊啊啊!”
在解除隐形并且实体化的同时,空从后方袭击黑枫。她手里挥舞爱刀‘捣割’,划过黑枫脚下。这一招出乎黑枫意料——出乎操纵它的主人,同班的仓桥京子意料——空的奇袭杀得他们一时措手不及。受到攻击的黑枫出现裂核反应,杂波窜过全身,瞬间停下动作。
这时——
“赢了!”
春虎的锡杖击中黑枫,在远方操纵式神的京子啐了声“可恶”,一脸不甘。
“哈哈!怎么样?这场毫无疑问是我赢了吧?”
“太太太、太厉害了,春虎大人!您的身手实在矫捷——!”
“你的时机也抓得很准确呢,空,我们配合得愈来愈天衣无缝了!”
“承承承、承蒙赞赏,不胜感激!”
春虎开怀大笑,空因为受到主人称赞,羞得满脸通红。而且她不只羞红了脸,尾巴也像只小狗摇个不停。战败的京子不悦地哼了一声,解除黑枫的实体化。
“……我话说在前头,黑枫原本是以与白樱共同行动为前提而进行调整的式神,单独应战根本没办法发挥真正实力,你千万别误会了。”
京子气势凌人地提醒春虎。
棕发高高扎起,发梢低垂,睫毛纤长,目光炯炯,看上去相当好胜,长相却十分可爱,就算身上穿薪制服,也藏不住她姣好的身材以及一双修长美腿。
在一年级塾生当中,京子的实力仅次于夏目。也许正因为如此,即使是无法自由发挥的模拟战,输给春虎还是让她心有不服。一开始,春虎两人的胜率不到两成,但今年的胜率已经大幅提升至五成,可见两人有显著的成长。
京子板着脸,春虎见到她的反应不禁苦笑。
“这我很清楚,我还没那么得意忘形。”
“……知道就好。”
“别别、别管她,春虎大人。丧家之犬乱吠,尽可当成耳边风。”
“小空,我都听到啰。”
京子横眉竖目,空却一脸正色,竖起双耳,装作没听见。这个式神忠于主人春虎,对待春虎以外的人则显得心高气傲。
春虎等人目前身处塾舍大楼底下的咒练场。咒练场在设计上宛如一个人型体育馆,并有结界环绕在竞技场四周。
自入塾以来——正确说来是自从一入塾就与夜光的信徒大战一场以来——春虎便定期在此与京子的式神进行模拟战。理由当然是为了对付夜光信徒,更具体来说,是为了以实战的形式累积经验,习惯咒力的使用方式以及咒术战。
夏目自小受到‘谣言’困扰,外界谣传她是现代阴阳术之祖,在东京造成灵所引发的空前灾害——也就是灵灾的罪魁祸首·土御门夜光的转生。为此,夏日常遭到盲目信仰夜光的部分狂热信徒骚扰。而春虎遵从分家的‘家规’,成为本家的式神,为了守护主人夏目,才会像这样尽可能锻炼自己的实战能力。
“如何,夏目?我这样应该可以在实技项测验中拿到不错的成绩吧?”春虎从竞技场仰望观众席,向在一旁观看比赛的夏目攀谈。
夏目听他这么说,故意哼了一声。
“蠢虎,难道你以为考试会要求‘术者直接与式神对战’吗?”





“这话是没错啦……不过我对咒力的使用已经驾轻就熟了哦。”
“你还不是靠那把锡杖让灵力转换成咒力,考试可不能携带咒具入场!”夏目绷着脸,严厉指责洋洋得意的春虎。
肃穆的举止与线条纤细的美貌相互调和,富有光泽的黑发长及腰际,以一条粉红缎带系在身后。她的身材娇小,外表乍看之下娇柔无比,但又由内散发出坚毅的意志。
“你到现在都还无法熟练简易式式神,我虽然不至于认为这场模拟战是在浪费时间,但是说真的,现在实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什么嘛,你之前不是不反对在今天进行模拟战吗?”
“那是因为今年的实技不知道会出什么题目,如今唯一能采取的对策就只有让灵力的循环顺畅,为明天举行的实技测验暖身。”其受不了——夏日耸了耸肩,宛如一个教到笨学生的家教。
阴阳塾一年级的课程以课堂讲课为主,鲜少有实技练习,因此升级考试关注的并非技术,而是咒术者本身的资质,考试内容也是每年都有变化。
“可是你全依靠锡杖帮忙,根本达不到什么暖身效果,这次干脆空手对付式神如何?”
“……那是自寻死路吧。”
“哎呀,夏目同学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很乐意配合哦。”
“啧!京子,你别又兴高采烈地叫出黑枫来啦!”
夏目俯视春虎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尽管自己的式神获胜,她的态度依然相当严峻。为了保护主人的人身安全,式神必须随侍在主人左右,也就是说春虎一旦没办法顺利通过考试,遭到留级或退塾,他这式神也派不上用场了。
但是——
“……噗。”坐在夏目身旁的百枝天马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身材和夏目差不多,是个戴着眼镜、一脸稚气的少年,也是夏目和春虎他们的同班同学。
“怎、怎么了,天马同学,有什么好笑的?”听见天马在一旁偷笑,夏目满脸讶异地转过头。
“因为——”天马脸上浮现和菁的微笑。“夏日同学你嘴上这么说,刚才春虎同学一赢,你还不是兴奋地握拳跳了起来,红着脸人叫‘赢了!’。”
“什么?哪有这回事!人家——我、我才没有……拜、拜托你别胡说八道!”
夏目一时慌乱,辩驳得支支吾吾,而且用词愈来愈混乱,甚至能听见异常尖细清澈的嗓音。
“喂,夏目!”
竞技场上的春虎连忙出声提醒,夏目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轻咳两声,天马与京子看着两人的互动,神情尽是不解。
不同于京子身上穿的纯白制服,夏目身穿稍微偏蓝的黑色——乌羽色制服,和春虎及天马一样的男生制服。
不过——真是的,那家伙平时沉稳,一遇上突发状况就慌了手脚,真实身分迟早会曝光……春虎没好气地在心里嘀咕。
土御门家的继承人对外必须以男子自居,土御门夏目依从土御门本家的这项‘家规’,以男学生之姿进入阴阳塾。春虎总疑惑夏目居然能隐瞒这么久……实际上,夏目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打扮成男生的少女,目前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春虎和春虎的式神空,以及春虎与夏目的损友阿刀冬儿。
——这些同学真是迟钝……就算过了半年﹒我还是觉得她那副模样实在怪极了。
在阴阳塾这半年,他发现夏目能瞒过众人口光最大的理由,在于她的交友范围十分狭隘。
除去知道她身分的春虎与冬儿以外,与她较为亲近的只有在这里的京子与天马。这是夏目本身怕生的性格使然,与夜光相关的谣言更使得周围的人们对她敬而远之。
只要实际与夏目相处,就会发现她其实破绽百出。在外人眼里,她是个典型的资优生,因此没有人注意到她刻意隐瞒的另一面。她那头长发虽然不像个男孩子,但众人也擅自把那解释成是“传统世家的规矩”。正巧在咒术界——不论事实与否——还留有“头发具有灵力”的想法。即便如此,系粉红缎带实在是太扯了,春虎忍不住暗自吐槽……
“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还真大……咦?奇怪,冬儿到哪里去了?”
从竞技场仰望的春虎四下张望,到处都找不到本来和夏目与天马一起观战的冬儿。
“塾长把冬儿同学叫去塾长室了。”由于夏目的心情尚未平复,于是天马代为回答。
“塾长?”
“对——你也知道塾长有只小花猫式神吧,那只猫跑来说有点事要找冬儿同学。”
听了天马的回答,春虎转头面向京子。
“塾长特地来找塾生会有什么事,京子你心里有底吗?”
“奶奶没提过有什么事,所以我也不清楚。不过既然叫冬儿过去的是奶奶,说不定是出现了奇怪的‘卦象’。”
“卦象?”
“对,其实也不限于占卜……你不知道吗?奶奶可是一流的占星术士哦。”
“占星?”
“……我看你还是重头再读一次一年级好了。”
班上的劣等生每听一句就问一句,让京子不耐烦地颦起柳眉。
阴阳塾的塾长名为仓桥美代,是位气质高雅的老妇,在现今咒术界具有极大的影响力,同时也是名门仓桥家的前任当家。她是位颇有盛名的占星术士——占卜师,即使早已退隐,据说至今国内仍无人能与她相提并论,京子便是这位塾长的孙女。
“哼……算了,反正塾长不会乱来,若是大友老师找他就得担心了。”
“冬儿的成绩不差,反而你这个接近招级边缘的学生还更让人担心。”
京子冷静地一语道破,春虎啧了一声,沉下了脸。
“冬儿和我一样从普通的高中转学进来……到底是什么时候拉开了这么大的差距?”
“你一开始就没追上他过吧。”
“说的也是!这我还不清楚吗,可恶!反正那家伙就是头脑好,在转学进来前就很熟悉咒术!”
“我说的一开始不是指从转学进来开始,而是打从一出生就是这样了哦。”
“居然是天生的啊!而且还很难回嘴,这不是更让人伤心了吗!”
春虎怒声同骂,眼眶泛泪。“春春、春虎大人,您要是在意就等于承认自己天生不如人!”空又安慰得不得体,观众席上的天马听了忍不住爆笑出声,夏目则是面色凝重。但她马上打起精神,挺直背脊,扬声重新提出建议。
“春虎!明天就要考试了,你还是再练习一下咒力的转换方式。你的灵力强,如果可以顺利转为咒力,考试应该还应付得过去!”
实技的升级考试就在明天。
春虎的命运也会在明天做出一个了断。

3

“祓禊灵灾?”
“对,这就是今年一年级生的实技测验题目。”
仓桥塾长坐在椅子上,朝站在办公桌前的冬儿点了个头。
阴阳塾的塾长室与有如现代办公大厦的塾舍大楼格格不入,内部装潢充满复古的和式风格。书架塞满两侧墙面,地面铺上深红色绒毯,并以彩绘玻璃隔间,看上去就像间大正时代的咖啡厅,整体而古相当复古,房里的摆设几乎都是塾长自阴阳塾创设以来爱用的物品。
塾长室内只有塾长与冬儿两人,摆在书架上的机械钟滴答滴答地响,悄声刻划时间流逝。
“当然,要让一年级生祓除的并非真正的灵灾。老实说,最近发现了可能会造成灵灾的不稳定灵气,因此负责实技测验的老师提议利用这难得的机会,故意让灵气失衡,制造勉强达到危险等级一的疑似灵灾,再由各位同学进行修禊。”
说完,塾长又详细补充了几点说明。
塾长和往常一样身着和服,身材矮小如孩童,但由于姿势端正,看在他人眼里一点也不显得娇小。齐肩的短发已是白发苍苍,除此之外感觉不到年事已高,外表依然保持得相当年轻。顺带一提,有只三色小花猫蜷缩着身体,窝在红木办公桌上睡得香甜,那正是她的式神。
而站在塾长面前的冬儿身材修长,身上随意穿着阴阳塾的制服,头上绑着一条宽头巾,扎起一头长发。这位美男子即使不开口也让人感到胆量过人,就算此时被叫到塾长室里,他也丝毫不显得紧张。
“请问您泄题的目的是什么?听说依照惯例,实技测验的题目要等到考试当天才会宣布。”听完塾长解释,他的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挑衅问道。只是塾长非但没有谴责冬儿的态度,反而轻轻扬起嘴角。
“考试讲求的是公平……可是这场考试对你不利,毕竟——”塾长敛起微笑,笔直凝视冬儿的眼瞳。“你亲身经验过真正的灵灾,直到现在仍在与那时候留下来的后遗症奋战。”
“…………”
塾长的目光静谧且澄澈,找不到一点同情,也无意试探他的反应。冬儿没有闪躲,直接回望塾长的双眸。然后,他故意摆出卸下防备的模样。
“——您说的没错,不过,请问这对我有什么不利的呢?莫非您认为那次的灵灾在我心中留下了阴影吗?”
“就算你没有自觉,也不能肯定没有这个可能性。”
“既然我没有这样的自觉,那我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了。”冬儿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悠悠说道。
冬儿卷入灵灾至今已经过了两年。
那时他还是个国三生,正准备升上高中,结果为了治疗灵灾留下的后遗症住院,这一住就是半年多。接着在卷入灵灾一年后,与春虎进入同一所高中就读,也就是说他原本应该比春虎他们早一年升上高中。而他会对阴阳术知之甚详,也是因为在治疗期间有相当充分的时间用于自学。
“……您特地叫我过来,难不成是想劝我主动放弃参加实技测验?”
“咦?你有这个打算吗?”
塾长不怀好意地问,冬儿刻意耸了下肩做为冈应。
“我本来就不喜欢‘考试’,让别人‘测试’自己的能力如何,这种事不合我的个性。”
“哎呀,这想法有点偏激哦,冬儿同学。不管成绩是否合格,由客观的角度了解自己的能力总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这是升级考试,不能‘不管成绩合不合格’吧?”
“这话倒也没错。”
塾生这么一反驳,塾长忍不住噗哧一声,快活地笑了起来,窝在桌上睡觉的小花猫轻轻摇了下尾巴。
“不过,既然夏目同学和春虎同学都会参加明天的考试,你应该不可能放弃吧?我要你过来这里,是希望在事前通知你考试内容,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这需要塾长亲自通知吗?”
“这个嘛……不巧大友老师有事外出,塾舍里其他知道你这‘隐情’的人就只有我,我大概是有点操心过度了吧。”
听了塾长这番话,冬儿脸上瞬间掠过混杂着自嘲与苦笑的神情,他很难得会露出如此复杂又难解的态度。不过,这样的神情没一会儿就消失无踪。
“……原来您在担心我啊,真是不敢当。”
说着,冬儿又恢复回平常的口吻和表情,语带讽刺,非常有他的风格。只是见到冬儿这样的态度,塾长又再次微笑,抬眼斜睨眼前的塾生。
“——冬儿同学?你那样的态度不太好哦。”
“咦?噢,抱歉,我的口气太自大了吗?”
“正好相反。你内心‘烦躁’,却表现得沉着冷静,这样的态度不过是‘故作成熟’罢了,不是真正‘成熟’的对应。而且你拿自己是灵灾被害者这样的身分做为攻击手段,只有嘴上讲得毫不在意,这种态度也不好。自顾自地惹恼对方只能算是一种幼稚的沟通手法,倒不如直接说自己不需要同情,听起来帅气多了呢。”
冬儿没料到塾长会指责他这一点,沉默了半晌没有开口。塾长说得如此直截了当,即便对方不是冬儿也会不知该做何反应。
“……您这话……说得还真果断。”
“哎呀,我说错了吗?还是你的意思是‘别、别说蠢话了,才才、才没那回事’?”
“有必要说得那么结结巴巴吗……我了解您的意思了,抱歉我应该再坦率一点,感谢您的指教。”
冬儿罕见地面露无奈,隔着头巾搔了搔头。就算是冬儿,也不想与年近祖母的塾长讨论‘成熟’的定义。
况且实际上,塾长的忠告令他非常不快。
他从未有过隐瞒的意思,倒是打算面对并且接受灵灾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后遗症,并且为了独力克服,才会选择与春虎一起转入阴阳塾。然而这样的努力换来的只有他人不必要的关心,他内心不免感到焦虑。
即使是在冬儿身边的人们,也极少有人知道‘这件事情’。扣除眼前的塾长,知道这件事的就只剩导师大友和春虎,连夏目也不是很清楚“真正留下了什么样的后遗症”。
“……您也明白,这后遗症很‘棘手’。我现在已经适应多了,只是不时还是会出现像现在这样的情形,让我想起自己是灵灾的被害者,忍不住觉得烦躁,不过我自认还满看得开的。”
冬儿娓娓道来,口气还是一样刻薄,只是这次的表情倒有些像在开玩笑。听了他这些话,塾长也不打算继续为难他。
“……说的也是,会说这场考试对你不利,其实只是出于我个人的主观判断,你如果不服,我在这里向你道歉。只是——”
“我知道,塾长的判断等同阴阳塾的判断。我既然是阴阳塾的塾生,自然会服从各位老师的决定,感谢塾长特地好心提醒。”冬儿说得诚恳,但又马上咧嘴一笑。
“……另外,先不管我心里有没有留下阴影,我还是会找时间和主治医生讨论缺乏自觉症状的危险性。站在阴阳塾的立场,要是我在考试中症状突然恶化,这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吧?”补充完这句多余的话后,他朝塾长投去反叛的目光。
“这你倒是用不着担心,抱歉没事先知会你一声,我已经请教过你的主治医生了。”
“什么?您是说春虎的父亲吗?”听见塾长的回答,冬儿大感惊讶,不自觉睁圆了眼。
卷入灵灾时,负责为冬儿诊疗的医师不是别人,正是春虎的父亲。春虎的父亲是位阴阳医——专门治疗伤痛病害的阴阳师。到了东京之后,冬儿每个月还是会回诊一次。他会认识春虎,也是因为受过春虎父亲诸多照顾。
“你不知道吗?春虎同学的父亲也是这里的毕业生哦。”
“原、原来是这样啊,所以……”
阴阳塾创设至今约半个世纪,不只由来已久,事实上更是国内唯一一所专门培育阴阳师的学校。在春虎父亲那一代,阴阳塾出身的阴阳师理应不在少数。
“我记不得他是哪一届的学生了,不过他的表现十分优异。在他离开阴阳厅的时候,天海非常惋惜呢。”
“……天海?”
“哎呀,抱歉没说清楚。天海是现在阴阳厅咒术犯罪搜查部的部长,我和他是老朋友了。”塾长轻松说道。
咒术犯罪搜查部的部长可说是咒搜官之首,塾长却直呼其名,果真不愧是仓桥家的前任当家。
然而,最让冬儿惊讶的还是春虎的父亲。
“咒搜部的部长感到惋惜……难道春虎的父亲以前是咒搜官吗?”
“这你也不知道吗?他现在只是个乡下地方的阴阳医,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让人很难想像有这么一段过往。不过就‘对人施咒的专家’这层意义上看来,其实咒搜官与阴阳医的技术具有相当高的共通性,毕竟要是不熟悉‘咒术’,怎么应付得来呢?”
“……确实。”冬儿沉声附和。
春虎的父亲是位备受推崇的阴阳医,多亏有他,冬儿才不至于在两年前命丧黄泉。他可说是冬儿的救命恩人,也是位值得信赖的主治医生。
“……也就是说,春虎的父亲判断这种程度的考试对后遗症不会产生影响吗?”
“对,没错,所以我刚才也说过,我这趟叫你来,只不过是要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明白了……可是不用担心,看在我这外行人眼里,不过就是危险等级一的灵灾而已,根本没什么好害怕的吧。”
冬儿轻松说道,像是已经恢复先前被打乱的步调。
即使是在灵灾频传的现今看来,冬儿在两年前卷入的灵灾规模也是相当庞大,甚至一时成为社会上的热门话题。虽然无意小觑,“不过就是危险等级一的灵灾”确实是他的心声。
“……难不成您有什么‘预感’吗?”
“哎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话没别的意思,恕我失礼,‘仓桥家的占星术士’可是历代阴阳厅长官依靠的最后手段,能让如此伟人的预言者预测自己的未来,实在无比荣幸。”
冬儿再次语出嘲讽,塾长不禁一脸愕然。
“……哎呀哎呀……从你的成绩可以看出你的知识丰富,不过似乎有些太八卦了呢。”
“我比较喜欢那方面的知识啦。”
冬儿理直气壮地说,塾长听了也忍不住苦笑,要是让把塾长评为“这个业界的幕后老大”的大友听到这话,说不定会冒出满身冷汗。
“好吧……那我就把话摊开来说清楚了。冬儿同学,因为后遗症影响,你的‘星象’非常难解。我会特别在意你,像这样把你叫来这里,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无法视透你的‘星象’。”
塾长朝冬儿平静说道,话里和先前一样没有流露出半点同情,只是在信任冬儿的基础上,传达出自己所知的事实。
“只是呢,冬儿同学,其实我根本不需要预测,我和你都很清楚,接下来将有许多难关等着你去面对。”
“…………”
冬儿神情凝重地听着塾长的话,只是马上露出无奈又放肆的笑容。“——所言甚是。”说完又叹了一声。
塾长话说得严苛,但总比盲目的安慰来得好。自己的将来不容乐观,冬儿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承蒙指教,不胜感激。”
“别客气,只是呢,冬儿同学,你大可不必因此对将来感到悲观。我很高兴看到你为了对抗后遗症进入阴阳塾,我们这些老师虽然没办法帮你从后遗症中复原,却能教你凭藉一己之力自救的手段,让你以后能依照自己期望的方式过活。”
“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不巧的是现在的我没什么‘期望的生活方式’这类远大的目标。”
“‘现在的你’没有,不代表未来也一样,局限自己将来的可能性可不是种聪明的做法哦。”
塾长严厉又温柔地鼓励着冬儿,但他的脸上只浮现冷淡的微笑,没有再继续应答的意思。
这时,正在打盹的小花猫刚好打了个呵欠,醒了过来。
小花猫伸长身体,轮流看向两人,像在问他们讲完了没,两人的对话便顺势在小花猫的无言询问中告一段落。
冬儿告别塾长,离开塾长室,在走到走廊关上门后,吁了口气。
他下意识地举起手臂,按住绑在额头上的头巾,低吟了一声:“……将来的可能性?”
接着,自嘲再次回到唇角,眼瞳里尽是讥讽——以及空虚——的神色,按住头巾的手有些僵硬。
“……实在不像我的作风啊。”
话刚说完,口袋里的手机正好传来震动。冬儿回过神,拿出手机确认。

‘听说塾长找你,这次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春虎寄来简讯,看来已经结束和京子的式神进行的特训。
未来埋没在黑暗里,看也看不透,但至少有道来自日常的光芒照亮现在的冬儿脚下。
冬儿轻轻一笑,迈出大步,开始编写回给春虎的简讯。



明治大道上,一辆豪华轿车在涩谷车站附近停了下来。
后座的车门打开后,一个男人走下轿车。男子留着一头蓬松长发,以橡皮筋扎在脑后,嘴角和下巴蓄满胡须,模样与高级轿车格格不入,不过再仔细瞧会发现他的体格健壮,相貌凛然,眼神散发出坚强意志,深具知性气质。
男子身穿墨绿军装外套加上牛仔裤和系带短靴,肩上背着一个老旧的皮革斜背包,看上去就像个奉行一步一脚印的行动派学者。
他回望车门没关的轿车后座,简短道了声:“……承蒙照顾。”
“用不着介意,我这么做也算是为了替半年前的事情赔罪。”后座的另一头传来回应。
坐在车里的是位穿着黑色和服的老翁,外表看起来老态龙钟,声音却出奇地年轻。他戴着一副红色墨镜,白发全梳至脑后。
老翁没看向车外的男子,而是笔直望向正前方。
“不过实在太可惜了,你这趟打算去送死对吧?接下来还有得热闹呢。”
“…………”
“算了,既然如此你就放手一搏吧,这么一来我也可以找找乐子。”
“是,不过还请……”
“我知道,别担心,至少在你们分出胜负前,我会老实地离远一点。”
“……麻烦您了。”
男子的用字遣词彬彬有礼,口气却是无礼至极。老翁听了似乎也不怎么在意,倒像是乐在其中。
“那么我先告辞了,承蒙您诸多照顾——道摩法师。”
男子又道了次谢,头也不回地举步离开。车门在他背后关上,豪华轿车扬长而去,他没有回头。
他往青山的方向走去,混入周围嘈杂的人群里。
在涩谷,他不用怕自己这副模样引起任何关注,办起事来相对也方便许多,接下来只需要配合指示就可以开始行动。
“……请保佑我们的行动顺利吧,大连寺部长。”
话刚说完,他猛然停下脚步,面具般的脸庞瞬间闪过一丝惊讶。同时,他强化俨然已经成为习惯的隐身术,迅速躲进一旁暗巷。
暗处里,他露出犀利的目光望向马路另一头,一群年轻男女正闲聊着走在路上。那群人共有四男一女,全穿着相同设计的奇怪服装,看上去像是制服。男子很清楚那是哪所学校的制服。
那是培养阴阳塾的学校,阴阳塾的制服,其中有一个少年比独具特色的制服更引人注目。
少年用粉红缎带系起一头乌黑长发,身材娇小,样貌中性。
男子认识这个少年,而且知之甚详,甚至在此时此刻,在他就要实行以性命赌上的计划即时,心里依然惦记着少年。
“……北辰王……!”
这个名字一说出口,男子的胸口随即涌起一股狂热的欲望,想和少年交谈。只要能讲上一两句话,他甘愿隐姓埋名,就算要他假装碰巧上前问路也无所谓,他就是想和少年交谈。
自着手计划以来——不对,自从两年前的那起事件以来,男子对所有事物都显得豁达,即便如此,在这一刻产生的强烈念头仍如熊熊烈焰烫灼他的胸口,摇撼他钢铁般的意志。
经过短暂而激烈的挣扎后,男子按捺住内心欲望,用尽全身力气克制自己别冲上前去。
少年很有可能受到阴阳厅监视,再者,此时和少年交谈,要是确认他“真是那人”,献上性命的决心恐怕会因此动摇。
少年若真是北辰王,总有一天会以光明照亮黑夜,就算自己见不到那一天,也不能为一己私欲冒上这个险。
“……王啊,还请……”
他悄声轻吟——接着再也说不出话,只能愣愣地目送少年离去。
在这群少年走过的瞬间,男子总算留意到另一位少年。
少年的额头上绑着头巾,他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少年,不,他有印象自己疑似见过这么一个少年。只是他再怎么努力回想也想不起来,刚才的少年夺去他的注意力,他只能匆匆一瞥。自己在哪里见过那个少年呢?男子回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能想起来。他远望那群少年远去的背影,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于眼前。



“噢,大友!这里这里!”
一走进店内,一声声热情的“欢迎光临!”迎面而来,紧接着是一个令人怀念又霸道的声音向大友打招呼。大友板着脸,不耐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这里是位于银座的高级酒店,有钱人在这地方玩乐,身穿华服的女子如热带鱼悠游在店内,其中大友的前主管就坐在最里面的包厢,猛挥手中的扇子。
大友轻叹一声,朝正打算为他带路的男服务生摇了摇头,拄着右手的短拐杖,拖着右脚义足独自走向店内。
包厢里坐着一个老人和三位美女,桌止有个摆满冰块的银色冰桶,冰桶里放了支粉红香槟。大友见状忍不住沉下脸,皱起了眉头。
在其中一位美女的引导下,他在桌子另一头坐了下来。
“……唉,真是浪费钱,浪费钱咧。您这个糟老头再活也没几天,可以不要随便浪费国民的血汗钱吗?”
“混蛋,说话那么难听,我可是自掏腰包花自己的钱。”
“您那份薪水还不是来自我们缴的税金。”
“所以至少我把薪水还给了这些漂亮小姐啊,你该称赞我是公务人员的楷模吧。”
对吧——他挥开扇子,开七问道,三位美女听了马上眉开眼笑,纷纷赞同他的说法。大友没好气地瞪视死性不改的前主管。
大友是阴阳塾里的讲师,也是春虎班上的导师。他的身上散发出异样憔悴的气息,脸上戴着俗气的眼镜,皱巴巴的外套底下是同样皱巴巴的衬衫和领带及长裤,而右脚上的义足则像在开玩笑似地装上木棍,宛如中世纪的海贼,看上去简直像个走错地方的可疑份子。
另一方面,老人骨瘦如鵺,却是精力充沛。
老人的年龄与仓桥塾长相仿,不论声音还是动作都铿锵有力,言行粗莽,身穿亚曼尼的三件式西装,没系上领带,显露出个人风格。他相当融入店里的气氛——更确切来说,不管身处何种场所,他总是能把那地方当成“自己的场子”,如同一个演技高超的演员。
大友曾经是阴阳厅咒术犯罪搜查部的一员,那时的上司便是眼前的老人——咒术犯罪搜查部部长,天海大善。
“话说回来,我这只脚不方便行走,拜托您别特地把我叫到这种地方来咧。何况我不只走路不方便,还是个不相干的局外人。”
“一时兴起装上那种义足的人还敢这么大言不惭,你真应该向全天下真正行动不便的人道歉。再说依我们俩的交情,说不相干未免太客套了吧。”
“请别说蠢话了,从递出辞职信的那一刻起,我和天海部长就没有半点瓜葛咧。”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以为光凭那么一张薄薄的纸,就能斩断我一直以来关照你的恩情吗?”
“您居然好意思提‘关照’和‘恩情’,真不愧是部长,玩笑开得既新奇又大胆。”
“呿,我这新奇大胆的玩笑哪比得上你那只义足。”
天海冲着以前的下属咧嘴一笑,仿佛老虎戏弄猫儿。坐在大友身旁的酒店小姐趁两人唇枪舌战的空档,帮他在酒杯里斟入香槟。
“……怎么样?美代还是老样子吗?”望着美女的动作,天海开口间道。
“您说塾长吗?她老指使我帮忙跑腿咧。”
“呵呵,她看上去是个老好人,指使起人来可是毫不留情。”
“为什么会这样呢,也许是我不走老人运吧。”
“确实是没女人运来得好。”
“……啊啊,怎么不快点死一死啊,这些老太婆和糟老头……”
大友嘟囔着,从小姐手中接过酒杯。这时,天海说了声“那么——”并悄悄朝一旁使了个眼色,包厢里的三位小姐随即默默起身离席。
包厢里只剩下两人独处后,天海举起酒杯,大友也跟着高举酒杯致意。接着,两人没特地喊干杯,便自顾自喝了起来。
“……您那边又如何呢?这一阵子听说咒搜部的风评很差哦。”
“唉,咒搜官这种工作哪管得了外界的目光。”
“我说那些咒搜官最近的表现也太差劲咧,半年前我还帮部长您善后过呢。”
大友不怀好意地狞笑说道。半年前,夏目遭到夜光的信徒袭击,当时袭击夏目的正是现任的咒搜官。
“你说那件事啊。”天海一脸苦涩,沉重地哀叹了一声。
“美代也为那件事狠狠念了我一顿,实在太狡猾了,她铁定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话说在前头,实际上在处理这件事的人是我,不是塾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放任夜光的信徒跑去接近‘候补人选’?”
大友开玩笑地说,只是最后那句话一说出口,藏在眼镜背后的瞳孔瞬间闪过严厉的目光。天海见到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大感意外,扇了下手中的扇子。
“这我也没办法啊,人手不足嘛。咒搜部里忙得不可开交,我不是指美代的式神,不过真的是忙到连猫都想叫来帮一下忙了。”
“那些咒搜官还不是都被祓魔局挖走咧,追根究柢,这都是因为部长怠慢,不肯掌握人事主导权。”
“每个部门都有人手不足的问题,尤其是那些‘厉害的家伙’更是抢手……好不容易培养出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结果一下子就辞职走人。”
天海哼了一声,歪起嘴角,瞪了大友一眼。大友脸上掠过苦笑,像是惊觉自己说错话了,又马上一脸若无其事地把酒杯送到嘴边。
“总之最近光是灵灾祓禊就让祓魔官疲于奔命,再加上祓魔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出来,和你同时进来的木暮现在简直是忙得焦头烂额。”
“噢,那家伙是个老好人,很好使唤,根本就乐在工作吧。”
“你还真敢讲……我告诉你,祓魔局的人——特别是那些第一线上的祓魔官,可是对木暮感激不尽呢,尤其是——”天海的语气一变,脸上也敛去原本的爽朗。“——只要那家伙到场,就能减少镜出现的机会。”他口气沉重地说。
天海这话一出,大友立刻眯细了镜片底下的双眸。他独特的——令人无从捉摸,让对手松懈的气氛瞬间紧绷。
“……呵。”一会儿过后,他轻呼一声,嘴边缓缓浮现笑意,如巨人的鱼影从湖底悠悠浮上水而。他这微笑与其说是“可疑”,其实更多了些冷漠。
“……现在祓魔局是由仓桥长官兼任局长对吧?塾长的儿子还在放任那个‘小鬼’胡作非为吗?”
他的声音和语调一如往常,只是说的话不同于以往干脆,眼镜底下的双眸更是带着挑衅的目光。
听见前任下属的疑问,天海忍不住啧了一声。
“……项圈系上了,连链子也绑上了,若还要拔掉他的牙就没意义了。我说过好几次,阴阳厅现在人手不足——缺乏人才啊。”
语毕,天海啪的一声收起扇子。大友暂且按兵不动,不久还是轻吁了口气,脸上再次浮现一贯的苦笑。
“……这实在不是我这外人可以插嘴的事。”
“哼……话题扯远了。我的意思是比起祓魔局,咒搜部更缺人才,只要可以派上用场,不管是什么样的角色都得先用再说,实在没办法事先彻底调查那些人的背景来历,何况是不是夜光的仔徒,事前根本查不出来。”
“是是,反正要推卸责任永远不乏理由——对吧?”
“啧,你这家伙还是一样尖酸……真要说起来,阴阳师在心里多少都有‘认同’夜光的地方,现代咒术可说是因为有他才得以立足。”
说着,天海把扇子往大友一指。“阴阳师和夜光的信徒——两者其实相去不远啊。”



“……也许吧。”
大友答道,轻轻把嘴唇凑向酒杯。
两人不发一语,包厢里顿时陷入沉默。冰桶里的冰块溶解,香槟杯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突然间,大友浑身一颤,嘴唇离开酒杯,转头越过肩膀望向包厢外头——酒店的门口。
又有新客人走进店里,店员正在出声招呼。那是个年轻——至少看上去比大友年轻的青年。
天海见到大友这样的反应,别有含意地笑说:“……还满眼尖的嘛。”
然后,他朝青年唤了声:“比良多!”青年一发现天海他们,马上轻轻点了个头,走了过来。
大友记得自己听过天海口中的名字。
“比良多?该不会是两年前那个——”
大友立刻出声确认,得到天海肯定的答覆。
“刚才我们说到事前查不出哪些阴阳师是夜光的信徒,再说也不是所有崇拜夜光的人都是危险份子。我们需要警戒的是那些‘激烈’又‘盲信’夜光的信徒,以及那些家伙聚集的秘密结社。不过你既然已经走了,再向你解释这些事情也没意义。”
天海刻意说道,青年正好走到他们的包厢旁。
由于初次见面,大友正想起身打声招呼时——“不用这么客气,大友前辈,我知道您的脚不方便。”青年体贴地说,大友于是重新坐好。
天海在一旁正式介绍起青年的身分。
“他是咒搜部的明日之星,比良多笃祢,负责指挥搜查秘密结社双角会,也就是接管你的职务。”
青年——比良多微微一笑,朝坐在沙发上的大友点头致意。
“我是阴阳厅咒术犯罪搜查部公安课的比良多,久仰大名,能亲眼见上一面实在备感荣幸。”
比良多的嗓音如高山流水般清澈且简洁有力。大友觉得有些尴尬,应了句“嗯,你好……”点了下头。
由于他不卑不亢的态度,使得沉稳的神情和锐利强悍的双眸看起来非但不带攻击性,反而给人清廉刚正的印象,和阴阳师相比,他反倒更像个牧师或是神父。他的发长及肩,修剪整齐的浏海正好盖住眉毛,身穿深蓝色西装,与天海身上的亚曼尼西装不同,他的装扮不起眼,完全符合咒搜官的风格。
不过,在他那头直顺的黑发上头,只有一缕染上了红色。
红——不对,正确来说应该是朱红。
“就算是咒搜部,也没人知道现任‘十二神将’与前任‘十二神将’约在这种地方密谈,何况还是‘神扇’天海大善和昔日的得力助手‘黑子’,相信有不少人愿意掏出大把钞票,就为了亲眼目睹这样的景象。”比良多轮流看着天海与大友,开口说道。
听了比良多的话后,大友不由自主地朝天海投去询问的目光。
事实正如比良多所说,大友在任内曾考取‘阴阳一级’的资格,但在执行咒搜官此一职务时,他是国家一级阴阳师——也就是俗称的‘十二神将’一事,从未公诸于世。“咒搜部的‘黑子’”曾经名震一时,令非法咒术师闻风丧胆,不过即使是在自家咒搜部内,知道其真实身分的人也极其有限。
“真受不了。”天海注意到大友的视线,耸了耸肩。
“这件事他是自己察觉到的,用不着担心,我已经吩咐过他不准对外张扬。”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我也听说过你的谣言,两年前在灵灾攻击中,你曾经对御灵部展开大规模搜查。”
“不……”大友一说,比良多的神情马上黯淡了下来。
“结果我还是来不及阻止灵灾发生,主嫌大连寺至道又在被捕前丧命,至今我仍深觉于心有愧。”
比良多沉下嗓音,老实应道。说完,天海要他坐下,于是他在上司身旁坐了下来。
双角会是由夜光的信徒组成的秘密结社,之前袭击夏目的咒搜官也与双角会有关联,这点在事后经过调查已经证实。组织的规模不明,至于从何时开始存在,以及他们的真正目的为何都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阴阳厅会注意到双角会这个组织,起因于两年前的那起事件——双角会强行举行阴阳厅称为‘上巳大祓’的大规模咒术仪式,在东京都内同时引发多起灵灾,是史上第一起“咒术恐怖攻击事件”。
这起事件的主嫌为国家一级阴阳师,‘导师’大连寺至道,去年夏天举行‘泰山府君祭’的‘神童’人连寺铃鹿正是他的亲生女儿。
“……大连寺是很优秀,只可惜是个‘危险’的家伙。在很久以前我们就发现他仰慕夜光,毕竟‘环境使然’嘛。”天海把弄手中的洒杯,语气沉重地述说起往事。
在事件发生的当时,大连寺至道并非阴阳厅的职员。一般提到专业阴阳师,自然而然便会联想到阴阳厅的职员,但实际上也有不少阴阳师选择在民间活动,而在政府部门里,阴阳厅也不是唯一一个任用阴阳师的单位。
在任用阴阳师的部门里,最特别的要属惹出问题的御灵部。
“……御灵部如同部门名称,负责调查及研究‘御灵’——也就是那些骁勇善战的与慈蔼和善的‘神灵’或‘英灵’,而……”
“……这个御灵部是宫内厅底下的部门,不属于阴阳厅,因此即便是咒搜部有心,想出手也没那么容易。”
比良多说明到一半,天海便接下去解释起当时的情形。
依现今阴阳厅采行的‘泛式阴阳术’定义,御灵通常是指灵相异常的特殊灵灾,其中灵力强大的人类在死后只要满足一定的条件,其残留的灵体便会成为“特殊灵灾”的核。御灵部研究的对象是过往的神佛,以山咒术的角度解释其转变为目的而设立的部门。
至于为何御灵部设立在宫内厅而非阴阳厅,主要是因为这些御灵包括了“王公贵族的灵”,例如‘*日本灵异记’里提到的长屋工,诅咒长冈京的早良亲王,化为雷神的菅原道真等死于非命的王公贵族,其中有许多都成了御灵。由于需要处理这些王公贵族的御灵,政府判断官内厅比阴阳厅更加适任。(译注:日本灵异记,作者为药师寺僧景戒,为日本最早的民间故事集。)
“……话虽这么说,御灵部在设立时出现了不少争议,而且由于相当封闭,外界根本无从得知内情,至少在比良多进去卧底前是如此。”
“……然后你一进去就发现那里已经成了双角会的巢窟——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
御灵也就是灵灾化的“魂”,若由‘泛式’的观点解释,免不了会追溯到夜光创立的‘帝国式阴阳术’中与“灵魂咒术”相同的源头。当然,与灵魂相关的咒术皆被指定为禁咒,只是到头来,‘泛式’也不过是以‘帝式’为基础发展出来的咒术体系,要想由‘泛式’的角度出发寻求合理的解答,最终必会追究到‘帝式’。
愈是了解‘帝式’,便愈是深入接触到建立此一体系的土御门夜光这位伟大阴阳师的魅力,因此御灵部会成为夜光信徒——双角会的温床,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并不出人意料。
“前面提到的大连寺至道是当时宫内厅御灵部部长……他的属下多半是双角会成员。灵灾攻击就是由他们一手策画,并且实际执行。”
事件发生后,祓魔局几经艰辛,好不容易祓除人为引发的灵灾。然而,主谋大连寺至道在自己引起的灵灾中死亡,咒搜部逮捕御灵部内的双角会成员,御灵部本身则是被迫关闭并且解散,当时在现场指挥咒搜官行动的便是事前潜入御灵部进行搜查的比良多。
“可是我们在那时候挖出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也没有逮捕到所有涉及事件的成员。从咒搜官在夏天引起的那起事件可见,双角会的势力仍在,而且从未停止活动,恐怕阴阳厅内部也……啊,抱歉,这种事不用说大友前辈也很清楚吧,毕竟您是率先察觉双角会的存在,并且孤身展开深入追查的第一人。”
“不,别这么说。”听到比良多戒慎恐惧地补充说道,大友连忙挥了挥手。
“我老早就辞掉咒搜部的工作咧,而且可以不要叫我‘前辈’吗?现在还被这么叫,老觉得哪里怪怪的咧。”
“没错,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轻人不需要把这种家伙捧上天。”
“部长所言甚是……倒是没有前途的老头子要是能再体贴一点就好了。”
“呵呵呵,我拒绝。”
比良多愣在一旁望着气定神闲的天海,和满眼怒意的大友,最后苦笑答了一句:“就照您的意思,大友‘先生’。”
“总而言之……前面扯太长了,不过这攸关今天叫你过来这里的重点。”
啪,天海用扇子敲了下膝盖,探身向前。大友露骨地表现出厌恶,警戒心显而易见。
“……话说在前头,我是个阴阳师没错,不过也只是个普通人,区区一介学校讲师罢了。”
“我就是有事要找你这个学校讲师,事情和你刚才提过的‘候补人选’有关。”
此话一出,大友身上轻佻的气息再次消失,天海见状忍不住窃笑。
“我还以为你那个性不适合当老师……不愧是美代,看人的眼光还满准的嘛。”
“废话少说,两年前的事件和阴阳塾的塾生到底有什么关联?”
大友没好气地催天海赶快讲下去,天海“嗯”了一声,朝比良多使了个眼色,比良多马上接话。
“天海部长说两者‘相关’,其实在这个时间点上,‘候补人选’——这种称呼还真迂回,总之就是双角会还没把脑筋动到谣传为夜光转世的土御门下任当家——土御门夏目身上,至少我们没有掌握到这一类动向。只是去年夏天才刚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我们因此判断还是得先知会您一声。”
“……抱歉,你这样的说法才叫做迂回,可以直接挑明了讲吗?”
大友平静地说,比良多停了立刻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观察到双角会最近动作频频,在幕后指使的还是个大人物。”
“大人物……该不会是‘D’吧?”
“正是‘D’案件。他和去年夏天那件事情有关,这点想必您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是知道……再怎么说,本人都亲自到阴阳塾来了。”
一想起夏天的那起事件,大友忍不住板起一张臭脸回答。
‘D’为咒搜部内的暗号,指藏身在咒术界幕后的“某位阴阳师”。这位阴阳师的真实身分成谜,但没有一位咒术者不曾耳闻他的大名。
芦屋道满,又名道摩法师,据传曾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一较高下,是位名符其实的“传说”中的阴阳师。
此一传说的背景在距今千年以前的平安时代,因此‘D’是否为芦屋道满本人尚有待确认,不过至少‘D’这位神秘的阴阳师确实存在,咒搜部更研判这一号人物在现实上具有威胁性。
“最近‘D’相当活跃,在几天前,我们掌握到‘D’和双角会的某位成员有过接触。”
“……谁?”
“前宫内厅御灵部的阴阳师,六人部千寻,这个男子过去是大连寺至道的左右手。”

5

涩谷的夜晚灯火通明,即使远离闹区,街灯依然照亮夜空,犹如燃烧通宵的篝火。在宿舍屋顶上,冬儿静静远眺迷濛夜色。
时值二月,夜晚仍严寒如凛冽冬目,不时有夜风吹起冬儿的发丝。他倚着栏杆,右手撩起前额浏海。平常总绑在头上的头巾取了下来,拿在左手上,由于头巾几乎成了他的招牌,此时的他和平常给人的印象有些不同。
这时,屋顶上的门打开了,他反射性地拿起头巾。不过——
“……原来是你啊。”
出现在屋顶门口的人是春虎,冬儿一下子松懈下来,身体又倚到栏杆上。
春虎双手各拿一罐咖啡,似乎早知道冬儿人在屋顶。他打了声招呼,走到冬儿身边。
“怎么啦,小混混,看这气氛好像少了根烟啊。”
“啰嗦,我宁愿喝酒也不抽烟。”
两人和往常一样互相调侃了一下,接着春虎说了声“拿去吧。”,把一罐咖啡抛给冬儿。冬儿没有特地道谢,默默接下损友手中的咖啡。
春虎轻轻一笑。
“冬儿,你睡不着吗?”
“你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嗯?呃,那个……一想到今后的命运决定在明天的考试上,我就紧张得睡不好。”
春虎低头把视线落在手上,拉开罐装咖啡拉环。冬儿看见春虎这副模样,嘴角泛起嘲弄的笑意。
“……真是个笨拙的家伙……”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
冬儿朝说着拙劣藉口的春虎耸了下肩,也跟着拉开拉环,把咖啡罐送到唇边。冬儿喝的是无糖咖啡,春虎的是微糖,他们早就清楚彼此的喜好,确认罐上的标记不过是多此一举。
“话说回来……居然要我们祓除灵灾,那根本是在电视上才会看到的情形吧。我还以为自己习惯多了,阴阳塾这地方果然乱来。”
说着,春虎忍不住沉下脸。
在同宿舍的路土,冬儿向春虎他们透露了考试内容。夏目等人对于事先知道考题似乎有些抗拒,但也没出声阻止。
“我们这些学生能顺利祓除灵灾吗?”
“课堂上有教过祓禊的方法吧?听说明天会先总复习一次,傍晚再开始考试。而且比起能不能实际祓除,心理准备和反应能力才是考试重点,何况要祓除的也只是危险等级一左右的疑似灵灾。”
“危险等级再低也是灵灾啊,我记得危险等级一是……唔……不会造成物理性伤害的灵灾对吧?”
“对,要到危险等级二才会造成物理性伤害,危险等级一是‘灵气扭曲至无法自然恢复的程度’,所以还称不上是真正‘因灵引发的灾害’,顶多只能算是前置阶段。如果交由职业祓魔官祓除,就算加上支援,也只需要两三个人就能搞定,而我们是全班出动……只是老师们似乎不打算让夏目在一开始就加入修祓。”冬儿语气平和地回答春虎的疑问。
不让夏目参加考试,是因为她手上有张王牌——使役式式神北斗。
北斗是龙,是代代侍奉名门土御门家的神兽。只要运用北斗的灵压,便能强行“击散”危险等级一的灵灾,所以虽然会让夏目参加考试,同时也会要求她尽量待在后方支援——仓桥塾长解释道。
“这么一来,夏目等于是不用考试了嘛。”
“阴阳塾讲求的是实力,应该是判断夏目没有接受考试的必要吧。”
“真好啊,夏目。唉,像我们这种凡人只能认真应试了。”
春虎喝着咖啡,仰望夜空,冬儿也跟着抬起视线。
热咖啡化成热气,从两人口中呼出缕缕白烟。
朦胧夜空似近还远,让人无法一窥究竟,连高挂夜空的明月也显得冰冷无情。 .
“……这里和乡下完全不一样呢。”
“……嗯。”
冬儿附和春虎的话,但实际上他直到一年前都还住在东京,因此即使仰望同一片夜空,感触也与春虎大不相同,反而是“回家”的念头更为强烈,或许该说“没想到会再回来”……
不久,春虎望着夜空唤了声:“……冬儿。”
“怎么了?”
“你最近还好吗?”
“还不是老样子。”
“我不是那意思,呃……”
春虎双眼直盯着夜空,话说得支支吾吾。冬儿在心中无奈地摇头叹息,脸上浮现的却是苦笑。
“我都说老样子了,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面上都没什么太大变化……倒是这半年来更能清楚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灵气了。”
“这是说大致上能控制住了吗?”
“……应该吧,至少不会那么容易演变到惹你担心的程度,就算又有灵灾在面前发生也是一样。”
“唉,你还是一样自信满满。”
“话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夜郎自大罢了。”
说着,冬儿耸了耸肩。看见损友这样的态度,春虎总算放心地笑了,只是不同于脸上的表情,他又接着说:
“实在让人不安啊,要是真能控制好就没事了,只怕一个不小心反而让情况更恶化。”
“用不着担心,多亏了你老爸,‘治疗’效果相当好。他甚至考虑到阴阳塾的实技课程,帮我做了阶段性处理。不过还是不能太乱来……我只好把这重责大任交给你了。”
“呿,反正我就只会乱来。”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哼,承蒙抬举。”
春虎笑说,一口气喝完手中的咖啡。喝完后,他轻声说了句“掰”,随后便转身离去,冬儿也简短地应了声“噢”。
不过,就在春虎把手放上门把时,又回过头唤了声:“冬儿。”接着咧嘴一笑。
“明天考试加油哦。”
“喂,你可别忘了,明天的考试关系到能不能顺利升级的人是你,可不是我哦。”
“这个嘛……等醒了之后再来烦恼吧。”春虎说了声晚安,然后打开门,从屋顶走了下去。
冬儿独自留在屋顶上发了一会儿呆,过没多久终于啜饮一口咖啡。
“……不愧是父子,表达关心的时机一模一样。”
他有些无奈地微笑,细细品尝剩下的咖啡,为准备明天的考试离开屋顶。

——后来被称为‘上巳再祓’的事件便发生在这一晚过后。


二章 春日风暴

1

那一天,阴阳厅祓魔局第一监控室异常混乱。下午过后,东京都内相继发生多起灵灾。
这些灵灾大多是从危险等级一到初期的危险等级二,规模相对较小,但在日落前发生如此多起灵灾实为罕见。灵灾多发生在傍晚至深夜——尤其集中在※逢魔至丑三时,并随日出骤减。
白天里各地接连发生灵灾,正是都内灵相大为混乱的最佳证据。(译注:逢魔,昼夜交替之时,约下午六点左右,为容易遇上妖魔鬼怪的时刻;丑三时,凌晨两点至两点半,万物沉睡,为妖魔鬼怪活跃的时刻。)
而接下来正是日落时分——进入逢魔之时。
“……看来今天晚上有得忙了。”室长苦着脸坐在里头的位子上说着。
监控室里设置了一个巨大荧幕,上头显示出一张以东京都内为中心的地图,在这张简单的地图上,标示着这一天里灵灾发生的位置,与一些相关数据。
“需要连络课长吗?”室长身边的监控人贝问。
“不,用不着烦他。听说他最近血压飙高,为了课长的健康着想——其实也没那个必要。好,帮我接内线。”
“室长!”
上司开的玩笑使室内一时之间满溢笑声,当然这些专业的监控人员笑归笑,注意力始终没离开过控制台。适时纾缓紧绷的情绪固然重要,但即将日暮西下,紧张的气氛恐怕只会有增无减。
对并不关心咒术的普通人来说,阴阳厅是“祓禊灵灾的政府机关”,把祓魔局与阴阳厅混为一谈,把祓魔官与阴阳师画上等号。这自然是错误的想法,实际上只有一小部分优秀的阴阳师能成为祓魔官,其他还有相当多非阴阳师的职员在阴阳厅——以及祓魔局内任职。
在隶属于祓魔局情报课的第一监控常内,只有室长与其他数名职员通过‘阴阳三级’考试,没一个拥有‘二级’的资格。他们不被允许使用甲级咒术——是一群和世人想像的“阴阳师”相去甚远的工作人员。
然而,祓魔局的工作必须依赖这群人才能顺利执行。看在与咒术相关的人眼里,祓魔官是个人人称羡的职业,但也是有这些工作人员在背后支援,祓魔官才能无后顾之忧地活跃在台面上。
“……说人人就到,不愧是课长,简直是顺风耳。”
室长开玩笑地吐了吐舌头,看着他的主管——祓魔局情报课课长顶着一张一成不变的严肃脸孔走进监控室。其实课长并没有什么顺风耳,在这时间到监控室确认情形是情报课课长每天的例行公事。
课长走近室长办公桌,匆匆瞥了主荧幕一眼,接着轻轻皱起眉头。
“……太阳还没下山,灵灾未免太多了点。”
“确实发生了不少灵灾,说不定会刷新今年的记录。”
“离二月驱鬼不过才一个月……看来驱鬼是愈来愈没效了。”
“正确来说,是在工作由御灵部转过来之后,效果才开始减弱。”室长调侃说道,课长闻言忍不住神情凝重。
二月驱鬼指的是在立春前一天的节分举行的仪式。“节分”基本上在每年的二月四日左右,其中又以“洒豆”仪式最为著名。原本一年里不只立春,还有立夏、立秋、立冬的前一天共四次节分。现今的阴阳厅为稳定都内灵气,除四次节分之外,另加上除夕,一年共举行五次咒术仪式。灵灾起因于灵气扭曲,于是需要调整灵脉的流动,以维持灵气不易波动。
这项工作原本不属于阴阳厅,而是宫内厅,由宫内厅御灵部负责执行。
“凭我这么一点见鬼的能耐,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差别。课长您呢?我记得您有‘二级’的资格。”
“其实我也看不出多大分别……只是数据不会说谎。从灵灾件数的资料看来,灵灾确实有逐年增加的倾向,真让人头痛啊。”
祓魔局人手不足的问题相当严重,局员利用有薪假放假休息的比率愈来愈低,但要是来上班的局员不够,工作也无法正常执行,两者之间的取舍实在令中间管理阶层人员伤透了脑筋。
“嗯?那个灵灾是怎么回事?从发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怎么还没处理?”
课长忽然盯着主荧幕问道。
“咦?您说哪一个?”室长也跟着望向主荧幕。
“就是那个,发生在涩谷的危险等级一。”
“噢,您说那个啊,前天不是来了份通知吗?说是阴阳塾——”
课长一听,马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就是那个说要用来考试的疑似灵灾嘛,那需要特别标示出来吗?”
“毕竟还是发生了灵灾啊。”
除非有见鬼的才能,否则无法察觉灵气,因此时至今日尚未开发出自动探测灵灾的系统,而是由见鬼才能特别优异的阴阳师——职务为灵视官的阴阳师们在都内各地监视灵气,而依据他们提供的情报赶至现场的阴阳师,会将实际情况回报给情报课。至于显示在主荧幕上头的讯息则是经过自动汇整的各阶段情报,即使是现在,来自现场工作人员的电话依然在监控室里随处响个不停。
灵视官的知名度虽低,却是祓魔局里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实际上现在担任灵视官的人当中,就有三位足国家一级阴阳师。
“不过,真不愧是阴阳塾,居然要学生在考试中祓除危险等级一的疑似灵灾,那简直是职业训练了吧。”
“那里的毕业生确实相当优秀,最近祓魔官不就有大半都是阴阳塾出身的吗?”
“说不定真是那样,通过这次考试的学生可能以后就到祓魔局来了。”
室长面露微笑,凝视主荧幕上涩谷的标示。天赋异禀又能成为阴阳师的人非常有限,因此优秀的阴阳师更显得弥足珍贵。
可惜,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监控室里的控制台响起电话铃声,其中一位监控人员操纵控制台,透过耳机麦克风接起电话。紧接着一旁又有另一通电话响起,电话一通接着一通响起,监控人员一个个忙着接电话,只是仍然穷于应付一再响起的电话声。
“——嗯?”
室长端正坐姿,电话铃声依然响个不停,接起电话的监控人员语气愈来愈惊慌。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就在室长纳闷不解时——“有灵灾发生!地点在上野,据抵达当地的局员回报,灵灾规模逼近危险等级二!”
“依目黑分局报告,品川也有灵灾发生!他们预计在数分钟后抵达现场!”
“第六小队报告!修禊中的灵灾突然升高至危险等级二,灵压仍在持续攀升,请求给予支援!”
监控人员紧急回报现场状况,室长在愕然之余,不忘一一回以指示。在他正想联络管理祓魔官的祓禊司令室时,办公桌上的电话抢先响了起来。他桌上的电话不同于监控人员负责的控制台,专门用以和灵视官取得联络。
室长接起话筒,说没两三句话便扯起嗓子大叫:“你说什么!”在一旁观察情形的课长听了不由得脸色一沉。
“——发牛什么事了?”
“灵视官回报灵脉混乱,出现异常浮动。”
“地点在哪里?”
“这……”
“怎么了?快说啊。”
“……整、整个都内……至少在可确认的范围内,灵视官发现所有灵脉都呈现异常现象。”
一接到报告,课长马上把目光转向主荧幕,监控人员从现场接收到的资讯正显示在上头,地图上确实接二连三亮起灵灾警报。
“立即联络三名特视官,要求他们提供详细报告。司令室那边由我来联系,另外……独立官那边有谁正在待命?”课长用凌厉的目光下达指示。
特视官是特别灵视官的简称,独立官指独立祓魔官,两者都是唯独国家一级阴阳师才能拥有的特殊称号。
“本部有宫地和宫削,目黑那边则是木暮……剩下的还有镜。”室长答道,匆忙确认时间。
紧接着——“第、第六小队报告!灵灾规模达到危险等级三!”
“什么!”课长与室长不约而同睁大了眼。
“这未免太快了吧,不是才刚升到危险等级二吗?”
“第六小队在什么地方!”
“秋叶原!影像传回来了!”
监控人员说着,同时扩大显示在荧幕角落的现场影像。
荧幕里出现秋叶原车站附近的情形,由画面中的神田川可知,灵灾发生地点在万世桥一带。课长忍不住啐了一声,那地方一旁有中央本线通过,而现在正是下班尖峰时间。
影像里照出数名身穿黑衣——防瘴衣的祓魔官,在他们的视线前方,神田川的水面冲出了水柱。
水柱如喷泉喷洒上夕暮,如龙卷风急速旋转并且逐渐壮大,像极了电脑合成画面,只是在荧幕一角,周围行人——由此可见事出突然,根本来不及引导一般民众避难——的反应又是如此真实。
即使有见鬼能力,透过荧幕还是无法视得灵气,当地的灵气如何混乱,以及瘴气如何肆虐,只能透过在现场的祓魔官回报才能进行判断。

‘——这里是第六小队!光靠我们几个的力量无法维持结界!灵灾依然持续扩大中,进入危险等级三!’

现场祓魔官的声音响遍整间监控室,与其说是报告,其实更接近惨叫,就连负责接听其他电话的监控人员也不自觉抬起头,凝视主荧幕。
在监控室的监控人员众目睽睽之下,水柱应声破裂。
一道奇怪的影子从破裂的水柱中窜向夕阳。那东西的四肢和躯体扭曲,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全身超过五公尺长,在空中翱翔的身影灵活且极具活力,宛如一头破笼而出的野生动物。
然后,那露出尖牙的下颚发出尖锐嘶吼,就像一根坏掉的笛子。
危险等级三,实体化的瘴气,“魔”。
阴阳法定义为移动式的灵性灾害——通称“动态灵灾”。

‘十七点:十五分,动态灵灾发生!水气强烈,疑似五气兼具,研判为属于“※奇美拉型”灵灾——鵺!’ (译注:CHIMERA,希腊神话中的喷火怪物,具狮头、羊身、蛇尾。)

“居然跑出鵺来了。”听到祓魔官再次传来报告,室长沉吟道。
“那是属于飞行型的灵灾,这下麻烦了。”
“——监控人员!告诉第六小队,要他们尽全力阻止灵灾移动!……紧急联络司令室,要求待命中的部队紧急出动支援——”
课长朝监控人员怒吼,紧接着在室长耳边交代起事情。灵灾祓禊部队通常由祓禊司令室负责指挥,由于情报课课长兼任祓禊司令室室员,在一定的条件下,紧急时可掌握指挥权。
此时,又有报告传进监控室,仿佛在嘲笑他们的对应。





“室长!从上野传来——灵灾突然升至危险等级三!”
“什……!”
“现场研判类型为‘奇美拉型’灵灾!这边同样是鵺,已经在周围造成破坏——”
“等一下!抵达品川的部队传来报告,现场确认发生动态灵灾!请求紧急增援!”
报告接连涌入监控室,课长与室长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不,不只是他们,负责转告现场情形的监控人员也是个个面色铁青。
三起灵灾陆续进入危险等级三,这样的情形虽然极为罕见,却不是前所未有。情报课里的人员不只是为事态严重而脸色僵硬,更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出现相同的事态。
过去也发生过一次类似此时的状况。
“……该不会……两年前的情形又要再发生一次了吧……”不知是哪位监控人员忍不住喃喃低呼,道出了在场所有人员的心声。距今正好两年前的三月,也和现在一样连续发生——不,是人为引发过多起灵灾。
“难道是……灵灾攻击吗?”室长茫然低吟。
“别乱猜。”课长立刻出声喝斥。
“总之事态紧急,马上联络仓桥局长!还有……灵视官的报告提到灵脉出现混乱对吧?”
“是……啊,对了!秋叶原、上野、品川——”课长这话猛然点醒室长。
在阴阳道的方位观中有个叫做“鬼门”的方位,位于艮,亦即东北方,阴阳道把东北方定为“鬼进出现世的方位”,需避忌并且严加警戒。另外,与鬼门反方向的坤——西南方则为“地户”,也是需要提高惊觉的方位。
‘泛式’承袭了此种方位观念,但不只单纯从方位,还综合了灵气流动路径的“灵脉”,人的流动——社会交通网等因素考量。会有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人类基本上或多或少带有灵气,在长时间而且人量移动的情形下,便会产生新的灵脉。
依照‘泛式’定义,现在东京都的鬼门位于上野及秋叶原两地,地户为品川和涩谷,而这次发生动态灵灾的三个地点正好分别在鬼门与地户。
像是要证实课长的猜想般——“又有新的灵灾发生!规模正在急遽扩大!”监控人员大喊。课长与室长紧咬着牙,带着同样的预感,几乎是同时间问出相同问题。
“在什么地方?”
宁实正如两人所料。
监控人员转过头,颤抖着嗓音回答:
“地点在涩谷。”

*


男子搭上山手线外环方向的电车。
他双脚大开,高仰起头坐在位子上。由于正值下班尖峰时间,车厢里挤得水泄不通,但不
只是男子两旁的座位,方圆一公尺以内根本没有半个乘客。即便有人在远处不时偷偷望向男子所在的方向,也没人敢走近男子身边,个个避之唯恐不及,害怕他身上散发出的暴戾气息。
男子年约二十,身材瘦削,有个接近锐角的尖下巴,留着一头染成银色的短发,脸上戴着镜片镀银的墨镜,耳朵戴上好几个耳环,身穿毛领夹克,胸口垂下一条闪亮的项链,腰间系着装饰银色铆钉的皮带,牛仔裤上挂着银链,脚上踩着一双擦得光亮的工程靴。
男子的唇边泛起冷笑,像在嘲笑整个世界。随身听透过耳机传出激烈的节奏。即使不发一语,也能充分感受到他那份桀骜不逊的傲气。
其中最吓人的是他额头上的刺青。在男子的额头上,刺了个看上去像是刀疤的×。
突然间,男子的夹克里传来响亮的铃声,他皱了下眉,拿出手机。他的手指意外纤细修长,每根手指头上都戴有闪亮的戒指。
他看着手机荧幕,不悦地用力咂舌。
“……居然得加班。”
不久,电车抵达JR新宿车站。
男子轻快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推开依序下车的乘客,强行又悠然自在地离开车厢走上车站月台。那些无方批判的目光尚未遇上男子,便无力地消散在空中。
西斜夕暮映照在镜片上,瞬间如冰似火,为男子的脸庞燃起七彩光芒。

2

异变发生得令人措手不及。



“很好,不错,再加把劲!”
“好!”众人气势如虹地回应京子的呼喊,春虎当然也是其中之一。在春虎脚下,空呼吸急促,手里紧握‘捣割’,摆出戒备姿势。
在涩谷一角,春虎班上的塾生聚集在人行道与办公大楼大厅间,一个铺上地砖如小型广场的空地,正在进行考试。
霾灾发生在广场中央一带,灵气里的阴气特别重,如比重重于空气的瓦斯——但并未扩散——沉甸甸地压在地砖上。
从现场状况看来,灵气已经转变为瘴气,仿佛猛烈的无形营火,即使身在远处依然能感觉到灼热。尽管没有造成物理性伤害,人体所受到的灵性创伤,以及在心理上的影响力皆不容小觑。
祓禊灵灾的方式依情形各有不同,不过顺序基本上大同小异。首先设下结界隔离灵灾,降低周围受到的损害,同时分析灵气偏差,并且进一步加以导正,或是施以更为强大的咒力压制,使其完全“消散”。
春虎等塾生分为两组,一组人马设下结界隔离灵灾,另一组负责施加咒术,试图导正灵气。前者有京子与冬儿,后者有春虎与天马,夏目则是独自站在监考老师身旁,在远处焦急守望考试经过。
“呕~我快吐了……”
“振作点,天马!深呼吸——不行,要是反而吸进瘴气就糟了。总之再撑一下,再撑一会儿就行了!”
“春春、春虎大人!还请命令在下展开突击——!”
“不行!考试的目的不是击散瘴气,而是恢复灵气平衡。班上的大家正在齐心协力合作,别想自己一个人出风头!”
春虎鼓励面色惨白的天马,又得劝阻急得发慌的空,整个人手忙脚乱。不过慌乱的人不只春虎,由于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灵灾,塾生们没有一个不显得惊慌失措。
“大家冷静点!结界连作正常,就算要花上一点时间也不要紧,一定得确实导正灵气。修禊进行得很顺利,别推心!”
愈是习惯接触灵气者愈是敏感,容易受到灵灾影响,尤其在瘴气侵袭下,要保持冷静更是困难。实力仅次于夏目的京子会.]{责维持结界,主要是考虑到若非像她这般行有余力,根本没办法长时间面对灵灾并且持续维持结界。
“你还好吧,冬儿?我记得你在灵灾中受过伤对吧?”京子在率领众塾生维持结界之余,不忘关心身边冬儿的状况。
冬儿的脸色异常难看,但他双眼直视灵灾,始终不曾移开视线,神情也不见动摇。“……我没事。”他应道,咧嘴露出自信的笑容。
“用不着操心,控制得很妥当,要再维持多久也不成问题。”
京子以为冬儿说的是“结界控制妥当”,因此打趣笑说:“控制的人是我吧。”
结界组以包围灵灾的形式围成一圈,各自在自己周围设下结界,再由京子把这些结界串连成一个完整的结界。
负责导正灵气,实际进行修禊的塾生则是进入结界内,直接朝灵灾施加咒力。其中有人使用家传符箓,有人结九字印,各自使出浑身解数。另一方面,大友为春虎打造的锡杖一如当初预期,未获准许带入考场,于是春虎只得拚命地快速划出一个又一个九字印。
他高举食指与中指结成“刀印”,口中大喊:“临!兵!斗!者!皆!陈!列!在!前!”每念诵一字,便交互由左而右画出五条横线,由上而下画出四条直线。结成刀印的指尖划过虚空,咒力凝聚指尖在空中留下光痕格纹,形成与五芒星齐名的阴阳术咒纹“九印”。
用以驱邪的“九字真言”有各式各样的咒法,其中最简单的便是快速九字印,只要熟练即可迅速发挥威力,当然春虎只是因为容易记住,才会使出这一招。
与结界组相比,祓禊细的行动显得一团混乱。
“春虎,咒力太强了!再减弱一点。”
“搞什么——春虎同学,这次又太弱了!你不能控制好咒力吗!”
“你在对哪边施展咒力啊,小土,根本没对准目标嘛!你看不见眼前的灵灾吗!”
“我的错?这些全是我的错吗?你们这些人不会是把别人还有自己犯的错全怪到我头上来了吧?”
春虎的灵力强大,却不擅长将灵力转换为咒力,不只失误频频,咒力也不稳定,消耗剧烈又收不到显著效果。幸好他在灵力方而特别强韧,还不至于筋疲力尽。
在远方观整的夏目一副按捺不住的模样,一再出声纠正。
“手印简直结得太不像样!刀印应该要这个样子!手指要这样划才对!”
“你站在那么远的地方结印,我怎么可能看得到!再说刀印这种基本我还懂啦!”
“春春春、春虎大人,要、要如此结才是——!”
“空也知道怎么结印啊?不过别浮在我眼前啊!太碍眼了!我看不到前面啦!”
“……好恶心,头好痛,我快死了……”
在春虎对着夏目和空怒吼时,天马终究还是不支昏倒了。结界一时半刻不成问题,只是灵灾修禊本身似乎还得耗上一段很长的时间。
“啧……老师,我不会唤出北斗,拜托请让我一起参加考试!”
夏目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袖手旁观,向监考老师提出要求。几位老师压抑住苦笑,互相使了个眼色。
夏目班上的导师大友由于临时有事,不在考试现场,但考虑到考试内容具危险性,这次的实技测验由三位实技老师共同监考。其中一位年事已高,却是位经验老到的前祓魔官。
“祓禊灵灾重视的是团体合作,一旦习惯借助他人之力,本人势必难有成长。在没有你参与的情形下,无论是否能顺利祓除灵灾,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了解自己的力量才是这次考试.最重要的意义。”年迈的前祓魔官开口提醒夏目,说得头头是道。夏目一脸气急败坏,又因为老师说的有理,根本无从反驳。
然而,老讲师很快又露出笑颜。
“……不过考试的目的也不是真的要你们祓禊灵灾,确实是该解决的时候了。”说着,他确认了下手表时间。
日渐西斜,周围的路灯一盏盏接连亮起。阴阳术中称黄昏为“逢魔时”,亦有称为“大祸时”,即灾祸降临的时刻,灵灾大致上也是从这个时间带开始活跃,因此要是再继续进行考试,很有可能招来横祸。
老讲师正决定答应让夏目参加考试时,手机铃声突然大作。老讲师一见来电者姓名,吓了一大跳,赶紧接起电话。
“塾长?有什么事吗?——是,我们这边还在进行考试——是。”
从老讲师的话里听来,打电话来的人是仓桥塾长。其他两位监考老师也摸不着头绪,侧耳聆听两人的对话。
就在这个时候——
“……咦?喂,情况好像不太对劲。”
“奇、奇怪,这是……灵气是不是变强了?”
塾生间突然骚动不安,夏目心头一惊,把注意力转回到灵灾上。
危险等级一的疑似灵灾在数名塾生的包围下,灵压猛地升高,原本给人瓦斯般的印象逐渐变得厚重。然后,啪的一声,底下的地砖碎裂。
“增强结界!祓禊组增加咒力!抑制灵灾扩大!”
京子一察觉情形有异,马上出声下达指示。她的嗓音比以往更紧迫,塾生们的表情一变,接着——不愧是阴阳塾的塾生——随即依照京子的指示,使出全力修禊灵灾。
塾生释放出的咒力总量增加,只是丝毫不见成效,灵灾的灵压陡然攀升。
“老师!”
夏目惊慌失措地转头看向老师,但三位监考老师早己沉下脸,冲至塾生身边,一鼓作气提升咒力。
“结界组维持现状!祓禊组立刻退到结界外——仓桥!你还有办法再撑一分钟吗?”
“是,没问题!”
“好,一位老师来料忙支援结界!各位同学务必保持冷静,迅速行动!”
老讲师的嗓音充满魄力,听来十分危急,却能让听者心神镇定,顿时放下心来。
一位老师站到京子对面,加入结界,结界的强度立即倍增。老讲师和另外一位老师则替代离开结界的春虎与天马等人,冲进了结界。
“——凡世间种种尽在掌握,以不动明王下身本誓,发大愿降此邪灵恶灵!哞、毗悉毗悉、伽罗伽罗、悉摩利、婆娑诃!”
讲师施以转法轮印加上咒缚印,亦即不动金缚的咒术,气势汹汹地朝灵灾灌注塾生无法与之匹敌的强大咒力。
渐趋壮大的灵灾在冲击下扭曲变形,遭咒力结成的网子牢牢绑缚。
灵灾在咒术束缚中激烈挣扎,散发出更加剧烈的瘴气。然而,老讲师们设下的咒缚始终没遭到破坏,成功阻止灵灾扩大。
老讲师朝退避结界外的塾生瞥去锐利的目光。
“百枝!快去联络祓魔局紧急应变中心!还有——春虎,你负责联络阴阳塾,向他们解释清楚状况,要求支援!”
“是,知道了!”
“阴阳塾……要联络谁?”在连忙取出手机的天马身旁,春虎由于事出突然,仓皇回问。
老讲师的脸上瞬间闪过犹豫。“——大友老师可能已经回到塾舍了,要是他在……”他话还没说完,突然有塾生发出惨叫。令人惊讶的是,尖声惨叫的塾生是京子。她勉力维持结界,一边大叫:“冬儿!振作一点!”
在京子身边,结界组的冬儿跪倒在地。他的面色苍白,双肩剧烈颤抖,右手按住太阳穴,左手撑着地面,像是用尽全力在遏制着什么,紧咬着牙的嘴里漏出野兽般的低吼。
“冬儿!”
春虎惊讶地睁大了眼,冲向冬儿。天马慌忙喊了声:“春虎同学,电话!”但没传进他耳里。另一方面,加入结界的老师吼叫着提醒:“仓桥,集中注意力!”平时冷静的京子此时也乱了手脚,其他塾生一个个受到她的影响,结界逐渐失去平衡。
这时,春虎赶到了蹲在地上的冬儿身旁。
“冬儿!你该不会——!”
“……别碰我。”冬儿低声朝大惊失色的春虎说道。“……我还撑得住……只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别碰我……”
冬儿的嗓音沉闷痛苦,但是并未显得慌乱。尽管事态危急,他还是一如往常冷静。
不过,就算这样还是不能放心。春虎连扶起冬儿的身体也没办法,只能在一旁焦急地紧咬着下唇。
此时——“春、春虎大人!”空大叫,挡在春虎面前。
不一会儿,灵灾喷发出强烈的瘴气,塾生们纷纷哀声惨叫。“唔!”冬儿的身体也出现剧烈痉挛。
在此同时,结界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瘴气溢满整个广场。
“喝!”
老讲师与另一名老师仍卯足全力束缚灵灾,负责维持结界的老师也放弃重新设下结界,急忙上前支援两人。灵灾依然在束缚之中,只是灵压又再度上升。
地砖接连出现裂缝,接着劈啪声响起,压力从下方粉碎地砖,露出黑黝黝的大地,土壤如熔岩汨汨涌起。严格来说,灵灾已经升至危险等级二。
“混帐!”春虎铁青着脸晬了一声。
这时——

“出来吧,北斗!”

凛然的嗓音响起,接着壮阔的灵气在夕暮渲染的天空中迸发。
灵气窜上天际,瞬间化为实体,形成一条长约十公尺的长型身躯,头上双角傲立,鬃毛随风摇曳,覆盖全身的金黄鳞片在落日映照下散发着耀眼光芒。不只塾生,就连老师们也无不屏息仰望。
龙。
夏目的式神,北斗。它的身影远比实际上更为雄伟、气势堂皇,甚至是庄严,使原先威胁众人的灵灾顿时显得渺小。
“北斗!我命令你祓禊阴秽邪气!”
夏目下达命令,北斗一听马上表现出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似乎还想再多享受一会儿久违的辽阔天际。不过,当它一注意到在地面上肆虐的灵灾,先是神情惊讶,接着厌烦似地皱起鼻子,仿佛对闲适的黄昏遭到玷污相当不满。
它身子一扭,在空中转身,目标对准地面上的灵灾。虽然是自己下的指令,夏目见状还是忍不住吓得花容失色。
“大家快离开!”夏目一叫,北斗便如老鹰扑向猎物——又像是利箭从天射下,直接朝灵灾俯冲而去。
“这、这可不妙!”
老讲师慌忙解除不动金缚,改在周围张起——其实更像是紧急抛出——简单的结界以保护塾生。
随后,气势凶猛的北斗正面冲撞灵灾。
灵气与瘴气相撞,冲击扩及四面八方,有如炸弹爆炸。塾生们或是跌倒或是滚到地上,注意力全放在北斗身上的空惊叫一声,被冲击力道撞得整个人往后倒,一头撞上春虎。
广场上,灵气与瘴气卷起漩涡。过没多久,粉尘愈来愈稀薄,逐渐散去。仔细一瞧,灵灾原本所在的地面掀起一个大窟窿,露出受到轰炸般的惨状。
北斗再次飞上离地面数公尺的高空,由上俯瞰地面情形,像在找寻是否还有惹它不快的瘴气残留。塾生们个个面色迷茫,抬头仰望北斗,直到最后一刻仍在尽力维持结界的京子等人则是由于正面遭到灵气卷起的暴风冲击,呈现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
“……不愧是土御门家的守护兽……实在太惊人了。”老讲师愣愣地说着,道出在场所有人的心声,他仓卒张起的简易结界老早被吹得烟消云散。
“对、对不起!大家没受伤吧?”
召唤出北斗的夏日红着脸跑向一群塾生。“夏目……”春虎满脸无奈,胸口抱着头昏眼花的空。
“多亏有你才能得救……不过难道不能再慎重一点吗?”
“这、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态紧急嘛!”
“刚才那一瞬间才是真的事态紧急。”
“你这不是找麻烦吗!我也很紧张啊。”
“……夏目同学……一直到喊那句‘出来吧,北斗’的时候,都还表现得很帅气呢……”
“居然连天马也来挖吉我!我、我告诉你们,要是我放着你们不管,事情难保不会一发不可收拾!对吧,老师?”
“嗯?噢、嗯……应该是吧……”
“老师您怎么说得支支吾吾?奇、奇怪,我的判断有出现这么大的误差吗?”
夏目拚了命辩解,心满意足的北斗在她头上得意洋洋地翻转身子。塾生们不知该做何反应,一个个杵在原地——或是跌坐在地。
虽然所有人都听过传言,不过这还是头一次实际见识到土御门家的使役式式神,以及土御门夏目这位天才操控式神的实力。这下他们总算理解,为什么老师决定不让夏目参加考试。
可是——“……喂。”冬儿沉吟,春虎急忙转回注意力。
灵灾祓除后,损友还是一样蹲坐在地上,甚至睁大眼,咬紧牙,情形看上去比刚才更加危急。
“大家快离开这里,现在马上……!”冬儿扯开嗓子大叫,嗓音听来像在强忍剧烈疼痛。然后,一道影子掠过他脚下。
在头顶上——
北斗全身紧绷,一改散漫模样,空在春虎怀中睁圆了双眸。
紧接着,“那个东西”飞过上头的龙,不偏不倚地落在灵灾留下的巨大窟窿。
老师们和夏目、春虎、京子,当然还包括了所有塾生,都没能立刻认出眼前的“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身形庞人的东西宛如一头从天而降的飞象,即使四脚匐匍立地,总高度也超过三公尺,有头有身体有四肢有尾巴,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是整体平衡“失调”,头“像”狒狒,四肢“感觉上”近似老虎,尾巴“看上去”和蛇一样,各个部位给人的印象随时在改变。不,不只是印象,那东西的确不断在改变样貌。
“……咦?”塾生中不知是谁傻傻地叫了一声,老讲师则是满脸错愕。
“危、危险等级三……怎么可能……”
会发生这种荒唐事——他正想把话说完,“那个东西”便缓缓支起身子,用两只后脚站了起来。
那东西伸长身子,仿佛一口气增高了一倍,接着又倒了下去,像是要盖住什么东西,然后裂开似地张大了嘴,发出凄厉嘶吼声。

“咿咿咿!”

那声音尖锐刺耳,吼出浓度远高于刚才的瘴气,瘴气喷出呈现放射状。
瘴气宛如汗水流过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阵阵恶寒冻结灵魂,恐惧与绝望占据全部思绪。遭到直击的塾生有半数以上当场昏迷,由于冲击力道实在猛烈,春虎也险些失去意识。
“……唔……呃……”
他全身僵硬,痛苦呻吟,视线始终没离开过“那个东西”。
那像是生物,看上去又不像任何一种生物的东西身上随处覆盖着体毛与鳞片,手脚长度也不一致,斑纹如生物在体外蜿蜒,角和双翼才刚长出又从根部剥落,简直像是把各种生物凑在一起胡乱合成——不对,是依然持续在合成的过程当中。
由于木火土金水五气具在,化为瘴气的五种阴气在实体化后仍在内部相互冲撞,互不相让。
灵灾危险笮级三,‘奇夫拉型’,在阴阳师之间称为“鵺”。
“啧!——急急如律令!”
老讲师掷出符箓。
他抛出火行符,符箓直接命中鵺的脸部,燃起火红怒焰。鵺尖声鸣叫,但那不是因为受伤,纯粹只是出于愤怒。当然,老讲师不期望这么一张小小的符箓就能打倒鵺,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
“我来当饵!你们帮助塾生避难!”老讲师口气火爆地交代另外两位老师。
“可是——!”
“别蠢了!再这么拖下去我们没一个逃得掉﹒!”
老讲师边说边抛掷符箓,把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鵺跺脚似地扭动身子,不停踏地,每一动,就往周围散发出瘴气b
两位老师一脸惨白,依指示引导塾生避难,还能保持清醒的塾生则是抱起失去意识的同学,拚了命地从鵺身边逃离。
春虎也回过神来,大叫:“夏、夏目!”
“我知道!——北斗!”
夏目命令北斗攻击鵺,春虎便趁这时候确认其他塾生的情形。
天马因为离鵺较远,虽然气若游丝地喘着气,勉强还能自己避难。京子尽管脚步踉跄,神情倒是坚毅。她召唤出两具护法式式神,命令白樱与黑枫背起那些无法自行走动的塾生。
现场找不到一个失去意识又无人睬理的塾生,如此一来就只剩下——
“冬儿,抱歉我得碰你的身体。空,帮我抬那一只手!”
“……春……虎……”
冬儿疑似连说话都有困难,手脚痉挛得愈来愈严重,仿佛断断续续有电流通过他的身体,而且他全身烫得像颗烧灼的石头,即使是事先做好心理准备才碰触他的春虎,也不自觉缩回了手,就连他嘴里呼出的气息也热得让人误以为他吐出了蒸气。
其中最诡异的是从冬儿的体内流出的灵气,那明显不同于平常从冬儿身上感受到的灵气。
这全是受到灵灾——鵺的影响。
不过,这当然和阴影无关,而是共鸣。他与眼前的鵺产生了共鸣。
“放开我……我已经……不是平常……”
“废话少说!——空!快一点!”
春虎在冬儿身旁蹲下,粗暴地让他的手绕过自己的肩膀,像是把灌满热水的水管缠在脖子上。虽然滚烫,春虎一接触便感觉到“恶寒”,身上的灵气——灵体——忍不住发抖,像是受到一阵急浪冲击。
“……喝!”春虎吆喝一声,硬把冬儿拉了起来。
不过——“……春虎大人。”空轻轻叫了一声。即使接到春虎的命令,空不仅没有听从主人指示,甚至直挺挺地竖起双耳,两眼紧盯着鵺不放。
“它……它退缩了,似乎在害怕什么。”
“什、你说什么?”
空突如其来的发言惹得春虎一时间忘记身边状况,方寸大乱。
不过,注意到这情形的人不只空,抱着必死的觉悟与鵺对决的老讲师和试图以北斗迎战的夏目也接连察觉到异状。
鵺的反应迟钝,不管老讲师再怎么发动攻势,鵺也无心回击。此外,北斗也受到鵺以外的东西吸引,懒得理会夏目的命令。
鵺提高警觉,摆出警戒的姿势,同时“咿咿”沉声叫着,咆哮声中夹杂了愤怒与胆怯。然而,使鵺戒心大增,深感害怕的对手既不是北斗,当然也不是老讲师和夏目。

“……怎么啦~”

工程靴重重踏在铺上地砖的路面。
男子的语气平缓,也没高声吼叫,不知为何在一片嘈杂声中,在场所有人全一清二楚地听见了他说的话。
“一群小鬼头围着本大爷的猎物在搞什么鬼,而且怎么连真正的龙也跑出来搅局,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同事?”男子语带揶揄,显得高高在上。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剃着一头银色短发,额头上有个×刺青,脸上戴着镀银墨镜的年轻男子。他把两手插在毛领夹克的口袋里,一副慵懒模样——但又理直气壮地睥睨着灵灾现场。因为男子的出现,原本混乱到极点的现场反而急速冻结,瞬间平静了下来。
仍有意识的塾生无不倒抽一口气,那些原先就知道男子的塾生自不必说,就连不认识他的塾生也在视得他强大而凶残的灵气后,纷纷吓得张口结舌。
“食、‘食鬼’……”
男子像是听见老讲师茫然低语,猛地板起了脸,从夹克里抽出右手,举起戴着戒指的手指笔直地指向老讲师。
“喂,死老头,别随便乱叫那个名字。我的名字是镜伶路,你要是敢在‘十二神将’面前胡来,小心本大爷宰了你。”



“……可恶!怎么会这样……!”
六人部千寻追逐鵺与独立祓魔官镜伶路前来,在愣立着不动的阴阳塾塾生里头发现土御门夏目的身影,不由自主咬紧了牙。
他总共准备了四只鵺,分别设在上野、秋叶原、品川、涩谷等地,也就是东京都的鬼门与地户,并且透过灵脉让这四只鵺同时觉醒。这些灵灾藉由吞食灵脉中的灵气,在发生的同时以惊人的速度成长,接着进入计划的下一个阶段。
他不奢望这些鵺能全数存活下来。整体来说,祓魔局的能力还算优秀,身为‘十二神将’的独立祓魔官更是个中翘楚,就算牺牲一两只鵺也在他的预料范围内。
然而,镜伶路的动作迅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原本提防目黑分局会采取行动,不料镜从反方向的新宿前来,看来应该不是正规行动,他只能为这样的突发状况感到倒楣。
镜在追踪动态灵灾方面无人能出其右,即使在‘十二神将’之中,也没一个比得上他独特的直觉与嗅觉。只是他常惹麻烦,对工作欠缺责任感,本来还以为幸运的话,镜会被排除在战力之外,就结果来看,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天真。
而且,土御门爱目——传闻为北辰王的少年也在这里。
不,不只如此,昨天见过的那个身材修长戴着头巾的少年,现在总算想起来他是谁了。那确实是两年前卷入灵灾的被害者,而且显然正与眼前的鵺产生共鸣。与鵺产生共鸣的灵灾被害者,只有一种说法能解释,而这样的情形完全不在意料之内。不,事前根本不可能料想得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缘分”真是弄人啊。
“该怎么办才好……”
施加重重隐形,尽量接近又注意保持在安全距离的六人部自问。
该冒险介入还是静观其变?要是正面对决,自己肯定敌不过镜伶路。
“…………”
六人部抿紧唇,缓缓提升咒力。

3

——食、食鬼?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子——镜夺走了春虎全部的注意力。
用不着特地视得灵气,光从男子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也能大概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除非必要绝不会想靠近,但又有种莫名吸引人的特质,像条色彩斑烂的毒蛇,或是肉食动物的野性美般危险的魅力。
——而且那家伙还是……‘十二神将’?
春虎呆愣在原地,帖坚起全身体毛,低咆后退,并且持续提升灵压,双眸射出锐利光芒。
祧进入了战斗状态。
“独、独立官!我们是阴阳塾的人,在实技测验中受到危险等级三的灵灾袭击!请求紧急支援!”
老讲师人喊,一脸急迫。镜听了不以为意地“啊?”了一声。
“你这蠢老头在说什么支援,我刚刚不就说了那家伙是本大爷的猎物,你们这群碍事的家伙快滚。”说完,镜又把双手插回口袋里,从容不迫地走向灵灾现场,直接朝摆出战斗姿势威吓的鵺走去。
“笨——!别刺激它!”
老讲师大惊失色。事情正如他所料,鵺遭受火行符攻击也没有半点反击意思,对镜的接近却表现出相当激动的反应。
鵺发出怪声,扭动庞大身躯。这一叫与刚才的嘶吼不同,明确带有“攻击”意味。方才还能忍受瘴气袭击的塾生们有的昏迷,有的在精神上受到打击,有的当场呕吐,有的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春虎用眼角余光瞥见天马昏厥倒地,当然他自己也受到了影响。“唔!”他闷哼一声,全身大汗淋漓,不过反应更为显著的是冬儿。他搭在春虎肩上的手臂痉孪,另一只手抓紧了额上的头巾。眼见春虎和冬儿差点双双倒下,空连忙从下方支起他们。
然而,在一片此起彼落的惨叫声中,镜依然不停步地往前走。他正面迎上怪叫的鵺,脚步毫不显凌乱。
“吵死了,闭嘴。”他咒骂了一声。
不过是一声嘟囔,却向彻众人心头,鵺更停止怪叫,不对,是被强迫停止怪叫。镜的那一句话中带有强大且缜密的咒力。
“咦?”春虎惊讶地睁圆了眼,耳边听见夏目气喘吁吁地冒出一句:“那是甲级言灵。”
“言、言灵?”
“那是属于‘帝式’的咒术——话中具有强制力,可用以影响对方的精神层面,不过对方要是人类也就算了,居然连灵灾也——?”
夏目手足无措,抬头仰望北斗试图给予指示,一时间又无法判断该下什么命令。龙仍滞留在上空,困惑地观望事态发展。
声音被封住的鵺一口气往前冲,扭曲的巨大身躯如野兽活动自如。它露出凶狠的獠牙,带着翻腾怒意与憎恶朝镜展开攻势。慑于其骇人魄力,春虎整个人动弹不得,然而镜只是咧开了嘴,露出嘲弄的笑意。
“——*——”(吐槽:掀桌!这谁打的出来啊!)
种字,象征攘除外敌的军荼利明王的真言。只有短短一个字的种字真言透过镜的意志与咒力,击飞了身形庞人的祧。鵺全身痉挛,宛如误触高压电线,身体出现剧烈裂核反应,疼痛难耐地在地上打滚。冲击解开了言灵的束缚,但从它口中吐出的不再是怒吼,而是痛苦哀鸣。
它猛地往上一跳,庞大身躯悬浮在半空中,接着又在空中踏步,继续往高处跳去。
鵺落在后头高耸的办公大楼墙上,窗户玻璃碎裂,玻璃碎片纷纷落地。正因为灵灾在物质上具“暧昧”性,才能做出如此无视重力的行动。
待在同一片天空的北斗脸上闪过犹豫,不知该不该追咬上去,最后它决定转过身保持一定距离。这样的应对不是为了防鵺,而是判断镜更需要防范。
“喂,本大爷今天没准备,可别浪费我太多工夫啊。”镜懒洋洋地说,抬头仰望鵺,双手依然插在口袋里。
“——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毗药萨缚——”
镜以独特的抑扬顿挫一口气念出一大段咒文。金刚手最胜根本大陀罗尼——不动明王系最主要的降伏法之一,火界咒。
难以置信的强大咒力以镜为中心卷起漩涡,仿佛真正的焚风狂啸,火气随即形成降伏咒,一股作气向上攀升。鵺踹踏墙壁试图闪躲,仍遭火界咒一路尾随,不费吹灰之力便捕获了它。
火界咒一逮到鵺,灵灾霎时燃起恶火。鵺化为一团火球,尖声哀叫,直直往地面坠落。
正下方——协助其他塾生避难的京子正在那里。
“京子!”
春虎大叫。京子吓得花容失色,马上朝两具护法式式神下令。白樱把手中的塾生交给黑枫,以身护主,抱将主人从鵺下方翻身滚离。
鵺紧接着落地,引起一阵天摇地动。鵺庞大的身躯出现裂核,火界咒的火气随处蔓延。
“仓桥!——独、独立官!请顾虑一般百姓的安全!”老讲师怒吼,面色惨白。
“仓桥~?”镜没理会老讲师的抗议,反而对京子的家族姓氏感到兴致勃勃。
“仓桥是那个——啊,对了!阴阳塾。这么说来,那个小妞就是局长的女儿啰?……慢着,也就是说那头龙是——那是土御门家的龙对吧?”
镜说话的口吻就像发现了新玩具,完全不把坠落地面,在眼前垂死挣扎的鵺放在眼里。
他像是此时才看见塾生般——“所以这里头有一个是土御门家下一任当家,而且不知道是真是假,传闻是夜光转世的小鬼头啰?”说着,他一边环顾打量在场所有塾生。
——啧。
惨了。春虎几乎是出于本能心想大事不妙。
现场没几人能站稳脚步,何况‘十二神将’不可能看不出是谁以灵力联系使役式神北斗。
墨镜底下的视线锁定夏目,夏目往后退了半步,春虎感觉像是有冰块滑进了胃底。
“……原来就是你这小鬼啊。”
镜如一头食人虎舔着唇,盯着夏目喃喃说道,接着往夏目走去。
“镜!别对学生出手!”
老讲师脸色发青,其他两位老师也赶紧奔上前去,打算挡在夏目与镜之间。
“别动。”镜头也不回地使出言灵,他们随即像遭到束缚,紧紧黏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夏目无处可逃,只得睁大了眼凝祝着步步逼近的‘十二神将’。
“可、可恶——!”
碍于身上背着冬儿,春虎无法冲到夏目身边,尤其鵺尚未完全祓除,最好别轻举妄动。
“……呵,看起来还真是个教养良好的小鬼,就是你对吧?土御门?”镜站在夏目面前,愉快地微笑俯视。
火界咒的火丝毫没有熄灭的迹象,鵺仍在火中燃烧,咒力燃起的火焰从旁投照在镜的墨镜上,反射出熠熠火光。
夏目好不容易正面迎向镜的视线。
“……就、就是我。”
“你叫什么名字?”
“土、土御门夏日。”
“啧……你在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听说你把大连寺那个哥德萝莉惹哭了?那种小女孩好歹也是‘十二神将’之一,既然你都能赢过她,大可自豪地挺起胸膛,至少那样比较合本大爷的心意。”
说着,镜笑得更猖狂了。
“毕竟——狂傲的小鬼才能让人涌起‘干劲’,你明白吗?就像自以为聪明的白痴逗起来更有趣,自以为厉害的小角色践踏起来更有意思,何况你还是名门中的名门后代,实在让人跃跃欲试呢。”
“…………”
夏目瞪着镜,无言咬紧了唇。镜观察到夏目的反应,发出了低沉的窃笑声。





这时,鵺“咿——!”地放声尖叫,一跃而起。
突袭。鵺趁镜疏于防备之际,在火焰的笼罩中出其不意地朝镜发动攻击。做为灵灾,鵺身上的瘴气仍相当具有威胁性。“夏目!”春虎忍不住全身僵硬。
然而,镜根本不为所动。他厌烦地哼了一声,一只手从夹克里抽了出来。
他由左而右横着挥过手指,像是要撕裂虚空,接着以食指到小指的四根指头从上而下划出四条直线,带有咒力的指尖迅速划出了九印格纹。
鵺似乎打算以巨大的身躯压垮镜,却在镜面前狠狠撞上无形的墙——咒力形成的障壁。镜在空中划出的格纹迸发出强烈耀眼光芒,一口气提升障壁上的咒力,不只阻止鵺继续前进,甚至把它反弹了回去。
没有念诵咒文也没有结手印,咒式极为简略,威力却强得吓人。与此相比,春虎划出的九字印简直就是猴戏。
——太、太强了……
春虎不禁看傻了眼,危险等级三的灵灾是即使出动一整队祓魔官也难以抗衡的大敌,镜却将其玩弄在股掌之间。
见识过大连寺铃鹿的实力后,他相当清楚‘十二神将’有多厉害,不过镜的实力更胜一薵。不,正如本人所说,铃鹿不过是个小孩,而且还只是区区一介研究员,相较于被任命为独立祓魔官的镜,两者的实力差距正如大人对上小孩子。
“麻烦死了……要是不先处理掉这家伙,赶去品川的那群人就要冲到这里来了。”镜不耐烦地喃喃念着,正要再次与鵺对决,然而——“等等,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的嘴角再次泛起歪斜笑意,视线移向上方。他望着空中的北斗,暗自窃笑。
“你叫夏目对吧,就由你来指使那条龙修契灵灾好了。”
“……什么?”
“怎么啦,灵灾的威力减弱不少,何况你还有那头货真价实的龙,鵺这种小喽啰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镜咧嘴嘻笑说道,夏目听了神情更显僵硬。
镜说的没错,使役式式神北斗为“实体化的灵”,与鵺这类危险等级三的灵灾——亦即“实体化的灵灾”是同等的存在。因此,北斗与鵺原本实力难分轩轾——不,若是把北斗的“层级”列入考量,北斗其实远比鵺更为强大。
但北斗是式神,不是灵灾。既是式神,便会受到主人——夏目的强烈影响。夏目虽是人称天才的楶优生,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成绩特别优秀的学生”,不是“专业阴阳帅”。现在的她不只无法发挥出北斗的真正实力,连随心所欲地使役也成问题。
不消说,镜自然是因为看穿这一切才向夏目挑衅。不只夏目,鵺和老师、塾生、危险等级三的灵灾现场在他眼里全显得微不足道。
夏目咬紧牙,笔直凝视镜藏在墨镜后头的双眼。
“……你、你这还算是一位称职的祓魔官吗?”
“你说什么?”
“只有疯子才会把灵灾当成儿戏!这可是危险等级三的灵灾,在你胡闹之前,还是先好好祓除灵灾再说吧!”
夏目当面斥责镜的不是,镜脸上嘲讽的笑意转瞬消逝。
“……呵。”他沉吟一声,接着一把抓起夏目的胸口,夏目根本没能来得及反应。镜出手如武术高手般敏锐,皆因他早已练就攻其不备的好身手。
“我们这位资优生还真是说得头头是道呢。欸,夏目同学?你就让我们瞧瞧名门的资优生如何贯彻正义,鼓起勇气——好不好啊?”他朝哑然又面色惨白的夏目说道,嘴角浮现狰狞的笑容,一下子逼近夏目的脸庞。夏目伸出双手想挥开镜,镜却不动如山。
“哈哈哈……不错嘛,真不错,非常有值得一试的‘价值’。”
灵气沿着镜的身体流窜,散发出危险气息,动弹不得的老师们只能咬牙怒目瞪视着镜。
这时——

“放开夏目,你这头上打叉的混帐!”

因为这一声怒骂而吓得浑身发颤的恐怕不是挨骂的那个人,而是一旁听见这话的所有人。
镜的视线如箭矢射出,春虎正面迎上‘十二神将’的目光。
“笨、笨蛋……!”
夏目急忙喝斥春虎,只是不只春虎,连镜也对她的话充耳不问。
镜脸上的笑容再次消失。
“……你这小鬼又是打哪来的?”
“……我是土御门春虎,土御门分家的儿子!”春虎扶着冬儿,怒吼答道。其实他心里怕得要死,但是强烈的怒意胜过了恐惧,逼使他挺身而出。
——开什么玩笑,这个死混蛋!
他不管对方是什么身分,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多大,该生气的时候他绝不会闷不吭声。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老师们一时呆愣,总算站起身的京子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唯一的例外只有空。“春、春虎大人!”她对春虎投以崇敬的目光,兴奋得满脸通红。
镜歪斜着脸,说了一句:“分家的小孩啊~”手依然紧抓着夏目的胸口不放。他不住打量春虎,接着忽然板起脸孔,无视春虎,放开夏目,猛地往后跳开。
随后,在拉开距离的镜与夏目之间,由上头滑下了一条粗长的光带。
一头急速俯冲而下的龙。
“北斗!”
北斗从低空威吓镜,像是在守护受到惊吓的夏目。即使任性、为所欲为又不听主人指示,北斗仍然是夏目使役的式神,而这世上没有一个式神会饶过试图加害主人的家伙。
“……哈!”镜维持着向后跳开,蹲在地上的姿势,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瞪视滞留在夏目面前半空中的龙——“很好,这比那只没用的鵺有挑战性多了……好吧,就让我来教你们这群不经世事的小鬼,了解一下大人的世界有多严苛。”
他发出低沉的笑声,缓缓站了起来。如此一来,不只春虎,连夏目也难逃一战。春虎与夏目,空和北斗各自摆出战斗姿势,进入备战状态。
情势一触即发。
这时,异变突然发生,仿佛要阻止他们爆发冲突。
最先察觉到异状的人当然是镜。
“——怎么回事?”他神情一变——大地瞬间沸腾。



“这是——灵脉?”
即使是镜也难掩惊慌。
大地喷出灵气,驱散老师们身上的咒缚,夏目与京子忍不住惨叫,站不稳脚步。情形类似间歇泉喷发——或是巨大的水管在地底下破裂,其中又以后者最贴近实际情形。
——难不成有人偷偷对灵脉动了手脚?
镜虽为国家一级阴阳师,也无法轻易以咒术操纵灵脉。“谁搞的鬼!”他怒问,想当然尔没有得到回应。
接着,像是要逼退镜的质疑,鵺怒声咆哮。
鵺的身躯持续膨胀,吸收——“吞噬”喷出的灵气,瞬间修复镜造成的伤势。无视灵灾祓禊的顺序——没有把灵灾封在结界之内,结果带来了始料未及的大麻烦。
“啧。”镜啐了一声,双手随即如行云流水般结出好几个手印。
这次他是在离开分局后直接来到灵灾现场,别说事先准备咒具,连张符箓也没带在身上。此时要是让鵺逃出这地方,只怕情况会更棘手。
“——!”这时,不愧是久经战阵的人物,镜迅速察觉攻击,当机立断地放弃以咒法缚鵺,改把咒力集中在刀印上,击落朝自己掷来——施以隐形术再加以抛掷的符箓。
符箓内蕴含的咒力炸裂,遮蔽镜的视野,鵺便趁这机会用力往上一跃。
它顾不得偷制,尽全力逃离现场。高涨的灵压摆脱了缠身的火界咒,火花在天际四散。镜又啐了一声,但为了应付不明袭击者的追击,也没有余力立即上前追捕鵺。对方选在这个时间点展开突袭,可见扰乱灵脉的也是同一人,这么看来那人铁定不是泛泛之辈。
而且——

“啊啊啊啊啊!”

又有一个灵灾发生。
距离非常接近,镜提升自己的灵压,出自本能加强灵御能力。要是情形再恶化下去可就麻烦了。他锁定新的灵灾,打算一口气“粉碎”扭曲的灵气。
不过,他一见到发生灵灾的源头,动作随即停了下来。
“搞什么鬼。”
镜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不过灵灾确实来自刚才骂自己是“头上打叉的混帐”,那个土御门分家的小鬼——
——不对。
不是他。灵灾和分家的小鬼无关,而是在他身边。分家——那个叫做春虎的小鬼扶着的另一个家伙才是灵灾的源头。那家伙在灵脉喷发的灵气中声嘶力竭地吼叫,春虎拚了死命地按住他,他却像是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挥开了春虎的手,用双手抱住自己,额头狠狠撞上地面。
“……那个小鬼……”镜的视线盯紧了他。
蹲在地上痛片呻吟的小鬼最后昏了过去,直接倒在地上。春虎面色发白,叫了声:“冬儿!”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夏目吓得说不出话,京子也愣立在原地,就连老师们也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灵脉的喷发逐渐平缓,鵺早已离开——逃离现场。
只是第二个灵灾仍依附在小鬼体内,而且还不只是单纯的灵灾。动态灵灾。不,准确来说两者并不相同。
“……哈!真是太有意思了……”
镜瞬间忘记站和袭击他的人,脸上泛起狞笑。
嘴角如一轮新月般——‘食鬼’镜伶路笑了。
“那个小鬼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不对,那不是别的东西,是‘鬼’,居然让我在这里遇上生灵……哈哈!不错,你们这群小鬼实在有趣极了!”


三张 生灵

1

“冬儿!”
春虎铁青着脸,赶紧从旁伸出手扶住冬儿的肩膀。一碰到冬儿,他仿佛碰触到零度以下的冰冷空气,同时一阵恶寒伴随疼痛窜入体内。他这才想起来,自从启发见鬼的才能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冬儿陷入这样的状态。
“春春、春虎大人!冬、冬儿大人这是——?”
不明白详情的空和夏目、京子还有三位老师全搞不懂冬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春虎也无法加以说明,只能默默咬紧了唇。
这时——“……哈!真是太有意思了……”镜说着,春虎蓦地又更添几分焦躁。
“那个小鬼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不对,那不是别的东西,是‘鬼’,居然让我在这里遇上生灵……哈哈!不错,你们这群小鬼实在有趣极了!”
“啧……!”
舂虎咬牙切齿,但又无计可拖。冬儿神情苦闷,早已失去意识。
灵以某个物体为核心“实体化”的例子并不算少见。长期受到大量灵气,尤其是带有特定性质的灵气影响的物体常为灵所用,成为实体化时的核心。实际上,在阴阳师使役的灵体当中,有许多是以长年使用的咒具为核心形成式神。“暧昧且如泡沫的灵体”以“确实存在”的物质为触媒,进而转换为实体。
灵灾也是相同的道理。
灵灾进展到危险等级三——“实体化”时,会吸收或是“依附”在物体上,以取得核心。危险等级三的灵灾虽会因此减缓发展与扩人速度,却又表现出安定化与长期化的倾向。此外,即使能导正歪斜的灵气,要一点不留地击散或是完全祓除别是几近不可能。
“简直和大连寺一样。”
镜说,视线紧盯着冬儿。
“那个老头在两年前的灵灾攻击中,以自己为核心变成鬼,引起灵灾。呵呵呵……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依据本部的说法,这次的情形简直和当时一模一样,这就叫做‘缘分’啊,而且还跑出生灵……欸,小鬼。你叫做冬儿对吧?你那情形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该不会是从两年前就被鬼附身了吧?”
镜笑着信步走近倒地的冬儿身边,春虎全身寒毛直竖。
“……大连寺至道变成鬼——而且那家伙当时进展到危险等级四,要说有人被卷入灵灾化为生灵也没什么好奇怪。怎么样,冬儿?你是那次灵灾攻击的被害者之一吗?”镜问,而且事情正如他所料。
——可恶。
春虎发抖,咬紧了牙。
两年前,冬儿被卷入灵灾恐怖攻击事件中,留下了后遗症,而这就是灵灾遗留在冬儿身上的后遗症。
“生灵”一般指半成为鬼的人,在‘泛式’中则用以指那些成为灵体核心,但依然保有自我意识的人。
阿刀冬儿的体内依附——或者说残留有“鬼型”的动态灵灾。在他身边,只有仓桥塾长和大友,以及春虎知道此一事实。
“……就算是……是又怎样!”春虎离开冬儿身旁,挡住镜的去路。
“冬儿是灵灾的被害者没钳,不过他不是什么灵灾!不关祓魔官的事,你还是赶紧去追鵺吧!”他放声嘶吼,试图掩饰颤抖的嗓音。
“祓魔官需不需要介入,得交由专家判断,没你这外行人说话的余地。”镜老神在在地说。
“我、我老爸是冬儿的主治医生!专业的阴阳医判断冬儿没有问题!”
“土御门家的阴阳医?事情愈来愈有趣了。”
镜简直是乐不可支地回应春虎的怒吼,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最后终于到了伸手可及的范围。
一旦对方使出言灵,自己势必无法动弹。就在春虎硬着头皮正打算摆出备战姿势先发制人时,镜抢先一步挥出空拳,转移春虎的注意力,再趁他破绽百出之际顺势踢了他一脚,工程靴的鞋底就这么踢中了他的肚子。
“唔!”
春虎身子一弓,被踢得往后方飞了出去。夏目惊叫了声“春虎!”,空吓白了脸,赶紧飞奔到主人身边。
——这、这个混帐……!
春虎一时大意,没料到不只咒术,镜早已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这么说来,他也没用咒术对付夏目。从他认为不需要特地动用到咒术这点看来,他相当擅长行使暴力。
“可恶……!”
春虎藉助空的力量,挣扎着正想站起身,这时——
“……让我看看。”镜已经在冬儿身边蹲了下来。他抓住冬儿的头发,拉起冬儿的头,然后说了句:“真碍事。”把冬儿额头上的头巾一把扯了下来。
现场不只镜倒抽了口气,夏目、京子和老师们也是同样的反应。镜哼了一声,接着意有所指地吹起口哨。
“哈哈哈——这生灵真不得了,还差一步就要‘堕入’鬼道了吧?”
取下头巾后,冬儿的额头上冒出两个出现微弱裂核反应——长约两三公分的尖角。不仅如此,他的双唇撕裂,下排犬齿逐渐长成突出的獠牙。
他体内的鬼与鵺的瘴气产生共鸣并且活化,鬼又藉由吞噬灵脉喷出的灵气,加速了鬼化的 一过程。此时溢出冬儿体外的不是灵气,而是鬼散发出的鬼气。四处流窜的鬼气覆盖冬儿的身体,逐渐实体化。
“……都怪灵脉稳定下来了,他没有完全变成鬼。要是他干脆点‘堕入’鬼道,事情反而简单多了……可是身为独立祓魔官,可不能坐视灵灾的根源不管——该怎么办呢?”
镜揪起冬儿的头发,发出猥琐的笑声。春虎气得眼前一片空白,心脏剧烈跳动,以灼热的鼓动驱赶全身痛楚。
“你这个……卑鄙小人……!”春虎鼓起全身力气,握拳站了起来。镜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唇边泛起轻蔑的嘲笑。
不过——

“……别乱碰,你这头上打叉的混帐……”

冬儿手一抓,紧紧握住了镜扯着自己头发的手腕。
“……我管你是‘十二神将’还是什么鬼……你要是敢小看生灵,小心我宰了你……”
他模仿镜的口气,脸上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又更用力握紧了镜的手腕。覆盖在他手臂上的鬼气随裂核反应呈现半实体化,鬼的手臂——半透明的硬影如错觉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众人眼前。
“——呿。”
由于力量不受控制,冬儿使出了相当惊人的握力。镜马上以咒力强化臂力,强行甩开冬儿的手,站了起来。
“冬儿!你——”
春虎脸色一亮,又立刻沉下了脸。在镜放过冬儿后,他非但没有起身,反而仰躺着发出苦闷的呻吟声。差点实体化的手臂恢复原状,但尖角和獠牙还是老样子。
“……呼……在、在别人拚了命地……压制的时候……麻、麻烦别在旁边……捣乱,呃……!”
冬儿上气不接下气,躺成大字形仰望着镜。站起身的镜一脸冷酷,俯视躺在地上的冬儿。
一如镜所判断,由于灵脉渐趋稳定,冬儿的鬼化程度也逐渐和缓。只是鬼一旦觉醒,要再压制下去可不容易,冬儿现在正是拚了死命与体内的鬼缠斗。
“好了,事情到此为止!接下来没你的事,快离开他!”春虎放声怒吼。
接着——“……春虎说的没错,独立祓魔官!反正灵灾现场的善后不在你的工作范围内对吧?还请立刻撤离此地。”夏目说,她头上的北斗同时沉声低咆,像个小混混威吓对方“你这家伙还想再来打一架吗?”,看上去的确对镜怀有很深的敌意。
不只夏目,京子和各位老师的神情严峻,无声表明不会放任镜为所欲为。至于空更是打从春虎一被踢飞,就己经优先做好防范对方追击自己主人的准备,甚至其实早在春虎被踢的那一瞬间起,她便迅即化为复仇的利刃,在一旁蓄势待发。
春虎与空、夏目、北斗、京子和老师们带着必死的觉悟,瞪视孤身傲立的镜。在镜脚下,冬儿紧开双眼,剧烈喘息。
“——啧。”镜恶狠狠地啐了一声。
“你们这些家伙……要来就上吧。”镜全身溢出灵气。‘十二神将’的愤怒与力量带来远





超过与鵺对峙时的紧张感,如同一把尖刃,在春虎背上划出一阵冷颤,胃里不住抽痛,手脚差点跟着发抖。
但就在这个时候——

“镜!你在搞什么鬼嘎!”

空中突然传来声音,而且还是叽叽——不对,是尖细如幼儿的嘎嘎叫声。一听见这个声音,镜马上像是被泼了一桶冷水。
“啧,可恶。”镜咒骂了一声。
春虎连忙抬头仰望。
“咦?乌、乌鸦——”
——不对!
乍看之下,挥翅飞向春虎等人头上的是只大乌鸦。
不过再仔细一瞧会发现那其实不是乌鸦。那东西有着乌鸦长出尖喙的乌黑头颅和能够展翅翱翔的羽翼,头底下却接着一副仿似人类的身体和手脚,身上还穿着——虽然尺寸小了点——漆黑的防瘴衣﹒祓魔官的制服。
乌鸦露出凶狠的目光俯视春虎。
“不是乌鸦!是天狗!乌天狗!”那东西气呼呼地特地开口指正。确实,虽然是一身祓魔官的打扮,那东西的身形和传说中的乌天狗一模一样。
接着——“獭祭!别乱冲——呜啊!龙!有龙!”又一只乌天狗飞了过来。春虎惊讶地睁圆了眼,两只乌天狗正不慌不忙地在他头上盘旋。
“黑龙!别管龙了!重要的是镜!镜又做了什么坏事!”
“啊,镜!这个混帐‘食鬼’!这次又做了什么坏事!”
“再说鵺跑哪去了?这里有龙,没有鵺!”
“对,鵺!鵺跑哪去了,镜!你解决掉它了吗?”
“嘎!该不会是逃了吧?镜让鵺逃了!镜只会乱放话!”
“嘎嘎!禅次朗要是知道肯定会把镜骂个半死!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两只乌天狗吵吵闹闹地叫个不停,完全不顾现场气氛,只是随着乌天狗七嘴八舌地乱叫,原先的紧张感逐渐缓和,春虎一下子力气尽失,夏目因为事发突然,气愤与惊讶和呆愣全混成一团,露出一张古怪的表情。
“……吵死了。”镜没好气地咂了个嘴。
“——镜!鵺跑哪去了?气息是消失了,可是不像已经遭到祓除!”
一辆重型机车疾驶进春虎等人所在的小广场。
一个目光炯炯的男子如骑着钢铁野马飞奔前来,他身穿老旧的飞行夹克,搭配上一条膝盖处有些破洞的牛仔裤,而且不知为何脚下踏着皮底草鞋,健壮的体格显得生气勃勃,敏锐的神情显露出严肃但又阳刚——率直的气息。
春虎注意到悬挂在男子腰间皮带上的东西,而且只消一眼便马上记起男子的身分。
——我知道他!
机车上的男子腰间佩带着一把日本刀,这把刀出鞘的画面仍深深烙印在春虎脑海。他在电视土看过修禊灵灾的现场转播,当时就是眼前的这名男子一刀斩断古木,轻松祓除危险等级三的灵灾。
‘十二神将’之一。
春虎的记忆无误,在场所有人——只要和咒术有点关系,大多见过这名男子。
祓魔局的后起之秀,独立祓魔官,木暮禅次朗。
“大事不妙!禅次朗,大事不妙!镜这个笨蛋让鵺逃走了!”
“丢脸,丢脸!镜任性,满嘴大话!”
木暮的式神——獭祭和黑龙这两只乌天狗争先恐后地向主人报告。
环顾检视灵灾现场,木暮忍不住为眼前诡异的局面蹙紧眉头。尤其在他发现北斗时,目光更是不解,嘀咕了一句:“怎么跑出龙来了?”接着他发现倒地的冬儿,“视”别他身上的灵气,脸色更加困惑。
“唔。”一阵沉吟过后,“——镜,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口气严峻地要求镜解释现场情形。镜把两只乌天狗打的小报告当成耳边风,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鵺逃了,现在再去追也追不上。”
“……你居然没收拾掉它?”
“有人跑来搅局,我看这一定是双角会搞的鬼。”
木暮一听到这话,马上垂下嘴角。不过,针对这点他没再深入追问。
“我要先知道实际情形,你在受到妨碍下让鵺逃走了,那个妨碍你的人在哪里?”
“谁知道,那个人扰乱灵脉,只出了那么一次手就销声匿迹,看来很有一套。”
“……我明白了。然后呢,那个少年又是怎么回事?”
“等一下!”木幕一问,原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春虎马上大喊:“冬儿——他是灵灾的被害者!和刚才的灵灾无关,他因为两年前的灵灾影响留下后遗症,不过正在接受阴阳医治疗,医生也保证绝对没有危险性,不用担心!请相信我!”
春虎说得着急,镜厌烦地搔了搔银发,木暮则是板起脸,一脸困扰。他直视春虎,看了下冬儿,再望向头上的北斗,接着把视线轮流移向夏目和空等人身上,似乎还是搞不清楚现场状况。
“木暮独立官!我是阴阳塾的老师,在这里的全是阴阳塾的塾生。我们今天在进行实技测验时,遭到‘奇美拉型’灵灾袭击,幸而有镜独立官出手相助。然而情形正如镜独立官所言,由于第三者介入,‘奇美拉型’已经逃离此地。”老讲师伸直了背脊大叫。
听见这专业的报告,木暮一脸惊讶。
“难道你以前是祓魔官吗?”
“正是!此外,刚才提到的少年名叫阿刀冬儿,如那位塾生所言,此时尚不需劳烦各位独立官,至于如何处置,阴阳塾会负起全部责任!”
老讲师战得疲惫不堪,一身狼狈,但还是斩钉截铁地许下承诺。木暮脸上闪过一丝意外,接着豁然开朗地点了点头。
“阴阳塾,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么说来阵提过……也就是说这是土御门家的龙啰?”
木暮跨坐在机车上,仰望北斗,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黑龙与獭祭也拍打着翅膀,“哇!哇!”、“这头龙是土御门家的式神!”望着飞翔在同一片天空的北斗。北斗大惑不解,歪过了头。
“再说两年前的灵灾被害者……我记得有个孩子……”
木拜凝视冬儿,抿紧嘴角,目光相当严肃,正以专业的眼光打量冬儿做为灵灾具有多大威胁性,春虎见状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不过,木暮只是轻快地说了声:“——好。”接着催起机车引擎,对着镜说:
“镜!我们一起去追鵺。”
“什么?我不就说追不上了吗?那只鵺大概被人动过手脚,有点小聪明,何况又和恐怖攻击有关,应该也会使用隐形。”
“这些事情等追到了再确认,上工啦!”
木暮一口驳回镜的喃喃怨言。镜气得面色扭曲,狠狠啐了一声。
“——各位老师!抱歉,我们现在要前往追击灵灾,镜想必为各位添了不少麻烦,但碍于事态紧急,还请之后再向祓魔局提出抗议。另外目黑分局已经派出灵灾祓禊部队赶往这里,他们会负责善后处理,还有什么问题吗?”木暮说。
“是,一切遵从木暮独立官指示!”
老讲师一敬礼,木暮马上回礼,接着灵活操纵重型机车,当场调转车头。
“嘎!禅次朗老是这副德性!”
“天真!禅次朗天真没药救!难怪镜目中无人!”
“吵死了,你们先去找鵺,走啰!”
木暮的机车在轰隆声中奔驰而出,不过仔细瞧会发现那辆机车的动作有哪里不太对劲,仿佛机车是依着自己的意志奔走。
临走前,木暮又催促道:“镜!”镜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声,不知为何踩起奇怪的步伐。最后,他透过墨镜瞪视离自己最近的春虎,说道:
“春虎、冬儿、夏目,你们这群小鬼的名字我记住了……”之后,他的身影就此消失。
春虎张大了嘴一时语塞,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镜消失的速度之快,简直就像式神解除实体化。
“……禹步,在灵脉之内移动……太厉害了……”夏目说,脸上带着和春虎一样的表情。
“在、在灵脉里移动……这是什么意思?瞬间移动吗?人类能做到这种事吗?”
春虎不知道,禹步为‘帝国式阴阳术’之一,‘泛式’并未采用。‘帝式’中将禹步结合仙术“缩地术”,是超高难度的咒术,在未被列入禁咒的‘帝式’里,属于难度首屈一指的高超绝技。
镜潜入灵脉,木暮骑着机车转瞬离去,春虎与夏目等人留在原地,宛如在战场上南征北讨了一整年后总算结束战事,一下子全身虚脱。
“那就是……他们就是‘十二神将’……”春虎无力低喃。然后,他赶紧回过神。“冬儿!你还好吗?”连忙转向倒在地上的冬儿。
没有同应。冬儿不知何时阖上双眼,再次失去意识。
他额头上的角还在,但獠牙已经恢复成原来的牙齿大小,症状逐渐复原。春虎见状总算松了口气。
老讲师双脚无力,由另外两位老师帮忙搀扶。夏目与京子面色凝重地盯着秘密曝光的冬儿,空不安地摆动双耳,在确认过周遭情形后才把‘捣割’收回剑鞘,北斗摇曳悠长的身躯,像在问:“事情结束了吗?”
众人注意到时,才发现四周早已拉起夜幕。
风暴平息后又过了五分钟,木暮提到的祓魔官终于抵达现场。

2

“……怎么会这样,冬儿同学他……”恢复意识的天马听着春虎解释,不禁愕然。
“我知道灵灾在他身上留下了后遗症……不过没想到是这么回事……”毕竟才刚亲身体验过灵灾的可怕,天马难掩震惊,而且不只天马如此,夏目和京子应该也是一样。春虎消沉地垂下了头。
春虎等人回到了阴阳塾垫舍。
此时此刻,卷入灵灾的塾生陆续被抬入阴阳塾,他们或多或少受到了灵性创伤——也就是产生了所谓的灵障,老师们正倾全力进行治疗。
当然,冬儿也是接受治疗的塾生之一。
他的症状虽然渐趋稳定,但还是有灵灾寄宿在体内,阴阳塾于是另外为他准备一间施有结界的实技练习常,将他与其他塾生分开,并且由具备阴阳医资格的老师专门负责治疗。
治疗——正确来说是使春虎父亲施加的封印再度安定下来。春虎他们原本待在冬儿身边,但被老师说了一句“接下来就交给我来处理”后赶了出去,只好移动到天马所在的教室。
“——夏目和京子也是,不好意思,一直瞒着大家。”
“…………”
“算了,这种事也没那么容易启齿……”
春虎道歉后,夏目没有吭声,京子则尴尬地应了一句。
在一两个小时前,冬儿和他们还只是关系不错的同班同学,接着突然成了生灵出现在他们眼前﹒也难怪他们会不知所措。
但也正因为他们是阴阳塾的塾生,具备正确知识,才不至于出现过大反应。若是情形发生在春虎和冬儿以前就读的普通高中,绝不可能像夏目他们这样只是觉得“困惑”。
为此,春虎和冬儿一起升上高中时,选择绝口不提此事,而在辍学转入阴阳塾后,也持续采取相同的态度。
“在进到这里后……总觉得我和冬儿还有大家打成了一片。”春虎垂着头娓娓道来。
“关系比我一开始以为的还要融洽,所以我愈来愈难开口……心想就这么维持现状也好……害怕又破坏掉这难得营造出来的气氛……”
说到这——一直默不吭声的夏目猛然肩膀一颤,微微睁大了双眸,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不过,春虎没注意到她的反应,又继续说了下去:
“拜托你们别责怪冬儿隐瞒这件事,他其实没有隐瞒的意思,而是‘为了我着想’才没说出口。他一定是看出了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尤其是和大家的关系。”说着,春虎脸上泛起片涩又有些泫然欲泣的自嘲笑容。
他想起冬儿和北斗,脑中浮现的不是那头龙,而是少女——春虎与冬儿的挚友,式神少女的身影。
春虎也没对北斗提及冬儿的情形,理由和现在一模一样。他喜欢三个人一起笑着打闹,不想让这样的关系生变。因此他不只瞒着高中同学,也没告诉北斗真相。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冬儿其实很想说出口——让挚友知道自己的真实面貌,只是春虎既然没说穿——了解损友心情的冬儿也就配合春虎,把秘密埋藏在自己心底。
“…………”
春虎垂头不语,一会儿过后忽然严肃地看着夏目、京子和天马。
“——对不起,抱歉一直瞒着你们。”春虎说着低下了头,深深地低头致歉。
“不过他……你们不用担化冬儿会造成危险。遇上灵灾后,他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待在‘相关’医疗设施进行治疗。我和老爸一起去过几次,治疗过程很辛苦……他那时确实控制不住自己……甚至差点变成鬼,可是我保证现在绝对没有问题。”
春虎低着头,喃喃自语似地道出真相。面对这沉重的事实,其他人一时也不知如何反应。
然后,春虎毫无预警地抬起头。“话说回来,我的运气还真差。”他硬挤出笑容,试图缓和现场气氛。“今天简直是倒楣透了,考试考得乱七八糟,又遭到鵺攻击,还惹上超厉害的‘十二神将’,冬儿也出事……害得大家都被卷进来,真是没救了我……”他戏谑地笑了笑,一点也不像他平时的笑容,反而让京子和天马看了更加难过。
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补救方式,现在的他实在走投无路。
“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光道歉没办法解决问题,这全是我的错,所以——”
“春虎。”宛如当头棒喝,一直保持沉默的夏目一喝打断了春虎的话。“我以主人的身分下令,你不许再说这种话。”
春虎哑然失声,而且不只他,京子和天马也屏息凝视夏目。这句话刺进了在场所有听者的心,算是言灵的一种——即使不是甲级,也可归类为乙级的言语灵威。
夏目朝自己的式神射出锐利的目光,不过随即又轻轻一笑,以天真的口气回问:“‘抱歉一直瞒着你们’?”
“——这么一来就打平了,蠢虎。”然后,她极其自然地凑到春虎身旁,在他耳边低语。
“……什么?”
春虎不明所以地涨红了脸,夏目见到他这副模样,悄悄从其他两人看不见的角度送出嫣然秋波。接着,她抛下心跳急遽加速的春虎,转身面对京子与天马。乌黑长发随粉红缎带在空中轻盈飞舞。
“春虎也好,冬儿也罢,还以为我们个个是笨蛋,真是气死人了。”
“呃,那个……”
“夏、夏目同学?”
“你们说对吧?”夏日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京子与天马一愣,不过她没放在心上,向两位同学微微一笑。
“他们居然担心在知道冬儿是生灵后,我们的态度会完全不同,开什么玩笑,这不是把我们全当成傻子了吗?不管是生灵还是什么鬼,冬儿就是冬儿,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夏目笑着宣称,语气坚定又不容置疑。
“……就是说啊。”京子听了马上露出热切的目光,欣喜答道。
“也不能怪他,男生在这方面就是容易会错意,当然夏目同学是例外,对吧,天马?”
“咦——噢,嗯!说的没错,你们两个实在太见外了!”
天马接过话,连忙对夏目两人的主张表示认同。春虎喃喃说了声“你们……”,接着便再也说不出话。
夏目对着春虎这副笨拙的模样咯咯笑了起来。“……算了,这次就原谅你,毕竟——不管是谁都有难以启齿的时候。”说完,她露出了一个开心的微笑,宛如乐在暗中享受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夏目……”
青梅竹马的这句话听得春虎胸中一热。
自从冬儿出现异变后,他一直觉得胸口郁闷纠结,这股郁闷此时正因为夏目点燃的热火,缓缓融解。
“……谢谢你们。”他重新面对京子与天马,这次不再是为了道歉,而是为了说出感谢。
京子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天马害臊地搔了搔鼻子。春虎察觉自己一直以来都误会了,自己的运气一点也不差,不仅如此,还是个世间少有的幸运儿。
最后,他朝夏目投以感谢的目光,儿时玩伴神气地咧嘴笑了笑,脸上绽放出向日葵般天真无邪的笑颜,春虎看着总觉得似曾相识。
“原来你在这里,夏目同学。”
这时,有位老师 跑到了春虎等人面前。
春虎看到老师僵硬的神情,以为冬儿又出了什么事,顿时僵直身子。
然而——
“仓桥塾长要你过去,你能现在就到塾长室一趟吗?”

3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友朝手机咬牙切齿地问。他压低了音量,却没有试图隐藏怒火。
不过也难怪他会火大,直到刚才他都还在卯足全力治疗塾生——“自己班上的塾生”,那些“在自己不在场时出现灵障的塾生”。
大友人在阴阳塾舍的器材室里,这是一个保管塾生使用的咒具和用于符箓的纸、笔、砚等器材的教室。他看准塾生的治疗告一段落,避开众人目光,偷偷溜了进来。至于被他紧咬着不放的则是今天把自己叫出去的人——咒搜部部长天海。
‘你还是行行好,放过我吧。’电话另一头的天海大吐苦水。
‘现场发生了什么事,报告不会上呈到我这里,这次阴阳塾的塾生被卷入灵灾确实令人遗憾,不过实技测验中居然会碰上动态灵灾攻击,这种事又有谁料想得到?大概只有美代有这个能耐了。’
“我抱怨的是镜!那个小鬼跑来搅什么局?”
‘混帐家伙,你难道忘了镜是独立官吗?在祓除灵灾的时候正好碰上——这种事又有什么好奇怪。至少他不是故意跑去找碴,况且我是不知道镜在那里搞什么鬼,不过据我所知,木暮到场后把一切处理得妥妥当当。何况我得提醒你一声,受害的不是只有你那边而已。’
天海说得严厉,大友硬是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抗议声吞了回去。
东京各地同时发生灵灾的事情,早已在各大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上闹得沸沸扬扬,虽然奇迹似地没有出现死者,却有不少人受伤,其中又以因灵障负伤的人最多。此时此刻,都内只要有阴阳医驻诊的医院,不论哪一间都挤满了前来求诊的患者。
‘而且灵灾还没平息,已经确认有四只鵺,我想你早就听说了,这些鵺分别出现在鬼门和地户,各有两只。上野和品川的鵺已经消灭,剩下两只则是逃得不见踪影,现在还潜伏在都内。灵视官全体动员在都内各地进行搜索,可是那些鵺好像懂得隐形似的。再说就算找到了,那些是会飞的鵺,耍用一般的方法捉到它们非常困难。’
“派出直升机不就得了?”
‘直升机的机动性完全追不上鵺啊,而且如果只是单纯运送部队还算小事一件,要在都内上空收拾灵灾事情可就麻烦了,光是事先取得相关单位许可就得耗上一番功夫。’
“这么点小事交给闲着没事做的部长就成啦,反正您人脉那么广,总算能派上用场咧。”
‘你这混帐说什么鬼话,在别人忙到不可开交的时候打电话来,还敢那么放肆。’
前‘十二神将’和现任‘十二神将’闹小孩子脾气,吵得口沫横飞。
不过,事态确实相当严重。
祓魔局为讨伐鵺动用了所有人力,但要是没能尽早解决,政府很可能宣布进入警戒状态。
距今两年前,东京也经历过一次大规模灵灾破坏,这次的规模虽不及上次,依然不能掉以轻心。何况,这次的灵灾又是双角会在幕后操拜。
‘……在你因为咒搜部的事情被叫出来的时候发生这种事,我很抱歉。我们没预测到那帮人会这么快展开行动,这是咒搜部——不,应该说是我的错。对不起。’天海向大友表达歉意,语气听来相当诚恳。
天海今天找大友出来,为的是请求他协助掌握与暗中活动的双角会扯上关系的‘D’——也就是芦屋道满的动向。大友虽然已经辞职,但天海毕竟是他过去的上司,又是阴阳厅里的高官,他就算没有回到第一线上的意思,也不好意思拒绝。
“别这么说……”听到上司坦率道歉,大友的气势顿时减弱不少。
“……是我自愿要帮忙老东家做事,所以责任在我身上,我没有责怪——”
‘噢?这样啊,那就算了。’
“慢着,臭老头,您那是什么态度?要我卖人情做白工,态度居然这么嚣张!”
‘做白工?这就怪了,美代明明说向他们借用老师要付钱的……’
“那个死要钱的老太婆!你们还是快点死一死吧!”大友愤恨叫着,电话另一头的天海笑说:‘真像美代会做的事。’让他听了更是气恼。
‘总之,现场逮到了几个双角会的成员,不过带头作乱的人还在外头逍遥,咒搜部正忙着追捕。你要钱我会直接给,有时间就来帮个忙,这可是紧急事态。’
“开什么玩笑,塾里乱成这样我怎么可能有时间……不说这个咧,我问您,之前比良多提到的六人部千寻就是这次灵灾的幕后主谋吗?”
‘现在还没有确切证据,不过镜在报告中提到的“碍事者”相当可疑。据说那人在现场操弄灵脉,手法和大连寺如出一辙。’
前宫内厅御灵部负责执行驱除鬼气的仪式,以稳定都内灵脉,对如何掌握灵脉自然相当熟悉。两年前在灵灾攻击中,大连寺至道就曾经刻意扰乱灵脉,引发多起灵灾。
‘反正我现在忙得要死,没时间听你抱怨……对了,刚好有件事要告诉你。事情在半个小时前才刚拍板定案,话应该已经传到美代那边去了——为应付这次的灵灾,祓魔局的祓禊司令室拟定了和两年前相同的作战计划。’
天海的口气转为严肃,大友板起脸,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什么作战计划?那关阴阳塾什么事?”
‘两年前祓魔局为了吸引动态灵灾,用了诱饵,而且是动态灵灾最爱的高级“纯阴灵气”。’天海娓妮道来。
在两年前的灵灾攻击中,主嫌大连寺至道让自己化为鬼,变成灵灾。但除了他以外,陆续还有多起灵灾发生,其中甚至有好几个进展到危险等级三。变成鬼的大连寺——‘鬼型’灵灾率领其他动态灵灾在都内四处肆虐,造成严重损害。
面对此一情形,祓魔局认为当务之急是分离大连寺与其他动态灵灾,为此设下了陷阱。
‘……那时候用的饵是龙。’
“龙?”一听到这句话,大友吓了一跳,总算明白天海话里的意思。
虽然依种类不同而有例外,龙的属性基本上为阴性水气,而且带有极为高贵的灵气。在同样属于阴气,由于缺乏平衡而堕落产生“瘴气”的动态灵灾眼中,龙可说是相当具有魅力的“诱饵”。两年前,祓魔局便是利用灵灾的特性,以龙为饵吸引动态灵灾。
在制定作战计划时,祓魔局看上了名门土御门家代代相传的使役式式神,同时为借用这正统龙族,向龙的主人,当时土御门家的当家——亦即夏目的父亲请求协助。
而现在,声名远播的“土御门家的龙”传给了土御门家的下任当家,也就是说——
‘听说为了再次利用土御门家的龙为饵,祓魔局准备向龙的主人,土御门家下任当家土御门夏目请求协助……而且他们己经从现任当家,也就是土御门夏目的父亲那里获得许可。’



“这太荒谬了!夏目同学还是个学生,祓魔局有什么资格逼他出面配合!”
“他们没有强制要求,夏目同学若是不愿意,我会将他的意思转告祓魔局。还有……京子同学,在塾内说话请注意礼貌。”仓桥塾长提醒气愤的孙女。
塾长室里除了塾长与夏目,春虎、京子和天马也在场。他们跟着夏目,一起闯了进来。
据塾长说,祓魔局在讨伐鵺时,打算用上夏目的式神——北斗,计划以北斗为诱饵,引诱出鵺。而且祓魔局派来迎接的人已经抵达,现在正在另一间房间等待回应。夏目闻言咬紧了唇,脸色发青,京子和天马一时哑然,随即爆发出剧烈反弹。
“恕我失礼,才刚发生过那样的事情,现在就提出这种要求未免太过分了。祓魔局根本没把阴阳塾现在的状况列入考量。”
即使是平常和气的天马也按捺不住,向塾长提出抗议。
这确实是个史无前例的要求。祓魔局要求的不是提供情报与技术,而是要求协助祓禊灵灾——尤其还是在主要战场用上民间人士,这种情形十分罕见。何况夏目尚未成年,也难怪京子和天灾马的反应会这么激动。
塾长在转达祓魔局提出的请求后,没再多说什么。她没催促也没拦阻夏目,只是默默将事情交由她自行判断。
沉默等待夏目做出决定的——意外的是——春虎也是其中之一。
他没插嘴,静静凝视夏目的侧脸,目光里流露出信任,态度里看得出觉悟。
“父亲他……”在沉思了一段很长的时间后,夏目低声确认——“父亲他……答应了对吧?”
“祓魔局是这么说的,你需要先和令尊商量过后再做决定吗?”
“……不用,没这个必要。”她板起脸,挺直背脊,慎重做出宣言。
“我愿意帮忙。”
“什么?”、“夏目同学!”京子和天马连忙出声阻止。
“你还是先和令尊商量一下吧,也许可以暂时把龙交由令尊使役……”
“……父亲人在乡下,现在赶来也来不及了。”
“慢着,夏目同学。说不定祓魔局要找的人不是你,他们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是以为你父亲还是北斗的主人。他们要是知道北斗已经传到你手中,一定会另外采取其他解决方案。龙就算再适合当诱饵,应该还是有其他东西能取代!”
“……不过,接到请求的父亲既然答应,这就成了‘土御门家’的问题。身为土御门家的一员,我必须负起责任。”夏目坚决说道。
春虎听了这话,脸上瞬间浮现苦笑。最近虽然没那么明显了,不过夏目身为‘土御门’一份子的自负与责任感还是一如以往,一点也没有改变。
不只春虎,京子和天马应该也很明白夏目话一说出口就不会收回的顽固个性,但他们一心只想让同学远离危险,还是不停劝说。
这时,塾长平静地开了口。
“……京子同学,天马同学,遗憾的是,祓魔局恐怕打从一开始拟定作战计划时,就决定请求夏目同学协助。至于事先取得夏目同学父亲许可,是因为毕竟他还未成年,这么做不过是形式上的手续。一定得以‘由夏目同学使役’的龙做为诱饵,这次的作战计划才有意义。”
“不会吧?”听见塾长这段出乎意料的说明,天马一脸错愕,而且不只是他,京子和夏目以及春虎也惊讶地凝视塾长。
“这是什么意思,奶奶?”
孙女这么一间,塾长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还是告诉你们吧。这次的灵灾和两年前一样——极有可能是由部分夜光信徒策划的恐怖行动,正因为如此才需要夏目同学出面。夏目同学在场的话,他们至少不敢轻举妄动,这就是祓魔局的判断。”
四名塾生听着塾长解释,无不睁人了眼。
在场的四个人——还有冬儿,都曾在去年九月与为夏目而来的夜光信徒奋战,亲自体验过夏目背负的荒唐宿命。
“……这是要他去当‘人质’吗?”
“…………”
孙女难以置信地提出疑问,塾长没有回应,只说:“……当然,祓魔局既然有这个想法,再危险也会保护夏目同学平安无事。就这个层面看来,说不定和祓魔局共同行动反而更安全。”
犯人引起灵灾的目的不明,但对方若是夜光的信徒,夏目随时可能被卷入事件之中。让夏目加入作战既能讨伐鹧,又能同时保护夏目,可说是一举两得的妙计。
“……塾长,烦请联络祓魔局,我愿意加入作战。”夏日阖上眼,深深一呼吸平复心情,重新表明意愿。
塾长直直凝视夏目,轻轻颔首。京子和天马咬着唇,什么话也没说。
但是——春虎开口了。“夏目……你明白吧?”
春虎语气僵硬,向夏目确认仿佛无需多言的事实。“呵。”夏目神情稍微松懈了一些,斜眼望向春虎。
“……那还用说。式神的责任就是保护主人嘛。”夏目笑答。见到夏目的笑颜,春虎总算放松了点,而两人的问答让京子和天马直看傻了眼。
在夏目决定是否接受祓魔局的请求时,春虎始终没开过口,因为他早已决心假使夏目答应,自己也会一同赶往祓魔局。打从一开始,他就信任夏目的判断,并且做好不管情势多危险也要跟随在她左右的觉悟。
正当这对主仆打定主意时,塾长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了铃声。
桌上摆着一台老旧的电话,塾长接起话筒,应了声:“是。”脸上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冬儿同学恢复意识了。”她简短说了几句后挂掉电话,再次通知绷紧神经的塾生。
“咦,真的吗!”
四人因为塾长的反应忐忑不安,但听到这意外的好消息后,全开心得眼眸发亮。
“只是在他恢复意识后,负责治疗的老师一不注意,让他偷溜了出去。现在有几位老师正在到处找人——他疑似是一个人溜出塾舍,手机也没带在身上。”
接着,塾长话锋一转,春虎他们无不屏住了气息。
“原因还不清楚。在清醒后,他的意识还有点模糊……老实说,情况不太明朗,难不成是‘那种处理方式’出现了反效果……说不定是原本抑制鬼的意志力减弱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得尽快找到他才行。”
塾长难掩焦急地说。他们第一次见到塾长这样的神情,夏目和春虎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在两人束手无策之际——“……好,春虎、天马,你们赶紧去找冬儿。由我陪夏目同学到祓魔局。”京子俐落地交代了起来。
众人睁圆了眼,听着这突来的提议,其中最慌张的当属春虎。
“等、等一下,仓桥!我是夏目的——”
“——我知道你是夏目同学的式神,不过你也是冬儿的朋友吧?再说我自认也是冬儿——还有夏目同学的朋友。”
京子说得果决,眼瞳里散发出和先前夏目为冬儿挺身而出时一样的光芒,那是坚定而且充满信赖的光辉。
“我们现在应该同心协力,分工合作。既然要到祓魔局,倒不如我去更派得上用场,再怎么说我都是阴阳厅厅长兼祓魔局局长的高官女儿呢。”京子堂堂说道。
听见京子这话,春虎、夏目和天马全难掩惊讶。平时京子总是尽量避免提及自己是塾长的孙女或阴阳厅厅长的女儿,更不会把自己出身自名门仓桥家的事挂在嘴上。和夏目出身早已没落的土御门家身世相反,仓桥家的家族权势现正可谓如日中天,但她一点也不愿意拿出来炫耀,只想以普通人的身分和周围的人相处。
由此可见她在这时候搬出父亲的地位,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这么做可以吧,塾长?”
“……也没其他办法了,不过,记得千万不要乱来。”塾长点头微笑。
接着,京子朝哑然说不出话的春虎露出淘气的认真神情。
“……怎么啦?你之前不是对夏目同学说得头头是道吗?要他鼓起勇气依赖我们。”
“……仓桥……”
春虎一时词穷,只是眼睁睁地望着京子。京子双颊微微泛红,难为情似地把目光别到一旁。
夏日轻轻把手搭到春虎肩上。“……春虎。仓桥同学说的没错。你用不着担心,我会确实负起责任——冬儿就拜托你了。”说着,她用力抓紧了春虎的肩膀。
春虎杵在原地,咬紧了牙,然后,他伸手搭住肩上的小手。
“我知道了。那就拜托你们了。等事情全部结束后,再叫冬儿请大家好好吃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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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章 灭鵺

1

你是鬼。
第一个这么说的人记不得是学校老师,还是和自己打起来的人,另外最有可能的就是母亲了。不管是谁,冬儿从小就常听到这话。
冬儿是小老婆生的小孩,也就是所谓的私生子,经济上虽然不虞匮乏,但不只父亲,连母亲也从未对他付出过关爱。他因此有过一段埋怨、痛恨自己的遭遇,诅咒这个世界的时期。当时的他到处与人起冲突,横生事端,整天打架闹事。
但他也隐隐约约察觉到,这样的自己不过是故意演出来的假象。
无论大人小孩,只要一听说冬儿“不幸的遭遇”,大多数的人都会期待他表现出“这一类角色”该有的模样,例如在“不幸的遭遇”下依然不屈不挠,或是屈服于“不幸的遭遇”导致性格乖戾。具体的表现各有不同,不过人们总在他身上寻求和“不幸的遭遇”相符合的“角色”——以及“人性”。冬儿不过是在无意识中接收到这样的讯息,回应他们的期待罢了。
最好的证据就是,冬儿很早就对自己的境遇不抱任何情感,他不再感到悲伤、痛苦、无奈或是安于现状。
只是周遭的人要是因此对他失去兴趣也就算了,偏偏他们又为冬儿冠上了新的“角色”,冬儿觉得愚不可及,但也没有改变本性的意思,还是照样到处与人起冲突,横生事端,整天打架闹事。
脑子里一片漠然。
到头来他只觉得索然无趣,他这一生中未曾享受经过日积月累的努力获得成就感的乐趣,只有透过刹那而且被动获得的快乐才能寻得欢愉。
你是鬼,一个无情的鬼。
他一次也没有否定过这样的说法,也真的觉得自己冷漠无情。他不是没有情感,而是缺乏热情。他是个徒具形式的空壳,做作地演绎他人期盼的角色,不时有莫名的冲动逼使他发狂大闹。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他的脑子里依然只有冰冷。
难道没有什么麻烦事吗?
他心底老有这个念头,因此只要发现哪里有麻烦就一头栽进去,大闹一番后又抛下不理,再继续找起其他麻烦事。
难道没有什么麻烦事吗?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被鬼袭击这种麻烦事,他倒是做梦也没料到。

2

受到灵灾影响,才刚入夜,涩谷街上人潮却稀稀落落,一反往常。街上虽然不至于空无一人,只是和平时相比明显冷清许多。但街上行人再少,要在涩谷这么大的地方找人还是一样困难。春虎在街上四处奔走,拚命寻找冬儿的灵气——与一般人类迥异的独特灵气残渣。
天马此时一样在找寻冬儿的去向,他也命令空帮忙搜索,此外还有好几位阴阳塾的老师正派出式神寻找冬儿。然而塾生的治疗尚未完全结束,实际能前来帮忙找人的老师寥寥可数。
——可恶,那个蠢蛋到底跑哪里去了?
塾长说过,冬儿仍处在意识不清的状态,而且他体内的鬼才刚大闹过一阵,因此虽说身体状况一度稍有好转,但他的状态依然相当危险。
尤其现在都内各地的灵脉乱成一团,难保冬儿会不会又受到什么刺激,再度变成鬼。
——冬儿……!
擦身而过的路人纷纷朝春虎投去异样的眼光,他好几次喘不过气,但还是咬着牙继续寻找损友的身形。
可惜的是,他对冬儿会去什么地方完全没有头绪,只能像个无头苍蝇到处乱找。在实技测验后,他几乎没有休息,却一点也不觉得疲累,应该说他没有余力感到疲累。
而且除了冬儿,他也担心夏目。
在塾长室里他虽然答应了大家,但在危急时刻不能陪在夏目身边还是让他放心不下。尤其听说这次的灵灾与夜光信徒有关,他总忍不住想起九月发生的那件事。那个时候两人因为吵了一架分道扬镳,结果被崇拜夜光的咒搜官趁虚而入,绑走了夏目。
他心里明白,夏目身处在一群专业阴阳师之中,自己应该安心,但一颗心又七上八下起伏不定。
“……可恶。”
他按捺不下焦躁,怀疑自己这样没头没脑地找下去到底能不能找到人,跑着跑着,他忍不住仰头望天。
就在这个时候,好几个喝醉的酒客从路边酒馆冲了出来。
他马上闪过神,只是仍然躲避不及,被一肩撞上。奔跑中的他往后一跌,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撞上他的醉汉则是惨叫一声,摔倒在路上。和那人一起走出酒馆的其他醉汉见到这样的情形,立刻沉下睑。
“对、对不起!”
春虎连忙道歉,对方却恶狠狠地骂了一声:“等一下,你这臭小子!”
对方有三名男子,看上去约莫二、三十岁,从他们身上夸张的打扮和横行霸道的态度都看得出来是一群小混混。跌坐在地的男子恼羞成怒,气得满脸通红,站起来后,他怒瞪春虎,逐步逼近。
“喂,臭小子!你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呃,真的很抱歉,对不起,我有急事……”
“少啰嗦!谁管你有什么狗屁急事!”
他拉下脸道歉,只是对方根本不领情。另外两名同伙非但没有制止男子,反而仗势围了上来,看来是不满春虎只有口头上道歉,态度一点也不惊恐。
——天啊,饶了我吧。
毕竟刚遭遇到危险等级三的灵灾攻击,又就近见识到凶恶的‘十二神将’把灵灾玩弄于股掌间,老实说,被街头小混混怒骂个几句他也不觉得害怕。他为了争取时间不惜低头道歉,男子也许正是因为看穿他的企图,才会紧缠着他不放。
现在可不是和别人纠缠不清的时候……春虎心里冒出一股暴躁的冲动情绪,这样的冲动疑似也表现在脸上。“小鬼你不要命了!”男子一把揪起春虎的胸口。
“……放手。”春虎反射性地说。
“你说什么!”
“我说放手,大叔……”说着,春虎用力挥开男子的手臂,怒气冲冲地瞪了回去。
三名男子瞬间目露凶光,握紧拳头。三对一。原本是暴力不良少年的冬儿还有打赢的可能,春虎实在不足他们的对手。
但是,他实在忍无可忍。
他不只是受不了这群男子,还有鵺、镜、夜光信徒,以及夏目无法摆脱的艰苦宿命、冬儿背负的命运,各种情感急于宜泄,自己和身边的人遇上的这一切不公平遭遇叫他再也咽不下这口气。
但就在这个时候——

“打架可不是什么好事哦。”

一个粗哑的嗓音毫无预警地闯了进来,春虎和男子全吓了一跳,转头看向说话的人,接着不约而同睁大了眼。
那是个身高将近两公尺的巨汉,而且不只块头大,身材也相当健壮。男子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可是只要一注意到他,便很难不震慑于他那强人的存在感,犹如一回头就发现眼前站着一头正在俯视自己的野熊——男子带给他们的冲击就是这么大。
三个男子感受如何另当别论,壮汉带给春虎的感觉不是威胁,反而是种莫名优雅又精明干练的气息。
深邃的五官和眯得如针细长的双眸完全不显严厉,在夜晚街灯的映照下,男子那头金黄短发如王冠闪耀光辉。男子身穿西装,没打领带,看起来不像是个正派人士,但和那群醉汉绝非同类。
“打架可不是什么好事哦。”壮汉又重复了一次。
“尤其是那些无聊的架,打的人觉得没意思,在旁边看的人也觉得扫兴。还是到此为止吧,不然我来帮你们一把好了,至少打起来不会那么无聊。”说着,他朝春虎等人露出微笑。
他身上还是一样没有散发出威胁性,却带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息。
三个醉汉早就吓得脸色惨白,他们互相迅速使了个眼色。“我们走。”说完旋即赶紧逃离现场,连气都不敢吭一声。
“……看来他们醉是醉了,头脑还算清醒,捡回了一条小命。”默默目送他们消失在夜晚的涩谷街头后,壮汉悠悠低喃。
春虎愣愣望着壮汉,原本一触即发的火爆情绪不知何时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
“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他连忙低头道谢。
“……你在找人吗?”
“咦?”
“我看你从刚才就在这附近跑来跑去,你在找谁吗?”男子口气平静地询问诧异的春虎。
“虽然不知道你在找谁……你如果是在找和你穿着相同制服的少年,我刚碰到一个。他的样子不太寻常,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接着,没等春虎答话,他便了然于心似地说。
“真——真的吗?”
春虎急忙问清楚,男子也干脆地告诉他。一听到那地点,春虎差点没哀叫出声。那就在今天举行实技测验的地点附近。
春虎马上作备动身,在那之前又向男子说了声:“谢、谢谢!真的很谢谢你!”
“不用客气,快去吧。”
“是!”
春虎深深低头致谢,接着跑了起来。只是他一边跑,一边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心里一怀疑,马上察觉异状。
在低头道谢冲走前,有个东西映入视线一角。男子的西装左袖。宛如一条空荡荡的袖子,随风轻柔摆动……
帣虎马上向后转头,只是壮汉早已不在原地。
他觉得奇怪,不明白为什么胸口莫名浮躁。不过当务之急是找到冬儿,他连忙把疑问和异样感赶出脑海,卯足全力奔向傍晚进行实技测验的地点,毫不怀疑男子可能说谎,也不认为冬儿不在那地方。
跑、跑、跑——
心无旁骛地向前跑。
一抵达那地方,一发现那身影,春虎马上大喊:“冬儿!”
冬儿人在举行实技测验的办公大楼前广场。
祓魔官赶到后,在附近拉起了封锁线,禁止一般民众进入。然而,或许是人手不足,顾不得留人下来看守现场。灵灾现场附近一片寂静,破坏的痕迹依然令人怵目惊心,实在很难联想到这里居然是东京这个大都市里的闹区涩谷。
春虎这一喊,越过封锁线、独自伫立的少年马上有气无力地转过头来。
站在封锁线内的少年正是冬儿。
不过,那不是平常的冬儿。
“……是你啊。”他嘟囔了一声,嗓音异常冰冷而且无情。
春虎顿时全身紧绷,过往的记忆在脑里苏醒。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冬儿。
在紧张之中——他缓缓扬起了一个灿烂笑颜。打从听到冬儿溜出塾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不对,正确来说是在更久之前,在和冬儿相识并成为损友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面对这一幕的准备。
“有事吗?”冬儿问。
“这还用得着说吗?”春虎答。
他拚了命调整狂奔后紊乱的呼吸,然后挺起胸膛,坦荡荡地向损友说:
“走吧,冬儿,一起回去吧。”



夏目没有前往祓魔局本部,而是目黑分局。
前来迎接的人直接带她进入分局内,局里一片慌乱,所有人全绷紧了神经,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即使如此,局里丝毫没有惊慌失措的模样,不愧是早已习惯突发状况的部门。
一群身穿黑衣——象征祓魔官的漆黑防瘴衣的阴阳师在走廊上匆匆来去,这里可以说是活跃在最前线的闇鸦聚集地。
夏目与陪同自己前来的京子被带到一间会议室里,倍议室空间不大,摆了几张摺叠椅和一张细长的摺叠桌,墙上则挂了一面白板。
老实说,两人原本以为会被带到有一大群高官排排坐的作战本部,发现自己进到了这么一间小会议室不免难掩失望。不过,一发现在会议室里等待的人物,她们忍不住惊呼一声,赶紧端正站姿。
‘十二神将’不禁失笑。
“好了好了,别那么拘谨,刚才匆匆忙忙的,没能好好自我介绍。我是独立祓魔官木暮禅次朗,初次见面你好,土御门夏目同学,还有仓桥京子同学,平常总是承蒙仓桥局长诸多关照。”
木暮说得轻松,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同时指着摺叠椅说了声:“坐吧。”两人有些别扭地中低头致谢,也跟着坐下。
木暮的打扮和在灵灾现场一样,只是少了当时的紧张感,看上去一派悠闲。尤其桌上放着盛在木碗里的煎饼,以及宝特瓶装的百事可乐,一旁甚至还有一本摊开来读到一半的漫画刊,再旁边则是一把刚才佩带在腰间的日本刀。这些东西随意摆放在一起,看起来反而不显突兀。
“工作中喝酒总是不太好嘛。”在注意到两人的视线后,他耸了耸肩,完全误会两人的意思。接将他又问了声:“要吃吗?”把整碗煎饼递了过去,她们一听马上连忙摇头。眼见夏目她们摇头婉拒,木幕于是自己拿起煎饼。
“不好意思,突然把你们叫来这里。毕竟目前事态危急,还请见谅。”
木暮解释着,把煎饼咬得清脆作响,让人忍不住想回问事态是否真有如此危急。
“抱歉,镜刚才给你们添麻烦了,那家伙很有能力,就是爱到处惹是生非,制造了一堆麻烦。我不要求你们谅解,不过在这次作战中希望你们能把这件事情先摆到一边。”
“不,别这么说,事情都己经过去了。”
“听到你这么说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放心吧,我不会让那家伙在作战中有机会接近你。”
木暮咬着煎饼,爽快允诺。
夏目听到这话,内心十分感激,在来到祓魔局前,她心里一直有所抗拒,不想再碰上镜。她嘴上没说“那真是太好了”.表情却是轻送许多。
接着,木林把整块煎饼塞进嘴里,大口咀嚼后又灌起百事可乐。
“好啦。”他拍了拍手说:“我想你们已经听过大致说明了,这次你们要和祓魔局并肩作战。我得先提醒你们,这次的任务相当危险,基本上你们会和我一起行动,也就是说由我负责保护你们,希望你们可以听清楚我说的话,遵从我的指示行动,明白吗?”
木暮说得像个游戏解说员,但夏目和京子听见这番话,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神。
塾长说过到祓魔局反而安全,但会由‘十二神将’保护自己这种事她们倒是想都没想过。这种做法确实相当可靠,即使夜光信徒跑来插手,只要一想到有‘十二神将’在身边,自然不用提心吊胆。
“……可是,这么做好吗?”
“什么意思?”
“毕竟……这次要祓除的是危险等级三的灵灾对吧?可是……木暮独立官如果贴身保护我,在战力上……”夏目战战兢兢地问。
木暮听了发出豪爽的笑声,跷起二郎腿,脚趾把草鞋晃得啪嗒啪嗒响。
“用不着担心,祓魔局这次可说是精锐尽出,不容一点闪失。今天晚上要是不解决掉这件一事,明天肯定会宣布进入警戒状态,说不定还会有几个政府官员下台负责。这才真的可能导致和两年前相同的情形再度发生……对了,你们知道两年前那次灵灾恐怖攻击事件吧?”
“是,知道。”
“嗯,总之就和那次差不多。祓魔局会竭尽所能对付灵灾,用不着烦恼,况且要是情况不妙,局长也会亲临现场。最大的问题反倒是能不能顺利诱出鵺——不过拟定作战计划的是祓魔局,你大可不用在意这种事,夏目同学。”木暮依然说得轻松自如。
在某种意义上,这话听起来像把夏目和京子当成了小孩子看待,但既然是出自身为‘十二神将’的独立祓魔官口中,实在没什么好抗议。何况肩上莫名的重担也因此消失,夏目反而松了口气。
“不过,我刚才也说过,这次的任务非常危险,我得警告你们千万别掉以轻心……话虽然这么说,到现场后也没那个闲工夫松懈就是了。”
木暮手拿着宝特瓶微笑说道。在那一瞬间,态度散漫的木暮似乎流露出了一点“锐气”。
“说到底,这次作战计划的关键是你,夏目同学。我们会负起全责,不过还请记住这一点,千万小心。”
“……好,我会全力以赴。”
夏目原本就是背负着‘土御门’的名义前来参与作战,既没有懈怠的意思,也正像木暮所说的,不认为有那种闲工夫。为了不扯祓魔官们的后腿,她早已有拚命也要尽力做到最好的打算。
“嗯。”也许是看出夏目的决心,木暮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真的不要吗?”又把煎饼递到夏目她们面前。
这回夏目倒是老实说了声:“那我就不客气了。”伸出了手,京子见状也跟着伸手取过一块煎饼。她们今天从早就没吃过东西,看着木暮又让她们自然而然地想起“皇帝不差饿兵”这句古老的俗谚。也许是他表现出的从容与沉着——反过来说也就是隐隐约约透露出的坚决自信让人产生出这种感觉。
“老实说,虽然你们是阴阳塾的塾生,可是把普通人——而且还是未成年人牵扯进来,我真的很过意不去,就算你是‘土御门’家的人也一样。这份人情我一定会还,这次就拜托你们了。”
“不,该这么说的人是我。”
“对了——听说阵是你们班上的导师对吧?他的表现如何?是个认真的好老师吗?”
木暮兴致勃勃地问,夏目和京子一时呆愣,听不懂他在问些什么,过了半晌才想起“阵”是大友的名字,不禁杏眸圆睁。
“咦?您、您认识大友老师吗?”
这么说来,之前确实不知道在哪里听说过大友以前是咒搜官,只是她们不只没能马上把那个没用的老师和‘十二神将’联想在一起,木暮的回答更让她们大吃一惊。
“我们不只认识,还是同期呢。”
“原、原来是这样啊,你们是同时进入阴阳厅——”
“错了,错了,我们确实是一起进入阴阳厅,可是我们从在阴阳塾里就是同班同学。”
“什么?阴、阴阳塾同学?”
“对,话说回来,有必要那么意外吗?阴阳厅里到处都是从阴阳塾毕业的塾生哦。”
木暮不解地说。从这话听来,木暮——还有大友其实都是夏目他们的学长。
“对了,你们廷第几届的塾生?”
“四、四十七届……”
“呃,都这么多届啦,真是让人大受打击啊……我和阵是第三十六届,人家都叫我们‘三六的三黑鸦’,当时可是恶名昭彰,让仓桥塾长伤透了脑筋呢。”
木暮兴高采烈地笑说。夏目她们听了目瞪口呆,惊讶得合不拢嘴。从木暮直呼“阵”这点看来,他们的交情应该不错,只是两人实在天差地远,压根无法想像如此直爽又可靠的‘十二神将’和那个怪导师居然是好朋友。
“……木事先生看起来很好相处,一定和谁都处得很好。”京子更是悄悄在夏目耳边低语。
“反倒是除了木暮先生,大友老师应该没有其他朋友了。”
“唔,很有可能……”
“没错吧?不过还真是一让人意外的组合呢……咦,奇怪,第三十六届?这是说……大友老师还不到三十岁吗?不可能!”
木暮大惑不解地看着两人窃窃私语,说不定正回忆起自己还在当塾生时的往事。
接着,京子“咦?”了一声。
“‘三黑鸦’的意思是还有另外一个人吗?您那位朋友是——”由于气氛融洽不少,京子顺口问道。
木暮一听霎时绷紧了脸,露出惊觉失言的表情。
“唔,嗯……就是这样,这没什么好提的……”从那副模样看来,他相当不擅长掩藏自己的情感,看在夏目和京子眼里,他一脸尴尬,明显在回避这个问题。既然他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她们也决定按捺内心的好奇,没再继续追问。
这时,会议室响起敲门声。“打扰了。”一个身穿西装的青年走了进来。
青年有双锐利的眸子,以及一张温和的脸庞,长发及肩,其中不知为何只有一缕发丝染成了红色。
“木暮独立官,抱歉让您久等了。”
“噢,你来啦。”
木暮似乎因为话题被岔开,松了口气,招手唤来青年。夏目和京子礼貌性地站起身,他见了忍不住苦笑,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来介绍一下,他是阴阳厅咒术犯罪搜查部的比良多笃祢,这次不只是我,他也会和我们一起同行。理由是……这应该不用我讲,你们也很清楚吧?”
一听见咒搜部这个部门,夏目的表情立刻僵硬。一般来说,祓禊灵灾没有咒搜部出场的机会,这次他会参加作战,正如木暮所言,可以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您好,上御门夏目同学,我是咒术犯罪搜查官比良多。您也许不喜欢听到这话,不过我很清楚您的事,包括您面对的难题。去年我的同事做出了有损名誉的举动,同样身为咒搜官,我在这里向您致上最深的歉意。”见到夏目的反应,比良多慎重其事地说着。说完,他朝不过是学生的夏目深深一鞠躬,低头表示歉意。他的态度彬彬有礼,清流般澄澈的嗓音更令人印象深刻。
“我知道要您马上信任我们很难,不过您面对的难题,和这难题由您一人面对实在负担过人却是不争的事实。我不强求您马上信任我们,不过我和您站在同一阵线,请让我们出一份力,和您一起解决。”
“……是……”
第一次见面就突如其来说起这话,夏目听得一脸错愕,京子也是睁圆了眼,木暮更是当场愣住。





“喂,比良多,有礼貌是不错,可是这未免礼貌过头了吧。”
“没这回事,我们确实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不过你是专业阴阳师,对方还是个孩子哦?你瞧,夏目同学都被你搞糊涂了。”
“不,我,呃……”
夏目本想帮忙圆场,偏偏语气确实充满迷惘。另一方面,比良多不为所动,依然坚持“这是该尽的礼节”。
“唉,没想到咒搜部里居然有像你这样的稀有人种,虽然说天海老头和阵其实也没正常到哪里去。”
木幕苦笑着嘀咕了几句后,说了声:“大家先坐下吧。”主持起大局。
他双手搁在膝上,露出坚定目光轮流看向夏目、京子和比良多。只是这么一个小动作,现场气氛瞬间变得严肃。
“在作战开始前还有一点时间,接下来我会就作战内容进行说明与确认,没意见吧?”
夏日等人重重点了点头。接着,木暮开始针对夏目在这次作战计划中担任的角色进行更进一步的具体说明。

3

如果就这么变成鬼——
在收容且度灵障患者的治疗中心,四周围起结界“封印”的病房里,这个念头曾一再浮现在冬儿的脑海。
如果就这么变成鬼,那该是多痛快的一件小啊。
他心里总在想“难道没有什么麻烦事吗?”,而这可说是求之不得的麻烦事,也是求之不得的退场机会。他还没发觉自己已病人入膏肓到求死的地步,只是觉得变成鬼确实有一种难以抗拒的魅力。
令人蠢蠢欲动的血腥味。
不用管后果,反正这辈子一路走来都是如此。
如果就这么变成鬼——这个想法在体内的鬼活跃时更加强烈。体内吞噬自己的鬼。反正自己没有什么好失去,重新回到那个老是痛苦、忍耐、一无所有的自己也没什么意思。
一旦变成鬼,人生就此画下句点,如此反而更干净俐落,宛如上帝施舍给失败作品最后的慈悲,不,也可能是恶魔在最后设下的甜美诱惑陷阱。
如果就这么变成鬼。
这说不定可以视为体内的鬼逐渐渗入冬儿内心的证据。在鬼的力量影响下,冬儿意识模糊,对事物的价值观变得嗳昧,原本薄弱的生存意志更加稀薄。在接受咒术治疗时,冬儿内心也一步一步地迈入鬼道。
这时候,主治医生带了自己的儿子过来。
他的名字叫做春虎。



冬儿蹒跚转身面向春虎。
额头上不见平常绑的那条头巾,差点化为鬼而隐约冒出的双角也消失了,只在皮肤上留下“痕迹”。冬儿会绑上头巾,为的正是隐藏痕迹——并且在情况失控时,暂时藏住长出来的尖角。
“……真丢脸。”说着,冬儿唇边泛起自嘲笑意。不过,他看上去不太寻常,情绪似乎相当亢奋,眼瞳涣散没有聚焦,只有嗓音冷冽如冰。
“之前塾长才提醒过我,结果一失控就成了这副德性,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瞪着吞虎,面色任硬,病态的态度明显不同于平时的冬儿。春虎立刻定睛观“视”冬儿的灵气。
没有感觉到鬼气。
不过有鬼的“气息”,冬儿体内不断散发出浓烈的鬼的“气息”。
鬼寄宿在体内不只是灵气会受到影响,精神上也会出现咒术无法解释的变化。心与鬼日渐同化。不过——“……这真不像你啊,冬儿。”春虎回瞪冬儿的视线——瞪向鬼气逼人的骇人视线,毫不显得畏惧。
“老爸说过,鬼会栖息在人类的阴暗面里,你那时候说自己没有热情,鬼无处栖身。我当时还觉得真是个装模作样的队伙,不过仔细想想,这事说来好笑,一心‘想变成鬼’的你,结果反而因为这一点得救了。”
春虎不只不害怕,还语带挑爨。他一边说,双眼一边瞪视着冬儿的眼眸,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与鬼对峙时,只要稍微露出破绽或是脆弱的一面就输了,尤其在精神面上更需要凭藉强人的力量才能制伏鬼。
需要的是心的力量。
在冷清的涩谷一角,春虎与冬儿迎面对峙。
冬儿扬起嘴角,回应春虎的挑衅。他的嘴里没有长出獠牙,脸上却露出和鬼一样的神情。
“我的想法还是一样,对我来说,变不变成鬼都无所谓。”
冬儿的嘴边再度泛起自嘲。具破坏性、威胁性又乐在其中,爱惹是生非的冬儿总挂在脸上的微笑中最深处的面貌。
春虎哼了一声,嗤笑带过。
“……欸,怎么啦,冬儿?你的脑子也被鬼吃掉了吗?”
“谁知道呢,我也搞不懂这真的是我自己的想法,还是鬼的想法——反正怎样都没差,这种想法已经深植在我的本性,改变不了了。”
“哼,什么‘本性’,不过大我一岁的小鬼讲话居然这么嚣张。”
“这只不过是事实罢了,春虎。抱歉,我和你不一样。”
冬儿的语气冷若冰霜,日光却渐趋炽热,如融化的黏稠热铁。虽无咒力,却又如咒术般试图渗入春虎脑内。
但春虎并不害怕,也不恐惧,他坚决相信不是鬼的冬儿。
“哼,什么‘我和你不一样’,明明是个臭小鬼又不愿意承认,只会讲这种话。我说你啊,别老乱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事。”
“总比什么都不想的笨蛋来得好吧?”
“那可不一定。从前不是有人这么说过吗,‘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春虎以一贯的态度和冬儿打趣。阴阳术如何他不知道,倒是父亲认真教导过他许多应付冬儿的方法,他现在正努力回想父亲教过的各种技巧。
“好啦,回去吧,冬儿。告诉你﹒我现在可是忙得要命,没时间跟你闲耗下去。”
“既然这样,你就别管我了。”
“就是因为办不到,我才会这么不走运啊。”春虎笑说,露出坚定无可动摇的笑颜。
他相信自己与冬儿之间的联系,一步步确实地把他拉向自己,要把他拉回来。他与鬼正在进行一场争夺冬儿的拔河比赛,而且绝不放手。
“回去后……又怎样?”冬儿的表情一变。
“跟你一起回去,然后呢?继续强化封印,压制住自己体内的鬼,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想这些又有什么用,这世上没有人能一步登天!”
“难道你认为事情会慢慢好转吗?你凭什么保证?”冬儿咧嘴冷笑,瞄准对方的弱点和软弱的部分,狠狠刺出尖锐的视线。
“今后我得抱着这个炸弹继续活下去,你了解那是什么样的生活吗?你明白吗,春虎?”
冬儿望着他的视线像极了鬼,春虎紧紧握拳。
“……冬儿,你不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形立志成为阴阳师吗?为了以后能压制住体内的鬼,有一天能完全祓除体内的鬼。”
冬儿随春虎转进阴阳塾并非漫无目的,正如春虎是为了某个理由立志成为阴阳师,冬儿也是一样。
那就是灵灾的后遗症——鬼。
为了自救,冬儿选择走上这条路。
“有一天?有一天吗……”冬儿唇边的冷笑泛了开来,春虎忍不住背脊发寒。
“总有一天一定能解决问题?这根本是不经世事的小鬼头讲的话。总有一天一定能解决问题,总有一天一定能解决问题——!你怎么能确定我不会有一天完全失去控制?又发生像今天这样的情形?”
灵气猛烈窜出冬儿体外。
灵气。
不过明显是混浊的阴气。
“总有一天一定能解决问题?其实用不着那么麻烦,你也很清楚吧,春虎?只要我赶快变成鬼,干干脆脆地被祓除就能解决问题了。这才是最确实又最快速、聪明的作法!”
鬼气以冬儿为中心卷起漩涡,他的额头突起,双唇撕裂露出尖牙,全身出现裂核反应,鬼的轮廓逐渐与他的身影重叠。
额上的尖角和獠牙闪烁延伸,覆盖他全身的叠影更是坚硬。
盔甲。
他的身上出现战国时代——或是时代更为久远的腕甲、胸甲和铠胄,以及偷窥的影子。透明的盔甲随激烈的裂核闪灭,一出现又随即消失,笼罩穿着阴阳塾制服的冬儿全身。
冬儿就像个铠甲武士,仿若幽灵的身影、宛如落难武士的恶灵。
裂核甚至窜上冬儿的脸庞,浮现出面目狰狞的鬼铁面。在杂讯交错的阴影深处,冬儿定睛凝视着春虎。不知不觉中,不只冬儿,就连接触到他的空气也逐渐锐利如刀。
可是,在这锋利的空气中——
春虎冲了进去。
“冬儿!”
春虎的拳头低吼,使尽浑身力气,挥出足以贯穿铁甲的一拳。冬儿的下颚往后一仰,踉跄后退了一大步。
“你这混球还在说这种傻话!我警告你,冬儿,少天真了!”春虎骂得口沫横飞,毫不把冬儿的鬼气看在眼里,迸出强烈灵气。
“听好了!你这小子的命早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了,是我老爸灌注心血,经过我和北斗磨炼,由夏目、京子,天马以及和你相关的所有人一起辛苦打造出来,不容你随便乱来!”
挨揍的冬儿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盯着凶狠的春虎。过没多久——“……呿。”他咒骂了一声。
“别说大话了,难不成你打算和现在的我打上一架?你又不是没看见我这副德性,我一拳就可以打碎你的头。”冬儿摸着挨了一拳的下巴,嘲弄春虎似地揶揄道。
春虎当然不可能打得过冬儿,何况缠绕在冬儿身上的鬼气铠甲正象征鬼的力量,现在的冬儿拥有过人的臂力,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了。因此……“我倒觉得这样正好。”春虎刻意答道。冬儿嘲讽自己的嗓音微微颤抖,这么点细微的变化没逃过他的耳朵。
他冲上前去,挥出拳头。冬儿的身体自然闪过了攻击——春虎一点也不在意,依然持续逼近。他又打又踹,每一击都被冬儿闪过。冬儿看透了春虎的攻势,根本不需要用上鬼的力量,春虎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他只是一味进攻,终于惹得冬儿忍不住嗤笑。
“你是白痴啊?”
“不行吗!”春虎大叫,整个人朝冬儿撞了上去。
“春虎!”冬儿啐了一声,怒吼着挥出拳头,挥出装备闪灭手甲的鬼拳。
春虎没有闪躲。
“——!”
冬儿的拳头猛地停住,反倒是春虎一拳击中了冬儿'。
他使出全身重量挥出这一拳,两人扭成一团,倒在地上,春虎于是顺势跨坐在倒在下方的冬儿身上,双手抓起他的胸口,猛力摇晃。





“怎么啦,冬儿!你怎么不反击?打我啊!你做不到吧?因为你只要一拳就能打碎我的头!因为你一个不小心随时有可能毙了我的命!”
冬儿听着春虎叫喊,啧了一声咬紧了牙,终于表现出不属于鬼,而是冬儿本身的动摇。
春虎逼近紧盯着冬儿,像是要看穿他似地,接着硬是念起咒文。
“我和你在一起这两年不是白混的,早就看清你下不了手杀我!知道吗?这就是塾长提过的乙级咒术。我施展在你身上的咒术——不对,是你对自己施下的咒术!因为你是个打从内心为朋友着想的家伙!一个小小的鬼根本破解不了那么强大的咒术!只要一天不解开这咒术,你就得一辈子和鬼奋战!我劝你还是尽早觉悟!”
“……!”
冬儿咬紧了唇。
全身力量流失,鬼气如雾消散,裂核反应渐趋激烈,盔甲的影子逐渐稀薄。而在望见冬儿眼瞳的那一瞬间,春虎相信自己成功了。
自己成功把冬儿拉了过来。
他粲然笑道:“这个麻烦的家伙。”又痛殴冬儿一拳。冬儿哀叫了一声——再度昏迷。
放下拳头后,春虎缓缓起身。
鬼气盔甲已经完全消失,春虎为小心起见,运用见鬼的能力“视”得冬儿身上的灵气稳定了下来,这才总算吁了一大口气,仰望天际。挥出拳的手中传来阵阵麻痹,无人在旁,春虎还是啧了一声掩饰害臊。
“都这把年纪了还这么热血……这个人傻瓜。”

之后,春虎马上打电话叫来天马,空也在他连续大喊好几声后匆匆赶到,但他故意没联络阴阳塾和其他老师。
天马气喘呼吁地跑来,看见冬儿倒卧在地吓了一大跳,但他马上发现冬儿只是昏了过去,放心地吁了口气。
冬儿会失去意识不是因为挨了春虎的拳头,而是他又开始压制体内的鬼,春虎最后那一拳不过是助他一臂之力,互殴的目的也只是为了使冬儿的精神面出现动摇。
不过在听完春虎接下来说的话后,天马又担心了起来。
“你要到夏目同学那里?这……那冬儿同学怎么办!”
“所以我才会叫你来啰。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帮忙和阴阳塾取得联络,把他带回塾里吗?”
“可、可是,夏目同学他们现在在哪里——”
“我传了封简讯通知他们找到冬儿的时候,也顺便问了地点。他们似乎准备在明治神宫外苑迎击,我用手机查过地图,那地方用跑的就能跑到。”
坐在地上休息的春虎向天马解释后,重新振作精神又站了起来。他身心俱疲,但还有一件事等着他去处理。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既然成了这种主人的式神,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天马,你现在身上有符箓吗?有的话麻烦给我,我怕只有自己带的这几张会不够用。”
“给你是没、没关系……不过你真的打算一个人过去吗?那边祓魔局正尽全力进行重要的作战计划哦?和夏目同学他们会合这种事恐怕……”
“这种事等到了之后再说,毕竟……”春虎苦笑,望向躺在地上的冬儿。“我说了一堆大话。总之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冬儿就拜托你啰。”

4

神宫外苑位于代代木的内苑——明治神宫束侧,是个横跨新宿区、港区以及涩谷区,面积辽阔的公园,公园里并建有许多如国立竞技场与神宫球场等和体育相关的设施。
祓魔局这次修禊灵灾选上的地点为其中占地最广的软式棒球场。在钻石形的六面复合式球场当中,有五面为天然草坪,一面为人工草坪,整体面积相当于一个东京巨蛋。为配合时刻、方位与都内灵相,在灵脉畅通和尽量降低对周围造成损害等诸多因素考量下,选择了这个地方。
总之这是个“广大无际”的地方,没有栅栏与外界阻隔,只有行道树围绕四周,平时灯火通明的圣德纪念美术馆和神宫球场今天全熄了灯,使得宽阔的复合式球场更添一份荒凉。
此时此刻,广大无际的球场里聚集了比夜幕更黑暗,身穿漆黑黑衣的一群闇鸦。
在通往圣德纪念美术馆的北边入口处附近搭设有帐篷,做为祓禊司令室的临时指挥处,后头停有好几辆灵灾祓禊部队的运送车。此外,球场内配置呈圆形分布的可动式护摩坛,并为阻止动态灵灾逃亡,围绕球场四周设下结界,另准备两架直升机随时待命,以预防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需要进行追踪。
四周弥漫紧张感与祓魔官的灵气,令人喘不过气,联想到即将到来的灵灾祓禊势必是一场苦战。
在距离戒备森严的大地五十公尺高空处。
一头金龙——北斗正遨游在广阔的夜空之中。在这宽广的场地里,全长近十公尺的北斗看上去不若往常巨大,但在从地面仰望的人们眼里,龙悠游在辽阔夜空中的身影依然充满神秘感。
然而,北斗此时难得地显露出烦躁。
由于接到夏目的命令,它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来回打转。受到召唤时,它一脸稀奇地俯视地上的模样,可是祓魔官和护摩坛这些东西它一下子就看腻了,觉得无聊透顶。它不时望向远方六本木的高楼大厦和东京铁塔,或是新宿的高楼区,似乎想到那里一游。
夏目耐着性子,从地上使役这头任性的龙。
在这次的作战计划中,需要让北斗的灵气透过灵脉,扩散至都内各地,为此北斗必须不停释放灵气,只是这件事说来简单,实行上却是非常困难。北斗是相当强力的式神,长时间的实体化对使役者来说是种异常沉重的负担。作战若拖得太长,很有可能第一个倒下的就是夏目。
“——用不着勉强,夏目同学。你如果倒下,那就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木暮在紧盯着北斗的夏目耳边悄声提醒,夏目回了声“是”,仰望的视线却不曾移开。
夏目现正在北斗的正下方,靠近球场正中央,京子与比良多也跟在她身旁。而且不只他们,现场的祓魔官没有一个不是目不转睛地凝视夏目。
好几位祓魔官正在念诵咒文,让北斗的灵气流入灵脉,其他人则是一片鸦雀无声。语气起伏如祝辞的咒文不知何时与背景同化,忽而刮过球场的风声听来格外刺耳。
还没来吗?
夏目仿佛听得见祓魔官们的心声,木暮虽然要她别勉强,但在这种时候保留余力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她朝临时搭建的帐篷瞥了一眼。
连木暮在内,这次参与作战的共有四位独立祓魔官以及一位特别灵视官,共五位‘十二神将’,其中当然也包括镜伶路。他现在肯定咧着嘴,不怀好意地从帐篷里看向球场中央,不,他也可能置之不理,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无论是哪一种情形,她绝不愿意在那个男人面前出丑。
而在这一大群阴阳师里,必定有不少人对‘土御门’抱有复杂的思绪,尤其那些日复一日祓禊灵灾的祓魔官更是如此。
追根究柢,灵灾发生的原因得归咎于旧阴阳道宗家,土御门家。然而,他们用以修禊灵灾的技巧一样来自土御门。祓魔官们现在会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远眺自己呢?
这时,旋翼声从头上传了下来。声音来自媒体的直升机,从刚才开始就有好几架直升机定 一时往返神宫外苑上空。
作战内容保密,这些媒体不晓得是从哪里挖到消息。夏目参与作战的事情一样没有公开,不过要是同业中人,一见到龙遨游于夜空的模样肯定会马上恍然大悟。
——我该做的事只有一件。
不管祓魔官们怎么想,周遭人们如何反应,自己只要堂堂正正地完成被赋予的任务就行了。生于土御门家,这是最起码的自尊。
夏目的神情严峻,集中精神在上头的北斗。见到夏目这副模样,木暮脸上闪过一丝苦笑。
不过,夏目的努力总算有了收获。
‘发现动态灵灾!东北方——正由鬼门接近!’
在帐篷内待命的灵视官捕捉到鵺的瘴气,扩音器随即传来警报。
“……终于来了。”木暮说。
夏目连忙望向东北方天空,北斗也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把头转往同一个方向。
东北方,亦即市之谷及饭田桥方向。朦胧幽暗的夜空里,望不见一点异状。但是——“来了……!”夏目的直觉如此说道,精神自然集中,一察觉到远方有异物混杂在黑夜之中,身心也跟着紧绷。
就在这个时候——
咿——
叫声乘着夜风传来,东北方隐约可见有个歪斜的身影在低空翱翔。
‘确认目标!“奇美拉型”灵灾,约两分钟后抵达!’
“准备迎击!”
指挥官号令一下,祓魔官急忙依令行事,各种指示透过内线繁忙交错。
“……好。”木暮松开盘起的胳膊。“夏目同学,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请你依照事前指示,让龙——”木暮说,一边朝夏目走近。只是他话才说到一半,扩音器里忽然冒出杂音。随后——‘另、另一个动态灵灾出现!西南方——正由地户朝这里前进。’
“什么?”
木暮俐淋转身,准备迎战的祓魔官们一时掩不住慌乱。夏目也连忙望向西南方,由于近处有行道树围绕球场,望不清楚低空,但既然特别灵视官——‘十二神将’感觉到灵灾接近,必定不会有误。
“木暮先生……?”
“……呵,你那头龙很受欢迎呢,倒替我们省了不少事。”
相对于夏目的动摇不安,木暮泰然自若地露出无所畏惧的微笑,祓魔官们也是一样的反应。
‘——听好,由西南方接近的动态灵灾约六分钟后抵达,作战立即改为“C计划”。接下来将称第一个接近的动态灵灾为“奇美拉一号”,第二个动态灵灾则是“奇美拉二号”。再重复一次,执行“C计划”!’
号令再次透过扩音器传了出来,嗓音与之前的明显不同。“C计划?”夏目问。“别在意。”木暮简短回应。
“简单来说就是一次修禊两个灵灾,只是设下结界的时机会有点紧凑。好了,我们往后退一点——比良多,你们也一起过来。”说着,木暮带夏目从球场中央往南侧的喷水池移动,比良多和京子也跟在两人后头。
作战计划突然变更,木暮一点也不显得惊慌,祓魔官们也只有瞬间闪过迟疑,立即又依新的指示做出迎战准备。
“北、北斗呢?”
“在第二个——‘二号’抵达前,先让它在空中待命,只是注意千万别让它接近‘一号’,以免不小心卷入修禊。”
夏目等人匆匆忙忙奔向喷水池边,球场此时卷起了让人寒毛直竖的阴风,夏目发现自己的心跳逐渐加速。
她跑到球场边,一同头,吓了一跳。
临时帐篷里走出三个人影,由于天色已暗加上距离遥远看不清楚,隐约可以看出有一男一女,剩下的另一个人体型似曾相识,是‘食鬼’镜伶路。
他们是独立祓魔官,国内顶尖——现代首屈一指的阴阳师。
这时——“啧。”木暮啐了一声。
“进展程度远超乎预期……灵灾本身果然被动过手脚。”
“咦?”就在夏目忍不住回问时,一旁的京子惊声惨叫。
临时帐篷后头是圣德纪念美术馆,屋顶中央的圆顶正是神宫外苑的象征。在那上头,有个巨大的影子隆隆卷起夜风,在低咆中飞了过来。“开灯!”随着一声令下,准备好的探照灯同时点亮,无数条光线撕裂黑夜,照出美术馆上头的巨大黑影。
灯光照出的是——鵺。
鵺的身形和傍晚见到时大不相同,长长的两条脖颈,圆桶状的身躯和钩爪发亮的手脚,多得看不清的尾巴如触手扭曲,背上甚至长出两对几乎包覆全身的巨大羽翼,那副模样看上去简直像双头龙,而且是在西方传说中描写到的龙族。
然而,不只外型不同,体型的变化更是吓人。
敞开的庞然双翼与美术馆相比毫不逊色,总长近百公尺,躯体恐怕也有将近四十公尺。
“那、那是什么?根本就是怪兽嘛!”
“…………!”
在愕然惊呼的京子身旁,夏目哑口说不出话。空中的北斗紧盯着鵺,似乎也因为鵺庞大的身型受到不小的冲击。
另一方面,木暮和比良多互相使了个眼色。
“……这下可糟了……”
“嗯,看来很有可能发展到危险等级四。”
听着两人的话,夏目和京子更是惊愕得当场僵住。
灵灾的进度依“危险等级”区分,灵气扭曲并且没有自然恢复的可能为危险等级一,造成周遭物理性损害为危险等级二,灵体实体化为危险等级三。
再更进一步的危险等级四则是灵压攀升,散布高浓度瘴气,扭曲周围灵相,使灵气急速偏斜,导致灵灾接二连三发生。以一个巨大的灵灾为导火线,引爆无数灵灾接连发生的危机,这就是危险等级四。
亦即百鬼夜行。
前方的鵺——“奇美拉一号”已经成长到还差一步就要进入危险等级四的地步。
“……可是,这倒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因为我们‘赶上’了。”
木暮咧嘴一笑,设置在球场上的可动式护摩坛宛如接到指示,同时点燃火焰。
风扇使火焰加速燃烧,如爆炸一口气向上攀列。
在此同时——

——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毗药·萨缚·日契毗药·萨缚佗怛罗吒·赞拏·摩诃路洒拏·欠佉呬法呬·萨缚·尾觐南吽怛罗吒憾——

祓魔官手结根本印,齐声吟诵起镜傍晚念诵过的咒文,火界咒。
护摩坛上的火焰带着咒力熊熊燃烧,如同一把刺向夜空的火红利剑,斩去一片漆黑,喷起白雾。
这次的行动依官方说法是“祓禊灵灾”,实际上则是讨伐鵺,也就是“降伏”。与注重阴阳调和的祓禊不同,‘泛式’中在降伏“魔”时常运用到密教系的咒术,因此在这次讨伐鵺的行动中,祓魔局也选择了密教系咒术做为主要术式。
护摩坛上的火焰如炮弹击出咒文——火界咒。火界咒接连命中,鵺全身包围在火焰之中,发出凄厉惨叫,叫声中蕴含的高浓度瘴气宛如海啸,一波波击向球场。
然而——“……*。”球场北侧——最靠近鵺的镜以军荼利明王的种字明言,“击散”逼近球场的瘴气波。海啸般的瘴气像是撞上岩壁碎裂并且粉散,朝球场洒下大量瘴气,又接着遭护摩赎的咒力悉数烧毁、蒸发。
由于章气的气势凶猛,反方向的夏目等人也难以幸免。这时,木暮缓缓把手放上腰间那把日本刀的刀鞘。
他没有拔出刀,只是把拇指放上刀锷,稍微推出一点刀身。
就在那一瞬间,夏目和京子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刀里已经迸发尖锐灵气,斩碎所有落下的瘴气。
鵺继续往上攀飞,火界咒前仆后继地紧随在后。
夏目一回神,赶紧大叫:“北斗!快退下!”
北斗张大了嘴,愣愣望着突然开始的激烈战斗。它大概也不想遭到波及,立刻遵从夏目指示,往主人头上飞了过去。
不过,鵺察觉到龙的动向,在火界咒的笼罩中急速下降,试图从上方朝北斗展开偷袭。
“糟糕!北斗!”
夏目急忙要求北斗退避,只是当它发现鵺攻了过来,一时间似乎怒火攻心,不甘示弱的火气刹时点燃,马上停了下来,扭过身子威吓头上比自己大上数倍的鵺。
“笨、笨蛋!”
夏目惨白着脸命令它逃,它只当作没听见,甚至狂吼一声,仿佛在威胁对方“有胆就放马过来”。木暮皱起眉,右手探向日本刀的刀柄。
但就在木暮即将拔刀、鵺尚未向北斗发动攻势之时,站在北侧的男性独立祓魔官朝夜空抛出了一个东西。
男子抛出的是密教使用的咒具,独钴杵。
独钴杵带着强大的咒力,散发出神圣光芒,在夜空中划出一条光痕,宛如由地面朝空中发射的火箭,划破夜空,低鸣着朝鵺射去,一口气贯穿鵺的身体,硬生生扯碎鵺的其中一边羽翼。
鵺尖声惨叫,身体顿失平衡,全身出现裂核反应,从因为惊吓而停下动作的北斗面前高速旋转——
坠落。
碰的一声,冲击引起天摇地动。鵺正巧落在球场中央,不对,这不是“巧合”,而是“必然的结果”。
瞬间摆出警戒姿势的木暮说了声:“不愧是宫地。”解除了戒备。接着,伴随落下的冲击力道,瘁气再次如海啸袭来——但鵺落在球场中央,护摩坛形成的圆阵里,瘴气还没溢出圆阵外,就已经遭护摩坛的咒力燃烧殆尽。夏目和京子——甚至是北斗——只能在一旁哑然失声。
——这、这就是……独立祓魔官的实力。
‘神童’大连寺铃鹿的实力坚强毋庸置疑,不过现场这些——祓禊灵灾的‘十二神将’更是厉害,不管是镜伶路还是一击击落鵺的男子,一般阴阳师不只无法匹敌,甚至令人怀疑他们根本不是人类。木暮虽然总是一副悠哉模样,只要认真起来,应该也能展现出与他们不相上下的实力。
在强大的咒力下,球场化为一片火海。
尽管如此,鵺依然未被祓除,被扯落到地面的妈因为暴怒发狂,扭曲的手脚每一次捶打大地,那庞大的身躯一如被捕捉上陆的鱼儿弹起时,都会引发令人误以为是地震的强烈震动。
只是鵺就算狂怒,也没能再次展翅飞翔。鵺飞不起来和失去一边羽翼无关,动态灵灾并不适用物理法则。最大的原因还是出在周围的护摩坛和上头的火界咒,阻挡鵺逃至圆阵之外。而且,上方还有另一道咒力笼罩整个战场。那是前所未见的咒术,大概是另一位——女性独立祓魔官施展的。
“……看起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目前看来是这样。”
比良多的语气掩不住兴奋,相对的,木暮不敢掉以轻心,不容乐观的视线直直地注视着鵺。
接着——

‘“奇美拉二号’已出现在视线范围!’

扩音器里传来叫喊,夏目这才注意到另一只鵺的气息。她连忙转头望向西南方,忍不住惊呼一声。
鵺就在神宫球场内,像个攀上树枝的野猴子,攀爬在高耸的电子看板上方。
她这一望马上发现,是那家伙,那个闯入考试的灵灾。它的体型不及‘一号’,但同样变得相当巨大。在弯着身子的状态下,它的身长已经超过十公尺,假使除去尾巴的长度不算,体长恐怕也有二十公尺之谱。它的头如猿似豹,浑圆的双眸反射火光,辉映灿烂光芒,长尾巴在空中挥舞,显得蠢蠢欲动。
“——夏目同学。”
“是!”
夏目不慌不忙地立即下达指令,要北斗把鵺引诱过来。北斗似乎也记得这一个灵灾——‘二号’,马上朝第二只鵺转过身,态度像在说“总算又碰上你这家伙了”。
同时,‘一号’像是也察觉到‘二号’出现,求援似地朝‘二号’抬起双头,叫喊出声。
‘奇美拉二号’以吼叫做为回应,接着猛力一踏,像是要踏碎电子看板,向夜空愈跃愈高。
‘准备结界!’
扩音器里传来俐落的号令声,在一旁待命的祓魔官随即提升灵气,转换为咒力。
接着,‘二号’飞向球场上空,影子移动到夏目等人头上。
‘展开结界!’
灵气障壁应声耸立。
只是——
“什么?”
木暮忍不住哀嚎。
灵脉突然扭曲,不对,“扭曲”这个词还不足以形容。灵脉猛烈弹跳,灵气如怒涛喷发,一股作气地冲走祓魔官们展开的火界咒,甚至是独立祓魔官施展的咒术。灵脉宛如火山爆发,喷出压倒性的灵气。
而‘一号’就在喷发的灵气上方。
鵺直接吸收灵脉喷出的灵气,根本不需要多费力气吞食溢出的灵气。

咿——!

‘一号’的庞大身体更加膨胀,而‘二号’受到灵气扇动仍滞留在上空时,刚设下的结界正好形成。结果就在‘一号’被捕,‘二号’仍潜逃在外的情形下,完成了结界。
“这下不妙!”木暮大叫,可惜为时已晚。情形和考试时如出一辙,比良多也懊悔地喊了声:“糟糕!”
“双角会!可恶,到底是从哪里搞的鬼?”
‘二号’受到结界阻挠,在球场外盘旋咆哮。而‘一号’的身形急速肿大,即使祓魔官重新念诵起火界咒也来不及阻止。巨大的身躯溢出高浓度的瘴气,现场灵气瞬间歪斜,引种灵灾,而且不只一个。以‘一号’为中心,灵灾接连发生,其中有几个立即刮起旋风,席卷大地,进入危险等级二。
现场情形俨然——
‘灵灾发生连锁效应!“奇美拉一号”进入危险等级四!’
这是众人最害怕看到的事态,而且‘二号’没有受到结界封印,只能放任它在外肆虐,作战——“C计划”至此正式宣告失败。
“木暮!”击落鵺的独立祓魔官大叫。
“我知道。”木暮应道。
“来!”他一声怒喝,停在喷水池后方的重型机车随即自行发动引擎,疾驰向木暮身旁。
木暮立刻跨上二机车,吼道:“比良多!你去把‘刚才那个家伙’找出来!”
“是!”比良多一答,马上冲了出去。木暮则是不同于先前给人的印象,露出严厉的目光瞪视‘二号’。他打算独自追上,自己一个人解决这个问题。
“夏目同学,抱歉要请你离远一点。你可以向附近的祓魔官请求保护,京子同学也是一样。用不着担心‘一号’,虽然进入危险等级四,这个阵仗一定能成功祓禊!所以——”木暮话说到一半,夏目已经冲向木暮,跳上机车后座。
“喂!”木暮大吃一惊,难掩怒气。
“吸引鵺需要北斗!我也一起去!”
“——!”
木暮睁大了眼,一时语塞。夏目没有加以理会,自顾自地强制解除北斗的实体化。
“夏、夏目同学!”
京子哀叫,夏目头也不同地笔直凝视木暮,已经冲了出去的比良多也忍不住停下脚步,望向夏目等人。
刹那过后,木暮粲然一笑。
“——好吧,不过记得别告诉阵哦。”
“是!”
‘一号’困在结界里,‘二号’为回避结界,逐渐远离球场,似乎打算抛下‘一号’,独自逃窜。
木暮的机车发出轰隆声,京子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夏夏、夏目同学?”
“仓桥同学!我走了!”
木暮的机车狂奔而出,追起了鵺。

5

“你醒了吗?”
眼前是仓桥塾长那张稳重的而容,冬儿一清醒,马上坐了起来。
这里是阴阳塾,冬儿特别被送到实技练习用的教室。
他反射性地伸手摸了摸额头。没有角。他松了口气——然后又心头一惊。
“春虎呢?他——”
塾长苦笑看着逼问自己的塾生,接着手轻轻一挥,指向摆在教室一角的液晶电视。
一看见电视荧幕里的画面,冬儿忍不住睁大眼,无力地吐出一声呻吟。电视上正在转播灵灾修禊的现场情形,播出从上空——直升机拍摄的影像。也许是判断接近会有危险,因此从远处拍摄,只是现场紧迫的气氛依然栩栩如生地透过影像传到了电视机前。
烈焰四窜。
祓魔官们齐唱咒文。
巨大骇人的鵺。
冬儿脸色僵硬地望向塾长。
“……这是开玩笑的吧?难不成春虎跑去那里了?”
“对,其实夏目同学和京子正在那地方。据天马同学表示,春虎同学在你恢复正常后,马上赶了过去。”
塾长简单向冬儿说明夏目接到祓魔局请求协助,以及京子结伴同行的来龙去脉。冬儿的理解力强,马上掌握了事情经过。
“……那个笨蛋……”他喃喃念了一句,再也说不出话。
“真是个伤脑筋的孩子呢。”垫长也苦笑同意冬儿的意见。
接着,塾长板起脸孔,刻意以事务性的口吻告知:
“——冬儿同学,我有件事情要向你报告。”
“报、报告?”
“对,我们扩大了你的‘封印’……这么说你应该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吧?简单来说,在你送来塾舍后,已经以咒文强化最关键的部分,并且解除其他部分的封印。刚才你在醒来后会出现鬼化的征兆,恐怕就是这个原因。”
在塾长若无其事的说明下,冬儿受到不小的冲击。他哑然凝视塾长,一时间回不了话。过了一会儿,他藏不住颤抖的嗓音,喃喃问道:“……为什么……”
“考试后,在你被送回塾舍时,我立刻与春虎同学的父亲取得联络,向他确实报告你的症状。”塾长毅然回答。
“……医、医生吗?”
“对,听到你的症状后,他表示:‘我儿子的机能既然正常运作,我希望能让治疗进入下一个阶段。’并且当场准备新术式,也就是我刚才提到的治疗……扩大封印。”
——这么说你明白吗?塾长慎重其事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的‘治疗’在刚才已经进入下一个阶段,你不再只是单纯地压制鬼,更要予以‘调教’,让鬼受到阿刀冬儿的控制。对于像你这种症状的人来说,这样的治疗方式在某种意义上极具风险——换句话说,这是一帖猛药。”
“…………”
冬儿没有吭声,默默定睛注视塾长。塾长正面迎向冬儿的视线,神情依旧严肃。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
“你既然进到这里,下定决心成为阴阳师,治疗方针就从单纯束缚鬼、尽力消除在你身上的影响,转为活用鬼的力量。这么做是为了能让你多一个选择,给你不只是击退鬼,更能反过来‘利用鬼’的权利。”
“……鬼……”
利用?
这话听在冬儿耳中宛如晴天霹雳。
灵灾后遗症。失去未来的障碍。与他人不同的瑕疵。
体内的鬼之前扮演的一直是危害自己的可恨角色,他本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突然间多了个“利用鬼”的选项,他的心里只有困惑。
“——镜独立祓魔官别名‘食鬼’。”冬儿闻言浑身一颤。“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一个外号吗?”
“……不,我不知道。”
“我想也是——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他使役的是鬼,一个屈服于自己手下的强大之鬼。他不透过召唤,而是直接吸取鬼的力量,厉鬼反过来成了他的‘食物’,他的力量泉源就来自他使役的鬼。”
塾长的话再次令冬儿哑口。镜那强悍的力量历历在目,那是鬼的力量?灵灾——‘鬼型’的力量?
和自己一样……
“只是——”说到这里,塾长脸上终于出现微笑。不过她笑得并不温柔,反倒充满挑衅意味。“别忘了主治医生说过的话。你的治疗会进入下一个阶段,主要是因为达到了一定条例。”
冬儿很清楚塾长话中的意思。
我儿子的机能既然正常运作——
唯有春虎能抑制冬儿不让他完全失控,这次的治疗才有意义。正如同刚才,春虎挺身而出,才把冬儿从鬼的手中拉了回来。
“…………”
冬儿又把目光转向电视,塾长见状满意地点了个头。
这肯定也是一种乙级咒术。
“你要怎么做呢?”塾长明知冬儿会如何回答,仍旧提出疑问。既已在幕后支撑咒术界超过半个世纪,阴阳塾塾长的咒术就不可能失误。



冬儿笔直前进,仓桥塾长跟在后头。
“主人,您今晚的心情似乎相当愉悦呢。”
“敢问是否有什么好事?”
塾舍大楼正门入口两侧的狛犬开口搭话,那是阴阳塾的守卫,机甲式式神阿尔法和欧米加。仓桥塾长微笑回应式神的问题,走在前头的冬儿则是看也没看它们一眼。
走出正门后,风吹乱了冬儿没有绑上头巾的发丝。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且慢,我有个好东西要给你。”说着,塾长从怀里取出一枚式符。“……本来这不是我能使用的东西——”她解释道,接着吟诵咒文,释放式符。
一匹具神马风范的白马随之现身,它身上配有红色缰绳及一副黑色马鞍,威风凛凛,气宇轩昂。冬儿一望便知这匹白马的身分,朝塾长投去疑问的目光。
“塾长,这该不会是……?”
“对,看来你从春虎同学那里听说过了。这是土御门家的式神,雪风。”
白马——雪风引声长鸣,踏响马蹄,目光凶狠地瞪视眼前陌生的召唤者。
“其实这是夏目同学的父亲寄来的式符,就在傍晚——你们正好在进行考试的时候送达。”塾长朝吃惊的冬儿说。
“他、他为什么要寄这张式符过来?”
春虎提过,雪风是代代侍奉土御门家的正统式神,就算对方是阴阳塾塾长,也不可能毫无来由托付这么一枚重要的式符。

但塾长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恐怕是早有预感吧,毕竟他也会观星。”她如此答道。
冬儿咬紧了唇。
他总觉得这一切仿佛遭到他人操弄,似乎冥冥之中己有定数,自己只是依循既定的道路前进。不过——那又如何。在那些力量强大或见识广博的人眼里,现在的自己不过是颗棋子,抱怨也是无济于事,眼前最重要的是走上自己的路,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笔直前进。既然有人为此事先准备好马,自己实在没资格口出怨言。
冬儿立定决心,正视雪风的双眸。
“……你也许没听说过我,不过我知道你的事。听说你是个超强的式神,可以为我出一份力吗?”
他不知道雪风听不听得懂人话,不过雪风闻言踏了下马蹄,悠然转了下头,像是要他别废话,赶快上来。
冬儿咧嘴一笑,取过缰绳,踏上马镫,轻巧地乘上雪风背部。
这时,塾舍大楼的自动门开启,一个塾生冲了出来,叫道:“先别走,冬儿同学!”
“天马?”
“太好了,及时赶上!”
冲出塾舍的天马怀里抱着一根长棍,是大友为春虎特地打造的锡杖。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仰望马上一脸茫然的冬儿。
“……哈哈,太好了。老实说我没什么自信。”
“自信?”
“嗯,在知道你的事情后,还能用平常心看待的自信。”说完,天马捧起小心翼翼拿来的锡杖,交给跨坐在雪风上的冬儿。“我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不太擅长应对,可是……好像没什么影响,真的太好了。冬儿同学就是冬儿同学,就算是生灵也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你啊……”
冬儿一时语塞,天马于是露出他一贯的天真Ilk须。
“可以麻烦你把这个交给春虎同学吗?我想他一定用得上。”
“……好,交给我吧。”冬儿默默盯着天马的笑容好一会儿,感慨万千地做出口应,并且接下锡杖。
“——嗯,那就拜托你了。”天马坚定说道。冬儿不禁挪开视线——又转回来,朝天马点了下头。
“……我走了。”接着,他向塾长说。
“路上小心。”
他握紧锡杖,轻轻排了一下雪风的脖子,在它耳边轻喃:“……这是我第一次骑马,但无照骑机车倒是经验丰富。用不着客气,尽管全速冲刺吧。”
雪风全身一振,像是要冬儿别把自己和那种劣等品相提并论。然后,它轻举起前脚,飞奔而出。
目的地——只有一处。
“好,去吧!”
在塾长的日光注视和天马的激励下——
冬儿与雪风奔向战场。

“……他们走了。”目送冬儿他们离去后,天马低喃。
一旁的塾长忽而把视线转向耸立在旁的塾舍大楼。“——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这句话好像是多余的。”她轻吟,微微一笑。
“你比我期待中更适合老师这个角色呢。拜托你啰,大友老师。”

6


在夜晚的涩谷街头,春虎疾速狂奔,然后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抬头仰望。远方夜空猛然燃起赤红火焰。
“开始了吗……?”喘不过气的春虎哀叫一声。
他正由涩谷冲进青山大道,在一路往北的路上。他想过要搭计程车,可惜今晚根本无车通行,行人也是三三两两,看来这一带很有可能正在实施交通管制。
青山大道属于这附近的主要干道,高楼大厦沿路耸立。为此,就算能望见染红的夜色,也因为有大楼阻挡,看不见下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满心焦虑,却一筹莫展,只能拚了死命不停往前冲。只是,由于他一路狂奔,体力早已接近极限。
“春春、吞虎大人!恕在下僭越,还是由在下抱起春虎大人——!”
“不、不行……!等一下还需要你帮忙,毕竟敌人会飞……现在得先保留体力!”春虎气喘吁吁,在驳回式神的提议后,又把贴在胸前的治愈符撕了下来,换上新的符箓。
他仔细一想,发现自己在去年夏天过后,自从‘装甲鬼兵’杀害北斗,他在暴风雨中奔向夏目——奔向本家宅邸后,就没全力跑过这么一大段距离。和那时相比,再跑下去应该不成问题。
不对,是非跑不可。那时的春虎为逃避北斗的死,自暴自弃地埋头往前冲,但现在的他是为帮助夏目——为守护在她身边而狂奔。
此时更是需要全力奔跑的时候。
“……呼……好、可以了!走吧!”
春虎怒喝一声,咬紧牙又开始尽全力冲刺。因为拗不过固执的主人,空哼着紊乱的鼻息飘浮在半空中,紧跟着奔跑的春虎。
过没多久……“——!空!你听见那个声音了吗?”
“是、是,此为鵺的叫声,而且……还能感受到些微瘴气!”
就在他们互相大喊确认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那是春虎在确认地图时,在青山二丁目做下标记的十字路口,一旁还可看见标示“明治神宫外苑”的看板。春虎兴奋地惊呼一声,又再快马加鞭往前冲。
一跑到十字路口,高楼顿失踪影,视线豁然开朗。行道树绵延矗立在道路两侧,远处夜空火红,甚至能“视”得与东京巨蛋不相上下的巨大咒壁。
结界。咒力带着火焰的气息,在结界内肆虐c而在结界里的是——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
那东西瞬间闪过眼前,又随即藏身到行道树下头,不见身影。
可是,光这么一瞬间,已能让人看出那是个足以破坏距离感的庞然大物。春虎忍不住停步,弯下身子,双手支在膝上。
“我、我没看错吧?那根本是怪兽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简直是个恶劣的玩笑甚至是恶梦,该出动战车或是战斗机才有办法应付。夏目真的在和那样的怪物作战吗?
这时,浮在春虎头上确认战场情形的空报告:“春春春、春虎大人!还有另一只鵺——已、已逃至结界外!”
听到式神的报告,春虎马上站起身。
他挺直了身子想看清楚状况,可惜被行道树挡住视线。由于结界和鵺过度巨大,导致他搞不清楚远近,分不清自己其实离灵灾现场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
总之只能就近一瞧了。“喝,看我的!”春虎又跑了起来。
他跑到十字路口,瞪向左侧,那是一条笔直通往神宫外苑中心的道路。
那里是著名的银杏隧道,马路两旁各种植有两排修剪成圆锥形的高大银杏树,沿路整齐排列,这个时期虽然才正要发芽,如画的景致依然震慑人心。
原本在笔直延伸的银杏隧道另一头,可以望见圣德纪念美术馆那独具特色的建筑外形,只是现在在井然有序的成排银杏树另一头,只能望见护摩坛上燃起炽红烈焰,巨鵺在火焰中疯狂挣扎,实在不像这世上的景象。
仿佛一踏上通往冥府的路,便窥见灼热地狱。春虎忍不住倒抽一口气,空也连声惊呼,身子发抖,睁大眼,张大了嘴。
他其实很想视而不见,直接右转打道回府,可是他有不能这么做的苦衷,而那苦衷就在地狱里等着他。
“……我现在就过去。”春虎下定决心,喃喃说了一句,接着在银杏隧道间的马路正中央全力冲刺。空也绷紧神情,飞行跟在主人身后。自己能帮上什么忙,这问题他决定等到了之后再来思考,总之现在得赶到夏目身边,他不想再重蹈去年夏天与夜光信徒交手的覆辙。
然而,春虎的主人可等不及式神。
鵺的叫声猛然响彻头上夜空,紧接着一声怒吼传来。
那是龙的吼声。
“北斗?”
春虎仰望夜空,发现在左手边的银杏树后方,有只巨大的鵺浮在半空中,另外还有一头龙正在与鵺交战。
在灵灾与式神的咆哮声中,机车的排气声迎面而来。
他连忙转头望向前方,注意到一辆重型机车正由银杏隧道另一头直冲向自己。傍晚在鵺逃走后匆匆赶至现场的祓魔官,‘十二神将’木暮禅次朗骑在机车上,不过,车上不只有他,在他身后还有个黑色长发飘逸的——
“夏目?”
疑问随即得到解答。

“春虎!”



木暮与夏目骑上机车后,绕过圆形喷水池,离开球场冲上马路。他们一路沿着球场外往右转,左手边是银杏隧道。
木暮望向试图飞离球场的‘二号’。
“与其等我们追上,还是先把它挡下来。黑龙!獭祭!醴泉!凤凰美田!”
他以强而有力的嗓音唤出式神,不对,其实它们早已受到召唤。机车引擎忽然响起轰隆声,四团灵气从夏目他们骑的机车里飞奔而出,化为实体,夜空中冒出四个傍晚时见过的身影——四头乌天狗。
夏目不禁惊呼:“机甲式?不对,可是,刚才那是……?”
机甲式指形代直接化为实体的式神,在分类上,阴阳塾那两头以伯大为形代的阿尔法和欧米加,以及铃鹿操纵的‘装甲鬼兵’都属于此类。木暮的机车像个有生命的个体活动自如,疑似是因为这辆机车本身就是式神,而在乌天狗纷纷离去后,机车似乎变得比先前更加沉重。
一般来说,机甲式与形代两者为一体,但木暮那些乌天狗既可寄宿于形代,又能个别实体化,这样的例子可说是前所未见。
式神离开后,木暮骑着机车,朝吃竹的夏目匆匆解释了一句:“那和普通式神不太一样。”接着,他仰望在头上飞舞的乌天狗。“阻止鵺的行动!别一让它逃出外苑,快去!”
接到木暮的命令后,四只乌天狗嘎嘎大叫,朝鵺飞去。
和鵺庞人的体型相比,乌天狗娇小的身躯宛如一粒粒小豆子,然而,它们体内蕴含着无法由外表判断的强大灵气。毕竟是独立祓魔官的式神,一般式神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夏目盯着飞向‘二号’的四只乌天狗。式神的飞行速度似乎远胜过鵺,转眼间便迎头追上,由四面加以包围。
‘二号’威吓咆哮,甩动长尾。天狗们敏扯地躲开攻势,并且在鵺四周盘旋来去。它们不妄加攻击,坚决依照主人的指示,阻止鵺继续窜逃。
不久,鵺开始朝地面落下。看来它不同于有两双翅膀的‘一号’,不擅长在空中滞留。它的身骰轻盈得吓人,可以无视重力移动,但那不是“飞行”,顶多只能称作“跳跃”,那只鵺便是在夜空中随处窜跳。
‘二号’降落在它刚才所在的地方——神宫球场。“好。”木暮说,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机车早已骑往神宫球场,球场后门近在眼前。
“在球场内修禊,我们要冲进去啰!”说着,木暮的爱车从马路冲向球场。
但是——“啊,这群笨蛋!”木暮倾斜车身,急忙停车,望见鵺突破乌天狗的包围,又再大幅跳跃。
“你们在搞什么鬼?”
“嘎!假动作!”
“禅次朗!它很精明,看穿了你的计划!”
腼疑似假装逃进神宫球场,又立刻往上跳跃。把它赶进球场便能把损害降至最低,鵺早料到会有这一招。
“少废话,还不快追!接下来是——秩父宫橄榄球场,再过去就是青山大道了,一定要在那里解决它!”木暮怒吼,气得满脸通红。
乌天狗再次前往追鵺,木暮调转车头,转了个大弯回到来时的大马路。
夏目紧抿了下唇。然后——“北斗,别让鵺逃了!”她重新召唤先前解除实体化的北斗。
木暮吓了一跳,忍不住回头。
“我也来帮忙!”
“……好,我们也跟着上。”
机车在柏油路面上奔驰,抬头可以望见实体化的北斗难得顺从地接受夏目指示,在夜空中奔向鵺。龙前来支援,乌天狗们也乐得快马加鞭。
‘二号’发现北斗后,随即转身嘶吼。北斗见状放声咆哮,从正面击碎鵺的吼声。北斗与鵺在空中缠斗,双双落向橄榄球场。
“……好。”
木暮紧盯天际战况﹒爱车再次奔向喷水池。这次则是往右转,驶进银杏隧道。
直线前进。木幕踩下油门,一口气加快了速度。
就在这个时候——

“夏目?”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在木暮背后,夏目猛地抬起头,微微探身向前。
风拍打在脸上,黑发在后方凌乱飞舞,风压使她眯紧了双眸,努力想看清楚前方。她怀疑自己的眼睛,唇边却忍不住泛起一抹微笑。
“春虎!”
木暮似乎也发觉到前方的人影——春虎。他低吟一声:“春虎?”正打算向夏目询问时,“——!”突然紧急刹车。车轮发出尖锐摩擦声,在柏油路面留下辗过的痕迹。探出身子的夏日差点摔落地面,连忙紧抓住木暮的双肩。
木暮双手紧握机中把手——“急急如律令!”早已施好咒术的符箓应声从他的夹克底下,挂在腰侧的符箓皮盒里自动飞出。是护符。护符在飞出的同时绽放光芒,以咒力竖起防壁——一张符箓飞来﹒正好射上防壁。
飞来的符箓本身施有隐形术,在挡下率先飞来的第一张符箓后,接连又不断有符箓袭来。
符箓纷纷射向护符防壁,而且异常精准地专攻木暮。护符形成的防壁顷刻出现动摇,但就在符箓险些射穿防壁前,停下机车的木暮放开了把手。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腰间的日本刀。“散!”白刃一闪,把符箓连同他筑起的防壁一并斩去。白刃散发的灵气以及那一刀中释放的咒力猛烈,就连在木暮背后的夏目也被吓得浑身发抖。
拔出日本刀的木暮射出锐利的目光,盯向符箓飞来的方向——银杏隧道上的人行道,有个男子正站在那里。
男子把长发束在脑后,嘴边覆满胡须,身穿军装外套和牛仔裤及短靴,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五官倒是正气凛然,望向木暮的眼神甚至带有一种学者般的知性气质。
“……六人部吗?”木暮确认道。
男子不发一语﹒在他背后——从橄榄球场的方向传来鵺的咆哮.代为回应。
橄榄球场上,巨鵺从观众席跳向夜空,似乎一心只想逃脱,毫无战意。北斗和乌天狗紧追在后,鹧于是利用自己庞大的身躯为武器,强行击退追上前来的式神,逃离神宫外苑。
夏目只能屏息遥望鵺逃出狩猎场。


五章 起点

1

——怎么办?
木暮咬牙苦恼。
逃窜的鵺和主嫌六人部,平常总是当机立断的木暮遇上这种两难的局面也不免迷惘。
六人部为‘十二神将’大连寺至道的得力助手,前宫内厅御灵部的第二把交椅,实力相当坚强。虽然不至于打败仗,要取胜也得费上一番工夫。可是,再这么拖延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鵺逃走,要是不趁此时解决鵺,势必会带来更严重的损害。
联络比良多好了,不,还是应该先出动直升机追踪鵺的去向。只是球场上正为祓禊危险等级四的灵火忙得人仰马翻,恐怕无法立即同应要求。
木暮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这时——

“夏目!”

由青山大道跑来的少年朝这边大叫。
下一刻,夏目轻快地跳下机车。
“我去追!”
“什、喂!”
他还来不及出声阻止,夏目已经冲向少年。追?他打算追什么?那还用说,当然是鵺。他打算单凭两人的力量追上鵺。既然自己被人挡住去路,确实只剩夏目能继续上前追鵺。
六人部他……用不着担心,他刚才发动的攻势只针对自己。不仅如此,为了不殃及后座的夏目,掷出的符箓中还刻意混入了几张有效范围极小的符箓。六人部为双角会成员,绝不会对谣传为夜光转世的夏目出手。
木暮咬紧牙,同时下定决心。
“好吧,可恶!醴泉!凤凰美田!你们去追鵺,黑龙和獭祭先回来!”
就祓魔官的角度来看,这是个错误的判断。明知如此,木暮还是从机车上跳了下来。




夏目屏息遥望鵺逃出狩猎场。
这时——

“夏目!”

春虎发现夏目他们遭到袭击,还以为出事了,急忙大叫。她定睛一瞧,发现春虎正冲向自己。
一听见儿时玩伴的声音,看见他的脸,夏目瞬间拾回勇气与判断力,想起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
她几乎是反射性地采取行动,跳下机车,抛下了句:“我去追!”随即奔向春虎。“什、喂!”木暮连忙叫住她,她依然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她不担心这个名叫六人部的男子,只要男子与木暮对峙,自己就不可能遭受攻击,她相信木暮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夏目在奔跑时,瞥了六人部一眼,六人部也朝夏目看去。
两人视线交会。
这个男子恐怕是引起这一连串事件的夜光信徒之一,夏目原本应该避之唯恐不及,奇怪的是,不同于去年袭击自己的咒搜官,夏目并未感觉到同样的厌恶。
六人部在两人目光相遇时,露出了一丝浅笑。那笑容亲切又温暖,不只没有攻击的意思,也没有一点敌意。夏目觉得不解,从六人部身边跑了过去。
“呼——呼——!”
银杏隧道上,她全速冲向春虎——青梅竹马式神的身边,春虎也正朝她跑来。
这时——“真受不了!从外表看不出来,你这家伙满有精神的嘛!”一旁突然有声音传来,而且还是木暮的嗓音。她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张望,只见一只乌天狗不知何时飞到了自己身边。
乌天狗发出木暮的嗓音说道:“我派式神跟你一起过去,等我收拾掉这家伙后也会立刻赶上,明白了吗?绝对别逞强——就是这么回事!我的名字是獭祭,走吧?走啰!”与木暮的联系一断,式神立刻叫出尖细的嗓音,机车的引擎声同时在背后响起。她回头一望,发现有辆上头空无一人的机车正逼近自己,看来是其中一只乌天狗寄宿在机车上,发动了引擎。
“快!跳上去。”
“咦,什么?”
“JUMP!”
夏目依言一往上跳,獭祭随即绕到她背后,一把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呀!”夏目忍不住惊叫,机车顺势往前一滑——獭祭手一放,夏目便掉了下去,一屁股坐到机车上。一回过神,她才发现自己止骑着机车。
“嘎!你叫得跟个女孩子一样!冷静点,握紧把手!”
“好……好……!”
夏日慌忙握住机车把手——准确来说是抓着把手不放,于是机车一口气加快速度——



“春春春、春虎大人!”
“哇啊!”
夏目脸色惨白,骑着机车飞快接近。春虎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开。
不过,加速前进的乌天狗早机车一步,叫了一声:“小子!上去!”
“上、上去?”
这未免太乱来了吧——春虎心想。空一察觉乌天狗的意图,马上从后方抱起春虎,把他抓到半空中——接着抛向机车后座。春虎不由自主抓紧了夏目。
“呀!春、春虎!你在摸——!”
“天啊!我快死了!我这条小命不保啦!我可不会耍特技啊!”
载着两人的机车丝毫没有放慢速度,不顾狼狈不堪的塾生,疾速冲出银杏隧道,在青山大





道上奔驰。车身倾斜,车轮滑行转向右方,在柏油路上压出胎痕。春虎和夏目此时的感觉就像搭着一辆没有安全带可系的云霄飞车,夏目抓紧机车,春虎死命抓紧夏目,獭祭和空则是在空中飞行,紧跟在两人身后。
“夏夏、夏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先、先别说这个了,你的手——呀!春、春虎,你在做——!”
“我什么也没做!话说回来,你有机车驾照吗?一
“我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在主人与式神的怒吼声中,黑龙寄宿的机车全速奔走,疾驰在春虎前来的道路。南下,往涩谷奔去。
“总、总之,当务之急是鵺!不能让它逃了,我们快追!”
夏目扯着嗓子大叫。没错,春虎努力重新振作,抬起了头。
他仰望天空,在右手边的大楼上头发现鵺和紧追着鵺不放的北斗,以及两只乌天狗。与春虎他们并肩奔走的獭祭也离开机车,加入攻击行列。
龙与乌天狗为了不让鵺有逃走的机会,连番发动攻击,鵺为了甩开式神,忽而降落在大楼屋顶上,忽而跳跃,不断重复相同的动作。虽然体型庞大,鵺的动作迅速,像极了在树上穿梭的狒狒。尽管身上随处出现裂核反应,它依然没有展现出一点胆怯之意。
——怎么可能……!
“空!去帮北斗他们!”
“遵遵、遵命!”
“……不行,再怎么死缠还是会被甩开!”
“可恶,要是能再多几个人手来帮忙就好了!”春虎和夏目仰望夜空叫嚷。
鵺一路沿青山大道南下,再下去就是涩谷车站。北斗、空和乌天狗一再进攻,奋力挡下巨鵺的脚步。
——可恶!
春虎咬牙。再这样下去,自己拚命赶来岂不是白费力气?
鵺高声咆哮,迸散出的瘴气扩及青山大道,袭向夏日与春虎,他们只能强忍着让瘴气笼罩全身。
接着,腼俐落甩动长尾,如鞭子一鞭打中正要绕到鵺前方的北斗。北斗被击飞了出去,摔到马路上——春虎两人前方。龙的身体因为裂核出现剧烈闪灭。“北斗!”夏目哀叫。
由于头一次目睹北斗遭到敌人攻击,春虎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倒是遭受攻击的北斗丝毫没把这么点伤势放在心上。它摔在地上,懊恼似地发出凶猛低吼,接着往路面一拍,挺直了身体,眼看就要飞上天时——
——就这么办……!
“慢着,北斗!过来这里!”春虎不自觉大叫。
夏目“咦?”了一声,转头看向春虎,但是春虎没加以理会,只是直直盯着北斗。北斗脸上瞬间闪过疑惑,不过它像是从春虎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端倪,马上转过身体,滑过地面,迅速往机车接近。
春虎想起跳上车时的感觉,那简直像在玩命的特技,和这相比,乌天狗的举动不过是在胡闹。
即使如此——
春虎用力抓住夏目的肩膀,从机车后座站了起来。他把惊愕的夏目抛到一边,“带我上去!”一跃跳下机车。
“春虎!”夏目面色惨白,忍不住惊叫。察觉春虎意图的北斗则是精神猛然一振,一路狂飙,在春虎撞上地面前潜到了他的身体下方。
春虎抓住北斗头上的角,北斗就这么直接飞上天际。“我走了!”他向夏目抛下这么一句话后,跨坐在北斗的头——颈项上。夏目被这突来的举动吓得睁圆了眼。
机车与北斗冲过南青山三丁目上的十字路口,北斗一口气加快速度往上飞,这次总算成功绕到鵺前方。风压强劲,春虎咬牙苦撑,把手探向腰间的符箓盒。
“急急如律令!”
他掷出符箓——水行符。咒力夹带丰沛水气形成滚滚洪流,直击鵺的头部。鵺怒声咆哮,停步转身。
“您、您为何出现在此?春虎大人!”
“空!别管我,继续攻击鵺!”
春虎怒斥大惊失色的式神,接连抛掷符箓,卯足全力只求能拖住鵺的脚步。
“嘎!厉害!太乱来了!可是好帅!”
“好帅!我们可不能输!”
“真热血!不等禅次朗那家伙了!由我们来收拾这只鵺!”
乌天狗受到春虎的疯狂举动激励,卷起狂风,扰乱鵺的视线,往鵺接连投掷咒力。此外,春虎一飞上天才发现,乌天狗的叫声本身似乎也是一种咒术,它们嘎嘎大叫,响声逐渐渗透侵蚀鵺的平衡感。
春虎等人也不落人后,空使出狐火转移鵺的注意力,春虎再趁机以符箓攻击。鵺全身接连窜过阵阵杂波。
鵺怒吼,吼声里充满瘴气与咒力,不过——春虎早就习惯了。他不再害怕,反而吼着:“休想得逞!”把咒力灌注在符箓上,胡乱掷击。强韧的灵力是他唯一的武器,凭藉着这股灵力,他不顾青红皂白拚命投掷符箓。
在凌厉的攻势下,一心逃亡的鵺终于起而反击。它张牙舞爪,朝春虎脚下的北斗发动攻势。
“别想乱来——急急如律令!”
春虎同时掷出三枚护符,三堵防壁顿时耸起,在空中阻挡鵺的行动。鵺忍不住怒吼,气急败坏地伸出爪子,试图强行撕裂碍事的防壁。只是,这个动作正好使它的行动出现破绽。
愚蠢的家伙——北斗双眸一亮,随即扑向鵺,动作犹如相中猎物的猛蛇。由于它的速度惊人,跨坐在它脖子上的春虎立刻因为惯性被抛到半空中。
“——!”
大楼屋顶上空,一种轻飘飘,直让人血气尽失的感觉袭向顿失重心的春虎。在他眼前,北斗咬住了巨鵺的脖颈。鵺的哀嚎声化为汹涌的冲击波,一波波猛烈打向空中的春虎。
“春虎!”
夏目惊声惨叫。糟糕——北斗连忙伸出后脚,敏捷地抓住差点掉下去的春虎。春虎全身僵硬,连叫也叫不出声。而就在北斗的意识转向后方的瞬间,鵺往北斗脸上狠揍一拳,逃出了龙牙。
鵺和北斗身上双双出现激烈杂波,其中最严重的是鵺。鵺直接坠落在大楼屋顶上,庞大的身体剧烈摇晃,瘴气如鲜血从北斗咬出的伤口大量迸散。北斗虽然也受了伤,却还是一副不甘示弱的模样,朝鵺怒声咆哮。
“好机会!趁现在!”
“趁现在!醴泉!凤凰美田!给这家伙致命一击!”
“了解!”
三只乌天狗抓紧机会攻击,灵压相互共鸣,逐渐攀升。
“混混混、混帐!你看看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同时,空飞向北斗,当头怒骂。北斗板起脸,仿佛在骂她大惊小怪,接着扭转身躯,让春虎重新坐回头上。
春虎马上抓紧北斗的角,又猛摇头。
“——空,你在做什么!”
“咦?在、在下……”
“你听不懂命令吗?别管我,快去攻击鵺'!”春虎怒吼,马上抽出新的符箓。
“现在是大好机会!北斗也是一样,就依刚才的步调全力进攻!”
其实他手脚还是止不住颤抖,不过现在这种事一点也不重要,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阵眼前的鵺。
春虎这么一说,北斗立刻再次气势凶猛地朝鵺扑了过去,空那张稚气的脸庞尽是犹豫。
“……既为主命……”然而,她还是遵从春虎命令,回到攻击行列。既然事已至此,最该除去的就是这危害主命的罪魁祸首。
春虎等人加强攻势,战况更显激烈。
鵺从大楼屋顶跳向墙壁,又再往下跳,一边躲避攻击一边移动。由于北斗那一击奏效,鵺无力加以反击,甚至是强行闯越春虎等人的包围。
过没多久,他们移动到下一个十字路口——地铁表参道站正上方。鵺一路遭到追赶,终于在十字路口正中央停了下来。
“好!大家上!”
獭祭一声令下,北斗、醴泉、凤凰美田、空和春虎一拥而上,从鵺头上发动一轮猛攻,以咒术集中攻击,尽全力压制以防鵺再次跳脱。
鵺身上出现剧烈杂波,巨大的身躯扭山变形。
既不能放任它继续深入市区,要是不在北斗造成的伤势愈合前尽快解决,最后还是得眼睁睁看着它逃走,因此现在正是一决胜负的时候。春虎带着随时可能倒下的觉悟,将灵力转换为咒力,注入符箓,抛击向鹒。
然而,鵺承受住这些攻击,它受伤又变得脆弱,但还是灵活运用自己的巨躯,一跃突破春虎等人的包围。“可恶!”春虎咒骂,北斗气恼地紧追了上去。
就在那一瞬间——

“春虎!”

他听见了挚友的呼唤。

2

忘记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那时的自己正感到焦躁难耐。
“哟,好久不见啦,冬儿,反正你也闲着无聊吧?”
冬儿曾经不由分说地痛殴前来病房探望的春虎,而且不只一拳,他一打再打,又踢又踹,把心中阴郁的情感一股脑儿宣泄在春虎身上。春虎当然没乖乖挨打,但抵抗只是白费力气。那时的冬儿已化为生灵,实在不是春虎可以匹敌的对手。
最后是设施里的职员赶到病房,制服了冬儿。春虎只能怪自己挑错时机来访,打从那时候起,他就格外不走运。
冬儿没有一点后悔的念头,甚至感到神清气爽。主治医师那个幸福的儿子让他看了不顺眼,他无法忍受春虎看着自己的眼神,那个总像在鄙夷自己的眼神。在强化封印的那天,冬儿整晚狂笑不止,为了自己的遭遇又哭又笑。
而就在他燃尽成灰的隔天,一大早,春虎只身走进病房。
“我来还击了。”冬儿没有回手,任凭春虎殴打。他不痛也不气,只是大感震惊。
前一天的伤势尚未愈合的春虎俯视一边脸颊红肿、跌坐在地、愣愣望向自己的冬儿,脸上泛起一丝微笑。
“怎么样啊,生灵?昨天的魄力跑到哪里去了?”
冬儿语塞,这才发现有个滚烫的东西划破红肿的脸颊。
春虎吁口气,配合冬儿的视线高度蹲了下来。
“我们两个真是孽缘啊。”这句话深深刺入冬儿空虚又空泛的胸口——
直到现在依然不见拔出的迹象。



雪风载着冬儿,奔驰在离地十公尺的高空。
它蹬过大楼墙壁,踹落行道树枝叶,沿最短路径奋力急冲。狂风吹乱发丝,冬儿一心紧盯着前方。
疼痛。
他的额头感到疼痛,犬齿也是一样。随着情感亢奋,鬼在体内的影响力也逐渐高涨。他知道自己头上冒出角,嘴里长出尖牙。他很清楚,但是并不畏惧。
关键在自己。只要他坚持住身丸阿刀冬儿的自己,根本用不着害怕鬼的存在。
生灵。
接受吧,他心想。
直视成为生灵的自己,进而接受并且相信。我就是我,他默念着这句话。
真是个丢脸的男人,他忍不住自嘲。把自己的境遇当成免死金牌压迫身边的人,沉醉于暴力带来的快感,又深感空虚,最后甚至被鬼附身,险些丧命,连伸向自己的援手也一把推开。
丢脸。低贱。无聊。无可救药。
只是即使是这样的自己,身边依然有一群不离不弃、就算他恶意拒绝仍愿意伸出援手的好友。既然如此,自己也不能再逃避,该是面对、接受并且前进的时候了。结束自暴自弃地与黑暗嬉戏的时间,挣扎着爬向光源,与让自己下定如此决心的同伴共同前进。
——别怕。
不需要怕鬼,还有人生,以及将来。
不需要恐惧,不需要逃避,面对才能解决问题。
他脸上生出双角与獠牙,鬼气萦绕全身。鬼自行披上铠甲,在冬儿的制服外头罩上武士的身影。
不过,没问题。阿刀冬儿手里依然紧握着控制鬼的缰绳。
他们一路冲上青山大道,雪风驰骋在林立马路两旁的大楼间。冬儿的变化完全没有引起它的恐惧,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冬儿不知道——雪风早已习惯载着生灵东奔西跑。
马蹄踏破夜空,冬儿跟着雪风一同前进。四周风景如箭飞逝。他们的目标是鵺,以及应该正在与鵺奋战的伙伴。
突然间,冬儿眼里闪过锐利光芒。
前方出现巨大灵灾气息,雪风也有所察觉,抬起前脚嘶鸣。冬儿拉紧缰绳,用力一甩。
“在那里!驾!”
耳风奔向夜空,奔过南青山五丁目的十字路口——眼前出现了全长超过二十公尺的动态灵灾。危险等级三,鵺。在它周围盘旋的是疑似乌鸦的身影和……北斗。
此外还有——
“呵。”
冬儿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意从心头涌上唇角。
北斗头上有个人影,正跨坐在龙的颈项上。在冬儿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一个人会如此冲动。
大战一触即发的气息使体内的鬼兴奋不已,冬儿也有同感。他与鬼共鸣,模样狰狞,身上冒出岩浆般的灵气——鬼气从身体深处喷发而出。
他反手握住天马托付给自己的锡杖,全身出现剧烈杂波,脸部覆上鬼的铁面。鬼引起阵阵剧痛。没关系,冬儿笑着。
——我现在就把猎物带来给你。
你就尽情地吃个够吧。
“喝……!”
他双眸发亮,露出獠牙,以鬼的样貌握住锡杖,接着像抛掷长枪似地用力高举,使尽全力——把自己的灵气和鬼气化为咒力﹒注入锡杖。锡杖低鸣,散发光芒,力量提升至几近迸裂。
冬儿体内的鬼寄宿在锡杖上。
目标对准——
“春虎!”
冬儿聚精会神,把锡杖猛力抛了出去。



听到这一声呼唤,春虎马上把视线转向鵺的后方。
前方空中有道影子,一个骑在马上的人影。他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那匹马是雪风,而跨坐在雪风身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冬儿。
冬儿朝自己丢了个东西过来,那是把细长的——长枪,不对,是锡杖。那是大友专为自己打造的锡杖。
春虎脑子里一片混乱。为什么冬儿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雪风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手上有锡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些疑问立时被春虎抛到脑后。
锡杖像是受到吸引,恨不得一击刺穿鵺那庞大的身躯。
可惜鵺在千钧一发之际察觉到后方飞来锡杖,以及灌注在锡杖上的惊人力量,它吼叫一声——尽力翻转身体,并且在空中一踹,翻身闪过攻击。锡杖从鵺头上掠过,没有刺中。
就差那么一点。
不,不对。
冬儿的呼喊——他的意图——春虎确实掌握到了。
“北斗!”
北斗同时也正确了解春虎的用意。它扭转过身——一头冲向鵺闪躲的方向,如疾箭奔向锡杖抛来的轨道。
“喝!”春虎朝急速飞来的锡杖伸长了手,接着紧紧握住,接过冬儿传来的锡杖。
一抓住锡杖,春虎的手指差点没被震飞。锡杖里灌注了凌厉而狂乱的力量。但他坚决不放手,以全力紧接住冬儿的用心。紧握,并且加以控制。
从去年秋天到现在,这半年来努力不懈的成果展现在这一刻。阴阳塾的老师若在现场,肯定会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他好不容易总算控制住锡杖的力量。
溢满锡杖的力量流入前端的圆环上,圆环如怒涛回转,以咒力形成刃——一把巨大的刀刃。
不,把这称作刃并不恰当,这是獠牙,剐削、贯穿、撕裂、啜噬,凶恶又具有强大力量的獠牙。





北斗伸长了身子,迅速飞上天际,挡在鵺的头上。鵺看向他们,浑圆的双眸掩不住怯色,慌忙压低了头。
“吃我这杖!”
春虎挥出锡杖,击向企图往下窜逃的鵺。这一杖打在鵺的颈项,正好击中北斗咬出的伤口。
锡杖前端化为咒力之牙,深深刺进鵺的脖颈。灌注在锡杖上的力量在鵺的体内炸裂,鬼的力量随之朝四面八方迸散,从内部撕扯鵺的身体。北斗察觉危险,马上拉开距离,春虎也迅速放手,让锡杖留在鵺身上。
腼再次落到十字路口中央,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防御。猛烈的杂波袭上巨躯,宛如形代遭破坏的式神,身影每一闪灭,瘴气便向四周扩散。
形成灵灾的灵气逐渐崩毁。
可是——“……可恶,还不够吗?”鵺还没完全被击溃。伤痕累累的濒死怪兽试图拚命一搏,任由锡杖插在身上,奋力抬头,威吓包围自己的春虎等人。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
一列光芒四射的符箓在空中整齐飞舞,七彩虹光围绕在鵺身边,形成美丽的光环,光辉灿烂的符箓散发出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咒力,如香气溢满周围。
这当然不是春虎施展的咒术,也和冬儿及一众式神无关。

“——奇一奇一速速结云霞,执宇内八方,速速贯九泉,通玄都,听太乙真君召,奇一奇一速速感通——!”

夏目。
机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黑龙在一旁拍打翅膀,飞在半空中。夏目跨坐在停下的机车上,
双眸阖起,集中精神吟诵咒文。
弥漫全身的灵气带着淡雅光芒,为少女染上绚丽色彩。系上缎带的黑发在空中飘舞,右手中的一叠符箓如蝴蝶展翅,一张又一张飞了出去,进入包围鵺的光环。
在最后一张符箓飞入光环时,夏目猛一睁眼,双手结起刀印,高举过头。

“以我天之御中主神威名,扫尽此间邪气瘴气!急急如律令!”

刀印带着勇猛气势一挥而下,这是土御门夏目习得的咒法当中最强力的修禊咒术——“太乙真君咒”。
咒力弹向串成光环的符箓,接着往内侧迸裂,形成一条滚滚光流。现场不只春虎,北斗、空、乌天狗,甚至连稍远处的冬儿和雪风也因为耀眼光芒不由得闭上了眼。音乐般的咒力奔涌而过,清明的灵气笼罩周围,光辉与灵妙的旋律满溢并且支配整个空间,春虎感到全身,甚至连灵魂都沉醉在这股咒术的力量之中。
鲜明的空白。
“……呃……”不晓得到底过了多久,时间的感觉麻痹,春虎缓缓睁眼。
因光芒目眩的双眼慢慢看清映入眼中的景象,前方是北斗头上的双角,另一头是夜幕下冷清寂寥的十字路口。
鵺消失了。
刺中鵺的锡杖飘浮在十字路口正上方,在受到重力牵引后,掉落至春虎眼前的地面。锡杖里头疑似仍残留有些许力量,只闻金属声一响,锡杖应声立在柏油路面上,意气风发,像在夸耀自己的功劳。
“……修禊……成功了吗……?”春虎吸了口气,发出僵硬的嗓音间道。
“嘎!厉害!”
“除掉鵺了!”
乌天狗齐声欢呼,嘎嘎叫着,开心地跳起了舞。北斗见状也喷起鼻息,仰头挺直了胸口。春虎一脸茫然,沿着北斗的身体一路往下滑到背上。“……解决了吗?”他喃喃说了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他话才刚说完——
“……空!快过去接住春虎!”机车上的夏目趴在把手上急忙大叫。
紧接着,北斗消失了。
由于使用还不熟练的强大咒术,夏目的灵力似乎已经到达极限,无法继续让北斗保持实体。
“哇啊!”春虎顿失支撑,再次往下坠落。空赶紧飞上前去,支起主人的右臂。春虎紧抓住空的腰,总算稳住了重心。乌天狗见到这幅景象,不只没有一个上前帮忙,甚至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春虎就这么与空两人缓缓降落,愈是接近地面,他愈是确切地感受到灵灾已经祓除。
“……太好了。”他忍不住扬起嘴角。
“……我还真挑对时机来了。”
“冬儿?还有……雪风!”
雪风载着冬儿悠然下降,停在春虎身旁,春虎这才重拾回刚才抛诸脑后的惊愕。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冬儿也就算了,雪风不是在乡下老家吗——啊,冬儿!你的角!”
冬儿额头上的双角让春虎一下子睁大了眼,仔细一瞧,他身上甚至随处可见鬼的盔甲留下残影。
鬼化又更进一步了。
不过,冬儿脸上浮现的不是鬼,毫无疑问是他常在损友脸上见到的表情。
“挺帅的吧?”冬儿咧嘴一笑,那自负又轻佻的反应和平常的冬儿一模一样。
春虎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才刚结束一场激战,他的脑子还不是很灵光。虽然混乱,他却没有一点不安或是恐惧,反倒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他直觉认为,这位友人跨越了一道难关。
“……嗯,还不错嘛。”春虎认真盯着冬儿说,唇边和损友一样泛起嘲讽的笑意。“那种‘狂妄自大’的模样和你简直是再速配不过了。”

3

“……啧,居然解决了……”
在青山大道上,南青山三丁目的十字路口通往表参道车站途中的天桥上头,镜喃喃咒骂了一声。
他嘴里咒骂,表情却很愉悦,整个人趴在栏杆上,双眼紧盯着表参道车站的方向——祓除鵺的春虎等人。
在神宫外苑进行的修禊应该已经结束,镜看准大势已定,便独自提前离开现场。他宣称自己要前去追上逃走的‘二号’,其实他是对傍晚遇见的土御门夏目——正确来说是以他为首的阴阳塾塾生感到兴趣。
不过,要说“感兴趣”其实也不大对。镜以独特的嗅觉闻出与其应付只有体型吓人的‘一号’,参加和举行运动会没两样的大规模灵灾祓禊,这一头的情形肯定有趣多了。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无误。由门外汉负责修禊危险等级三的灵灾,虽然有木暮的式神在一旁支援,仍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这件事情如果传出去,土御门夏目为夜光转世的谣言势必会更添可信度,传得沸沸扬扬。这一连串的灵灾由双角会谋划,但在鵺悉数遭到歼灭后,他们反而可能更加兴奋雀跃。实在讽刺极了。
“好啦……该怎么做呢?”镜倚在栏杆上,低声冷笑。
祓魔局正全力修禊灵灾,派不出人手监视镜的一举一动。因此他就算在暗地里“介入”,也不会有人发觉。他不会犯下这一类的失误。况且此时最让他感兴趣的不是土御门夏目,而是那个变成生灵的塾生——冬儿。
作战开始前,镜调阅过两年前的纪录,确认冬儿的确被卷入了大连寺至道引起的灵灾,而且还和进入危险等级四的大连寺有过直接接触。也就是说,他在危险等级四‘鬼型’灵灾的灵压与瘴气侵袭下,差点化为灵灾。
犬连寺至道以自身为核引发的‘鬼型’灵灾不是单纯的灵灾,不,该说内情应该并不单纯。
“……可惜资料全被销毁了……”
天底下没有事情瞒得过镜那双利眼,‘神童’大连寺铃鹿便是一例。镜与她有过数面之缘,并且一眼看穿她是个“鸾生”。‘十二神将’的才能——年纪轻轻就发挥出来的惊异才能,充其量不过是附加效果。
大连寺至道让自己的女儿成为“鸾生”。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那当然是为了让什么东西附身在她身上,为让灵体“降临”所做的准备。大连寺把自己的女儿当成接收灵体的“器皿”,一路扶养并且加以栽培。
两年前人连寺引发灵灾时,不是以女儿,而是把自己当成核,只是不只镜,就连咒搜部也没能找出其中缘由。
既然大连寺“准备”了女儿这个鸾生,后来化成‘鬼型’的他实在无法轻易归为一般灵灾。危险等级三的灵灾——动态灵灾指的其实就是“实体化的灵体”,也就是说最适当的解释是,大连寺“把自己当成鸾生进行降灵”,结果导致灵灾化——鬼化。
那么大连寺至道——既是前阴阳厅御灵部部长,也是双角会干部的他,究竟打算让什么东西降在自己身上?
结果凭附在他身上的又是什么?
灵灾化的大连寺遭祓魔局祓除,把御灵部当成巢穴的双角会遭到检举,由咒搜部进行彻底搜查,只可惜确切的事实一个也没挖出来,现在更是只留下难解的谜团。
不过,如果有人遭受大连寺波及,变成生灵呢?那个生灵体内的鬼会只是普通的鬼吗?
“……有趣,实在太有趣了……”
答案不难知道,只要把盖子打开就能真相大白,而那个装着谜底的箱子正在前方,在无人监视的自己眼前。
“……不过,他要是堕入鬼道就省事多了……”他嘀咕着说,信步离开栏杆,刻薄的唇边浮现一抹骇人笑意,只是这抹笑意转瞬消失,没维持多久。
叩——
木头轻敲水泥地的声音……脚步声从他背后传来。他心头一惊,立刻有个硬物抵到背上。

“……你这家伙还是死性不改咧。”

爽朗又热情的关西口音,不过镜听得出来,平静的语气底下潜藏着冰冷的寒意。
“我在第一天就教过得随时提高警觉,你果然不适合当咒搜官,把你调去当祓魔官还真是做对咧。”
大友把手中的短杖抵在镜背土,悠悠说道。他的语调仿佛活怕捏碎鸡蛋,但又施加压力把蛋紧紧握在手中。
镜唇角上扬,露出桀骜不逊的微笑,不过是锐利如刀,充满紧张感的笑。他回不了头,全身紧绷。
“……这不是大友前辈吗?”
“好久不见啦,镜。”
两人互相打了声招呼,貌似亲切,其实话里藏刀。镜觉得简直像被人用枪从背后指着,命令自己高举双手,而他非常清楚,现状与这比喻的情况同样危险。
“……您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我听说您退休了,难不成是来参观的吗?”
“怎么可能,现在还轮不到我出场,我只是晚上出来散个步咧。这是我最近的兴趣啰。”
“又是这种老头子兴趣,您一点也没变呢,前辈。”
“你的品味也是数十年如一日啊,看上去完全没个公务员样,根本就是个小混混嘛。”
两人脸上含笑,虚情假意地寒暄了一番。
“你那么精明,就算我不说你也会马上发觉,所以我还是先告诉你吧。我呢,现在是个老师。”大友又接着说。
“老师?”
“没错,我在阴阳塾当老师。”
镜身子一僵,朝春虎等人瞥了一眼。
“……呵,原来是这样啊……”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真让人意外呢……前辈居然会转行当老师。”
“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意外咧。不过实际上当老师还满有趣的哦,而且我发现自己非常习惯对付问题儿童,要找到比镜伶路更难搞的可不容易咧。”
“真伤人啊,我还以为我们很合得来呢。”
“也是,真怀念那段日子啊。”
说着,大友哼了一声,镜的唇边也浮现深感憎恶的嘲讽笑意。
“好啦。”大友说:
“难得碰上一面,不过我可没有把公事繁忙的独立祓魔官一直绑在这地方的意思,先告辞啦。”
“那可真是遗憾,我还想再多聊一会儿呢……对了,改天我会到阴阳塾打扰一趟,有个塾生很让人感兴趣呢。”
镜刻意说出挑衅的话语,大友听了只是低沉地冷笑了一声。
“我看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咧。你光是解咒就要耗上一段很长的时间,得在这里待上一阵子啰。”
“你说什么!”大友这句话一出,镜头一次显露出怒气,回头望向大友。
大友满足地扬起嘴角,露出冰冷目光。
“你这家伙未免太大意了。我在和你闲聊的时候,都不知道下了多少诅咒咧。我好心提醒你一声吧,里面没一个是常见的诅咒,都是些稀奇古怪,不查古书找不出名字,不为人知的诅咒。不过放心吧,我设了一段还算充裕的期限,你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查。”
“……别以为这样吓得倒我。”镜随即应道,语气里听不出刚才的从容,反倒带有十足的火药味。“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最擅长的三寸不烂之舌吗?”
“哈哈哈,这话真有趣。不过,你也别白费唇舌咧。反正你很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以为自己在我手下的时候,我为什么要带你走上那么多惨烈的战场?那就是为了让你搞清楚,我这个人‘一有必要,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镜狠狠咬紧了牙。
大友说的没错,当初进入阴阳厅时,镜的才能受到肯定,人格与性格方面却被认为大有间题,高层于是决定由大友带领镜进行实习。
当时大友身为咒搜部的‘黑子’,为‘神扇’天海大善的得力心腹,一手承揽阴阳厅里那些见不得光、绝不能公诸于世、属于咒术界黑暗面的工作。镜在实习期间便一一亲眼见识过大友的“工作内容”。
不,正确来说是大友“故意”让他目睹那些场景。
控制对方的知识是乙级咒术的基本,而将“未知的领域”活用至极限更是乙级咒术的精髓。
“刚才我也说过,你精明得很。我的话就算有九成是虚张声势,剩下的那一成可不能忽视,绝对不能。好咧,你就花点时间慢慢研究吧,直到你确信我说的话全是随口胡诌为止。”
大友用力转动抵在镜背上的短杖,像是恨不得削去他的皮肉。
“记住,只要我还活着,就休想对我的学生出手。”
这句话如同滚烫的水银,说来平淡,却带有慑人的魄力。





镜一时无语。他承认自己确实被摆了一道,正如大友所评价的,他没有蠢到宁死也不肯认输的地步。
“……总有一天……”他细细吉尝如岩浆喷发的怒气、憎恨与焦躁,咬牙用力说道:“总有一天我会击败你,我简直等不及那一天了……”
“哎呀,这真是太可怕咧。为了求个安稳,干脆让你在这里意外丧生,你想试试吗?”
“……我一定会杀了你。”
“呵,这下我们一样是‘三寸不烂之舌’咧。”
大友笑说。明知镜嗓音中的杀气是故意挑衅,他还是照样出言激怒镜的神经。
另一方面,镜则是乐不可支。不一样,那些又是生灵又是转世的臭小鬼根本没得比,笑谈生死,唯有脱离常轨的成人游戏才能享受到这种欣喜若狂的感觉。
“……到此为止吧,阵。”
一听到这话,镜吃惊地往右一看,发现不知何时走上来的木暮已经站在天桥的另一头。不同于惊讶的镜,大友悠哉地应了一声。
镜又咬紧了唇。
不论处在什么情形,无时无刻都得提高警觉。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大友早在事前就注意到木暮往这里走了过来。不同于愤怒与憎恶,镜心里忍不住涌起懊恼,气自己没及早察觉。
大友朝老同学板起了脸。
“我说你啊,这实在太乱来咧,禅次朗!为什么让我班上的塾生直接跑去对付鵺?我跑来一看,简直吓了一大跳。祓魔局把外行的未成年人当成什么咧?”
“我、我也不愿意啊,事出突然嘛。我被双角会的六人部缠上,一直到刚才才脱身。”
“这算什么烂理由,你这个呆子!你们早在一开始就该研拟对策应付六人部,祓魔局得为此负起责任,我要是透露让媒体知道,局长的乌纱帽可不保咧。”
“混帐!别开这种恶劣的玩笑!这可不是好玩的啊!”
也许是认为大友说不定真会做出这种事,木暮脸色大变。真是闹剧一场,镜忍不住啐了一声。
“……木暮兄,你顺利逮到六人部了吗?”
“当然……虽然我很想这么说。”听到镜的疑问,木暮不禁一脸苦涩,难以启齿地说:“……他死了。”
“什么?”
“哇啊,好逊,你怎么让他死咧,禅次朗。”
“唉,最重要的主嫌又死了,看来这出戏还有得演啰。”
“这个手脚不俐落的男人,真是……”
“从以前就是这样吗?”
“从以前就是这样咧。”
“吵、吵死了!他打从一开始就在自己身上下了自杀的诅咒,这我又有什么办法!再说你们两个平常老是吵得鸡犬不宁,说起我的坏话倒是很有默契嘛!这未免太奇怪了!”
大友和镜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个不停,木暮气得满脸通红,连声抗议。从对话内容听来,实在令人难以想像他们是国家一级阴阳师——国内首屈一指的术士。
“啊,找到禅次朗了!禅次朗在这里!”
“你一定想像不到!他们祓除鵺了!厉害吧?他们做到了,厉害吧!”
四只乌天狗——木暮的式神接连飞向天桥。大友随手放下短杖,好不容易从咒缚——乙级咒术的压力中解放,镜的胸口依然感到郁闷难耐。
这场闹剧真是愈演愈烈。镜一边配合闹剧演出,一边强忍住怒意。既然木暮来了,接下来得慎重其事才行,要找乐子只能静待下次有机会再说。灵灾祓除后,待会儿还得跑去处理麻烦透顶又枯燥乏味的善后工作。
不过,至少转世后的夜光以及和大连寺有关的生灵,还有大友所在的地方都搞清楚了。
阴阳塾。
他丝毫不想放弃如此充满魅力的猎物,虽然打从心底讨厌忍耐,但只要有需要,他依然具备能耐住各种艰难困苦的耐力。他伺机而动,务求杀得敌手措手不及。不管是祓魔局、阴阳厅、还是大友都难逃一劫,镜把这一点牢牢刻在心上。
可是——他没料到在回到枯燥的工作岗位前,还有场好戏正要上演。
突然间——“啧。”大友望了过去,接着木暮全身窜起寒意,然后镜也注意到了,那股“气息”。
三位国家一级阴阳师同时脸色一变,望向远方。乌天狗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也循着他们的视线望去。
望向春虎等人所在的方向。

4

在祓除鵺的灵灾现场,春虎筋疲力尽地独自瘫坐在路上。
一旁是从雪风身上下来的冬儿,他脸上的尖角和獠牙已经恢复原状。空落地后四处来回走动,似乎在勘察灵灾现场。木暮的乌天狗把维持现场原状的工作交给春虎等人,飞去找主人报生口。
夏目没有待在春虎他们身边,依然坐在稍远处的机车上。从冬儿手中接过雪风的式符时,她顺口问了雪风出现在这里的理由。“父亲他……”她喃喃说了几个字便没再开口,神情显得相当复杂。春虎和冬儿顾虑到她的心情,不约而同地从她身边离开。
在场没有人开口多说一句话,吵闹的乌天狗离开后现场更显寂静。在完成这么一件大事后,他们甚至没有力气表现出欢欣鼓舞,最后赶来的冬儿还不至于如此,春虎和夏目已经累得全身瘫软无力。
春虎坐在地上,两手撑在后头路面。“话说回来——”他苦笑说:“总算熬完这一天了。”这一句话似乎为这一天下了最好的总结。冬儿也近似苦笑地答了句:“就是说啊。”
从实技测验开始到现在其实不过半天的时间,这段期间接连发生如此多事——而且每一件都是事关重大的严重事件,他们难免感到心绪混乱,迟迟无法平复。
今天早上,春虎担心的事情只有能不能顺利升学,至于灵灾、‘十二神将’和发展到危险等级三的灵灾这些惊人事态,他虽然具备相关知识——因为身在阴阳塾、同属于咒术界所以知道这些事,但那毕竟和日常生活无关。
发生在冬儿身上的事情也是一样。当初听说考试内容时他尽管担忧,倒是没认真烦恼过冬儿会再出现鬼化的征兆。这正表示他十分信任周遭的大人——担任冬儿主治医生的父亲、实技测验的监考老师,以及自己所属的阴阳塾,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些大人都会挺身而出,守护他们的日常生活不受破坏。
不过,经过这一天下来,春虎确实明白自己错了。
大人们不是不愿意保护,他们也只能尽力而为。
即使是实技训练的老师,也会发生他们应对不来的事态。即使是阴阳塾,也无法保护塾生毫发无伤。即使是祓魔局,就算最后祓除了灵灾,还是造成了严重损害。即使是阴阳厅的王牌‘十二神将’,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超人,其中既有像铃鹿这样的小女孩,也有像镜那样惹人厌的家伙。
春虎相信大人们终究会保护自己,从不认为这是种错误的观念,尤其实技老师为他们挺身而出的身影,更令他铭记在心。
只是另一方面,他也明白了一件事。盲信周围的大人,不明就里地把事情全交由他们处理,那不叫做“信任”,而是“依赖”。在依靠大人的帮助前,他学会应该先依靠“自己”。依靠自己的力量,卯足全力……如果这样的努力不足以解决问题,他相信身边的人都会前来帮忙。这才是真正的信任,或者该说是“信赖”。
“……我得更努力才行了……”
在打倒鵺后,他没想到脑子里居然会出现这样的感想。成为阴阳师的路途似乎远比自己想像的还要严苛,不,应该不只阴阳师如此,长大成人肯定是个艰辛的过程。
“……倒是我没想过真可以驾驭鬼……怎么样?冬儿?没问题吧?”
春虎坐在路上,仰望站在一旁的冬儿。他表面佯装平静,其实内心深处仍掩不住动摇和紧张。毕竟他才刚和差点变成鬼的冬儿大打一架,而冬儿虽然表现得若无其事,心里想必也还存着几分芥蒂。
“我也不清楚。”不过,冬儿的态度与平常无异,嘴角照样泛起嘲讽。“刚才只是头一回‘练习’,还不能确定。”
“……听起来怎么怪可怕的,又是前不良少年又是鬼,这简直不是鬼拿棍子,已经是鬼挥大刀了。”
“说话小心一点,春虎。万一我变成鬼,第一个吃掉的很有可能就是你,而且是从头一口咬下去。”
冬儿故意露出牙齿,咧嘴笑了一下,融解了春虎心中仅剩的一点疑惑。春虎重新确认了一点,冬儿是值得“信赖”的家伙。
“下次我送你一条※虎纹内裤,你就代替头巾戴上好了。” (译注:日本传说中鬼的形象为手持狼牙棒,下围虎皮。)
“哼,打倒一只鵺就让你飞上天啦,锡杖里灌注的是谁的力量,你可别忘啰。”
“你不知道在那之前我们有多辛苦,在事情快要解决的时候才冒出来,居然还好意思邀功。”
“因为我这可怜人被某位先生揍晕了嘛,不过我还是放心不下赶过来这里,这种情形可是很罕见的哦。”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互相瞥了对方一眼。春虎的表情早一步松懈下来。
“你也真是辛苦。”
“老实说,我有自信运气比你还差。不过——”冬儿突然一脸正经。
“我和你一样,似乎总能在险境中来个大逆转。我在碰到鬼,变成生灵的时候,被你爸救了回来,也才能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这一切可以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塞翁失马?什么意思?”
看着春虎那一脸疑惑的神情,“蠢虎。”冬儿苦笑道。
“我遇到鬼,但是也遇见了你们,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冬儿难得以少年般坦率的语气说道。春虎惊讶地眨了眨眼,仰望损友,然后不怀好意地笑了。
“啥?你怎么啦,冬儿?你这一个晚上把这辈子的‘青春’都过完了吗?”
“……说的也是。刚才当我没说过。”冬儿难为情地自嘲,别开了脸。
春虎赶紧抓住机会紧咬着不放。“不要,我绝对不会忘记。”他改成盘腿坐,两手抱着脚踝,咧嘴嘻笑。冬儿一脸不好意思,敲了下损友的脑袋。



远处,空不知何时竖起了双耳,心神不定地远眺春虎与冬儿,看上去像是想回到主人身边,又抓不准时机。
这时——“空。”坐在机车上的夏目悄声向空招了下手。
难得受到夏日叫唤,空吃惊地走了过去。
“不能打扰他们哦。”
夏目用少女的口吻提醒着空。她说得成熟,神情却明显在忍耐。空不甘愿地应了声:“在下明白。”
夏目轻叹了口气,和空一起眺望春虎与冬儿的背影。
虽然在意父亲仿佛看透一切的举动,但她同时也明白这种事情即使在意也无济于事。她不了解父亲的真正用意,又单纯认为至少父亲送雪风过来,应该心怀感激。
自己现在正和春虎与冬儿一起走在同一条道路上,这条路上也许遍地荆棘,但只要记得大家同在一条船上,再危险的难关也能一一克服,今天正是最好的例子。
“只是……”空嘟囔着,视线依然望向主人与他的损友。两人正开怀人笑,互相取笑对方。“……实在令人称羡。”
夏日听着空不满抱怨,笑说:“对啊。”打从心底表示同意。
即使打扮成男生,改变的不过是外表,在男人的友情面前一样是个局外人。
“男生那种关系,真是——狡猾呢。”说着,夏日耸耸肩,把脸埋进制服衣领里。
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一辆黑色豪华轿车开进了十字路口。
车子从原宿方向驶来,春虎连忙站起,冬儿、夏目和空也惊讶地注视这辆豪华轿车。
由于一直没有车子经过,他们还以为这附近的道路已经全数封锁。事实上,交通的确受到管制,否则就算夜再深,青山大道上也不可能看不见半个人影。
“封、封锁解除了吗?”春虎低喃,夏目和冬儿闻言也有同感。
奇妙的是,那辆轿车行驶得非常缓慢,像是打算停在十字路口正中央。而且这辆高级车没有发出一点引擎声,简直像在冰上滑行,实在令人费解。
春虎与冬儿退向夏目所坐的机车旁。
接着,豪华轿车无声一个转弯,正好停在鵺曾落下的地方,侧对着春虎等人。车子停下后,夏目不禁惊叫一声,同时冬儿还有春虎也惊觉异状。
轿车的轮胎没有转动,甚至微微浮在半空中。这么说来,由于鵺大闹,这一带路面随处可见裂痕,再怎么高级的轿车也不可能没出一点声音,在地面上滑行移动。
然而,其实四周已被强力的结界包围,这些阴阳塾的塾生当然不可能注意到这一点。
春虎等人愕然凝视轿车,面对他们的后座车窗缓缓降了下来。
“春虎大人!”空竖起双耳和狐尾,叫声中充满至今未曾出现过的紧迫感。
然后——

“——晚安。”

车子后座——漆黑的车内传来招呼声,那是一道年轻又情感丰沛的嗓音,只是当车里的灯光一亮,印象也随之颠覆。
车子里亮起的照理来说应该是车内灯,灯光朦胧,宛如蜡烛烛火,照亮幽暗车内一个满脸皱纹,看上去相当高龄——一让人不禁误认为木乃伊,垂垂老矣的年迈老翁。
老翁羽毛般的白发梳至脑后,身上穿着一件漆黑和服,昏暗中戴着一副鲜红如血的墨镜。
耶幅景象十分“诡异”。黑色豪华轿车,朦胧灯光,光影里浮现的老翁。再仔细一瞧,车窗里的距离感也不太寻常。灯光照亮了老翁,座椅和车内空间则是沉没在黑暗里,仿佛在摇下的车窗另一头,存在着人世以外的另一个世界。
这时,在“车窗”后的老翁开口与春虎等人攀谈。
“本来还以为多少可以回收一点,看来是被祓除得一干二净了。也罢,也罢,今晚这戏着实精彩极了。”
老翁说得开心,但不同于愉悦口吻,他的神情不见任何变化,只是机械式地翻动双唇,吐出字句。
春虎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夏目、冬儿和空也是一样。他们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缚,无法动.弹,只能直直盯着老翁。
“期待,实在令人期待,只是你们不过是雏鸟,才刚从蛋里孵出来罢了,绝不可自满。”老翁略咯笑说,表情一动也不动,只有笑声从唇边流出。
“继续努力吧。”老翁向春虎等人说。
“然后,尽快到‘这里’,老朽正引颈期盼呢……”
话音刚落,车里灯光一暗,车窗后头顿时一片漆黑。
车窗缓缓升起,关了起来。
春虎等人一等莫展,只能单方面聆听老翁的话。“你、你是谁?”不过,夏目用力挤出声音。此话一出,即将紧闭的车窗猛地停止动作,细窄的车窗缝隙间再次传出老翁的咯咯笑声。

“老朽名为芦屋道满。”

说完,车窗完全紧闭,春虎随即失去意识。
他不是目眩也没有昏迷,却在毫无预警的状态下一时间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丧失时间观念。他第一次体会如此冲击,吓得浑身僵直,连惨叫声也发不出来。一回过神,高级轿车已经从眼前消失。他连忙四下张望,只是连个车影也没发现。
“夏、夏目?”
“呃,刚才意识突然……?”
“冬儿?空!”
“可恶!刚才那是怎么同事?”
“在下一时不察,实在罪该万死!”
全员惊慌失措,提高了警觉。对手在面前时,他们毫无防备、呆若木鸡,等到对方一消失,才连忙摆出戒备姿势。就客观角度来看,这实在是一幅滑稽的光景,但他们个个严加戒备,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异常的紧张感。手脚发抖,汗如雨下。
夜晚的十字路口寂寥平静,嗅不出一丝危险,一如往常地呈现在春虎等人面前,如此“平凡”的景象,一点﹉滴抚平了春虎等人受到的冲击。
“……他走了……吧?”一会儿过后,春虎低声问道。为了接受这个事实,夏目、冬儿和空,就连春虎自己也又花上了一点时间。
不久,冬儿脸上浮现僵硬的笑容。
“……欸,春虎。我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不太可能出现的‘名字’,好像做了场梦呢……”
“……真巧啊,冬儿。老实说,我也是一样,总觉得听到了一个有名到连我这个无知的人都知道,根本不可能在现实中听到的‘名字’……”
“哈哈……就是说啊,简直是开玩笑嘛。”
“对啊,真想叫他别闹了……”
两人交谈的模样不若之前从容随意,他们面色惨白,仔细听还可以听见他们的语音中带着颤抖。
“……芦屋……他说自己是芦屋道满?”夏目说,差点没从机车上摔下来。“这是骗人的吧?这怎么可能……!他……他到底是谁?”
现场没人答得出这个问题。
春虎咬唇,冬儿啐了一声,往地上踢了一脚,空不自觉凑向春虎。夏目——愣愣望着豪华轿车曾经停留的地点。
那一瞬间,这群雏鸦第一次窥见即将展翅翱翔的夜空竟是如此高深莫测。他们已经站上了起跑线,通往那个自远古绵延至今的深沉幽暗与咒术的世界。

一分钟过后,遭结界阻挡的木暮便带领乌天狗,匆匆赶到春虎等人身边。

5

阴暗中,男子心无旁骛地念诵着咒文。
男子面前搭起了祭坛,烛台上烛火摇曳。那是唯一的光源,男子念诵的咒文也是唯一触耳可及的声音。火光随咒文摇晃,在男子脸上落下杂乱阴影。
男子持续念诵咒文。
祭坛上除了烛台,还摆了两枚符箓。其中一枚展开,另一枚则是包在和纸里,封了起来。
写在展开的符箓上的咒文已干,文字和图样表面龟裂。符箓上不是以墨,而是以鲜血写下咒文。
符箓前方有张折叠整齐的纸张,记载祭文的都状。
男子持续念诵咒文。
再过不久黎明将至,在背地里进行秘密行动的时间所剩无几。不过男子一点也不焦急,他根本没有余力分心烦恼这类杂念。
男子持续念诵咒文。
片刻过后,紧闭的双眸猛然圆睁。

“在此谨向泰山府君,冥界诸神禀告——”

祭坛上的都状迸出咒力,浮上半空,接着页面一阵翻飞,忽然燃起青蓝火焰。都状在瞬间烧尽——消失。四周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幽冥黑暗。
“……六人部先生?”黑暗中,男子悄声问道。
展开的符箓发出微弱光芒,像在回应他的问题。光芒立即消失,男子脸上却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您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男子低吟,恭敬地拿起符箓,用事先准备好的和纸包起,小心翼翼地封上,再和先前封好的符箓一起放入怀中。
他站了起来,拆解祭坛,嘴里继续吟诵咒文,仔细消除祭祀痕迹。在无垠的漆黑中,男子的动作毫不见迟疑。
在整理工作结束后,男子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启电源。
不出他所料,里头有好几通未接来电。善后虽然麻烦——反正不过是些琐碎的杂事,要不令人起疑又处理妥当并不难。
他接下来必须继承同志的志向,完成大业。为此不管遇上什么情形,都得慎重而且确实处理。男子有自信能够做到这一点。
他掀开摺叠式手机,确认手机荧幕。液晶荧幕发出微光,在黑暗中照亮男子的面容。
黑发融于漆黑,混杂着一缕鲜艳朱红。
宛如滴落黑暗的鲜血。


后记

坊间谣传,あざの耕平的作品剧情都是从第三集开始突然进入佳境,本作品即为东京闇鸦系列第三集,‘cHImAirA DanCE’。副标看似拗口,意思其实是“奇美拉之舞”,与本集内容正好相互呼应。

读完这一集的读者想必已经发现,如同第二集后记预告,这次有许多新角色陆续登场。
而且全是男人(笑)。平均年龄又高(笑)。
这次的故事内容主要描述在“校外”发生的事,因此这些“大人”出场的机会也跟着大增。虽然其实也用不着为了这样跑出一堆男人来,结果还是变成大家看到的这副模样了。
应该没人料想得到在上一集那样的结局之后,接下来读到的会是一群男人大为活跃的故事,而且时间上一跳就是半年后……期待男装少女在男生宿舍里过起脸红心跳的宿舍生活的各位读者,请接受我的歉意,对不起!
在春虎入塾后这半年,春虎、夏目和冬儿等人的日常生活,当然还有(甚至是过多的)男生宿舍里的情形,可于‘Dragon Magazine’上连载的短篇中窥见一二。各位如果对这半年内发生了什么事有兴趣,可以翻阅杂志或是即将出版的短篇小说集。
在这些新登场的男性角色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十二神将’之一的镜伶路了吧?其实我早在之前就想挑战创作这样的角色,至于各位读者的感想……老实说我还满害怕的(笑)。
话说回来,在为镜命名前,我向以‘传说的勇者传说’闻名的镜贵也老师取得了许可。

作者:“贵哥,贵哥(镜老师的昵称)。”
镜老师:“有什么事吗~”
作者:“我打算在新作品里放入一个超讨人厌的角色。”
镜老师:“噢,不错嘛。”
作者:“我可以帮他取名‘镜’吗?”
镜老师:“欸~”

镜老师虽然心不甘情不愿,还是苦笑着答应了(笑)。
不过当然啰,这个角色不是参考镜老师写成的,镜老师本人可是众所皆知的好男人呢,只是碰巧取了一样的名字,真不好意思。
另外,在角色命名上也得到了‘1×10’作者铃木人辅老师协助。咦,哪个角色吗?答案是四只乌天狗(笑),那些名字正显露出他的兴趣。

镜老师、铃木老师,感谢你们的大力帮忙!

不只新角色,登场过的角色表现也不遑多让。这次的重心总算轮到了主要角色之一的冬儿身上。基本上这个角色不会公开谈论自己的事情,这次应该呈现出和以往不太一样的印象吧?和春虎之间的关系这下子也终于豁然开朗了。
冬儿一样是正在成长中的雏鸦,还请各位今后也与主角一起守护着他。

最后,负责插画的すみ兵老师,感谢您每一次都提供了非常出色的插画!您的插画总是让我期待不已,看着就忍不住热血沸腾!
责任编辑凯娣,承蒙诸多照顾,感谢你让作品变得更受欢迎。
在最后的最后,我要向各位读者致谢。在日版小说第三集出版的几乎同一时间,铃见敦老师在‘少年ェース’上连载的漫画版‘东京闇鸦’第一集也正式推出了!今后也会举行相关活动,还请把握机会一睹为快。夏目和北斗都可爱极了!
在小说方面,下一集预定会再回到阴阳塾。唔,还是先推出短篇集呢?相关消息会在部落一格或推特上向各位报告,有兴趣的读者麻烦上网确认。故事刚揭开序幕,敬请期待后续发展!

二○一○年 十一月 あざの耕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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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6

10000
5127801314 侯爵
大友出现啦   保住了3个学生   终于有点老师的样子了

10 年前 0 回復

傻傻的的翔 伯爵
衝著動畫跑來看小說
看來可以看一陣子了

10 年前 0 回復

xqf951130 王爵
台班终于出了啊!!坐等第七~九卷,想看“鸦羽”的部分啊,目测这玩意儿很帅!!

11 年前 0 回復

wuchangcheng 伯爵
求第七卷,我想看春虎看完咒术比试后的觉醒

11 年前 0 回復

幻月战神 侯爵
我关心的是那个东儿身上的鬼的身份,肯定不是默默无闻的鬼,身份啊!

11 年前 0 回復

螺旋的风琴 公爵
台版出得很快啊。。。看来第七卷很快就有机会见到了呢。。。

11 年前 0 回復

540232860 勳爵
很期待啊。。还有就是希望男主不要像之前那样对女主就好。。风度一点啊男主

11 年前 0 回復

wealbo 王爵
果然是好基友,一輩子,基友之力無限大。

11 年前 0 回復

tony12310 勳爵
這集前幾天剛去買了,感覺真是基情滿滿的一集
感覺冬兒能控制鬼之後會很強

11 年前 0 回復

李后主 公爵
上啊台版!第七本有望了啊啊啊啊……

感谢录入

11 年前 0 回復

eddiewan1992 王爵
今集想不到冬兒竟然有這樣的身世,曾經受到靈災的影響,
導致他的身體出現了鬼化,不過估不到他竟然不單不再害怕自身的鬼,
還要利用它作為武器,而且貌似這種方式還是相當高階的能力,
自此冬兒的實力就這樣提升了不止一級的層次了,
相反春虎在這話就沒有甚麼顯著的提升了,只有老師當初給予的武器,
藉此提升少許實力之外,就與冬兒有很大的差距,希望他快點能夠提升等級吧,
今集又出現了新的十二神將了,而且實力還真高,這麼輕易就把危险等级四收拾掉,
可想而知,十二神將的稱號不是假的,而在第一集的十二神將都應該是有相當的實力了。
希望下一集春虎有更好的表現吧!!??

11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看到后记里面耕平关于镜的小秘辛(算吗?)吓了一跳,虽然认识也是很正常的,不过还是觉得很新奇耶,我怎么觉得耕平才应该是前辈啊?

11 年前 0 回復

蓝宝石Crescent 平民
比良多也是双角会的?
还有……那个吓走醉鬼的壮汉就是上一卷末的独臂鬼吧?
……不过这系列虽说设定挺丰富,对夏目的描写太少了……还是说一卷北斗全写光了?

11 年前 0 回復

Run灬K丨小东 子爵
台版啊,不知道LK的8卷翻译好了没,不过这个小说要动画化了,不知道能不能百分百还原剧情求不原创

11 年前 0 回復

再见劳拉 騎士
请问下lz东京乌鸦的第七,八卷翻译完成了吗。。。
我想把东京乌鸦第一部一起全部看完。。。

11 年前 0 回復

土御门夏目 王爵
沙发GET~这卷主题是基情燃烧的岁月(笑)
另外回头发现这卷卷末比良多的一缕朱红竟是第8卷的伏笔!耕平挖坑挖得忒狠了(

11 年前 0 回復

夜の星痕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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