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竜骑士07]彼岸花绽放之夜[台/简]日本的小学生都是怪物么!?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3-5-24 22:26 编辑


彼岸花绽放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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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竜骑士07
插画:さくやついたち
图源:albert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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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月屿铃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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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哭鬼明明就是我……」
对于屡遭班导师凌虐一事感到身心俱疲的球枝,伤心地嘀咕了一声。
目前整间学校的热门话题就是新的妖怪——「爱哭鬼」。那是经历过痛苦时光,在厕所哭泣时所发出的声音。如果可以,我真的好想变成爱哭鬼。这样一来就能报仇了……
独自烦恼不已的球枝,听见一阵优雅的少女嗓音从天而降。
「……这么说来,你就是传说中的爱哭鬼罗?」
像洋娃娃般美丽的她名叫彼岸花。在校园妖怪中排名第三的彼岸花,带领球枝一步步走进不可思议的世界……
竜骑士07所创作的全新学校「八」大不可思议,在此正式文库化。

  目次
  第一话  爱哭鬼
  第二话  灵异相机
  第三话  公主的谎言
  后记



  故事发生在一间因周边学校的废止与合并而形成的大型学校,这间学校拥有多到数不清的学生,除此之外,一般学园的七大怪谈,在这里也多出了一则……


  第一话 爱哭鬼
  男子步出厕所的个人隔间之后,只剩一名少女被遗留在里头。
  少女的装扮……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就是异常。
  拖鞋加袜子。
  关于这点呢,只要考虑到这里是学校的话,其实就很正常。
  背后背着一只红色小学生书包。
  关于这点嘛,只要考虑到这里是学校的话,其实就很正常。
  而身上的穿着,则是上下成套的内衣裤。
  穿着内衣裤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是,只穿内衣裤待在厕所隔间是很怪异的事,以那身装扮背着小学生书包也很异常。而男子与少女两人曾待在同一间厕所隔间,更是非比寻常的事情……只要联想到两人刚刚在此进行过何种肮脏龌龊的行为,这一切就只能用「异常」一词来形容。
  男子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自己却被关在早已遭人遗忘的无人旧校舍厕所当中……想到这里,少女随即瘫坐在地板上,哭哭啼啼地开始掉下伤心的眼泪……
  这间学校有许多学生,其中女学生至少占了半数。
  ……所以只用「少女」一词来称呼她,似乎也不太妥当。
  假如要用我们的好奇心来破坏她的名声、揭发她的个人隐私,便可在此轻而易举地公开她的全名。
  少女名叫森谷球枝。
  身为*年8班学生的她,是一名担任饲育委员的温柔少女。
  成绩很一般、没有任何拿手科目、不擅长的科目是体育……若就这层意义而言,或许可以说她的在校成绩是比平均还要差一点点。
  只要查看球枝的过往经历,就能发现她常常担任班长或委员等班级干部。
  但那并不是因为她拥有强烈的使命感,而是在面对夹带恶意的要求之际,她缺乏能够开口加以拒绝的坚强意志。
  她也常常想要跟如此软弱的自己说再见……然而,光是这样就想改变自己,哪有那么简单。
  因此球枝就在连自己都无法爱惜自己的状况下,陷入了这种难堪至极的现况……

  球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迫做出违反个人意愿的事呢?又是被迫做出了什么不知廉耻的事呢……关于这两点,完全没有详细说明的必要。
  少女非自愿地持续遭到玷污。这是唯一能够简要地说明少女目前所处状况的一句话。
  她为何会陷入如此悲惨的命运呢?总觉得最初的开端只是一件既微不足道,又无聊透顶的小事。
  结果就只能那样。没有其他方法。根本无法拒绝。而且那样通常都是最好的方案。
  尽管如此,状况始终没有获得改善。
  因为一个把柄而被要求付出的代价,会造就出下一个把柄;为了偿还代价而付出代价,接着又被要求下一笔代价……就像一个*蚁狮所挖掘的无尽恶意螺旋。(编注:蚁蛉的幼虫称为「蚁狮」,会在沙地上制造出漏斗状的陷阱,捕食蚂蚁之类的猎物。)
  球枝已被男子掌握住许许多多的把柄,再也拒绝不了各式各样难以开口、教人感到羞辱的行径。
  球枝并未结交到可以商量这类事情的朋友。虽然有家人,却没有建立起能够让她吐露这种事情的信赖关系。
  森谷家共有三名孩子,但除了球枝以外的两位姊姊表现都相当优秀,唯独她的成绩总是垫底。只要活着,就得日复一日地面对姊姊们的优异表现与自己的无能。
  于是球枝变得愈来愈自卑,也慢慢养成了在学校或家里都只想自己独处的习惯。
  她害怕一旦找家人商量内心烦恼,只会被拿来跟姊姊们的优秀表现作比较,最后势必会导致自己更加无地自容。
  ……因此,当她被打进这座无底地狱时,包含家人在内,她完全想不到能找谁当作商量对象……
  她自行思考出来的最住方案,总是不断地衍生出适得其反的结果。
  就连被迫担任饲育委员时都难以拒绝的她,又怎有办法摆脱充满恶意的陷阱……换句话说……尽管她非常可怜……但这却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球枝动作缓慢地穿上衣服,再次背起小学生书包……背部承受的重量,使她回想起方才被迫承受的诸多羞辱行径。不知从何时开始,光是背起小学生书包,球枝就觉得自己彷佛正受到那个男子的支配……
  ※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假使有条金鱼在半空中游泳,那它肯定得探出水面使劲张口呼吸吧。在这氧气稀薄的空气中,我心不在焉地思考着……

  一开始确实是我不对。
  我做了不该做的事,被老师发现而遭到责备。
  那是非常不应该的事情,要是被班上同学知情的话,肯定又会招到更严重的霸凌……就是一件如此非同小可的事情。
  所以,当老师说他可以帮我保密时……我对老师产生了感谢的念头……纵使老师向我索取的代价是多么异常的行为也没关系。
  过去的我,长期以来饱受欺凌。尽管很庆幸现在并未遭受霸凌,但那只是因为班上有其他比我更好欺负的同学。
  所以,为了不再沦为遭受霸凌的羔羊,我会觉得付出何种代价都很划算……因为羔羊的角色是那么可怕……
  刚开始的那段期间,再怎么过分的要求我都能够忍受。
  若跟遭受全班同学霸凌的可怕及悲伤程度比较起来,听老师的话根本算不上什么难事。老师不会挑放学后以外的时间来欺负我,甚至还会斥责那些企图欺负我的班上同学。
  是的,老师纵使强迫我接受他的小小羞辱,却还是有出面守护我。
  所以我为了回报老师袒护我的恩情,把满足老师的心愿一事视为理所当然而忍受下来。
  对老师要求的行为产生罪恶感是我自己的问题,老师本身则总是对那些行为非常满意,甚至还会开口夸奖我……所以我也很努力地试着想成自己是在做好事。
  ……然而,老师的欲望却是永无止境。
  原本应该是为了对老师保护我一事表达感谢之意而奉献的衍为,如今却化作我为了满足老师欲望而不得不执行的义务,过去明明只是偶尔会在放学后被找过去的关系,现在却渐渐开始影响到其他时段。
  例如受命在上课期间假装生病而离开教室,或者受命连假日也要来学校报到等等。
  如今校园生活已经变成次要的事,我成了一个不管平日也好、假日也罢,就是得在老师想要的时候,竭尽所能地满足他需求的奴隶。
  为了保住平稳的校园生活而咬牙忍受的苦差事,如今反过来开始侵袭我的日常生活,甚至让我开始心生困惑,不晓得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接受这些行为……
  ……可是,老师确实保护我脱离了霸凌份子们的魔掌。
  就像今天,老师也叫企图恶搞我课本的所有男同学们通通到走廊上罚站,还一个一个把他们的手心打到发红,并命令他们向我低头道歉。
  因此……我不觉得老师是坏人。
  老师反倒是一位好老师,挺身保护我这个饱受欺凌的可怜虫。
  ……所以我是因为怀着对老师的感谢之情,才选择听从老师的要求……
  而对这样的行为感到不舒服,就表示我已经快要忘记所谓的感恩心态……
  ……我再也分不清楚老师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今天也只能任凭摆布、听从命令地脱光外衣背上小学生书包……听从命令抚慰老师平日工作所累积的辛劳……
  会觉得这样做很辛苦难受,是因为我缺乏感恩之情的缘故。
  倘若老师没有挺身保护我,我现在肯定饱受班上所有同学们的欺凌。
  ……相较之下……这种小事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照理说应该是这样才对……但我却没办法停止哭哭啼啼的悲伤……
  ※
  公布受害者姓名,犯人全名却未被揭露的不合理状况,只要出现在新闻报导上就够了。
  因此,强迫森谷球枝承受不合理命运的那个男子,个人认为也有必要揭露他的全名。
  正如少女独自当中所提到的,男子是球枝的班导师。
  他的名字是金森义仁。
  年轻而身材细瘦、言行举止沉稳却也不忘保留一丝幽默的他,是个受到许多女同学憧憬的人气教师。
  但那只是外表的部分。面对那些憧憬他的少女,他只想尽情践踏那份淡淡的好感,实在是个烂人。
  或许在立志投身救职的时期,他曾经是个品德高尚的人。
  但繁忙的现实,却让他那不切实际的理想转眼烟消云散……最后他渐渐对忙碌不堪且得不到半点回报的日常生活,萌生出一股不寻常的怒气。
  自己明明是如此无私奉献,却没人为此表达感谢。只有自己的辛勤汗水白白地从身上滴落……然而这世界却有许多家伙占尽便宜,理所当然地占据了自己所费心耕耘的成果。
  自己奉献了那么多,纵使获得回报也算天经地义。既然没人回报,那自己就得设法犒赏自己。
  若是考虑到以往付出的辛劳,这种程度的脱轨行为也算是理所当然的权利,这样任性妄为的想法逐渐在他内心深处成形……那肯定是一股毫无自觉的怒火。
  要是这股怒火并未发泄在他人身上,那么气归气,他大概还是能继续扮演一名品性高洁的好老师。
  ……然而,他却把这股怒气发泄在他人身上。更要命的是,他居然挑了自己班上的女学生作为迁怒对象。
  因此从那个时候开始,便可断定他是一个跟其高尚身分毫不相符的恶劣男子。
  如今他甚至清楚意识到,自己前来学校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传授学问给这些将来会成为国家栋梁的少年少女,而是为了随心所欲地踩躏少女,以便慰劳没能获得回报的自己。
  对此,金森当真只有在最开始的第一次曾产生过罪恶咸。
  掌握他人把柄、无拘无束地发泄自身欲望的那份欢愉,很快地就彻底抹灭了他心中的罪恶感……
  ※
  令人感到厌倦的晨间导师会议,彷佛不知何时才会结束一般,没完没了地开个不停。
  各班的联络簿评价参差不齐,导致家长提出抗议等等。市内各校之间开始流行起透过游泳池传染的皮肤病,请班导师务必严格提醒学生切勿共用浴巾等等。
  不厌其烦地反覆强调着,说自己直到去年都还是一线教师的训导主任,摆出一付高高在上的姿态,似乎已沉醉于能够在职员办公室内尽情发言的喜悦之中。
  而在这当中,我的心里早已充满了龌龊妄想,希望放学时间赶紧来到,好把球枝叫到固定使用的旧校舍厕所,然后用各种形式尽情发泄自身的欲望。
  泳池宣告开放,学校指定的深蓝色泳装教人目眩的季节正式来临……我也差不多快玩腻内衣裤加小学生书包的组合了。下次就叫她换穿学校指定泳装并背上小学生书包好了……那肯定是前所未见,既滑稽又蠢到极点的装扮。只要我命令她准备,她就会在隔天放学后展现给我看,即便是多么滑稽的打扮也一样……而我,也可以尽情地将所有妄想全数发泄在这名少女身上。
  支配一名少女……如此骇人听闻的犯罪行为,竟也让我产生了自己能比这间职员办公室内的任何人更快超越巅峰的错觉。
  ……诸多哲学思想都在探究关于人类应当达到何种巅峰境界的问题。而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提升自己身为人类的地位、该怎么办才能避免自己被别人瞧不起……我年轻时也曾认真烦恼过这些问题。
  可是,没想到解决方法竟然近在眼前。
  那就是支配他人、凌驾其上。
  透过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成功克服了从小一直抹不掉的自卑感。
  如今的我,非但不觉得有人瞧不起自己,甚至还瞧不起那些背着学生畅谈低俗八卦的同事们,浸淫在优越感之中。
  ……只是同时间,我也清楚认识到在自己内心深处,还残留着一抹应该早已消声匿迹的恐惧感。
  今天、明天以及后天,大概都还能过着随心所欲掌控少女的日常生活吧……但却不可能持续到明年、后年、甚至于十年之后。
  森谷球枝不过是一个学生,她迟早都会升上二、三年级,最后毕业离开学校。只要她所置身的环境产生变化,总有一天她将会逃离我的掌控。
  到时候,假使能像一对因感情疏远而在不知不觉间自然分手的情侣一样,毫不拖泥带水地结束掉这段关系也就罢了,但要期待这种情形成真,实在过于乐观。
  我强迫球枝就范的行径,是毫无辩解余地的犯罪行为。
  渴望从我身边获得解放的她,尽管总是对天发誓绝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知道,但那是因为她受我控制,找不到任何避风港所致。一旦状况或立场产生转变,她一定会马上翻脸不认帐,打电话报警抓我……即使现在她是如何百依百顺也一样。
  人绝不可能发自内心屈服于某人底下,只会佯装出屈服的摸样,作为最有效的降低自身伤害的蒙混方式,直到解放之日来临为止。
  森谷球枝迟早会背叛我。
  所以……我便开始思考如何让这种心神荡漾的生活延续下去,如何让这种不管再怎么努力,终有一天会宣告终结的生活型态能够和平地划下句点……
  一开始想到的点子,是在她毕业后仍旧继续支配她,设法让她永远不背叛我。
  ……然而,所谓维持永恒,却不是凡人之躯所能办到的事。
  如此一来,我就得在这种生活必定会告一段落的前提下,思考如何完美地为这段关系划下旬点。
  什么叫作完美的句点呢?
  可以让无法信任的对象铁定不会背叛自己的结局,到底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我反覆思考这个问题……最后导出一个非常单纯的答案。
  这个答案充斥于电视节目及电影当中,因此我才能毫不费力地立刻联想到。
  ……从这时开始……在我的内心深处……就已经不知不觉地萌生出「总有一天要杀死森谷球枝」的念头。
  至少球枝在现阶段还很听话。
  背负着家庭失和问题的她,既无法与家人商量,又因原本便是饱受霸凌的可怜虫,所以在班上也没有结交到可以商量此事的朋友。
  我应该趁她还肯乖乖听话的时候,以最确实的手法收拾掉她才对……
  我清楚感受到自己的掌心冒出了黏腻的冷汗……没错,这是代价。
  是犯下蹂躏一名少女,发泄自身欲望的无可饶恕之罪,所应背负的代价。
  然而这笔代价的支付方式,却是罪上加罪的不人道极端手段。
  ……不过,比我恶劣的人在这世上比比皆是……直到今天之前,不对,应该说从今以后,我也会依旧秉持着无私奉献的态度,比任何人都还要高尚地继续从事教育工作。我会活力充沛地担任班导师职务,而且在不向任何人抱怨、也得不到任何回报的状况下,继续面对社团顾问工作及家长抗议等事宜。
  只要考虑到我过往所立下的功劳,跟这种程度的坏事相抵,我应该算不上是坏人才对。
  这个世界只有行事精明的人才能畅行无阻,而行事不精明的家伙就只能持续被人利用到死为止。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我也不过是透过特别授课的方式,将这个再理所当然不过的道理传授给森谷球枝而已……没能察觉到这点的家伙,就只能一辈子遭人支配、过着屈服在他人底下的卑贱生活,就算持续地被人敲诈也是天经地义。
  ……总而言之,球枝还很听话……虽然随时都能叫她到没人的旧校舍厕所找我报到,不过要吩咐她前往其他地点应该也不成问题。我是否有办法顺利地命令她到人烟稀少且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的地方,再透过绝对不会穿帮的方法杀死她呢……
  慢慢思考吧,相信我能联想到完美无缺的手段。
  但也不是非得赶在今明两天就准备好处理方法不可……因为球枝绝不可能在这短短一两天内便逃出我的掌心。
  今天该怎么发泄我的欲望呢?下流妄想再次填满我的脑海……
  这个妄想一直持续到预备钟声打断训导主任的长篇大论为止,才正式告一段落。

  「据说爱哭鬼出现了耶。」
  「好像有人听见爱哭鬼的啜泣声。」
  学校是孩子们的国度……因此只有孩子们才会相信的奇妙迷信大肆流行,也是相当常见的事情。
  我走在走廊上时,碰巧听见的那段对话,好像是最近愈来愈常耳闻的、新的学校妖怪的名字。
  所谓的学校妖怪,就是那玩意儿啦。
  例如会在三更半夜开始跳舞的理化教室骨骼标本、眼睛会转动的音乐教室贝多芬画像,以及常常出现在了无新意的学校怪谈里头的那些。也就是被称作学校七大不思议的那些传说。
  我不知道这间学校的七大不思议是哪些妖怪,不过想必跟其他学校差不了多少。
  孩子们所谈论的似乎是一个名叫「爱哭鬼」的妖怪。正如其名,好像是个会哭哭啼啼地啜泣的妖怪。真是符合小孩的习性,既省事又随便的命名。
  就在我心里觉得无聊透顶,准备加快脚步通过之时,我的双脚却停了下来。
  因为我听见学生们脱口说出这段话……
  「嗯。那个爱哭鬼啊,是出现在旧校舍的女生厕所喔。然后啊,爱哭鬼会躲在隔间里头,呜呜呜、呜呜呜地啜泣。我想说到底是谁在里头哭泣,就伸手敲了敲隔间的厕所门,接着就听见里面传出这样的一阵声音。」

  「呜呜呜、呜呜呜。门外的人,请听听我这个可怜虫的故事。」

  ……………………唔。
  我感受到有一股毛骨悚然的骇人寒意沿着背脊缓缓攀升。
  因为孩子们所谈论的「爱哭鬼」根本就不是什么妖怪……或许是实际存在的人物也说不定。
  躲在旧校舍厕所隔间里头,哭哭啼啼地啜泣的某人。
  以及只要出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就会开口回答说「请听听我这个可怜虫的故事」。
  我顿觉胆战心惊,拚命转动彷佛快被冻结的脑袋。
  ……那根本不是什么妖怪。
  那是球枝……分明就是森谷球枝嘛。
  要是被人撞见我俩在一起的场面,有可能会招致无谓的猜疑,所以每次在放学后的幽会结束之后,我总是会先行离开,并吩咐她要等上一段时间之后再走出厕所。
  ……换句话说,当我先行离开之后,球枝会独自一人留在厕所隔间内。
  此时,要是有个一时兴起的学生溜进旧校舍……然后被她躲在隔间里头啜泣的声音所吸引的话……
  球枝青定想要倾诉自己的遭遇。
  ……但是,来到厕所隔间门口的学生势必认定那是妖怪,随即吓得逃之夭夭。
  这……该说是天大的巧合,还是奇迹才好呢?我竟在不知不觉之间避开了致命危机。
  假使那名学生没有认定声音来源是妖怪,进而侧耳聆听球枝的倾诉……我绝对会被关进牢里。
  ……面对这偶然发生的奇迹,我到现在才惊觉似地吓出一身冷汗。

  「然后啊,听说就算爱哭鬼出声跟你讲话,也绝对不能开口回应喔。如果开口跟爱哭鬼应答,或者试图开门查看的话……………………就会倒大楣喔。」
  「倒大楣的意思是……?」
  「……听说会被拉进厕所里头,整个人粉身碎骨地惨遭杀害喔。所以啊,千万别试图开口跟爱哭鬼交谈,或者企图查看对方的真面目……!」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可是啊,平常根本不会想去旧校舍的厕所嘛!所以只要别靠近爱哭鬼出没的那间厕所,就没关系啦!」
  「别靠近比较好,这是肯定的。要是特地跑去一探究竟,结果爱哭鬼真的躲在厕所隔间里头哭哭啼啼的话,真的会吓死人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完这段对话,我忍不住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
  森谷球枝的哭声被某人听见并改编成怪谈了。到此为止都是危险的误会……但我作梦也想不到,谣雷居然会演变成「所以还是别靠近那间厕所比较好」的结论。
  球枝原本是为了求救而发出的啜泣声,竟然讽刺地发挥反效果,使学生们再也不敢靠近那个地方。
  女孩子们特别迷信,绝不会做出主动挑战这类迷信的大胆举动。
  反之男孩子们就非常喜爱这类话题。但是对即将迈入青春期的男学生而言,女生厕所乃是一个无论有何种理由,只要一被人发现曾经踏入其中,就会引起轩然大波的禁区。
  也就是说,爱哭鬼的怪谈反倒让人变得更加不敢靠近那间厕所。
  ……不对,我这想法或许太过乐观了点。
  尽管绝大多数的学生可能都很害怕怪谈,但是一间规模如此庞大的学校,或许会有一、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学生。
  即使是区区一人,只要被学生发现我们的秘密,我的人生就完蛋了。
  ……我必须重新认识到事态的急迫性才行。
  今天我依然一如往常地吩咐球枝在放学后前往旧校舍厕所报到……或许这次结束后,我该观察一下情势比较妥当。至少在找到能够取代旧校舍厕所的其他校内死角地带之前,我应当静观其变才对。
  倘若我真的要慎重其事的话……甚至也该取消今天跟球枝的约会才对。
  但是……愚蠢的男人本性让我难以抗拒。
  我自以为已经将球枝调教成一个听话的奴隶……实际上却是我自己沦为球枝的奴隶。
  对现在的我而言,日常生活已化作难以忍受的痛苦,甚至到了若不强迫球枝在每天日落西山之际,献身帮助我消除这份痛苦的话,根本连短短一天都承受不了的地步。
  我明明要求球枝称我为饲主,实际上被豢养的人反倒是我自己啊。
  对球枝而言,没被我找去的一天或许是她得以享受安宁的日子。然而对我来说,没吩咐她前来的一天却会让我饱受无从疗愈的痛苦折磨。
  所以,我尽管感受到不该再叫她前往那间厕所的急迫性,内心却也同时存着不想取消今日之约的矛盾想法。
  今天该用什么方法蹂躏她才好?我从早上开始就不停地想着这件事情。
  假如取消的话,我肯定会疯掉。
  因此,明知会有风险,我今天依然叫球枝前往。
  既然将有好一段时间无法叫她赴约,今天就得随心所欲、没完没了地尽情享受玩弄她的乐趣才行……
  啊啊,球枝……球枝……我爱你……我爱你与你的身体……已经爱到几近疯狂的程度了……球、球枝……呵、呵呵嘻嘻嘻、哈哈、哈……
  ※
  ……想当然尔,爱哭鬼的风声也传进了球枝耳中。
  就连在球枝所属的8班当中,爱哭鬼一事也已成为喜爱谈论八卦的女同学之间的热门话题。

  「好可怕唷……!虽说本来就不会特地跑去旧校舍那边的厕所,但这下子就愈来愈不想去那边上厕所了啊!」
  「不过很吓人耶——!就算不是在旧校舍,如果敲了敲上锁的厕所隔间,结果却听见里头传出啜泣声的话,一定会感到浑身发毛啊……!」
  「要是去敲敲旧校舍那边的厕所,然后听见有声音对你说『呜呜呜……门外的人,请听听我这个可怜虫的故事……』,那可怎么办啊!」
  「讨厌啦————!!啊哈哈哈!只能赶紧开溜嘛!光是出声回应就会整个人粉身碎骨地惨遭杀害不是吗?才不要才不要才不要呢——!」

  ……球枝一边听着这段对话,一边忍不住悲从中来。
  为什么大家都不肯聆听厕所里面那个人的烦恼呢……
  球枝其实也有所自觉……那大概就是在说自己吧。虽然不太记得,但过去被迫遭受前所未有的无情对待之时……曾一度落得既心酸又悲伤,在获得解放后仍旧泪流不止……当时有人碰巧来到厕所……自己由于太过伤心而想要寻求帮助,好像曾经那样对门外之人倾诉过自己的心境。
  然而……正如那则怪谈所描述的内容一样,门外的人立刻吓得逃离现场。
  这件事在不知不觉之间被渲染成怪谈……而自己则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形容成名叫爱哭鬼的妖怪。
  纵使想要向他人求助,却被传成只要聆听自己说话就会粉身碎骨地惨遭杀害,所以根本没人肯留下来听她诉苦……
  ……好伤心。好憎恨那个将自己唯一一次鼓起的勇气,扭曲成妖怪作祟的某个人。
  可是……内心却也同时浮现出「就算当个妖怪也不错」的念头。

  如同恶梦般不知几时才会结束的日常生活,早已使球枝的心灵化作一片死灰。
  ……最近在等待公寓电梯时,只要一探头俯瞰下面,就会有种明明身处8层楼高的位置,但柏油路面却显得极其柔软且十分亲近的感觉。
  或许这片大地真的会温柔地接受在家或在学校都没有容身之处,今后也不知未来将何去何从的自己……这样的想法顿时油然而生。
  可是,死只是单纯的逃避罢了。透过这种自行承认败北的方式,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起码也要设法向玩弄自己的老师报上一箭之仇……

  然而,无力的自己又能使出何种报复手段呢?
  自己很清楚老师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行为,其实全部都是不对的举动。假使有不惜毁灭的觉悟,只要全盘托出,相信可以跟老师来个玉石俱焚。
  老师曾用DV录下强迫我就范的诸多凌辱行径的部分场面……同时也说过,假使我敢做出企图背叛他的行动,就要将那些影片公诸于世。
  ……倘若自己有不惜毁灭的觉悟,应该也能顺道毁掉老师才对。
  可是,毁灭后的自己,大概就得面对光是活着都会感到难过的丢脸生活吧……那种恐惧感,足以拿来跟想要复仇的心态衡量轻重。
  如果再怎么做都逃不出魔掌的话,就只能选择自我了断……但是假使可以的话,自己并不想死。难道就无法在保住性命的状况下完成复仇吗……
  这世上哪有那种占尽好处的方法。
  ……既然无法复仇,但又想继续活下去……结果就是今天依然得在放学后,按照既定时间前往那间厕所等待老师现身不可……
  ……因此自己心想……要是真能成为那个名叫「爱哭鬼」的妖怪,不知该有多好。
  据传爱哭鬼是个可怕的妖怪,拥有能将对手拉进隔间,掐碎对方全身骨头,置人于死地的强大力量。
  ……如果自己能获得那样的力量……一定就能向那个男人展开复仇……
  那个人总是把我当成口香糖一样对待……咀嚼再咀嚼、咀嚼再咀噶,咀嚼到再也没有半点滋味为止……最后一口吐掉,迳自穿上衣服并撂下一句「给我滚」,然后就自行离开了。
  所以要是我拥有爱哭鬼的力量……我也可以把那个人抓起来咀嚼再咀嚼、咀嚼再咀嚼、直到他整个人粉身碎骨,再张口将他吐掉了啊……
  这也就意味着我想放弃人类身分,变成一个妖怪。
  就放弃人类身分一事而言,其实跟自杀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可是,在不单只是想放弃人类身分,而是希望能重生成其他东西展开复仇的这点上就大有差异。
  最近我也隐约理解到一件事。
  学校是人生的缩影。在学校会被欺负的人,出了社会之后也不会有所改变,只会再度沦为同一种角色罢了。
  无法趁着在校期间摆脱掉被欺负角色的人,这一辈子就都永远摆脱不了受欺凌者的身分。
  而……自己八成就是属于摆脱不掉这种身分的人吧。
  所以就算继续过着这种人生,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在我身上……
  即便出了社会,想也知道,必定会再次遭到像老师那样的男人控制,重新回到无法脱身的悲哀生活……
  ……尽管心知肚明,我却提不起自我了断的勇气。
  因此才会萌生出「想要变成妖怪报仇」——这种不晓得算是消极还是积极的奇妙念头……

  该怎么做才能变成爱哭鬼呢……
  该透过什么方法,才能让自己成为校内众多校园妖怪的一份子呢……
  大家所谣传的爱哭鬼,其实就是自己,可是自己却并非大家口中谣传的那种妖怪。
  「……爱哭鬼明明就是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成为真正的爱哭鬼呢……」
  球枝一边心不在焉地思考这件事,一边等待放学后的指定时间来临,无所事事地窝在图书室打发时间。
  因此,那理当只是微弱的自言自语罢了。纵使真有旁人听见,也应该是一阵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些什么的微弱声量而已。
  然而……却有人针对这句小声的自言自语作出回应,让球枝大吃一惊。
  「……这么说来,你就是传说中的爱哭鬼罗……?」
  「……咦……?」
  只见一名少女不知不觉间出现在球枝眼前,对方是一个球枝从未见过的女孩。
  这是间单一学年总班级数超过十班以上的大型学校,学生转入转出相当频繁。纵使属于同一个学年,互不相识的人可说是数都数不清。
  这名少女的打扮非常高雅……或者该说相当豪华。
  她身穿一袭彷佛要参加钢琴发表会似的亮丽服装……那是一身宛如穿着美丽洋装的洋娃娃直接勾化成人类一样的打扮。
  而其容貌及发型也散发出同样的氛围,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是花了相当多时间用心梳理保养。
  可是……就连眼神也如同洋娃娃一样。极其美丽,彷佛宝石一般……但却感受不到血肉之躯应有的温柔人情味。
  就服装及发型而言,「像洋娃娃一样」应该算是夸奖吧……可是唯独在形容眼神之际,若用「像洋娃娃一般」来比喻的话,或许并非赞美之词。
  ……这名少女的眼神,在球枝心中留下了上述的印象。
  这名女孩是同年级的学生?还是学姊呢……倘若是学姊的话,就得小心自己的讲话语气……
  希望至少能得知对方是几年级学生的球枝,设法想察看这名少女的名牌。但名牌却好像被雨水沾湿一般,让她无法看清楚名牌上的字样。
  「比起我的名牌,我反而比较想看看你的名牌喔……让我看一下好吗?」
  「……咦?啊……啊……真、真是不好意思……!」
  原来是因为球枝的手臂刚好遮住,造成那名少女无法看见球枝身上的名牌。
  另外也由于自己窥视对方名牌的举动已经穿帮,球枝便连忙秀出自己的名牌给她看。
  「原来你是8班的学生啊。这间学校的学生数量实在太多,连我都搞不清楚呢。嘻嘻嘻嘻嘻嘻嘻。」
  得知球枝是8班学生的少女看似心满意足,球枝却因少女名牌显得模模糊糊而看不清上头字样。
  即便身穿如此典雅的服装,却仍旧不忘别上学校规定的名牌,令球枝内心产生一抹不可思议的滑稽感受。
  球枝努力睁大双眼凝视,好不容易勉强判读出少女所属班级,但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因为上面写着B班。
  ……照理说这间学校应该没有以英文字母为开头的班级才对啊……然而名牌书写格式确实是这间学校的格式。
  心想再这样目不转睛地凝视是很没礼貌的行为,球枝便决定不再查看对方名牌。
  「森谷球枝同学?近来小孩的名字变得愈来愈难念了呢……但我的名字也差不多。叫我彼岸花就好。球枝,请多指教罗?」
  「咦……啊……嗯,请、请你多多指教……」
  球枝判断不出少女所自称的彼岸花这个名宇,究竟是名字还是姓氏。
  然而若只是与她一对一交谈的话,也没有特地叫她名字的必要……因此球枝心想不用勉强自己记住她的名字。
  随后只见自称彼岸花的少女轻笑一声……宛如自己觉得她名字很奇怪的想法已被看穿一般。遭对方察觉到照理说不可能被识破的情感,球枝顿时感到有点毛骨悚然。
  「好啦,该回到刚刚提及的话题罗……你是爱哭鬼吗?或者不是呢?」
  「……呃……这……那个……」
  球枝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比较好。
  由于爱哭鬼的怪谈起因是在自己身上,就这层意义而言,自己应该就是如假包换的爱哭鬼才对……然而,自己却不是学生们口中所谣传的那个妖怪。
  所以球枝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儿。
  见球枝露出伤脑筋神情的彼岸花则是嫣然一笑。宛如球枝纵使没开口,她也能得知球枝内心的想法一般。
  「……这间学校规模这么大,聚集了这么多的孩子。你知道吗?所谓的妖怪呢,会随着人类的思想牵引而集结成群。所以呢,像这间挤满了如此多学生的学校,自然会有比一般学校还多的妖怪聚集喔。你应该也知道吧?学校七大怪谈,住在学校里的七大妖怪。若是一般规模的学校,只要有七个席次大概就足够了吧。然而若换成规模这么庞大的学校,你不觉得纵使超过七个席次也没关系吗?……因此有人提议增设掌管这间学校的妖怪席次。刚开始讨论要增加席次的话题,就听说校内出现了一个名叫爱哭鬼的妖怪,而我则很好奇这名爱哭鬼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便一直四处寻找这孩子的踪影……真令人意外呢。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没想到居然是个人类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我……我……那个……并不是妖怪……呃……」
  「不过你是爱哭鬼,对吧?我想应该是没有『身为人类就不准加入』之类的规定。在七席当中,也有原本是人类的成员啊。但我并非那样就是了……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彼岸花轻笑数声,彷佛漂亮的洋娃娃举止优雅地置身于众多家俱用品之间一样。
  ……话虽如此,她却一边轻声微笑,同时散发出宛如不可能活动的洋娃娃展露了笑容般的诡异气氛。
  球枝绝非爱作梦的天真少女……但她却直觉地发现到一件事。
  彼岸花肯定是非人类般的存在……此外,她必定是为了品评这个名叫爱哭鬼的妖怪到底有没有资格成为新同伴而来……
  「请问…………彼……彼岸花同学……你是妖怪吗……?」
  「嗯。班上的同学习惯称我为『舞动的彼岸花』。在七席中排名第三位,同时也兼任保健委员喔。莫名摆设在保健室的洋娃娃,会在三更半夜自行起舞。你没听说过这则怪谈吗?」
  「……咦…………啊……真、真的很对不起……我不太熟悉这类话题……」
  「这样啊……谢谢你的回答喔。」
  此时只见彼岸花首度露出嘟起嘴唇的皱眉神情……看样子似乎是对球枝不知自己大名一事感到不太愉快。
  然而目睹她的不悦表情之后,球枝才有了双方的沟通确实成立的深刻体认。
  尽管至今仍不清楚自称学校七大怪谈妖怪之一的她究竟是何方神圣,但至少感觉起来并不像是坏人。
  「请问……彼岸花同学……来这里做什么呢……?是……是为了迎接爱哭鬼成为同伴……吗……?」
  球枝提心吊胆地开口询问。
  对从未交过朋友的球枝而言,即便对方是个来路不明,又自称自己是妖怪的少女,却对她特地前来迎接自己成为同伴一事感到有点开心。
  而成为妖怪的同伙,或许就意味着要终结掉身为人类的生涯……如此说来,是否表示自己即将被这个名叫彼岸花的妖怪给咒杀掉呢……
  ……然而,这也算是一种满有趣的结局。
  既然只能反覆过着被那个男人当成泄欲玩具凌虐的悲惨人生,又没有勇气自我了断……球枝突然觉得倒不如被彼岸花咒杀,直接成为她的同伴,这样还比较好些。
  「…………哦,原来你已经作好放弃人类身分的觉悟啦。」
  「呃……嗯。」
  彼岸花嫣然一笑,随即目不转睛地仔细打量着球枝。
  到了这个节骨眼,球枝也确信彼岸花具备无须开口亦能读取他人意念的能力。
  ……心中才刚浮现这个念头,彼岸花随即像是在说「一点也没错」似地再次展露灿烂笑容。
  「那么,这就代表当事人的意志并没有问题罗。我看上你了,我会在我们班举行班会时,推荐『爱哭鬼』加入成为排名第八位的妖怪。我想应该是能轻松过关才对,因为大家都很中意爱哭鬼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彼岸花十分开心地笑着。
  球枝眼一眨,赫然发现彼岸花的笑声明明还萦绕于耳边,身影却已消失不见……再眨一下眼睛,这次就连笑声也跟着止息,等到第三次眨眼时,连同气息也已经完全烟消云散……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转眼之间的事。
  ……球枝心急如焚地到处寻找彼岸花的踪影,却什么也没找到。
  消失的彼岸花,让球枝理解到她确实不是人类,也对那种神鬼般的存在主动想迎接她成为伙伴一事感到十分开心。
  但彼岸花的消失,也让球枝内心萌生出「刚刚发生的事,该不会只是自己在作白日梦而已」的恐惧念头。想要消除掉这股恐惧厌的球枝,拚命地寻找彼岸花的踪影。
  可是……依旧遍寻不着。
  因为只要对方不愿意,妖怪的身影就绝不可能映入人类眼中……
  ……方才发生的事真的是现实吗……或者只是一心想逃避的自己作了一场稍纵即逝的白日梦呢?
  球枝她……决定相信彼岸花的存在。
  刚刚的鲜明体验,绝不可能只是自己的妄想。
  我受到校园妖怪的邀请……总算找到一丝希望……终于能够终结人生,摆脱这充满苦难的日常生活。
  只要舍弃人类身分,必定能获得足够的力量,对把我当成泄欲玩具凌辱的老师展开复仇。
  可是,我也很清楚这是害人害己的举动。
  然而,倘若没有赌上一切的觉悟,就绝不可能完成复仇大计。

  ……放弃人类身分的觉悟。抛下过往日常生活的觉悟。
  当有此自觉之时……球枝发现心中升起一抹微弱的不明情绪。
  只是在她领悟到那抹情绪的真面目之前,时钟指针却抢先宣告前往旧校舍厕所赴约的时间已经来到。
  她再度变得面无表情……用一张宛如洋娃娃,比起彼岸花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苍白神情,垂头丧气地走向旧校舍。
  她一边走,一边思考心中升起的那抹情绪究竟是什么。
  ……那抹情绪名叫觉悟……或者该称作是决心。
  她已向彼岸花表达过自己有放弃人类身分的觉悟。
  再来只需等待他们举行班会时,承认爱哭鬼的存在就好。
  ……只要一获得认同,大概就能成为住在学校的妖怪吧。
  而这大概得先经历过丧失生命的蜕变仪式,结束人类的生涯才行。
  换句话说……自己即将走完身为人类的一生。
  既是这样,反正失败也不会有损失……就趁着自己还拥有人类身分之际,试着鼓起这唯一一次的小小勇气吧……
  球枝垂头丧气地朝着旧校舍厕所前进。
  不过,她却用力地将自己的小小双手紧握成拳头状……
  ※
  「……老师……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当球枝在旧校舍的脏乱厕所隔间里头讲出这句话时,我便有所觉悟了。
  与她之间的这种禁忌关系并无法持续到永远。要以某种形式告终的日子迟早会到来……而我则直觉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因此我聆听球枝以支吾不清的语调陈述她想在今天结束掉这种关系的说词,却在尚未听完之前就已经理解所有内容了。
  尽管理解这一天迟早都会来临,却怎么也没料到居然就是今天,导致我内心感到有点焦急。
  明知这天早晚都会来到,却完全没花心思考虑该如何化解这种局面。
  「……你讲出这种话真的没关系吗……?我手边可是有你跟老师的秘密录影带喔……?难道那些丢脸的录影带被其他人看到也没关系……?」
  「……虽然不希望被别人看到……可是我相信要是录影带曝光的话,老师也会跟我一样感到很困扰。」
  「…………嗯…………」
  尽管干尽各种坏事,金森却也是个因面对许多学生而培养出识人目光的教师……所以目睹球枝的神色使他确定了一件事。
  球枝因着某种契机而获得开口要求诀别的勇气……而且她还受到自身发言的激励与鼓舞。
  这种局面最棘手了。愈是试图说服她打消念头,只会导致她变得愈加冥顽不灵……
  ……可是,原本那么怯懦顺从的球枝,为何会突然拥有如此惊人的勇气呢?
  ……难、难不成,她已经找某人商量并吐露这一切了吗……?
  这意味着自己的身败名裂……自己比任何人都还清楚这是一种必须背负着莫大风险的生活,但却过度沉溺于日复一日的欢愉,忽略了此举所带来的危险性。同时也太过天真地认定只要威胁用的录影带还在手上,就足以让她顺从……
  之所以录下强加在球枝身上的行为,当然不光是为了保险起见……那只不过是用来满足自身低劣欲求的一种行径罢了。
  但这却也碰巧形成了一股能够防范她背叛的抑制力……这种以录下行为的录影带当作威胁的者套手段,对球枝刚好行得通。
  ……但是连透过录影带威胁的掌控手段都遭到否定,就代表如今能够继续控制球枝的枷锁已经宣告消失……!
  「……你……你已经向谁提过这件事了吗……?」
  「……没……没有,我还没跟任何人提过。」
  「要……要是你脱口告诉别人的话……老师也会把那些录影带给……」
  「我……我也不希望被人看到……所以,那个……只要老师肯把那些录影带丢掉,我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情。」
  我暂时松了口气……球枝尚未告诉其他人。身败名裂的时刻还没来临……现在还来得及,还有办法化解危机……
  无论球枝表现得再怎么强硬,那些录影带的存在对她而言永远是致命伤。因此她以此作为对等条件,宣称不会将我的事透露给任何人知情,倒也算是很妥当的交易。
  可是……话虽如此,球枝是否真的永远闭口不提此事……?
  ……现在她还怕我也就算了,顶多以为我跟她立场相同,所以倒还好。
  可是假如她更进一步鼓起勇气,冒出纵使玉石俱焚也要报警逮捕我的念头……我根本无法采取任何防范措施。
  想也知道警方会立刻拘捕我,让我无法将能够毁掉她人生的录影带给散布出去。
  第一,在威胁她之时,我总是反覆把「散布录影带」这句话挂在嘴边……但天晓得这需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完成。
  根本就办不到嘛,又不是只需按下口袋里的一个小按钮就能毁掉她人生那么简单。
  相较之下,她去找警察吐露实情反倒还比较容易……!
  ……只有在球枝误会双方立场对等的现在,立场才是处于平衡状态……假使她察觉到立场极其悬殊的话,均衡状态大概立刻会被打破吧,而且光凭自己的努力根本无从阻止……!
  换句话说……平衡早已宣告崩溃了。
  只是球枝尚未察觉到这一点罢了……
  此时此刻,我也可以佯装同意而蒙混过关。
  或许她今晚就会打电话报警……我的支配已经无法对球枝产生任何效用了。
  没错。她一离开我的视线,就会成为最后一次见面,再来她不管何时反咬我一口都不足为奇……!
  ……然而,球枝至今却仍未察觉到这种对她绝对有利的状况!真是个蠢到极点的小女生!
  如此迟钝且愚笨的她,天生就是个被人欺负的货色。
  ……而过往不断努力至今,考上明星高中、明星大学,接着当上教师,日后更将一路晋升成为教务主任、甚至校长的我,居然会被这种蠢蛋扯后腿……!我顿时感受到一股极不合埋的怒火,烧得我全身燥热不堪。
  总之……若不设法在此时此地彻底作个了结的话,不用等到明天,我就会身败名裂……!
  必须趁着如今球枝就在我面前的时候。
  趁着如今就只有我们俩在厕所隔间里的这个时候。
  趁着如今就只有我们俩单独待在无人旧校舍的这个时候……我必须设法解决问题才行!!
  事情既已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答案再简单不过。我的头脑尚未理解这个答案,双手却已抢先一步采取行动。

  ……接下来,眼前一切均化作异样的光景…………

  视觉扭曲变形,有种彷佛隔着汹涌水面窥视全世界一般的感觉。
  而且不单只是视觉而已……甚至连听觉及触觉也一样,宛如一切都隔着脏污的汹涌水面一般。
  只见自己伸手探至脏污水面的另一侧,正企图捏碎球枝的纤细颈项……这让我联想起儿时记忆当中,在小河里空手追赶鲫鱼的场面。
  ……当时我的梦想是什么来着?是要当总理大臣呢,还是想当波音巨无霸飞机的驾驶员呢……结果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种模样……小时候在小河里追赶鲫鱼及蝥虾,明明就是最欢乐的时光啊……!!
  球枝一边痉挛,一边睁大双眼瞪视着什么也没有的半空中,嘴巴则开始流下既非口水亦非白沫的液体。
  没错,原来不管是了结球枝的生命也好、虐杀鲫鱼或蝥虾也罢,触感居然都如此相似啊。说穿了,人也好、鲫鱼也罢,甚至连螫虾也一样,所谓的生物其实都大同小异嘛…………呵呵呵,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为了拧断再怎么掐也掐不碎的颈骨并让她停止呼吸,我使出了最后的力气……!

  ……紧接着……目的达成了。
  球枝那如同痉挛般的微弱抵抗逐渐消失,彷佛释放了全身的紧绷感一般……最后甚至再也支撑不住自身体重,变得瘫软无力。
  球枝全身的重量依附在我紧扣着颈项的双手上头……一看就知道球枝已无法自行站立,只是靠着我双手力量呈现出站立的模样罢了。
  只要我稍一放松双手……她的身子就会悄然从我手中滑落,任凭重力牵引颓然落地……球枝背靠着墙壁……但仍不忘利用身体与墙壁之间的摩擦力,试图延迟瘫倒的时间,做出最后的小小抵抗……接着整个人终于瘫坐在地土。
  那跟所谓弯身坐下的姿态截然不同。
  换作是人的话,在就座之时,会采用避免弄乱身上衣物的端庄坐法……然而球枝的坐姿让人感受不到类似的气息。
  凌乱不堪的服装、有失体统地撩高的裙摆,完全丧失试图整理服装的羞涩态度……球枝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地上。
  不对,「坐着」已不再是个合适的形容词。
  球枝已经命丧现场……
  犯下杀人重罪的现实感急速涌上心头。
  但那既非恐惧亦非自我警惕……真要说的话,就是那个……类似于想要打开花生零嘴的包装,却因用力过猛导致花生散落在地毯上头,双眼虽直盯着这幕惨状,却只想说「打扫有够麻烦耶~~」这句牢骚话一样……没错,就是一种嫌麻烦的心态。
  都已经杀了她,再后悔也无济于事……既是这样,那就不需后悔。
  既然球枝已死,我还活着……那么自己今后也将若无其事地继续活下去。所以就得设法藏好球枝的尸体。
  ……要藏在哪里才好?虽然一时想不到,但只要稍微恢复冷静,应该就能想到一大堆合适的地点吧。
  况且我又不是拿匕首刺死她,所以也不会留下什么醒目痕迹。
  距离放学时间已经很久了,学生早就全都不见踪影。即便是其他教师,大概也都忙着处理手边的工作,根本就无暇顾及校内有什么动静……想也知道不会有人注意到我在旧校舍厕所干下杀人勾当,接下来更准备把尸体扛去某处藏起来吧……!
  「…………呼…………呼…………呼……」
  至此我才察觉自己的呼吸格外急促。
  ……看样子我并非自己所想像的那种冷血之人。
  冷静下来,没什么好着急的……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走廊远处传来一阵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由步行的方式判断,我猜来者恐怕是某个年级的学生吧……但挑这种时间来到旧校舍,而且还走向这间脏乱厕所的用意究竟为何……!?
  ……对了,我记得校内流传着有个名叫「爱哭鬼」的妖怪会出现在这间厕所的谣言……
  绝大多数迷信的学生虽然都不会靠近……但学生当中也会有些好事之徒。总有那么一、两个好奇心特别旺盛,愈是被吓唬绝对不可以靠近,就愈想要刻意靠近的小鬼头……
  这阵脚步声跟信步而行的声音大不相同……一听就知道来者是一岁步缓慢且非常慎重地跨出脚步……感觉好像还屏住了呼吸。
  ……因此我完全猜透了来者的心思。
  此人必是为了确认据说会出现在这间厕所的妖怪——「爱哭鬼」谣言的真假,才刻意挑这种时间单独前来试试胆量。
  …………如此说来,这名学生……会走进这间厕所罗?
  我与球枝的尸体就在厕所隔间里头,而且门也关着……换言之,只要走进厕所,有人躲在隔间里面的事实就会立刻被看穿。
  ……糟糕糟糕糟糕……
  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人看见球枝的尸体,而这种时间我窝在这种鬼地方的事情若被人发现也很不妙……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全身狂冒冷汗……在杀害球枝时连一滴汗都没流下,自以为是个冷血硬汉的我……居然会因为一个突然闯进旧校舍试胆量的学生,而吓得如此狼狈不堪……!
  就在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脚步声仍持续地接近,逐渐逼近。
  ……啪哒……啪哒……………………啪哒……
  脚步声在厕所入口停顿了一下……来者得知这间隔间的门处于关闭状态,不禁倒抽一口气。
  接下来……为了确认「只是看起来关着,其实里面根本没人吧……」的想法……对方小心翼翼地走进厕所……
  一步……接着一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
  拜托,就此掉头走人好不好,拜托拜托,现在立刻转身走人啦……!!
  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
  「…………………………唔!!」

  一秒钟感觉有如一小时般漫长,时间则随着我的顽抗而陷入冻结……
  紧接着……来者敲门了……!
  ……叩叩叩……
  唔……唔啊!!敲门了……对方敲门了……!!
  敲门是为了确认里面到底有没有人。人在里面的我此时若不作出回应,来者可能会萌生出「明明没人,为何门偏偏关着」的好奇念头,爬上门扉窥视里头的状况。或者更单纯地弯腰蹲下,透过下方门缝察看隔间里面有什么。无论哪种方式,对方都会发现不只一个人躲在隔间内的异常事态!!
  那么,我就得跟着敲门作出回应……!叩……叩……!!可是若那样做的话,岂不是更让人好奇到底有谁躲在里头!简直是糟透了!!不能让对方看见我的身影,打死也不能让对方看见我!!
  可恶啊可恶啊可恶啊可恶可恶可恶!!要不是隔着这扇门,我早就动手让这个跑来试胆量的蠢蛋学生跟随球枝一起命丧此地了!!可是杀死两个人真的很危险,一个就已经够棘手了,要是一次杀死两个人,我实在没有自信能够瞒天过海,这家伙的朋友很有可能还在校舍外面等他一起回家,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内心满是无法脱口而出的呐喊,使我的脑海化作一片空白,感受到一阵雪白雾气及刹那的灵光掠过脑海……
  那是自己彷佛不再是自己般的……逃避现实的感觉。
  随后,当「管它三七二十一」的不负责任心态出现之时……一句连我自己也料想不到的大胆台词,就这么脱口而出……

  「……………………呜呜呜…………呜呜呜……」

  ……答案就是「爱哭鬼」的开场白。
  我清楚听到一名低年级少女发出近似屏息的短促悲鸣声,自门扉的另一侧传入耳中。
  「…………呜呜呜……呜呜呜…………门外的人,请听听我这个可怜虫的故事……」
  我用悲伤语气搭配微弱的假音……一边想像若是爱哭鬼的话……应该说球枝会怎么回应,一边开口说道……
  门扉另一侧陷入沉默……
  靠……靠这种拙劣演技,果然还是无法化解危机……!?
  就在内心逐渐涌现出焦躁念头之际,门扉外侧主动打破了现场的沉默气息。
  「出……出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无疑是低年级女学生的尖叫……所谓的「出现了」,一般是在遭遇鬼怪时所用的字眼。
  ……换句话说,这名前来试胆量的少女相信自己遇到「爱哭鬼」了。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快速远离现场,令人怀疑之前听到的慎重脚步声是错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成功了……我办到了!
  就在傻笑到几乎要全身脱力,确信自己击退试胆量学生的瞬间,我的身体极其迅速地动了起来。
  我扛起球枝的尸体,火速冲出厕所,因为待会儿可能会有一大群人涌进这里。
  试胆量并不是独自一人进行的活动,想也知道她一定是猜拳输了.接受惩罚游戏而被迫来到这里。既是这样,得知妖怪现身的同伴们,大概会一起冲向这间厕所吧。
  扛着球枝的我转身察看厕所隔间……彷佛搭乘深夜计程车准备下车时,回头确认是否有东西掉在车上忘记带走一样。
  没问题……没有……应该没留下任何痕迹才对。
  那就快闪!!这里绝不是个安全的地方!!
  我冲进厕所前的一问空教室,将球枝的尸体藏在讲台后方,自己也屏住呼吸静观其变。
  ……不出所料,大约有四名女孩子吵吵闹闹地快步通过走廊。
  ……我该在此时突然现身,大吼一声「不准在走廊上跑步」赶走她们吗?
  不,我犯不着勉强自己采取那种行动……现在还是静静躲在这间教室才是上策……!
  隔没多久,四名喧闹的女孩子们一边议论纷纷地说着「你真的有看到吗?」之类的对话,一边情绪激动地沿着走廊折返回去。
  ……但我还是屏住呼吸再躲藏了一段时间,确认旧校舍完全恢复寂静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周遭景色已经开始变暗。
  我暂时将球枝的尸体藏在没有使用的仓库内,随即回到职员办公室边处理剩下的工作,边等待夜晚来临。
  由于近年来正式采用了保全警备系统,因此学校并没有安排守夜值班人员……所以只要等到深夜,校内肯定空无一人。
  尽管一提到所谓的保全警备系统,就会给人一种宛如运用监视镜头布下森严戒备的印象,但其实也不是那么夸张的东西。
  不过是在校内所有门窗上头加装了确认是否处于开放状态的装置罢了,而且这项装置只会在最后一个离校的职员设定完毕之后才会启动。也就是说,只要留到最后,校内就会变成一个门户大开的无人空间。
  然后…………我在校内变得空无一人的黑暗之中,拖出放置在仓库内的球枝尸体……来到位于组合屋校舍内的厕所小屋后面。
  这是间相当老旧的*淘取式厕所,有一个巨大的化粪池埋在地底下。(编注:老式厕所,必须定期清理。)

  本来应该要下水道化才对,但由于搭建这间组合屋校舍只是当作暂代性校舍使用,校方原本打算用完就立刻拆掉,后来却没拆掉且持续有学生前来使用,才逐渐形成了冲水式厕所与淘取式厕所同时存在的诡异状况。
  平常就只有水肥车偶而会来抽取水肥,不会将化粪池完全抽干净,当然更不可能会有人去察看化粪池的底部……所以只要把尸体丢进这座化粪池……绝对不会被人知道。
  ……或许总有一天会穿帮,但那大概是足够让遗体化作白骨的久远以后的事。届时哪能在化粪池内受屎尿浸泡及蛆虫啃蚀,已经白骨化的尸体上头找到任何凶杀痕迹呢……顶多只会认为她是在玩耍时不慎失足掉进去罢了。

  我打开化粪池淘取孔的盖子……一阵夹带浓烈恶臭的热气猛然窜出,吓得我闪身退开。
  接着我再次拿手电筒照亮球枝的尸体,确认有没有可疑之处。
  ……没问题。并没有发生鞋子在搬运途中自行脱落,掉在校内某处的疏失……
  此时,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右手衣袖的钮扣呢……?
  球枝身上穿的是一件衣袖附有钮扣的服装。仔细一瞧,左手钮扣好端端地在衣袖上,但右手衣袖却缺了钮扣,导致手腕部位显得有点宽松。
  ……会不会是掉落在什么地方……不,还是说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掉了呢……?
  为了区区一颗钮扣而找遍整间校舍,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我察觉到与其烦恼这件事情,不如尽快将球枝尸体丢进化粪池内较为重要,于是便毫不迟疑地采取行动。
  一阵在深邃且意外宽敞的化粪池内反弹回响的噗通声,在为周遭染上了少许诡异色彩之后,便被夜虫呜叫声淹没而缓缓消失……
  我将化粪池盖恢复成原状。
  ……没问题,没人晓得,也没被任何人看见。
  我快步走回职员办公室……结果职员办公室内有个目击这一切的老师,来势汹汹地开口诘问自己……这种糟糕透顶的想像虽然塞满整颗脑袋,但这种状况根本就不可能发生。职员办公室一片寂静,除了挂钟不断发出吵闹的秒针移动声之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因为我是在确认除了自己以外的老师全都离开学校之后,才将球枝拖去化粪池丢弃,所以办公室内当然空无一人。
  …………………………
  「…………呵呵…………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尽管毫无大笑的必要,我却有种总算处理完所有麻烦的爽快心情,因此感受到一殷笑意泉涌而出。
  但令我放声大笑的,似乎不单只是因为开心而已。
  ……没错,就是在厕所里的临机应变。
  当试胆量的女学生敲门时……我真以为一切都完了。
  然后……我伪装成碰巧耳闻的「爱哭鬼」,漂亮地化解了致命危机。
  大概从明天开始,那个女学生就会宣传自己遇到了「爱哭鬼」的事情吧……而「这间学校有个名叫『爱哭鬼』的妖怪存在」的校园传说,也将逐渐成形。
  ……换句话说……我就是「爱哭鬼」。
  没错。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完成杀人行径并瞒天过海……这甚至代表在阶级制度的金字塔结构当中,自己乃是位居人类之上的存在。
  换言之……如今我透过「杀人」仪式,超越了「人类」的阶段……
  进而获得「爱哭鬼」的称号。
  是的……我已超越人类,成为「爱哭鬼」,成为妖怪了。成了一个超越人类、杀死人类、为人类所敬畏的存在了。
  而我所留下的「爱哭鬼」怪谈,纵使我的肉身灰飞烟灭,也将永永远远被这间学校的学生们口耳相传,生生不息地存留下去……
  ……简直就像超越了只要生为人类,就绝对逃不过的寿终宿命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是『爱哭鬼』……!各位同学,惧怕我、敬畏我、口耳相传下去吧!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真是棒极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球枝,你还活着的时候,为了排遣我的无聊而献上身体,到最后更交出生命,助我超越了人类的界限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呜呜呜………………呜呜呜………………
  从球枝被弃尸的厕所小屋后方,传出一阵若有人听见,势必会感到心如刀割的悲伤啜泣声……
  当然啦,那是一阵无人聆听的伤心哭声。
  ……不对,应该说是只有在没人聆听时方能发出的声音。
  球枝的尸体被丢进永远不见天日的污秽化粪池之中……但她的灵魂却脱体而出,蹲在化粪池旁边。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球枝这么伤心欲绝呢?……相信就连身为当事人的她也无法理解。
  使她伤心难过的事情……
  就是明明应该满怀希望地诞生,却被赋予了如此悲惨的人生终点。
  自己不为人知地惨遭杀害、被弃屁在如此不干净的地方,甚至无法表达自己已死之事。
  ……以及虽说是非自愿的行为,但对于自己过往的顺从行为,班导师内心既不后悔亦不感谢……居然充满了嘲讽之意。
  这些事情折磨着球枝……未来也将带给她永无止境的伤悲……

  虫鸣声戛然止息,提醒她有人来到了现场。
  透过非人类的感觉,察觉到来者与如今的自己一样是个非人类,于是球枝缓缓抬头一看。
  ……原来是彼岸花。
  原本就板着一张扑克脸,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情绪起伏的她……如今脸上是一张不带任何情感的表情。
  若考虑到无论是哪种情绪可能都会对现在的球枝造成伤害,彼岸花那令人感到冷冰冰的扑克脸,就某种层面来说,或许是对球枝最温柔的表情也说不定……尽管球枝大概还无法理解,但这搞不好是对死者最温柔,也最符合非人类作风的礼仪。
  「……节哀顺变吧……假使哭泣能治疗悲伤情绪,那你就尽情地哭喊一下吧……虽然明知这会是一阵绝不可能传人他人耳中的哭泣声。」
  「…………果然……会是那样子呢…………要是能听见幽灵的声音……那也太奇怪了嘛……」
  ……彼岸花的言词或许十分尖锐……可是对不懂得幽灵是怎么回事的球枝而言,那或许是不可或缺的说词……而且可能还成了对球枝所释出的温柔善意。
  哭声是向他人求救的信号……因此在他人接收到信号之前,人类会持续哭个不停。
  纵使是哭声根本无法传入他人耳中的幽灵,也会因为没察觉到这点,而永无止境地哭着……最后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为只为哭泣而哭泣的灵魂,沦落成只想让生者听见自己哭声的可悲幽灵……
  正因深知沦为那种状况的悲凄,彼岸花才会明知对球枝而言是一段刺耳的残酷言词,却仍选择趁「她还听得进去」的此时说给球枝听……
  「…………彼岸花同学……如此一来我就可以成为『爱哭鬼』了,对不对……?」
  「球枝,叫我彼岸花就好。」
  彼岸花说完这句话之后,沉默了片刻。
  这短暂的沉默,使球枝心生一股不祥预感……因为假使她愿意让自己成为「爱哭鬼」,那只需毫不犹豫地讲出结论即可……可是,她却迟迟不肯开口。
  「…………在咒骂我是个骗子之前,请你先听我解释。我真的有推荐球枝成为『爱哭鬼』,而班上同学也在开班会时投票赞成我的提议,只是附加了一个条件……那个条件在当时并不成问题,所以倒也还好………………不过时至今日,那个条件却被触发了。」
  「……是什么样的条件呢,彼岸花同学?」
  「……就是只能有一个人希望成为『爱哭鬼』。」
  「……咦…………?」
  球枝不知彼岸花刚刚说了什么,只能瞠目结舌地张大嘴巴……但无论她说了什么话,都改变不了让现今的自己彻底感到绝望的既定事实……球枝脸上的表情逐渐染上悲伤色彩。
  「当名叫『爱哭鬼』的校园妖怪席次得到众人同意之时,只有球枝是唯一希望能够填补这个新增席次的人。所以我才来到你的面前,确认你是否真有那个意思。而你确有此意,再加上除你以外并无第二人抱持着同样的心愿,因此你在那个时间点要成为『爱哭鬼』不成问题……谁知道在最后最关键的这一瞬间……却出了大问题。」
  「什……什么问题呢……」
  「就是除了你之外,还出现了其他也想成为『爱哭鬼』的人物。」
  「……咦……」
  「你是因为竭尽全力地守在这里痛哭流涕,才没听见那些声音……那个男子发出了那么邪恶的嗤笑声,甚至还传进了我们班上呢……这是极其讽刺的命运安排。或许会进一步加深你的伤悲,但因为那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还是要告诉你……杀死你的男子,也就是金森,他说出要当『爱哭鬼』的宣言了。」
  「……为…………为什么……老师他会……」
  「…………事情就发生在杀害你之后。为了赶走前去厕所冒险的女学生,金森情急之下假装成『爱哭鬼』的样子……结果那招成功奏效。他因此感到非常开心,在几分钟前就高声宣称自己正是『爱哭鬼』……原本以为那阵邪恶至极的笑声应该也有传入你耳中,不过看来你好像因为忙着痛哭,所以根本没听见呢……」
  ………球枝茫然若失地怔了片刻。
  在世之时被那个男人玷污,然后连生命都被他夺走、尊严也遭他践踏。
  紧接着……难道就连死后的存在也得被那个男人抢走……自己就算死了……也依旧摆脱不了那个男人的支配吗…………
  「怎…………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球枝只能再度垂首望地,流下悲伤的眼泪。
  「……你还不必感到悲观喔,球枝。只不过是『爱哭鬼』的候选人变成你与金森两人罢了……赋予『爱哭鬼』这名校园妖怪排名第八位一事已经敲板定案。事到如今已无法让那个位置变成空缺,你跟金森各有二分之一的机率坐上那个位置。」
  「……那要怎么挑选……结果何时才会确定呢……」
  「透过班会投票……能在班会投票表决的只有我们七名成员。由于票数是奇数,因此绝对会分出高下……而我因为跟你有缘,所以是打算把票投给你啦。可是,我们班另外也有很多顽劣份子……似乎有不少同学认为像金森那样邪恶的货色才适合登上第八位宝座。原来如此,这样讲也满有道理的呢,嘻嘻嘻嘻……」
  「……这…………………………那假设……在投票表决时落败的话……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没有哪个地方像学校一样,汇聚了如此多稚嫩的灵魂,而日本国内也找不到其他地方,像这间学校一样,有这么多为了捕食落单的稚嫩灵魂而齐聚一堂的魑魅魍魉。或许你还感受不到,在邻近地区号称规模最大的这间大型学校,可是这一带颇具知名度的妖怪聚集场所喔……那些想要对像你这样明明缺乏矜持也毫无自制力,却显得格外水嫩多汁的灵魂出手的顽劣份子们,大概会在转眼之间就吸光你的所有灵气吧……你难道看不见吗?在那间校舍后面,以及对面的草丛……都各有一票受到你那怯生生的哭声吸引,而展露出欲望的顽劣份子集结成群,静静地在观察着这边的情形喔。」
  球枝愣了一下,转眼望向彼岸花所说的方位,却没能发现隐藏于阴暗夜色当中的不明存在……但纵使看不见,那些邪恶的存在想必是确有其事。
  「现在还不用太担心。你的灵魂还寄放在我彼岸花的手上……没有哪个笨蛋会蠢到在学校用地内对统治该校的校园妖怪第七席成员刀刃相向。更何况我……可是以手段残酷着称的妖怪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彼岸花露出实在算不上可靠的诡异表情轻笑数声。
  这说词虽让球枝大感惊惧……但潜伏于夜幕当中打量着球枝,却无法看见的邪恶存在比彼岸花更令球枝感到害怕。
  「你跟金森究竟谁才适合成为『爱哭鬼』呢?在此事尘埃落定之前,我会负责保证你的安全……但之后我就不管了喔?放心吧。不管是被那些家伙吃个精光也好,还是死神大驾光临、愿意安排你前往冥府接受公正审判也罢,都只是眨眼间的事……无论是哪种情况,你那份想保有自我的微弱想法,都会在瞬间被摧毁殆尽喔。」
  「………………只有在受到彼岸花同学守护的当下,我才待以保持现状……意思就是这样,对吧?」
  「一点也没错。另外呢……有句话我不晓得该不该说。」
  「……是什么事……?」
  彼岸花冷酷地露出一抹笑容,将嘴唇贴近球枝耳边……彷佛轻舔耳垂似地说出一句话。
  「…………不单只有周遭那些家伙觉得你十分美味……其实连我也一样喔。我已经打定主意,倘若到最后你并非『爱哭鬼』……那我就打算在那票家伙蜂拥而上之前,抢先一步吃掉你喔。」
  ……这句话连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群众且尊重彼此权利,是人世间的常理……但在非人的世界则是由阶级决定一切。所有的事全都遵循弱肉强食这条定理……而只要彼岸花有这个意思,甚至可以在这一瞬间便实践的现实,则藉由言语传递了过来……
  只要跨越了死亡就没什么好惧怕的想法,乃是人类的无知观念。
  纵使在死后,这个世界仍充满着令人畏惧的不明存在……
  而球枝则在穿越了「死亡」这道极其残酷的障壁之后,发现还存在着另一种比死亡更凄厉的结局,因而感受到更强烈的恐惧感……
  ……可是,球枝却压抑住这股恐惧感,以温柔的声音说道:
  「……假使事情演变成那样,而彼岸花同学也如此希望的话……我觉得那样也无所谓。」
  「………………你已经认命了吗……?」
  球枝眼泛泪光,并对满脸不服的彼岸花展露笑容。
  「……不是的。只是类似一份谢礼罢了……现在的我是多亏有彼岸花同学保护,才能好端端地置身在此,对吧……?因此我想好好厌谢彼岸花同学给予我时间,让我能这样为自己的死亡流下哀伤的眼泪……」
  「………………………………」
  尽管对球枝而言,彼岸花接近自己的目的,只是为了吞噬自己……然而她那欢迎自己成为伙伴的温柔言词,仍值得好好感谢一番。
  因为金森在要求自己做出伤风败俗的行为,以当作保护自己免遭欺负的代价之时,也绝不会称自己是球枝的朋友或伙伴。
  ……纵使球枝没有开口,彼岸花也能读取到她的心思。
  「…………呵。」
  彼岸花笑了出来,球枝却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变成十分美味的灵魂啊……你需要再增添几分符合校园妖怪身分的残忍及邪恶心态才行喔。」
  「……请放心吧,就算是这样的我……依旧拥有『好想报仇雪恨』之类的邪恶念头啊。」
  「……只是若无法成为『爱哭鬼』,你也别想复仇了,真是辛苦呢……如果想报仇的话,就绝对不能让邪个男人打乱你的计划喔……?」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球枝再度潸然泪下……
  在死后仍旧摆脱不掉那名男子的阴影——意识到这个事实后,球枝只能任由悲伤、悔恨、愤怒等等……许多不同的情绪在心里恣意翻涌……
  就连这阵烦恼不已的哭泣声,也只会被夜幕给吞没,无法传入他人耳中……

  对身为生者的金森而言,球枝及学校妖怪们的想法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话虽如此,金森也并未因此与球枝之死彻底画清界线。
  森谷球枝没有回家一事,立刻掀起了骚动。
  她是发生意外呢,还是被卷入风波当中了呢?
  平常形单影只且没有朋友的球枝,最后被目击的是当天在学校的身影,相关人士也只能推测她会不会是在放学途中出了意外。
  警方在各处告示板大肆张贴宣传单,写着球枝当日所穿服装,呼吁市民提供线报,数量多到不想在街头巷尾看见宣传单都有困难的地步。
  警方当然也有前来询问身为班导师的金森。当他说对放学后的事情一无所知后,接受这套说词的警方随即掉头离去。
  这件事在教职员会议当中也成了紧急议题,最后归纳出为了提防*愉快犯引发第二起事件,暂时要求学生成群结队放学,或请家长前来接送的结论。(编注:指纯粹为了个人乐趣而犯罪的罪犯。)
  ……起初连这类话题都会给金森带来不小的精神压力,但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压力反倒渐渐转化成自信……因为球枝的尸体至今仍未被发现,警方的搜查重心也锁定在放学后的时段,使他开始体认到自己已经完全被排除于搜查线之外。
  听见班上同学们询问球枝究竟是去哪了,金森便一边声明纯属玩笑,一边如此回答:
  「嗯……会是『爱哭鬼』作祟吗……哎呀,不行不行!你们可别告诉别人,说老师讲过这种话喔?」
  ……不出所料,这句台词大受学生欢迎。
  甚至还帮「爱哭鬼」这个近来最热门的学校妖怪多加了一名牺牲者。
  「爱哭鬼」的谣言立刻传遍整间学校,并已开始固定成为另一则新的校园怪谈。
  得知此事的金森,确信自己就是「爱哭兔」的想法也变得愈来愈强烈……
  然而有一天——
  当他下课后返回职员办公室之时,明明走在没有任何障碍物的平坦走廊上……却突然摔了一跤。
  而手肘似乎在摔跤之际勾到了什么东西,破皮渗出鲜血。
  尽管只是小伤,但总不能让血弄脏衬衫,于是他拿卫生纸压住伤口。
  「哎呀,金森老师你不要紧吧?是不是受伤啦……」
  碰巧撞见这一幕的教务主任出声关心。
  「啊,真是让您见笑了。我似乎是摔跤时不小心撞伤了……可能是学生用没拧干的毛巾擦地板,导致地板上留下水渍,害我脚滑了一下吧。」
  讲是这样讲,但自己绝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而滑倒,这点金森本人很清楚,但他也只能藉这套说词边掩饰边察看走廊,同时纳闷自己究竟是被什么东西绊倒。
  「……老师,你的伤口出血好像有点严重,血都渗透整张卫生纸了喔。」
  「……真的耶。伤脑筋啊,看样子还是去趟保健室止个血比较妥当吧。」
  「就那么办吧。啊,老师啊~金森老师刚刚跌倒受了点小伤,麻烦你帮他处理一下伤口好吗?」
  保健老师的身影刚好出现在走廊另一端。
  「哎呀呀,你的手肘不要紧吧?」
  尽管伤口本身没什么大碍,但金森并不希望身上衣服被血弄脏,于是决定乖乖前往保健室。

  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保健室内,体验着消毒脱脂棉触碰伤口的痛楚,彷佛忆起自己的孩提时代一样,令人感到怀念。
  找不到任何胜过他人的优点,觉得自己总是被周遭同学瞧不起的小时候。
  不想被看轻、想要反过来瞧不起他们,心里累积了这类攻击周遭同学念头的小时候。
  ……透过蔑视球枝的手段,我总算是成功摆脱了那股自卑感。
  我不奢望自己的杀人恶行能获得肯定……可是若没透过这场净身仪式除去自卑感的话,真不晓得我得怀着多卑微的心态才能活完这辈子……
  一想到这点,就不禁觉得自己利用即便活下去,也只会终其一生沦为他人泄欲玩具的球枝,跃升至更上一层楼的境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正如食物链的上下关系一样。
  自己是捕食者,球枝则是被捕食者……事情就是这么单纯罢了。
  我若不吃,将来也会有其他人吃掉她。既是这样,那倒不如由我趁早吃掉她,好让她早日投胎转世,这才算是一种慈悲为怀的态度。
  不过她下辈子肯定也只能扮演食物的角色……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可怜虫。
  年轻女保健老师趁我沉溺于妄想之际,用一块尺寸较太的OK绷帮我贴住伤口,结束了整个疗程。
  就在我开口道谢,起身准备离开之际,突然听见「喀啦、喀啦喀啦、喀啦」的微弱声音传入耳中。
  「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只是刚刚听到一阵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板上……」
  金森发现掉落在地板上的小小白色物体,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
  那是一个以塑胶制成,看似小钮扣的物体。虽说是像钮扣,却因直径只有数厘米长,导致他无法理解那是什么配件。
  当他猜测这小东西应该是从那个地方掉下来,抬头望向药品柜上方之际……随即理解到这个小物件是从何而来。
  摆在药品柜上头的,是一个跟这间保健室极不搭调的……西式洋娃娃。
  虽然隐藏不住饱受岁月摧残的老化痕迹,但可以肯定那个洋娃娃绝非便宜货。
  拿着刚刚捡起来的小东西与洋娃娃交互比对数次之后,金森推测小东西恐怕是这个洋娃娃身上所穿衣物的钮扣。
  「大概是这个洋娃娃的钮扣松脱了吧。」
  「哎呀呀,真的吗?那我待会儿可得把钮扣缝补回去,这孩子就像是这间保健室的主人啊。」
  保健老师半开玩笑地说出一句出人意表的台词。
  「主人?你说这个可爱的洋娃娃吗?」
  金森踮起脚尖,将坐在药品柜上俯瞰整间保健室的洋娃娃给抱了下来。
  ……这个洋娃娃散发出一股西式洋娃娃特有的冰冷气息,金森嘴上虽夸奖它很可爱,内心却冒出「真是不可爱的诡异洋娃娃啊」的感想。
  「嗯,我也是从前任保健老师那边听来的,据说这个洋娃娃早在前任保健老师到来之前便存在了,而且一直守护着这间保健室唷。」
  「怎么可能。应该只是某个学生的遗失物吧?」

  「我倒是无法想像,有哪个学生会带如此精致的洋娃娃到学校,结果却忘记带回家……对了,据说那个洋娃娃又叫受诅咒的洋娃娃,学生们都很怕它喔。」
  「哈哈哈,是所谓学校七大怪谈之一吗?经你这么一说,我记得好像有学生说过,保健室有洋娃娃会在三更半夜自行起舞之类的怪谈,原来说的就是这个洋娃娃啊。」
  「还有以前死在这间保健室的女孩所带来的洋娃娃,因灵魂附体而变成妖怪等等说法。嘻嘻嘻,不管到哪间学校都能听到很多类似的怪谈呢。对了,虽然不晓得是谁取的名字,但那个洋娃娃可是拥有一个正式名称唷……她的名字好像叫作彼岸花。」
  彼岸花。
  「……哦……感觉是个不太吉利的名字呢。原来如此,或许是很适合这个诡异洋娃娃的名字……但是一直把这个洋娃娃摆在柜子上头,不会让学生们心生畏惧吗?」
  「那是因为谣传假使企图丢掉那个洋娃娃,就会招来鬼怪作祟啦。呵呵,我虽然不相信什么鬼怪作祟的说法,但它长久以来一直待在这间保健室,持续守护着学生,我觉得不该蔑视它。于是便决定将它摆在那边担任守护神,希望学生们前来看诊之时,伤口不致遭到病菌感染或发炎积脓。」
  「………………原来如此。话又说回来,这颗钮扣是哪个部位的配件呢?」
  「啊啊,就是这边吧。我待会儿再帮宅缝回去好了。你瞧,就是右手衣袖的钮扣啦。」

  右手衣袖的……钮扣……?
  这几个别无他意的单字,断断续续地刺激着金森脑海当中的记忆垃圾桶,想忘也忘不了的记忆……
  没错……就是抛弃球枝尸体那一晚的唯一遗憾。某种违和感。
  在准备丢弃球枝尸体之前,拿起手电筒照亮尸体,查看是否有异状之时……他看见球枝右手衣袖的钮扣已经脱落。
  当晚他处在某种兴奋状态下,因此认定一颗小小钮扣根本不成问题而直接忽视……话虽如此,却也在他心中留下一抹难以磨灭的违和感。
  没错,脑海深处猛然涌现出一股宛如小碎石掉进鞋子里头的不快感……
  ……倘若从这个洋娃娃身上掉落的,是右手衣袖以外的钮扣的话,他大概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谁知道,偏偏掉的就是右袖钮扣。
  ……跟从球枝衣服上脱落的一样,是右袖的钮扣……!

  此时,金森突然有种自己好像遭到名叫彼岸花的西式洋娃娃嘲笑的错觉。
  「笨男人。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东西会蒸发消失,你知道是哪两种东西吗?」
  咦……?什、什么意思啊……?
  洋娃娃不可能开口对自己说话的刻板印象,使他没能听清楚这个问题。
  「会蒸发消失的……就只有水跟感恩的心这两种东西而已唷。嘻嘻嘻嘻……」
  ……哦,原来如此,心想「这还真是精心设计的冷嘲热讽呢」的金森,正打算一笑置之……但洋娃娃却接着说出使金森内心笑意瞬间冻结的话语。
  「你所寻找的是球枝右衣袖的钮扣吗?那颗钮扣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呢?是水?还是感恩之心呢?」
  ……水及心意能制成钮扣才怪。高级一点的话,或许是用贝壳制成,但换作便宜货的话,顶多就只是塑胶制品吧……
  「没错,是用既非水亦非心意的材料所制成喔,那么就不可能蒸发消失罗。既不会融解也不会蒸发……如此说来,就代表钮扣还遗留在掉落的地点罗……会永远留在掉落的地点……直到被人捡走为止喔……?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这段话所代表的意义,化作阵阵阴森寒气直透心坎……
  人类总是想要尽快忘掉对自己不利的事……而我一直都忘记了……球枝那颗钮扣所造成的违和感……纵使我想要遗忘,钮扣本身也不会就此消失。如今必然仍遗留在掉落的地点……正等待有人能将它捡走……
  ……没错,我根本就不该忘掉那颗消失的右袖钮扣。
  钮扣并非打从一开始就脱落。
  若是粗线条的男生,纵使穿上少了一颗小钮扣的衣服,大概也完全不在意吧。
  但球枝是女生耶!钮扣若掉了,必定会动手缝补……而且球枝也是个正经八百的女孩,她不会放任右袖钮扣脱落不管,还继续过着日常生活。
  所以那颗钮扣一定是在那一天脱落的……!
  「………………………………」
  「金森老师,你怎么了吗?」
  「……啊,没事。非常感谢你,我只是刚好想起有点急事罢了。不好意思,我先离开了……」
  ……金森心里那股毫无根据的安心感已彻底消散。
  要是再这样迷迷糊糊下去,那颗钮扣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
  由于警方早已知道球枝失踪当天所穿的服装,因此那颗钮扣若是落入警方手中,他们必会查明那是球枝身上服装的一部分……我竟然放着如此要命的危机不管,无忧无虑地过着日常生活……
  问题是,那颗钮扣到底掉落在何处……?
  ……………………………………
  ……我掐死她的那个地方……旧校舍厕所的……隔间之中……
  不对啊,我离开那里的时候,有确认过是否留下任何可疑痕迹啊……
  但那只不过是情急之下随便瞄了一眼罢了,很难慎重到不会漏看一颗小小钮扣的地步……
  ……我确信。
  就是那里……就是掉在那个地方。
  ……金森为了避免被人目击到自己走进旧校舍的身影,只能压抑住焦躁的情绪,等待校内空无一人的时间到来……
  ※
  保健老师还留在保健室里头,忙着处理今天的事务。
  ……此时,她好像听见了一阵少女的笑声。
  心想大概还有学生逗留在校内的她转头一看……只见端坐在药品柜上头的西式洋娃娃映入眼中。
  「彼岸花」当然不可能发出笑声,因为它是一个洋娃娃。
  或许是有点疲劳过度了吧……今天回家之后还是早点上床休息好了,她内心萌生出这个想法。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这下子有好戏可看罗,究竟谁才适合成为『爱哭鬼』呢?等待投票结果实在太麻烦了……你们不觉得由当事人自行决定才是正确作法吗?」
  「……我真的是累了吧。今天就到此为止,先下班回家好了……」
  彼岸花一边想像接下来即将开演的戏码,一边轻笑数声。
  当然啦,这阵笑声并未传入保健老师耳中。
  「好啦……球枝及金森,让我们噍瞧谁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吧。因为我们班上的同学们,也都期待能观赏到比投票更有趣的场面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
  「金森老师还要留下来办公吗?会影响到明天的工作喔。」
  「谢谢教务主任关心。我手边工作就快告一段落了,请让我再留一会儿吧。」
  「好吧。要记得适可而止喔,如果累积了太多加班时数,教师工会及秘书处那边都会对你发牢骚喔。」
  「哈哈哈哈哈哈……」
  「那么不好意思,我今天就先走一步了。我想金森老师应该会是最后一位离开的老师,保全系统的设定就拜托你了。另外,如果会留到超过晚上十一点,要记得知会保全公司一声,否则他们会派人前来查看喔。请务必注意这一点。」
  「嗯,我晓得。」
  ……我都忘记有这回事了……尽管认定调查那间厕所并不会花费太多时间,但要是刚好碰到保全公司派人前来查看,势必会给我造成许多不便……
  金森今天晚上极其谨慎……甚至比杀害球枝当天来得更加慎重其事。
  目送教务主任的身影横越操场之后,金森随即依照教务主任的忠告,打电话向保全公司说明今晚会因加班而较晚设定系统一事。
  ……这样就完美无缺了。如此一来,就只有自己独留在深夜校园当中,也不会有任何意外访客出现……
  ……接着,在踏出职员办公室准备前往旧校舍之前,他隐藏住自己的气息,打探是否还有人躲藏在校内。
  想当然尔,他并未听见任何声音。
  只有阵阵虫鸣声渗入校舍……而自己只要一呼吸,声音听起来就如同暴风雨一般响亮。
  窗外一片漆黑……由于校舍内侧灯火通明,因此走廊上的玻璃窗并未映照出外面的黑暗,而足如同镜子一般反射出走廊景色罢了。
  所以只要转眼一看……就能发现窗户映照出自己的身影。
  在这广大的校舍当中,只有自己只身一人。
  白天的学校因大量学生及教师群聚而人声鼎沸,形成了一个小小社会。而且那是一个与俗世有所区隔的异世界,甚至可以说是构成了名唤「学校」的不同次元吧。
  在这个异次元当中……如今就只剩自己一人。
  社会是有复数人口存在时才会成形的结构……当人口并非复数,只剩单数的话……就不再是社会。
  换言之,如今这一瞬间,这个名叫学校的次元,已经从「社会」规范中获得解放,成为只属于自己一人的世界。
  要是白天在学校走廊上跑步,会被学生们起哄说老师不准跑步;倘若被教务主任发现的话,大概也会挨骂,说这样无法成为学生的典范吧,因为有一条社会规定,注明了不准在走廊上跑步。
  然而,这座深夜校园已从社会规范中获得解放。
  换书之,这是个社会所制定的规矩鞭长莫及……只属于自己的世界。
  纵使我使尽全力在走廊上狂奔,也无需顾忌他人目光。
  此刻这一瞬间,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王,早已远远超越了「人类」这个身为社会构成要素的小小存在。
  有了这种想法,想尽快找到球枝袖扣的焦虑也就逐渐消失,甚至忍不住感到可笑,自己竟会被一个小小烦恼搞得焦虑不安。
  自己若是头上有角、身上有翅膀的话,现在正是尽情延伸、展翅高飞的大好时机!
  起初只是在心中窃笑,不过想起在如今这个世界,纵使放声大笑也无需顾忌他人目光之后,金森终于展现出发自内心且极端邪恶的声音,哈哈大笑地迈步走向旧校舍……

  然而,他那如同恶魔般的自信,却在踏进旧校舍的瞬间消声匿迹……紧接着,换上冷酷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态度……这也是一次如同恶魔般的转变。
  如果打开旧校舍的电灯,可能会被邻近居民目击。因此他没开灯,只拿手电筒投射出一道细长光束。
  照亮黑暗世界的微弱光芒,让他产生了这条走廊宛如笔直延伸至地平线一般漫长的错觉。
  接着他从内侧关上旧校舍的大门,极其慎重地将门锁紧。
  如此一来,这个世界就完全被切割开来了。
  从「学校」世界更进一步被切割、阻隔开来了。
  换句话说。这是个被切割成与人类世界有着两层界限的遥远世界。
  「……如此远离人世的话……搞不好还比较靠近不属于人类的世界……?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总觉得好像又听见保健室里的声音,那个钮扣脱落的洋娃娃所发出的声音。
  当然,洋娃娃无法开口讲话,想也知道不可能发生这种荒唐的事。
  ……然而,现在这个旧校舍世界,和洋娃娃绝对不可能开口说话的人类世界,隔着多达两层的界限。
  该不会……如今这个旧校舍世界,已经成了一个即便洋娃娃开始讲话也不成问题的世界……?
  「……哈哈……哈……有够荒唐……」
  虽然刻意表现出一笑置之的态度,金森却只感受到先前肤浅的气势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消失。
  「入夜后的学校会化作诡异世界」——这个毫无根据,却在少年时代深植于内心深处的刻板观念,居然在这个节骨眼造成影响……
  金森本来打算再骂一次「有够荒唐」……却觉得要是再讲一次,很有可能会唤起逐渐在心中萌芽的恐惧情绪,所以硬是把话吞回肚子里……
  ……因此导致旧校舍变得更加鸦雀无声,同时也放大了自己所否定的那股情绪……

  是哪个地方的水管漏水了吗?
  ……厕所里充满了白天根本察觉不到的诡异声响。
  尽管内心有股很想打开厕所灯光的强烈冲动,不过他还是拚命压抑住这股念头,只靠手电筒的细长光束照亮厕所。
  ……假使……我杀死球枝的那间厕所门扉关闭着……然后又听见里面传出球枝「呜呜」啜泣的声音……
  在白天的世界只会令人感到失笑的幼稚怪谈……在如今这个世界当中,却如同抛出硬币,有时会呈现出反面向上的机率一样,暗藏着有可能发生的可怕气息……
  正因如此……他才会犹豫是否该照亮那间隔间……
  「…………………………可恶……我在害怕什么啊!可怕的并不是球枝的亡灵,而是球枝的纽扣被警力发现才对吧……无聊透顶啊……呵呵呵……」
  金森边发出毫无意义的笑声激励自己……边挪动手电筒光束照向那间隔间。
  …………………………
  理所当然地……
  隔间的门扉并未关上。
  因此不管到底有没有人在里面,都绝不可能传出所谓的啜泣声……
  ……真的吗……?
  本来还想屏住呼吸再确认一次……伹那样很可能会再度唤醒好不容易才压抑住的恐惧感……所以他决定忍一忍,先检查隔间再说……
  ※
  隔间内有一座日式便斗。
  看到便斗的瞬间……金森全身寒毛直竖,那一天的回忆也随之苏醒。
  ……这间隔间曾是金森强迫球枝接受各种凌虐行为的悖德场所,而这种行径持续了那么漫长的一段时光……结果最后的印象,却被只发生过一次,也就是杀害球枝当天的记忆彻底覆盖过去。
  ……因此浮现在脑海中的球枝身影,并不是猥亵的模样……而是在我亲手掐死她之后,毫不在意一身凌乱服装,颓然倒地的身影。
  在联想到那道身影时,我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浮现出后悔的念头,但我立刻就撇弃掉那种想法。
  因为我觉得受到那种后悔念头束缚,就等于是承认自己的软弱。
  要是动不动就得对身为日常饮食来源的动植物之死感到悔恨,大概会连一块面包都食不下咽吧。
  ……对现在的自己而言,球枝只不过是食物程度的存在罢了。
  双方存在着等级制度所订下的绝对性差异,我在这座金字塔的地位比球枝还高……就只是这么简单的道理罢了。
  所以这是天经地义的结果,我根本就不必产生什么后悔的念头,就如同没人会在吃面包时掉下悲伤眼泪一样。
  「……无聊的妄想……别管那种小事,我得赶紧寻找钮扣才行。」
  总觉得若不这样开口讲给自己听,我的理智将会逐渐被妄想所困。
  ……或许旧校舍的异次元空气,已经开始侵蚀我的心思。
  从孩提时代之后便生锈失灵的第六感发出警告,提醒我再不赶紧离开这个异常世界,后果将不堪设想……
  动作必须加快……同时还得执着而仔细地调查……
  我毫不在乎这里是厕所,整个人趴在地板上展开地毯式搜索。
  结果在沾满变色尿垢,永远散发出污臭气味的地板上……还是没能发现球枝的钮扣。
  ……一般人或许会认为钮扣并没有掉在这里。
  但我却莫名确信,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钮扣肯定就在这里。就是掉在这里!绝对是!
  难道不是在地板上吗……?还有其他死角吗……?
  ……在掐死球枝的当下,隔间是处于关闭状态。现在则为了趴在地板上搜寻,而打开隔间门扉。
  可能有东西藏在门扉内侧……或者附着在门扉的另一面。
  尽管心想钮扣不可能掉在那种地方……但若不重现跟当天一模一样的隔间场景,也就消除不掉这股妄想。
  因此我起身走进隔间,关上门扉。由于不上锁的话,门扉会自行打开,所以我连同门锁一并锁上。
  接着我立刻查看门扉后面,结果钮扣当然并未附着在门扉上头……
  那钮扣到底跑哪去了……
  球技命丧此地,在此被我杀害,然后瘫倒于地板上,钮扣就是在那时候脱落的。我明明没目击到那一幕,但不知为何就是知道,事情必定是那样没错……
  「……………………………………!」
  此时,手电筒的光束突然反射出一道刺眼光芒。
  是覆盖在卫生纸上面的银色纸巾架。
  虽在学生粗暴的使用下受到损坏,导致表面变得有点凹陷,但看来还是能称职地发挥出将卫生纸切成合适长度的功能。
  ……而在那个纸巾架上面……有一颗状似白色水滴的物体。
  「对了…………………………就是这个……」
  我用拇指及食指轻轻捏起那个物体……
  错不了……就是这个。就是这颗钮扣……这正是从球枝右衣袖所脱落的钮扣……
  当天,球枝被我掐到断气,全身脱力的瞬间,她不停挣扎抵抗的手臂,也跟着颓然下垂。
  在下垂之际,衣袖大概刚好勾到纸巾架而被撕裂……钮扣就这么掉落在纸巾架上头。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找到了……找到了……
  我拚命忍住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
  首要之务是处理掉这颗钮扣。
  不必想得太困难……只要把它丢进便斗,直接冲掉就好。
  水一冲,矗隆声响霎时划破了这个令我感到恐惧的寂静世界。
  接着钮扣在转眼之间被大水吞没,自地面上永远消失不见了……

  正如那个洋娃娃所说,由于钮扣不会蒸发,因此大概会搏续残留在这个地球表面吧。
  但是,我敢打赌绝对没人能够找到一颗流进下水道的小小钮扣!想也知道肯定比在沙漠找玻璃弹珠还要困难!
  因此,这就等同于永远掩埋掉那颗钮扣了。
  换言之,我的杀人证据已经完全消除殆尽了……!
  ……我感受到自那天起就持续盘踞在我心中的违和感,正缓缓地消失。随着撕裂寂静的排水轰隆声响逐渐归于平静,我也再次拾回方才曾经一度到达的、超越人类存在的境界。
  此时光是强忍笑意都令我感到十分难受,我多想立刻放声大笑啊。
  等等,笑了又何妨呢?这里是被加上两层界限,与人类世界彻底隔绝开来的异世界。同时也是只有自己存在,只属于自己的世界……!
  所以我不再客气。
  用自己的笑声划破寂静,再次显示出自己就是个超越人类地位的存在。
  心情爽到最高点,大概有生以来从未如此痛快地放声大笑过吧。
  就在充分品尝过大笑的欢乐滋味后,我边享受着笑过头所引发的轻微缺氧及腹痛症状,边准备离开隔间。
  接着,我伸手探向隔间门锁。
  此时……触碰到锁头的手指,突然传来一阵彷佛被静电弹开的感觉。
  不对,这种说法并不正确。
  触摸锁头的手指并不是被静电弹开……应该说是在触碰到锁头时,我整个人突然接收到如同被静电弹开一般的感觉才对……因为…………

  我听见一阵少女的「呜呜」啜泣声,从门的另一侧传入耳中……

  我感受到一股浑身发毛的感觉,猛然自脚底板火速直窜脑门。
  接着我屏住呼吸……试图确认刚刚那阵「呜呜」啜泣声是不是纯属幻听。
  但若真有其事,那我根本不必透过这种方式确认。
  因为只有通过那个入口才能进入这间旧校舍,而我一走进旧校舍就立刻将入口大门锁死了。
  因此应该是没人进得来才对,也不可能有学生暗中躲在学校逗留至这么晚。换句话说,根本就不应该有人出现在门外!!
  也就是说,屏住呼吸确认真伪的行动本身,就等于承认门外确实发生了不该发生的诡异现象……
  但我刚刚很明确地听见了啜泣声……甚至清晰到我不得不屏住呼吸的程度!?
  ……我得先冷静下来…………然后仔细听听看……
  然而…………在门扉另一侧,那阵微弱的啜泣声……并未消失……也未远去……
  是心理作用,纯属幻听;是我精神太过亢奋,听见了明明并不存在的声音……没错,这绝对是我先前身为人类时的残留思绪,也就是所谓的良心苛责……我一定是因为重返杀人现场,对杀害球枝一事感到后悔,所以才下意识地在内心深处创造出球枝的亡灵。
  换句话说,就是存在于心中、想要责备我的那份天真良知。也就是说,那终究……

  「…………门外的人……请听听我这个可怜虫的故事……」
  ※
  ……唔唔!!
  那分明不只是心声或幻听之类的等级……声音确实化作言语传入了耳中。
  而那声音……分明就是由球枝口中传出……
  「球…………球球球…………是球枝吗……真的是球枝吗!!」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对方只是一味地哭泣……可是那抽噎般的啜泣声,显然就是针对自己的疑问而作出的回应……
  而他当天确实已经杀死球枝,并将她的尸体丢进化粪池。因此如今在此的球枝绝不可能还是个活生生的存在。
  ……此时的金森,已经下意识地理解到存在于深夜旧校舍这个异常世界当中……属于非人世界的定理。
  所以他不再被「我明明已经杀死她,因此她不可能存在」的这条人世常理所困……进而理解到出现在门扉外侧,所谓「已死的球枝」这个存在。
  所谓「理解」的意思是……?
  换句话说,就是理解了早已丧命的球枝亡灵就在门外——这个不该发生的事实……
  斗外的哭泣声……不对……是球枝的亡灵一边伤心地哭个不停,一边为了表达责备之意而开口说道:
  「…………你强迫我承受了那么残忍的行为……………………到最后又动手杀死我……实在太过分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我当然要杀你啊……你是笨蛋吗?我都干下那么多坏事了!一旦被警方发现就死定了啊!!要是让你活着离开,你肯定会冲进派出所报案吧。我没说错吧!?」
  「……我才不会……那样做……因为……老师你曾说假如我敢告诉别人的话……就会把那些丢人的录影带给散布出去……」
  「录影带……!?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你真的以为那种玩意儿就能构成威胁啊?哈哈哈哈哈,所以你才会落得这种下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因为……因为……我也……很想回归到平凡的日常生活啊……所以……我是真的打定主意,只要老师肯让我重回原本的平凡生活……我就会好好遵守不把老师的事透露出去的约定啊……」
  「哼!信口开河人人都会。你嘴上那样说,实际上却是打算等放学后,就立刻去警察局报案。没错吧!?只要找警察商量,不论如何都能解决这件事。那种再怎么找警察商量也没用的情节,只会出现在电视连续剧当中啦!天底下哪有警察能够忽视女孩子的哭诉!」
  「…………可是……老师手中有录影带……要是我违反承诺的话……老师就会把那些录影带给……」
  「哈哈、哈哈哈!即便成了亡灵,你这小丫头还是没变……!可怜啊,实在有够可怜!跟你去找警察报案的行动比起来,那些录影带根本就无法构成任何威胁!警察也不是笨蛋,他们一定会设法在我将录影带散布出去之前,抢先一步将我逮捕到案。我会连拷贝机都来不及碰就遭到逮捕,警方也会闯进我家,把录影带及机器通通当成证据收押起来!!而你居然到死后都还相信那些录影带是威胁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连死后都能逗得我哈哈大笑耶。就是因为你脑筋这么笨,才会步上这种可笑的结局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这……………………」
  球枝的啜泣声,因此染上了一层更浓郁的悲伤色彩……
  「居然相信这种程度的小事就能构成威胁,你的愚蠢智商真令我发自内心感到傻眼啊。你是不是漫画看太多了啊!这就是你随便吸收无聊知识,自以为是地建构出世界观的肤浅心态所造成的恶果!!要是你起码有交到一个能够商量事情的好朋友,大概就能立刻发现那是个愚蠢的误会吧。可是你却拿无聊的自卑感当作藉口,完全不肯试着主动去交朋友。」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社会!社会是由人际关系所构成。至于拒绝了这层人际关系而遭到社会排挤的你,俨然就是个社会脱节者。就是这样,你才会相信录影带能构成威胁啊!!」
  「哈哈哈哈哈,真是可悲啊!身为你的班导师,我发自内心这么认为啊!在三方会谈时,我建议你该交个朋友,你也只会拿藉口搪塞!原本还以为死亡能让你理解到这点!没想到你居然连死后也还是会错意的状态!!」
  「…………我……我……老师想说我是个笨蛋吗…………」
  「一点也没错!!我就亲口明确地告诉你吧。你是笨蛋!一个大笨蛋!!明明只是个小鬼,却装出已经看破人生的模样,将自己无法融入社会的事加以美化,甚至连找人商量自身烦恼都不敢的废物!根本就是掉落至人类社会金字塔最底层的的垃圾!」
  「……这…………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之所以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头,哈哈哈,我想想喔!其实那算是我的个人授课啦。是一门要教导你学会在面对无法独自解决的问题之时,究竟该如何是好的课程!」
  「正确答案就是找其他人商量!!假使你有一个可以商量事情的朋友,或者感情要好的家人,那么或许还有答对的机会。我明明都已经那么费心指导过你!!但你却连半个朋友也没交到,也不肯对家人敞开心胸!所以课程才正式告一段落!」
  「那……那才不是什么告一段落……!……虽然……我没找人商量……而且没想过要交朋友……也没想过要找人商量,或许确实是我不对…………不过我…………还是有对抗过老师!」
  「我承认,对于只要我一声令下就乖乖扮成猫咪或小狗,彻底抛弃掉人类应有尊严的你而言,当时表现得已经算很不错了。但那种小事根本无法换来任何评价!结果就是那样!!实际上你反而触怒对手,就那样被掐住脖子活活勒死,尸体还被丢进水肥当中!!这么不堪入目的结果,你还希望我能给你什么样的评价?」
  「不可以讲那种蠢话喔!!0分啦0分!!那种无聊的勇气就叫作匹夫之勇!相较于那种鲁莽勇气,你应该要拥有找警察商量的勇气才对。但是你仍旧不敢那样做!!结果你现在变成这副德性,叫我该挑哪个点来称赞你才好呢?」
  「哈哈哈哈哈!!俗话说只有死才治得了蠢蛋病,如今看来这句成语似乎是错罗!到死都医不好似乎才是正确答案喔!!哇哈哈哈哈哈!!」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球枝的灵魂在死后仍饱受羞辱……
  是谁断定亡灵比生者还强?
  ……没这种事。在死掉的瞬间,在被排除于生者之外的瞬间,就已成了低人一等的存在了。
  球枝所抱持的一丝希望……只要放弃人类身分,就能得到复仇力量的幻想,到了死后才被彻底粉碎……
  如今球枝总算理解到一件事。
  这跟自己能否成为「爱哭鬼」一点关系也没有……复仇的力量,不对,应该说所谓对抗的力量,是存在于自己领悟了什么、想做些什么酌力量当中。
  只要「一旦成为超越人类的存在,就能对身为人类的班导师展开复仇」的天真念头一日未除,如此愚蠢的存在便绝不可能具备对抗之力。
  拥有这股力量的人,有办法在身为人类的期间奋勇作战……不对,活下去就是所谓的战斗。
  在放弃战斗的当下,在放弃活下去的瞬间,就注定永远只是一只丧家之犬。
  因此早就丧命的球枝,尽管已经理解到所谓「战斗」之力的真实意义……以及理解到勇气的真正涵义……却再也没有踏上擂台战斗的资格了。
  战斗所需的资格就是活着。
  夺走她性命之人或许是班导师没错。
  可是,当听见彼岸花说可以让自己变成妖怪,随即得意忘形地认为只要变成妖怪就能报仇,然后二话不说就答应的自己,拥有的只是无聊透顶的匹夫之勇。假如当时懂得把那股勇气用在找其他人商量的方向……自己现在必定还活着。
  活着作战,或许能打赢这场仗,并且找到悲惨命运的出口。
  但自己却选择放弃!
  因此自己的命运只能回归到这名男子手上,再也无法逃往其他地方,而且在死后仍得饱受侮辱……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球枝的声音已不再是啜泣,而是称之为嚎啕大哭也不夸张的境界。
  ……那并非「我要作祟报复你」的攻击性姿态。
  而是承受了永远要遭到羞辱的宿命却无能反抗,只能哭着顺从命运安排的卑微姿态。
  球枝未曾想过自己竟是如此可悲的存在……也从没这么后悔过。
  倘若能重新回到那一天,就绝不会犯下的好几个错误,瞬间掠过了脑海。
  假装自己是被害人,失去斗志与勇气,也没试着要重新振作起来。
  明明已经丧失继续活下去的意志,却还作着想要获取外来助力报仇雪恨的白日梦。
  像这样的自己,哪还有资格活在世上……?
  会命丧黄泉是理所当然的事。自己根本毫无生存价值可言,因此被杀也是天经地义。换言之,这是必然的下场。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看来你总算理解到自己究竟是多么丑陋的存在……能够为你上这堂课后补习真好,看来这堂课程总算在你身上见效了呢。光是从你后悔的哭泣声就能听出这点。所以呢,我们也差不多该准备下课罗。」
  金森伸手探向隔开内外两侧的门扉锁头……
  手指触碰到锁头时,发出了「喀嚓」一声,令球枝大吃一惊。
  「……你…………你想做什么…………」
  「就是结束掉这堂课程啊。你刚刚不是已经学到关于活下去的重要观念了吗?接下来你就应当为了活用这个观念,前往下一个人生的新起点才对……懂了吗?」
  「…………咦……?…………咦?…………难不成……!?」
  打开锁头的「喀嚓」声响起,而球枝听见这阵开放声而发出的短促悲鸣声也随之传入耳中。
  ……锁已经解开。金森只要一打开门,置身门外的球枝就会立刻映入眼中。
  对球枝来说,则是杀害自己的可怕凶手,将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对现在的球枝而言,金森是个即便隔着门扉也令她万分畏惧的存在,她到现在仍然缺乏面对他的勇气。
  但金森却已有勇气直视化作亡灵的球枝。
  因为「亡灵很可怕」这条人世定理早已被破除了。
  金森理解到一件事……所谓的亡灵,不过是以丧失生命的那个点为基准,位于时间点后方的存在罢了。
  难堪的存在,纵使化作亡灵也还是一样难堪。球枝死后仍是球枝,他理解到无论她是生是死,其实都没有任何差别。
  球枝却太晚才理解到这点……如今才会沦落成亡灵这种存在,出现于这个地方。
  「好啦,让我见识一下你到现在都还无法成佛升天的丢脸模样吧。」
  「……不…………………………不要……别开门……」
  「不行喔。」
  「咿——!!」
  金森挟着宛如刽子手拉下断头台利刃般的残忍意念,猛然打开隔间门扉。

  ……那是一幕极其异常的光景。
  因为他明明是从厕所内侧打开门……但门外却又呈现出厕所隔间内部的模样。
  只是球枝的身影确实就在眼前。
  穿着与被杀害那一天完全相同的装扮。
  失去了右袖钮扣的装扮。
  颈项上还留有被掐死时所造成的瘀伤。
  「…………咿………………咿……!!」
  球枝虽发出畏惧声往后倒退,但她也是置身于狭窄隔间当中,根本没有地方可逃,她的背部很快就贴上墙壁。
  接着她全身颤抖不止,露出了希望金森那道骇人身影别再继续靠近的祈求眼神。
  「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废物啊。我从未教过像弥这样脑筋迟钝的学生,我期望到了下辈子,你能好好活用从我这边学到的知识,度过有意义的人生。」
  「……你……你打算做什么啊…………老师……」
  「以这种模样出现在我面前,就代表你还没明确地理解到自己已经被杀的事实……因此我的意思是,为了让你的人生能够重新来过,老师打算第二次亲手掐死你啦!」
  「……不…………不要!!」
  球枝的惧怕反应,比她活着时还要来得剧烈。
  通过死亡界线的痛苦,只有已死之人方能理解。
  若想得知即将再度承受那种痛苦的恐惧感,只能透过那非比寻常的畏惧神态去想像。
  「……我不要……我受够了……我不想被杀第二次啊……!!」
  「不要的话该怎么办?虽然找人商量是正确选择,但这里没人能成为你的商量对象。只有你一个人。那么,你该如何是好?」
  「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球枝边大声哭叫边扑向金森。她那纤细双臂抓住金森脖子的同时,金森的双手也扣住了球枝的颈项。
  「没错,现在只管放手一搏就对了。如果光看现在这一瞬间的话,这就是正确答案。然而,软弱无力的你纵使跟我单挑也毫无胜算,这不是早就已经获得印证的事实吗?你就算死了也依旧是个没用的烂学生啊!!」
  虽说是互相掐住对方的脖子,但双方的力气差距却相当明显。
  相较于宛如老虎钳一般使劲猛掐的金森,球枝的力气马上变弱……不知不觉之间,她的双臂已不再掐住金森的脖子,而是转变成瘫软无力地抵抗着金森双臂的状态。
  「这世上随便都能找到一堆难题,凭你一己之力绝对无法解决!!人会为了解决这些问题而借助社会的力量。但懒得向社会求助的你,下场就是纵使人生重来一次,也依旧会回到这个地方……假使这样还无法成佛,你随时都可以再回来找我!!我会一次又一次地让你回想起被杀之晴的痛苦!!我会一次又一次地亲手掐死你!!」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唔……呜……!!」
  球枝脑海中所浮现的,是穿越生死界线之际的恐怖与痛苦……!!
  此外,尽管是已死之身,但颈项被掐扁的剧痛及窒息的难受感觉,仍令她发出痛苦呻吟。
  「好啦,你就无庸置疑地再死一次吧!!森谷球枝!!」
  「…………………………唔唔唔!!」

  咕叽……

  一阵先前掐死她时所没有的手感传了过来……
  在那一瞬间,球枝的身体猛然颤动……头部斜斜下垂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任何动静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森仍旧不肯罢休地持续使劲猛掐,如同恶魔一般放声大笑。

  此时,一阵理应不在现场的声音凭空响起。
  「比赛结束了。何者比较适合成为『爱哭鬼』,至此终于有了明确的结论。」
  抬头仰望声音来源,只见那个先前在保健室看到的西式洋娃娃,正坐在厕所隔间的墙上俯瞰着自己。
  对现今能够理解非人类定理的金森而言,那个存在一点也不诡异,并且认为它必定就是这场决斗的见证人。
  因此他露出得意笑容开口说道:
  「嗯,没错。比赛到此告一段落。凭森谷同学那种资质,想要担任『爱哭鬼』这个将在学校永远被人流传下去的妖怪,简直不自量力嘛。」
  「是啊。她的力量还不足以获得学校妖怪的最后一个席位。我反倒认为你比较邪恶,而且更适合担任这个重责大任喔。相信像你这样的人,加入学校妖怪的行列之后,一定能轻松地保住那个席位吧。如果让你这种人名列最后一个席位,那我就不能掉以轻心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们这群学校妖怪所安排,看谁比较适合成为『爱哭鬼』的考验吗?好个精心设计的花招啊!」
  「没错。我们有举办过投票,其中三人投给球枝,另外三人投给你。我则是弃权并提出另一个方案,就是让当事人亲自去争夺那个席位。」
  「原来如此。你的钮扣之所以会掉落在保健室,就是为了邀请我参加这场考验对吧!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但是如今结果出炉了!究竟谁才适合成为『爱哭鬼』呢?」
  「嗯,结果出炉了。真是太可惜罗。」

  我们没办法让你这种邪恶的人成为我们班上的一份子。

  「…………咦?……喔……喔唔……」
  此时,金森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狠狠地反扭着自己的双手手腕。
  大吃一惊的金森转眼望向前方……赫然看见早已两眼翻白、口吐白沫的球枝……正以凶残的力道反扭自己双腕的场面。
  那阵沉闷声响是金森手腕脱臼的声音呢?或是手背骨头碎裂的声音呢?
  「唔……唔呜呜呜呜呜……唔……喔喔喔喔,放……放开我…………」
  彼岸花笑容满面地说道:
  「可惜啊。像你这种邪恶的人相当罕见,实在很遗憾,无法迎接你加入我们班的行列……我想考验你们俩的,并不是谁比较邪恶,或者谁更适合成为妖怪……而是谁最适合成为『爱哭鬼』喔。」
  「…………金森,你明明说过想要成为『爱哭鬼』的,难道已经忘记……『爱哭鬼』的规矩了吗?」
  「爱……爱哭鬼的……规矩……?呜啊!!」
  此时,捏碎金森双腕骨头的球枝双臂,已转而紧紧拥抱住他的身子。
  只是这个拥抱并非出于爱情……而是带有恶意,企图压碎他全身骨头的死亡拥抱。
  「放……放开…………咿……唔……咕…………」
  金森的肋骨发出悲鸣,而彼岸花则是愉快地聆听着这声音,继续说道:
  「没错,『爱哭鬼』的规矩。一旦遇见『爱哭鬼』,绝不能开口回答,也不能试图开门查看其庐山真面目…………但你却违反了所有规矩。所以是球枝获胜罗。」
  「这…………唔……唔喔…………」
  金森的身体开始断断续续地发出骨头断裂的声音。
  「嘻嘻嘻嘻嘻。球枝,干掉他吧。」
  彼岸花笑咪咪地催促球枝使出最后一击。
  然而此时却见球枝放松了双臂的气力。
  脸上也呈现出球枝原本的柔和面貌,而非翻白眼的可怕神情。
  「…………老师,谢谢你……老师说的话虽然非常肮脏又不堪入耳……可是我认为老师说得没有错……要是没有得到老师的教导,我大概到死也无法理解自己的罪过吧……感谢你在我丧命之后,仍这样费心教我学会这个道理……」
  「……球、球……枝……」
  「老师,谢谢你……我很喜欢……最初挺身保护我,让我免遭爱欺负人的学生作弄的你……」
  「饶…………饶了我………………咕啊!」
  紧接着,一阵怪声响起……
  若要举日常生活中的声音为例,大概就像是粗鲁地将报纸揉成一团塞进垃圾桶时的声音。只不过这阵声音并不像搓揉报纸一样清脆,而是会让人感到很不舒服的可怕闷响……
  那正是金森全身骨头逐渐被压碎的声音……
  他连痛苦的呻吟声也发不出来,只见化作数道红线的鲜血自口中泉涌而出。
  而自口腔传出的咕噜声响,则再也分不清究竟是金森死前无法喊出口的惨叫,还是血液全数自脏腑深处被挤压出来的悲鸣。
  最后……人体最粗壮的骨头,发出了一阵断裂的咕叽声响……
  只有夜晚的虫鸣声,以及两名学校妖怪听见了这阵声音……
  ※
  「恭喜你,『爱哭鬼』球枝,你当选罗。听到众人的掌声了吗?」
  「………………没有。」
  「嘻嘻嘻嘻,大家也跟着现身不就得了吗?真是爱装模作样耶。你们怎么都这么害羞怕生啊……不过若不设法提升一下实力,你大概也很难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我真有办法跟其他学校妖怪打成一片吗?」
  「天晓得,大概很难吧?生前连半个人类朋友都交不到的你,真能交到属于非人类的朋友吗?」
  「我会努力的……既然人生无法重头来过,那我希望至少能透过这次的全新人生来弥补过错。」
  那是一张在球枝迄今所展现出来的表情当中,看起来最坚定的神情。
  「…………嗯,死后自甘堕落的孩子多得要命,但死后反倒下定决心的孩子倒是十分罕见呢。球枝果然是个有趣的女孩……不对,应该说是个怪女孩才对吧。嘻嘻嘻嘻嘻嘻……」
  彼岸花从墙垣上一跃而下,幻化成在图书室相遇之时的人类模样。
  「我猜大家应该想要听听你的自我介绍了,另外也得带领你前往你的新班级,也就是我们班的教室才行啊。」
  「……班级……是指B班吗……?」
  她会那样说,是因为挂在彼岸花胸口的名牌上头,学年栏位呈现空白,而班级名称则是写这B班。
  先前似乎被雨水沾湿而无法判读的名牌,如今不知为何竟已变得清晰可辨。
  「B班?嘻嘻嘻.错罗,是13班啦。我的字体太过潦草,真是不好意思啊。」
  「13班……」
  这间学校的任何一个年级都没有第13班。
  但这个班级的教室,却是实际存在于这间学校之中……
  「来吧,『爱哭鬼』球枝,牵起『舞动娃娃』彼岸花的手。」
  彼岸花轻轻伸出手臂。
  球枝犹豫片刻之后,握住她的手掌。
  并不是因为她很害怕的缘故。
  「要当学校妖怪可是相当辛苦的喔?必须设法让夜色变得更加晦暗,将不祥及邪恶笼罩住整间学校才行。」
  「…………呃……嗯。」
  「既然夜色晦暗……白天的学校就会相对充满光明。只要有一名邪恶教师遭黑暗夜色吞没,白天的学校环境大概就会相对变得正常一些吧。」
  「……啊哈,哈哈哈。」
  「不过,恭喜你了。这是你拿下的第一场胜利,难得有此机会,建议你还是算清楚一点比较好喔。」
  「要、要我算什么呢……?」
  「嘻嘻嘻……当然就是作祟杀死的人数啊。这就是球枝的头一个手下亡魂罗。」
  「我……我才不要算那种东西……」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也罢,这大概就是球枝有趣的特质吧。假使你表现得如此怯懦的话,在我们班上可能也会受到霸凌唷?」
  「要……要是被人欺负了……我会找朋友商量。」
  「你的朋友是谁?」
  「彼……彼岸花同学,不愿意当……那个……我的朋友吗……」
  「要我『舞动的彼岸花』当你的朋友……?…………嘻嘻嘻,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认为你挑朋友时应该更慎重一点才对。」
  彼岸花彷佛从未遇见这么滑稽的事情一样,捧腹大笑了好一阵子。最后她渐渐收敛笑声,耸耸肩头说道:

  「……假使你觉得这样很好,那我也没意见……换作见过我真面目的人,绝对不会提出如此不知死活的要求。该说这是无知的错误吗?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我觉得彼岸花同学外表看似冷漠,但实际上,却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你是说真的吗?」
  「嗯。」
  「…………哦……」
  「……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
  「…………」
  「……谢谢。」
  「咦?」
  彼岸花放开球枝的手,迳自往走廊尽头走去。
  「就在这边唷。有理解到走廊往前延伸出去的现象了吗……?若不跳脱出人类原有的习惯,就察觉不到唷。看见了吗?」
  「啊,嗯!我看见了!」
  一条明明不存在的走廊,笔直地往黑暗尽头延伸而去。
  生前应该就只是一面墙壁的地方,如今走廊却更进一步地向远处延伸出去。
  「喏,跟我来吧。」
  跟在彼岸花后面的球枝,也随之走进那片黑暗之中……
  ※
  自从那一天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金森的身影。
  森谷球枝也依旧行踪成谜。
  可是那个被称作保健室主人,名叫彼岸花的西式洋娃娃,如今依旧端坐在药品柜上方。
  另外也传出一则旧校舍深处的厕所住着一名妖怪的谣言——每到三更半夜,都能隐隐约约听见厕所内传出因触犯妖怪禁忌而惨遭掐死的……可怜教师的惨叫声……


  第二话 灵异相机
  戴着眼镜,外表显得正经八百的少年——野野宫武,因为一件数年前发生在理化教具室的事,而养成了随身携带相机的习惯。
  这周轮到他们班负责打扫理化教室及理化教具室。
  理化教具室比理化教室还要有趣,而且怪东西也不少,就某方面而言,算是很受欢迎的地方。
  那天他则透过一场小小猜拳,赢得打扫理化教具室的权利。
  扫地时间固然有些学生会很认真扫地,但在旁边打打闹闹的学生也不少。
  那天也一样,有一群女学生边嬉闹边在理化教具室、理化教室及走廊之间来回追逐打转。
  当时碰巧只剩他一人。
  完成地板清扫工作的他,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忙着打扫而大为不满,正准备去叫班上其他同学过来帮忙。
  那群女学生再度大声嚷嚷,一边用飞也似的速度,由理化教室穿越理化教具室,再一路冲向走廊。
  此时,她们这群女学生当中的最后一人,用肩膀撞翻了理化教室必备的……人体解剖模型。
  整具模型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四分五裂地解体散开,呈现出惨不忍睹的凌乱光景。
  那名女学生与他瞬间都被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吓得愣住不动……接着目光产生交会。
  对野野宫武而言,这是一则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意外。他既无意大声喧哗也无意拍手叫好……至少自己并非当事人,顶多只是想到她将如何向老师道歉,以及会受到什么檬的责骂,觉得她很可怜罢了。
  但女学生却是面露尴尬神色,转身冲出走廊,追着她那群朋友重回自己的扫地区域。
  然后,就只剩下他与四分五裂的人体解剖模型残骸被遗留在现场。

  然而接下来,事情却变得很奇怪。
  他虽然说明了是她撞倒人体模型,但女学生跟她那群朋友却主张根本没这回事。不仅如此,甚至还宣称她们根本就没进去理化教具室。
  野野宫武清清楚楚地目击了女学生撞倒人体模型的光景……而且是清楚到如果有可能,他甚至很想把那一幕冲洗成相片的地步。
  可是女学生们却反驳说若有证据就拿出来看看……双眼目击的情景根本无法冲洗成相片做存证,因此他当然没有证据可用。
  那群女学生平常成绩表现优异……而且就平均数据来看,也正值女生比男生更值得信任的年纪……再加上女生们都事先套好了说词。
  结果简直难以置信…………老师竟断定是野野宫武撒谎骗人。
  尽管并没有挨拳头,却被臭骂了一顿……他非常不甘心。
  他当然无法原谅那名撒谎的女学生,但无法证明发生在眼前的真相,更是令他感到悔恨交加。
  人纵使能看见真相,但只要无法出示证据,就永远没资格陈述事实。
  换言之,人类根本无法靠着自身双眼看见真相……只有透过冲洗出来的相片,才得以瞥见事实。
  从那一刻起,他便对于能将真相剪裁、冲洗成相片的相机产生了强烈兴趣。
  若是考虑到他年纪尚轻,便能断定那股义愤填膺之情,将会让他往追求真相的新闻记者及摄影师的方向迈进。
  以这起不开心的事件作为开端,他一步步地投入摄影世界。
  但能平息他那股不甘之情的独家相片,当然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拍到。
  于是相机镜头逐渐转向围绕在身旁的小东西,并在不知不觉之间,开始从记录日常生活景色的行动当中,感受到诗情画意般的喜悦……
  也因为这样开心的日子,使他逐渐忘记被冤枉的懊恼,最后甚至想不起那名害他背了黑锅的少女容貌以及姓名……
  而班上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冈学对相机感兴趣,因此这项兴趣在确立他的自我认知一事上可说是贡献良多。
  「他=相机」在班上成了理所当然的定理,而在举办林间夏令营等活动时,他还能得到报导组的职务,并特别获准携带相机参加。这大大地提升了他的自尊心,甚至让他萌生出将来可以考虑从事摄影相关工作的想法。
  所以他选择加入「新闻社」,可说是再自然不过的结果。
  他在新闻社被视作最熟悉相机的成员而备受器重,并对顾问老师称呼他为摄影师一事感到开心……
  ※
  社办非常老旧。但在这间学生数量极其庞大的学校,能够获得专用社办可是相当不容易,同时也代表新闻社是个历史相当悠久的社团。
  然而这只是一间有点杂乱的社办,社员们只能勉强拿铁椅围着桌子坐成一圈,后方则是多到连柜子都塞不下的资料、书籍与社报。堆积如山的书报、老旧器材、故障器材,加上不晓得是谁在什么时候带进来的大量私人物品,除此之外,还能感受到发霉及灰尘的气味。
  「听说我们新闻社拥有相当悠久的历史,不仅是从战前就有,而是打从创校时就设立了。」
  在迟迟无法决定下期会报主题,而不知不觉地变成闲聊大会的会议当中,社长嘀咕着说出这句话。
  野野宫武则是想找到可以作为点子的东西,而忙着翻找旧资料柜。特别是社办最里头那排柜子,由于塞满了堆积如山的书籍,因此无法随意靠近,甚至还被戏称为有进无出的魔境。认为有珍贵资料沉眠在那里面的他,期待自己可以找到好东西,用来彻底终结掉开不完的会议。
  「野野宫啊,结果如何?有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吗——?像那种地方,应该全堆满了战前时期的相簿吧。」
  「嗯……真了不起啊。明明是同一间教室,我却觉得只有这块区域散发出明治时代的气息呢。」
  「简直就是教室内的时光胶囊啊。」
  「实际上并没有用胶囊包起来就是了。」
  众人同时呵呵大笑。看样子是对这场点子枯竭的会议感到厌烦,而导致笑点大幅阵低了吧。
  社长说得没错,在位于这片魔境的书柜里头,塞满了许多年代非常老旧的书籍。除了大正以外,年号能够回溯至明治的书籍也颇多。过程中还顺道发现了翻肚皮的怪虫乾尸……原来如此,魔境果然并非浪得虚名啊。
  「…………喔。」
  他突然发现一项物品。
  那是一台老旧的拍立得相机。
  拍立得的相片因为容易褪色,所以并不适合用来记录……可是在拍摄现场就能立刻取得显影相片的便利感,则能让人回想起需要用暗房冲洗相片的一般相机所品味不到的……该怎么形容才好呢?就是类似玩具一般的感觉。虽然曾有过哪天想找一台来玩玩的念头,但他之前从未接触过拍立得相机。
  ……不过心头却围绕着一股违和感。
  在这间社办的魔境最深处,这堆创校当时的书籍当中,这台拍立得相机令人感到有点不太对劲。
  虽然它确实是一台老旧相机,但就创校当时的世界来看却是太过新颖……尽管如此,它却宛如遭到封印似地被弃置在这间社办的最里面。
  他伸手触摸。
  有种接收到一阵静电的感觉,他再次伸出吓得缩起来的手指去触摸相机。
  ……一阵沁凉的冰冷触感。
  既没写名字,也没贴上注明是学校公物的贴纸。
  由尘埃堆积的肮脏程度来看,应该是一台很久以前就已经故障,被某位社团学长弃置在此的相机。
  该不会只要换个电池就能启动了吧……不不不,被安装在这台老古董相机里的底片还能使用才怪,底片肯定早已超过使用期限了吧。
  ……不知为何,野野宫武就是无法对这台被丢弃的玩具置之不理。
  或许还能使用,若无法启动的话,只要拿去丢掉就好。假使能拍照的话,搞不好便能成为一台感觉跟平常有所差异的可用玩具。
  「社长,你觉得这东西还能用吗?」
  野野宫武一边高举那台拍立得相机,一边跨越堆积如山的书籍魔境,回到社员们的面前。
  「那是什么东西啊?好脏的相机呢,是掉在里头的吗?」
  「嗯,就存最里面。会不会是很久以前的学长留下来的呢?」
  社员们都很期待那台相机,不知道里头是否留有拍下什么有趣场面的底片。
  可是由于这是一台拍立得相机,所以不会留下拍摄过的底片。相机在拍完当下就会显影出拍好的桕片,因此不可能找到留有过去贵重影像的相片。
  如此一来,自然也没有社员会想主动触摸这台脏兮兮的相机。某人突然脱口而出的诙谐笑话,瞬间就冲淡了他们对这台相机的关注。
  野野宫武撇下他们不管,迳自为这台拍立得相机装上电池……他并不期待这台相机还能殷动。若装完电池还没反应就拿去丢掉,纵使只有百分之一的机率,能顺利启动就算是自己走运,他怀着这样的心态装上电池。
  ……稍微操作看看,随即发现通电的灯号亮起,让他顿时吓了一跳。
  他拿起相机对准还在谈笑的社员们,按下快门。只觉有股又硬又重的手感……可是,一阵悦耳的咔嚓声也随之响起。
  由于没料到古董相机竟还能拍摄,大家都吓了一跳……当然也包括野野宫武在内。
  紧接着,相机正面缓缓吐出一张相片。
  相片表面起初看起来好像空无一物,不过影像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浮现……
  「哦……满厉害的嘛。拍出来了耶!?」
  「会不会拍到什么灵异现象啊?像这么诡异的相机,一看就觉得有可能会拍到那种东西啊。」
  「……经你这么一提,我才想起以前曾听毕业学长提过类似的事。学长说好像有一台能拍出灵异相片的相机,被藏在这间社办的某个角落。」
  「啊,我也有听学长讲过这件事耶,说只要拿那台相机去拍全班团体照,就会拍出根本不存在的学生身影。」
  就在他们聊着这个话题的期间,相片的影像已经变得很清晰鲜明。
  大家挤成一团查看相片,寻找是否有拍到自己等人以外的人影。
  当然啦,想也知道,不可能那么刚好就目睹到灵异相片。
  相片只拍下了一幕令人傻眼,理所当然到极点的日常风景罢了。
  这或许是一张让人期望落空的成品,不过能捕捉到聚集于此的社员们的日常模样,也还算满有纪念价值的。
  影像色调也还满鲜艳的……尽管终究无法用来拍摄记录相片,但作为玩具相机而言,它的表现已经不差了。
  「社长,我可以把这台相机带回家研究一下吗?」
  「没问题。反正物主大概也早就忘记这台相机了吧!机型看起来相当老旧,大概也找不到修理零件跟底片了吧。既然是野野宫你发现的,这台相机就归你罗?」

  一下子就决定由野野宫武成为这台相机的新主人。
  或许代表那台相机并不是会让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里面就只剩下几张底片而已,大概也无法当作玩具使用太久吧。
  尽管如此,这台相机与自己的邂逅,必定是神明或其他未知力量所安排的贵重缘分。
  他一边乐观地思考着,一边走向楼梯口。
  结果就跟往常一样,众人唠唠叨叨地敲定了会报主题。而且那个方案还是在会议开头就提出,却因太过无趣而被否决的题目。
  要是直接选定那个方案,就不用浪费这么多宝贵时间了……算了,反正也习以为常了。
  时间来到了傍晚,黄昏时分。染成橘黄色的走廊上感受不到其他学生的气息,虽能听见远方响起体育性社团的勇猛吆喝声,但感觉极其遥远,更衬托出走廊的寂寥气氛。
  ……所以也不可能遇到其他学生。
  专心把玩相机的野野宫武,就这么双眼直盯着相机往前走。
  因此,突然察觉到前方有人的野野宫武吓了一大跳。
  相机顺势脱手飞出。
  这台相机十分脆弱,势必会因这一摔而坏掉!
  但眼前那名女学生,却用彷佛回击羽毛毽子一般的优雅动作……在千钧一发之际,轻轻接住了那台相机。
  「……走路要看前面才行喔?否则搞丢的可能就不只这台相机唷……嘻嘻嘻嘻嘻嗜嘻嘻。」
  这名女孩举止优雅地笑着说道。
  她身穿红色与白色混搭的可爱洋装,是个美少女。
  由其口吻与氛围来看,野野宫武心想她搞不好是学姊。
  野野宫武一边道歉一边观看名牌,却因名牌像被雨水或其他液体沾湿而无法看清表面字体。
  这是一种试图藉由判定对方年龄来改变应对态度的行为……不过她年纪是大是小都没关系吧,因为是心不在焉的自己不对。野野宫武决定不管对方年级,先用敬语道歉再说。
  「真是抱歉……还有,谢谢你顺手接住那台相机。」
  「不客气……这是一台满有趣的相机呢。」
  「……啊,你看得出来吗?嗯,这是拍立得相机啦。就是拍完之后,能够当场取得显影相片的机型,不过好像是相当老旧的机种。」
  「……在老旧的东西当中,有时会蕴含着各式各样的神秘……那台相机,好像有办法拍出一般相机拍不到的东西喔?」
  「啊……哈哈哈哈。你看得出来吗?根据新闻社学长的说法,据说有一台能拍出灵异相片的相机被藏在社办,学长认为这台相机搞不好就是传闻所说的那一台。」
  「对呀,就是这台相机。」
  「……咦?」
  她面露微笑。
  走廊上明明无风,野野宫武却觉得她那头亮丽长发好像凭空舞动了一下。
  「相片真是残酷啊,会永远留下真相作为记录……然而,没人晓得那样是否算是好事。人类的尸体或许会腐坏、吸引昆虫采食、散发出腐臭气味,但总有一天会回归大地,不留痕迹地消失殆尽……假使有一具不会腐坏的尸体,结果将会如何?答案就是必须永远曝尸荒野……我可不想这样喔?一旦死掉,随便哪种生物前来啃食尸体都没关系,但我实在无法忍受必须永远曝尸荒野的狠毒待遇……所以呢,你知道标本及相片是多么残酷的东西了吧?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野野宫武觉得自己好像被看扁了。
  像她所说的那种残酷用法,相机确实有可能办到。
  正因如此,摄影师才需要具备伦理观念。
  必须分清楚适合拍摄与不适合拍摄的题材,只留下合适的相片以供流传。
  「……这真是了不起的理念。既然心志如此坚定,那台相机托付给你就有价值了……记得试着多玩几次喔?结果一定会非常有趣的……嘻嘻嘻嘻嘻嘻喀嘻。」
  看来她十分熟知这台相机的样子。
  ……想也知道不可能有这回事,大概是野野宫武的心理作用罢了。
  她彷佛明白这台相机藏有某种令人惊讶的机关一般,笑咪咪地从野野宫武身旁擦肩而过。
  在染上一层黄昏色彩的走廊上走着的她,看起来非常神秘……野野宫武下意识地用相机观景窗捕捉她的背影。
  此时,他突然听见身旁的玻璃窗户发出一阵尖锐的霹啪声响。
  野野宫武吃惊地放下相机,转头查看窗户……或许是不晓得从哪飞来的球击中了窗户吧,只见玻璃表面出现了一片蜘蛛网般的裂痕……
  再回神,发现她已回头注视着自己……看来彷佛是对自己未经许可便试图拍下她身影的举动感到很不高兴。
  「……不可以喔。要拍什么题材是你的自由,但千万不准拍我喔……我难得想让你大吃一惊,假如在这里就吓到你,那就太过无趣罗。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对……对不起。」
  尽管不太能够理解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野野宫武知道自己确实惹她生气了。
  她走向走廊的另一侧,野野宫武及相机则被遗留在寂静的走廊上。
  ……这台相机究竟能拍出什么样的影像呢?
  ※
  只要一拍完就会出现显影完成的相片,对我而言是一种未知的喜悦。
  的确,当拍完整卷底片后,再进入暗房冲洗、确认及整理拍摄成果也十分有趣。
  不过影像能立刻变成相片的便利感,虽然偏向玩具性质,但真的相当有趣。
  拍立得相片的保存期限并不长,比起一般相片更容易褪色。
  所以只要轻轻松松地拍摄出现在这一刻,享受当下即可。
  底片剩没几张,该珍惜使用的想法却已烟消云散。
  或许这台相机就是因为底片还没用完,才迟迟无法升天成佛。
  明明还剩下能够拍摄的底片,却来不及完成使命就满布灰尘遭人遗忘,肯定是一件很悲伤的事。
  一想到这点,我就觉得自己跟这台相机的邂逅,搞不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就别刻意吝惜,多方尝试看看吧。野野宫武心想,等用完底片后,再将它摆回原来的位置好了。
  某一天,他发现相机只剩最后2张底片…………便打算试试那件事。而这当然是出于恶作剧的心态。
  「只要拍摄全班团体照,似乎就会拍出根本不存在的学生身影。」
  他……打算确认一下这则谣言的真伪。

  有一节社会课碰巧改成了欣赏教材录影带,然后撰写心得感想的自修时间。
  我便利用机会请全班同学让我拍一张团体照,并怀着半开玩笑的心态按下快门。
  不料……平常总是很快就浮现出来的影像,这次却迟迟未能完成显影。
  原本期待会拍出何种相片的同学们,纷纷领悟到那台相机果然早已坏掉了。
  虽然他们说既然还有底片,只要再拍一张就好……但我不知为何却对此事耿耿于怀,于是回绝掉同学们的要求,中止拍照活动。
  ……是底片药水太过老旧而失去效用了吗?
  我总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该不会是……真的拍到了吧……就是所谓「不该拍到的东西」。
  会不会是因为不想让我们看见……相片才奋力抵抗着显影效应?
  我回想起那天,在走廊与那名神秘少女擦肩而过之际,她所说的那段别有含意的话。
  『那台相机,好像有办法拍出一般相机拍不到的东西喔?』
  ……总觉得她好像是想引导我去拍全班团体照一样……所以才会用那种意有所指的语气。
  这张相片肯定拍到了什么东西……话又说回来,虽然非常淡,不过有种影像总算渐渐浮现出来的感觉。
  等到放学后再观看时,那张相片已经变得更加清晰一些。班上同学的影像占满了整个画面……话虽如此,却还无法确认相片中所有同班同学们的容貌。
  我心中有种莫名的确信。
  这张相片绝对拍到了某种来路不明的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相片收好,带回家中,吃完晚餐和洗完澡之后,我都会拿出来再三确认。
  影像变得愈来愈鲜明。
  ……到了差不多该就寝的深夜时分,影像总算完全变得清晰。

  我仔细地查看那张相片,确认相片中所有同班同学们的长相。
  「……………………嗯,并没有拍到什么奇怪的幽灵呢……哈哈哈哈哈哈哈,搞什么鬼啊,真是太荒唐了啦!」
  我不禁捧腹大笑。
  明明是一张花费那么多时间才等到的相片,却没拍到任何怪东西。
  这张相片的显影速度简直慢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害我抱持着很大的期待,结果居然大失所望。
  芜论看多少次,相片拍到的都是我那群同班同学。
  不管是横着看或倒着看,完全没有类似长发女性怒目直瞪的身影,或是诡谲光影映入相片画面之中的异状。
  只有拍到那间教室里的同班同学身影罢了。
  没错,通通都是同班同学。
  每一张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容貌。
  这是团野同学、这是福田同学、这是西川同学以及安藤同学。至于旁边这名女孩是……呃,是谁呢……我跟她没讲过几句话,所以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呃~~~~~这名戴着眼镜,面露恍惚表情、毫无气势的女孩子到底是谁?
  真是太可悲了。身为同班同学,明明一同度过了春夏秋冬四季……我却无法立刻说出这个女孩的姓名。
  ……………………她是谁……这个女孩到底是谁?
  她是班上同学,这点肯定错不了。但我却想不起来……她是谁、她是谁……
  明明已到就寝时间,我却莫名其妙地意气用事起来。我决定等到确认她的身分之后,再关灯就寝。
  ……对了,我手边有修学旅行时发的导览小册,上头写着班级的分组名单,照理说应该有注明全班同学的姓名才对。只要看那本导览小册,大概就能找到那个被我遗忘的姓名吧。
  我从书柜旁边那一大叠堆积如山的资料当中,顺利找到了导览小册。
  若是从前的我,肯定毫不眷恋地丢掉这种小东西。
  但自从对相机产生兴趣之后,除了相片之外,我也开始珍惜能够记录情报的资料。因此我才把这本册子留在身边,并未丢掉,真要感谢自己的好习惯。
  打开导览小册,由大约六、七名学生组成的分组名单随即映入眼中。
  ……在进行这类分组之时,都会有一些多出来的可怜同学。然后,这群同学就会被凑成另一个小组。
  隶属于那种小组,就等于是被贴上「受排挤者」的标签一样……幸好我有一群时常相处在一起的好朋友,所以不至于受到影响……不过如果是那种交不到好朋友的同学……那些同学大概每碰到这种分组活动,就得品尝遭到排挤的羞辱感吧……我莫名其妙地萌生出这个念头。
  这名女同学,看起来也家那种小组的女孩呢,我猜她一定在那个小组之中才对……
  「……不对……没有,她不是那个小组的成员。」
  结果还是没能找到那名女孩的名字。其他姓名都能立刻联想起长相,同时也都不是相片中那个想不出名字的女孩。
  「……咦?………………」
  从刚刚就持续在心里酝酿的违和感……终于清楚地浮现了。
  我知道班上所有同学的姓名,也认得出他们的长相……而不知其面貌的姓名,并不存在于这个班级当中。
  「咦?…………咦?咦?…………咦?」
  一股寒意沿着背脊直窜而上……我决定使出最后手段。首先,我计算了标记在导览小册上的所有同班同学的姓名,而且连续算了两次,两次的结果都是48。
  接着我开始计算出现在相片上的人数。
  假使这张相片上的人数比名字还多……比名字还多的话……
  我的呼吸开始加快,变得急促。手指微微颤抖,思绪不断打转……
  手指太过粗大,不适合用来计算脸孔的数目。我拿出自动铅笔,用笔尖仔细地计算。
  拜托、拜托拜托……一定要是勰啊。如果是的、是的的话……拜托,一定要是鹌啊,我们班总共就勰人啊。一定要是躬好吗!
  「48……47…………48…………48……没错。并没有多出来的人!呼!!」
  我们班共有48人。
  能够正确无误地算出这个数字,我随即一头倒在被窝上,像是自嘲似地放声大笑。
  今天为了这张相片闹出多大的风波啊。哎,简直是荒唐至极啊,不过真的很有趣就是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虽然对结果感到安心,但若真有拍到神秘的第49人,或许反倒能让事情变得更有趣一些啊。
  这是从一开始就被当作玩具看待的相机。既是这样,那它必然能带给我更胜于一般玩具的乐趣。
  底片还剩最后一张……倘若刻意保留那张底片,再将相机摆回社办后方的原本位置让它沉眠,似乎也满有趣的。未来的学弟妹发现那台相机之后,或许能跟我一样,享受到相同的乐趣。
  我的小小好奇心就此获得满足。
  我钻进被窝,伸手拉扯即便躺平亦能关掉电灯的延长线,熄灯就寝。

  …………………………喂。只要是48人就行了?
  ……当然罗?因为我们班总共就48人啊。而相片上也确实拍下了48  个  人  的  样貌。
  既然我隔着观景窗负责拍照,照理说,照片里应该只有47人才对……?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总算惊觉到自己或许拍下了一张可怕相片的事实。
  难道毫无头绪的那名眼镜少女……真的是幽灵吗……!?
  但在那名女孩身上,却丝毫感受不到一般所预期的那种诡异气息。
  那名女孩的形象就如同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像是承受着在不在场都无关紧要的冷漠对待一般,饱受欺凌的可怜女孩,在分组时总是会被安排在临时凑成的组别……看起来就是个可怜兮兮的女孩。
  她的名字之所以不在导览小册上,该不会也算是霸凌行径的一环吧……让我不禁产生上述想法的她,以同班同学的身分融入在这张相片之中。
  她并非倒映在窗户玻璃或镜子表面的模糊存在,而是像个跟大家一样有分到座位,却战战兢兢地惧怕着会不会被人丢橡皮擦作弄的普通学生。
  ……她……到底是谁?
  愈是凝神观看……愈是对于想不起她姓名一事感到过意不去……就愈觉得,她好像真的曾是我们班上的一份子。
  不可能啊……我对她一无所知。
  但是有她在内的这张相片,却让人觉得是一张再自然不过的班级团体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张相片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是谁!?不对,应该说这台相机到底是……吁
  等明天上学时,再到班上确认一下,看看出现在相片这个座位上的女孩到底是谁。
  只要这样做,我就能确认那名女孩的真实身分。
  倘若不仅姓名,连存在都遭到遗忘的话,身为同班同学的我,真的会感到非常过意不去。
  ……虽不知自己会如何过意不去,但总而言之……即便毫无交流,起码也该记住有她这么一个同班同学,否则实在太过悲哀……此时我这么想着。
  后来,我得知了一件事。
  隔天,也不知是偶然或必然,我因为担任干部的关系,必须在早上开班会时站到大家面前宣布事情。
  因此,我在全班同学到齐的状态下,站在讲台前面观看整个班级。
  ……我看着那个想不出姓名的女孩曾经坐过的位置……一次又一次地看着。
  然后我……不得不舍弃掉「相片会拍出真相」的这个观念……

  我连在上课时也会不时拿出相片观看一番。
  我好不甘心,好不想承认。
  相片会拍下真相,这是我的主张,因此我才以身为摄影师为豪。
  但那张相片却拍出了并非真相的形影。
  既然如此,我非得揭穿背后的秘密不可……换句话说,就是必须揭露那名女孩究竟是何方神圣才行。
  对现在的我而言,觉得这张相片一旦被某人视作「灵异相片」,就等同于是对相机及自己的天大亵渎。
  因此我不轻易秀出相片给人看,只是漠然地在其他班级寻找是否有长得像那名女孩的同学。
  但这间学校真的很大,班级数量也多得夸张,即便是同一个年级的学生,看都没看过也是司空见惯的状况。
  我想像过她会不会是其他班的学生,只是偷偷溜进我们班找人玩耍之类的。当天我们班正在自修,而其他班刚好也是自修课,因此她便半开玩笑地溜进我们班,找附近座位的女同学玩耍……这种状况倒也不难想像。
  ……然而,看她那怯懦的表情,实在不觉得她敢做出那种大胆的举动。
  假使她肯露出更淘气一点的表情,上述状况或许还有考量余地吧。

  「野野宫啊,前阵子那台相机,结果你有用来拍到什么有趣的相片吗?」
  「咦?唉……什么都没有啊。」
  「我想也是啦。哇哈哈哈……」
  在社办里,伙伴们开口向我询问战果,我却装蒜岔开话题。
  我内心应该是很渴望拍到灵异相片才对……而我也成功拍下一张足以怀疑是灵异相片的照片,但我却到了这个节骨眼才加以否定。
  一旦拿出这张相片给他们看,任谁都会大叫一声「这是灵异相片!」吧。
  ……然而那却违反了我所秉持的「相片会拍下真相」的信念……
  突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原来我是个这么充满伦理观念的人?
  没错。我开始玩相机的动机……是对发生在理化教具室的蒙冤事件感到悔恨,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而开始入门。
  当时,我心中不断浮现出「要是能把映入自己眼中的真相洗成相片,不知该有多好」的这种想法。
  只有相片所拍下的事物才叫真相……载应该是如此深信不疑才对。
  正因如此,我才无法接受这张并未拍下真相的相片吗?
  …………不对。
  八成不是基于如此帅气的理由。
  ……我大概觉得很火大吧。
  我应该认识这名神秘少女,但却回想不起来,因而感到十分火大。
  跟在社办的伙伴们交流一番之后,由于整个人实在有点提不起劲,我便决定先行告退。

  然后……在跟那天同样染上一层橘红色彩的走廊上,我又再度遇见了那名少女。
  对了。仔细回想起来,我觉得她好像晓得这台相机的底细。那么,她能告诉我相片上这名神秘少女的相关讯息吗?
  「…………你想知道的话,说给你听也无所谓。」
  「咦…………」
  我应该没说出口才对……她却抢先回应我心中的疑问。
  「那名女孩的确是你的同班同学喔,你能想起她,相信她也感到十分欣慰吧……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我……我们班的学生总数是48人。她是第49人,班级点名表及相片上,也都没有注明她的姓名啊……!」
  「大家通~~通忘光了呢……都是那家伙搞的鬼…………你准备回家了吗?」
  「……嗯。」
  「那你何不试着去鞋柜那边调查一下众人的姓名呢……?只要是同班同学,应该人人都有一个摆放鞋子的地方吧?虽然可能有所谓隐藏他人课桌椅的霸凌手段,但不至于有把整个鞋柜藏起来的夸张情形吧……嘻嘻嘻嘻。」
  调查鞋柜…………采取如此简单的行动,就能获知那名女孩的真实身分吗?我无法想像一个明明没注明于班级点名表上的名字,会存在于鞋柜那边。
  然而,不可思议的少女却叫我去调查。
  ……她曾说过那台相机会让我大吃一惊,而我也真的被吓了一大跳。
  这是否表示,在她叫我去调查的鞋柜那边有我所寻求的答案?
  「啊…………谢谢你。我会试着调查看看。」
  「明智的决定。再见罗……嘻嘻嘻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你还不回家吗?」
  「………………咦?」
  我觉得在这种傍晚畴分,还走向与楼梯口反方向的她有点不太对劲,于是忍不住出声询问。
  ……若是社团活动,大多都会挑在社办或体育馆进行。而要回家的话,则应当像我一样走向楼梯口。
  我感觉不出她所前往的方向有任何意义……她的步伐散发出一抹宛如……在午休时间悠闲漫步一般的气息。
  只见她嫣然一笑。
  「…………谢谢。」
  我无法理解她为何突然开口向我道谢。
  「楼梯口是放学回家时的学校出口。那就表示我没有用到它的必要……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好啦,快点回家去吧?你们班应该早就放学了吧?」
  ……这代表她的班级还没下课吗?
  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她的身影显得有点模糊扭曲……是我眼花了吗……?
  以为是有小东西飞进眼睛的我伸手揉揉双眼,再定睛望向走廊时,她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来到楼梯口准备拿出鞋子之前……我照她所说,按着座号顺序调查同班同学的鞋柜。
  此时……我发现一个里面虽然没有摆放外出鞋或室内鞋,却贴着姓名贴纸的鞋柜。
  那是一张似乎很久未曾更换的老旧贴纸。
  如同字面所述一般,让人感受到一股被人遗忘般的寂寥感。
  我弯腰蹲下……读取那张贴纸上头的姓名。
  ……这么老旧的姓名贴纸,想必是好几年前的学生姓名吧,想也知道不可能是我认识的名字。
  「我就说吧…………森  谷  球  枝……连听都没听过……」
  森谷球枝……我连听也没听过。
  明明只是随口说出这句话……却觉得周遭的空气气味好像突然产生了变化。
  就像是……彷佛因为察觉到洗手台排水口的腐臭,进而发现连走廊上也隐约弥漫着相同臭味一样的感觉。
  明明无时无刻地弥漫着,而且我明明知道,却迟迟没能察觉。可是一旦知情之后,我便回想起那个名字曾经存在过的事实。
  森谷·球枝。
  ※
  下雨天的教室内,男女同学在午休时间大吵大闹,这幕算不上罕见的光景自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另有一群女同学聚集在教室一局大声喧哗……我选择忽视那个角落。
  因为那是霸凌行径。我能释出的善意,就是不把那一幕当作饭后收看电视一般地观赏。
  数名个性恶劣的女生团团包围住那个饱受欺凌的女同学,吹毛求疵地挑她毛病。然后连男生也跟着参加,真是令人不愉快的一幕光景。
  可是我没出面制止。因为我既没有袒护她的义务,也没有任何必须为此挺身对抗他们的理由及必然性。
  在营养午餐时间,有人会拿起面包碎屑丢她,面包碎屑砸中她的头,然后弹进别人的浓汤碟子里头。接着就搬出「汤被弄脏了,不能喝了啦」等台词抨击她……她在这一连串过程中到底有什么值得非议的地方,我始终无法理解。当然啦,由于我也无意介入其中,所以根本也没有深入理解的必要。
  「要是觉得自己有错就快点道歉啦!!应该先说声对不起吧,还不快说对不起!!」
  「我……我……又没有错……为什么我非得向你们道歉不可呢……」
  「你还敢狡辩!?各位听完作何感想啊!?你们觉得哪一方有错呢!?」
  「判决!!森谷有罪——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见森谷同学既悲伤又悔恨地紧晈着下嘴唇……低头不语……
  对了。那名女孩……就是森谷球枝……啊……
  ※
  那张姓名贴纸,大概一直在等我忆起这个名字吧。
  接着贴纸彷佛宣告自己已经完成任务般悄然融解,化作白烟……不对,是混入灰尘之中消失无踪。
  我虽眨了眨眼重新审视,眼前却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鞋柜。
  然而,我已不再需要那张姓名贴纸……因为我完全回想起来了。
  没错,我们班……其实共有49人……!

  我冲回教室。
  重新计算课桌椅数量。我用乘法进行心算,再加上尾数……

  49,找到了。

  这次不是隐约……而是唰的一声,彷佛一阵强风呼啸而过一般,教室内的气味产生了剧烈转变。
  发生了某种变化。教室内出现了某种直到方才还不知道森谷球枝这个名字的我,原本察觉不到的剧烈变化……
  我查看贴在墙上那张收集*钟型标志的班级点名表,就是可以拿带来学校的钟型标志换取贴纸的那种东西。(编注:日本的公益活动。赞助商的商品包装上附有钟型标志,学校会向家长收集至一定数量,并兑换成经费。部分用来补助学校设备,部分用来帮助落后国家,以及其他偏远地区或特殊教育的学校。)
  森谷(MORIYA)是「MO」开头……所以从女同学的地方往下看……
  啊……找到了。森谷……球枝……
  我从口袋里取出那张相片,寻找映照出森谷球枝身影的那一带座位。
  然后……我发现那个地方摆着一张扭曲到极点的丑陋课桌椅。
  桌子表面被人用雕刻刀刻下内容相当过分的恶作剧涂鸦字样……例如去死、丑女等等……简直惨不忍睹。
  就连铺在椅子上那块用防灾头巾折叠而成的座垫……也似乎遭到墨汁泼洒,而被恶意染成了一片漆黑。
  我提心吊胆地拿起那块座垫……
  因为学校规定防灾头巾一定要写上名字。
  『森谷球枝』
  这个名字很清晰地被填写在座垫表面……

  我决定在回家前先绕到另一个地方。
  我不晓得那张相片到底想传达何种讯息。
  不过既然相机交到我手中、我拿那台相机拍摄相片……并拍摄到不该出现在相片中的她,就代表这其中必有某种含意。
  教室内的书柜上,还留有一本修学旅行导览小册,跟自己昨晚在家查看的本子一样。
  我怀着一丝希望打开观看,果然不出所料……上面写有昨晚怎么找也找不到的「森谷球枝」这个名字。
  而在紧急联络网那格则写有电话号码……甚至连居住地址都有。
  她家位在我回家路上的某栋国营公寓。
  我查了查设置在电梯大厅的信箱。
  ……错不了……信箱上面附有「森谷」家的斋牌。
  对啊……这下子无庸置疑了。同时我也记得……
  森谷球枝确实曾经存在于我们班上。
  她确实存在,而且也有住的地方……!
  没错,相片毫无疑问地拍出了『真相』……
  那么,接着要面对一个理所当然的疑问……就是为何我……不对,应该说为何我们会忘记她呢?
  不对,不只是忘记而已。她的名字已经从校内彻底消失不见,甚至连座位也不例外……!
  我猜大概只有想起她名字的我,才能够在班级点名表上找到她的名字,以及看见那张属于第49名同学的座位吧。
  难不成这就是……时常耳闻的学校怪谈……!?
  最近好像有听说过……对了,就是校内传出的第八则怪谈。
  也就是关于那个出没于旧校舍厕所,名叫「爱哭鬼」的妖怪的谣言……
  内容好像是说那名女孩其实是个饱受欺凌的学生……后来遭到教师杀害,才化作妖怪出来作祟……咦?奇怪了……?我听说过这则谣言吗?另外,我记得那个化作妖怪出没的女孩子好像叫作……森谷……咦咦咦咦咦!?我曾有过这段记忆吗……!?
  我果然受到这台诡异相机的影响,逐渐被拉进学校怪谈的世界当中了吗……
  然而那绝不是一则内容嗳昧不清的怪谈,因为森谷球枝曾经存在过的痕迹确实有保留下来,连她家也实际存在于我的面前。
  就算我站在这里继续苦思下去,真相也无法水落石出。于是我下定决心,按下电梯按钮。
  我没办法带着这股疑惑未解的心情回家。
  既然已经来到这里……我就亲自确认一下吧。
  我会发现那台相机,拍摄全班团体照……想起森谷球枝的事,然后又来到这里……这一切大概都并非偶然。
  不知是谁,为了何种目的……而引导我来到这里。
  我沿着公寓走廊步行……这公寓汇聚了各式各样的家庭,走廊混杂着备个家庭的生活气味,讲好听一点叫生活感洋溢……讲难听一点,则是淤积了过多人类负面「气息」的场所。
  ……接着…………我终于抵达目的地。
  ……………………
  「森谷…………就是这里。」
  门牌处贴着一张用奇异笔写成的肮脏贴纸。
  贴纸上头写着住户姓氏「森谷」,后面则以小字附上一家四口的成员名字。
  ………然而却不见球枝名列其中。
  不对…………不是这样的……这是五个人的家族。
  我轻轻吐了口气,边用力缩小腹边揉揉双眼再看一次。
  「……森谷…………球枝……」
  彷佛只有她的名字风化一般……而贴纸也像是回想起她的名字一样……在一家四口的成员名字末端,隐约浮现出「球枝」两字……
  当我准备按电铃时,才发现门上贴着写有「门铃故障,请敲门」这一行字的纸张。
  ……我转眼查看电表,电表以能够联想到有人在家的速度转个不停。
  在来此的途中,看到几户人家的晚报仍旧插在门柱信箱上头,但这户人家的门柱信箱却不见晚报踪影……就是代表有人在家的意思。
  我紧张地屏住呼吸,再次转头看了一眼门牌上的「球枝」名字。
  接着,我举手敲门。
  我想知道真相。
  我一定要确认相机拍下的「真相」,究竟是阗违着什么样的内容!
  过没多久,我听见一个询问「哪里找呢?」的中年女性声音……应该就是森谷球枝的母亲吧。
  门内传来中年女性在玄关前面换穿凉鞋,并隔着门孔察看我的气息。
  我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推销员吧,确认这一点之后,依旧挂着门链的家门应声开放。
  门一打开,一名超乎想像的漂亮阿姨探出头来,她洋溢着浓浓的生活感。
  「哎呀,小弟弟。怎么了吗……?」
  「啊……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您是森谷同学的母亲吗?」
  「嗯,我是啊……你是我家哪个女儿的朋友吗?」
  若门牌所写无误,那么森谷家除了球枝以外,还另有两名姊姊。她大概以为我是其中一方的朋友吧。
  「两名姊姊」此一称谓必须以球枝的存在作为前提。既然球枝不存在,这当然就不是个合适的称谓词……而「哪个」则是有两个对象物之时的称谓。可见她必然没意识到球枝的存在……
  「呃……我是想请教关于森谷……球枝同学的事情……」
  「咦?你说哪个?」
  伯母没有对球枝这个名字作出反应。
  由于她主观认定必会听我说出其中一名姊姊的名字,因此没能正确地听清楚球枝的名字。
  但我也早已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
  ……假使我猜得没错……我们无法靠普通方法想起森谷球枝的事。只有透过观看那台相机拍出来的相片,才能唤醒关于她的记忆。
  所以我从口袋里掏出相片。
  一边递给伯母看,一边指着森谷球枝说道:
  「那个…………这名女孩啊……她是这个家的成员没错吧……?」
  「咦?哪个女孩?……咦……可以再让我多看几眼吗?」
  一张拍得这么小的相片,即便用手指去指明,也很难辨识出到底是指着哪个人。
  伯母将相片凑近到几乎快贴上鼻子的位置,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相片。
  ……果然还是无法恢复记忆吗?
  我只是被这张奇怪相片给欺骗了吗?
  ……不,不对。
  因为一个人在观看不感兴趣的相片时,绝对无法长时间聚精会神地盯着相片。
  我也有过同样经验,所以清楚得很。
  ……伯母已经快要回想起来了。
  「………………………」
  「如何……您是否……有印象呢?」
  「…………印象…………呃…………」
  一听就知道她的发言显得飘怱不定……大概是对无法断言没印象一事感到有点焦躁不安吧。
  这个家其实并非只有四人……而是共有五人,这样的记忆即将苏醒……
  接着…………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球…………枝……」
  「呃……嗯……就是球枝同学……」
  我跟着复诵一遍…………在这一瞬间,她终于回想起自己家的正确人数。
  而她的情绪也同时溃堤,倏然放声尖叫。
  「球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对啊,球枝一直都没回家啊!!球枝跑哪去了!?她真的一直都没回家,好久没回家了啊!!球枝人在哪里!?嗯,她人在哪里呢!?自从那天过后,她已经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回家了!?啊啊啊啊啊啊,都是我不好,完全没考虑到那孩子的个性,只会硬逼着她读书!那孩子连在家也无容身之处了!!啊啊,球枝一定是因为我太可怕而不敢回家,才决定离家出走!都是我的错啊!!在哪里!球枝究竟在嘟里啊!?球枝,求求你,快点回家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确知道「错乱」这个词。
  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目击到能够用这个字眼来形容的状况。
  要是打开的门并未挂着门链,伯母就算朝我身上直扑而来,大概也不足为奇吧。
  伯母一边反覆呐喊着球枝的名字,一边转身冲回家里。
  虽不知她在做什么……但却隐约可以想像得到。
  大概是在寻找球枝这名女儿实际存在过的痕迹吧。
  而那些痕迹长久以来明明都很理所当然地散布于身旁,她却始终未能发现。
  如今她大概已能看见球枝爱用的马克杯了吧,明明只收纳了一家四口的餐具,现在必能看见第五名家人的餐具了。
  一阵可能是她慌乱地在收集那些东西的喧闹声传入耳中。
  接下来她应该会把那些东西秀给其他家人看,并宣称这就是球枝曾经存在过的证据吧。
  然而家人们恐怕还是想不起球枝的名字……除非看见这张相片。
  刺耳的声音,应该是翻动餐具柜造成的……叫着球枝名字的呐喊声同样没有停过。
  我怀着自以为在查明真相的心态来到这里。
  但等待着我的……却只是一个诡谲的结局。
  森谷球枝曾经存在过,已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而伯母也想起了这件事。
  纵使想起森谷球枝,也改变不了她已不存在的事实。
  明明这个人已经消失,却想起对方曾经存在的事实。
  我该不会是……犯下非常可怕的滔天大错了吧……

  「相片真是残酷啊,会永远留下真相作为纪录。」
  那名好像知道相机底细的奇妙少女曾说过这句话。
  相片确实会留下真相。
  但真相并不一定能让人获得幸福。
  我若没去拜访森谷家,也没拿相片给伯母看的话,她大概会永远相信自己家只有四名成员吧,日后也必能平静地过完她的平凡人生。
  但我却害她回想起来。
  她的一名女儿——球枝……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消失,始终没有回家。
  不光是这样,甚至连世上所有人都忘记了那个女儿的存在。
  如此一来,又有谁能理解她那寻找爱女的悲痛呼唤呢?
  任谁都无法理鲜。
  ……她虽反覆呐喊着球枝这个名字,其他人却无法理解那究竟是谁。
  我感觉到有一阵翻箱倒柜般的剧烈声响又再度折回玄关。
  这次她或许真的会解开门链敞开大门,纵身朝我直扑而来也说不定。
  我……转身逃离现场。
  是因为我惧怕神态异常的伯母吗?
  还是因为我再也无法继续面对相片所揭露的真相呢?
  我没能详细理解自己的情感。
  我只觉得怕得要命!
  ※
  打定主意日后绝不再靠近此地半步的野野宫武,就此快步冲出公寓。
  不过他还是能听见伯母大声呐喊着球枝的名字……这阵呐喊回荡于公寓大楼之间,听起来如同自异世界传出的嘶吼声……
  ※
  由于拔腿狂奔的缘故,导致沿途跑错好几条路。
  但因为知道自己大概位于镇上的哪个区域,因此我也没有想太多,迳自走在平常难得经过的细小巷道之间。
  对现在的我而言,比起人潮汹涌的大马路,这种遭人遗忘,且不会被任何人撞见的窄小巷道反而更令人感到舒适自在。
  我再次取出那张相片。而且是在环视周遭一圈,确认这种久久才会有一、两个人通过的巷道再无其他人影之后,才取出相片。
  「………………」
  ………不管重看多少次,还是能看见相片上留有一抹少女的身影,正在诉说着「请别忘记我」。
  等等……真的是这么一回事吗?
  一开始,我以为基于某种理由而遭全世界遗忘的森谷球枝,是因为希望众人能忆起自己的存在才被拍进相片之中。
  但她的表情却显得暧昧不明。
  那并不是一张想要求助的表情。
  而是好像因全班同学非得到齐不可,才勉强配合拍照一般……缺乏意愿的表情。
  事到如今我才有此想法,在目击森谷球枝的母亲神智错乱的表现之后,我才明确地认定。
  我是否不小心拍出一张根本就不该出现的相片呢……
  而那张相岸也不是任何一台相机都能拍得出来的相片,是我特地从号称为社办魔境的杂乱物品堆当中,挖掘出这台像是刻意隐藏般沉眠于其中的相机,再拿它拍下这张相片。
  「……不不……是我想太多了……天底下没有人会因为被众人遗忘而感到开心…………她希望世人能够回想起来。倘若大家……甚至连家人都忘记自己的姓名,肯定会觉得悲伤……所以我一定是实现了她的心愿……是啊……肯定没错。」
  或许纯属自我辩解。
  但若不这么想,内心就无法恢复平静。
  回家吧。
  回家洗个澡……然后用被子裹住自己,至少等到晚餐时间再离开房间吧。
  这样必定能冷静下来,也能想到后续该怎么做……或者就能放心地认定即便不采取任何行动也没关系。
  此处可看见在这一带被当作路标使用的清扫工厂高耸烟囱,笔直矗立于巷道对面的天际。
  只要朝着烟囱直走,应该就能走回熟悉的路线或河堤。
  虽是第一次走这条巷道,但由于并未丧失方向感,因此我也没感到太多不安,就迈步往那边走去。
  但恣意婉蜒曲折的巷道,有时却像迷宫一样分岔,形成不怀好意的死胡同作弄着我。
  由于迟迟无法踏上熟悉道路所产生的急躁感,让我忘记了发生在那间公寓的事情,所以即便开口咒骂,也不会让自己感到不舒服……

  「……………………咦……?」
  在这么狭窄的巷道……看见前方有一道人影挡住去路,不禁令我愣了一下。
  这是一条若不侧身就无法擦肩而过的狭窄巷道,自然也不可能有那种特地跑来钻这条巷道的好事之徒。话虽如此,前方那道人影却心不在焉地杵在这条巷道之中,挡住了我的去路。
  那道人影的装扮……跟这条堆放着爆胎自行车、被风吹雨淋弄脏的洗衣机,以及久未修剪的盆栽等物品的巷道简直不协调到极点。
  人影给人的第一印象……活像是上一个世纪的英国老绅士。
  头戴一顶压得很低,俨然是走英国绅士风路线的帽子,身穿一袭时髦西装,手里甚至还握着一根拐杖。虽因帽子压得很低而无法看清来者像貌,但我猜测对方必定留着一口落腮胡,甚至还戴着单边眼镜。
  ……那是一身跟这条小巷道极不搭调的装扮。
  那道人影也没有任何动静,就只是心不在焉地挡在这条小巷道的前方。
  看起来既不像是外出散步,也不像是在此乘凉。
  或者该说……他那面朝着我伫立不动的模样,就像是在等待着我到来一样,让人觉得有点毛毛的。
  ……幸好还有另一条往旁边岔开的巷道。
  我不想勉强靠近那道诡谲人影,因此装出打一开始就决定往旁边前进的模样,弯进另一条岔路。
  反正只要朝着清扫工厂烟囱的所在方位前进就好,我也不必坚持非得走原本那条巷道……
  ……那个人究竟是谁啊?
  他要是肯干脆一点打扮成短衬裤搭配束腹带的邋遢模样出现,那就跟这条杂乱巷道十分搭调,我大概也不会感受到诡谲气息吧。
  整个人杵在路中间,简直碍事到极点……
  然而这件事刚好让我暂时忘掉方才发生的事情。
  享受完短暂的咒骂乐趣,好不容易又找到一条能朝烟囱所在方位推进的巷道,我随即朝那边转弯。
  周遭天色开始变暗,家家户户也接连透射出阵阵灯光……或许是忙着准备晚餐吧,只觉空气中满是抽风机的声音,以及油炸物的香气。
  尽管如此……这仍旧是一条感受不到路人气息的荒凉巷道。
  我觉得自己好像绕了一大圈远路,浪费了不少时间。
  原本只是打算在放学途中绕到其他地方罢了,但天色却已经变得如此昏暗。
  ……我离开学校的时间绝不算早,所以会搞得这么晚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我仍觉得天色变暗的速度好像快了一些。
  「……………………呜……」
  再次看见阻挡于前方的人影之时……对方身上那套特征明显,绝不可能认错的服装,令我难掩惊讶之情。
  ……那名英国绅士风的老人……再度挡住了我的去路。
  绝不可能有两名老人家同时打扮成那种奇怪的模样,可见他跟方才那位是同一人。
  但是,有可龙吗?我已经避开那位老人家,在这一带的巷道绕了一大圈。结果居然又再度撞见他,真有可能发生这种状况吗?
  老人家就跟方才相遇时一模一样,静静地伫立不动,像是等待我前来似地挡在巷道前方。
  受到压得很低的帽子妨碍,别说是双眼,甚至连表情都看不见……但不知为何,老人家却定睛凝视着我……或者该说我有种被他瞪视的感觉。
  真希望只是我的心理作用……不过那个老人家分明就是在等我。
  方才是因为碰巧有一条往旁边岔开的巷道,我才得以顺利脱身。然而这次没那么幸运,只剩下前进或后退两种选项。
  …………该说声麻烦请退开,拜托老人家让我通过吗?
  ……………………………………
  会接连两次撞见老人家,或许只是偶然。
  等等,搞不好老人家真的是在等我……
  只有一种简单方法,能让我确认此事,并摆脱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是掉头再找其他巷道。
  倘若那个老人家三度现身阻挡我的去路,就是明确地表达出有话要对我说的意思。
  与其开口跟那个诡异老人家交谈,倒不如沿着原路掉头回去还比较好。
  我毫不畏惧,不对,应该说是我万分惧怕地掉转脚步。
  接着频频回头察看,确认老人家并未追赶上来之后,我便小跑步奔离现场。
  我已经受够了这些莫名其妙的巷道,天色也真的变暗了。我想快点回家、快点回家!

  「……………………咦!?」
  在脑筋理解眼前所见光景之前……一股寒意已沿着我的背脊直窜而上。
  因为……我明明是背对老人家,转身跑走……然而却再度看见老人家现身,挡住了我的去路。
  这种事情……匪夷所思!
  难道是其实有两个老人家,分别从前后两个方向夹攻并玩弄我吗!?做这种蠢事有什么乐趣可言!?

  可是,等等……我不认为他们是双人组。因为前面那个老人家跟后面那个老人家的装扮看起来完全相同,我实在无法相信,他们会是身穿同一套服装的双人组。
  或者该说天底下哪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啊!难道是上一秒钟还在我背后的老人家,瞬间以光速移动并超越我,绕到我前面去了!?办得到才有鬼咧!又不是妖怪!!
  可是他再度出现在正前方挡住我的去路,却也是个如假包换的事实。
  此时我就算再次掉头也没有意义。话虽如此,但早已被强烈恐惧感袭击的我,还是选择了再度掉转脚步的方式。
  ……于是,这次真的被吓得魂不守舍。
  因为我一掉头,随即再次看见老人家的身影。
  而且这次是近距离地……
  直接伫立在我面前。

  我不再怀疑……这名诡异老人家无时无刻都会出现在我掉头逃跑的前方!
  老人家的双眼明明近在咫尺,却因受到压低的帽子阴影遮掩而无法看清楚……不过我还是明显感受到如今他正定睛凝视着自己。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蛇锁定的青蛙一样……
  由于有种预感,一旦自己先开口,就意味着某种程度的败北,因此在局面产生变化之前,我连一根手指头也不敢挪动……
  所以在老人家率先开口之际,一抹稍纵即逝的安心感顿时油然而生……

  「现在已经不是用『午安』来打招呼的时间罗。应该是要说『晚安』的时间了吧……?」
  「咦?啊…………嗯……晚安。」
  「嗯,晚安。」
  那是一个不出所料的老人嗓音……可是声音十分流畅,给人一种习惯讲话的健康老人的印象。
  那种教诲般的口吻不知为何听起来颇像是老师的风格,让我觉得他搞不好是我那间学校其他学年的老师。
  我觉得这种想法太异想天开了,明明是首次见面的人,却擅自猜想他是老师……但总而言之,透过这几句短暂交谈,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像个「老师」。
  而这是个令人安心的结论。
  在能够进行如此理所当然的对话之前,我都一直认为他是妖怪,而人类不能跟妖怪对谈……既然对话能够成立,就代表他是人类。最起码我不必过度惧怕他……
  「那可不一定喔。在童话故事或民间传说中,人类有时不是也会跟天狗、狐狸精、以及妖魔鬼怪交谈吗?」
  「…………咦!?啊……呃……是的。」
  我明明没说出口……老人家却像是回应我内心想法似地开口答道:
  「饲主跟宠物犬的感情好到一定程度之后,不是也能心灵交流吗?这代表纵使没开口交谈,还是能够进行交流……因此呢,就言语相通这层意义来说,人类若是比动物更能与妖怪沟通,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不是吗?」
  「的……的确是这样……没错……真是抱歉。」
  我下意识地道了歉……总觉得他好像是在告诫我,不该轻易断定人类与妖怪无法沟通一样。
  等等……不对吧?老人家真的是妖怪……并对我妄下的定论大动肝火?
  「……哈哈哈哈哈哈哈,算了,也罢。我们就等下次有机会再来讨论这个问题吧。时间已经很晚了,再不快点回家,妈妈会担心你的安危唷。」
  老人家再度回答了我没说出口的疑问,并面露笑容地说道。
  不知为何,先前在那条黄昏走廊上所遇见的神秘少女身影,突然自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漠然想着,倘若那名少女是人类以外的特异存在……那她必定是这名老人家的同伴。
  老人家并未回答我心中的疑问,然而仔细想想,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话说野野宫同学……你拥有一台不可思议的相机,对吧?」
  我大吃一惊。
  但不是因为为什么老人家会知道这台相机的事。
  我已经隐约察觉到这台相机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物品……既然熟知这台相机的相关情报……就代表对方也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呃…………是的,相机是在我手上。」
  「你是在哪找到的呢?在新闻社的社办吗?」
  「……是的。在凌乱地堆满了大量书籍与器材的社办最里面。」
  「………………嗯~~这真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咦?」
  「那台相机加上了非常严密的封印,不是会随便被人类发现的物品……但你却能发现它的存在,这令我感到相当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啊。」
  对我而言,这名老人家才是不可思议的存在……而他却脱口说出「不可思议」这个字眼,教人感到极其不安啊……
  「用不着这么害怕。我并没有把你抓起来吃掉的意思,你应该也不会动不动就跟早餐的味噌汤说话吧?假如真打算吃掉你的话,我才不会跟你交谈,早就一口咬住你罗……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想他是为了舒缓我的紧张情绪才发出笑声。
  然而我却觉得听起来好像是在表达「他会二话不说直接开动」的意思。
  ……虽然尚未摸清这个老人家的底细,而且也还不晓得他为何主动找我攀谈……但看来我绝不能忘记他是个可怕的存在。
  「……我没办法花太多时间,那就长话短说罗……我想请你把那台相机还给我。」
  「咦?啊……这台相机……原来是你的啊?」
  「不,那不是我的相机。但应该也不是你的相机吧?」
  「这……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我不是已经受够这台诡异相机了吗?那么这正是个好机会,只要交给这个老人家处理……我就能抛开这个烫手山芋……
  不过……要我轻易放弃这台相机,这台靠着连老人家都感到不可思议的奇迹才得到的魔法相机,总觉得有点可惜,于是我不自觉地开口询问:
  「那个……如果我不肯交给你的话呢……?」
  我刻意这样询问,或许是大为不敬的举动。
  对方应该是刻意采取谦逊姿态才对。我却忘记这点,而不知不觉地换成跟他称兄道弟的心态。
  ……我瞬间忘记对方是个可怕妖怪的事实。
  或许他肯拿出不逊于这台相机的宝物跟我交换——我也是基于这种想法,才不经意地脱口说出那旬话。

  「……哦,你的意思是要拒绝我罗……?」
  「啊……呃,那个……毕竟相机是我找到的,如果你想要的话,那个,就必须给我某种等值的补偿,否则那个……就像是捡到失物,也有权利向物主要求一成的报酬啊……」
  有种类似太阳被云遮住,导致气温急速下降的悚然寒意涌上心头……当我脱口说出不敬台词时,所体会到的就是这种感觉。
  ……也就是说,我已自行理解。
  理解到刚刚那是一句口不择言的台词。
  此时,西沉的太阳刚好挂在老人家头顶……老人家的脸庞瞬间被涂抹成一片漆黑……
  片刻的沉默,感觉反而比任何怒骂声来得更加可怕。
  「……最近的年轻小伙子真是不像话呢。长辈好心给面子,却立刻误解成双方是处于对等关系……看来还是得像以前那样好好指导一番,让你们懂得对长辈表示敬意才行,是吧……?野野宫武同学…………?」
  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错觉,彷佛自己缩小了一般……不对,是自己双脚咕噜咕噜地逐渐遭到沼泽吞没一般的感觉。
  老人家的身躯,以及包围住我俩的墙壁变得愈来愈高,甚至还挡住了老人家背后那颗即将西沉的太阳……
  事到如今我才体认到自己说错话……明明没有任何交涉余地,我还讲出那种得意忘形的话……!!
  「野野宫武同学似乎需要接受一点小小的教训喔……?原本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呢……?野野宫同学……?」
  因逆光而化作漆黑身影的老人家,巨大的头部彻底遮掩了我头顶那片天空……
  我甚至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双腿发软,还是陷入柏油路面底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是没有找到……这台怪相机……
  快来……人……救命啊……………

  「这里可不是学校喔……『校长』……?」
  「…………………………哎呀,原来是彼岸花同学啊。」
  听见这个声音的同时,施加在我身上的诅咒已经解除了七、八分。
  老人家的视线转向我背后……我回头一看,发现优雅地伫立在围墙上的身影,正是那名在黄昏走廊上遇见的少女。
  随着凉风轻轻摆动的美丽秀发及华贵裙子,看起来如同一个获得生命的西式洋娃娃一样……同时却也和这名老人家相同,是个感觉跟这条杂乱巷道极不相衬的异质存在。
  ……唉,打从刚刚就已经体验到强烈的违和感了啊……事到如今我大概还有所误解,并不是他们散发出违和感……在现场当中,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甚至没有能力自保的我,才是最具违和感,最不合时宜的家伙。
  「我啊,可是野野宫同学的朋友唷…………嘻嘻嘻嘻嘻嘻。」
  「……哦,有这回事?朋友必须好好珍惜才行喔。」
  「要是您打算动他身上任何一根汗毛的话……我彼岸花就会出面充当您的对手喔……?」
  「……………………真的吗?」
  被称之为校长的老人家,以及名叫彼岸花的少女,两人的语气虽然都很平静,但是关系显然相当险恶……此外,名叫彼岸花的少女好像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同伴。
  「野野宫同学,快退开……否则会被吞没喔。」
  「……咦?…………呜……呜哇……!」
  这句话的意思如同字面所游,我的双脚再度体会到陷入沼泽般的触感。
  但那并非沼泽,而是从名叫校长的老人家脚边渗透、扩散开来的漆黑阴影。
  黑影状似焦油,必定会将遭到黑影吞噬的人类拉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境吧。
  ……方才体验到的那种感觉,根本就不是什么心理作用,而是我正在遭到吞噬的过程。
  我拔腿跑回自称彼岸花的少女身边,她则从墙上翩然跃至我面前,挺身挡在校长前面。
  ……虽然瞬间觉得十分可靠,但她恐怕也是非人的存在。她的背影透出令人畏惧的气息……但至少在这一瞬间,她算是我的战友。
  话虽如此,我却无法萌生出相信她的念头,因为搞不好只是狐狸及狸猫在互相争夺我这头猎物罢了……
  「没礼貌。难道你就不能带着『谢谢你保护我』的感激之情吗?」
  「咦,呜,真、真是对不起……!」
  我也差不多该认清事实了吧……他们能够读取到我的内心想法。
  这已不再是「或许」了,他们真的不是人类啊。
  「…………你不觉得这是一场无谓之争吗?」
  「是吗?我也不认为这是一场斗争就是了……」
  「………………到了这把年纪还得陪你玩游戏,实在是很累啊。」
  「那您何不直接打道回府休息呢?事后我再带适合您这种卧病老头享用的白粥过去给您品尝好了,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看来你也需要受一点教训罗?我还是比较习惯七则怪谈的说法啊。」
  「是啊。还是学校七大怪谈念起来比较朗朗上口呢。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从校长脚边渗出的黑影沼泽逐渐逼近,甚至还爬上左右两侧的围墙……宛如黑色世界要将周遭地带全部吞噬殆尽一般。
  ……而这片黑色沼泽也渐渐逼近彼岸花的脚边。
  那势必是连彼岸花也会畏惧三分的凶狠招式,若非如此,校长绝不会派出这片沼泽来追击她。
  不料彼岸花却是从容不迫地微笑着,毫无动作地呆立在原地。
  「…………我要吞噬你罗,没关系吗……?」
  这大概是即将发出最后一击的宣言吧。
  猛然回神,才发现黑色沼泽已经淹过彼岸花的脚掌……有点不对,是黑色沼泽覆盖住彼岸花脚边,只留下将近一个人孔盖大小的空间。
  倘若彼岸花始终不投降,黑色沼泽必会毫不留情地吞噬她……
  再三挑衅的是她,校长声调虽然平静,但内心肯定早已气疯了吧……一旦她落败,黑色沼泽绝对会顺势扑向我。
  ……我得快逃……我必须趁现在赶紧逃离此地才行。
  可是我整个人吓到两腿发软,连想要挪动屁股站起来都办不到。
  ……此外,我大概也已经无路可逃了吧。
  因为……如同太阳西沉,昏暗夜色将世上万物锁进黑影中一般……连我身旁也全被黑色沼泽覆盖,就只剩下一块人孔盖大小的空间而已……
  「………………我再问一次喔?我要吞噬你罗,没关系吗……?」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我倒认为在吞噬我之前,校长会先被『送进保健室』喔……?」
  「……………………哦。」
  彼岸花好像从刚刚开始就在拚命憋笑……对她而言,这段对话大概只是某种游戏的序曲而已吧。
  然而只有白天才会待在学校的人,势必无法理解那种游戏……那是入夜之后出现的学校支配者们才玩得起的游戏。

  「……你的龟速沼泽,还真是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包围住我呢。害我无聊得要命……但我动作很快喔?正是所谓一秒的疏忽,一生的遗憾;保健室不是贴着这样一张标语吗?」
  「嗯,这句标语真不错……因为短短一瞬间的疏忽大意,就会造成遗憾终生的严重伤势啊。」
  「……唔……」
  「没错吧?我呢,就是掌握了这一瞬间啊。」

  正如她所声称的一般,那是转瞬之间发生的事。
  包围着校长的巷道左右两侧围墙,看起来彷佛由内侧膨胀并猛然爆裂。
  ……跟「爆炸」现象不一样,是围墙膨胀爆裂,而爆裂后扭曲的尖端,宛如怪物利爪一般延伸,从左右两侧将校长整个人包围起来。
  看起来就像是瞬间被关进一座内侧布满棘刺的鸟笼一样。
  ……定睛一看,那些尖刺乃是埋在水泥墙之中的补强铁棒。这些铁棒弯弯曲曲地延伸而出,前端变得如长枪一样尖锐……形成数柄长枪团团围住校长,枪尖直指喉头的状态。
  维持站立姿势时或许毫无危害……可是,假使因某种理由而绊到,或是稍稍倾斜身体的话,枪尖大概会立刻刺穿喉头……换句话说,校长已经被扭曲的枪尖团团包围,陷入完全无法动弹的状态了……
  而看看彼岸花的脚边,会发现她的状况其实也差不多……原先所留下相当于人孔盖大小的立足空间已经完全消失……刚好就剩下贝能容纳一只脚掌的空间而已……彼岸花一样处于只要姿势稍微失去平衡,就会立刻遭到黑色沼泽吞没的危险边缘。
  这一瞬间,他们无疑是在进行一场惊险万分的生死对决。
  「………………嗯……还是老样子呢……你真是教人伤脑筋啊。」
  「赶快隐居去吧,我倒是很乐意打遥一座能够让你风光引退的舞台喔……?」
  「……………………真是口不择言呢……我敢说到头来你一定会落得自讨苦吃的下场。」
  「是吗?我倒很希望校长设法让我尝尝所谓的苦头……嘻嘻嘻嘻嘻嘻嘻嘻,校长大概办不到吧?那我自然也就没有三思的必要罗。」
  「…………真是够了………………因果报应,万事均如轮回一般。自己种了什么因,就会收回什么果。」
  「那就不成问题啦。我们不是早就跳脱出轮回之外了吗?」
  「呵……………………野野宫同学,我问你……真相与安息,你比较推崇哪一方呢?」
  「咦……?啊……咦!?」
  我完全没料到话锋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心跳速度猛然加快。
  见识到此等异常光景,他们身为妖怪一事已是无庸置疑的事实……而这个妖怪又再度开口找我谈话。
  「由你来选择吧……真相与安息,你会推崇哪一方呢?」
  「……不要听信他的胡言乱语喔。回答安息之后会有何下场……应该不难想像吧?」
  「呜……」
  「彼岸花同学,别再骗他了。我在问他的想法……来吧,野野宫同学,你选择推崇哪一方呢?」
  真相与安息。
  与真实相反的安息,究竟代表何种意义呢?
  那是否意味着拒绝真相,出于无知而获得的安息生活呢?
  ……的确,有些状况能够因无知而获得安稳。
  但那绝非好事。
  人生在世,有着即便厌恶也不得不面对的真相,环境问题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一旦针对环境问题展开讨论,我们的生活就势必会受到某种程度的限制……但若因排斥而佯装不知,继续过着安稳生活的话,未来的人类社会肯定得承受代价。
  ……我不就是在新闻社的活动中学习到这项道理?
  我们必须查明人们企图逃避的事实,并提出相关问题才行。
  森谷球枝的相片确实很阴森诡异……可是那张相片上的森谷球枝是实际存在过的同班同学,却被众人忘得一干二净,连她的母亲也不例外。
  因为看到那张相片,她的母亲才总算回想起来。
  或许那是一张很惊人的相片,让伯母对于先前忘记女儿的事情大受打击,一时之间陷入混乱状态,这也是不难理解的反应。
  可是森谷球枝必定会因此感到开心才对,能够被人回想起来的她,相信一定会在某处感到欣慰才是。
  我猜她大概是被这个名叫「校长」的妖怪吞噬,整个人都被抹除殆尽了吧。
  而那台相机则揭露了森谷球枝确实存在过的「真相」……揭露了因妖怪之力而消失的存在。
  没错……真相只有在拍成相片时才能化作真实。
  不管相片拍到什么东西,那都是应当勇敢面对的真相。
  在亲眼目睹这台相机的神奇力量时,我确实胆怯了。
  可是仔细想想,我又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真要说奇怪的话,森谷球枝的存在事实遭到抹灭才奇怪吧!那才是一件更不好的事,而我则运用那台相机打破虚实界线,揭露真相,守住了森谷球枝的名誉!
  ……这个想法纵使没说出口,也已成为我对这个问题的明确回应。
  「就是这么一回事罗,校长……新闻社的野野宫同学选择推崇『真相』。」
  彼岸花如此宣告,校长则是面露笑容,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嗯。撇开安息而选择真相吗………………的确很符合年轻人的想法呢……好吧,彼岸花同学……这次就到此为止如何?」
  「聪明的决定,我可不想弄脏这双心爱的鞋子啊。」
  「我也不希望这件心爱的外套被刺成千疮百孔的模样啊。」
  包围住校长的扭曲长枪,朝着跟刚才完全相反的方向……宛如录影带的倒带一般,被破裂的围墙吞食而倒缩回去。接着变回膨胀状态,再逐渐恢复平坦……最后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复成原本平滑而饱受风雨吹袭的肮脏墙壁。
  同时,本已将周遭一带染成漆黑世界的黑色沼泽也缓缓倒退,缩回校长脚边……猛一回神,四周及天空的亮度都已经恢复正常。
  感觉两人好像对峙了很长一段时间……但那会不会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
  油炸物的气味扑鼻而来,那应该是直到方才都遗弥漫在空气当中的气味才对……我却有种那股气味「重返现场」的错觉。
  ……该怎么形容才好呢……我感觉生活的气息重新回到了这个地方。那是杏代表方才的巷道跟此地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事到如今也不得而知了。
  「那么,我就先行告退罗…………野野宫同学,抱歉打扰你了。要记得直接回家去喔…………彼岸花同学,我们后会有期。」
  「嗯,后会有期。我会带白粥去探望您的,不过只有一口的份量就是了,嘻嘻嘻嘻嘻嘻。」
  「呵呵呵……就这么说定了,两口如何?」
  「好吧,看在您卖面子给我的份上,我就带两口白粥过去给您好了。拜啦,自己保重喔。」
  「……原来如此,不愧是保健室的洋娃娃,道别的时候会用『保重』代替『再见』啊。呵呵呵呵……」
  校长的身影逐渐变淡……宛如轻轻摇曳的海市蜃楼幻影一样。
  以为是自己眼花的我揉了揉双眼,再次定睛察看时,校长的身影已完全消失无踪……
  但彼岸花却依旧在我面前,并未跟着消失。
  ……她转过身来,朝我伸出手臂……脸上带着淘气笑容。彷佛表达出「你还打算在地上坐多久啊?」的意思一般。
  「谢…………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不客气,要是我来迟一步的话,你早就在放学回家途中,不为人知地消失于这条巷道之中罗……而且不仅止是身影,你还会自班级点名表及团体照当中彻底消失喔。当然啦,搞不好连家里那些属于你的餐具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呢。嘻嘻嘻嘻嘻嘻。」
  现在的你,应该很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吧?彼岸花轻声笑了起来。
  ……就是再过没多久,我会被那片漆黑沼泽吞没。
  然后如同森谷球枝一样,我曾存在过的记忆也会自这世上彻底消失,进而变成只有透过这台不可思议的相机所拍下的相片,才能让人回想起来的存在……
  「那家伙是我们学校年资最久的学校妖怪。我们称他为名列第一位的『校长』……我是名列第三位的『舞动的彼岸花』。你有看过一个坐在保健室药品柜上头的西式洋娃娃吗?」
  「啊…………没有耶……因为我从没去过保健室,所以……」
  「是喔?那我下次招待你来玩好了……连同一封适合被送进保健室的受伤邀请函。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彼岸花虽面露淘气笑容,我却无法说服自己跟着展露笑容。
  光就方才的那场交锋来看,她似乎是个比「校长」更加危险的存在……据我所见,「校长」好像是因为不想真的跟她大打出手才选择退让。
  如此可怕的存在就近在眼前……要是我再表现出像刚刚那样没礼貌的言行,这次她肯定会毫不客气地取走我的小命……
  「没错,这样就对了。畏惧与敬意是相通的……是用来避免惹祸上身的基本礼仪之一…………放心吧,那家伙说得一点也没错。假使真打算吃掉你的话,我早就不由分说地一口将你吞下肚罗。你我还能这样进行交谈,就代表至少现在我没那个意思。」
  「……现、现在没那个意思……」
  「不必那么惧怕也没关系。野野宫同学的灵魂,现在感觉并不怎么美味,我的食欲还没产生反应喔。嘻嘻嘻。别看我这样,我对食物的滋味可是挑剔得很呢。」
  纵使她那样说,我也完全无法感到安心……因为她与我在食物链上的地位高下可说是一目了然。
  「来,跟我走。这条巷道是那家伙的结界,单凭你一己之力,走再久也只是不断地在同一条巷道绕圈子而已。」
  「…………你为什么……要救我……?」
  把人类当作食物看待的妖怪,为何出手救我……除非弄清这点,否则我实在无法跟着她走。
  彼岸花露出「真拿你没辙」的表情之后,尽可能地露出柔和神色开口说道:
  「因为你帮我朋友报了一箭之仇啊。所以呢,这算是所谓的报恩罗。」
  「…………仇……?」
  「……你今天应该有特地跑去我朋友家拜访,还让她母亲恢复记忆吧?」
  「啊……你是森谷球枝……同学的……?」
  「嗯,球枝是我朋友……而那家伙正是去除掉她存在痕迹的元凶。」
  「……………………是那个名叫校长的老人……」
  「天底下最悲哀的事,莫过于遭到世人遗忘……纵使被全校学生遗忘,至少也希望家人还能惦记着自己,对吧?可是那家伙生性冷酷无情,居然连她父母亲的记忆也不放过…………欸,这是很残酷的一件事情,对吧?」
  「………………这台相机究竟是……」
  「是我们班的设备啦。它可以识破任何障眼法,拍下如假包换的真相。」
  先前看见她的名牌时,彷佛被雨水沾湿而无法看清表面字体。
  如今却已能判读出有点晕开的潦草字迹。只见班级那一栏上头写着B班……不对,应该说是第13班。
  ……尽管我们学校确实是一间学生总数及班级数量都很多的学校,但理应没有哪个学年编到第13班才对………………单就人类的班级而言。
  13班大概就是住在学校的妖怪们所属的班级吧。
  而她说相机是那个班级的设备……原来如此,也难怪它具有这股不可思议的力量。
  「你应该也想像得到吧,那台相机对那家伙而言就是个大麻烦呵,因为它会揭露自己吃掉了哪些人类。那家伙不单只吃人,还会连同其存在一并吞噬……因为你拿那台相机拍摄相片,夺回了那些存在,导致那家伙只能被迫吐出原本吃掉的东西。」
  「…………不单只有肉体……连其存在也……一并吃掉…………好可怕的妖怪。」
  「不过他有时候也很方便。嘻嘻嘻…………相机被尘封在新闻社社办,你既是会进出社办的学生,又刚好是球枝的同班同学,所以我才设法让你发现那台相机。」
  ……校长好像曾经说过,那台相机遭到严密封印,一般人类根本无法发现。
  我懂了……彼岸花是因为想替朋友报仇,才解除这台相机的封印,让我得以发现它的存在。
  「一点也没错。我就是把那台相机送到你手中的人。」
  她嘱咐似地问了句「这下子你可以理解了吧?」之后,再次轻声笑了出来。

  刚才这明明是一条再怎么走都绕不出去的巷道,但是跟着彼岸花一起行动后,竟立刻就来到了有人潮的大马路上。
  马路上有来来往往的车潮,亦可看见急着赶回家的行人身影……这里肯定是人类世界没错。
  「真、真的非常感谢你。只要带到这里就没问题了。」
  「哎唷。让救命恩人担任向导,结果只有一句『接下来就没问题了,再见』?真过分耶,嘻嘻嘻嘻嘻嘻。」
  「呃,你这句话…………是指我需要、给你什么谢礼、之类……的意思吗?」
  我感到有点紧张。
  或许我确实是承蒙她救了一命……可是我真的非常害怕,不知道像她这样的妖怪会向我要求什么东西作为代价……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其实你原本是会丧命的,纵使我说要接收你一条手臂,也不算太过分吧……?」
  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倘若是人类说出这段话,或许还能一笑置之……但若是出自身为妖怪的彼岸花口中,就会立刻变成一段可怕的言词……
  「开玩笑的啦……难道你就不能请救命恩人喝杯茶聊表谢意吗?」
  「咦?啊……可是我身上又没带钱……」
  「哎呀呀,真是不中用呢…………要不然就到你家请我喝杯茶吧……对了,玩相机是你的兴趣吧?我想看看你以前的相簿,希望你能以此做为谢礼。」
  「我、我的相簿……吗……?就只是一本塞满在住家附近所拍摄的无聊相片,内容乏味到极点的相簿耶……」
  我不想带妖怪回家……啊,糟糕,要是冒出这台想法,会被她识破我的心声……
  可是我若拒绝这个要求,她搞不好真的会扯断我一条手臂……她既然肯说我是朋友,我自然也得配合她的要求……现在的我实在怕得要命,根本不敢惹她生气啊。
  没错,跟一条手臂比起来,拿相簿给她看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嘛……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我就是喜欢你这种个性啊。好啦,我们走吧。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踏出校门了,所以现在非常开心唷。」
  似乎晓得我家在什么地方的她,迳自举步往前走。
  可是她的步伐却显得非常兴奋雀跃……要我把她当成一名态度有点蛮横的新朋友……倒也未尝不可。
  ……结交了一个妖怪朋友,这听起来还满帅气的不是吗……既然如此,倘若表现出过度惧怕的模样,反而显得很没礼貌。
  况且蒙她搭救也是个不争的事实……尽管并非值得炫耀的事,但为了答谢这份救命之恩,还是让她看看那些相簿好了。
  搞不好她还能帮我发现一些我没注意到的灵异相片呢。
  ……硬是强迫自己往光明面思考的我,连忙追上彼岸花的背影。

  我家坐落在并非特别醒目的住宅区,附有一座小小的庭院及车库。虽是一栋两层楼高的建筑物,但其实总面积没有特别宽敞。
  家里空无一人,妈妈大概是出门买东西去了吧。
  ……今天要是稍有差池,我或许就没机会回到这个家了。
  纵使事态演变成跟妖怪一起回家的局面,我也很开心自己能平安无事地再度踏进家门。
  彼岸花则是在进门前停下脚步,先抬头仰望房子,再转眼看着我的背影。
  难道她心中有条规矩,在没听见我说「请进」之前就不愿擅自跨越门槛?于是我向她说了声「请进」。
  「房子还不赖嘛。这就是所谓『回家』的心情?我从你身上感受到一股不可思议的安心感呢。」
  「……咦?嗯,大概吧……我想无论是谁,只要踏进自家家门,应该都会萌生出这种情感才对。」
  「哦……由于我是学校妖怪,因此『回家』的感觉虽然很一般,对我而言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学校妖怪都住在什么地方呢?」
  「想也知道是住在学校……可是大概跟所谓『居住』的意思不太一样吧。『居住』是代表着可以在那个地方享有安宁吧?但就我们的状况而言,或许该用『待在学校』来形容比较正确。」
  「明明是学校妖怪,在学校却不得安宁吗?」
  「我们若不随时随地捕食他人,自己就会变成他人的食物。我猜这大概跟所谓『得享安宁之家』的印象相差甚远吧……?不过这同样也会发生于你们这群在学校上课的学生身上。」
  ……若不随时随地捕食他人,自己就会变成他人的食物……?
  她所说的这段话,并非只适用于妖怪的世界。就连天天在教室上课的我们,也能直接套用这个定理。
  不论哪间学校,都找不到毫无霸凌行径的班级与学年。换句话说,霸凌是一种不管搬出多少漂亮话辩解,也无法否定其存在的社会现象。
  太阳东升,阴影势必跟着出现。同时也会造就出晒得到太阳的光明面,以及晒不到太阳的阴暗面。
  既然向阳处的位置固定不变,相信任何人都希望把向阳处当成自己的容身之地。为了在向阳处打造自己的容身之地,不惜把别人赶进背阳处。
  换句话说,在幼稚园一玩再玩的「抢椅子游戏」,说穿了,就是效果最佳的人生历练。
  我们总是为了避免沦为遭霸凌的那一方,而无时无刻地窥探着能够成为霸凌那一方的机会。
  要质疑这种态度也是个人自由,但为了避免被打进遭霸凌那一方,每天都得油腔滑调地跟班上同学们打交道。
  这种状况大概跟彼岸花他们所属的妖怪世界一模一样吧。
  可是我们人类只要踏进家门,回到家人身边,至少还有个场所,得以休息至隔天旭日东升为止。
  然而妖怪却没有那样的地方可去。
  ……我猜彼岸花这个妖怪或许是对「回家」一事抱持着憧憬心态吧,所以才会希望能够跟我一同「回家」。
  方才我明明目睹了那么可怕的场面……如今竟莫名地觉得她的身影变得娇小许多。

  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带客人回家,以及泡饮料请客人暍。
  而我也只会准备两个马克杯,舀可可粉冲泡热可可招待客人。
  当我端着杯子上到2楼的寝室,只见彼岸花端坐在坐垫上面,乖乖地等着我回来。
  「这里就是你的巢穴吗?」
  「虽然我觉得『巢穴』一词有待商榷……不过,差不多算是吧。」
  她兴致勃勃地转头环视着房间。
  置身茌我这间充满现实感的寝室内,宛如法国洋娃娃一般漂亮的她充满着违和感,让我觉得自己的寝室彷佛异次元空间一般诡谲。
  「我想看相簿,请拿给我翻阅好吗?」
  「真的没拍到什么出色的画面……如果这样你也不嫌弃的话……」
  我随手从书柜里抽出几本装满相片的相簿递交给她。
  她面无表情,淡然地翻动相簿内页……
  由于她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平淡,令我以为自己或许害她觉得无聊,顿时感到有点害怕。
  「没这回事喔,学校外面的风景每张都很有趣。另外,我的脸本来就是一张扑克脸,我一点也不觉得无聊,不必冒出那些奇怪的顾虑。」
  我还没有说出口的话,她又直接回答了。
  ……要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或许又会再次胡思乱想,被她摸透思绪并惹得她不开心。
  因此我决定从书包里拿出那台相机,有模有样似地动手保养来打发时间。
  总觉得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各自默默地做事的光景,是一种让人感到既尴尬又滑稽的奇特场面。
  我有时会侧目偷瞄她一眼。
  面无表情的她如同字面所述一般,机械式地观赏着相片,并维持着固定的时间频率翻动内页……看起来彷佛一架设定好了,要去执行那种动作的机器人。
  她说自己并不无聊……但我倒是有点好奇,不晓得非人类看过自己的相片之后会作何感想。
  ……此时,她彷佛回答我内心疑问似地开口说道:
  「我觉得收藏在这本相簿当中的相片形成了一系列的时间轴,因此能够了解到你的兴趣随着时间产生何种变动,是件非常有趣的事。」
  「……意思是说观察被摄物的倾向,你就能汲取到我摄影时的心境吗?」
  「差不多吧。相片看似剪裁被摄物而成,实际上则是由拍摄者本身剪裁出该张相片。看着这些相片,就能了若指掌地深入认识你这个人,感觉非常有趣呢。」
  「这番说词远比自己的精心作品被你拿去翻阅,还令我觉得难为情啊……」
  「促使你开始拍摄相片的契机是什么呢?…………我看初期的相簿,发现相片显得既残酷又极具攻击性……嘻嘻嘻嘻,就这层意义而言,初期的相片反倒比较合我胃口。」
  话说到这里,她的目光总算离开相簿.转而望向我。
  ……她的眼神散发出一丝淘气色彩,宛如观看相簿似地凝视着我。
  「……以前我曾有过被人嫁祸的经验……当时我确实看见犯人、目击事实真相,并开口叙述来龙去脉,可是老师却不肯相信我……」
  「当时你产生了『假使有拍相片、留下真相就好了』的想法……对吧?原来如此,就是因为当时的怨恨迟迟没能消散,你初期所拍的相片才会显得如此残酷啊……嘻嘻嘻嘻,全是些轻轻一碰,就很有可能割伤手指头的冷酷照片呢。」
  那些被她以残酷或冷酷等字眼批评得一无是处的相片中,全是怎么样也无法联想到上述形容诃的平凡日常风景……
  或许,当中拍到了只有非人类才看得见的特殊事物也说不定。
  不过,她说得没错。
  我记得所有相片……也就是说只要观看相片,我同样能一并回想起拍摄时的心情。
  所以我很清楚……在刚刚养成随身携带相机的习惯时,我为了平反类似的冤情,每天都睁大眼睛提高警觉。
  但我的事件已经被定罪而宣告结案,即便从现在开始拿起相机拍照,也无法平反那起发生在理化教具室,而且认定我就是犯人的事件。
  不过或许有办法平反往后发生的冤罪事件。因此当时我心想,要是能藉由揭发这类事件的行动,让我一吐背黑锅的怨气,那就再好不过……
  「……原来如此。可是你的相片却逐渐产生转变。渐渐变得柔和、平稳……变得愈来愈平凡、怠惰且无趣。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转折呢?」
  「…………呃……我猜那八成……嗯,应该就是心情恢复平静了吧。」
  结果说穿了,已经划下旬点的事件根本无法挽回。
  纵使我不甘心地夜夜痛哭,也没办法改变结论。
  人类的恨意迟早都会逐渐消融……
  而我则愈来愈习惯用相机拍下一些有趣的题材及事物。
  「有趣。运用相机,企图永远留下残酷真相的你,居然会让怨怼之情伴随时光流逝而消散。」
  「……我记得彼岸花同学以前也曾讲过这种话呢。说什么事物因会风化而美丽,但相片却让事物无法自然风化,因此格外残酷等等……」
  「嗯,没错。由于你自身的怨怼并未残留在相片上,才成功地让时光带走这份怒气……而明知这点的你,却仍旧喜欢拍照,捕捉残酷的现实,试图永远保留真相,真是有趣的矛盾心态呢。」
  「……我突然有种莫名受到责备的感觉。我自认还分得出什么是可以忘记的事情,什么是不该忘记的事情……那起事件确实让我感到非当不甘心,而且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忘怀的事情……但一直对那件事怀恨在心也无济于事……因此我认为快快忘记并调适心情,积极乐观地过生活,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哦…………真是无聊透顶。」
  「……咦?」
  彼岸花耸耸肩笑了出来……那显然是瞧不起人的举止,但我却看不出她究竟是瞧不起哪件事。
  「当时才刚接触相机没多久的你,明明是个宛如剃刀一样锋利,无论接触到任何事物,都会毫不客气地大开杀戒的男孩子,我可是十分中意那个时期的你呢……?」
  这绝对不是一段赞美的言词。
  「……我想……大概是因为发生在那起事件之后,才导致我看许多事物都很不顺眼吧。」
  「结果你是用什么方法抚平了那股怨气呢?」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是时间帮我消化了那股怨气,就在某一天,我突然觉得无关紧要了。」
  「你是在什么时期,如何产生了无关紧要的心态……难道你全忘光了吗……?」

  彼岸花就这么拿着相簿,缓缓站了起来……
  接着她打开相簿内页,秀出那些平淡无奇的相片给我看。
  不对,她彷佛试图把相簿整个打开再撕成左右两半,像要狠狠扯开某张内页夹缝似地将它摊开在我眼前。
  「……在这页的前面,是怨气满布到近乎发酵的照片……而从这页之后,则是宛如沉浸在自日梦当中的怠惰照片…………嗯,在这一页和这一页之间,究竟收藏着什么照片呢……?你
  已  经  忘  记  了  吗  ?」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彼岸花的笑声听起来彷佛层层叠叠一般,相簿快被撕裂而发出的悲鸣声也交互重叠地传入耳中,那是一种随着回荡在寺庙内部的钟声来回摆荡的感觉。
  不知为何身体突然猛烈晃动了一下,整间房间也呈现出如同在水中观看似的扭曲感……
  在这个歪七扭八的世界当中,明明连我自己应该也变得扭曲,她却不动如山地维持着优雅的站立姿势说道……不对,应该说是嘲讽我。
  「先前那么愤怒地大声发出怨恨咆哮的你,怎么可能有办法忘掉那件事呢?你根本不可能忘怀。那么你究竟是如何成功忘掉那起事件呢…………难道你非得看过照斤,才  能  回  想  起  来  吗  ?」

  啪沙。
  只见数张相片……从被她整个打开、推到我眼前的相簿之中缓缓飘落。
  我不晓得那些是从哪一张内页掉出来的相片。
  而她明明就只是拿着相簿,也没有使劲摇晃……相片却宛如涌出的地下活泉一般,啪沙、啪沙地接连自不知名的内页当中掉落下来。
  啪沙、啪沙啪沙。
  那些相片像是滴落的水珠在地板上累积一滩积水似地……逐渐形成一滩相片积水。
  那些相片……光看一眼就知道。
  没错,那绝对……不是我拍出来的相片。

  因为,我记得我所拍过的——每  一  张  相  片。
  既是全无印象的相片,那就绝不是我拍的相片!
  然而彼岸花却一边嘲笑着对相片毫无印象的我,一边任凭相片自相簿里持续飘落。
  她边轻声嘀咕「你还想不起来吗?」边露出诡异笑容……
  「当时的你肯定相当不甘心吧。如果真的是错在自己,纵使再严厉的责罚,你大概也能坦然接受吧。可是事情并不是你干的,而且犯人就在眼前,你却得背黑锅,这件事一定让你怒不可遏,感到极不甘心吧?所以你恼怒到极点、悔恨到极点、怨怼到极点。最后产生了想用相机作为凶器,一扫满腔怒火的念头。然后,你采取了何种行动呢?」
  「我……我……我哪有做什么!」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你对校长说过要舍弃安息选择真相,对吧?喏,这里有满满的真相喔。拿起来瞧瞧啊,用你自己的双眼,赶快回想起来吧,关于你自己的记忆。喏,拿去。」
  彼岸花伸出双手探入在脚边扩散开来的相片堆,像是对着我泼水似地掬起一大把相片丢向我。
  ……莫名心生畏惧的我,竟无法正视那些相片。
  可是,那些相片绝对不是我拍出来的成品。
  因为,既然我完  全  不  记  得  那些相片,就代表那堆相片应该跟我毫无关系,但我却很害怕看见这些相片。
  没错,完全没人记得那张相片上的森谷球枝。她明明确实存在过,却没半个人记得她。
  可是,我与森谷球枝的母亲却因着观看那张相片,而回想起她的存在。
  理应不存在的东西苏醒过来了。
  我明明已经目睹过那一幕光景……却还坚持因为不记得那些相片,所以跟我无关?
  明明很清楚,所谓的一  点  印  象  也  没  有,是极度不可靠的台词啊!?
  「……你既恼怒、悔恨又怨怼。你想起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好事吗?既然无法证实自己的清白,那该怎么做才能洗刷掉那股怨怼之情呢?没错,你很想对那个害你背黑锅的女孩展开报复。在理化教具室,在你眼前撞倒那具人体解剖模型的女孩,你还记  得  她  吗  ?」
  ……我记得当时自己非常不甘心。
  少女们飞奔而过,用肩膀撞翻了人体解剖模型……我与那名女孩四目相交……

  「你还记得她  的  长  相  吗?」

  ………………我不记得了。
  我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她的像貌已经遭到遗忘才回想不起来……还是如同无法忆起森谷球枝一样,回  想  不  出  理应存在过的事物……
  我确实曾在理化教具室与她产生目光交会!
  她瞬间露出「完蛋了」的表情,代表她当时就理解到是自己的过失。可是,后来她却大言不惭地说是我的错!!
  后来我明明是那么不甘心!我泪流满面地哭湿了枕头,一次又一次地使劲猛咬棉被…………可是,我就是想不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那那……我为什么会想不起来啊!?我怎么可能会忘记那么憎恨的对象!!但我为何对她的长相…………不对……只有长相吗?姓名…………咦?难道当时……她不是我的同班同学…………咦?…………名字………………想不起来…………我完全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忘记了,不记得了,还是如同忘记森谷球枝一样,从我的记忆当中被删除了……!!
  那些散落在脚边,完全没印象的相片们围绕着我,嘲笑着我。
  那些相片是…………不可以看……明明就只是一堆莫名其妙的失焦相片!!
  「我非常希望你能顺便回想起她的事喔……她的名字叫作沼田阳子。喏……喏喏喏,你想起来了吧?喏喏,喏喏喏喏喏喏。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听见沼田阳子这个名字时……我如同森谷球枝的母亲今天的反应一样,发出了完全相同的惨叫声……
  对了……她就叫这个名字,她就叫这个名字啊!
  光是听见姓名,便觉得当天的怒气要再次苏醒了!啊啊啊啊,明明是个恨到牢记在心坎上的名字……为什么我在这一刻之前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啊!!
  我懂了,是那家伙。是那个诡异的老人家「校长」,把沼田阳子的姓名、记忆与存在,全数从这个世上给抹除殆尽了……!!
  那就代表……她已沦为那家伙的牺牲品了吗?……等等,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我胸口这阵心如刀割的痛楚,是再明确不过的罪恶感!啊啊啊啊,不可以想起来!千万不可以回想起来啊!!
  「因为沼田同学是个淘气又爱嬉闹的女孩……所以你认为只要一直观察她,她一定会再次引起同样的事件,然后再次利用相同手法将过错嫁祸给其他人。你打算掌握证据、揭发真相,间接洗刷自己的冤屈吧。嘻嘻嘻嘻!可是就连这种想法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那么高尚的目的,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于你那充满怒气的心灵之中。你想做的事情并非洗刷冤屈。你只是想对她复仇,想竭尽所能地骚扰她罢了。」
  彼岸花侃侃而谈。
  「于是你开始跟踪她。
  你认为只要持续监视她,她一定会再次引发同样的事件。一开始是这么想的吧?
  可是,新事件当然不可能如此碰巧地发生。
  固执地持续监视着她的你,渐渐感到不愉快。因为并没有发生你所期待的事情,导致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在你心里愈烧愈旺。
  也由于你怒火中烧,因此期待她会犯下的坏事标准也就降得愈来愈低。
  你的摄影目标,从如同自己那次一般醒目的事件,逐渐扩展至日常生活的小小违规,甚至连微不足道的疏失也不放过。
  到了某一天,你突然发现。光是一五一十地拍下并追究那些小事,其实就足以发挥出复仇的效果……不不不,应该说光是心怀恶意地跟踪她,就能成为效果十足的复仇行动。
  你暗中拍下她日常生活中的繁琐小事,然后偷偷地寄送相片给她。那些都只是内容无聊透顶,仅止于透过失焦镜头持续记录着她日常生活光景的相片罢了。
  可是,这对她而言却形同晴天霹雳。无时无刻都遭到某人监视、而且一举一动都会被拍下的恐惧感,对她造成了莫大打击。
  当时她碰巧因为发生一些纠纷而与原本要好的小团体疏远了……刚好是她身旁有较多敌人的时期。
  既找不到商量对象,被列为偷拍嫌疑犯的候选人可能也不少。敏锐地察觉到这股气息的你,执拗地跟踪及反覆偷拍她的一举一动。
  你把她的照片修改成搞笑滑稽版本,再打着号外或独家照片的口号拿给班上同学传阅。
  正值残酷青春朗的同班同学们觉得那些相片相当有趣,人类最喜欢做这种事情呢,最~~喜欢呼朋引伴围剿软弱无力的落单个体呢!
  平常在这种状况下,女孩子们会团结起来帮助弱者。可是她真的很倒霉,刚好在那个时期遭到小团体的孤立及排挤,真的有够可怜啊。
  形单影只地置身在学校这座沙漠中,可说是比得不到半瓶水就被丢进沙漠还要凄惨的状况……不对,应该说,就像是把没带救生圈的人丢进鲨鱼出没的海域一样。
  她被拱成一个全班同学不分男女均加以锁定的攻击目标。
  虽说不同于原先预想的形式,但你的复仇却挟着难以置信的惊人效果。
  由于你带相机到学校,跟拍她的一举一动,因此或许有部分同学早已知道你就是犯人,可是他们却觉得事情很有趣而选择拥护你。
  讽刺的是,过去在嫁祸给你时,配合她套好说词的女孩子们,这次反倒异口同声地搬出「你不是犯人」的说词来力挺你。
  你一定觉得很爽吧。
  虽然洗刷不了令人懊恼的冤罪,却以更棒的形式完成了这场复仇大计。
  ………等等,这样说有点不对。应该要说是以更棒的形式「持续」展开复仇才对。
  因为若要洗刷冤屈的话,就会有个明确的目的以及终点。然而,复仇却是既无明确目的、亦无确切终点的。你只是愈来愈起劲地透过相片追杀她罢了,既然没有设定终点,最后必然只会走向一个结局。
  她找不到任何商量的对象,只能独自一人承受所有压力,并决定自寻死路。
  她自杀了。
  ……对她而言,自杀应该是她所留下,希望死后能找出将自己逼上绝路的犯人,进而报仇雪恨的唯一一条讯息。
  很不妙对吧?要是霸凌对象自杀身亡的话,会让你感到相当不妙吧?
  此时,天大的幸运降临在你身上。
  在我们班上,碰巧有个学校妖怪最爱吃那种想要自我了断的落魄灵魂。
  于是那家伙唆使她,逼她真的走上自杀绝路……然后一口吃掉了她。
  妖怪吃掉人类,你一定觉得这种说法很荒谬吧?
  这也难怪啦。因为要是有人突然失踪的话,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嘛。
  但报纸、新闻都没报导出相关讯息,所以绝不可能有这回事。
  其实要是人类骚动起来的话,我们也会感到相当伤脑筋。
  如果人类心生畏惧,变得再也不敢靠近学校的话,会导致我们的三餐没有着落啊。
  因此我们学校妖怪在吃掉人类时,会请人把那个人类曾经存在过的记忆从这世界上彻底删除。就像阳子及球枝那样喔,彷佛从一开始就未曾存在过一般,请人把那些记忆全数删除殆盏。
  拥有这种可怕力量的妖怪少之又少……在我们学校就只有一个妖怪具备这种力量。
  就是那个『校长』啦……在我们猎取人类灵魂时,会透过上缴部分灵魂的方式,让校长动手将悲哀牺牲者存在过的记忆,从这个世界上删除干净。
  ……那家伙明明就只是个不起眼的老不死,却拜这股力量所赐,而荣登学校妖怪排名第一的宝座…………要是没有这股力量,我早就把他大卸八块,抢下第一名的宝座了。」
  「……只不过校长几乎完全没有自行动手狩猎的能力。他是个只能靠我们狩猎所上缴的部分灵魂勉强果腹的可怜虫。」
  「…………那么……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把她的记忆给…………」
  「是啊。假如她只是循正常管道自杀的话,势必会引发轩然大波,校方与警方的调查可能也会波及到你身上。可是,就因为你走运,她并不是自杀,而是成了学校妖怪的牺牲品,才导致这起自杀案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所以你才会在连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状况下,沦为一个『不知不觉之间火气全消』,就只顾着拍摄失焦照片的超级蠢货啊。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你、你为何要让我……发现这台相机!?」
  「有两个目的。那台相机具有攻破校长能力的效果。我把它交到你手中,就是希望你能到处拍摄相片,到处让众人回想起那些被遗忘的牺牲者……你唤醒了球枝母亲的记忆。相信她大概再过不久就会精神错乱,变成合我胃口的美味灵魂吧。我猜日后她必定会一个不小心就从阳台上摔落,以无法断定是意外或自杀的形式宣告身亡吧?若是精神错乱所导致的自杀,就不算是妖怪搞的鬼。也无须上缴给校长,可以品尝到一个完整的美味灵魂唷……其实我原本很期望你能再多跑几个班级拍拍团体照,我非常希望你能得知每个年级究竟有多少名遭到遗忘的牺牲者耶。嘻嘻嘻嘻嘻嘻!」
  我……不再怀疑。
  彼岸花根本就不具备能让人联想到优雅法国洋娃娃的温柔少女心……她只是个佯装成可爱洋娃娃,实则冷酷无情的存在。
  她的笑容就像抓到昆虫等节肢动物后,边一根一根扯断它们的脚,边玩得不亦乐乎的天真小孩一样残酷无情……
  「至于另一个目的呢,则是我想给我朋友一个机会。」
  「朋友……?机会……?」
  话说……彼岸花好像有说过森谷球枝是她朋友吧……?虽然是间接造成,但森谷同学或许会对可能逼死她母亲的我怀恨在心……
  「我说的朋友不是球枝喔。是阳子啦…………唁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啊啊……我隐约……听出来了……
  彼岸花的发言全是诡辩、全是障眼法。
  打从一开始,她锁定的猎物就是我,因为报复过头而将对方逼上自杀绝路的我,当时必然对自己的罪过感到惊惧万分吧……对彼岸花而言,那样的我肯定……
  「嗯。是一个再美味不过的灵魂啊。我还想过要立刻大快朵颐呢?可是,就在我准备动手的前夕,校长竟抹除了关于阳子的所有记忆。我只差最后一步,硬生生地被迫暂缓行动,为此我可是一直感到不甘心啊……所以我一直在找机会,想设法再次处理你的灵魂,然后正式好好品尝一番啊…………这下子你懂了吧?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她伸出白细的手指试图触摸我的下巴……对此举心生畏惧的我顿时两腿发软,整个人难堪地跌坐在房间正中央……那堆相片之中。
  「好啦,出来吧,阳子。现在正是复仇的时刻。是在永恒的受罪时光之中,唯一一次,能让他体会到你究竟尝过多少辛酸血泪的机会喔。」
  ……在彼岸花背后有一道影子……一道扭曲变形的影子。
  如同因为惧光而躲藏在她背后的影子一样。
  从那道影子之中……缓缓伸出一条手臂,像是扶着彼岸花的肩膀一般……接着只见一名手腕被锁链缠住,状似囚犯的少女现出身影。
  ……啊,我想起来了。没错…………沼田阳子……就是长这个模样……
  她究竟是以何种形式迎接死亡的呢……她身上所穿的,确实是一套曾在学校看过好几次的服装……但那套服装简直就跟一只破破烂烂的行李袋没有两样。肮脏、破损,实在是惨不忍睹。
  「…………野野宫……同………………」
  「沼……沼田同学…………」
  她那一身皮肤彷佛蜡烛般惨白,而且与服装同样伤痕累累的身影,对于忆起她生前模样的我而言,可说是丑陋到远远超出同情的地步……
  而她的身影之所以显得如此丑陋不堪…………或许是想藉由像貌来呈现出我所犯下的罪过……愈是这么想,她那可怜的凄惨模样就愈令我感到心如刀割。
  「喏,阳子。你说你在临死时有许愿是吧?说你希望能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报复那个跟踪骚扰自己的凶手……引诱你自杀的妖怪虽然冷酷无情,不过我舞动的彼岸花可是非常慈悲为怀喔。你可得好好感谢我特地让你复活,给你这个报仇机会的慈悲心肠喔?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野野宫同学……就……………………是……?」
  她的躯体可能是腐坏或者结冻了吧……宛如冰箱里的腐肉被拿出来解冻一样……实在是惨不忍睹。而她彷佛光是待在现场也很难受似地微微颤抖,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
  可是,她那白浊的双眼,已经明确表达出她想说的话。
  「……是野野宫同学…………对我……?」
  「…………呜……呜呜呜呜呜呜……!!」
  每当她试图触摸我而往前踏出一步……我也只能同样地挪动屁股后退一步。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野野宫,你是怎么啦?整件事倒也不全是你的错吧?若不是阳子做出了嫁祸给你的卑鄙行为,你根本就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换言之,这一切都是阳子咎由自取,把自身罪过嫁祸给他人而招来严重的后果,所以,野野宫同学也没必要单方面承认自己有错吧。你有反驳的权利,有抵抗的权利。人类不管生前如何,只要一死就变得软弱无力,一死就丧失所有!只有活着的人才是最强的。所以非得继续活下去不可。但轻率地放弃自己生命的人类,被我们生吞活剥也是理所当然!而如此慈悲为怀的我让她复活了。阳子明明是个无力的死者,是轻率地放弃跨越自身困境的权利,却因我而得到复仇机会的一条贱命而已!所以才能再度出现在活着的野野宫同学面前……阳子,你何不告诉他一个亲手放弃自己生命的人,会在灵魂遭啃噬殆尽后,被打进什么样的地狱旁徨流浪……?你应该不想再回去吧?那就完成你的复仇如何?只要能夺下他的灵魂,我就好心分一点给你。如此一来,你就再也不必回到那座地狱罗。我会收留你当我的仆人,给你一定程度的照顾。这样比较好对不对?一想到要再重返那座寒气逼人,如同冰天雪地般的地狱,你一定会觉得这样做比较好吧?来,阳子,夺下野野宫同学的生命。野野宫同学,你就为了扞卫自己活下去的权利,再次将阳子打回那座地狱去吧。阳子的模样乍看之下或许很阴森诡异,但她不过是只能以那种姿态复活的可悲存在罢了。是个比想像中更能轻而易举地给她致命一击的对手喔。毕竟在尝到同样苦头之际,她轻率地选择了自杀的绝路,你却选择复仇,展现出强而有力的求生意志。选择自杀之人根本不配拥有尊严及机会!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是正义。来,伸手掐住阳子的颈项嘛,只要当作自己是在打开果酱瓶盖一样用力一扭就好。这样阳子就完蛋了,就会倒头栽进原先那座地狱。而阳子,假如你讨厌这种下场,就趁自己还没受罪之前,抢先一步扭断野野宫同学的脖子。因为现在的你,至少还具备那种程度的力量啊。」

  彼岸花长篇大论地煽动我们之后,神态优雅地……不对,直到现在才看清楚。她挟带着再邪恶不过的神色,嘻嘻嘻地捧腹大笑。
  我与沼田同擧似乎都各自理解到彼岸花这阵笑声的涵义。接着,我们一步一步……缓缓拉近彼此的距离。
  正如彼岸花所言,沼田同学必然是掉进了相当痛苦的可怕地狱……即便没有,将她逼上自杀绝路的元凶是我,她内心应该抱持着想要杀我百万遍的强烈怨念才对。
  可是,我也跟她一样。被她嫁祸之后,我也品尝过绝不输给她临死时心中所充满的、愤怒与悲伤的辛酸情绪。
  然而……那真能说是同样的情绪吗?
  我只是被老师臭骂一顿而已,可是她却遭到全班同学联手霸凌,两者的感受截然不同。
  我的辛酸仅止于怒不可遏的程度,并没有严重到会让我想自寻死路的地步。
  可是她的辛酸,却严重到令她想不开的程度。
  眼泪沿着我的脸颊滑落。
  「………………这表示…………都是……我的错吗…………?」
  不然我当时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要我忍气吞声地背起黑锅!?
  「嗯,没这回事喔。万物因果循环。以眼还眼、以恶意还恶意。你只是展开了正当的复仇而已。结果也只不过是她擅自选择死亡罢了。自行接受死亡,乃是人类所能选择的屈服方法当中,最凄惨寒酸的方式,所以你完全没有同情她的必要。你拥有亲手将没能保持求生力量的弱者送回原属地狱的正当权利。」
  「……我、我完全搞不清楚,彼岸花同学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啦!!你是想让沼田同学对我复仇吗?还是想设计我杀死沼田同学啊!?我连这点都分辨不出来啊!」
  「两者皆可罗。」
  「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能够杀死你是不错,即便你展开反击,再次将亡者打进地狱深渊,那也是个满有趣的结局。所以两者皆可罗。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真是有趣!学校妖怪平常都很无聊,所以我们最乐见学生们起纠纷的状况。我们最喜欢霸凌及争吵,光是看着你们这样针锋相对,我们就会欣喜若狂,兴奋到全身起鸡皮疙瘩喔。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来,两位可以开始互相残杀了。哪一方获胜都没关系,今天霸凌人、明天被霸凌!啊啊,真是愉快的学校生活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野野宫……同学…………」
  沼田同学痛苦挣扎地说道。
  现在的我,已不再对她那惨不忍睹的身影感到恐惧……我只觉得极其心痛不忍。
  「…………什…………什么事…………」
  「你为什么…………对我…………做出那么多过分的事……」
  「因…………因为……是你先惹我的啊!!那一天,在理化教具室撞翻人体解剖模型的人明明就是你嘛!你自己应该也很清萣才对。但是你却说了谎话!!」
  「……嗯……我……撒了谎…………可是…………我所做的事……真的有过分到……必须承受这种残忍报复的地步吗…………」
  「……………………」
  她的表情没有怒意…………只充满了同情般的悲伤。
  而我相信自己必定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我确实感到很懊恼……却还不到一心希望杀死她的地步。我只希望能出口怨气就算了,谁知道后来却再也控制不住,事态愈演愈烈……最后膨胀成远比我所受冤屈还要夸张的复仇行动。
  假设这世上存在着正当的复仇,纵使法律允许人们可以依照所受苦楚展开正当复仇…………我的所作所为也已经太超过了。而超过的部分,就是我所犯下的,绝对不容推诿的罪过………
  「…………大概……是我不对……我确实很恨你。相信你应该也有被我怨恨的自觉才对!……可是纵使如此……我当时仍旧没有杀害你的打算。根本就没有持续报复到你死为止的念头。等我觉得足够时,我就打算收手了……原本是这样……可是,后来全班却弥漫着一股半开玩笑的气息……才会导致事态愈演愈烈。」
  「嘻嘻嘻嘻嘻嘻嘻,是啊。用持续不断的跟踪及监视,作为被冤枉的复仇手段,再怎么过分也该有个限度嘛。对对对,你的罪过已经显而易见了嘛。是你做得太过火了,是你逼死了她。是野野宫同学杀死了沼田阳子!」
  彼岸花发出刺耳的邪恶笑声对我穷追猛打……可是,她的说词也许没错,而我连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此时……只见沼田同学转头望向彼岸花,开口说道:
  「…………即便那样……要不是先有我这个元凶……野野宫同学绝对……不会作出……那种事情…………我终究……还是无法一口咬定……说都是他不对。」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那么,整件事果然只是阳子咎由自取罗。既然如此,永远承受霜冻苦刑的那座地狱,就是最适合你的地狱喔?你想再次回到那座地狱受苦吗……?」
  「………………………………」
  以双臂紧紧搂着自己身体的沼田同学开始颤抖……那是因为恐惧感……还是只要回想起来就会引发颤抖的骇人寒意呢……我无法理解。
  唯一知道的……就是轻蔑自身性命之人所坠入的地狱,到底有多么可怕……
  「我已经知道…………我们都背负着……同样的罪过,沼田同学身上扛着嫁祸给我的罪,而我背负着逼你走上自杀绝路的罪。」
  「…………没…………这回事……唷……要是我……当时……没有说谎的话……」
  「嗯。所以沼田同学……跟我都有错……如果有座专门收容坏人的地狱,那我们俩应该一同坠入地狱才对,而沼田同学在那座地狱受冻的时间已经够长了!……既是这样,这次就该轮到我下地狱……所以沼田同学…………你拥有……向我报仇的权利!」
  「………………野野宫……同学………………………」

  我们已经来到了比好朋友之间相隔更近的距离。
  来到可以相互搂着肩膀……彼此掐住对方脖子的位置。
  彼岸花在一旁起哄,要我们用力互掐对方脖子……可是我们并没有那么做。对她来说,这大概是最无聊的一种状况吧。于是彼岸花开始瞧不起我们、讥讽我们。
  随后她又更进一步地煽动我们,说要是双方再坚持不肯向对方出手,沼田同学能够驻留在人世的时间将会宣告结束,然后就此坠回原属的那座地狱……的确,透过气息就能感受到力气正逐渐由她身上流失。
  倘若她执意不报复我的话,她将永远丧失留在人世的权利……进而形成有利于我的不公平局面。
  我只需就此站着不动,对她心中的某股情绪进行倾诉,或许就有办法轻而易举地保住生命。
  既然如此,我才不允许自己闭口不语,我非得出声不可!
  仔细回想起来,要是学校妖怪们没有现身恶作剧,我们也无法再次相遇,无缘获得这次相互倾吐想法的机会,所以我绝不能错过这次天大的奇迹。

  「沼…………沼田同学……!对不起!!」
  「……………………咦?」
  「我确实对被你嫁祸一事感到很不甘心……但我居然做出那么阴险的报复行动,当时的我一定是得了失心疯!如果记忆没被消除的话,我想我大概会后侮莫及地过完这一生吧。可是我的记忆却被消除,就这么好端端地安稳生活到现在……我很感谢让我得以回想起自身过错的这个机会!所以我要再对你说一次!沼田同学……真的……很对不起!!」
  「……………………野野宫同学……我才该………………说对不起……当时受到现场气氛的影响……而不自觉地说出那种话…………也没想过……你会受到那么大的……创伤……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不对!!抱歉、真的很抱歉!!是我杀了你!所以你有权利杀死我!就杀了我吧!你犯不着独自一人下地狱啊!!」
  「野野宫同学……你没有杀了任何人……喔…………因为……我的死亡……是心灵太过脆弱所造成的结果啊…………在寻死乏前,应该还有许多其他选项才对,例如找人商量等等。野野宫同学明明也很难过,却下定决心要对我报仇,根本没想过要自杀……直到死后……我才了解到……原来自寻死路,是一件如此罪孽深重且悲伤的事情。」
  「尽管如此,逼你走上绝路仍是我的责任!!一切都是我的错……!!」
  ……彼岸花彷佛不屑地把我们这段对话视作闹剧一样,发出咂舌声。
  「…………………………我说你们两个,从刚刚开始到底是在讲什么废话啊?野野宫同学也好、阳子也罢……你们为何不互相咒骂呢?霸凌别人、被别人霸凌,不先动手就会遭殃,不欺负人就会被人欺负,这不就是学校的生存铁则吗?但你们俩为何偏偏在那边互相道歉?虽然还满滑稽的……但有够无聊啊!」
  「…………彼岸花……同学……………………我…………这样就好了……我想直接…………回…………地狱去。」
  「沼……沼田同学……」
  「真的这样就好吗,阳子?重返这个世界,再次回想起和煦阳光的你,为何还说得出『想再次回到那座地狱』呢?别闹了,收起你的伪善心态吧。喏,你没时间罗。只要你现在立刻掐碎野野宫同学的脖子,我就不把你打回地狱。」
  「……………………这样…………就可以了…………我冤枉了他……野野宫同学……则报复了我……我若针对这件事情报仇……野野宫同学是否又会再向我报复……?…………我已经……受够了……我们……不是为了欺负人或被人欺负……才到学校上课……」
  ※
  虽然给野野宫同学造成困扰……但是那一天,在理化教室那边跑来跑去,跟朋友们一起嬉戏的时候,真的非常开心。用功学习、玩耍或是交朋友……这些事情才是我们到学校上课的目的。
  而不是为了欺骗他人、霸凌他人之类的事情,才到学校上课。

  「……欺负人或被人欺负……倘若这些事情会不断循环的话…………请让这个恶性循环……到我这里……正式割下句点吧…………………………校长,请让大家忘记我的存在……我想……休息了……」
  ※
  「……真是可惜呢,彼岸花同学。看来复仇并未化作足以妨碍亡者安息的诱因呢。」
  「哎呀,校长。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只见校长不知不觉之间出现在我的寝室,接着他伸手轻轻搭住沼田同学的肩……
  「你将回到地狱,同时被所有人遗忘……但相对的,我也会令万物进入安息,好让你得以忘记那凛冽的骇人寒意。」
  沼田同学露出淡淡的微笑。
  「……………………嗯…………拜托……您了…………只要大家忘记我……我也能得到安息……这条憎恨的锁链,就不会再延续下去了……」
  她似乎连靠自身力量维持站立姿势都倍感辛苦……然而大概也不能跪倒在地。我理解到当双膝落地时,就是她失去能够驻留人世之力的时候。
  「…………沼田同学……请你原谅我……」
  「……如果野野宫同学……愿意原谅我的话……」
  「我当然愿意……我愿意原谅你那一天的行为……所以求求你,原谅我好吗……」
  沼田同学静静地对边哭边哀求原谅的我露出微笑。
  「…………嗯……谢谢你……这样一来,我就真的可以了无遗憾地……跟你说再见……彼岸花同学,谢谢你。」
  「谢我……?为什么要向我道谢?」
  彼岸花露出不满到极点的表情提问。
  「……虽然我为了能获得报仇机会的愚蠢理由,央求你出手让我复活…………可是,也多亏有你,我才可以向野野宫同学……说声抱歉。」
  「我也才得以向沼田同学说声对不起……!」
  「这算啥……无聊透顶。无聊透顶、无聊透顶!」
  彼岸花带着首次展现的最不开心的表情,但仍举止优雅地边甩动头发边大发脾气。
  「……好啦,沼田同学。差不多到了该道别的时间罗。」
  校长轻声提醒她最后时刻的到来……那着实是一句慈悲为怀的话。
  因为直到最后的最后,他还是给了我们能够做些什么的短暂时间。
  沼田同学则把这最后一次的机会……用来对我伸出右手……
  「…………沼田同学……」
  「野野宫同学………………我们来……握手……和好吧…………」
  「呜…………嗯……!!」

  我紧紧握住了她那如雪花一般白皙,同时又冰冷至极的手掌。
  也不知是我用力过猛……还是我的手掌温度太高……只见她瞬间露出有点痛苦的表情……最后对我展现了一抹微笑般的柔和神情。
  「……我…………为什么脱口……说出了那种谎话呢…………我真笨。是因为我希望你能回嘴吗……我明明只是想跟你吵架而已……却对你造成了那么大的伤害…………我实在太笨了。」

  真的很对不起。
  谢谢你。
  再见了。

  这三句话,成了沼田同学留给我的最后遗言……
  校长将原本遮住眼睛的帽子压得更低一些,接着轻咳一声说道:
  「……那么,我就先行告辞罗……因为还有彼岸花同学恶作剧的善后工作等着我处理啊……只是,野野宫同学……我就只保留住你的记忆好了……还是你希望再次失去记忆呢?」
  「………………不,她跟我犯了相同的罪过……而我们也彼此原谅对方了……我要以这段记忆为证,一辈子将她牢记在心中……以免再次犯下同样的过错。」
  「这样就对了…………那我告辞罗。」
  校长的身影如同融解于空气之中,悄然消失。
  只剩我与彼岸花被遗留下来。
  对于这一连串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态发展,彼岸花难掩内心不悦之情。
  「无聊透顶、无聊透顶。无聊透顶无聊透顶无聊透顶无聊透顶无聊透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唉,寞是有够无趣!恭喜你活下来罗,野野宫同学。顺利完成所有复仇的感想如何啊?」
  「没有什么复仇不复仇,我们互相原谅了对方。就只是这么简单罢了…………彼岸花同学。在我家请你喝饮料一事,应该足够回报你多方关照的恩情才对。」
  「哎呀,你是打算对我说『再来就没你的事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还没喔,还没完还没完。让本大小姐……舞动的彼岸花,学校妖怪排名第三的彼岸花费了这么多心力,结果居然一无所获,这是开什么玩笑!?请别狗眼看人低好吗,野野宫同学……!?」
  只见背对窗户的彼岸花,除了她那双受到闇夜紫霞渲染,绽放出灿烂光华的鲜红双眼以外,身上其余部位全都笼罩上一层黑暗色调。
  我听见整间房间因为她的怒火而嘎吱作响……啊啊,完蛋了…………我大概会……当场被她杀死吧。

  可是…………我才管不了那么多。
  我也要下地狱去陪伴独自在那边受冻的沼田同学……岂可让她独自一人承受地狱的痛苦!
  只见彼岸花露出更不耐烦的神情,睁大双眼瞪视下定决心的我。
  「真是个难搞的人类……随随便便把地狱挂在嘴边的蠢材!!你明明就不晓得那个既寒冷又孤独的世界究竟有多么可怕!没有任何人会来接我,只有陌生人擅自跑来玩,擅自放学回家,然后就再也不肯来陪我玩!我只能孤伶伶地待在那间既寒冷又孤独的保健室!!嘻嘻嘻嘻,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居然一点也不惧怕那种地狱,野野宫同学你可真是有趣啊。虽然跟我所期待的类型有天壤之别,但我对你产生另一种兴趣了,你这人果然有趣极了!!阳子根本就不够资格,我要把你变成我的洋娃娃,让你一边只能期待我几时愿意陪你玩耍,一边被撇在永恒的黑暗当中枯等!!」
  尖锐的碎裂声乃是彼岸花背后窗玻璃破碎的声音。玻璃碎片化作无数变形的透明匕首,呈一直线射向我的喉头。
  ……我有所觉悟……啊啊,我将被那些碎片贯穿而亡。

  于此同时,背后突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我的衣领。着没有这股力量相助,我可能早已被玻璃碎片刺成蜂窝了吧。
  是谁拉了我的衣领?回头一看……来者明明是初次见面的少女,我却因认出她的长相而大吃一惊……
  相貌文静,却竭尽全力试图保护我的少女,就是出现在那张团体照之中的同班同学。
  「哎呀,这不是球枝吗?居然妨碍人家打猎,真是太过分了……怎么啦?瞧你一副生气的模样,这样会糟蹋你那张可爱的,看了就会有整整七天七夜忍不住想动刀割烂的笑容唷?」
  森谷同学并未理睬彼岸花的挑衅,而是静静出声说道:
  「……彼岸花同学。他们俩的问题,已经由他们俩自行解决完毕了……接下来应该轮不到我们妖怪出面才对。」
  「他们俩的问题?是谁先犯了罪呢?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无人能够斩断怨恨的轮回,霸凌会生出霸凌,学长姊会霸凌学弟妹,使悲伤在学校不断地传承下去。而在这轮回当中的区区两人,只不过是怀着可笑的感伤,上演了一场可笑的离别戏码,这样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吗?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我只是给阳子一个复仇的机会而已唷?就如同过去也给过你相同的机会一样!」
  「……………………我一开始很感谢你。感谢你听到了死不瞑目的亡者之声。可是,那大概是我误会了。你只是半开玩笑地边嘲讽边玩弄亡者的心情罢了…………刚刚见证过沼田同学究竟有多么坚强的我,很清楚这点。因此我现在由衷地尊敬她,同时更对你燃起了一股无从化解的怒火!」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啊啊,球枝,想不到原来你也能露出那样的表情呢,啊啊啊啊,真是太可爱了。这样才不枉费我邀请你坐上学校妖怪排名第八的位置啊。你自认为能够取悦我吗?你倒说说看你打算怎样对抗本大小姐,也就是舞动的彼岸花呢!?你打算如何从我手中保住那个软弱无力的人类呢!!」
  袒护着我的森谷同学,挺身阻挡在面露邪恶微笑的彼岸花前面……她看起来非常勇敢……但说实在话,彷佛螳臂挡车一般自不量力。
  「你……你是…………森……森谷球枝同学……!对不起!!我害你妈妈……」
  心想唯独此事非得亲口告诉她,于是我连忙低头向她道歉。
  「不要紧。校长已经再次出手消除掉我妈妈的记忆,一切都没事了。」
  森谷同学的态度相当坚定。
  「…………我之所以用那台不可思议的相机,让伯母回想起你曾存在过的事实,是因为当时我认为那等于是在追求真相,应该算是好事才对……但如今我却不晓得那样做是否真的正确!」
  「野野宫同学。遗忘虽然极其残忍,却具备着能平等地降临在所有人身上的慈悲……我认为正是多亏了那股力量,人类才有办法打破怨恨的枷锁……现在我虽以如此丑陋的姿态残留于此……但其实我也应该消失才对。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彼岸花则对这段发言一笑置之。
  「什么?一个被金森掐死,尸骸被丢进化粪池的女孩,居然说当初根本不应该报仇,应该要忍气吞声?你是那么心胸宽大、想法单纯的无聊女孩吗?」
  「……是的。忍气吞声的时候,其实会听到恶魔嘲笑我们,对我们甜言蜜语,我们不该接收怨念,绝对不该接收怨念!应该快快忘掉那种情绪,改用其他更欢乐丰硕且充实的正面情感来填满心灵才对!我却忘记了这个道理。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发现自己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嘻嘻嘻嘻。你能做些什么呢?」
  「就是阻止像你这种人嘲笑及玩弄他人不幸的暴行!!」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来来来,陪我跳支舞吧,球枝!最近你都不肯陪我玩,害我无聊得要命呢。要是你肯陪我玩耍的话,或许我就不必投入这么乏味的狩猎行动罗。这也算是你的罪过喔,嘻嘻嘻嘻,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使整个室内空间战栗、倾轧、分裂、破碎的无数利刃企图贯穿球枝,那是一阵夹带恶意的利刃旋风、暴风,就宛如龙卷风一般。数道强烈气旋以彼岸花为中心,不断来回盘旋。
  森谷同学挥动双臂粗暴地拨开这些气旋。她明明是个娇弱少女,却在挥动手臂的瞬间,双手会幻化成如同树干一样粗壮,看起来就与凶猛怪物的手臂没什么两样。
  但森谷同学光是要排除掉彼岸花这一连串满怀恶意的攻击,就已经很吃不消了。这些玻璃碎片在她手臂上留下无数刺伤及割伤,使她的鲜血洒遍整间房间。
  「森……森谷同学!血……你流血了……!」
  「我……我不要紧……!……我会制造机会,请你趁机逃到走廊上。」
  震碎室内大小物品,掀起一阵锐利的刀刃风暴的彼岸花,像是在暴风中心点跳着圆舞曲一般……舞姿极其优雅,让人联想到她亲口说出的自身名字——舞动的彼岸花。
  然而……逃到走廊上,真的就有辫法躲过那首由死亡及暴力交织而成的圆舞曲吗?不过现在没有讨论的余地,我只能对森谷同学点点头。
  彼岸花的暴风,让大量相片彷佛树叶一般随风打转,并渐渐被翻绞成小小碎屑…………啊啊,或许这样也好。我什么都不必留下……只需毫不怯懦地忘掉过去,再重新累积每一天的记忆就好。
  「就是现在,快逃向走廊!!」
  森谷同学舍身扑向彼岸花的圆舞曲!我则以此为信号转身冲出房间。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样做就对了!务必要活下去!!你绝不能糟蹋掉沼田同学没有动手夺走的性命!!」
  「球枝可能还不够资格充当我的舞伴喔?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围绕着彼岸花的暴风圆舞曲,甚至不容森谷同学靠近中心。森谷同学的身体像是被漩涡吞没的树叶一样不断打转,最后朝着逃到走廊上的我背后猛然飞了过来。
  我们俩就这么纠缠在一起,顺势滚到走廊上。
  「球枝,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始终只停留在第八名的位置喔?若不能表现得再高贵一些、再优雅一些,以及变得极其凶残的话,想进军夜晚社交界可是比登天还难唷?只有这种程度的话,我果然还是感到乏味唷。总觉得若不活生生地扯出野野宫同学的胆囊,我大概会无聊到死吧。我也会分一半给你,就这么说定好不好,我的好朋友——球枝妹妹。」
  「免了。不过你若肯乖乖收手,那我就会规规矩矩地前往你的保健室陪你玩耍。」
  「……也太瞧不起我了吧。你以为这样就能当作妨碍我狩猎的补偿吗?」
  「我会顺便泡茶给你喝。值班室那边有一盒美味的麻糌,我们到时再一起享用吧。」
  「……泡茶?麻糌?……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那可真是一场迷人的夜间茶会呢。不过啊,你不觉得还是用他的红色鲜血来乾杯比较适合吗!?他的脚好像扭伤了呢。算总帐的时间到罗,球枝、野野宫同学!!」
  「真是够了,彼岸花同学总是如此任性妄为,实在教人伤脑筋啊!!房门,立刻关上吧!!」
  森谷同学一声命令,隔开房间与走廊的房门马上强而有力地应声关上。
  彼岸花见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发出邪恶的哄笑声。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光凭这扇单薄的房门,你就想挡住学校妖怪排名第三位的舞动彼岸花吗!?」
  「是的!学校妖怪排名第八位的爱哭鬼球枝,将尽全力阻挡彼岸花同学!!」
  「明明是个妖怪,居然还反过来偏袒人类!?不肯吞吃灵魂的你,明明就已经饥到浑身无力了!!我立刻把这扇单薄的房门拆成碎片!!」
  「不,你无法打开这扇门。门啊,听我号令!『呜呜呜、呜呜呜。门外的人,请听听我这个可怜虫的故事』!!」

  「呜呜呜、呜呜呜。门外的人,请听听我这个可怜虫的故事。」

  这句话夹带意志被注入门扉,门扉随即绽放出黯淡凝重的红色光芒。
  没错,我听过那句话!那是据传在最近成了第八则校园怪谈的新怪谈。
  内容描述有个名叫爱哭鬼的妖怪栖息在旧校舍厕所里头,夜夜都会躲在厕所隔间内哭泣。只要有人前来探访,那个妖怪必定会这样开口询问。
  而根据那则怪谈的说法,既不能回应爱哭鬼的询问,也  绝  对  不  能  动  手  打 开  门  板!!一旦开了门,就会惨遭可怕的爱哭鬼粉身碎骨地杀害!!
  ※
  「如果怕爱哭鬼的话,就绝不能开门……一旦开了门,就会被可怕的爱哭鬼捏爆全身骨头喔……」
  爱哭鬼本人正缓缓地隔着房门……对彼岸花述说爱哭鬼的怪谈……
  而球枝的身体……明明位在走廊天花板的细长日光灯管正下方……却逐渐被黑影所笼罩…………假如只看影子的形状,会发现明明就跟方才的球枝一模一样……但如今已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奇形怪状…………也就是有资格被称作学校妖怪的、既可怕又骇人的形影。
  人在房门另一边的彼岸花,则是隔着一块单薄门扉,边露出扭曲笑容,边伸手采向门把。
  就在手指即将触及门把……的最后关头,她犹豫了……
  「…………嘻嘻嘻嘻……这算什么……你以为我舞动的彼岸花……会害怕区区一个爱哭鬼吗……?」
  「那么…………请你打开房门吧…………真正的我将会现身对付你。」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球枝啊啊……」
  ……………不敢打开。
  不敢打开房门!即便彼岸花再怎么厉害,也绝对不敢!
  一旦开门就会被爱哭鬼掐碎全身骨头。这就是爱哭鬼的怪谈!所以她不敢开门!纵使身为舞动的彼岸花,「位在门扉另一侧」的爱哭鬼,也是个值得踌躇片刻的可怕存在!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这样才称得上是我朋友嘛,球枝……太棒了,实在太迷人了。啊啊,真是有趣啊。为什么这里不是学校?为什么这里不是教室或保健室?这个地方既狭窄,气氛也不对劲。我们怎么会偏偏挑在这么狭窄的地方玩游戏呢?」
  「……………………彼岸花同学,你开口……跟我交谈了……你已经违反了……爱哭鬼的规则罗。」
  依照爱哭鬼的怪谈规则,连与爱哭鬼交谈也是遭到禁止的行为。彼岸花光是这样跟球枝谈话,就已经逐渐被拉进爱哭鬼的怪谈之中了……
  现在就连球枝的影子是否呈现出球枝的身形都值得怀疑……尽管那道异形黑影确实发出了球枝的声音……不过就连见证着眼前所有光景的野野宫,都不禁觉得自己只要稍一闪神,就极有可能忘记那道怪影是球枝的事实……
  「彼岸花同学……既然你那么爱玩危险游戏……那我就陪你玩个过瘾。请你动手打开这扇门吧。」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不是那个笨笨的球枝,而是夺下学校妖怪第八名位置,让所有人都吓得不敢抢夺那个位置,身为爱哭鬼的你的真正实力……啊啊,我好想见识一下,真是令人感到激动兴奋耶!幸好你是我朋友,能被你称作朋友,实在是太好了!!我最喜欢你了,球枝。我爱你啊,球枝!!」
  「我也一样,你是我最重视的朋友唷,彼岸花同学…………所以后续就等回学校再玩吧。」
  「也好。这里不但狭窄,空气也有点潮湿。既然你隔了这么久才肯再陪我玩耍,我当然希望能在其他更棒的地方,挑选更棒的游戏尽情大玩一番啊。在这种鬼地方玩这种小家子气的游戏,分明就是脑筋有问题嘛!」
  「一起回去吧。学校妖怪就该回学校才对。」
  「嗯,好啊,就这么办吧。果然只有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彼岸花的笑声及暴风圆舞曲逐渐远离现场……
  最后完全消失不见,夜晚的沉默重新掌管了一切。
  猛一回神,球枝也已变回森谷球枝在相片中的模样。
  「……已经没事了。彼岸花同学回学校去了……她很没耐性,所以日后应该不会再出手骚扰野野宫同学才对。」
  「………………………………………………」
  我则仍旧吓得两腿发软。
  我提心吊胆地打开自己房间的房门。
  ……只见……难以置信的是,我的房间不仅宁静无声,更维持着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整洁状态。那阵凶猛的暴风明明已经粉碑了室内所有物品,如今却没留下半点破坏痕迹……宛如彼岸花从一开始就未曾来过一样。
  可是为了她而拿出来的坐垫与马克杯,却确实遗留在原地……
  「那么我也该回去了……因为现在的我是学校妖怪,离开学校是非常累人的事情啊……」
  「那个……非……非常感谢你救了我一命……」
  「这份感谢,请留给展现勇气斩断了怨恨枷锁的沼田同学……以及展现勇气原谅沼田同学的你……如果你能趁着她还在世之时便展现出来就好了…………但也不算晚……纵使跨越了生死界线,两位还是互相原谅了对方啊。」
  语毕,森谷同学露出带有疲倦的笑容如此说道。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我也只能如此期望。
  「……对了……那个……这台相机……还给你们。」
  我准备把身为一连串事件开端的那台神秘相机交给森谷同学。
  不过却见她面露困扰的神情。
  「……对不起。那既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处理它才好。彼岸花同学似乎比较清楚,可是她现在心情应该很糟,所以也没得询问……」
  「还是丢掉比较好吗?毕竟底片也还没用完,不过只剩最后一张就是了。」
  「……我会问问校长该怎么处理较为妥当。对他而言,这台相机也是个麻烦,所以他一定会告诉我该如何处置。」
  「那……那就拜托你了………………我绝对不会再使用那台相机……无论如何都不该吵醒已经安息的亡者……沼田同学将永远被关在寒气逼人的地狱……为了不让她再饱受折磨…………我…………」
  「我想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真是这样吗……」
  「嗯…………或许她起初也跟你一样,怒火中烧、一心只想报仇雪恨……可是,因为你们互相原谅对方,她的心灵总算得以恢复平稳……我觉得她一定能够安息。」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不对,不是我觉得……是她已经安息了……身为妖怪的我可以肯定地断言。」
  森谷同学语调明确地说道,并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
  「………………」
  脑海中再度浮现出沼田同学那惨不忍睹的身影……她真的已经安息了吗?
  我希望能得到显示她已挣脱怨恨枷锁,如今再也不会受到任何折磨的证据。
  此时只见森谷同学突然轻拍双手。
  「对了……你说那台相机还剩下一张底片?我猜只要把底片用光,那台相机就不会再被拿来玩什么奇怪的恶作剧花招才对。」
  「啊……原来如此……可是,我该拍什么题材好呢……」
  「请你去洗手间,拍下映照在镜子里头的自己。」
  「……咦?」
  「放心,用不着害怕。如今她也希望你能这么做喔。」
  此时,我听见玄关大门传来喀嚓声响。
  妈妈总算回来了。
  「那么,我该离开了……日后大概再也不会见面了吧,而你也会渐渐想不起这些事。可是,我们随时都在你身旁喔。或许偶尔还会偷偷坐在隔壁的位置上呢……那么,再见了。」
  「小武~~你回来了吗——!?对不起,妈妈回来晚了!!」
  我为了回应楼下妈妈的呼唤而转头。之后我再回头望向森谷同学……她却早已消失不见了……

  ……在道别时,她要我去洗手间拍下自己的身影。
  用那台诡异相机拍摄自己的模样……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森感。
  可是森谷同学却要我那样做……感觉似乎并无恶意……而且好像还补了一句「她也希望你能这么做」……森谷同学口中的她是谁啊……?
  于是我带着相机前往洗手间。
  然后……在微暗的洗手问里,透过相机观景窗看着映照于镜子当中的自己。
  …………尽管有点怕怕的,但我还是动手按下快门。
  咔嚓。
  一阵机械声响起,相机当场吐出了显影完成的最后一张照片给我。

  照片上……不单只拍到手持相机的我。
  沼田同学的形影……也出现在其中。

  不过并非刚刚那副丑陋悲惨的模样……而是精力充沛地在理化教具室来回奔跑之时的姿态,理所当然似地挂在脸上的笑容,以及整洁的服装。
  用先所有底片后,神秘相机也完成了它的使命。
  最后只留下我与一位无人知其姓名,却面带和蔼微笑的少女,透过洗手间镜子一同拍下的一张相片……


  「球枝泡的茶实在很好喝耶。你或许能成为茶道教室的妖怪喔。」
  「茶壶也会长出狸猫尾巴吗?呵呵呵呵,偶尔聊聊这类怪谈似乎也不赖呢。」
  在雪白月光透射而入、永远都是夜晚的保健室当中,只见两道妖怪身影,感情融洽地并肩坐在保健室的白色病床上,一边举杯喝茶,一边大口啃咬麻糟。
  「你的住处居然是保健室,实在令人羡慕啊。哪像我可是住在厕所耶,而且还是旧校舍的肮脏厕所。」
  「因为人无法选择自己的丧生地点啊,不过个人认为冒冒失失的球枝刚好适合住在那种地方。」
  「要是你再说这种伤人的话,我就不过来陪你玩了喔?」
  「假的,开玩笑的啦。只有球枝肯陪人家玩啊,没人陪着玩的洋娃娃,就只是一具木偶而已。」
  嘴里咬着豆沙包的彼岸花低头表达歉意。
  「……我觉得这次的事件,实在很符合彼岸花同学的行事风格呢。」
  「怎么说?」
  「尽管非常拐弯抹角,就连我也受骗上当……可是我认为如此一来,事情发展就全部遂了彼岸花同学的心意罗。不过你为何就是不能以更坦率一点的方式来达成目的……总之我觉得这完全符合彼岸花同学的风格啊。」
  「哪有。你一定是瞧不起我吧?有够没礼貌耶。」
  「嘻嘻嘻……我觉得彼岸花同学这种地方挺可爱的。」
  「可爱?你说我舞动的彼岸花可爱?你说冷酷霸道、残虐至极的学校妖怪排名第三位的舞动彼岸花很可爱?嘻嘻喀嘻,啊哈哈哈哈哈哈。可惜,我并不是那种可爱的女孩唷…………好啦,下次该玩什么游戏好呢?该打哪个小孩的歪主意才好呢……?」
  「哎唷!我会好好陪你玩耍,所以你就暂时别去骚扰学生了啦。」
  「嘻嘻嘻嘻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即便是球枝,也休想驯服我彼岸花喔…………我是舞动的彼岸花,是保健室的主人。那么,接下来该诅咒降祸给谁才好呢?该把谁变成保健室的俘虏比较好呢?啊啊,一边思考这些问题,一边眺望着明明持续走动,却永远无法指向天明时分的时钟,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不过呢,要我暂停狩猎一段时间也未尝不可喔……看在这盒麻糌的份上。明天我想吃煎饼,你绝对要准备好喔,我会等你过来。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第三话 公主的谎言
  一打开门,所有同班同学随即一如往常地转头望向我。
  「各位同学早。」
  我开口打招呼,大家也都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回应我。
  迎接我的感受是敬爱、尊敬,以及憧憬。
  每天早上在踏进教室的这一瞬间,明知不该有此自觉,我却还是会沉浸在一股优越感之中。
  「早安,小碧。」
  「早安。」
  「早安,公主!」
  「早安,哎唷,别叫我公主啦。」
  可是,大家都会带着敬爱之意称我一声「公主」。
  被这么称呼,会让我觉得好像跟大家身分有所差异一样,导致一抹疏离感油然而生。
  可是大家绝非因为怀着歹毒念头,才那么温柔地称我一声公主。所以尽管感到难为情,我还是接受了这个称号。
  顶着一头整齐浏海与浓密长发,搭配一张文静的可爱脸蛋,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她名叫楠木碧。

  被同班同学们取名为公主,并备受敬爱的她,是这个班级的公主殿下。
  「公主早安。」
  坐在隔壁座位的咲枝凑过来打招呼,她或许只是打算若无其事地跟小碧寒喧一番,但声音却显得有点紧张。
  「啊,早安,咲枝。」
  听见小碧叫出她的名字,咲枝顿时笑逐颜开。
  尽管小碧自认对待朋友们总是一视同仁,不过朋友们却都表现出有点敬畏过头的态度。
  「你今天早上也穿了一袭很迷人的洋装呢,小碧真是有品味啊。」
  咲枝并未漏看小碧身上所穿的全新连身裙。
  「嘻嘻,谢谢你。这是我不断撒娇,妈妈才买给我的心爱洋装……如果不嫌弃的话,下次就送给你好了。」
  「真、真的吗?虽、虽然很开心,但、但这样不太妥当啦。」
  「没关系。要是能被穿在夸奖它很漂亮的咲枝身上,相信这套洋装一定也会感到高兴才对。」
  「没、没这回事。那是因为穿在公主身上才显得漂亮。像我这种人就算穿了,也一定不好看……!!」
  咲枝连忙推辞。
  小碧是富家千金,所以她拥有许多漂亮洋装。
  虽说能够获得公主的衣物,是非常值得开心的一件事,但却令人感到诚惶诚恐,咲枝怎么样也不敢接收。
  「现在这种季节穿长袖已经会觉得有点热了呢……我皮肤很容易晒黑,所以即便夏天也必须穿长袖服装。」
  「小碧公主那一身白瓷般的肌肤,非得靠衣袖好好保护不可啊。」
  「谢谢夸奖。可是咲枝的皮肤也很漂亮唷。」
  「你、你过奖了。我一点也、一点也不漂亮啊!……啊,呃——那个,你、你有作完国语的家庭作业吗!?」
  或许是被小碧夸奖皮肤漂亮而喜出望外,只见咲枝满脸通红地慌了手脚,接着毫无预兆地抛出了有关国语作业的话题。
  「……国语作业?……糟糕,那份作业的截止日期是到今天吧……昨晚我背台词背得太晚,完全忘记这回事了……」
  「啊!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请拿我的作业本去抄好了!」
  「真的没关系吗?」
  「公主背舞台剧台词也很辛苦嘛,我们又刚好坐隔壁,就让我帮帮这点小忙披。」
  咲枝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宛如颁发奖状一样,恭恭敬敬地递了过来。
  「谢谢你……我真的很高兴能交到你这个朋友唷。」
  「……不、不敢当啊!你、你、你太夸大其词了啦……这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咲枝面红耳赤地露出羞赧笑容。
  因为有资格被公主称作「朋友」的人,并不存在于这个班级。
  「早安,小碧!」
  在快迟到时才冲进教室的是文惠。
  她也跟咲枝一样,是小碧公主的跟班之一。
  「喏,你看过这个月的『海猫』了吗?」
  「嗯,十分精彩呢,有种剧情急转直下的感觉。」
  『海猫』是目前在这个班级颇受欢迎的连载漫画。由于包含了相当黑暗的情节描述,因此虽被家长及学校视为问题作品,班上却有过半同学会偷偷买来观看。
  当然小碧也是其中一名书迷,她会固定购买每个月出版的新刊。
  「而且从下个月开始就要改编成动画了耶。超期待的!」
  「哦,真的吗?我都不晓得耶。」
  「啥——小碧你不知道这个消息吗——!?」
  文惠发出尖叫声,面露惊喜神情。
  之所以高兴,是因为能提供第一手情报给小碧公主。
  但其实这是小碧的小小优待。
  实际上她已透过月刊得知要改编成动画的消息。只是觉得如果装成第一次听说,文惠或许会很开心,所以才那么讲罢了。
  她不单只是受人吹捧而已,为了尽可能地让对自己抱持好感的人们感到开心,她也养成了不忘付出小小关怀的习惯。
  文惠十分高兴,逐一说明小碧根本没开口询问的动画版情报。
  由担任主角群配音的声优,到哪间公司负责制作,监督是什么人等等……也许能讲违这些事情给小碧听,是格外欣喜或光荣的事情吧。
  「哦,真了不起呢……可是戏剧社的排练已经正式开始了,想要每周准时收看可能有点困难吧……」
  「听说是安排在很晚的时段才播出喔。啊,假使无法收看,就通知我一声吧!我再录下来给你看!」
  「谢谢你,文惠。我真的很高舆能交到你这个朋友喔。」
  「这、这是理所当然的嘛!!因、因为我们是朋友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文惠也像咲枝一样满脸通红地手舞足蹈起来。
  听见小碧开口道谢却不会感到欣喜若狂的学生,并不存在于这个班上。
  ※
  「………………公主,那家伙又在看我们这边了……」
  咲枝轻声对正在抄写作业的小碧说道。
  有些不解的小碧,转眼望向咲枝一脸不悦地怒视着的教室后方。
  随即得知就如咲枝所言,川田望美正目不转睛地在观察着她们这边。
  她是个长相虽然端正,却散发出一股阴森气息的少女。
  「……她真的有够讨人厌耶。总是那样盯着公主不放——」
  「她是嫉妒小碧啦。据说她在去年所属的班级,好像也装模作样地自以为是公主殿下呢。」
  咲枝及文惠皱着眉头窃窃私语。
  川田望美似乎也是一位富家千金。
  但在班上却受到与小碧截然相反的待遇。
  川田望美总是气焰嚣张地炫耀自己家里很有钱。
  可是小碧却从不自夸,对任何人也都十分温柔。
  结果小碧当然就被尊称为公主,倍受众人景仰。
  相反的,川田望美如今却遭到班上所有女同学忽视,有时还会被欺负……
  在去年所属的班上,她好像靠着炫耀自己有钱而被拱成人气王,过着受人吹捧的生活。
  岂料今年却受到完全相反的待遇,改由小碧坐上了自己过去所占据的公主宝座。
  她一定嫉妒得要命吧。
  正因太过明显,咲枝及文惠才如此不高兴地瞪了回去。
  「她肯定以为自己会被称为公主,结果却由小碧获得公主名号,所以才感到无趣啦。」
  「哼,小碧跟她的气度根本就差远了好不好。」
  「那家伙究竟打算瞪到什么时候啊?」
  「真的耶……小碧你一定也觉得很不愉快吧。要不要我去教训她一顿呢?」
  咲枝露出凶狠神情霍然起身离开座位,文惠也像是表达出「要比忠臣气度,我才不会输给你」的意思般,动作粗鲁地站了起来。
  「你们俩别这样啦……」
  川田望美每天都遭刭班上同学恶书相向,或是被人狠狠恶整一顿。
  天晓得她今天又将受到来自谁的何种霸凌对待。
  小碧并不希望这么一大早就看见班上同学被人霸凌的场面……
  咲枝及文惠则是散发出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怒瞪着川田望美。
  「…………喂,你从刚刚开始就在瞪着谁啊?」
  「有什么意见就直接讲啊!有没有听到啊!?」
  「……………………………………」
  两人或许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川田望美一开口反驳,她们就会伺机「发飙」吧。
  正因明白这点,川田望美才连半句话都没回……不对,应该是说她无法回应。
  「你们俩快点住手……!」
  小碧稍稍加大声量说道。
  听见敬爱的公主大声喝止,忠臣们相当惊讶,吓了一大跳。
  「……我不想一大早就看见霸凌之类的事……所以快住手……好吗?」
  「公主……」
  「……啧。川田,下次敢再耍狠瞪我们的话,我们绝不会放过你!」
  总之,这场风波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但却仍旧改变不了川田望美受到全班同学排挤及霸凌的事实。
  由于小碧说不想看到霸凌场面,因此班上同学们应该不会当着小碧的面采取霸凌行动。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霸凌行动将就此消声匿迹。
  小碧其实也很遗憾自己无法助川田望美一臂之力……也有想过是否应该袒护她才对。
  但实际上川田望美生性傲慢,又爱炫耀自己家很有钱。即便是此时此刻,只要被允许开口发言的话,她必然也会洋洋得意地炫耀此事,想藉此看轻小碧。
  ……小碧也明白这个世界有很多不合逻辑的地方。
  这世上有那种无论再怎么试着释出善意,却始终无法和平相处的人……川田望美就是这种人的最佳代表。
  因此对于那些针对她的霸凌……虽然心痛,却也只能视而不见。
  因为她也怀着「我就是不想接受小碧保护」的想法……

  对不起……小碧在心中暗自道歉。
  可是……讲这种话或许有点过意不去。
  但我为了讨大家的喜爱,其实也付出了不少努力,注意到许多细节喔。
  川田其实只要那样做就可以了啊……为什么你偏偏就是不肯改变呢?
  就算炫耀自己家多么富裕,也不会有人给你好脸色看啊……
  在去年所属的班级,或许你因为炫耀此事而受人吹捧……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称赞爱炫耀的有钱人家啊。
  ……我觉得被人欺负的你真的很可怜。
  但是……希望你能早日理解自己为何会被欺负的原因……并自行设法改善。
  不过既然已夸张到成了全班同学敌视的对象,或许无法轻易改变。
  可是……只要你别再炫耀自己的财富……循序渐进,逐渐改变跟大家相处的方式……一步一步改变的话……应该也能交到朋友才对。
  然后我相信有朝一日……你就能摆脱被欺负的身分。
  等到那时……再让我们成为好朋友吧。
  相信川田望美已经接受到这个念头的小碧……再次将目光转回笔记本上,开始努力抄写作业。

  「………………好痛………………」

  手臂突然传来一阵痛楚,使得小碧忍不住眉头深锁。
  并不是骨头酸痛,或是旧伤复发之类的疼痛。
  而是更明确的……真要举例的话,就像是手臂被透明人狠狠抽了一下的痛楚。
  不知怎么回事的小碧虽抬头环视周遭一圈,却只见一如往常的敦室光景映入眼中。
  咲枝及文惠也有说有笑的……要是有人跑来打小碧,她们俩绝不可能一无所知。
  ……更何况小碧自己就坐在这里抄写作业,有谁能在不引起小碧注意的状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抽打小碧的手臂呢?
  虽然她也想过会不会是有东西飞过来撞到手臂,但刚刚那阵痛楚既非那种感触,地面上也找不到任何看似从其他地方飞过来的物体。
  「……怎么了吗?」
  「…………小碧你还好吧?」
  察觉小碧似有异状的咲枝及文惠同时一脸担心地探头询问。
  「……嗯,我不要紧。没什么事……」
  上课钟声响起,见咲枝与文惠各自拿出上课需用的物品,小碧随即低头再次查看自己的手臂,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有。
  其实……这并不是第一次,最近偶尔会发生这种状况。
  就是身体某个部位会突然感到疼痛。
  有时会觉得好像只是被什么东西撞到的轻微疼痛,有时则是严重到几乎快让她当场缩成一团的剧烈痛楚。
  就连发作部位也如同方才一样,会在手臂、腹部及背部之间来回游移,而非只固定在一处。
  ……一开始原以为大概只是心理作用。
  可是最近却觉得,体验到这种奇怪痛楚的机会好像增加了。
  这该不会是……某种非常不妙的恶性疾病吧……?
  假使症状太过严重的话,也许还是该坦白告诉爸妈,再前往医院好好接受诊疗比较妥当。
  ※
  ……红茶绅士……这是某种疾病吗?
  我在心中旷咕一声…………一个飘浮在半空中的茶杯随即悄然出现。
  紧接着,一只飘浮在半空中的茶壶也跟着出现……为茶杯倒满一整杯红茶。
  最后,一名手持茶杯,动作优雅地啜饮红茶的男子身影缓缓浮现。
  这名身穿华丽西装,面带俊美笑容的奇特男子,我称他为红茶绅士……因为每次他现身时,总是在喝红茶。
  在同学们有说有笑的教室中,这名神秘绅士身穿一袭经过奇特剪裁的燕尾服西装,就这么维持站立姿势品尝着红茶。
  当然,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看见他的身影。
  「今天早上的阿萨姆红茶还是一样散发出迷人香气呢…………哎唷,你怎么了吗?」
  「……最近,我的身体会突然感到疼痛。」
  「哦。有严重到会对舞台剧排练造成影响吗?」
  「……虽然没那么严重……不过每次都突然发生,害我时常吓一跳……而且也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那就用不着放在心上。」
  红茶绅士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去在意,真的没关系吗……?」
  「是的……况且现在并不是在意那种小事的时候,这次的舞台剧,你不是负责饰演一个非常关键的角色吗?」
  「嗯……连台词也多到难以熟记的地步啊。」
  「现在不正是应该集中精神排练舞台剧的时期吗?个人认为会受到其他琐事干扰,就是你集中力变差的证据喔。」
  被他这么一说,我完全无法反驳。
  我在这部舞台剧饰演的角色,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角色。
  一个即便形容成只要自己失误,就会毁掉整出戏也绝不为过的关键角色。
  或许是那股紧张情绪,使我感受到莫须有的痛楚也说不定。
  就像有时紧张会引起腹痛一样……这可能也算是类似的状况吧。
  「……说得也对。就算在意,或许也无济于事吧。」
  「就是这么回事,那只是完全不值得在意的小事罢了。」
  他再三地告诉我别放在心上。
  ……手臂的痛楚已经消退。
  当我接受他的说法,红茶绅士随即凭空消失。
  当然啦,想也知道他大概不是人类吧。
  那么,他是什么样的存在?……是魔鬼……或者妖怪?
  关于他的庐山真面目,就算深入追究也没意义。
  他是红茶绅士,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神秘人物。
  是他,让过去的我得以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
  放学后,小碧动身前往戏剧社社办,发现社团活动早已开始。
  众人都在社长的指示下,热心地做着伸展操。
  「对不起,我来迟了。」
  一走进社办,在场所有人都停下手边动作,转眼看着我。
  眼神里或是敬爱、或是憧憬。对迟到的我而言,那都是令人承受不起的眼神。
  「…………好啦,继续做伸展操啦!」
  社长拍了拍手,他自己明明也是瞬间被小碧身影迷住的其中一人。
  「楠木——你最近很常迟到喔——」
  「对不起。我换衣服时有点耽搁了……以后我会注意一点的。」
  我边说边展露微笑,只见社长明显地羞红双颊低下头去。
  「……好啦,你肯注意就好了……」
  身为学长的社长不但深受老师们的信赖,在女学生们之间也相当受欢迎。
  但即便是他,也会被小碧的一抹笑容迷得神魂颠倒。
  班上的公主殿下,在戏剧社也是公主殿下。
  不对,严格说来应该恰恰相反。
  正是因为在戏剧社成为公主殿下,才能在班上也荣登公主殿下的宝座。
  正因舞台上的她既美丽又耀眼,她才会被称作公主,不仅其他班级,甚至有许多其他学年的学生们对她也是十分仰慕。

  小碧信步找寻可以做伸展操的空间,只见其他社员们随即主动配合,宛如铺设出场通道似地让出空间给她。
  「谢谢你们。」
  她面带微笑开口致谢,众人都不禁羞得低下头去。
  小碧公主一微笑,连花儿也自叹不如,话中涵义便如同字面所违一般。


  本校戏剧社社员很多,明明是文化系社团,却完全走体育系的运作风格。
  社团活动时,所有社员都会换上运动服。然后打着锻练体能的口号开始跑操场,甚至还会前往附近河堤,扯开喉咙进行发声练习,简直就跟『玻璃假面』的世界没什么两样。
  而每学期末都会举办一场发表会,固定在全校师生面前演出。
  今天是决定发表会角色分配的重要日子,社员们个个显得比往常更加带劲。
  基本上舞台剧的角色分配是白社员角逐想扮演的角色,只要顾问老师及社长判断没问题,就会直接拍板定案。而倘若有两名以上的候选人想争取同一角色,则须在众人面前举办甄试会。
  这次的发表会所上演的戏码,是名叫『六轩岛』的古典作品。
  这是一部看似奇幻小说、又像推理小说的奇特作品。
  内容相当难理解,演员若无法充分了解角色心情再演出,势必无法诠释出蕴含于情节之中的讯息。
  虽是相当高难度的戏码,顾问老师却是刻意挑选了这部作品。
  而身为主角的魔女一角,更是需要非比寻常的高超演技方能胜任。
  不过小碧希望自己能够雀屏中选。她想回应老师认定只要由小碧出马……就能演好这部戏,以及这个关键角色的期待之情。
  「……主角肯定是由小碧同学担纲演出吧。」
  「当然啦……能够饰演魔女角色的,除她以外再无第二人选啊。」
  而魔女正是这场戏码的主角。
  虽然还有其他众多登场角色……但这是个几乎可以称作独角戏,且饰演魔女的演员实力将大大左右舞台剧完成度的重要角色。
  社员们都窃窃私语着,认为除了小碧,没有人能够担此大任。
  小碧以外的其他社员,恐怕都不会有人敢站出来角逐魔女角色吧。
  想跟她较量演技,分明就是不自量力。
  在戏剧社的楠木碧与其说是公主,不如说她拥有女王般的威严。
  当然她也没有打算就这样自动接收魔女的角色。
  此外,她也理解到老师之所以选择这部戏码,目的是为了测试自己的演技实力。
  所以她为了迎接这一天到来,而一直努力勤练魔女角色。
  老师露出严肃的目光凝视小碧。
  ……那眼神彷佛说着:精彩地夺下魔女角色的宝座给我瞧瞧吧。
  假使小碧不适合扮演魔女角色的话,老师或许会连这部戏都一并取消。
  那就代表……这出名为『六轩岛』的戏码,等于是专门为小碧所挑选的一部戏。
  ……老师,请看着我。我一定会展现出适合担任魔女角色的演技给您看。
  小碧也以一道充满决心的坚定眼神,回应了老师的严肃目光。
  不同于几已内定担任魔女角色的小碧,封其他社员们而言,他们依然感到十分不安,不晓得自己是否能顺利争取到合适的角色。
  「唉——要是我连半个角色都没争取到,那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变成总务组的话,肯定会很惨吧。这次小道具之类的好像也很多……」
  「嘻,这点用不着担心啦。喏,那边不就有个看似能够独自包办所有杂务的人吗?」
  他们的目光投向社办一角。
  那边有名遭到众人孤立,独自默默地做着伸展操的女孩。
  ………就是川田望美。
  都快忘记她也是戏剧社的社员了。她像是不愿与任何人四目相交一样,低着头默默伸展身体。
  其他社员们则是一边看着那样的她,一边交头接耳地陆续抛出「真是个丑八怪」、「恶心死了」等字眼。
  就连小碧那边都听得到交谈声,身为当事人的川田望美当然就更不可能没听见这些字眼。
  但她却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模样,默默地继续做她的伸展操。恐怕她只是拚命地压抑住情绪,装出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罢了。
  不仅在班上,居然连在这里也会受到霸凌,小碧为她感到惋惜。
  川田望美并不像众人在背后所讲的坏话一样丑陋……她的长相反而可以算得上是个美少女。
  倘若能够展露出发自内心的爽朗笑容……而非炫耀财富的傲慢笑容,她就可能变得更加灿烂耀眼。
  ……小碧过去也曾下意识地炫耀过自己家的财力。
  但幸好她察觉到那是傲慢的表现,成功地改善了自己的态度。
  如果没能改正过来的话……川田望美大概就是现在的小碧了吧。
  正如她偶尔会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小碧一样。
  小碧……偶尔也会下意识地定睛注视她……
  ※
  「还在那边发什么呆呢……?下一个就轮到你罗。」
  「咦?……啊,谢谢。」
  红茶绅士现身,提醒我轮到我上场的事。
  我必须走到老师面前,宣告自己想角逐哪个角色,并展现出该角色的演技给老师评定才行。
  在社员们坐在地板上屏气凝神的状况下,我缓缓起身,独自迈步前进。
  「楠木同学,你希望担任哪个角色?」
  老师出声询问。
  我不服输地面对老师那双严肃眼神,边用力点头边开口回答。
  「楠木碧,蒂望担任魔女角色。」
  纵使这是个正如众人事先预料的结果,大家还是压低声音发出了「哦哦」的喧闹声。
  「……很好。那就展现一些演技来给老师瞧瞧吧。」
  复杂的台词、复杂的表达方式,以及细腻入微的情感表现。
  我努力至今的练习成果即将受到考验。
  老师敦促我开始表演……我静静集中精神。
  此时……又有一阵痛楚穿透了身躯。
  ……又来了……怎么连这种紧要关头都……
  这次的发作部位是肩头。
  当然,这既不是有人跑过来打我,也不是有东西飞过来击中我。
  可是,却有一阵像是突然被不明物体狠狠击中的痛楚直袭肩头。
  「楠木,你怎么了吗?」
  社长出声关心身形踉呛的我。
  「…………没事,我不要紧。」
  我为了放松肩膀而转转手臂……肩膀已无大碍。
  「怎么啦?展现出你苦练成果的关键时刻终于来临了喔。」
  红茶绅士也在一旁激励我。
  ……果真是因为我太紧张的缘故?
  还是由于我太过在意川田望美呢?
  记忆再度苏醒……看着她……就好像看着重获新生之前的自己一样。
  我一边展现出魔女角色的演技……一边回想起过去,也就是第一学期时的自己……


  重获新生之前的事……
  对我而言宛如前世一样遥远……而就时间点来说,则是指短短2个月前,也就是第一学期的事。
  对我而言,那已是一段连想都想不太起来的模糊遥远记忆……

  「我总觉得小碧你喔,态度有点傲慢耶,应该说是太爱炫耀自己家很有钱……」

  一名同班女同学,突然指着我这么说道。
  由于她不但容貌秀丽,成绩也很优秀,所以在班上颇受欢迎,是个阶级比当时的我还要高出许多的少女。
  …………没错,我被称作公主倍受吹捧,并非源自遥远过去,而是这学期才开始的事。
  尽管对我而言,那就如同前世记忆般遥远……但也只不过是上个学期的事情罢了。
  那名少女的指责……转眼之间就成了所有同班同学的共识。
  楠木碧是个爱炫耀自己家很有钱的傲慢女生。
  被贴上那张标签后,过没三日,全班同学联手针对我的霸凌行动就正式宣告开始了。
  那是一段连回想起来都会感到心酸的岁月。
  心灵彻底崩溃,好想一死了之的念头,不单只出现过一、两次而已。
  这阵霸凌风潮不仅止于班上,甚至也吹进了戏剧社。
  在那之前,每当举办发表会之时,我明明都还能扮演某些角色,后来却渐渐变成只能当个总务组的人。
  原本要好的社员们也渐渐不再跟我说话,我在班上及戏剧社都遭到孤立。
  正如同……现在的川田望美一样。
  啊啊,我懂了……所以才会……只要一看见她……
  我的心灵创伤……我的前世旧伤……就跟着隐隐作痛。

  后来有一天……
  我遇见了……
  自称红茶绅士的非人类。
  ※
  那一天,众人将戏剧社所有杂事全都推到小碧身上,因此在日落之后,她还是留在社办制作小道具。
  她一边用厚纸板贴上银纸制成短剑,一边心想着「如果这是真剑,不知该有多好」。
  在社团内带头凌虐小碧的女孩,在这次的戏码中饰演主角。到了最后一幕,她会用这把剑刺透胸口自我了断。
  她阴险地想像体育馆舞台被她的鲜血染成一片鲜红的场面,但她立刻转念,告诉自己那只是个无聊透顶的妄想罢了。
  她之所以会加入戏剧社……是为了追求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灿烂瞬间。
  然而,现在的自己非但争取不到任何角色,甚至还上不了舞台……唯一被允许的,就是在这么晚的时间,独自一人留下来褽作小道具……
  既伤心又懊恼。
  可是仔细回想起来,却又有种事情好像全都是咎由自取的感觉。
  ……她只能独自伤悲地幻想着,假使能够回到被贴上「爱炫耀自己有钱的傲慢女生」这张标签之前,不知该有多好……
  就算伤心落泪,工作也不会告一段落。
  小碧大大地深呼吸一口气……昏暗社办的霉味与涂料气味顿时窜入鼻腔。
  ……但是在第二次深呼吸之时,小碧却觉得好像闻到了一阵迷人的香味。
  那是一股跟这个地方极不搭调的……红茶香味。
  忍不住环视社办的小碧,视线笔直向某个点看去。
  ……在关上的窗户前,飘浮着一个冒出热气的茶杯……没错,飘浮着。轻飘飘地飘浮在什么也没有的半空中。
  大概是因为做小道具做到精疲力竭了吧……小碧只能哑口无言地凝视着这一幕不可思议的光景。
  ……………自己看见的肯定只是幻觉。
  在每日的霸凌及制作小道具的作业交互折磨下,早已身心俱疲的小碧,试图这样认定眼前光景。
  因此当那个茶杯突然开口说话时,她并未感到太过惊讶……
  「……都这么晚了还在忙社团活动……真是一位热心的小姐呢。」
  那是一个成年男性的声音,分辨不出是青壮年或老人家,宛如有回音效果般奇特魅力的声音。
  「抱歉。我吓着你了吗……?」
  「没…………没有。」
  「嗯……看样子似乎是小姐你的心声,碰巧对上了我的波长呢。」
  茶杯一边轻轻晃动,一边出声说道。
  随后我渐渐理解到,原来那是有个透明人正拿着茶杯。
  接着就如同相机对到焦一样…………我渐渐看见一道手持茶杯的男性身影……
  那是一名成年男性,身穿类似燕尾服的奇特服装……看起来不像老师,当然也不像学生。
  可是他身上那套奇装异服,反倒绘人一种跟戏剧社十分合拍的感觉。
  「哎唷,你已经有办法看见我的完整相貌了呢。」
  奇异男子面露灿烂微笑,再次举杯啜饮红茶。
  「晚安,这位小姐……热衷于社团活动固然是好事,但这个时间对女孩子来说似乎已经太晚了喔。」
  这就是小碧与红茶绅士首次邂逅的情景。
  红茶绅士并未帮忙她制作小道具。
  可是,飘浮在窗边的他却是一边微倾茶杯,一边静静地回应小碧所说的自身经历。

  「……真是可怜啊。在班上及社团都没有容身之处,实在太可怜了。」
  「班上……也就算了,反正我本来就不太喜欢学校。」
  「那么让你感到伤心的……是戏剧社的事罗。」
  「我……真的很喜欢演戏……站在舞台上,我能扮演成各式各样不同的自己,能够体验到其他世界,以及其他人的人生。我就是因为喜欢这些乐趣,才加入了戏剧社。」
  「……但你却受到不合理的对待,如今更被迫负责制作小道具,这种待遇……真是可怜啊。」
  「………………………………」
  小碧停止手边动作……然后不禁潸然泪下。
  她不是为了制作小道具才加入戏剧社。
  她想大放光芒,想沐浴在掌声之中。
  纵使在班上被欺负……假如还能在舞台上展露锋芒,那她就能忍受下去。
  「…………太可怜了……不过,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缘分……?」
  「能够非自愿地看见我等身影的人类,可说是相当罕见。我与你的邂逅,是一场天大的奇迹啊。」
  确实是奇迹吧。
  在人的一生当中,通常不可能有机会遇见所谓的非人类。
  「难得有此机会……就让我用我的力量,为你实现一个小小的梦想吧。」
  「我的……梦想…………」
  「你说无论在班上怎样被霸凌,只要能在舞台上大放光采就心满意足了……身为戏剧社社员,实在是值得钦佩的毅力。所以为了表示敬意……就让我给你一次机会,助你实现一个梦想吧。」
  语毕,男子轻轻举起左手。
  只见好几个堆放在社办角落,里头塞满了舞台剧本的厚纸箱轾飘飘地腾空飞起。
  好几本舞台剧本由纸箱内飞窜而出……开始在小碧身边缓缓悬浮打转。
  「请选择你喜欢的角色吧,我会把那个角色赠送给你。」
  「真、真的吗……?任、任何角色都可以吗……!?」
  「嗯,所有角色任君挑选。你想成为消灭邪恶的英雄也好、让情人对你倾吐爱意的女主角也罢。若你愿意的话,不论是猫是狗、甚至连背景树木的角色,我都能双手献上喔……」
  好几本迷人的舞台剧本从小碧眼前飞掠而过。
  每一本剧本、每一个角色……都是她衷心期盼能够演出的情节与设定。
  「请挑选其中一册,然后用它与我们订定契约吧。」
  「……契约……?」
  「相信你应该已经联想到了才对。我并不是人类……反而是个只能靠各位人类施舍少许灵魂碎片,才勉强得以糊口度日的小人物。」
  小碧也立刻察觉到他的弦外之音。
  他的意思是说无论何种角色都可挑选。实现一个愿望的代价……就是跟他签订一份必须交出灵魂的契约。
  「哎呀,你误解我的意思罗……我绝不是所谓的死神。纵使跟我签订契约,我也不会采取什么致你于死地的危险行动。代价就只是稍稍品尝一下灵魂碎片而已。我只会收取你无法察觉的少许灵魂碎片,因此无须担心……」
  男子边说边展露和蔼笑容。
  ……那抹笑容的确让人感受不到「拿生命交换」的危险气息。
  于是小碧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地下了决定。
  日复一日地过着这种悲惨生活……只会导致自己的心灵逐渐遭到扼杀罢了。
  既然如此,就跟他订定契约吧。
  与其日复一日地缓缓遭到凌迟…………倒不如干脆凭自我意志支付灵魂碎片,进而开创出新的未来。
  「了不起……请容我对你的坚定意志表示敬意……相信你必能获得你想要的。善用这次宝贵机会,以此作为契机,开创出截然不同的人生风景……你必能活用今晚的奇迹,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有时候,在舞台上的神秘体验……也会对实际生活造成影响。
  没错。对小碧而言,这是唯一能让自己获得提拔、参与演出的奇迹。
  她要透过这次机会……改变自己、改变人生、改变命运。
  他提供了这次机会……但是抓住机会的人是我。
  我绝对要掌握住……然后彻底改变自己……
  于是我选了…………那个角色。
  「……我该如何称呼你才好呢……」
  「这个嘛……那么,就沿用我最喜欢的红茶,称我一声红茶绅士好了。」
  ※
  红茶绅士履行了承诺。
  在下一出舞台剧,我获得了破格的提拔。
  因为饰演该角色的女孩在正式上演前夕与社长发生激烈争执,一气之下退出了戏剧社。
  而我则碰巧因为担任她不在之际的替代演员,早已将剧本背得滚瓜烂熟。尽管只是暂时性,不过在找到真正的替代演员之前,我还是受到了提拔……
  ………那是我满心期盼、楚楚可怜的……公主殿下的角色。

  将我提拔起来填补突发性空缺,终究只是权宜之计罢了……老师也好社长也罢,没有半个人对我有所期待。
  可是,我投注全副精力扮演这个角色。
  投注在红茶绅士赐给我的唯一一次机会……不对,正因为知道这是唯一一次机会,我才投注了我的一切。
  无论是排练时、或者站上舞台之际……我的脑筋都是一片空白。
  那并非因为紧张而陷入一片空白的意思。
  而是我如同倒空内在所有一切似地,使出浑身解数的意思。
  一整个浑然忘我……我对所有事情全无记忆,直到舞台落幕为止。
  ……所以等到一切宣告结束,我猛然回神之时——
  我已置身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及掌声之中。
  我根本搞不清楚状况,被刺眼的聚光灯照亮,导致我眼前一片晕眩,完全摸不着头绪。
  主演的社长牵起我的手……回应了观众们的安可声浪。
  到那一刻,我才总算理解,以及实际体会到……
  舞台……我的公主殿下角色……非常成功地划下了一个完美句点……
  「红茶……绅士…………」
  「真是太精彩了,我一直在这里欣赏着你的演出喔。」
  在舞台侧边的布幂后方,红茶绅士也献上掌声给我。
  「都是……托你的福…………我…………得到了最棒的一个角色……」
  「嗯。我给了你一个你所期望的最佳角色。但能够演活那个角色,则全是靠你自己的力量……那是足以获得这阵响亮欢呼声的过人才华啊。」
  「…………好开心…………我好开心…………我……这光芒太过炫目……我什么也看不到……」
  「你已经重获新生了。你确实掌握住自己得到的机会……切勿忘记那股力量。相信它必能助你开创全新的人生,让你的未来变得更加多彩多姿。」
  「我不会忘记的。我……绝不会忘记现在这份感受……」
  「另外,也请勿忘记与我立下的约定。」
  红茶绅士抿嘴一笑,只留下这句话便悄然消失无踪。
  然而,此刻的我却沉浸于纵使被抽走灵魂而当场身亡……也没关系的无限激情之中。
  奇迹的破格提拔,奇迹的公主殿下。
  从那天起,我开始被称作小碧公主,成了备受全校女同学憧憬,以及刮目相看的存在……
  ※
  等到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始——
  彷佛不曾发生过一般,第一学期时针对小碧而来的霸凌行为,干干净净地划下了休止符。
  过去欺负小碧的那些男女同学们,个个都表现出好像从没发生过那些事的模样。
  他们大肆吹捧小碧,尊称她为公主,对她赞誉有加。
  起初也觉得他们真是一群随波逐流的人。
  然而即便态度突然产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能够受到他人尊敬、敬爱,倒也不会觉得不舒服。
  ……她努力压抑想在这个节骨眼变得得意忘形的念头。
  以后要小心,绝对不能再被形容成爱炫耀自己有钱的傲慢女生。
  我要像那个公主殿下的角色一样……成为一名楚楚可怜且温柔体贴,备受众人喜爱的善良公主殿下……
  小碧藉由那场舞台剧重获新生。
  如今再也没人记得第一学期发生过什么事。
  男同学光是看见小碧从身旁擦肩而过,就会看到入迷兼满脸通红。
  女同学则是对小碧心怀憧憬,希望能被她称作朋友。
  众人均会因为小碧微不足道的一举一动,而感到欢喜或是忧伤。
  小碧身上某种坦然自若的特质,使她受到宛如伟人般的待遇.进而逐渐变成校园传说。
  『小碧很了不起耶,很帅气耶!我也好想变成她那样唷。』
  『小碧公主真的很楚楚动人……只要一次就好,不知她是否愿意叫出我的名字,并对我报以微笑啊……』
  『还没准备推出下一部由小碧公主主演的舞台剧吗!戏剧社的动向不容错过啊——!』
  『好啦,练习练习!别洋洋得意!别忘记练好基础动作!』
  『……我错判了楠木的实力,过去实在很对不起你啊……』
  『没关系啦,社长。我今后也会再加把劲用心练习,努力让自己能够展现出更精湛的演技。』
  『不愧是小碧公主啊~~为何明明就跟一名那么棒的女孩属于同个社团,我们却一直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呢?』
  教室及社办都充满了夸奖小碧的赞赏声。
  这些赞美则给了小碧自信及勇气。
  而小碧也并未因此变得骄傲自大,反倒努力地参与排练。更要紧的是,她为了让自己成为人人喜爱的对象,而彻底改变形象。
  只要心态转变,身体也会跟着产生变化。
  以往总是弯腰驼背的背杆倏然挺直,变成了美丽的直立姿势。
  声调也多出了气势凛然的音色,令听者都忍不住想要回头多看几眼。
  长相更是变成了任谁都会发出赞叹声的绝美容貌。
  她与第一学期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她的确是重获新生了。
  今天小碧依旧很热心地参与社团活动。
  跑操场锻练体能。
  其他社团的学生们每次看见小碧的身影,就会挥挥手帮她加油打气。
  …………我……真的好幸福………
  于是小碧就这么……成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公主」……
  「…………光是一个小小契机,就能让人类产生如此夸张的转变呢。」
  在校舍阴影处,一个没人看得见的茶杯微微倾斜着。
  「不过,小碧同学?基本上这件事……可是一场利益交换喔,希望你没有忘记这件事……呵呵呵呵。」
  茶杯再次微微倾斜。

  「可以了。」
  老师「啪」地拍了拍手。
  ……我停下魔女角色的表演动作。
  经过片刻沉默后,老师及社长不发一语地互相点了点头。
  「过关。楠木同学,『六轩岛』的主角就决定是你了。」
  「非、非常感谢两位!」
  「其他人也要仔细欣赏楠木的演技,各自勤加练习……!!」
  「「「是!!」」」
  「小碧,恭喜你拿下魔女角色!!」
  温暖的掌声逐渐扩散开来。
  那是一阵让我不禁担心他们拍手拍得这么用力,会不会因此而弄痛手掌的热烈掌声。
  「楚楚可怜的小碧公主,这次居然要挑战神秘莫测的魔女角色……这下子可能会引起很大的回响喔!」
  「当然罗。这是一出由小碧公主领衔主演的大作耶,势必会成为热门话题啦!」
  「总觉得发表会肯定会盛况空前吧!天啊,我现在就开始紧张了——!」
  「……我、我们可别扯大家的后腿——」
  在掌声之中,我怀着宛如走星光大道的心情……回到自己原本坐的位置上。
  …………上次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换角,提拔我去填补空缺。
  但这次就不一样了,我是凭实力争取到这个主角宝座。
  虽然只是一小段,但我确实跨越了这个关卡,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
  …………就在我一边受到众人掌声的包围,一边弯腰坐下时——
  我又…………再次与川田望美四目相交。
  大家明明都笑容满面地祝贺我…………却只有她与众不同。
  她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由她的眼神读不出任何情感。唯一知道的,就是其中不带半点祝贺之意。
  ……看着她的身影,就好像是在看着第一学期的自己一样……不安及焦躁感顿时涌上心头。
  为什么要用那么厌恶的眼神看着我呢?
  ………我知道……你一定是很嫉妒我,对不对……?
  过去明明是自己被人吹捧成会主殿下……如今却被当作爱炫耀自己家很有钱的傲慢女生,因而遭到排挤与霸凌。
  ……正因那就是过去的自己……因此我感同身受地晓得她心中的想法。
  可是啊,川田同学。
  人类是可以改变的。
  你是过去的我。
  而过去的我也因唯一一次的机会,得到了重获新生般的剧烈转变。
  因此我相信有朝一日,同样的机会也必定会降临在你身上……

  「…………好痛………………」

  此时,一阵痛楚……毫无预兆地再度掠过我的身子。
  一阵落在脚上,令我整个人差点忍不住缩成一团的剧痛。
  「……小碧……你没事吧……?」
  「你脸色很差耶?」
  「…………嗯……我……不要紧…………」
  「还是去一趟保健室比较好啦。我陪你去。」
  大家都很关心我的身体状况。
  已经数不清这到底是第几次了,这突如其来的神秘痛楚……
  ……也许这是个好机会,就到保健室请老师帮我诊察看看好了。
  一定是我紧张过度了。普通人会闹肚子痛……而我一定就是紧张感会化作身体痛楚表现出来的类型。
  假使保健老师可以保证我只要放轻松就不会有事,那我就还能再继续加油……
  于是我在社员们的搀扶之下,动身前往保健室……
  ※
  「好像没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呢。」
  保健老师语气十分干脆地说道。
  方才脚部感受到的剧痛,在抵达保健室之前就已经完全消退了。
  「明明没怎样,却会突然感到疼痛……假使类似症状发作频率很高的话,建议你还是去大型医院接受诊疗会比较好喔。」
  「呃,没关系,我不要紧。我觉得自己是那种只要一紧张或疲劳,就会感受到痛觉的类型吧……」
  可是朋友们却爱小题大作……事情闹得这么大,真的很对不起。我如此道歉。
  我不想去医院。
  假如真的是什么重大疾病的话,搞不好会害我无法参加发表会。
  好不容易才确定担起主角大任,说什么也不允讦这种事情发生。
  听我说出「已经没事了」这句话之后,保健老师也只能收手作罢。只见她像是表达出「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呢」的意思一般,摆出将铅笔夹在鼻子下方并微微侧头的姿势。
  没什么特殊异状……这句话虽然让我稍稍松了口气,心里却也萌生出「那这阵痛楚究竟是什么?」的混乱不安之情。
  这类突然刺痛的状况,过去顶多是每隔十天才发生一次。
  总觉得发作频率好像有渐渐提升的倾向。
  至于痛楚,过去明明就仅止于轻拍程度,或者闷痛程度而已,最近却时常爆出令人不禁皱起眉头的剧痛。
  接下来为了迎接发表会的到来,必须更进一步集中精神参与排练。
  但要是这阵诡异痛楚变得愈来愈严重的话,势必会对我造成影响……
  「…………用不着放在心上喔。你应该没那种闲工夫,去理会痛楚之类的小事吧。」
  一如往常地突然现身的红茶绅士,语气和缓地提醒小碧。
  「红茶绅士……」
  「你已经忘记先前置身在那座舞台上的集中力了吗?为了迎接发表会的到来,你必须努力扮演好你的角色才行。正因你不够认真,才会开始在意所谓的痛楚,不是吗?」
  「……………………」
  不要在意痛楚。
  红茶绅士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的确,既然再怎么在意也无济于事的话,那他说得确实没错。
  结果,就只是自己的精神不够集中罢了。
  倘若满脑子只想到舞台的事,并且有专心投入排练的话,应该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点痛楚才对……
  想通了的小碧向保健老师鞠躬道谢之后,便转身走出保健室。
  ……红茶绅士则是一边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一边微微倾斜手中茶杯。
  「这样啊……痛楚的频率渐渐提升了吗……呵呵呵,这可真是伤脑筋呢……呵呵呵呵……」
  留下一阵只有非人类才听得见的笑声之后,红茶绅士的身影也随之悄然消失。

  …………只有非人类才听得见。
  因此,非人类听见了那阵笑声。
  「……………………」
  球枝战战兢兢地从药品柜后面探出头来。
  手里则拿着不晓得是从职员办公室还是其他地方摸来的栗馅包。
  ……她发现了看似很美味的茶点,想说要带来分给彼岸花吃。
  附带一提,球枝不知为何,竟然等到死后……才显现出有办法找到美味茶点的奇妙才能。
  彼岸花碰巧不在。
  相对的是……她目击到一名陌生男子的身影。
  「……刚刚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非人类的直觉,传递出红茶绅士也是同类的讯息。
  ……他是妖怪吗?
  看来他很像是附身在先行离开的女孩子身上。
  「………………………」

  从隔周开始的『六轩岛』排练远比想像中来得辛苦。
  首先,最要命的就是台词很多。主角的台词量多到即便说这是一部独角戏也不为过。
  光是背台词就已经够辛苦了,接着又必须详细理解每一句台词的意义,将感情注入台词之中。
  就算只是排练一个场景,仍需要付出相当高的集中力。
  与对戏演员的步调稍有闪失,就会顿时说不出台词,或者搞错小道具的用法。
  「喏,楠木同学,只用身体来表现演技是不行的!要发自内心地展现演技!再重来一次!!」
  「……小碧好厉害唷。真亏她有办法记住那么长的台词呢……」
  「那是个很不得了的角色啊……除了小碧公主以外,其他人根本就不可能胜任嘛……」
  社员们虽然都称赞小碧的演技很精湛,老师却是丝毫不留情面。
  当然,小碧也为了回应老师的期待,使出全力投入排练。
  ……以往即便是为了自己喜爱的舞台剧做练习,但她却拿锻练体能及柔软体操没辙。
  不过现在一点也不会感到难受。
  那一天在舞台上所体验到的感动,刻骨铭心地残留在记忆深处。
  要是能再次体验到那份感动,就算再怎么辛苦的排练也都忍受得住。
  那样投入的小碧所流下的汗水,晶莹剔透且光彩夺目。
  「…………呼……」
  当她喘口气擦拭汗水时…………窝在社办角落缝补戏服破洞的川田望美身影映入眼中。
  ……她这次一样没能分配到任何角色。
  正如众人所料一般,她又被迫接下了总务组的工作。
  她做的发声练习及柔软体操,完全派不上用场。
  她还是一样独自阴沉地遭到孤立……时而露出妒恨的眼神瞪视小碧。
  ※
  ……川田同学。就算你再怎么嫉妒,事情也不会有所转变啊。
  像那样只懂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处理被强加在身上的工作,根本就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我以前也曾是个总务组的人,也曾被迫做小道具做到三更半夜。

  可是,我并没有放弃梦想。
  我偷偷阅读剧本,将公主殿下的台词全都牢记在脑海当中。
  我在空无一人的阴暗社办,形单影只地对着镜子不断苦练再苦练。
  正因为这样……我才能成功应对突如其来的提拔。
  ……其实我也曾嫉妒过大家,可是,我付出了努力。
  如果不努力追求的话,就连机会也抓不住喔。
  我抓住了机会,所以我不会放手。我会全力……扮演好自己,以及那个角色喔。
  川田望美抬起头来……我俩目光产生交会。
  她的眼神毫无生气,依旧令人搞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可是,今天却跟往常不太一样。
  她让我感到有点毛骨悚然。
  她……应该说是她的眼神正在向我倾诉。
  ………我也并非……只会嫉妒你而已……
  只见一本没有阖上的『六轩岛』剧本,就这么反过来被放置在川田望美的身旁。
  很难想像缝补戏服的工作也需要用到剧本。
  这代表她并非单纯只是嫉妒而已。
  ……而是在窥伺着……虎视眈眈地——
  觊觎那个所有人都认为除了我以外再无合适人选,于是他们自动「放弃」的魔女角色。
  假使……我在发表会前夕……因身体不适或其他缘故,突然被撤换的话……任何人都无法扛起代演的重责大任。
  ……除了……事先预料到我会退出……而埋首苦读剧本的她以外……
  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毫无根据地理解到一件事。
  与日俱增的神秘痛楚。
  ……这必定是川田望美的诅咒或陷害。
  如同我先前因公主殿下的演员突然被撤换掉而大受提拔一样……她也期盼着我会突然被撤换下来。
  ……那双冷淡无情……光是看着就令人感到不愉快的眼神。
  或许是想表达出「既然楠木碧办得到,那我当然不可能办不到」的意思吧。
  肯定就是那双眼神……将阵阵奇怪痛楚传送至我身上……
  「小碧?怎么了吗?」
  「…………唔。」
  听见朋友出声关心,我才猛然回神。
  ……川田同学对我下诅咒,才造成我身体疼痛不堪……我居然产生了这么奇怪的念头……会不会是疲劳过度了呢?
  可是……
  我遇见了红茶绅士,这个不可思议的存在,现身助我一臂之力。
  那么假使她也碰上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奇遇,大概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吧。
  ……嗯。红茶绅士说得一点也没错。
  在意的话就输了。她是否想趁机成为我的代演,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只需要变成完美无缺的魔女角色,现身参加发表会就好。这一切都只是我的个人问题罢了。
  ……在意的话就输了……我岂能……认输……

  一点也没错,我根本就没那种闲工夫去害怕川田望美的阴森眼神。
  为了迦接发表会,猛烈的排练日复一日地持续着。
  每次排练连一分一秒也不能浪费,让人感受到时间当真是转眼即逝。
  而每次也总是到了入夜时分才结束社团活动踏上归途,晚餐更是只随便吃个几口,就钻进被窝陷入沉睡,就这么反覆着同样的行程。
  尽管在体力方面大感吃不消……但却是极其充实的美好时光。
  ……如果……并未受到痛楚侵扰的话。
  那阵诡异痛楚的发作间隔渐渐变得愈来愈短。

  「……小碧?你怎么了吗?」
  「…………我没事……对不起……」
  要是反应太过频繁,可能会导致身旁朋友起疑心。
  先前已经发生过一次送保健室的状况了……倘若风声传开的话,或许会害我被撤换掉也说不定。
  我用「去上个洗手间」的藉口瞒混过关,找到独处的机会。
  方才的剧痛……也跟平常的症状一样。
  身上依旧不见任何看似伤口的伤痕。
  ……我真的受够了。
  虽是已经摒除过一次的想法……但这会不会真的是川田望美所下的诅咒呢?
  因为痛楚总是只在学校期间发作。
  更明确地说,我常觉得自己在川田望美位于附近的时候感受到痛楚。
  就连这次痛楚浮现时,也是一回头便发现她的瞪视目光投射在我身上。
  ……果然没错。
  我怎么可能输给你……怎么可能……
  我绝对要参加发表会,绝不会被临阵撤换。
  好不容易才掌握住的机会,我说什么也不会轻易放开。
  ……虽然过意不去……但我死也不会把这次的机会让给川田同学…………
  距离发表会只剩几天的时间。
  「用不着放在心上。你现在应该没有闲工夫分心去在意那种小事,不是吗?」
  红茶绅士再三反覆强调要我别放在心上。
  ……别放在心上、别放在心上。
  我岂会输给……这种莫名其妙的痛萣…………

  然而……
  侵蚀我的诅咒……并非只有「痛楚」而已。
  事情发生在某一天享用营养午餐的时候。
  我端着打饭组同学盛给我的咖哩饭回到座位上,咲枝及文惠与其他跟班们也一起聚集过来。
  在众人围绕之下的欢乐午餐时光……是一幅与往常没两样的光景。

  「公主,你不要紧吧?你最近的气色似乎不太好看……」
  「是、是吗……?或许是你想太多了吧,别放在心上喔。」
  「你几乎每天都得参加排练吧?千万别太勉强自己唷。」
  「可是有这机会欣赏小碧饰演主角的舞台剧,真的非常令人期待耶。就是这周末吧?小碧加油!」
  痛楚的诅咒似乎令我感到身心俱疲了。
  我虽自认并未表现出疲惫不堪的神态,然而平常总是陪伴在身边的咲枝她们,好像都看得出来。
  ……一旦传出「公主殿下生病了」之类的消息,大家必定会小题大作地一片哗然。
  如此一来风声也会传进戏剧社……传入老师及社长耳中……
  …………开什么玩笑。
  我绝对不会退出……要参加发表会,站在舞台中央受到众人注目的人是我。
  我才不会……输给这种诅咒……输给川田望美……

  「欸欸——你们有看昨天的那一集『海猫』动画吗?」
  「有有有!我每周都准时收看的呢——!配音超迷人的啊,斧先生帅呆了~~!」
  「或者该说每个声优表现都很精彩呢!」
  「小碧你喜欢哪个角色呢!?」
  「……咦?…………啊……嗯。因为我这阵子都很晚才回家,所以几乎都没看啊。」
  由于每天都排练到很晚,等我回到家时早已播映完毕了。
  虽然是一部我很喜欢的作品,但我现在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必须集中精神准备发表会。
  而可能察觉到我因连日参加排练而感到疲惫的咲枝等人,便自行在一旁展开热烈讨论。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聆听她们的聊天内容,一边机械式地舀起午餐送进嘴里。
  廉价咖哩饭的滋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毫无食欲的我,就连一小口饭也得花上很长的时间才能吃完。
  可是,即便用吞的也非得硬吞下去不可。
  打从这周开始,我几乎每天都要穿着正式戏服排练,不吃饭身体必定会支撑不住。
  就在这个时候……那阵诅咒般的痛楚又再度涌现。
  这次是落在后脑,好像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似的剧痛。
  反正纵使回头,后面也肯定空无一人,因此我甚至懒得再转头察看。
  我只是愤恨不平地定睛怒瞪川田望美的背影。
  ……好不甘心。
  我什么证据也没有,可是我明白这绝对是川田同学的所作所为。
  然而在意的话就输了。
  她顶多只能透过这种无聊诅咒的手法来妨碍我。
  我才不会把这个角色让给你……我绝不会认输、绝对、绝对不会。
  我一边用力咬着下嘴唇……一边将目光移回营养午餐上头。
  此时……我突然觉得……营养午餐的咖哩饭好像扭曲变形了。
  并不是受到水蒸气影响之类的感觉……而是……类似「我眼花了吗?」的感觉。
  我揉了揉模糊的双眼,定睛凝视这盘令我感到不太对劲的午餐。
  ……刚刚自己正在享用的,营养午餐咖哩饭。
  只见……有些黑色物体……悄然混杂在其中。
  是从咖哩酱里头浮出来了吗?……不可能有这回事。
  但是…………那盘咖哩饭……竟然盛满了……无数昆虫尸骸……
  「唔!?……………………呜!!」
  我差点因为惊吓过度而停止呼吸。
  咖哩饭的表面……布满了如假包换的昆虫尸骸。
  这绝不可能是有人趁我怒瞪川田同学之际出手恶整,也绝不是从咖哩饭底下浮现出来。
  这些昆虫尸骸,是在我眼前缓缓浮现出来的……
  黑得发亮的昆虫背部,形似竹节的脚、如同头发般的触感。
  这些昆虫尸骸混在褐色咖哩酱及白色米饭之中,交织出一幕可怕的惨烈光景。
  我的手则握着汤匙,一直维持着舀咖哩饭的状态。
  直到方才为止,这支汤匙都还不断被我用来舀这盘咖哩饭。
  但如今不单只有咖哩饭。
  ……前端分岔的汤匙……深深地……刺透了……一只黑色昆虫。
  难以形容究竟是何种颜色的体液与内脏,自破口处汩汩渗流而出。
  我有种快把刚刚吃下的东西全部吐出来的感觉,连忙伸手捣住嘴巴。
  不单只是受到摆在眼前的那盘可怕东西影响,才产生所谓的反胃感。
  ……而是一想到在我方才吃的食物当中……该不会也混杂了那些恶心东西……呜……呜呜呜呜呜呜……

  「你、你不要紧吧!?」
  「小碧,你怎么了!?觉得身体不舒服吗!?」
  咲枝等人察觉到我的异状,随即神情不安地出声询问。
  ……她们果然看不见这盘咖哩饭的异常模样。
  就跟痛楚一样……是只有我才感受得到的「诅咒」。
  「发生了什么事吗?」
  「……红茶绅士……看得到这个情景吗?」
  「……………………我能给你的建议就只有一句话。」
  「别放在心上……?」
  「呵呵呵呵,一点也没错。」
  红茶绅士彷佛事不关己似地笑了起来。
  ……他看得见。
  他也看得见这盘咖哩饭的惨状。
  此时……在我脑海当中……有好几块不祥的碎片,逐渐拼凑成一个想法。
  「……是红茶绅士,对吧……」
  「哎呀,你在说什么呢?」
  我出声询问,红茶绅士却是微微侧首露出不解神情。
  「…………请你别再装蒜了……那阵诡异痛楚也好,这盘恶心咖哩饭也罢……都是红茶绅士的力量造成的,封不对?」
  「哎呀呀呀,这可真是太见外了。我为什么非得做出那样可怕的事?我不是你的同伴吗?」
  「…………我认为你的确是我的同伴……但是说不定……还有其他女孩……也同时接受了你的帮助,不是吗?」
  「哎呀。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正如先前在戏剧社……遇见了我,并助我一臂之力那样……你是否也遇见了川田同学……也提供了某种力量协助她呢?」
  「原来如此……你认为我打着要使川田同学登上主角宝座,以及让你遭到撤换的如意算盘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呵呵呵。」
  红茶绅士发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声。
  ……虽然以往我都视他为恩人……但他其实是个来路不明的非人类。
  他只是一时兴起助我一臂之力……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无意成为我的同伴。
  「小碧同学,那真是非常出人意表的想像喔。」
  「……但是若非如此,那些现象根本就解释不通嘛!」
  面对我的心声,红茶绅士脸上浮现出一抹有点困扰的微笑。
  「小碧同学……我是你的同伴。所以才会这样一直陪伴在你身边,不是吗?」
  「…………或许你只是为了实现川田同学的诅咒……才依附在我身边也说不定。」
  「……………………我是你的同伴。纵使你不听劝告,我还是要再重申一遍。」
  我早就知道红茶绅士接下来会说出哪句话。
  「『别放在心上』吗?」
  「一点也没错。我也无意对你说出除此之外的其他建议。」
  「……你的意思是即便发生怪事,也完全无须在意,我只要努力参与发表会的排练就好?……在这种怪事反覆发生的状况下,我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啊!!」
  「那你打算停止练习,把主角宝座拱手让给川田同学吗?」
  「我、我才不会让她得逞!主角是我……是我掌握机会得到的角色!我绝对要演活这个角色……!」
  「呵呵呵呵呵呵…………说得好。这样就对了。你是主角。绝对不能把主角宝座让给其他人。」
  「我……完全无法理解你究竟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我霍然起身。
  动作之大虽令众人感到惊讶,我却一点也不在意。
  我粗鲁地抄起吃到一半的营养午餐,将剩余食物连同餐具一并丢进厨余桶。
  然后就此快步冲出教室。
  ※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哎呀呀,真是朝气蓬勃呢。」
  红茶绅士耸耸肩笑道。
  ……他的双眼,看见了不可思议的情景。
  怒气冲冲地离开座位,快步冲出教室的小碧,全身上下都拖着一条色彩清淡,看似水蒸气或焚香般的气体。
  只有非人类的双眼才能看见那道气体。
  红茶绅士轻轻拿起空空如也的茶杯……只见那道如同焚烟的气体迅速汇聚,逐渐斟满茶杯。
  接着气体边旋转边转化为褐色透明状……变成一杯合他口味,散发出浓烈香气的上等红茶。
  他啜饮一口,露出嘴角上扬的得意笑容…………
  「……真是天真烂漫的滋味啊……小碧同学。你的灵魂……会变成一壶香气逼人的美味红茶喔。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小碧小跑步前往社办。
  虽然现在还是午休时间。
  但她好想练习、好想演戏、好想扮演成其他人。
  她冲进社办。
  由于社办坐落在距离教室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因此午休的喧闹声音听起来显得分外遥远,光是这样就令人感到很自在。
  小碧笔直走向位于社办后方的戏服间。
  接着拿起主角专用的一套戏服洋装,也不管目前还是午休时间,便迳自开始换起了衣服……
  「…………我是主角……我是主角…………绝不拱手让人……绝不会拱手让人……」
  她脱下自己所中意的连身裙。
  此时……看见映照在镜中的自身身影……小碧顿时倒抽一口大气。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裸露在空气中的双臂,竟附有看似污渍一般,色彩十分鲜明的痕迹。
  是水彩颜料之类的东西吗……?如此心想的小碧将脸凑近双臂仔细观看。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是瘀青。
  不单只有一、两处而已。
  红、蓝、紫………………手臂表面布满了鲜明瘀青。
  她的双手开始颤抖不止。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被衣服遮盖住的部分……背部也好、腹部也罢。都布满了好多的瘀青,以及内出血的痕迹。
  「怎么搞的…………这……………………这……唔!!」
  小碧的悲鸣声……响彻整间寂静的社办……
  飘浮在社办一角的茶杯悄然倾斜。
  因大受震撼而茫然若失的小碧,似乎看不见红茶绅士的身影。
  「用不着放在心上唷,小碧同学…………不过就算我这样说,你大概也听不见我的声音了……呵呵呵呵呵呵!」
  「……请放过那名女孩吧。」
  此时,一阵强忍着怒火的少女嗓声响起。
  「…………哦。」
  只见球枝的身影……缓缓出现在红茶绅士眼前。
  她露出锐利目光,瞪视着红茶绅士。
  「这不就是学校妖怪排名第八位的……爱哭鬼球枝同学吗?」
  「……你也是妖怪,对吧?」
  「是的,我们是同行唷……我只不过是从人类身上分得微薄的灵魂碎片,藉此糊口度日的小人物罢了。」
  「楠木碧同学是一位肯努力,而且心地极其纯洁善良的女孩子……她一直为了迎接发表会,竭尽所能地努力参与排练。」
  「嗯。我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这一点喔……」
  「出手捉弄她……很好玩吗?」
  「你误会我了。为什么我非得捉弄小碧同学不可?」
  「……你在吞噬她的灵魂……这是一场由你所策划的狩猎。」
  「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吧?不同于其他贪心的学校妖怪,我这人并不喜欢夺取人命。」
  「…………是的。所以到此为止吧…………请你放她一马好吗?」
  「放她一马的意思是……?」
  「我一直在观察她……诡异诅咒的伤害与日俱增,逐渐将她逼入绝境……她只是想在发表会中展现出最棒的演技罢了,但你的诅咒却试图妨碍她实现愿望。」
  「她是因为集中力不够专注,才会在意所谓的痛楚……假使她真能集中精神投入演技的话,那些痛楚就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我再说一次,请你放过小碧同学。」
  「恕难从命,她是我的猎物。」
  红茶绅士话一出口,球枝似乎也跟着下定决心。
  「…………那么……我就得请你遵守学校妖怪的规则了。」

  「什么规则?这就奇怪了。厌恶任何一种束缚的我们,还需要遵守何种规则呢?」
  「就是可以自由锁定某人当成猎物……以及可以自由抢夺他人的猎物。」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原来如此,这确实是妖怪必须遵守的唯一一条规则呢。」
  红茶绅士彷佛「被反将一军」似地大笑起来。
  「我明白妖怪也有着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吞吃灵魂的苦衷……因此只要你肯就此收手,我也不会把事情闹大。」
  球枝露出蕴含坚定意志的眼神,笔直地凝视着红茶绅士。
  「这可真伤脑筋啊。被学校妖怪排名第八位的爱哭鬼这样怒瞪,像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弱小妖怪,恐怕会一下子就灰飞烟灭了吧。」
  「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相信你应该也不希望自己遭殃才对。」
  「……可是,要我在此让出小碧同学这份美味茶叶,实在太过可惜了点。」
  「………………我明白。妖怪之间也不可能透过协商谈出结果。」
  「……………………很难想像你原本是个饱受霸凌的女孩呢。」
  「就是因为生前是个饱受霸凌的女孩…………我才比任何人都了解人心的奥妙……你在侵蚀一名很努力追求上进的少女……而企图蔑视她那番努力的你,我说什么也不能放过。」
  「我听说爱哭鬼是个必须隔着门扉,才能发挥真正实力的妖怪?」
  「……好歹我也是排名第八位的学校妖怪……我要凭着自己的……这双手臂……把你赶走!」
  曾几何时,红茶绅士手中的茶杯热气已经笼罩住整间社办。
  与其说像是雾气……倒不如说宛如有好几只雾气凝聚而成的手臂,从茶杯之中衍生而出一般。
  这几只手臂微微晃动……彷佛爬虫类一样锁定球枝…………发动袭击。
  数只雾手猛然扑向球枝,缠住她全身上下并使劲猛掐。
  「……………………」
  红茶绅士「呵」地轻笑一声。
  是因为三两下就分出胜负的缘故吗?并不是。
  是因为他清楚得很。对方好歹也在学校妖怪中排名第八……这种程度的攻击根本收拾不了她。
  紧紧缠绕住球枝全身的雾手……微微颤抖着。
  紧接着……宛如自内侧被扯断一样……一只一只……逐渐遭到撕裂。
  「……听说爱哭鬼是拥有一身怪力的妖怪……原来如此,真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像是破茧而出一般……发出剧烈声响之后,所有雾手瞬间消散。
  再度现身的球枝……展露出在学校众多妖怪中位居末席的威严气势。
  「…………我还不太清楚自己的实力……要是被我紧紧抱住的话……我将、无法……手下留情……」
  球枝的身体喷出阵阵寒气,布满整片地板……
  带有铅块般沉重质量的双臂,看在非人类眼中,更是散发出足以令人联想到粗大圆木的惊人压迫感。
  「果然……还是敌不过吗……那么,请容我施展最后的奋力一击。」
  红茶绅士高举手臂,只见雾蛇缠绕住手掌……呈现出如同长枪一般的尖锐形状。
  「………………」
  「……哎呀,有脚步声接近这里罗……要是在场人数继续增加下去的话,会让人感到浑身不自在,就让我们透过这一击彻底分出高下吧。」
  的确,有一阵陌生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那人笔直地接近这间社办。
  脚步声成了两人对决的倒数计时…………
  在社办拉门被拉开的瞬间……球枝及红茶绅士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错身而过。
  「……………………」
  胜负瞬间分晓。
  「…………我想也是啦…………」
  「……请你认输吧……力道真的很难拿捏啊。」
  「太可怕了……没想到…………这样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雷鸣般的声音矗然响起……红茶绅士的身体,至此才想起被粗壮手臂轰飞的事实。
  他整个人一路直飞至社办最后方,呈大字状重重地撞上墙壁。
  红茶绅士一边说了声「精彩的一击……」,一边做出竖起大拇指的动作……
  于此同时,现场传出一阵小小的碎裂声。
  这是——红茶绅士那股对小碧造成影响的力量已经彻底粉碎,于是她也得以重获自由的证据。
  球枝则是一边发出安心的叹息声,一边缓缓放松双臂的力量……
  ※
  「…………你在干什么啊。」

  走进社办的人……是川田望美。
  接着,她定睛瞪视着身穿洋装站在镜子前面的我。
  「…………川田……同学………………?」
  「…………你干嘛随便…………穿人家的服装啊?」
  「咦………………」
  川田望美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淡目光蔑视着我。
  「喂…………快点给我脱掉。」
  我顿时感到困惑。川田的突然现身虽然令我百思不解,但更重要的是,我打从心底无法理解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人家的服装?她那句「人家的服装」是什么意思?这明明就是我的戏服嘛。是身为主角的我专用的戏服耶。
  「你还在那边发什么呆啊?是被打得太凶而脑筋秀逗了吗?」
  川田伶牙俐齿地以严厉语调对我撂下这句狠话。
  ……她以前是个如此口齿清晰的女孩吗?
  我本来还以为她只是个充满妒意,光会不发一语地瞪着我的女孩……
  「叫你快点给我脱掉,你听不懂人话啊!你身上的臭味会沾染到我那套戏服上头。你只有在担任总务组人员负责保养的时候,才有资格触碰我那套戏服啦!」
  总务组……?
  那……不是川田同学的工作吗?……我是……主角……
  「就叫你立刻给我脱掉……!像你这种个性阴沉的女生想穿上主角戏服,等一千年后再说吧!」
  「你…………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胡说八道的是你这个笨女人吧!快点给我脱下来啦!!」
  川田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整个人摇摇晃晃地往后跌倒……头部猛然撞上摆放道具用的木箱边角。
  此时……某种东西应声碎裂。
  破裂的并不是头盖骨……而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坚固物体,随着霹啪声逐渐出现了裂痕。
  ※
  红茶绅士说只可以帮她实现一个心愿。
  说无论哪种角色,都可以赏赐给她。
  而小碧所选择的角色并不是「公主殿下」。
  她希望饰演的角色………

  「真相」接二连三地……自内心深处的裂痕之中不断涌出。
  并非我所演出的假象,而是「真相」。
  宛如将录下的影像往回倒带一般。
  过去的记忆鲜明地浮现。那是在被谎言覆盖之前,正确且真实的模样……
  ※
  早上,全班同学一同看着走进教室的我,然后笑咪咪地起身接近我。
  并不是因为敬爱我、想向我打招呼。
  而是为了打我。
  他们笑咪咪地聚集到我身边,一直打我、一直打我、一直嘲笑我。

  作业有写完吧?咲枝开口说道。
  随后我接下她递出来的笔记本。
  为了把我写好的作业誊写在她的笔记本上头。
  在誊写的期间,咲枝拿出塑胶尺抽打我的手臂,文惠则脱下室内鞋砸向我的脸。
  我明明已经帮她们写作业,她们却用如此过分的方式对待我。

  放学后,社长对走进社办的我说:
  「楠木——你最近很常迟到喔——」
  我以换衣服时有点耽搁为由敷衍过关。
  ……而我身上所穿的体育服则布满污渍,散发出彷佛直到刚才为止都被塞在垃圾桶里一般的恶臭。

  当我开始寻找可以做伸展操的空间时,众人都异口同声地喊着「好臭」,然后动作一致地躲开。
  社办内顿时冒出一个宽敞过头的空间。
  我开始在那个空间做伸展操,社员们则一个接一个地过来践踏我的肩膀。

  我听见女社员们的窃窃私语声传入耳中。
  「如果变成总务组的话,肯定会很惨吧。这次小道具之类的好像也很多……」
  「嘻,这点用不着担心啦。喏,那边不就有个看似能够独自包办所有杂务的人吗?」
  她们看着我,好几张丑陋的笑容排成一列。
  我绝不可能有机会被分配到角色……每次都只能当个万年的总务组人员。


  「下一位,川田望美同学。」
  「川田望美,希望担任魔女角色。」
  她堂而皇之地出马角逐『六轩岛』的主角角色。众人均鼓掌祝福她的雀屏中选。
  「这个角色非望美公主莫属啊!」
  「望美——加油唷——!」
  「……………………」
  我则独自一人……露出不带祝福的眼神凝视着她的背影……
  角色一个接一个拍板定案。
  我虽然也鼓起勇气角逐其中数个角色,却换来「演技太生硬」、「情感表现不像话」等差劲评价,被数落一顿,没能争取到任何一侗角色。
  结果,理所当然地……成了总务组人员。
  「都是因为你多此一举地参加角逐,害我们浪费了很多时间。」
  「最适合你扮演的角色就是总务组人员,你至少该体认到这点吧——」
  「加油罗,万年的总务组人员~~」
  「以后可别再举手角逐罗,看了就烦啊。」
  大家边起脚踢我背部边撂下这些重话,体育服的背后逐渐印满无数鞋印。

  社团活动结束后,我独自一人留在社办制作小道具,以及缝补戏服。
  我趁此空档偷偷阅读『六轩岛』的剧本,开口念出身为主角的魔女台词。起初只是小小声,后来愈念愈大声。
  后来我……偷偷穿上主角戏服,独自一人开始进行彩排练习。
  没人陪我练习。可是,我看得见跟我演对手戏的角色,也听得见他们的声音。
  ……因此每天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外面早已入夜。
  『海猫』动画影集早就播映完毕。
  然后我横躺在床上……脑筋一片空白地陷入沉眠。
  营养午餐时间……某个同学将昆虫尸骸加进我那盘咖哩饭当中。
  为了避免被老师发现,坏心眼的女同学们坐成一圈将我包围起来……监视我有没有乖乖吃掉那盘加料咖哩饭。
  始终不肯吃的我,被文惠拿餐盘狠狠敲了一下,痛死人了。
  「快点吃啦,爱炫耀自己家很有钱的傲慢女生。」
  「这样不对吧,这是只有小碧才尝得到的特制咖哩耶!」
  「既然是有钱人,就得配上特殊菜色才像话嘛——」
  「喏,快点吃啊。这有益健康喔——我是说真的。」

  针对我而来的霸凌行径,就跟第一学期一样,完全没有任何改变。
  一切都没有改变。
  而在这当中……川田望美则是公主殿下,
  她因饰演「公主殿下」一角而在学校大受欢迎,成为众人吹捧的对象。
  我好羡慕她、好嫉妒她。
  舞台中央总是只属于她!
  因此当红茶绅士问我想饰演何种角色时,我如此回答:
  我想成为川田望美……!
  ※
  一边任凭鲜血自后脑滴落……缓缓染红魔女洋装,小碧一边缓缓站了起来。
  接着,她发现了斜靠着墙壁,看似痛苦难当的红茶绅士身影。
  「我……想成为川田望美同学。」
  那是小碧的心愿。
  「……嗯,我知道。」
  「我想被人称作公主……受到众人吹捧。我希望在戏剧社也能被赋予优质角色,站在舞台正中央获得众人瞩目……让我变成她……让我变成川田望美……」
  面对小碧的殷切诉求,红茶绅士像是安抚她激动情绪似地回答:
  「嗯。可以的……只要你肯扮演,随时随地,即便从今以后……你也必定能成为川田望美……」
  「可是……好奇怪啊……真的好奇怪……大家、大家……都在欺负我…………川田同学也很奇怪耶……她说这套戏服不是属于我的……还说我是……总务组小妹……!!」
  「小碧同学,别放在心上。」
  红茶绅士语气和缓地劝说,使小碧逐渐恢复冷静。
  「别放在……心上…………」
  「请你把自己当成川田望美同学一样演出。无须在意任何事、无须聆听任何声音。只管全神贯注地投入演技……如同川田同学被称作望美公主一样,你也会被称作小碧公主。集班上所有同学的憧憬于一身,咲枝及文惠也会亲切地对待你,你在戏剧社更是时常登上主角宝座,获得众人的祝福。」

  「…………那就是……我…………我是……公主…………小碧公主…………」
  小碧的世界逐渐变暗。
  明明还是大白天,小碧的世界却渐渐陷入阴暗。
  当然啦。舞台上总是一片阴暗……只对理当醒目的人物打出一道刺眼的光线,使其身影明显浮现出来。
  也就是身穿主角戏服的小碧身影。
  这是她以最精湛的演技为『六轩岛』舞台剧划下句点,独自享受着如雷掌声及欢呼声的场面。
  喏,我听到了……我听到了……掌声、欢呼声……众人称呼我为公主、对我赞不绝口的声音…………

  这家伙是怎样啊……川田望美只能哑口无言地怔住不动。
  独自对着镜子的小碧,深深地鞠躬行礼。
  ……一边展现出彷佛被人牵着手一般的动作。
  她的手,由红茶绅士握在手中。
  而球枝也只能瞠目结舌地凝视着这幕光景。
  「…………就是这么一回事。爱哭鬼球枝同学…………如此一来……我还算是对小碧同学有不良影响的存在吗……?」
  「……………………」
  球枝哑口无言,完全无法作出任何反驳。
  「我是让人相信谎言的妖怪…………听到『谎言』一词,或许会让人联想到很不好的事。可是,就如同止痛药及麻醉药一样,人生在世,总是有些必须遗忘的痛楚,而我就是透过这种方法来纡缓这名少女的痛。」
  「……球枝。对手太难缠了,适可而止吧。」

  「彼岸花同学!」
  彼岸花的身影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来到现场。
  「楠木碧……本来是属于我的猎物。」
  那是一阵平静,却显得不太开心的声调。
  「咦……?」
  「因为太爱炫耀自己有钱,遭到全班同学厌恶欺凌……本来很有可能成为合我胃口的美味灵魂……结果却被那家伙出手抢走了。」
  「若非我把小碧同学抢过来当作猎物……或许如今她已轻信彼岸花同学的甜言蜜语……早就轻率地放弃掉自己的生命了吧。」
  「……………………」
  「人类也有逃避辛酸现实的权利。而对当事人来说,他们只要把此事想成可以实现幸福美梦的机会……那不就是相当美妙的事情?」
  「真是一派胡言。人类活在现实生活当中……总有一天,他们都必须付出逃离现实的代价。」
  「说得没错。当他们重返现实生活时,或许就必须付出代价吧……可是倘若没回到现实,那么纵使永远不付出代价也无妨。」
  「……那种情形……就是她心目中的……幸福美满吗……」
  「个人实在很希望生前饱受欺凌的你……也能够体察一下她现在的心情。」
  「……………………」
  「假如球枝再无其他意见,那女孩就是那家伙的猎物……球枝,我们走吧。反正他也不是你对付得了的敌人啊。」
  定睛怒视着红茶绅士的球枝开口询问彼岸花。
  「他虽自称红茶绅士……但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这个人虽然没有名列在学校妖怪的八席之内……可是却具备相当的实力。让我想想喔……大概可以称他为地下版的排名第二位吧……他是校长的心腹,我们都称他为『副校长』。」

  学校妖怪排名第一位的校长,他的心腹就是——副校长。
  拥有能使谎言美梦成真的力量,是一名可怕的妖怪。
  不过,谎言就是谎言。纵使美梦成真再多次,一旦回神,就会发现那只不过是虚幻谎言罢了。
  然而个中滋味实在太过甜美……相信世上绝无任何人抵挡得了那种诱惑。
  由于被视为校长的手下,因此虽不具名次,据传其实力却足堪荣登地下版排名第二的宝座……
  听完彼岸花的说明,红茶绅士轻笑一声。
  「不不不,我只不过是一名没没无闻的小小妖怪罢了。」
  「球枝,我们走吧。那是楠木碧自己所期望的结局……无法面对现实、盼望置身于谎言世界,甚至拒绝付出代价…………那孩子已是美妙世界的公主殿下……既然每天都过得那么幸福快乐,从今以后,大概也不会萌生出自杀念头吧……可惜,她已不是合我胃口的灵魂了。」
  彼岸花翩然转身,自现场消失无踪。
  球枝则是一脸怅然……看着红茶绅士与小碧接受安可欢呼声的场面。
  川田望美也看得茫然若失……至于小碧,则是再也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映入她眼中的……只有满是喝采声的观众席而已。

  「谢谢各位。谢谢你们……我要将这出舞台剧,献给在场所有疼爱我的观众朋友……谢谢……真的非常感谢……」

  阵阵如雷般的欢呼声,永不止息、持续不断地为她献上祝福……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3-5-24 22:32 编辑


后记
  各位好,我是竜骑士07。
  这次承蒙各位读者赏光,拿起『彼岸花绽放之夜』来阅读,真是感激不尽。
  当初,这是一则冠上不同标题,情节内容也有那么一点点不同的故事。
  后来富士见书房提出他们愿意改编成漫画出版的提案,于是我重新修改原稿,后来便成了『彼岸花绽放之夜』。由衷感谢富士见书房给了我一个如此贵重的机会。

  此外,对于向来都只撰写长篇作品的我而言,这是第一次创作短篇作品,也是相当不错的一次机会。
  因为纵使想到各式各样的点子,只要不适用于长篇作品,就无法将这些好点子代入情节之中,令我感到分外遗憾……像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
  这次则完全不受上述限制,得以接二连三地将联想到的点子尽情代入剧情,享受了一段感觉非常好的撰稿时光。
  话说,这次的故事是以「学校」作为舞台。
  对各位而言,「学校」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学校是个很不可思议的场所呢。白天明明聚集了那么多人,形成了一个小小社会,但到了晚上却变得空无一人,化作既冷清又鸦雀无声的地带。
  倘若人们会在占掉半天光阴的白日时段建构出一个社会,那么剩下的另外半天黑夜时段,是否会改由非人类在学校形成另一种社会型态呢……我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执笔创作了这部作品。
  过去在擧校上课的时光真的很不可思议,甚至会产生学校就是全世界、教室则大概占掉了全地球一半面积的想法。
  尽管自己也认为上述形容实在有点夸张,不过却同时觉得,学校生活就是如此夸张地支配了孩提时代的一切。
  虽说到了长大成人后的现在,才晓得学校这个空间是如何狭小,还是与社会隔离开来的安全地带,但我同时也觉得,学校是个跟「社会」常识彻底脱节的小小异常空间。
  只存在于学校当中的奇特规则及不成文规定,只有在学校才行得通的话题与黑话、文化及常识。这些东西在就学期间明明就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可是等长大成人之后再回首过往,就会发现那尽是一些异常且不可思议到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我觉得学校除了是座圣域之外,同时也是三不管地带及治外法权区域。证据就是各位只要在长大成人之后,再将先前学校生活期间的所见所闻原封不动地加以实行,就会发现当中有好几项,是就算闹上警局也不奇怪的事。
  而我想试着从惊悚及奇幻两个面向来描述这股不可思议的异常感,所造就出来的就是『彼岸花绽放之夜』这部作品的世界。

  对我而言,学校就是一个如此异常且可怕的场所。
  但等到长大成人后的现在,我也同时理解到那个遭到隔离的异常空间,才是最适当的学习空间。
  因为若跟「社会」这座大海所散发的残酷无情的氛围比较起来,学校这个小小空间的异常气氛根本就微不足道。
  或者反过来说,纵使再怎么微弱,学校都必须具备某种程度的异常要素才行。
  因为等待着孩子们去面对的那座名叫「将来」的社会,简直就是一具残酷到极点的异常化身。为了让孩子们获得抵抗那股异常气氛的抗体,学校非得是个带有毒素的环境不可。
  研究毒素性质、学习抵御方式,才是社会真正追求的教育内涵,不是吗?最佳证据就是在大人的社会中,所谓国语、算术、理化、社会等学科,根本一点都不受重视。

  学校是个异常的可怕场所。
  但倘若无法在其中学会如何坚走自身意志,日后所面对的未来大概将会充满着更胜学校环境的异常及可怕气氛吧。
  所以……
  到校上课,过着如此异常之日常生活的各位,每一天必定都充满了惊悚与奇幻色彩。
  这部『彼岸花绽放之夜』,就是送给各位的声援歌,同时也是怀着「倘若能发挥警告效果就好了」的念头,而写写停停地创作出来的作品。
  省去难解叙述不提,如果这部不可思议的故事能让各位看得开心,那就再好不过了。

  附带一提。对于「假使我能够时光倒流、回到过去,那我会想要回到几岁的自己呢?」这个问题,我的回答会是二十岁左右。因为我连作梦也不想再重返那段吃足了苦头的学校生活啊。(苦笑)
  所以说呢,如今正置身于学校生活中的各位读者们,请务必勇敢地在那个异常的恐怖空间生存下去。
  因为学校会化作异常空间,或者变成欢乐世界,端视你的努力而定啊。
  竜骑士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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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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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dhlg228 子爵
龙骑士写的书一般知识性都很强。对人物心理描写也非常细致。

11 年前 0 回復

OYYJZERO 平民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插画好奇葩的感觉- -

11 年前 0 回復

zycai 王爵
被副标题骗进来了,还以为是恶魔奶爸那种题材,结果是地狱少女……

11 年前 0 回復

破碎残阳 子爵
觉得龙骑士07写的后记消极但很有哲理只有我一个吗?

11 年前 0 回復

fr116543 伯爵
看這種書
總會對人性失望
小孩子純粹
也因為純粹
所以殘酷

11 年前 0 回復

aa86760584 王爵
嘛,彼岸花也出小说了,不错,看漫画最心疼的就是第三章和第五章的女主角,明明没有错却要受到如此待遇

11 年前 0 回復

翼鈴 王爵
彼岸花绽放之夜...
校舍後方埋藏著天使.........
嗚哦...現在的小孩子真是的...【震震震震震....

11 年前 0 回復

Zomby君 王爵
感谢楼主录入,顺便说一下,日本什么都是怪物,连点餐的都是大魔王撒旦呢!

11 年前 0 回復

kevin850717 侯爵
這本讚啊...

話說他最後一章跟漫畫版的最後一章好像有點差異呢!?

希望這本書會有續集啊...

11 年前 0 回復

nihao123456 騎士
彼岸花萝莉不错啊,眼睛娘的遭遇还真是悲惨啊,死前被日,死后尸体还放到下水道里了啊

11 年前 0 回復

chenyi0215 平民
游戏有七篇,小说只有三篇……
个人觉得插画的感觉有些微妙,果然是漫画看多了吗?
欺凌永远是学校黑暗的代名词呢
期待下一卷

11 年前 0 回復

终わりなき诗 子爵
感谢分享,总觉得第一篇里的那位老师是个亮点。

11 年前 0 回復

小小少年 騎士
很喜欢龙骑士~一直很爱寒蝉~这本下下来看看

11 年前 0 回復

rave416 子爵
感谢录入
话说说好的鸣泣之时系列新作呢…07快写出来吧…

11 年前 0 回復

wzw2801 侯爵
红茶绅士的故事真是不知道怎么解决啊。。欺凌这种事很长假的感觉啊。。

11 年前 0 回復

雪落下的声音 侯爵
高中生才是真正的怪物啊

11 年前 0 回復

PascalDUFOUR 勳爵
卧槽第一篇那个起手的风格直接让我联想到了我电脑里的某个“哔—”本子

11 年前 0 回復

minasymjr 子爵
看到龙骑07就进来开开了,感谢录入

11 年前 0 回復

tuyylihk 侯爵
龍騎你海貓打廣告太大了吧
不過這有漫畫嗎…晚點去找看看

11 年前 0 回復

jlalan34 侯爵
怪物不是小学生,而是写书的龙骑啊。。。又见到龙骑的作品了

11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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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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