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あざの耕平] 东京暗鸦9 to The DarkSky(7/13 完坑)


本帖最后由 土御门夏目 于 2013-8-31 20:5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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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东京暗鸦9 to The DarkSky
原名:東京レイヴンズ9 to The DarkSky
作者:あざの耕平
插画:すみ兵
翻译:渦巻く伽藍(悠)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转载请保留以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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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只翻第9卷,第7、8卷请等东立、天闻,或其他人。
PS2:全卷初稿已完成,不过会随校润进度倒过来一章一章放出。另外,将先行更新于东鸦吧→点我
PS3:专有名词译名全按我的喜好来,并不会与官方版本一致,这点请见谅。
PS4:耕平在《かつくら》(汉化完成)关于东鸦的访谈中解释标题时,给出的raven假借汉字为“暗鸦”。其他我不多奢求,希望大家今后多用《东京暗鸦》这官方译名吧。
PS5:修正后的终稿DOC http://www.lightnovel.cn/thread-607950-1-1.html

7/3 后记、五章 魂呼
7/5 四章 反击
7/7 三章 露出獠牙者
7/11 二章 夜之中
7/13 一章 死



本帖最后由 土御门夏目 于 2013-6-30 22:36 编辑



不相信急急如律令!。才没有死。应该还能取回来。将刚干涸的力量一个劲地灌入治愈符,春虎持续注着咒。为了将主人——重要的青梅竹马唤回。
春虎终于觉醒了夜光的力量。然而那份代价庞大,从失控的鸦羽中庇护春虎的夏目,陨落了她的性命。
泰山府君祭。泰山府君祭的话,便能让夏目复活……
另一方面,跨度千年统治了这个国家的阴阳术,因挑起其真正复权的双角会露出身影,大友与木暮等十二神将们,也凭着各自的信念,再次投身于卷进咒术界的战斗之中——。
东京的夜晚向着新局面而去!


不相信,夏目——!


然后,命运转变。
全新的东京之夜拉开帷幕。


——春虎君。
我对你——

特别漫画/すみ兵

在那的并非夏目。

被放置在那的,是包裹于血染制服中的,夏目的亡骸。

……不、不要!
别开玩笑,别开玩笑了!
说什么鬼话!
首先代价是?祭祀的代价准备怎么办!
替代夏目亲,到底用谁的命……!

……由我死。

别说鬼话了!

将“泰山府君之法”

呀,繁忙之中多有叨扰。
……和“两位”是“初次见面”呢,土御门春虎君,以及阿刀冬儿君。
我叫做夜叉丸,还请多多指教。


目录
一章 死
二章 夜之中
三章 露出獠牙者
四章 反击
五章 魂呼
后记



本帖最后由 土御门夏目 于 2013-7-13 15:24 编辑


“咒术的真髓是‘谎言’?
  真是的。诚如您的风格。
  不过,我并不如此认为。
  ‘谎言’确为咒术之花,但花由根支撑。”


  “相信之心。
  若无此,不管怎样的‘谎言’均不会闪光。”                         ——飞车丸


  一章

      1

  那孩子没有名字。
  忌讳之子。邪灵附体。被如此蔑视,并隔离。自懂事起,即便他人不做说明,便已明白自己是这样的存在。
  不受他人关注,不被人爱,仅仅“存在”于那的每天。那将会反复至自己死亡为止,毫无疑问地相信着。相信此即为自己的“人生”。
  但是错了。并非如此。
  因为自己的人生充满波澜,不胜于也不劣于生于同一时代的任何人。
  一切始于活泼精神的声音。甩开下人闯进座敷牢,打开沉重门板,投来的少年之声。
  “你是我的式神?原来如此,很奇怪嘛,你。”
  那正如射入深夜黑暗中的一束光芒。
  在被夜之光照亮的瞬间,她的“人生”于真正意义上开始了。

      

  ——“……‘北斗’一事……瞒着不说……骗了你,对不起……”

  治愈符。
  春虎缓过神来。到底在发什么呆?磨磨蹭蹭个什么劲?出血很严重。现在不立马止住血的话。快点。马上。现在马上。

  ——“但是。已经,知……道了吧……”

  治愈符的话身上有。防备自己失控,以及警戒夏目所遭遇到的鬼与监视宿舍的阴阳师们,和其他咒符一起携带着。对,有着必要与充分的量。

  ——“春虎君……”

  摸索腰部的咒符盒,用指尖弹开盒子扣,同时抽出咒符——但是,完成不了一直以来的动作。指尖颤抖,不听所言。旋即脑海被愤怒与焦躁所涂满,甚至都变得不能呼吸。

  ——“我,喜欢你。”

  冷静。不对。赶紧。赶紧。无视未能顺利动弹的手指,用整个手掌强制打开咒符盒。啪嚓,将收敛其中的咒符不做选择地全部抓住。

  ——“……要是你死了,我就不……原谅你……”

  “急急如律令!”
  本应接近干涸的力量,从不知何处流了过来。如止血般,将抓住的咒符束压上伤口。
  使用咒术的瞬间,笼于头脑里的雾气散去。抱在左腕的夏目,依旧闭目不动。制服的胸部至腹部处湿透。靠于手腕的重量鲜活,润湿手的滑腻之热,则暴露在外界空气后急速转冷凝固。
  仅凝视夏目的身姿,心便如被挖了一块。冻结血液的恶寒。忍住冲上喉咙的吐意,挥开杂念专注于咒术。
  从按压的咒符之中,“探视”治愈符注入咒力。同时配合夏目的伤口,细致地改写咒符的术式。分秒必争。将复数的治愈符一齐并列处理,效果最佳化。灵压高至界限,以烧尽术式的势头灌入咒力。
  然而,仍不足够。 
  用咒术治愈重伤至此之人,当然是首次。但不知为何,脑内接连浮现出应做之事与必做之事。将自身灵气添至夏目停滞的灵气上,并强制让其循环。将连环五行符增幅的咒力流向治愈符。接着式符。使用简易式暂时填补缺损的身体组织。至此程度已是外科手术级别,但目前甚至连步骤都能够理解。总之,能做的事全部做一遍。运用所有的手段,将夏目——必须将夏目取回来。
  “————!”
  感觉听到头上传来某人的叫喊声。可是,明明如此头脑清晰,却领会不了那句话的意思。
  “春虎!掉——
  再度听到人声的下个瞬间,脚尖,接着双膝,砰地传来冲击。立即护住夏目的身体。倒在坚硬的沥青路上,终于明白了状况——他们落至地面,着地了。对,自己直到刚才都飞于空中——并失控——不,现在必须专注夏目的治愈。
  将夏目的身体横放在水泥地上,如覆盖她般持续施展咒术。止血,塞住伤口,修复破损的内脏。血液不足。头脑里立刻浮现术式,嘴巴自顾自地咏唱起从未听过的咒文。要恢复原初。无论如何。一个伤痕也不留下。绝对。
  可恶。不知不觉中,口吐恶语。可恶,可恶,畜生,溢出怨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何做这种事情。到底。
  是谁。
  瞬间,感到思考对侧从未有过的恐怖与绝望,春虎本能地否定一切。总之,不承认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不准有。必须取消,当没发生过。
  没事的,将之拼命说给自己听。治疗很完美,夏目受伤的身体逐渐痊愈之事一目了然。再过一段时间的话,就能完好如初。
  肉体将。
  然而——

  大声吼叫。

  从络绎不绝涌上来的知识中,再搜寻下一步的咒术。让停止的心脏跳动,让萎缩着的肺部膨胀。使其苏生。再一次,将夏目。
  “……虎!”
  怎么能重蹈北斗的覆辙!如今的自己与那时的自已不同。北斗消失,目标当上阴阳师,跨越各种各样的经历,才有了现在的自己。应该能救到,救不了算什么。将重要的伙伴,将尊贵的主人,将无可替代的青梅竹马。
  绝对救到,所以,还请,拜托了,还请……。
  “春虎!”
  被从后边抓住了肩膀。
  全身竦缩,与此同时,视野一端的某东西快速作出反应。
  黑色的某样东西,如同乌鸦的羽翼一样——
  “咕!?”
  手搭上肩膀的冬儿被吹飞了。
  挥开冬儿的——这么做意图保护“主人”的,不是其他,正是自己身穿的黑色外衣。似披风,似大衣,又似集乌鸦羽毛织成的外衣。“鸦羽”。下摆边变形边气势汹汹地飘滚。
  冬儿立刻交叉双腕抵御“鸦羽”的自主攻击。被大幅度撞飞,却也勉强着陆在沥青路上。多亏冬儿的反射神经,否则——或者,运气不好没维持着鬼化状态的话,不会如此简单就能了事。
  就像夏目那时候一样。
  “……!?”
  春虎扭曲脸面,反射性地脱下“鸦羽”并丢开。旋即,来自“鸦羽”的灵力断绝,壮烈的憔悴感席卷全身。嘟噜嘟噜脉动的激情空转,难以耐住负荷的神经如被烧尽般发生短路。
  呼,身体内部的力量剥落,春虎瘫坐在沥青路上。
  虚弱地将头部转向躺在旁边的夏目。
  存在于那的,并非夏目。
  放置在那的,是包裹于血染制服中的,夏目的亡骸。

      

  脱下“鸦羽”之后,土御门春虎如落去附身物般瘫倒在地。确认到此,阿刀冬儿才总算解开警戒。
  冬儿也激烈混乱着,不过,勉强抑制住动摇之心,首先确认状况。
  春虎着陆的地方是车道中央。虽然离烟花大会会场已有相当一段距离,但附近好像也被施以交通管制。只不过,相对于没有车辆往来,却有数位移动中的游客因“发生什么事”而停下脚步看着这边。“……再封印。”冬儿小声咏唱咒文,解开了自身的鬼化。
  烟花大会的烟花仍旧持续绽放。点缀夜空的光彩漩涡。炸开消散的光源,使得周边缓缓明灭。
  在稍离冬儿的场所,还有大连寺铃鹿的身影。与冬儿一起——以及,和夏目一起——追赶被“鸦羽”凭付,失控的春虎至此。虽降至地面,却还没从纸折式神上下来。一副失去血色的年幼表情,看着春虎——和躺在他面前的夏目,冻住不动。
  想必脑内一片空白吧。这么说的冬儿也无法置身事外。近似狂气的破坏冲动,就站在冬儿的正背后,窥伺这边的空隙。
  但是,持续面对鬼的冬儿,学会了应对自暴自弃的方法。
  半放弃思考,抹去感情,接近春虎。
  春虎以魂不守舍的表情,瘫坐在水泥地上。
  直至方才的失控,让他的灵力几近枯涸。原本自在目黑支局与楔拔决战以来,春虎就缺乏灵性安定。今日白天也曾失控,被“单臂之鬼”抑止。因被“鸦羽”凭依,一口气爆发了出来。
  但是,现在的春虎就像夏目作出最后决断时那样,从让人感到生命危险的界线处,稍回复了些。冬儿单单确认此事实后,决定不考虑其余的一切,将视线移离春虎。
  然后,夏目。
  静静接近,诊断脉搏,确认有无呼吸。
  从少女的身体上,仍能感到灵气。然而,作为知识冬儿学习过,此为被称作“泛式”的残留灵体。残存在夏目身上的灵气,与看惯的夏目灵气并无差异。即便如此,那也已经不是夏目了。
  没有脉搏,亦无呼吸。
  夏目,已经死了。
  就要避远的冲动,再度开始向冬儿露出獠牙。委于这份冲动的话,莫如说很轻松吧。但是,冬儿彻底保持冷静。在此场面,自己有着不得不保持冷静的义务。
  “……春虎。”
  冬儿唤道,春虎没有反应,但他明白,与刚才不同,那话有传达到朋友那里。
  可是,不知道这之后该续接什么话才好。负担过于沉重。冬儿如此抹杀感情便已竭尽全力。这种时刻,即便硬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也毫无意义。冬儿微微咬紧牙关,起身返向铃鹿。
  “铃鹿。”
  “…………”
  “铃鹿!”
  铃鹿一抖,转过脸来。
  “帮我张开驱人结界,能做到吧?”
  “……唔、嗯。”
  铃鹿表情僵硬,点了点头。但比铃鹿张开结界更快,从上空降下影子。
  “雪风……”
  是追赶春虎之际,夏目骑乘的白马式神,雪风。
  侍奉土御门家的古昔式神,看似已把握了状况。和夏目与春虎拉开一段距离降落站立后,悔恨地垂下头部。冬儿离开春虎靠近雪风,啵,将手置于脖颈。
  然后,现身的并非只有雪风。
  “啊,都在!大家!”
  因冷不防传来的声音,至今保住冷静的冬儿,也不由身体发僵。
  降落站立的雪风对面。跑过车道朝向这边的,是同班的百枝天马,以及仓桥京子。春虎失控之时,夏目骑雪风、冬儿与铃鹿乘铃鹿的式神,立马飞向夜空。被留下的天马与京子,看来也跑着追赶伙伴们而来。身着浴衣的京子,脱掉木屐穿着足袋奔跑。
  看着跑至跟前的两人,冬儿被逃离此地的冲动驱使,但他斥退那欲望,以迎接两人的形式走向前去。
  想必跑了相当一段距离,天马与京子均气喘吁吁。
  即便如此,也一脸拼命地靠近冬儿的旁侧。
  “春、春虎君他?找到了吗?”
  对于天马的疑问,冬儿暂隔了段时间才点头。稍感疑惑后,天马的视线被引导向坐在路上的春虎。一瞬,眼镜背后的眼瞳熠熠生辉,但当注意到“另一人”时,愕然瞠开。
  落后一步赶上的京子,难受地弯下腰,将手抵在膝盖处。然后,抬头仰望冬儿,看过天马,目光转向他的视线前方。
  “……诶?”
  荒乱呼吸的间隙,漏出愣神的声音。
  以几近呆然的表情问:
  “……小夏?”
  从反射性浮笑的脸上,笑容滑落。接着,骤然发青。
  “在干什么?”
  天马发话。然后就像因自己的话而返过神来般,扯住冬儿的袖子。
  “在干什么!赶紧叫救护车!”
  声音和膝盖在颤抖。“快点!”对求助般说话的天马,冬儿一脸沉痛,无所行动。领悟到那意思——比起这,恐怕是微微察觉到了,天马变得哑口无言。
  另一方面, “……小夏?”京子以即将消散的声音重复问道。
  “骗人。……在骗人吧?你们给我适可而止。这不可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京子的声音里开始逐渐含有歇斯底里的音色。
  远远围观的游客们也喧闹起来。冬儿内心再次被难以抑制的焦躁所侵蚀。想要大声乱吼,想要全力横冲直撞。但是,做那也无济于事。冷静,冬儿拼命握紧拳头。
  “……天马。‘那女人’她?”
  那是指谁,天马似也立马察觉了。
  “……大概,还在刚才的地方……我们拼命地追赶大家。”
  看起来天马要比京子冷静点,或者,只是还未对面前的现实有所实感。“是吗。”冬儿稍稍点头,再次朝铃鹿喊:
  “铃鹿!将结界!”
  被指示的铃鹿,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想要立即行使咒术,但极不顺利。看那样子,无论如何也不认为是“十二神将”。
  接着——
  “……对了。”
  突然间,春虎喃喃自语。冬儿与铃鹿,以及天马和京子,都不由惊讶地看向春虎。
  “去拜托老爹,即使我不行,老爹的话……老爹的话,一定能够医治夏目的伤。”
  那是明明逼真,却奏出空虚声响的话语。冬儿的内部压力,不容分说地高扬起来。
  “春虎……”
  冬儿沉声道。随之,依旧瘫坐在地的春虎,将脸朝向冬儿。
  是被打垮,即将快压坏,却在最后关头站稳的表情。是边把一切袒露在外,边倚靠最后稻草的表情。在当下也如将崩坏的双眸面前,冬儿束手无策。
  “因为,对吧?老爹是职业阴阳医喔?冬儿,你的鬼不也被封印住了吗?”
  “春虎,够了。”
  “虽然平常插科打诨,但手腕确实一流。老爹的话,总能做到。老爹的话,一定。” 
  “春虎。”
  “一定能帮到,夏目的事情也一样。毕竟是职业的阴阳医,与我这种人不同,是真正的阴阳师!只要有意的话,即便是死人也——
  “春虎!”
  到极限了。因冬儿的一喝,春虎表情崩落。另外,于冬儿体内打旋的东西,也随着怒声一起被吐了出来。感到胸腔深处开了个洞,以及超越疼痛的麻痹感。
  “……春虎。”
  冬儿再度重新搭话。
  然后,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后,续道。
  “不管怎样的阴阳师,都做不到将死去的人类复活一事。”
  淡然地,就像说服自己一样。
  冬儿仅仅是理所当然地说出理所当然的事实。
  不知何时,烟花的发射也结束了。
  沉重苦闷的沉默,压上在场的所有人。仿佛被那重量按压,冬儿低下头。
  这是“现实”的重量与苦涩。逃离与拒绝均做不到。只能接受,忍耐。
  只不过——
  那沉默里存在些许“别扭”。浸于沉默,冬儿忽然意识到了别扭。
  扬起脸。发现直至方才都看着这边的春虎,改变了头的方向。
  被逼至绝境,削去一切多余之物,毫无掩饰的侧脸。只有那双眼睛含带异样的光芒。
  春虎凝视的,是铃鹿。
  立即看向铃鹿。她也注意到春虎的视线,从正面返望。是稚气未脱,胆怯的表情,但潜在底部的,是与之前不同的别种恐怖。
  冬儿背部闪过一阵冰冷的电流。
  刚才自己说出的话,宛若雾霭般于脑海中复苏。形成思考前的预感——因令人不快,不祥的预感,他禁不住寒毛四竖。
  “……喂。”
  赶忙出声。
  “春虎,你……”
  然而,事态并未等待冬儿投出那“疑问”。
  突然之间,候在冬儿旁边的雪风,就像唤起注意一样尖锐地嘶鸣。紧接着,之前混于烟花声音里的警笛声,忽然挤进车道。
  出现的是与轿车相异,具有黑色粗犷印象的大型车辆。因眼熟的车种,冬儿不由摆好架势。连印在车体上的文字“阴阳厅”都用不着看。是灵灾修祓部队使用的运输车。
  从急停的运输车里,接二连三地吐出身着黑衣的阴阳师们。是祓魔官。虽然翩翻防瘴戎衣意图组成阵形,但那动作突然紊乱了。领头男子看到冬儿他们,“竟是孩子?”睁圆双目。
  冬儿不由啐了一声。
  春虎失控,是在烟花大会热闹一带的正中心。既发生操使甲种咒术的竞赛,也有为了阻止失控的春虎,甚至召唤龙之北斗搞出的空中战斗。目击者要多少有多少。
  正确而言,失控的并非春虎而是“鸦羽”。而且,“鸦羽”并非单纯的咒具,是“式神”。失控的“鸦羽”,正为动灵灾、Phase 3其物本身,若那灵气被祓魔局发觉并被视为灵灾,祓魔官——灵灾修祓部队突然赶到这里也并非不可思议之事。
  从运输车上下来的灵灾修祓部队,尽管对状况感到困惑,也仍然包围冬儿他们。另外,看到倒于地面,浑身是血的夏目后,脸色一敛。
  祓魔官是灵灾修祓的专家,对咒术战本为外行,但从训练有序的阵形上,丝毫感受不到此事实。是职业阴阳师散发的,毫不动摇的压力。
  “怎么办”,雪风像是这样询问般凑过鼻尖。冬儿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再度咂嘴的冲动。
  总之,当下再没有自己一行人所能做之事,相反,将现场交接给大人们有益处。老实说,因相马多轨子一事,对阴阳厅的信赖大幅度摇晃。她曾说过,袭击夏目老家、土御门本家宅邸的即为阴阳厅。然后,她拿着本应留在宅邸的“鸦羽”,现身于春虎他们面前。既然如此,不得不判断多轨子与阴阳厅有所联系,并将两者均视为“黑”。
  但是,比起阴阳厅,祓魔局还好。即便终究为一丘之貉,但至少有一人,心中明白似能依赖。“十二神将”木暮禅次朗。与冬儿他们的指导讲师同辈,且听说和春虎、夏目,以及京子都认识。顺利和其接触的话,说不定他能认真理会这边的说明。
  最重要的是,祓魔局的——能委于“法”之手的话,应该可以与方才感到的不祥预感保持距离。
冬儿缓缓吐息,手放到雪风的脸上。
  “……铃鹿。”
  他边出声,边以示没有抵抗意志,率先举起双手。
  看到冬儿的态度,铃鹿也老实地——不如说,一副比他更松了口气的样子,举起双手。旁侧的祓魔官一脸惊讶,怕是知晓“神童”吧。
  京子依旧呆然,看了她现在的样子,绝不会判断她为危险。天马虽没举起双手,但垂着头,没有抵抗的举动。
  只不过,春虎不同。
  至今瘫坐在路面上的春虎,对围在周边的祓魔官们作出反应,激烈地扭动身体。死命摇头,庇护夏目,然后紧紧搂住夏目。
  “春虎!”
  冬儿大喝一声。但是,春虎充耳不闻。布满血丝的眼睛瞪视着祓魔官们。
  终于,祓魔官中的一位,逼近至一步之前。
  “……我等为隶属阴阳厅祓魔局的灵灾修祓部队。将要拘捕你们。若你们顺从,我们不会作出粗暴行为。”
  自报家名的同时宣告道。春虎的呼吸加速,脸部浮现凶恶之相。
  春虎的样子看上去像是经由动摇混乱,陷入恐慌状态一般。但是,错了。那不过为表面,冬儿敏锐地看穿了这点。不如说,与失魂落魄前不同,现在春虎的心中萌生出坚定的意志。
  危险的意志。
  “春虎!老实点!”
  冬儿忍不住叫道。但就结果而言,那成了契机。
  春虎投身地面,快速伸出手。他抓到的,是本应脱去扔开的“鸦羽”。啪,如旗帜般大幅飘翻,漆黑的外衣宛若生物一样跃动而起。漆黑的布料之上,划过涟漪模样的黄金之光。春虎身缠“鸦羽”,双手抱起夏目的身体。
  冬儿再次呼喊春虎的名字。
  与此同时,祓魔官们展开结界。
  “不准动!”
  飞来祓魔官的警告。“鸦羽”下摆有如羽翼,大幅振翅。
  轰,风吼。“鸦羽”的振翅卷起如龙卷风般的咒力漩涡。随后,与振翅同时面向全方位放出的,是如箭的黑色羽毛。那羽毛将祓魔官张开的结界切得七零八落。
  被强制打破的咒术,进一步向周边散撒咒力。冬儿等塾生们自不用说,祓魔官们也即刻俯身,让路给狂暴的咒力。趁此空隙,黑色之影向夜空飞翔而去。
  春虎如鸟振翅,他的手腕中有着夏目。
  “那个笨蛋……!?”
  在咬牙的冬儿身旁,祓魔官们连续不断朝夜空放出咒术。其中大部分为符术,或为简略的不动金缚。不过,身缠“鸦羽”的春虎,将那些全部回避,或者拂落。作为整体的动作,尚显僵硬,但“鸦羽”的自主防御完美地发挥着作用。
  “鸦羽”的剪影被吸入夜空之中,不消一会儿,春虎连同夏目便逐渐远去。冬儿瞬间被激烈的纠葛所袭击。
  “……可恶!”
  够了,考虑这考虑那的放到后面。冬儿迅速拉起雪风的缰绳。
  “铃鹿!过来!”
  边喊边踏马镫,翻身上马。
  骑乘雪风为第二次。领会骑手意思的老练式神,连缰绳都不用挥动,便跃向夜空。“冬儿君!”是天马的声音,同时还飞来祓魔官的怒吼与咒术,但白色的马匹随意闪避。
  铃鹿不如冬儿般果断行动,还未跟上状况。即便如此,到最后也紧闭双眼,让依旧乘坐着的自身式神浮起,并生成大量全新式神,一齐解放搅乱现场。是烟幕的替代品。“真不愧是她”,在内心感谢铃鹿,冬儿将意识投向先行一步的春虎。
  “雪风,拜托了!”
  说完,使劲挥动缰绳。

      2

  飞升到天空后,立即有风呼啸而至。取下头巾的,冬儿的头发蓬乱不堪。另一方面,雪风不畏夜风地驰骋于空中。紧跟在后的,是铃鹿乘坐的式神。如同追踪剧的再开演。
  只是,这次的追踪从最初就被染上了绝望。
  “你准备做什么!”
  “阻止春虎!”
  “用什么方法!?”
  “不知道!”
  风压很强。边嘶哑双方的嗓子,冬儿与铃鹿边交谈。
  究竟该做什么,连冬儿也不清楚。只不过,仅有原地不动这事做不到。
  前方是夜之黑暗,以及,被眼底的街道灯光隐约照亮的,巨大翅膀的剪影。异形的暗鸦。只不过,那飞行依然很僵硬。想是滑翔的时候,噶当落下。杂乱无章地振翅,忽然间扭过角度,像绊了一下般弹跳。简直就如直接表现主人心情,不安定而歪曲的轨道。
  但是,同时也如负伤狂暴的野兽般。
  “可恶。那个……”
  ——蠢货混蛋……!
  总之试着接近。幸运的是,虽然动作僵硬,但看起来“鸦羽”目前处于春虎的控制之下。那么,只要春虎不下令,就不会随便展开攻击吧。当然,“反击”一方不能保证。
  “雪风!”
  挥动缰绳,雪风再次提速。
  并不清楚“鸦羽”原本的速度到底为何种程度,不过,相对蛇行的“鸦羽”,雪风不断地缩短距离。与预想一致,没有来自对面的攻击,但能感到“鸦羽”而非春虎,有在警戒着这边的气息。
  “春虎!”
  冬儿挺身叫喊。
  “冷静下来!先降落!春虎!”
  “…………”
  虽然大声搭话,但春虎没有给出回答。雪风再次加速,与“鸦羽”并列。随后在冬儿与春虎并排的反对侧,铃鹿的式神也绕了过来。以将“鸦羽”夹在中间的形式,铃鹿厉声道:“笨蛋虎!”
  但是春虎没有停下。
  就在此时,“鸦羽”突然急速旋转,几乎同一时刻,雪风也向反侧降低马身。挺身的冬儿,慌慌张张地攥紧缰绳。紧接着,掠过急速旋转的“鸦羽”,细小之影撕开夜晚的空气。
  苍色的燕子。是“WA1燕鞭(Swallow Whip)”。而且,并非一体。接着二体,三体。等冬儿重整紧急回避的雪风的姿势时,合计十体的“燕鞭”正以“鸦羽”为中心狂舞。“什么!?”冬儿不禁俯视眼底。
  “有咒搜官?在哪!?”
  即便在人造式中,“燕鞭”也是被称为捕缚式,归于特殊范畴的式神。它主要的用途是捕缚咒术犯罪者,是为咒术犯罪搜查官设计的人造式。在绝大部分的场合,视使役其的术者为咒搜官也未有差错。
  “小心!”
  铃鹿慌张地发出警告。
  “这些是改制品!基本算是不同的东西!”
  “燕鞭”是由魔女术(witchcraft)社制造的市贩人造式。而在呪捜官使用此的场合,各个经过人手附加细微的调整并不算稀奇。
  但是,铃鹿好像推测到当下于眼前高速移动的“燕鞭”,术式曾被大幅改造过。确实,冬儿至今为止也看过几次这种捕缚式,但目前这里的“燕鞭”让人感觉与过去看到的东西不同。机动性,最重要的是,十体整体的气息不同。
  “难不成……!?”
  ——操纵者为一个人?
  就像回应此疑问,十体“燕鞭”有机联动,如同双手般包围住“鸦羽”。
  相对重复不规则轨道的“鸦羽”,它们紧紧维持一定的距离,一丝不乱地持续包围。全体机动性好似整个生物般。
  十只围住巨大乌鸦的苍色燕子。
  而且,正恰如狩猎一头野兽的鬣狗群。虽不会直接攻击,但死缠不放。即便“鸦羽”意图抖落他们大幅飘翻下摆,也能如委身于那风压般轻飘飘地闪躲,连触碰都做不到。对那巧妙的动作,铃鹿睁圆双眼。
  “怎么回事?不是自主回避。远程操作?在这上空?怎么办到的?”
  “铃鹿!能从咒力追溯术者吗?”
  “我、我试试看!?”
  不清楚是谁的操纵式神令人不舒服。正常考虑的话,大致为咒搜部的人,但如何探听到这的?不对,这么说的话,在男子宿舍的时间点,春虎他们即受到不明人士的监视。暂时取消了监视——作出如此判断是错误的吗?
  ——可恶。怎么办!?
  想要制止春虎,但既然目前不明了操纵“燕鞭”的术者的目的,那就不能草率行动。铃鹿将想办法“探视”搜寻术者的所在地,但逆向探知术者需要高超的技术,且现在她因封印而被限制了力量。虽对外围集中精神,但追溯咒力得费一番功夫。
  然后,在冬儿他们束手的期间,率先动手的是“鸦羽”——春虎。
  “——碍事!”
  啪嚓一声,“鸦羽”的下摆如爆炸般大幅展开,紧急制动。被攻其不备的雪风与铃鹿的式神,超越春虎急忙回转。燕子们也消不去惯性,乱了包围圈,但它们以最小的轨道修正,旋即追缠“鸦羽”。不过比重塑包围更快,“鸦羽”拍打展开的下摆,上升到更高一层的上空。
  重复复杂的回旋,边旋转下降边描绘弧线的“鸦羽”。正确跟踪那动作,敏捷地追随其后的十体“燕鞭”。后者还好,前者的动作实在不觉得是怀抱两位人类的动作。每当“鸦羽”的下摆如羽翼般飘扬,夜空里就飞舞起似星屑般的光之粉末。
  但是相对,燕子们也不逊色。全体并不采取相同的动作,而是边细致替换阵型边稳当地迫近“鸦羽”。同样,“鸦羽”也没有让其从侧面攻入的漏洞。“畜生”,冬儿抑住急躁的心情。
  接着这次轮到“燕鞭”动手。
  两体同时张开双翼,“伸展”飞羽。如其名,化为数条鞭子的翅膀,覆盖住“鸦羽”。根据式神本来的用途,实行“捕缚”。与之相对,“鸦羽”将其视为“攻击”。用一瞬的回击钻过两体捕缚式伸展的鞭子,并在交错之时一闪其下摆。瞬间改变形状的“鸦羽”羽翼将前端化作利刃,一刀两断“燕鞭”的飞羽。
  然而,“燕鞭”——操纵式神群的术者,对式神的损伤毫不在意。以最初的两体为首,残留下来的个体也接二连三地开始捕缚“鸦羽”。
  苍色燕子展开鞭子迫近。“鸦羽”尽情飞舞,将其全部斩裂。复杂、有机,且精密。在旁观者眼中,看起来都像是某种武戏。
  被斩到的“燕鞭”闪过灵滞,停下动作。
  只不过。
  ——怎么回事?这很奇怪?
  “鸦羽”持续反击,但是敌人的数量并未减少。被斩的“燕鞭”在停滞过后,立即再度振翅回到阵型中。而且,加入下一波攻击之际,被斩的地方已经恢复。当然,是通常的“燕鞭”不可能拥有的性能。
  攻击的手段,也渐渐加强。从两体到三体、四体同时伸展鞭子。是没有间隙的波状攻击。伴随此,“鸦羽”的对应则始现滞后。
  然后,在一体终于缠上的瞬间,余下的九体一齐扑往立马上升准备逃避的“鸦羽”。虽然“鸦羽”击退了其中两体,但其他的燕子全部将其形态变成鞭子,将“鸦羽”连同春虎,以及夏目束缚住。
  “春虎!?”
  “鸦羽”如落在网上的鸟般失去了飞翔能力,描绘着抛物线开始自由落体。冬儿与铃鹿急忙追在后头。不知从何时起,眼底逐步从住宅街向大楼林立的街道变化。面向其中的大楼墙面,“鸦羽”撞击而去。冬儿拼命挥动缰绳,但到底已来不及。
  激烈冲撞。
  在如此认为的瞬间。
  “——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毗药·萨缚——!”
  春虎的咒文。是火界咒。同时,“鸦羽”被火焰包裹,拘束住翅膀的“燕鞭”们燃烧起来。
  “咕!?”
  热浪涌来,冬儿眯起双眼。铭刻在夜空上的火焰,一瞬将式神尽数烧灭消散。为了排开余波,“鸦羽”的下摆拍动。横向翻滚,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与大楼的冲撞。但是,那动作比起交战前更加举止诡异。颤巍巍地一个劲降低高度。
  冬儿驾驭雪风,一口气跑近“鸦羽”。“春虎!”大声叫喊,窥探他的样子。
  春虎边滑翔边拼命盯着前方。其侧脸上没有从容。虽然打算对他说先降落,但照此情况来看,不慎重降落的话,极有可能导致坠落。
  这时——
  “头巾!那!”
  从斜后方接近的铃鹿,伸长胳膊大喊道。仔细一瞧,近前方有栋建设中的大楼。最上层没有外壁,钢筋外露。
  高度正好,这么考虑的瞬间,冬儿强硬驱使雪风。
  于滑翔的“鸦羽”的前进去路上,让马匹滑入。春虎睁大双眼,“住手”,制止反射性意图出手的“鸦羽”,并改变轨道。然后,冲入迫近正侧方,修建途中的大楼。
  “!?”
  春虎双手抱怀夏目。同时,“鸦羽”将下摆投向前边吸收冲击。通过钢筋骨架间的缝隙,顺势坠身到楼面上。
  被黑衣包裹的春虎,抱着夏目滑过楼面。雪风也紧接其后,着陆在楼面上,并踏响马蹄减消速度。
  被包在“鸦羽”里的春虎与夏目,边撞开旁置的建筑材料边滑行,在楼层的中央附近才总算得以停止。接着精疲力尽地倒向一旁。冬儿大大吸了口气,轻拍雪风的脖颈,落足至楼面,并接近春虎。
  春虎踉踉跄跄地抬起上半身,即便如此,也仍试图再次庇护一动不动的夏目,呼吸急促,肩膀上下起伏。虽然看上去身心疲惫,但暂时并没有明显外伤。
  对小一岁的朋友,冬儿用斥责的口吻严肃说道:
  “春虎。”
  春虎垂着头,反复激烈的呼吸。
  “春虎!”
  “…………”
  呯,夜晚的空气震动,像是受其惊吓般,春虎蜷着身子,但依然不打算抬起头,也不准备回应冬儿。
  嘶,于两人旁侧,铃鹿乘坐的式神滑了进来。铃鹿看了看垂首的春虎与瞪着他的冬儿,一言不发地下了式神。
  冬儿侧眼瞧了下铃鹿。
  “……术者?”
  “对不起……”
  看来到最后也没发现操纵“燕鞭”之人。冬儿没有责备铃鹿,“是吗”,仅这么小声低语了一句。
  接着,像是因那交谈注意到了铃鹿的存在,垂首的春虎突然猛地扭过头。
  将力气打入颤抖的膝盖,一副鬼气逼人的表情站了起来。然后,扑向不由胆怯的铃鹿,双手抓住她那纤细的肩膀。
  “铃鹿。”
  春虎直盯铃鹿的眼睛。
  随后,将那句话说出了口。
  “铃鹿。‘泰山府君祭’,若是‘泰山府君祭’,就能够复活夏目。只要像你曾想做的那样,实行‘泰山府君祭’的话……”
  粘稠般的语调。
  那是被自焚己身的妄执所侵犯,丑恶——却为灵魂的呐喊。
  “给我差不多一点,春虎!”
  冬儿怒吼道,但春虎充耳不闻,仅一直盯着铃鹿。握住铃鹿双肩的双手颤抖不停,但绝不会让其逃跑。
  “拜托。”
  “不要。”
  铃鹿即答。
  如悲鸣般迸出的声音,一反其表观得怯弱。
  “铃鹿。”
  “不要!不要开玩笑……不要开玩笑了!在说什么鬼话!”
  “才不是玩笑话,我是认真的。”
  “住口!你、你忘了那时候是怎么对我说的!?”
  铃鹿如甩开般说道,眼角闪现泪珠的光芒。恐怕,根据春虎从祓魔官那逃离时的样子,便已预想到此展开了吧。
  然而,铃鹿自身也还未从夏目之死的冲击中缓过来。从口中零落的话语因动摇而颤抖,拼命叫喊的声音令人心痛。
  “在我那时候一副了不起的神情,像是理所当然般地阻止了我!当轮到自己了,就打算轻易翻脸?那算什么!算什么!任性也要有个限度!你个,卑鄙小人!”
  到最后基本已成泣声。对抽噎的铃鹿,春虎并无放手之意。
  铃鹿用湿润的眼眸狠瞪春虎。
  “首先……首先,代价为?祭祀的代价你准备怎么办!代替夏目亲,到底用谁的命……!”
  最后的质问,因早已知道答案而布满恐怖。
  相隔些许的沉默,春虎明确回答道。
  “由我死。”
  “别说鬼话!”
  “没说鬼话。夏目……是我使她死亡的,理所当然的补偿。”
  根本用不着看他的眼睛。是在完全认真地说。
  “铃鹿,拜托。这是我的请求。”
  两手用力,春虎从心底恳求。铃鹿双眸大睁,开始扑簌扑簌地流泪。哭着左右摇头。拒绝……即便如此,也挣脱不了春虎的手。
  再也看不下去了。
  冬儿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放在春虎的胳膊上。“鸦羽”没有反应,但春虎攥着铃鹿的肩膀,并不打算退开。
  冬儿似是喃喃自语地说:
  “……把夏目扔在那种地方不管行吗?”
  能感到“鸦羽”的布料之下,春虎在颤抖。力气褪落。冬儿把春虎的手从铃鹿的肩膀上慢慢挪开。
  右手离开后,左手自然离开肩膀。铃鹿站在原地,嘶地小吸了下鼻子。
  下一个瞬间。
  停止活动的“鸦羽”,突然飘动。就像蛇扬起镰刀形的脖子般,将下摆指向楼层的角落。

  “——呀,繁忙之中多有叨扰。”

  响起声音。冬儿、铃鹿、春虎三人,吃惊地转过头。
  于微暗之中,一位年轻男子缓缓现出身影。
  衬衫配马甲、西装裤打扮的潇洒青年。不,与其说是青年莫如说为少年。外表岁数看起来与冬儿他们相差无几。只是,凭直觉领悟到并非“人”。大半是式神。而且,那存在感并非人造式,是使役式。
  细心打理的黑发,以及与晒黑无缘的白色肌肤。系蝉形阔领带,戴白色手套。宛如古时贵族的打扮,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嵌在右眼上的圆形镜片。大概为单目镜。
  然后,看到那单目镜的瞬间,铃鹿冻住了。
  “……骗人。”
  发出的声音,就像玩笑般沙哑。
  冬儿与春虎立即采取架势,与出现在面前的男子对峙。但是男子毫无在意,悠悠靠近,并停下脚步。
  一脸沉着,男子清爽地微笑说:
  “那边的两位是初次见面呢,我叫夜叉丸,还请多多指教。”

       3

  时代错乱的单目镜。
  不过铃鹿对那单目镜有所印象。是想忘也忘不掉的东西。
  不仅仅是单目镜。那服装,声音,以及面容。明明年纪完全不同,却过分地相似。甚至连身缠的灵气都一样。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因为,已经死了。死了。在两年以上之前。
  但是,不顾虚弱否定的理性,本能尖锐地断定。
  “……父亲……”
  春虎与冬儿的反应,有一瞬的空隙。是过于不合时宜,且不似其风格的话语。理解未能立刻跟上。
暂先不论回过头两人的表情,原本,看起来就不像是理解了铃鹿话中的“意思”。理所当然。因为她自身也不理解这是什么情况。
  自称夜叉丸的男子,微微一笑。
  “铃鹿。”
  用极其自然,理所当然的口吻打招呼。
  “这不很精神嘛,虽想在再会时多费些心思,但也许这样也有这样的戏剧性。”
  “…………”
  讲话方式也完全一致。一模一样。即便返老还童至此种地步,核心的个性也未有变化。
  “不过,‘父亲’可不能接受呢。即使吃惊这事无可奈何,你也已是独当一面的咒术师。不管何时、何样之刻,都有必要正确解读事象。最重要的是,不该如此轻易地对自己施‘咒’。虽想严厉地说两句,但你应对乙种咒术的方法还很拙劣呢。留神点。”
  因他高兴且柔和的教诲态度,铃鹿的膝盖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汗水缓缓浮现,自身的意志萎缩。恰如被蛇盯住的青蛙。拒绝、逃避、恐怖,却连抵抗都做不到。因为服从一事已被刻在魂魄之上。
  “……铃鹿?这是怎么回事?”
  注视着夜叉丸,冬儿问道。但是,回答不了。冬儿唰地瞥了眼铃鹿的样子。明白到她并非处于能够认真作出应答的状态后,立即将注意力返至前方。
  “……夜叉丸,呢。”
  低语之声里,混有讽刺之上的紧张音色。
  “我说?所谓‘父亲’,是你的绰号还是其他?”
  “哈哈哈,那想法很愉快。但是,答案为NO。不起劲真是抱歉,但就是字面意思哦。”
  “哼。这样的话很奇怪啊。即使你多么善于打扮得年轻,看上去也不像是铃鹿父亲的年龄。而且在这之前,你不是人是式神吧?再进一步说,就我所知,铃鹿的父亲仅有一位,而那家伙应该已经死了。
  就像推算与对手之间的间隔,冬儿慎重地堆叠问题。对此,“是呢。”夜叉丸以直爽且无所隐瞒的态度首肯道。
  “也就是说,到底怎么回事?”
  “和刚才提醒的一样,她的发言是不正确的。再次自我介绍下,我的名字是夜叉丸。生前之名为大连寺至道。虽然死于两年前,但作为式神复活了。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夜叉丸干脆地说道。冬儿与春虎,以及铃鹿,都瞠目结舌忘了呼吸。
  大连寺至道。被称为“导师”的国家一级阴阳师——“十二神将”的一员。
  即是“神童”大连寺铃鹿的亲生父亲,又为被关闭的宫内厅御灵部的部长,还曾为双角会的干部。以及,是两年前灵灾恐怖袭击“上巳之大祓”的主谋者。
  大连寺至道于恐怖袭击之际,被卷进由自己引起的灵灾而死亡。一如刚才“本人”承认所言。
  但是……。
  “……复活了?……式神?”
  铃鹿愕然地呻吟。
  夜叉丸将戴有白手套的双手摆在腰部,轻快地说:
  “厉害吧?”
  没有紧张感,某地方像是在瞎扯的态度,与对峙的三人极端对照。
  果然没变。没有发生改变。并非特别什么地方,而是正渗出着。时常附带的随意性与胡乱性。不认真不诚实的氛围染至灵魂。
  但是铃鹿知道,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明白。
  自懂事起,父亲即是“绝对者”。缠着此氛围,他若无其事地将自己与哥哥当作试验台,反复进行咒术的研究。就幼时的铃鹿来看,他摆出“一半出于趣味”的态度,满不在乎地行使了数个禁咒。铃鹿以自己的眼睛观察到了这些。
  这男人的“随意性”与他所持有的“危险性”直接关联。在放荡不羁贵族的氛围底部,沉有冷静透彻的残酷。与智慧和知识,身为咒术者的强大“力量”一起。
  “无论如何,总之‘现在的我’自称夜叉丸而并非大连寺至道。严格来说,就是另一个人哦——虽然这么说也很奇怪呢。因为并非‘人类’。”
  “…………”
  铃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一种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大脑却被摇晃般的不快感。而且耳朵深处鸣鸣作响。平衡感消失,错觉脚下崩落一样。不能顺利呼吸。
  ——明明死了……明明死了……。死了……然后……。
  复活了?那种荒唐事——否。就在方才,连己方都言及到了那可能性。
  “泰山府君祭”。
  大连寺至道——父亲是旧御灵部的最高责任人。而御灵部是为了研究被称为荒御魂及和御魂的“御魂”而被设立的部门。
  在将宗教性概念极力排除才得以成立的“泛式阴阳术”里,“御魂”单指“灵灾化的魂魄”。现在,与魂魄相关的咒术被指定为禁咒,但御灵部是踏进禁忌最深的部门。然后,所谓“泰山府君祭”,即恰为“操纵魂魄的咒术”。
  更何况,父亲曾是夜光信徒们的秘密结社,双角会的干部。关于夜光编进他自己的咒术体系,并让其崭新再生的“泰山府君祭”,可以说父亲处在比谁都清楚的立场上。
  暂先不论铃鹿过去实际想尝试的“泰山府君祭”,其步骤确为御灵部进行的研究。不,正确来说,是其中一部分。御灵部的研究结果,因灵灾恐怖袭击佚失大半。御灵部——父亲生前迫近夜光的“泰山府君祭”到“何种地步”,连铃鹿都不清楚。死后作为式神复活,对于这种荒唐事,无法断言不可能。
  “……大连寺至道……是真货吗……”
  冬儿低语的声音发颤。倏得,铃鹿回想起来了。
  冬儿体内的鬼。那是被卷进父亲引起的灵灾,“凭依到”的东西。对冬儿来说,父亲是扭曲自己人生的罪魁祸首。
  随之——
  “对。”
  夜叉丸浮现冰冷的微笑,始终高兴地看向冬儿。
  “因此事实上,也很期待与你的会面,阿刀冬儿君。你的事情我有听说,好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呢。”
  “…………”
  “哈哈,好啦,别瞪我了。我对你体内的‘鬼’大有兴趣,毕竟我们好像不约而同地成为了同种眷属呢。”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获得‘同一加护’一事啦。”
  夜叉丸咧嘴一笑,用抱着胳臂的食指,轻轻指向冬儿。
  “话先说在前面,那个,可是相当贵重之物哦?非亲非故的人类偶然间匹配可算是奇迹性的事例。说实话,我认为‘没理由放着不管’。你也很在意吧?”
  “…………”
  对夜叉丸挑拨性的措辞,冬儿慎重地避开回答。一反常态地警戒,也许是切肤感受夜叉丸“危险性”的证据。
  不如说,没有漏听的是铃鹿一方。刚才的话。父亲知道凭依在冬儿身上的鬼。而且根据他刚才的说法,像是冬儿的鬼并非单纯的灵灾一样。同种眷属?同一加护?是怎么回事?父亲,父亲到底……。
  “然后——
  无视铃鹿的动摇,夜叉丸随心所欲地说了下去。解开抱住胳臂的姿势后,右手抵住胸口,从正面朝春虎的方向转过身去。
  “——不必多言,也非常期待与你相会呢。不过正确来说,是‘现在的你’。恕我直言,之前并不怎么注意‘土御门春虎’君一方。直至数小时前为止呢。”
  说完,夜叉丸扬起微笑。
  秀丽且蛊惑的笑容。正因深处怀有深邃黑暗才显其夺目,梅菲斯特的微笑。
  “那么,该如何称呼此伟大阴阳师的魂魄为好?仅从刚才的样子来看,还未是‘北辰王’那块料吧?坦率地称‘夜光阁下’较好?”
  现场的空气嗖地变冷。就像铃鹿与冬儿硬是避开考虑的事实,化成看不见的冰块出现,将周围的空气冷却一样。
  由相马多轨子告知及经“鸦羽”证明的,事实。
  土御门夜光的转生。
  从铃鹿的位置上,看不见春虎的表情。听到夜叉丸之言的春虎的后背上,现在也仍被“鸦羽”——一般认为那个土御门夜光所常用的衣物——覆盖着。许是此原因,如今面前的春虎,
  就像与铃鹿知道的春虎并非同一人。
  ——笨蛋虎……!
  喉咙干燥不已。铃鹿用力握住拳头,注视春虎的后背。
  当事人春虎的后背,缓缓地微动了下。
  “——我的名字是春虎,土御门春虎。”
  听到那话的瞬间,铃鹿心中的紧张得到缓和。冬儿的嘴角也闪过微微的笑意。
  相对——
  “……哼。”
  夜叉丸仅略变表情。
  但立马就回到原本的态度。
  “知道了。那么重新拜过,土御门春虎君,很高兴见到你。请谅解如此缺少礼数的问候,我怎么也耐不住呢。毕竟生前的我可谓是夜光的最高权威,睡着也好,醒着也罢,都考虑着他的事情呢。”
  以平稳的神情注视着春虎,夜叉丸饶舌地诉说。那态度绅士且圆滑,绝非为虚与委蛇的虚伪之物,但不过是父亲本质的一部分——表层而已。
  “而且,向你伸出手的时刻尚在之后。因此,其实是计划再静观一段时间的……不过如此这般也形成不坏的状况就是了。那么,就是这样,试着独断行动了。”
  铃鹿听闻此后,立即理解了父亲的意图。全身唰地竖起寒毛。
  几近本能地叫道。
  “……笨、笨蛋虎!”
  于父亲面前,牵制父亲意图的勇气。从前的自己绝对做不到吧。
  但是。
  “不要上他当!这、这家伙可是双角会的头领!煽动夜光信徒发起恐怖袭击的,就是这家伙!”
  拼命喊叫。恐惧得、恐惧得无以复加,但如今若不说便会来访的“展开”更加可怕,难以忍受。
  然后,扯开嗓子喊完的瞬间,感觉至今为止捆绑住自己的父亲的束缚,稍稍松弛。对,自己已经与过去的自己不同了。并非“导师”的实验动物,而是“神童”大连寺铃鹿。
  夜叉丸苦笑着说:
  “喂喂,铃鹿,你与春虎君的感情不挺好嘛?想要在一起的话,不如说该邀请至这边。”
  对父亲的话,铃鹿倏得火冒三丈。什么叫“这边”。在父亲心中,铃鹿现在也仍在父亲一侧——不,父亲的“底下”吧。那理所当然将铃鹿归于同一阵营考虑的口吻,不可饶恕。
  “……别说胡话!”
  将怒气与仇恨压缩吐出。虽然声音仍含怯意,但不能让内心也屈折。竭尽心力瞪视浮现不痛快神色的父亲。
  此时——
  “……首先有两点想确认。”
  如此唐突地从旁插嘴的是冬儿。夜叉丸爽快地回问:
  “是什么?”
  冬儿敛去表情说:
  “刚才的式神,是你吧?”
  “嗨,从断定开始切入,是我喜好的说话技巧呢。是说‘WAl’?对,是我干的。”
  说完,夜叉丸慢慢将食指与中指伸入马甲的口袋里。就像戏弄尖锐警戒的冬儿,以缓慢的举止抽出折叠的咒符。
  是式符。指尖一弹,一体枭即被召唤。
  是巫女术社制的“WI2枭眼(owl-eye)”。是被称为检知式型的式神,原本为与术者共享五感之一,被使用在远距离调查等情况的人造式。但是,与之前的“燕鞭”相同,这“枭眼”也被大幅改造过。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羽毛——体表呈现黑色。
  与无机质、拥有如机械般形体的阴阳厅制式神相异,巫女术社的式神以忠实于现实中动物外表的式神居多。为此,以明确化是式神一事的理由,将体表青色化。此色调是被阴阳厅下令的义务化事项,也是成为与被记录在式符上,术式的根本相关联的标准。既然在此动手脚进行变更,夜叉丸召唤的“枭眼”,可以说已经与市贩品属于不同种的式神。
  然后,看到黑枭的瞬间,“啊”,铃鹿懊悔地喊了一声。因为明白了夜叉丸操纵“燕鞭”群的技巧。大概父亲让这黑色的“枭眼”潜藏在夜空中,观察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燕鞭”的操作,也定是经由检知式的介入得以完成。
  夜叉丸举起右腕,黑色的“枭眼”拍了一、两次翅膀后,停在主人的胳膊上。于微暗中闪耀的枭之圆眼,总感觉会联想起单目镜的镜片。

  “……目的是?”
  冬儿问。
  “哈哈,说出这感觉会被讨厌所以不是太想说,但最大的理由是‘想要多管闲事’吧。”
  夜叉丸像是道歉般笑说。恐怕是真心话。
  但是,另一方面,只要没有值得行动的算计便绝不会出动,这也是父亲的作风。
  “露面也是同样的道理。虽然最初忍耐住了,但恰好变成祓魔局顾不上的状况……无论如何也想试试看呢。实际上,确有收获。原本,只要你身着‘鸦羽’,轻微改装过的市贩人造式即便成群,也应完全敌不过你才是。那还算有效一事,即为春虎君还未取回‘本来’力量的证明。本来的力量……以及记忆呢。嘛,因此像这样厚脸皮地露面——这也无法否认就是了。”
  始终为胡乱的说话方式。
  这时——
  “本来的?”
  许是对此不能置若罔闻,春虎挺身而出。从铃鹿的角度上,依旧窥探不了春虎的表情,但他的声音与态度,浓密地飘散着无处宣泄的焦躁。
  “你没听到啊?我是——
  “明白了。下个问题。”
  制止咬牙切齿的春虎,冬儿强硬续道。
  春虎一反常态的攻击性态度,证明现在的他果然并非处于平常的状态。相反,冬儿有种“驾轻就熟”之感。即便作为咒术者远不如铃鹿成熟,但论气魄与头脑灵光度,她或许比不上他。
  “你是式神吧?也就是说,你有主人吧?”
  因这问题,铃鹿恍然,她没有思至这一步。
  另一方面,“必然。”被问的夜叉丸干脆地答道。
  冬儿咧嘴——险恶地笑了。
  “原来如此,那顺往下问。事实上就在刚才,我们才与名叫蜘蛛丸的式神的主人有过一番争执。而你颇能让人联想到那叫蜘蛛丸的式神,难道说是关系者?”
  因冬儿的询问,春虎身体僵硬,铃鹿则差点惊呼。
  结果,夜叉丸佩服似地颔首。
  “直觉不错。或许确为捡到宝了。——诚然。我与蜘蛛丸,为敬仰同一主人者。我的主人是相马多轨子,相马氏族的直系公——
  主——比他言尽更早,冬儿动了。
  “第一封咒,解除!”
  叫喊,并一口气鬼化,逼近距离。
  “什!?”
  在铃鹿瞪圆眼睛之前,猛扑过去的冬儿的身体被闪灭的武者铠甲所覆盖。冬儿表露敌意,扑打向夜叉丸。
  由己方提起交涉,再将之单方面截断的奇袭。铃鹿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夜叉丸依然满面微笑,也不闪躲,就从正面接招。
  哐,冲击传过楼面。用单臂防住冬儿攻击的夜叉丸,顺势挥甩防御的胳膊。“啧!”冬儿被弹飞,边蹬空边重整体势。铃鹿哑然——但春虎不同。即刻附和搭档的奇袭。
  “急急如律令!”
  跑向旁边,并将咒符——依旧残留的咒符由后向上投掷。当木行符正在形成蔓草之际,他已结手印转向后续的不动金缚。不用说,“鸦羽”也进入战斗态势,提防夜叉丸的一切攻击。
  “哎呀哎呀。”
  夜叉丸愉快地笑了。
  “考虑虽不周全,但为果断之辈。真年轻呢。——好。”
  夜叉丸的身影消去。
  下一瞬间,武者姿态的冬儿被伸得笔直的踢腿踹飞了。
  脊背剧烈碰撞外露的铁架子。“咔!?”裹住冬儿的铠甲发生灵滞——这时夜叉丸迅速翻身,朝春虎跳跃。迎击的春虎的不动金缚。夜叉丸不闪避,也不解开实体化。从正面硬接住之后,将束缚全身的咒术之锁强制扯碎。
  “鸦羽”的下摆跃起,给予空中的夜叉丸数刃斩击。然而式神用手掌将之尽数架开,并唰地在春虎面前落地。在此顷刻前,“鸦羽”强制让主人后退。
  “——嗯,看来果然并非处于原本状态。”
  但夜叉丸以游刃有余的神情评价道,并起身用轻快步调悠悠缩短间隔。
  “咕!?”
  春虎再向后方大幅后退。就像掩护其行动,冬儿把堆积的水泥袋扔向夜叉丸。但夜叉丸瞬间解开实体化,出现在春虎背后。
  “鸦羽”用全力挥开他砰地搭在肩膀上的手。夜叉丸故意哈哈发笑,并用后仰躲闪回避再次飘翻的“鸦羽”的一刀。
  “㘗。”
  尖锐地口吐气息,猛击出右直拳。
  如鞭子般柔软的一击,让周围夜晚的空气啪嚓震动。与即刻防御的“鸦羽”一起,春虎如同纸片飞往空中。
  “鸦羽”伸展下摆缠住铁架,春虎勉强着地。替换突入的冬儿大吼迫近,但夜叉丸“哒哒”踩踏地面,以似跳的步法忽左忽右,华丽地躲避生成陆续放出的攻击。
  “即便这样,我年轻的时候也是颇具水准的哦?”
  冷笑着轻轻举起双拳,夜叉丸摆出拳击架势。
  但是,很快就解开拳头。
  “不用说,如今是这边呢。——伎利切娑婆诃。
  以被塞进白手套的手指,结罗刹印。黑色喷雾刚吹起,便缠上冬儿让其动作失速。“咕!?”于咬牙的冬儿面前,他惹人生厌地耸肩。
  “————
  种子字。将毒,将魔啃食,孔雀明王的种子字真言。此言痛打动作迟钝的冬儿,并将其再次吹飞。
  春虎间不容发地放出符术。
  “唔,粗糙。”
  因此一言,术式很快即被夺取并无效化。无视哑然的春虎,在自动进入防御的“鸦羽”采取行动之前。
  “唵毗悉毗悉伽罗伽罗悉摩利娑婆诃。
  不动金缚。
  是似仅为绕口令般缺乏干劲的咏唱,但被注入的咒力却为破天荒的力量。
  不动金缚将“鸦羽”连同春虎一起绑住。春虎被打倒在地,另一方面,被种子字真言正面击打的冬儿,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不过,覆盖身体的铠甲遭受激烈的灵滞,不断闪灭。之后的战斗不用再说,处于必须立刻解开鬼化的危险状态。
  胜负已分。
  在此期间,铃鹿只能睁大双眼从旁观看。
  “……如何?”
  啪,啪,一脸从容不迫地给身体拂灰,夜叉丸依然温和微笑。
  “虽说这样也有这样的乐趣,但是,稍显空虚。公主的——关于吾主相马多轨子的得意忘形,请容我诚心诚意地表达歉意。不过,一码归一码哦?与我们一同行走阴阳之道这事,你们不试着认真考虑一次吗?”
  极其认真地说道。再度,让人难以置信。
  “当然,谢罪会附上相应的代价。对寻常的交涉万分恐惶,但譬如说,‘泰山府君祭’。这么说可能有些那什么,不过以‘泰山府君祭’为首,在魂之咒术方面,即便在这业界我也算权威。我自身便是那证据。春虎君,我不会说让你抵命这不解风情的话。虽然多少会有些‘附加条件’,但定会漂亮地让那女孩——成为你替身的土御门夏目苏醒。”
  面向一动不动的春虎,夜叉丸和颜悦色地说道。
  铃鹿紧咬双唇。刚才那提议被列给春虎一事,极端令她不甘心。懊悔得无以复加。
  而且,夜叉丸还对冬儿告知。
  “你也一样,冬儿君。你的那份力量,只有在我们的指导之下,才会在真正意义上开花。希望务必‘拜托’我们。另外,如果说无论如何都怒火填膺的话……没办法,就帮你回收那鬼吧。虽然被折腾了两年多,但你原本是与这世界无缘的人。现在也不迟,以普通百姓的身份,取回正经的人生就行。一切由你决定。”
  冬儿之所以以阴阳师为目标,是为了应对体内的鬼。夜叉丸的提议,关系到冬儿的夙愿。
  然后——
  夜叉丸不向铃鹿搭话。
  对于父亲来说,铃鹿的去留从开端就已决定了。
  夜叉丸仅说完这些,便解开了春虎的不动金缚。春虎边粗乱呼吸边起身,但没采取这之上的行动。
  扑棱扑棱地振翅,“枭眼”在头上飞舞。战斗开始后,似乎暂时退到了大楼外。黑枭重返主人身边,飞落至主人的肩膀上。
  以那枭振翅为最后,沉闷、充满绝望的沉默弥漫而开。
  春虎、冬儿,以及铃鹿,均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夜叉丸浮现冷冰冰的微笑,注视一行人。
  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之间,修建中的大楼整体被结界所覆盖。不顾慌张的铃鹿等人,夜叉丸平静且形式上地点了点头。
  “看来先前的灵灾修祓部队总算追上来了。正好,今宵就让我在此退散吧。”
  出人意料之话。不过,在惊讶的铃鹿等人面前,夜叉丸噗哧一笑。
  “可能是从人变成式神的影响吧,我变得不如生前那般急于结论了呢。嘛,希望你们再次探讨下我的提议。你们……特别是春虎君。你会得出怎样的结论,令人期待。”
  不过,夜叉丸恶作剧般地续道。
  “本次一事属于异常。土御门夏目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死了。希望你们记在心上,即使准备实行‘泰山府君祭’,期限也被限定得很紧,没有迷惘的闲暇哦。明白了?”
  以此话为最后,夜叉丸不等待铃鹿等人的回答与反应,挺胸伸直后背。
  优雅地摆臂,屈身行了一礼。倏得——无声消去了身影。
  解开了实体化。而且,是只有式神才能做到,接近完美的隐形术。虽然这大楼应该已被祓魔官们用结界封锁,但那好像并不构成任何问题。余下的“枭眼”拍打了一次翅膀后返至式符,啵地起燃成灰。如此夜叉丸的痕迹便化为零。
  数秒后,从旁打来的探照灯照亮了铃鹿、春虎与冬儿。
  “这里是祓魔局第五小队!土御门春虎,以及阿刀冬儿、大连寺铃鹿。老实投降!若抵抗便绝不姑息!”
  将皮鞋踩得铿铿作响,灵灾修祓部队往上跑向铃鹿等人所在的楼层。如夜叉丸所言,是先前的祓魔官们。从刻意宣告名字来看,应该已控制留在那地方的京子与天马,并得到了信息。草率抵抗的话,连两人的立场都将会恶化。
  “……!”
  哐,冬儿殴打地面。夸张的裂痕传过水泥地。
  但之后,冬儿就像把全身的气息吐出来一样,“……再封印。”口言咒文。
  铃鹿一下子瘫坐在地。春虎低着头,蹒跚起步。祓魔官有所制止,但他并未听从。
  朝向的前方……是夏目。
  “……夏目。”
  呻吟之声被泪水打湿。
  夏目的亡骸一动不动,仅静静躺卧着。

  之后,祓魔局第五小队将土御门春虎、阿刀冬儿、大连寺铃鹿三人拘捕。
  以及,回收了土御门夏目的遗体。

      

  建设途中的大楼四周被祓魔局封锁,周围则聚集围观者,为何事而骚动。
  离开那些围观者,道路的相反一侧。
  “……对单手鬼有所期待的我真是个蠢货。”
  从暗处偷偷窥视现场的,是一位非常小个的少女。看起来至多为女初中生,是在这时间一个人走在路上就很容易会被辅导教育的外表。
  虽然——阴阳厅暂且不论——警视厅中没有能“注意”到她的人吧。少女现在也极其谨慎地隐形着。尽管如此,还进一步藏在隐蔽处,这是因为她所警戒的,并非巡逻中的警官,而是更加棘手的对象。
  知晓“他”可怕之处的,并非只有大连寺铃鹿。对将这般深谋远虑视为座右铭的她来说,没有好好准备就接近至这里,本身就已算相当的冒险。
  然而,仅这回,即便担风险,也有必要见证事情的发展。
  “……无可奈何,行动吗。”
  虽然很麻烦——就像说给自己听一样,少女小声低语。与人偶般的面无表情相反,口中之言含有确实的觉悟。
  但,问题是如何行动。恐怕剩余的时间几近于无,少女的力量过于不足。能做的事,绝非很多。
  “…………”
  少女深深地认真思索,并碎步快走地离开了此地。

  时间为晚上十点刚过。
  延后的时间不多,但离天明,却尚无止境得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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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章 夜之中

      1

  据说此为古老的“家规”。
  生于分家者,要成为本家之人的式神。
  “所以你是我的式神!”
  不知到底是否理解“式神”的意思,本家的公子哥一副靠不住的样子得意宣告道。不过,自己也同样不明白“式神”的意思。因此向其询问意思后,他立马表情苦恼,大伤脑筋。
  “唔……算了。总之,你要来我家。只要听从我所说的话就行了。相对的,我也会保护你。”
  那约定,他确实守住了。若有人蔑视她,他必会维护她。她被欺负的话,他绝对会赶来帮忙。保护式神,是主人的责任。这么说的他安慰低声哭泣的自己,并一直与自己待在一起。一直守在身边。
  很高兴。
  这种快乐,她第一次知道。
  自己也希望为他做点什么。想要帮他。从心底这么想。
  然后那心情,最终升华为无所动摇的忠诚。通过奉献己身所有,她的“人生”获得了更进一步的光辉。

      

  “怎么回事!?”
  土御门千鹤强烈的怒火,就好像自身带有雷电之气。
  但是,她的怒火基本被绝望与哀伤,以及深深的后悔所填满。
  “小夏死了?别胡说八道了!这种——这种事!?”
  拽住本家当家土御门泰纯的前襟,千鹤毫不留情地往上扯。泰纯也不显示抵抗,甘愿接受千鹤的怒火。
  土御门鹰宽从背后将手放在千鹤的肩膀上,让妻子冷静。忽然间,拽住泰纯的千鹤的手上,力气脱落了。千鹤放开泰纯,将脸埋进丈夫的胸膛开始哭泣。
  “……果然。”
  哭着嚷道。
  “果然,不应该把‘鸦羽’交出去。不管我们下场如何,都不该交出去……!”
  千鹤的恸哭响彻胸膛,鹰宽神色严峻地搂住妻子的肩膀。
  “确实吗?”
  他向泰纯确认,泰纯苦着脸点了点头。
  “星象消失了,不过——
  泰纯还想说些什么,但,“不”自我否定了。
  “至少,我看不见。只能认为发生了什么……。不,不对。夏目的性命确实殒落了。这恐怕毫无疑问。”
  痛切之声忍耐着刻身的自责。以式神身份侍奉的主人、儿时玩伴的旧友,他的痛苦也深深地传给鹰宽。但鹰宽明白,客观上那为单方面、自私的苦痛与自责。
  当然,单方面自私的,并非只有泰纯。千鹤也好,鹰宽自己也罢,均为同罪。本来的话,自己等人根本没有像这样假装好人哀叹的资格。
  也许泰纯打算一个人背负所有的罪孽,但不会准许那种事。这终究为理应三人全体背负的罪孽。
  “……夏目的事情知道了。那么,春虎他?那小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因丈夫的提问,哭泣的千鹤也如梦初醒地回过头来。“不知道。”泰纯不隐讳地说。
  “阴阳厅增加了读不了其星象的力量。恐怕是八濑童子。看来相马也完全从长期的潜伏之中脱离出来了。我们——晚了一步。”
  泰纯是优秀的“读星”。然而,“读星”的力量并非看透一切未来,万能的预知能力。不如说,若是弄错处理方式,便会因不准确的印象侵蚀自己的可能性,是把双刃之剑。归根到底,决定前进道路的是于那时刻自己作出的决断。只能步步叠加。
  “总而言之,去东京。两人都做好准备。”
  泰纯如此指示,鹰宽则点了点头。他们逃离阴阳厅的耳目,潜伏在东京之外的都市。毕竟,本家宅邸受到袭击一事,就发生在前天的夜晚。没能预料到动向会急剧至此种地步。即便现在朝东京出发,能否天明前到达也还是未知数。
  许是察觉到鹰宽的担忧,泰纯一脸严峻地说道。
  “春虎那有护卫,现在只能相信它了。”

      2

  祓魔局的本部,处在离阴阳厅稍有段距离的地方。
  祓魔局虽是阴阳厅的内部部门,但作为组织的规模庞大,占到阴阳厅全体的一半以上。而且,因其职务本身独立性高,以运输车与可动式护摩坛为首的装备物品等,也与其他部门迥然相异。为此,不单单新宿支局与目黑支局,本部也建造了与阴阳厅相别的厅舍。
  一辆车驶至此祓魔局本部。
  驾驶员准备掉头,但小个和服装的年长妇人却迫不及待地从后座下了车。是阴阳塾塾长仓桥美代。
  也不关上车门,下车的塾长跑近局舍。像是已有过联络,等候的局员出迎并迅速带路。
  前往之地——意外的是——为聊天室。是用来休息的放松房间。据带路局员所言,“讯问”已经结束,他们正在此待命。果然,当塾长一进入聊天室,就发现在宽敞空间的角落,垂头坐于椅子上的孙女身影。
  “祖母大人……!”
  京子注意到祖母便站了起来。残留在哭肿表情上的,悲痛的哀叹。仅看到此,便感锥心之痛。坐在邻旁椅子上的少年,也随京子站了起来。是京子的同学天马。他的表情也被染上绝望之色。
  许是因为时间已晚,或是知晓来龙去脉后离开了,除去京子与天马以外,宽敞的聊天室里只有一名女性局员。似是两人的陪伴者。仓桥家——比起这,单纯是对未成年人的关怀吧。塾长接近后,她起身行了一礼,替换地出去了。
  “……京子同学,天马同学。”
  已听闻了事情。涌上惭愧与悔恨、怒火与悲伤。但是,现在封住不成言语的情感,轻轻地打招呼。
  京子旋即泪腺崩坏,头垂向祖母的胸口。
  “小夏她……小、小夏她……”
  声音错乱,如喘气般哭泣。对,是“小夏”。现在回想起来,最近孙女变得郁郁寡欢,也是自因目黑事件知晓夏目真身之后吧。听说今天久违地现出了明快的样子。也就是说,那定是两人关系跨过了困难的证据。“小夏”这听不习惯的称呼,正诉说着此项事实。
  然而,那之后事情竟变成这样。
  京子持续呜咽,塾长轻轻搂住孙女的肩膀,将脸朝向另一位塾生。
  “对不起,天马同学。我来晚了。”
  “……不。……那种事……”
  “来此之前我已在一定程度上听闻了事情。不过,冬儿同学与铃鹿同学——以及春虎同学他们?没有在一起吗?”
  “是……那三人仍在讯问中……”
  天马大概也并非正确把握现状。毕竟,就在刚才,他自身也接受了讯问。
  总之,为过于紧急、唐突且致命的事件。竟看漏变化至此种地步,难以置信。自己“读星”的能力,看来已完全罄尽。哪怕是再早些有所自觉的话,可能就会是不一样的结果。
  不,目前还并非是陷入简易自我批判的场合。在责备自身之前,必须先向留下来的塾生们伸出援手。
  随后——
  “——这边也结束了哦。”
  说着出现在聊天室里的,是二十五岁之后的男子。
  是种身着复古式夏威夷衫,下身破洞牛仔裤的野性风。只不过,表情一反常态的严峻,平常朝气蓬勃的态度之下,渗透出战时的锐气。在悲惨的现场,含带全身的强大灵气更显其之勇猛。
  国家一级阴阳师,木暮禅次郎。他是隶属于祓魔局的独立祓魔官,也与京子等人有过照面。
  然后,被他带领的冬儿与铃鹿也进入了聊天室。
  望见两人,天马松了口气。京子也总算停止哭泣,抬起头来。
  然而与之相对,另两人的脸色却并未放晴。冬儿一副险恶而颓废的样子,眼神发直。铃鹿则脸色苍白到似是不久就会失去意识。两人均有如拔出的薄刃,给人一种危险而脆弱的印象。
  塾长望过两人,像是姑且确认到平安一事般点了点头,
  “禅次朗先生……”
  “仓桥塾长,劳您尊驾万分惶恐。”
  对搭话的塾长,木暮恭敬地低下头。他也是阴阳塾的毕业生。毕业、成为独立祓魔官后的现在,也仍与塾长持续深交。
  “能告诉我详细的情况吗?”
  “是。……虽这么说,实际上我也刚从新宿支局赶到这里……”
  木暮如此回答后,他越过肩膀转头看向跟从在后边的冬儿与铃鹿。
  “我到达后虽然立即加入讯问,不过那时候已是两人把大致的事情说完之后了。这之后不管问什么,他们都默然以对,因此暂且由我这边负责他们。”
  “是这样吗,那给你添了各种麻烦……”
  “没什么,毕竟是这种事态……”
  木暮也不由含糊其辞。他在三月“上巳之再祓”的时候,曾担任过夏目的护卫。正因为个人与她见过面,所以颇为沉痛吧。 
  并且,好像还另有挂心之事。
  “说来……塾长,阵那家伙他?他已经知道这……”
  “……不清楚。自傍晚一别就……目前联络不上。”
  夏目的指导讲师大友阵,与木暮是一起进阴阳塾、阴阳厅的同辈。他们交情很深,正因如此,便也很挂心他吧。
  而且,塾长也同样挂心大友。他知道夏目的事后,将如何作想?仅想象眼前就一片黑暗。
  另一方面,“这样啊……”木暮低语后,立马恢复认真的神色。
  即便聊天室里并无外人,他也仍顾忌四周压低声音说:
  “……塾长您已知道‘鸦羽’一事了吗?”
  京子身体一震。“啊。”配合木暮,塾长也小声返答。
  “我听闻‘鸦羽’凭依至春虎同学身上并失控。”
  “据说大致即是如此。那么,关于带来‘鸦羽’之人?”
  “那……”
  到底没有掌握到此等详细的消息。对寻求答案的塾长,木暮倏得将视线转向天马。
  木暮得到的消息,归根到底为恰在现场的塾生们的证言。那么,判断直接传达较好。天马虽有一瞬紧张,但被“天马同学。”塾长搭话后,一脸严峻地开了口。
  “……是叫相马多轨子的女孩。昨天,来阴阳塾进行过参观学习。”
  听见那名字后,不禁咬住嘴唇。正是今天、数小时之前,与大友提及的名字。
  不过,“鸦羽”之前被移至土御门宗家,土御门泰纯身边。宅邸烧毁是在前天深夜。自那以来,泰纯的消息便断绝,“鸦羽”也下落不明。
  那为何会落入多轨子之手?
  此时——
  “是、是我!”
  突然之间,京子嚎啕痛哭。
  “是我告诉,那女孩,烟花的事情……!”
  染满呜咽的话语吐露而出。
  第一次看到沉浸悲伤至此的孙女。昨天多轨子来阴阳塾参观学习的时候,塾长离开了塾舍。已听说多轨子与夏目进行过模拟赛一事,但她与京子间大概也发生过什么。
  京子的哭泣声空虚地响遍宽敞的聊天室。
  然而——
  “……所以说那又怎样。”
  冬儿粗暴地吐言。木暮、天马与铃鹿,都吃惊地转过头。
  “因为你告诉她今天的集合,所以夏目死了?少开玩笑了,别给我说傻话!”
  痛快舍弃般地说道。虽然做法粗暴,但那不外乎宣称不承认京子的过失。并非同情与慰藉,而是当作纯粹的事实,冬儿如此断定。
  “但是……但是……”
  “京子。夏目因凭付到春虎身上的‘鸦羽’的咒术而死。为了抑制春虎的失控,夏目自己献出了生命。”
  像是没听说过这事,京子,以及天马都不由自主地停止呼吸。
  “春虎那笨蛋,竟说夏目是他杀的。你也这么认为?”
  “………”
  京子沉默地摇头。“和这一样。”冬儿说。
  “夏目的死,既不是春虎的错,也不是你的错。反过来说,在一旁的我们也止不住地内疚。别一个人承担所有。”
  一连串粗鲁的话里,贯通了冬儿想说的真意。正因是不做修饰确实的真意,那话语才支撑住了几近崩溃的京子。
  京子呼吸依旧紊乱,且“嘶嘶”抽鼻子,但她停下了哭诉。塾长在心中感谢冬儿。以塾生为荣的同时,也对让仍是塾生身份的冬儿言至此的结果悔恨不已。
  “……关于本次一事——
  硬是以事务性的口吻,木暮静静地转回话题。
  “祓魔局的官方见解,据说是以夏目君遭遇灵灾事故而身亡处理。正确来说,‘鸦羽’虽是被指定的禁咒咒具,但其实体比起咒具更近于式神——实体化的灵的存在。因它失控的后果,将之视为灵灾的一种。春虎君也是被此灵灾‘凭附’进而失控——冬儿君与大连寺则试图阻止。以这样的形式。”
  因淡淡诉说的“事后处理报告”,塾生们的表情眼看着僵硬起来。不过,正因是不夹杂多余感情、不留情面的语气,那话语诉诸于理性而非感情,让听者取回冷静。
  木暮作为祓魔官,或许过去曾数度亲临这样的场合。让人感到叠重经验的言谈,以及凌厉感。与塾长所知的阴阳塾时代相比,何等不同。
  腹部使劲用力,重整心情。
  “……禅次朗先生。春虎同学的讯问,依旧持续中吗?”
  “是。不过,并非在本部。”
  “怎么回事?”
  “虽如刚才冬儿所言……但状况为状况。因本厅——阴阳厅的指示,目前他的讯问并非在祓魔局而是在咒搜部进行。”
  最先对木暮的说明有所反应的,是冬儿与铃鹿。两人瞬间交换眼色,一改至今模样,神情变得严峻。冬儿还啐了一声。
  “怎么了?”木暮以这般表情回头,但两人均不与其对视。
  木暮刹那间浮现惊讶的表情,但“总之。”继续说了下去。
  “我到达的时候,已是他被移交给对方之后了。又是这种时候,现状将会持续讯问多久,实在是……”
  “这样啊,在咒搜部……”
  与年轻的两人不同,塾长慎重地掩藏内心。
  因白天与大友的交谈,正好对阴阳厅内部抱有疑问。并非打算怀疑木暮个人,但他并未认知组织的一切。不能满不在乎地把春虎——特别是被“鸦羽”选择的春虎交由现在的阴阳厅。
  塾长静静地将视线移向冬儿。
  “冬儿同学,在一旁的你的感想就行。‘春虎同学的样子’怎样?”
  木暮略微皱眉。不仅木暮,被提问的冬儿也似领会了塾长询问的意图。
  “当然,就是‘春虎’。虽然失去理智……还说了些胡话。”
  “什么?”
  “……没什么。”
  不知为何,冬儿含糊其辞。不过,暂且看来春虎并未“觉醒”。
  话说如此,也不能乐观。不管怎样,“夜光的转生”具体是怎么回事,在目前阶段无人知晓。
  “——禅次朗先生,接下来我将去阴阳厅厅舍。能让我与春虎会面吗?”
  再怎么说,春虎也还未成年。而且,春虎的双亲处在与土御门泰纯一同联络不上的状态。那么,阴阳塾塾长的自己能借塾生代理监护人的身份,领回春虎。
  不言而喻,最可靠的便是向身为阴阳厅头领的亲生儿子,仓桥源司请求。
  然而,目前塾长正对自己的儿子抱有某种怀疑。相马多轨子拿来了“鸦羽”,这消息更是加强了此怀疑。
  过往的太平洋战争。辅佐年轻天才阴阳师土御门夜光的,是分家家系中强有力的一族仓桥家,以及于帝国陆军中构筑一定势力的相马家这两股势力。
  然后现代,无视不了围绕夜光的转生之人,两势力于暗处再次连接的可能性。在此情况下,现仓桥家当家、阴阳厅长官的儿子,与之完全无关的可能性更是低下。不如说,几近零。只要此疑问不消,对儿子就不得不慎重地采取行动。
  当然,虽说自己让出了家督之位,但也为前仓桥家当家。而且,是不仅限阴阳厅,还广泛闻名于财政界的“仓桥家的读星”。就让自己最大限度活用现役时代的人际关系吧。不管局面如何,首先得将春虎夺回自己手中。
  “我知道了。”
  对塾长的申请,木暮点头。
  “春虎君应该也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有仓桥塾长陪伴于旁,对他本人也有好处吧。我也同行。”
  虽不知道他了解塾长抱持的疑虑到何种程度,但至少刚才说出口的话必是他的真心。而且,虽说管辖范围不同,但若有国家一级阴阳师木暮助言,即便在阴阳厅内部也能够简便行动。
  但是,塾长考虑简单了。
  “——啊,在这里啊。”
  如此招呼,一位男子走进聊天室。
  是小个的中年男子。嘴边与下颚长有胡须,作为整体持有世故的氛围。一副严肃阴沉与和蔼可亲协调,不可思议的面貌。
  “宫地先生?”
  木暮惊讶地回头。
  “怎么了?在这种时候。”
  “什么怎么了这么了,就因为镜那蠢货被关禁闭,我基本上都在这过夜。”
  男子一脸厌烦地耸了耸肩膀。
  祓魔局灵灾修祓司令室室长宫地盘夫。虽然从轻快的举止上实在看不出来,但即便如此,他也是统领全体祓魔官的“现场”的最高责任者。对独立祓魔官木暮来说,相当于他的直接上司。
  宫地接近一行人后,“久疏问候,仓桥塾长。”低头致意。
  另外,对铃鹿也快速致以有所含意的视线。宫地与铃鹿同为“十二神将”,互相认识。
  “和大小姐也好久不见了啊。这回真是灾难。”
  “…………”
  稳当而深邃的声音,不起风浪地染进她那带刺的复杂内心。铃鹿什么话都没说地偏过脸去,但宫地却就如看待女儿般,担心地注视这样的铃鹿。
  “时机正好,宫地室长。我刚从木暮独立官那听说阴阳塾的塾生正接受咒搜部的讯问。他还未成年,让我与其同席——希望至少能会面。能否通过宫地室长传话?”
  宫地虽为祓魔局的人,但他是称得上阴阳厅支柱的,灵灾修祓工作的最高责任者。在老前辈咒搜部部长天海大善失踪的现在,事实上说他是阴阳厅的第二把手也不为过。他与木暮,若有这两人当中介,今后的交涉便一下子变得有利起来。
  然而——
  “万分抱歉,仓桥塾长。不能准许与土御门春虎的会面。”
  虽然表情非常复杂,但宫地以断然的措辞说道。
  塾长不由说不出话来。木暮也吃了一惊,“宫地先生?”从旁插嘴。
  “为什么?以状况来看,塾长的要求十分妥当。从正面交涉的话,咒搜部也应该不会说出不字。”
  “就是那咒搜部先发制人,对我有所委托了。其他的塾生交给祓魔局,但土御门春虎得由咒搜部负责,这样。……再进一步说,仓桥塾长。希望您当前能专注于阴阳塾的工作。这为非官方的……一种忠告。”
  “忠告?”
  “啊。”
  对内心激烈动摇的塾长,宫地以冷静透彻的眼神告知。
  “咒搜部的见解是这样的。最近牵扯阴阳塾的事件频发。上月的‘D——由自称芦屋道满的阴阳师对阴阳塾塾舍发起的袭击,于借用之地目黑支局的纠纷,再算上本次一事。然后,与这些事件必有‘特定的塾生’与之关连。”
  “那是……”
  “事到如今那原因也不用我在此陈述了吧。问题在于‘他’的监管效果被质疑这点。咒搜部——不,阴阳厅上层部判断,关于‘他’的对待问题,已经超过阴阳塾的处理能力或是‘容许量’。我认为此判断在客观上来看,才正是‘十分妥当’。”
  对宫地的——阴阳厅一侧的主张,“怎么这样!”京子提出抗议。
  冬儿也啧道:
  “……目黑之事,比起阴阳塾难道不更算是祓魔局的疏忽?”
  “唔,你就是阿刀冬儿君啊,完全如你所言。”
  祓魔局干部爽快承认,冬儿不禁被挫了锐气。
  “顺便一提,冬儿君。咒搜部以咒搜部的方式,承认他们的错误。‘数个判断未必妥当’,这么说呢。”
  “那么——!”
  “在此之上,判断已经不能仅因未成年这理由而将他完全交给阴阳塾。这才叫吸取过去的教训。”
  对像是挑衅的冬儿,宫地不表现动摇之色,浅显易懂地回应道。随后,连至今一直沉默的天马也接着冬儿反驳宫地。
  “根、根据木暮先生所言,春虎仅仅为受灵灾的影响而失控,并非是被问什么罪吧?目前进行的讯问,也是弄清详细的情况对吧?而刚才的说法,就好像春虎君之后将会一直被拘束在阴阳厅——
  “……不会说‘一直’,但是,‘当前’应会是如此。”
  对于天马的质问,宫地也真诚地回应,并面露歉色。
  “抱歉啊,虽然你们非常难过……但这已是‘决定’之事。”
  “怎么这样……”
  天马愕然地再说不出第二句话来。塾长锐利地看向木暮,但木暮也表情僵硬地轻轻摇头。
  似乎木暮也没想到状况竟严峻至此。而且,既然宫地表现出遵从咒搜部意图的样子,那木暮能做之事即等于零。
  “仓桥塾长。”
  像是叮咛般,宫地继续往下说。
  “这是我个人的见解——仓桥塾长被‘他’以及牵扯‘他’的诸般事情折腾,缺乏对其他学生的关怀。也许‘他’确为重要的塾生之一,但其他塾生也是相同的吧?”
  “当然,我——
  “那么,把重点放在‘他’上的结果,不应更加留意其他塾生蒙受的伤害吗?值此之际容我直言,您对‘他’——不,应该称‘他们’呢。因您过于拘泥于土御门春虎与土御门夏目这两人,其他的,更多数的塾生的未来可能性失去了。对于此事,您是如何认为的?”
  那是更一步的叮咛——贯穿要害的指摘。
  实际上,阴阳塾在这两个月内,出现了史无前例的多数退塾者。这明显是受到道满袭击,以及目黑支局事件的影响。
  忍受不了之人离塾也无妨——这说法,和再度发生的纠纷,对未成熟的塾生来说过于残酷。塾生之中,既有经历实战急速成长的人,也有一点一滴重叠每天的锻炼,而总算发挥出真正价值的人。所谓后者的资质劣于前者,绝无此事。然后,一如宫地指摘,作为培养后者才能的场所,阴阳塾的现状大概不能说是在顺利发挥着作用。
  “土御门春虎是否为夜光的转生,严格来说,在现时间点上尚不确定。”
  因直截了当切入核心的宫地的话语,一行人不禁身体僵硬。
  “但是,仅因有那可能性,已足够成为纷争之源。而且……已经出现了死者。万分抱歉,请理解之后将不是‘教育’而为‘行政’的范畴。”
  宫地的声音不严厉,神情也不险恶。
  尽管如此,他的话却有着丝毫不能忽视的重量。
  宛若铁一般的沉默,将一行人的反驳完全压制。塾长拼命冥思苦想,但未能找出再次抵抗的头绪。虽自感无用,但这里只能暂且退去。要有韧性地继续交涉。
  并非与宫地。与阴阳厅。亦即,与阴阳厅头领,自己的儿子。
  ——就在塾长一言不发让步之时。
  “……小夏。”
  京子开了口。
  被泪水打湿的眼瞳,如拽住般盯着宫地的脸,用百分之一恶意都没有的语气恳求道。
  “能见见小夏吗?”
  宫地的表情初次因痛苦而扭曲。
  宫地勉强保持平静,“……抱歉”谢罪道。他的声音里渗出超越之前的惭愧苦痛。
  “被卷入灵灾死亡之人,成为下一灵灾核心的可能性会很高。因此,在一定期间置于祓魔局的管理之下,被阴阳法附上此等义务。所以,一晚——希望你就等一晚。明天就能见到,我担责帮你安排。”
  以不过是一介塾生的京子为对象,宫地用最真挚的态度许诺道。京子,以及冬儿与天马、铃鹿,此后都不再开口。
  即便是宫地,也并未对塾生抱有恶意与敌意。不仅如此,甚至连厌烦与轻蔑视人的态度,都不曾显示过一次。不能再任性下去。
  只不过。
  “……宫地室长。塾中的讲师里有位原祓魔官,他应该了解祓魔局的规定。能否给予方便,让其代替这些孩子去见见夏目同学?”
  最低限度的请求。
  宫地虽有一瞬踌躇,但最终同意了塾长的请求。

      

  “……我明白了。不,才刚到达……是。是,没问题。随后我将再次报告。”
  切断仓桥塾长的来电,藤原重重叹了口气。
  痛心的工作。祓魔官时代虽也经历过部下之死,但没想到变更职业成为讲师后,也会再次被委任到同一任务。
  藤原听说过土御门夏目的事情——牵涉到土御门夜光的谣言,所以只要时间允许,便会陪同春虎他们的自主训练。正因如此,接到塾长联络的时候,动摇相当激烈。说实话,即将确认夏目遗体的现在,内心某处尚觉难以置信。就像做了恶梦之类的心绪。
  熟悉的祓魔局本部。似是已打好招呼,藤原表明身份后很快就被放了进去。
  灵灾的发生时间,处在昼间至夜晚——准确来说更多在日落到日出之间。因此,本部里还有多数局员,呈现与昼间并无不同的生气。对藤原来说是令人怀念的气氛,但目前那也仅为空虚。
  总之,还没有忘记这种时候的应对法。抹去感情,排除多余的思考。让自己分开周围,藤原淡然地向前进。
  目的地是本部的最深处。昏暗走廊的尽头,有一钉着金属牌的房间,牌上被冷冷地标着“灵安室”。藤原站在它的前面,做好心理准备后,开了门。
  门的对面延伸一小段走廊,尽头是扇被施上咒性封印的门扉。深处的灵安室被围在让灵层安定的结界里。而且,进入后,在其跟前的侧旁有一小小的接待处。是在此得到许可解开门扉封印,再入室的构造。
  然而,没有人。 
  藤原皱眉,“——有谁在?”边问边探头窥探接待处。随后发现接待处内部的地上,倒着失去意识的微胖局员。 
  藤原表情一变,再度“探视”封印之扉。已被解开了。某人不经许可便进入了里面。
  确认手边的咒符。虽也有考虑是否应先与局员联络,但目前被安置在灵安室里的,并非其他,是阴阳塾的塾生。
  “…………”
  藤原提炼灵气,让全身循环咒力。表情紧绷,悄悄推开被解开了封印的门扉。
  内部很宽敞。无机质且冰冷,单调的房间。深处的墙边安放有床位,只有它的上方被灯光照亮。在床位的跟前,站着一个洒满白色灯光的人影。
  一看到后背朝向站立的人影,藤原心中就同时袭来安心与颤栗。
  “……大友君?”
  人影右脚为义足,且单手持杖站立。同僚的讲师,大友阵。是土御门夏目的导师。那特征的剪影,不会错认成他人。
  尽管如此,这时候看到的后背,却让人感觉与藤原知道的大友并非同一人物。
  咔——大友发出声响回过身。义足踩踏地面的干脆声音,令人生厌且刺耳地回响。
  “……藤原老师,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吗?”
  果然是大友。
  总体来说,他的表情平稳,完全没有狂乱之处。然而,藤原的脉搏却反而加速。
  大友一头白发。并非灯光的原因,是阴阳塾袭击事件中咒术战的后遗症。去探望住院的他时,已经见过一次。不协调感的真身,并非源自这种细微的变化。但是,被问到是什么也难以回答。总而言之,仅看着便静不下来。
  忽然间,回想起与此感觉相似的印象。
  是那时候,自己阻挡在独自袭击了阴阳塾的,芦屋道满面前的时候。不可思议地让人想起那时候体验到的感觉。 
  “……大、大友君,你是怎么进入这里……”
  “啊啊,封印吗?不好意思,我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稍微让其挪了下位置。不要紧,结界并未损坏,外边的职员也很快就会苏醒。”
  “等下,我说的是……”
  “真是丢脸呢,掌握到消息的时候,说是已经全部结束了……这算怎么回事,竟死了。”
  “大、大友君!”
  在噎住话的藤原面前,大友浮现朦胧的苦笑。
  接着再次转身朝向床位。
  在床位上,一位塾生——一具遗体横躺着。黑长发的少女。并非“他”而是“她”,甚至连这事实,藤原都直到刚才得以知晓。眼睛紧闭,乍一看就像是在睡觉。平稳的遗容。
  大友稍稍屈身,面向夏目,“……抱歉啊。”悄悄轻声细语。
  “抱歉啊,夏目同学。实在……对不住。”
  从藤原的位置,看不见此时大友的表情。不过,最初感觉到的战栗不平息反加强。那已几近与“恐怖”无异。 
  “大友君。总而言之,暂时先跟我走,也叫上塾长谈一下吧。”
  “……非常感谢,藤原老师。”
  相对于拼命呼吁的藤原,大友则边回至原来的姿势边回答。
  “不过,没关系。我刚对塾长提交了辞呈。”
  仍旧背向说道。
  这样下去不行,本能领悟此的藤原,“等一下!”边大声发话,边试图硬来也要抓住他地向前踏出一步。与此同时,大友仍旧保持背向,哒地用手杖戳敲地面。
  然后——
  “——诶?”
  发生了仅仅一瞬的,意识的空白。不,恐怕并非一瞬。数秒,搞不好数分钟的空白。
  大友的身影,如烟般消失了。

      
 
  灵灾的发生时间,多数处在昼间至夜晚。因此,本部里还有多数局员,呈现与昼间并无不同的生气。
  拄拐杖拖着义足的大友,一个人安静地通过这生气之中。周围的局员,没有一人注意到他。没注意地从他面前通过、改变方向、停步的人,都为他让开道路。其中也有身穿防瘴戎衣的一群祓魔官,但当他们即将阻挡大友去路时,便自身也没有意识到地急速靠近走廊旁侧,避开大友通过。结果大友一次都未曾停步,甚至连步调都没有改变,一个人安静地离开了祓魔局本部。
  出了本部后,微温的夏夜空气覆住肌肤。
  大友将手伸入西服口袋中,取出手机。边走边调出某个号码,并拨了过去。
  那是就在昨日拂晓,经本人之手输入的号码。
  电话在第三次拨打时接通了。
  “法师?”
  以一如往常的语调,大友平静地开口。
  “事情稍有变化。虽才过一天脸上无光,但那‘人情’,能否请您立马偿还?”

       3

  阴阳厅厅舍是栋古老却宽敞的建筑,而且,因与咒术相关的国政机能的大部分集中于此,屋内屋外都备有各式各样的设备。
  其中之一,即是被当作仓库使用的保管室。不过,并非单纯的仓库。
  封印保管室。
  高危险度的咒物。受到“诅咒”,或是异样灵相的物品。被禁咒指定的咒具,将这种被认为置之不顾会很危险的物品,用坚固结界保管的房间。在部门上归开发研究部管辖,但其中的封印里,也存在直辖于历代长官的东西。
  封印保管室存在于开发研究部第一研究室的深处。
  然后,由灵灾修祓部队回收的“鸦羽”,被运进了那第一研究室。
  被张开结界,两米的正方形台子。于此正中间,放置一黄铜制古旧鸟笼,内部有一只黑鸦。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其足为三。
  阴阳道上太阳的象征,金鸟。
  这金鸟正是夜光的咒具,亦为式神的“鸦羽”变化后的形态。
  择金鸟之姿的“鸦羽”,如入睡般闭着眼睛,身子一动不动。然后,夜叉丸饶有兴致地看着金鸟的这般模样。
  他跷腿坐在靠近台侧的椅子上。单目镜深处的眼瞳,即浮现笑意,又如剃刀般锐利。
  夜叉丸注视“鸦羽”之时,背后之门被解锁,一位男子走进研究室。
  绝非年轻,莫如说,肉体上的“年老”气息悄然而至。
  然而另一方面,有着像是将叠加的年龄直接转变为力量般的,压倒性的威严。严肃至极的内在,仅看外表便能明白。
  阴阳厅长官。是现也兼任祓魔局局长与咒搜部部长的咒术界重要人物,仓桥源司。
  仓桥站在夜叉丸背后,视线瞥了下深处的封印保管室。
  “……还不准备封印?”
  “当然,毕竟不是才开始嘛。”
  对于阴阳厅长官的询问,夜叉丸头也不回,熟不拘礼地答道。夜叉丸前身的大连寺至道,与仓桥在阴阳厅里为同辈。历经大连寺之死、复活的两人的关系,已持续数十年。
  “已经听说了吧?土御门春虎还未作为夜光完全觉醒。当然,这‘鸦羽’是否为转生的关键也不清楚……但有调查与尝试的价值。”
  将包于白手套中的手指抵在下颚,夜叉丸淡然地叙说。
  “而且,我生前就对‘这家伙’很好奇。转生的秘术自不用说,个人认为它是迫近夜光本人秘密的最有力资料。”
  “…………”
  仓桥边听夜叉丸的话语,边从后方观察他的侧脸。夜叉丸几乎不放注意力在仓桥身上,一直入迷地盯着鸟笼里的金鸟。与之老交情的仓桥,能读懂他表情的含义。
  贪婪的求知欲与孩子气的好奇心。
  在梦寐已久的“鸦羽”面前,他好像有些兴奋。仓桥的嘴角掠过数微米似有似无的苦笑。
  “……不单单如此。那‘鸦羽’应该是成为——不,是‘可能’成为证明你个人见解线索的存在。Final・Phase的呢。”
  “呵呵,败露了啊。”
  夜叉丸爽快承认,咯吱,他就像倚靠在椅子上一样,将脸朝向背后的仓桥。
  “既然作为这国家的阴阳师而诞生,那么会想与八百万神明互感不是必然之事吗?为此,必须知道他们是谁,究竟‘如何存在’。对吧?”
  “……于是?那‘鸦羽’就是你所说的‘Phase5的式神’?”
  “这个嘛……”
  夜叉丸含糊其辞后,失去冷静地弄响椅子,这次向前探出身体。
  将双肘摆在两膝上,说:
  “在这点上实在很微妙呢。这‘鸦羽’既是式神,又为咒具。这东西虽完全像是使役式,但严格来说是人造式喔?完完全全地作为‘咒具’经由夜光之手得以形成。因此,如今的这幅形态虽宛若神话中的八咫鸟,但也即是说,只是夜光将之作成这种形态而已。”
  “是这样吗?”
  “十之八九。话虽如此,思考至‘为何夜光会选择这形态’,便又变得难以应付……。当然,也能认为单纯是夜光的兴趣,但也应当寻求成为这东西核心的咒力来历……”
  不知不觉中,夜叉丸忘记对仓桥的解说,单眼盯着金鸟嘟嘟哝哝地自言自语起来。对知晓其先前身份的仓桥来说,这也是熟悉的光景。
  “好了。”
  仓桥将夜叉丸从研究中唤了回来。
  “‘鸦羽’的真身暂且放置一边。我想先整理下状况。”
  夜叉丸一副就像是被命令中断电视游戏的孩子的表情,但立即“行”起身连同椅子转过身。
  “公主她?”
  “回到旅馆了哦,与蜘蛛丸一起。”
  “样子怎样?”
  “土御门夏目的死似是相当大的打击,听说后心慌意乱。”
  “现在如何?”
  “稍微强制地让其睡了。虽说感情浮沉激烈是巫女的常态,但公主的力量稍过强大。不小心被神依了就很困扰呢。本回我可能得意忘形煽动过头了,必须反省。”
  以旁人眼里实在看不出是在反省的表情,夜叉丸回应仓桥。相对,仓桥的表情一如往常地纹丝不动。
  只此一言。
  “……不必要的牺牲。”
  表情依然没变,但声音苦涩。
  夜叉丸耸了耸肩。
  “单方面决定牺牲者必要还是不必要的人,我认为脑子有点那啥呢。不管为了为何种目的而死,死均是平等的哦。”
  仓桥看了眼夜叉丸的表情,但未再开口。原本,他们就并不打算谈论彼此的生死观。
  “夜光的转生是分家的——‘表面上’分家的儿子土御门春虎,这点没有差错吧。”
  “確定,可以这么认为。因此,我实际上刚才直接去见了一面。”
  “什么?”
  仓桥眯起双眼,夜叉丸则咧嘴而笑,“不打紧。”将事情的经过加以说明。
  听完话后,仓桥苦涩着脸低头看夜叉丸。
  “……很难说构建了友好的关系。不觉拙速吗?”
  “我想先确认下觉醒的状况。所谓转生,单纯是魂魄?还是继承前世的能力与记忆?如果继承,那又到何种程度?根据这些,今后的应对将会完全有所改变。对吧?”
  “不管土御门夜光的转生是何种水准之人,我相对他的立场都不会改变。这与你们不同。”
  “即便如此,‘优先顺序’应该也会改变。毕竟要做的事情一堆。”
  “就算这样,仅从刚才你的话来看,也稍过挑衅。”
  “真的?要点是只要系上锁链就行。要是让他先去往对面,就血本无归了呢。做到那种程度,况且连饵也撒了的话,这边即使不盯着,他也不会随便跑到掌心之外吧?嘛,印象是很坏,但并非难以挽回哦。再怎么说,对手还是孩子。”
  以相当轻佻的语气断言,夜叉丸夸张地张开双手。
  仓桥出言讽刺:
  “虽说是孩子,但为夜光的转生。”
  “喂喂,仓桥,你没忘了吧?即便夜光也只是个早早去世的小伙子哦。”
  夜叉丸平静且不逊地说道。但是,即便为仓桥,也难将原同僚的发言视之为不逊吧。
  土御门夜光活过的岁月,以及土御门春虎活过的岁月。即使两者相加,也赶不上仓桥与夜叉丸——大连寺活过的岁月。
  而且,不言而喻,两人一天都没让岁月虚度。
  “顺便一提,那时候一起接触到的,还有那个阿刀冬儿。而且铃鹿也在。你的女儿似没看到。”
  “不错。可以的话,希望那远离此事。”
  “令堂她?”
  “那边也已有所准备。”
  “不错。”
  模仿仓桥的语气,夜叉丸咧嘴一笑。
  阴阳厅长官和他原同侪程度的大人物会在意塾生之身的动向,也许在某种意义上这事颇为滑稽。但只有把握“万事”,才能创造出“状况”。
  阿刀冬儿与大连寺铃鹿,以及仓桥京子等人,即便算不上威胁,也是各自依各种意图关心的对象。时刻对他们的动向保持一定的注意。当然,对仓桥塾长也一样。
  “那么老人与孩子的事情没有问题,来说说其余的大人们吧。没掌握到泰纯君他们的动向吗?既然‘女儿’死了,不应该有所行动吗。即便是代替情礼。”
  夜叉丸讥讽道。
  他们得以意识到土御门夏目实为女孩,是靠仅仅数小时前多轨子的报告。即“土御门夏目因本家的‘家规’而女扮男装”一说。
  然而,应为夜光转生的土御门泰纯的亲生子,该是“儿子”。在旧姓为若林优子,泰纯的亡妻怀有身孕之时,不是别人,正是仓桥亲自直接“探视”了那灵气。也就是说,泰纯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分家,并领养夏目当作替身。然后隐藏其性别,伪造成自己的儿子加以养育。泰纯真正的儿子,是土御门春虎。
  对于夜叉丸的询问,“现时间点还没有得到新的消息。”仓桥淡然回道。夜叉丸“哼”地抱起胳膊,将坐着的椅子呼啦转了一圈。
  “……难不成泰纯君还没把握到这事吧?”
  “不会,泰纯是优秀的‘读星’。最好不要认为他没察觉到‘儿子’的觉醒以及‘鸦羽’的发动。”
  “那么,这边却没掌握到对方的动向?”
  “应该视之为或是在等候时机,或是有不能行动的理由。”
  “哼哼。……土御门春虎呢?必然控制到了吧?”
  “啊啊,现在拘束于咒搜部的讯问室里。”
  “这么说来,泰纯君为了夺回儿子而亲自现身的可能性不为零?”
  “泰纯身边有鹰宽与千鹤。特别是鹰宽,他为实力过硬的原咒搜官,应当充分考虑。但是,知道底细方面,大家彼此彼此。这里有宫地。”
  仓桥为了强夺“鸦羽”下令袭击土御门本家之时,当家泰纯与分家鹰宽、千鹤这三人,反过来将派遣的咒搜官们予以击退。还压倒了担任指挥的国家一级阴阳师“系结姫”弓削麻里。
  但是,在与弓削同行的宫地面前,他们亲自对宅邸放火,并以“鸦羽”为诱饵,才勉强逃离那地方。在咒术战的战力上,宫地的存在即是具有如此地步的决定性。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看来让宫地君暂且阻在阴阳厅而非祓魔局为好。” 
  “已经作出如此的指示。”
  “哦,不愧是仓桥。做事麻利,佩服佩服。”
  夜叉丸愉悦地笑说。但仓桥仍然不露间隙地继续说道。
  “不凑巧的是,还有其他忧虑的事项。事关家母——阴阳塾,在那里有一棘手的人物。”
  “嗨?谁?”
  “‘黑子’。”
  “诶?真的?记得他不是在我死之前隐退了吗?”
  “他辞了咒搜部,但在之后被家母拉拢过去。作为土御门夏目的指导讲师。”
  “……这真是。”
  夜叉丸一副惊讶的样子点了点头。
  通称的“黑子”,是曾为前咒搜部部长,“神扇”天海大善心腹的一流咒搜官。是获取“阴阳I种”凭证的国家一级阴阳师,可以说他的实力不虚。
  “虽有借木暮之力,但这男人在上月道摩法师袭击阴阳塾之际,击退了法师。因那时咒术战的影响,暂时住进了医院。但在昨天隐匿了行踪,目前下落不明。”
  如果蜘蛛丸也在场的话,或许会赶忙报告在多轨子与夏目模拟战的终盘大友有现身也说不定。但是,即便知道了那事实,不知目前“黑子”的行踪这事也依旧不变。
  “任谁不好偏偏是‘黑子’啊……虽年轻却久经锻炼。而且,还是将所有‘暗部’独自承包之人。在此局面转为敌人将会很棘手。”
  “能力方面即是如此,不过,问题更大的是完全不清楚他将‘怎样行动’这点。对我们来说,他是能成为完全异常的存在。忽视其过于危险。”
  “唔……但是,终究敌不过宫地君吧?”
  “当然,在战力方面能胜过那男人的咒术者怎么可能存在。但是,有必要让宫地彻底专心对付土御门一家。即便是鹰宽与千鹤两人,也必与“黑子”同为威胁。而且……阴阳厅内部也并非坚如磐石。作为整体的‘威慑力’,宫地也不可或缺。”
  纵使在隶属于阴阳厅的阴阳师之中,作为咒术者而有实力之人也偏向“现场”,此为现实。而且,宫地是“现场”阴阳师们的领袖及中枢。连不过是譬如游军的“黑子”都交给他对应的话,结果整体的平衡便回轻易崩毁。
  “那么,由我上算是妥当吧?蜘蛛丸的话,容易遭人暗算。”
  “这也不坏,但即使让你专念于对付‘黑子’,也会相应产生诸多滞后。虽为土御门春虎的指导讲师,但他终究是不确定因素。如前所言,现时间点上,不知道他‘会如何行动’。”
  就结果而言,若“黑子”无害的话——这可能性也十足——刻意派遣夜叉丸对付“黑子”就会白费一番功夫。须让夜叉丸做的事情,夜叉丸身上要多少有多少。
  话虽如此,但“黑子”当真表露敌意之际,普通的咒术者不顶用。若非有相应实力之人,没有意义。
  “那怎么办?你现在‘棋子不足’吧?”
  夜叉丸露骨地将担心说出口。
  仓桥即为阴阳厅长官,也为说成是目前咒术界最高权利者也不为过的人物。但这终究是“表面”情况,他能“私下”使唤的,像夜叉丸这样的人员绝非很多。
  但是,对于夜叉丸的担心,“安心,有‘合适之人’。”仓桥缓缓地如此应道。

      

  那来电是在日期即将改变之时打来的。
  消去灯光的杂乱房间被电视亮光照得青白。看到来电对方显示后吃了一惊。仓桥源司。由那家化直接联络来看,并非普通的事情。
  讶异地接通手机。确认这边的声音绝对没错,就是仓桥本人。
  而且——
  “解除禁闭。现在立马来厅舍。”
  “……现在?”
  再度确实时间。
  身为祓魔官的话,深夜紧急出动并非稀奇之事。若是再次发生灵灾恐怖活动之类事情的话,即使连禁闭消掉也不奇怪。
  但是,叫去阴阳厅厅舍而非祓魔局很异常。
  “…………”
  沉默的含义像是也传给了对方。
  “是不上台面的工作。一位实力过硬的阴阳师将入侵阴阳厅,有这种可能性。想让你对付。”
  “让我?”
  越来越可疑。那种工作的话,属于咒搜部,而且现在仓桥还兼任咒搜部部长。再怎么不上台面,也应该能够准备好人员。用不着刻意来向自己打招呼。
  那么,余下的理由只有一个。是若非自己这般实力程度之人,便对付不了的厉害目标。
  “……是谁啊?”
  “‘黑子’。”
  情不自禁地挺起身子,直至前一刻的倦怠感瞬间被燃尽。
  玩笑话——不可能。是那个仓桥源司的密令。
  仓桥重复命令。
  “独立祓魔官,镜伶路。解除你的禁闭,现在立马来厅舍。”
  在消去灯光的杂乱的房间内,镜如饥饿的野兽般浮现狰狞的笑容。

      4

  “总之,已经不早了。会让局员开车送你们,所以就请大家今天各回各家。”
  宫地离开后,木暮对留下来的塾长及塾生们说道。
  可是,回去,那又该怎么办?京子想要大声喊叫,却连那力气都已不剩。再次将身子埋在坐着的椅子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提不上。 
  回到宅邸、冲个热水澡、上床。关灯、闭眼、不再想任何事。这样的话,即使这种时候也能够睡着吗?然而,纵使能一时间失去意识,醒来的时候,现实也仍旧一点未变地等候着。明天如此,后天如此。之后,永远。
  不管等多久,夏目也已不会再回来。
  ——……啊……。
  纵然闭上眼、遮住耳朵,不想承认的现实也通过皮肤侵蚀,夺走京子的逃避之处。痛苦。呼吸也好,思考也好,以及感受也罢,一切都好痛苦。脑袋就快要坏了,但这样铁定更轻松。
  “……小京?你没事吧?”
  面色相当之差吧,看不下去的天马担心地搭话。当然,不可能没事,这种事情天马也应该明白。即便如此,他也忍不住出声询问。
  “……谢谢你。”
  就在她好不容易细声回答之时,一中年男性飞奔进聊天室。是阴阳塾的实技讲师,藤原。
  “塾长!大友君有来这里吗?”
  “诶?怎么回事?”
  塾长诧异,听到大友姓名的木暮也瞬时尖锐了眼神。然后,两人离开京子等人的旁边,快速接近藤原。
  ——什么?
  移动到聊天室的角落后,以像是不让这边听见的声音开始匆忙交谈。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人们的神色极其认真。
  这时——
  “……喂,这边也有事商量,听我说。”
  远远瞟着密谈的大人们,冬儿用悄然却锐利的口吻说道。天马与铃鹿疑惑地回过头,京子也抬起脸。
  “我在这之后,将入侵阴阳厅。”
  一片哑然。
  在其余三人想说什么之前,“听好了——”冬儿单方面地推进话题。
  冬儿的话是将最近数日——正好是阴阳塾再度开放后发生的事情,极端简洁整合的内容。时间不多所以说话速度很快,但内容条理分明。然后,这信息的大部分,是为了自阴阳塾再度开放后没有共同行动的京子。
  关于土御门本家烧毁,以及,关于相马多轨子。据说她称本家的烧毁是阴阳厅所为。既然她拿着“鸦羽”现身,那么其证言的可靠性很高,冬儿如此断言。还有,关于春虎的不稳定。据说他的失控在被“鸦羽”凭依之前,就已经有所征兆。而且,今天昼间就曾一度失控,并被“单臂之鬼”阻止。那时候,鬼对相遇的夏目留下有关“鸦羽”与早乙女凉的话后离去了。这事情好像不止京子,连天马与铃鹿也不知道,两人都愕然地瞪大双眼。
  “春虎失控,是在他发现监视宿舍的咒术者并进行追踪的时候。结果虽然让他们逃掉了,但根据这状况来看,那些咒术者们是来自阴阳厅的监视者这暗线浓厚。”
  “……怎、怎么回事?”
  “也就是说,阴阳厅从最初开始就‘准备让夜光复活’。所以又监视春虎他们,又袭击本家夺走‘鸦羽’。多轨子说本家的直接并非夏目而是春虎……恐怕一如她言吧。土御门家注意到阴阳厅的意图——或是看穿了这种可能性。因此,将本家之子春虎,‘夜光的转生’托付给分家,让其作为分家之子成长。另一方面,让夏目女扮男装,伪造成本家之子。为了将阴阳厅的目光向着夏目而非春虎。”
  “这种事……”
  天马嘴唇发颤。一副比起无法相信,莫如说不想相信的样子摇头。京子也是同样的心境。
  可是,冬儿的说法合乎道理。
  事实上,“鸦羽”凭依的是春虎,并非夏目。
  ——春虎是……土御门夜光的……。
  而且阴阳厅意图复活夜光。这方面的说法,在一时之间也难以相信。毕竟,阴阳厅的头领是仓桥源司——京子的父亲。虽说不是普通家庭那样不拘束的亲子关系,但即便是京子,也对父亲怀有尊敬之意。 
  ——……然而。
  京子也微微察觉到了。最近,祖母与父亲之间,感情比以前僵硬。特别是祖母的态度。而且……回过头看的话,父亲对待祖母的态度,不是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变得极其稀薄了吗。祖母以及京子,难道不是早在很久以前就不映在父亲的眼里了吗。
  然后,冬儿再将另一件事,春虎从祓魔官那逃离以后的事情也言及了。
  “这件事在刚才的讯问中也没有说出——
  以此为铺垫后,他看向铃鹿。铃鹿也点了点头。看来是两人隐瞒的信息。
  关于自称夜叉丸的多轨子的式神。
  以及他的真身是铃鹿的父亲,大连寺至道的转生这事。
  京子——大概天马也一样——几乎赶不上理解。不明所以。只不过,旁边铃鹿的表情,具有说服力地诉说着那份深刻。
  然而,真正重大的,并非夜叉丸本身,而是夜叉丸扔给春虎的提案,关于“泰山府君祭”的可能性吧。
  听闻此言的瞬间,京子不禁即将猛扑而上。
  ——将小夏……!?
  也许能够复活夏目?
  “别说笑了。”
  如此吐言的是铃鹿。
  “因为靠‘泰山府君祭’让死者复活需要代价……代、代替夏目亲,笨蛋虎去死有何意义!”
  “……根据他的口气,好像还有别的选择项。”
  “怎么能够相信那家伙说的话!”
  铃鹿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浮现憎恶——以及恐怖。
  大连寺至道既是双角会的指导者,又为两年前灵灾恐怖袭击的主谋。就像铃鹿所说,不可能信任这样的人。
  可是。
  即便如此……。
  ——“泰山府君祭”……。
  信息的漩涡与失控的感情。在接二连三出现、摆在眼前的数个选项前,京子感到窒息。身心俱疲,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一松懈便将目眩。至今为止没有体验过的感觉。紧张与压力。
  世界歪斜。
  “总之,状况是这种感觉。直截了当地说,我认为可以将阴阳厅看作‘敌人’的巢穴。不能把春虎一个人丢在那种场所里。”
  “……所以入侵阴阳厅,将那笨蛋带回来?”
  “啊啊。”
  “笨蛋没传染吧?”
  “或许。”
  “怎么可能做到……!”
  “…………”
  对拼命抑制激动的铃鹿,冬儿态度达观地戏谑微笑。
  不做丝毫辩解,是因为冬儿自身也充分明白那有多无谋且不自量力。因此冬儿在最初以“我”单方面地宣告了。即“我在这之后,将入侵阴阳厅”。
  这就宛如遗言。
  “冬儿君。”
  天马苦着脸说道。
  “你的心情我明白,但就如小铃所说,不管怎样也太胡来了。冬儿君你自己也明白,所以才不邀请我们的吧?就算潜入阴阳厅,也连春虎君在哪都不清楚。还必有监视的人。见面绝对困难。”
  “确实。”
  “那么不可以。明知失败却还要胡来,那只是‘逃避’。”
  冬儿反射性地瞪视天马。但是,天马不岔开目光。正面承受冬儿的怒气,并反过来抓住他的手腕。 
  “刚才的话,也私下让木暮先生听一下,并向塾长请教吧。就算是藤原老师也行。总而言之,探寻即使些微,也存在着可能性的道路。纵然走远路也好,并非这种草率的做法——
  突然之间,冬儿全身的力气脱落。
  冬儿以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说:
  “……对不住,天马。但是啊,那个叫夜叉丸的说了。说夏目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死了。即使能用‘泰山府君祭’复活,时间也所剩不多了。”
  天马的脸倏得扭曲,京子也总算理解不像冬儿风格的乱来的含义。
  现在,没有留给春虎的时间了。直至“决断”的时间。
  “如你所言,可能性大致为零。但是,即便如此也要瞄准的话,便是现在。只有今晚了。夜叉丸干脆地退场,是为了给我们考虑的时间。那么,他们计划给的‘考虑的时间’,也许能成为万一的‘空隙’也说不定。现在我‘赌’的,便是这段时间。”
  冬儿诚挚地说道。那一言一语,染进京子的内心。
  “我不知道春虎将选择什么。说实话,感觉即便牺牲自己,他也会选择让夏目复活。那么这也无可奈何。我觉得这样也可以。但是,在那之前,在春虎决定之前,不管怎样也要再见一面。见证那家伙的决断。”
  “……冬儿君……”
  天马这么低语后,将抓着的冬儿的手腕无力地,放开了。
  冬儿特意作出正如其风格,冷酷而目中无人的微笑。
  “唯一能说的事情就是,我没有回到宿舍睡到天明这选项——只有这个绝对没有。所以行动,即使胡来……也要行动。”
  ——!?
  听到这话的瞬间,难以言喻的情感就像放开堤坝般奔涌而上。
  自己亦然。回到宅邸、冲个热水澡、上床。关灯、闭眼、不再想任何事。然后,一时间失去意识……迎来夏目与春虎都不在的“明天”。
  办不到。
  不仅仅是冬儿,自己也办不到。
  那么,这不就没办法了吗?
  “我也去。”
  天马与铃鹿,甚至连冬儿,都惊讶地看着京子。
  “我也……要去。”
  用因泪水而扭曲的视野,一直注视着三人。
  冬儿一改表情,用认真的态度轻轻点头。天马咬唇,铃鹿则偏头啐了一声。
  “……脑袋,太蠢了……”
  说完,铃鹿定眼而视虚空。不久后使劲摇头,无意义地骂了句。
  之后,始终背着脸说:
  “……计划是?”
  “铃鹿。”
  抱歉,冬儿用火热的声音说道。
  边快速确认塾长他们边,
  “在这败露了就会被怀疑。先被送回各自的家后,再返回至阴阳厅。”
  “……行,京子也可以?”
  点了点头。之后,京子将视线投向天马。
  天马仍旧神色严肃地沉思着。在场的,恐怕只有天马很“正经”。拼命开动脑筋,试图把同伴们从愚蠢的行为中解救出来。
  但是——
  “…………”
  最终他阖上眼垂下头。是全员作出同一决断的瞬间。或者说,这许是迈向破灭的一步。确定的是,完全未知有什么等在前方。京子等人之后将要踏入深邃的黑暗之中。
  就在此时。
  ——诶?
  忽然间视野摇晃。是先前也体验到的,初次的感觉。那突然化为巨大波涛,将京子吞噬。吞噬、冲击——大幅往上压。
  世界歪曲。内心从现实中乖离而出。
  然后,看到了。杵着不动的天马的对面,有着些微的光芒。
  ——……诶?
  那正如刹那之间。等回过神的时候,眼前三人存在于与刚才相同的时间之流中。没有注意到京子的异变。
  “……你呢,眼镜?准备怎么办?”
  铃鹿粗鲁地询问。低着头的天马没有立即作答。
  但是,在隔了一段时间后。
  “……嗯。”
  点了头。
  ——什么?……什么?刚才的?
  全身寒毛四竖。京子情不自禁地自己抱住自己。自己体内的“异变”,极其可怕。
  “——!头巾。”
  “啊啊。”
  铃鹿小声地提醒,冬儿暗中回道。大人们结束交谈回来这里了。他们也一副深刻的表情。一切都一齐崩坏,任何人都紧迫焦躁。
  我们……。
  今后将变成怎样?
  未来就在眼前,却连黎明都看不到。漫长的黑夜没有尽头地延续。
  于此之中,只有刚才看见的光芒,刹那之间看到的些微光芒,现在也仍旧深深铭刻在脑海里。以黯淡的光辉,试图照亮京子的去路。

      

  到这里就行了。说着,天马下了局员开的车。
  天马的老家处在古老街道与细窄巷子的交汇处,复杂的区域里。因此,除了居民以外,用车进出很困难。看着送自己回家的车离去后,天马走进昏暗的巷子里。
  发生的事情过于繁多,内心已一半麻痹。以身处睡梦中的心情,天马踩着靠不住的步伐向家走去。
  这之后是先回一次家,再带上全部咒符去往阴阳厅的流程。几乎没有充裕的时间。然而,涌不上实感。当变成一个人后,与大家在一起之时还有的现实感,便扩散、四散而去。
  大概,现在自己正站在岔道口。站在彻底改变至今人生,巨大的选择面前。
  头脑理解了这事,但感情却完全没跟上。这是“糟糕”的状况吗。还是说,所谓人生选择的瞬间,意外地是这种东西。
  ——不是……。
  不对。仔细想的话,自己一直被周围推动地活到至今。这次也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天马凭借顺大流撑过了双亲过早的死。自那以后,这便成为自己生活方式的“倾向”。从大局来看,结果是自己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
  只不过,幸福与后悔均无。
  恐怕,对于这次的“选择”,自己也不会后悔。仅仅这点,有所自信。即便被周围推动地活到至今,也有确实地选择“流向”。以自己的方式。
  “……就是这样。没有错。”
  说出口的瞬间,消散的现实感归来。
  入侵阴阳厅,带回春虎。连自己都吓一大跳的大胆尝试。
  但是,这次天马用力咬紧要干此事的现实。说实话,结果未知。虽然未知,但是,要干。实在意外,天马却率直地接受了自己的那份决意。也许会受尽折磨,后悔到想死……即便如此,也不后悔。纵然会后悔,也绝不后悔。
  因此,向前进发吧。
  “……嗯。”
  略微加快步伐。为了回到大家的身边,急赶返家路途。
  在转过街角的地方,看见了家。内心噌地闪过痛楚。
  点着灯。
  祖父与祖母仍还未睡。急速的脚步,钉在原地。
  ——爷爷……奶奶……。
  辅导教育了自己的祓魔局,或许联络了亲人。他们可能担心,并等着自己。内心涌上万分抱歉的心情。但是自己必须背负那份歉意,并回到大家的身边。即便背叛两人的温柔。
  “…………”
  下定决心,再次起步。
  就在此时。

  “太慢了。”

  感觉心脏都停了。
  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天马家的跟前,围住土地的树篱处,蹲着娇小的身影。看到天马注意到其后,哎呀哎呀地站起身。即使站着,也远矮于天马。
  因家里点着灯,树篱之外化为阴影。从那阴影之中,缺乏感情的双眸静静注视着天马。随着眼睛适应,辨别出了人脸。认识且意外的面容。
  “……那、那时候的……!?”
  是大友住院之时,去探望途中相遇的少女。偶尔春虎会提及的“那个”学姐。名字记得叫——凉。
  “晚上好,眼镜君。”
  “晚、晚上好……诶诶!?在、在这里做什么?”
  “你是笨蛋?”
  “哈?”
  “看了还不明白?”
  “那、那个……不明白。”
  “我在等你。”
  “诶?等我?为什么……话、话说怎么知道我家……”
  “我聪明伶俐,所以无所不知。”
  少女始终无表情,淡然且好似理所当然地说道。完全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就好像正被狐狸或狸猫所诓骗。
  原本就只是在路上与她见过一面,连一句话也没说过。仅离了段距离看过她与春虎交谈。个人层面上可以说基本为初次见面。就算是对方,先前也仅单单称呼自己为“眼镜”。
  然而,为什么?
  对哑口无言、杵在原地的天马,少女唉地叹了口气。
  “靠不住呢。”
  “即、即使你这么说……”
  “那么,准备怎么做?”
  “诶?”
  “闯进阴阳厅?”
  愕然。天马激烈地瞪大即将撑破眼眶的双目。
  “……为、为什么……”
  “啊,果然。阿刀冬儿不像是会按兵不动的主,仓桥京子也一样。”
  “……不……”
  “大连寺铃鹿则稍感意外。她有反抗父亲的胆量吗。”
  “什!?”
  已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
  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就在刚才仅伙伴们决定的选择,仅在伙伴们间公开的信息。她不可能知道。绝对不可能。然而……。
  这少女到底是何方神圣?
  就像读取天马内心般,“我聪明伶俐,所以无所不知。”少女若无其事地堂堂说道。
  接着——
  “聪明伶俐的我告诉你。不成。这样下去,你们会理所当然地失败。”
  “…………”
  胜不过。
  不知道这少女是谁打算做什么,但确定的是,她是自己竭尽全力也敌不过的对手。装傻与抵抗都没有意义。不若说是浪费时间。
  正因如此,只能这么问。 
  “……你想让我做什么?”
  几近毫不客气的问题。 
  但是少女,“哎呀,很好的问题。”眼神意外,赞扬似地颔首。
  然后,缓缓说道。
  “我的名字,是早乙女凉。”
  “——!”
  瞬间——领会了。并非道理而是直觉。直到方才为止都沾满谜团一点也无法理解的少女,在听到她姓名的刹那——
  ——原来如此。
  这么觉得。
  早乙女凉。“鸦羽”的研究者。大友的原同辈。虽然实在看不出她与大友与木暮处在同年代,但也不觉得这事不可思议,反而信服了。
  毕竟,是被那个大友评价为“难以应付”的人物。
  而且,她还是被冬儿话中“单臂之鬼”列举出名字的人物。
  最后关头去“投靠”她——这样说过。
  在自己也没注意到的期间,表情似是改变了。少女——早乙女凉看了天马的脸后,“好”,这般点了点头。
  接着——
  “听好了。阿刀冬儿、仓桥京子、大连寺铃鹿。这三人早已被标记。理所当然地。与大连寺至道为同类的生成,咒术界名门仓桥家的女儿,以及‘十二神将’的‘神童’。这般‘有来头’的三人存在土御门夏目与土御门春虎身旁的话,不可能不受注目。那三人做不到将编排至此的状况整个翻覆。然后大友阵也好,土御门家也好,我也罢,都一样。连我都正被标记。”
  “因此”,早乙女无表情地继续说道。不表现出任何感情——但是,编织由强大意志组成的话语。
  “因此——百枝天马。你就是关键。我几乎已经无计可施,大概这即为最后。我……‘赌’在你身上。”




本帖最后由 土御门夏目 于 2013-7-7 16:14 编辑


  三章 露出獠牙者

      1

  “你变漂亮了啊。”
  因他唐突的一言,她的心脏临近爆炸。
  不过,他的评价中肯。周围看她的目光,明显与以前不同。特别是男人。孩提时代欺负、蔑视她的人,就好象变了一个人般,向她投去谄媚的视线。
  完全不觉喜悦。不快且反感。她鄙弃、嫌恶受自己容貌吸引的男人们。
  但是,只有他不同。只有他那对待自己的变化,让她感到恐惧、不安,却也更觉甘甜、愉悦。他的不知所措与害羞——惶恐与诚恐之上地——让人高兴与欣喜。
  “你可是我的式神,别忘了这件事哦。”
  对像是生气说道的他,当然,用笑颜应道。幸福得幸福得,甚至都反觉不安,即便如此,她仍旧认真地宣誓。
  己身忠节,是为宗家。
  土御门夜光,仅为此一人——

      

  被锁上的门。朴素的灯光。内嵌的窗户。桌子一张,椅子两把。
  这就是房间的所有。在此房间的正中央,春虎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一动不动。
  房间被施有严密的结界。因此,甚至连自己的灵气都感觉不到。就好像被返回至一年前的自己,仍旧一无所知时的自己。一无所知,天真无邪与无责任感地与冬儿和北斗嬉笑打闹的时候。
  短短一年前的生活。
  但却如同他人的生活一样。或者,目前的现实才是噩梦?等醒过来后,自己便仍能一无所知地与冬儿和北斗嬉笑打闹?
  “……咕。”
  北斗的时候。是式神的她,在春虎手中留下一枚式符后,消散了。
  然后今日。春虎知晓了夏目才是操纵北斗的术者……随后她用自己的鲜血染红春虎的手,死了。
  春虎盯着自己的手掌。那里现在也仍粘着夏目的血迹。作为无法挽回的“罪”之证。
  ——夏目……。
  忽然间,幼年时代的约定,于脑海中苏醒。

  ——行,我会成为小夏的式神。一直在一起,永远保护小夏。

  如此宣言,共同纺织的约定咒文。交缠的小指与小指。
  对,自己确实曾面向夏目约定了。
  一度打破的约定。
  现在自己又再次将之打破。自己没能保护住主人,不仅如此,还因为自己,夏目殒落了性命。
  回想起来,在北斗的时候,夏目也牺牲式神来帮助春虎。接着,今日夏目又帮了春虎,以自我牺牲的形式。
  什么叫式神。
  “……!”
  眼睛布满血丝,紧握住手掌。用尽全力咬紧牙关。
  罪。无论如何,必须赎这罪。……不,不是这种夸张的漂亮话。是讨厌。忍耐不了夏目的死,忍耐不了没有夏目。目前的这个瞬间,夏目不存在世界的任一角落。没有夏目的瞬间,直至永远地存在。那是心临近毁坏程度的痛楚难受。内心就像被火烤般,悲惨地气愤。
  正因为如此……。
  先前夜叉丸的提案,从头脑中挥之不去。被侵蚀了。明明内心某处确信这是一目了然的“错误”。
  这正是诅咒。
  “狗屎。”
  脑海里浮现铃鹿的身影。忘了“那时候”对自己说了什么吗?如此叫喊的少女的声音,于心中反响。
  完全如她所说。失去重要之人是怎样的一件事,春虎完全没明白。自己不仅让夏目死了,还伤害了铃鹿。任性而不负责任地。
  即便如此……。
  果然,做不到放弃夏目。
  就像铃鹿骂的那样,自己是个卑鄙小人。但是,这决意已不会改变。
  未来被突然关进厚厚的黑暗中,走投无路地杵在原地。然而,黑暗的深处点有黯淡的亮光,指示出一条道路。
  那道路必是下到更深黑暗的道路。阴暗、寒冷、充满腐臭的禁忌之道。
  被禁止的魂之咒法。“泰山府君祭。”
  不过,哪怕那是与恶魔的交易,自己也已不会踌躇。
  “…………”
  春虎的双眸里,寄宿了寒冷彻骨的光辉。
  靠“泰山府君祭”让夏目复活。这是“决定”。下一个问题是“怎么”行使那仪式。
  最理想的是拜托铃鹿吧。代价之类,是春虎的性命也无所谓。
  但是,作为实际问题,这很困难。铃鹿绝不会答应。原本就不一定能得到伙伴们的协助。不,莫如说会反对吧。特别是大人们,不会答应。不管是塾长还是大友,都不可能赞成春虎行使禁咒。话虽如此,双亲也依靠不了。毕竟都联络不上。
  而且——
  ——“希望你们记在心上,即使准备实行‘泰山府君祭’,期限也被限定得很紧。”
  非常令人气愤,但是,现在自己的感情次要。即便是恶魔也与其交易,这决意不虚。既然没有留下其他选择,那就不会犹豫不决。
  不过,这终究是以“夏目复活”为大前提。
  夜叉丸还这么说过,“多少会有些‘附加条件’”。譬如说,夏目如夜叉丸那样——与大连寺至道同样作为“多轨子的式神”苏醒的话……春虎到底应该接受提议吗?个人对于多轨子的情感,在此之际不过是琐碎问题。另一方面,既然多轨子拿着“鸦羽”,那么她与袭击土御门本家宅邸的“敌人”是一伙的可能性很高。作为侍奉那种立场之人的式神而苏醒,对夏目来说,或许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
  首先,夜叉丸这么说过。既然自称“夜叉丸”而非“大连寺至道”,严格来说,就是另一个人——不是“人类”。
  也就是说,夜叉丸称的“苏醒”与让夏目“复活”一事,可能存在着些许差异。以对方来看是些微的差异,对这边来说则可能是重大的差异。
  唯一确定的事情是,对方瞄准的终究是自己——虽然到底难以置信——土御门夜光的转生,而不是夏目。夜叉丸刻意明言是“寻常的交涉”。
  自己是否为夜光,春虎作不出判断。但是,至少夜叉丸——多轨子等人如此相信。然后,对他们来说,夏目的复活不过是交涉材料。在信任意义上,是没有比这更不能信任的交涉对象。
  ——可是,没有其他……。
  春虎紧闭眼睑。
  捕获这般派不上用处的转生,多轨子等人到底想做什么?还是说将会今后觉醒?取回前世的记忆,变得能够操使强大的咒术?不过,于是?于是准备做什么?话说回来……。
  为什么夜光转生了?
  夜光到底想做什么?或许那与多轨子等人行动的理由有所关系?多轨子真正的目的,春虎也不知道。
  ——那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恶……”
  信息不足。确定的信息更是压倒性不足。对自己的无知,打从心底感到厌恶。为何变成这样之前,自己没更加学习,没更加了解,没认真询问?对自己的懒惰如此悔恨,自诞生以来还属首次。
  “——可恶!”
  难以忍受一声不吭,春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为了撑过充满体内的激烈感情,而用粗暴的步调在房间里到处走动。但是,即便如此也抑制不住。
  最终,大声叫喊着用拳头击打内嵌窗户的厚玻璃。
  “畜生。”
  腹部低吟,杀气腾腾地对映照在窗上的蠢货怒目而视。
  接着察觉到了。
  左眼的眼梢。五芒星的刺青消失了。
  ——什!?
  愕然,就像心脏被攥住一样。
  与夏目交换的式神之证。将春虎导向阴阳师的咒纹。那消失了。就仿佛因夏目之死,两人的羁绊就此中断一样。
  泪水溢出。
  ——怎么这样……。
  全身的力气剥落。春虎如崩溃般靠在窗上,并用前额撞击。房间整体都似是嘎啦嘎啦地摇动。
  ——夏目……。
  “……夏目……”
  哀伤,内心悲痛。
  春虎像切断电源一样,靠在窗上茫然自失。
  像这样,不知纹丝不动了多久。
  忽然——
  视野的角落有什么在动。
  什么也不考虑,慢吞吞地投过视线。窗户之外。有什么东西贴在玻璃上。
  虫子。是蜘蛛。
  一只大拇指指甲大小的蜘蛛。拘束春虎的房间应该处于厅舍的高层楼层,但看来这地方也栖息着蜘蛛。春虎依旧让内心麻木,下意识地追赶蜘蛛的动作。
  有着不可思议动作的蜘蛛。在窗玻璃对侧、春虎的面前,奇妙地有规则爬来爬去。向右移动,向左下移动,向斜上方移动向右下方移动……将同一动作数次数次地重复。而且,一直沿着同一路线。却也不像是在织网。
  向右。向左下。向上。向右下。向左上。再次向右。
  春虎精神恍惚地追赶蜘蛛的动作。长时间地一直持续眺看——
  某个瞬间,察觉到了。
  “……什!”
  蜘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描绘着同一图形。
  五芒星。
  不由得两手抵住玻璃,注视窗外的蜘蛛。没有弄错。那蜘蛛以完全相同的动作,描绘着五芒星。大吃一惊。切离开至今的荒废情感,单纯且纯粹的惊讶。春虎瞪圆眼睛。
  随之,蜘蛛就好像明白春虎注意到了般,让至此没完没了持续的动作发生了改变。
  快速描绘圆形,接下来像是把圆形分成左右两边般蛇行。第二次重复,在第三次重复的时候,察觉到了。是太极图。表示阴与阳的图形。然后,在春虎意识到后,蜘蛛便再次开始进一步不同的动作。
  “这家伙……莫非是!”
  ——式神!?
  因施在房间上的结界,春虎的见鬼之才被封锁了。但是,面前蜘蛛的动作,已明显不是普通虫子的动作。而且,虽然透过玻璃看不真切,但这蜘蛛是青色的。比起“燕鞭”更加浓郁深厚,藏青色的蜘蛛。
  春虎目不转睛地凝视贴在窗外的蜘蛛。
  ——谁的……是谁的式神?为什么在这里?不对,为了什么?
  麻痹了的头脑急速开始转动。这蜘蛛——式神的主人意欲为何?唯一知道的是,对方想要与春虎取得联系。不然的话,也不会刻意作出那般举动吸引春虎的注意。
  然后,另一个重要的点。
  ——不管这家伙的主人是谁……为别于多轨子他们之人。
  若是多轨子的同伙,不会做这种迂回的事情。而且,也不认为是冬儿他们。立即想到的是大友,但觉得也不是。那么双亲?有这可能性,不过是怎么知道这场所的?
  “可恶!”
  蜘蛛式神似乎没有穿过房间结界的力量。既然是阴阳厅为了拘束咒术者而准备的房间结界,那么即便为一流的阴阳师,也不是能那么容易打破的。
  但蜘蛛完全不放弃,在春虎面前持续移动。接着像是终于开始描绘起“文字”。一个文字一个文字……但是,为了摹写解读蜘蛛的动作,既花时间且判别困难。
  ——谁?是谁?
  寻求与春虎接触的,谜之咒术者。
  就如你所愿。春虎半自暴自弃,毫不客气地咧嘴而笑。将大拇指指腹抵在牙齿上,咬破皮肤。
  无视疼痛,用溢出的血在窗玻璃上,从あ行开始顺次列举平假名。蜘蛛的动作发生了剧烈变化。多次描绘圈后,在さ行写完之时,它在窗户对侧摹写文字。从文字移动到文字。
  い。
  い。
  そ。
  春虎紧跟着在窗户的角落标记浊音。蜘蛛便随即移动到那浊音上。
  い、い、ぞ。(不错)
  ——好!
  恶魔刚伸出手,这回却又来蜘蛛。但是——很好。对现在的春虎来说,只要是能抓住的东西,不管是稻草还是蜘蛛都无所谓。看到已经开始干燥的血字,再次咬破手指。
  不用说,春虎并不知道。从大唐带回阴阳道圣典《金鸟玉兔集》的吉备真备,与操使“蜘蛛”救了他一命的安倍晴明的祖先,阿倍仲麻吕之间的逸话,即便他有听闻过,也没有记住。
  然而,在本人没有察觉的状态下——
  土御门的嫡流,再度准备将己身命运,托付给蜘蛛的引导。

      2

  短信不回,电话也不接。
  结果,冬儿与京子、铃鹿三人只能放弃与天马的汇合。 
  冬儿宿舍、京子宅邸、铃鹿公寓,离开祓魔局被各自送到家后,他们秘密偷溜出并折返回来。京子也从浴衣换至便于活动的服装。
  “…………”
  冬儿无言地确认时间。冬儿的这举动,也算是第几次了?已经花费了相当多的时间。尽管离天明还很远,但没有时间悠闲准备。
  天马的家是护国寺。虽离秋叶原最远,但与和塾长在一起的京子,以及自去年的事件以后于阴阳厅监视下生活的铃鹿相比,不被发觉而溜出应该不费功夫。和三人一样乘坐出租车的话,应该早已到来了才是。
  即便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来一次联络这很奇怪。这样看来,只能认为天马“不来”了。
  意外的是,最生气的为铃鹿。
  “真看走眼了,那个窝囊废眼镜。虽然原本就没期待他!但是,抛弃大家唯独自己得救有什么可高兴的?蠢不蠢!?”
  满脸通红,懊悔地咒骂。那不像铃鹿作风的话语,反过来可能是她的真心话被吐露出了的证据。
  三人汇合的地方,是JR秋叶原站复数检票口的其中之一。是早已被卷帘门闭锁,鲜有人烟的场所。不过这周边也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铺,即使深夜车辆往来也不少。未成年的三人组于这种时间徘徊的话,就算是巡逻的警察也不会视而不见吧。
  “……走吧。”
  最后再确认了下时间后,冬儿爽快地说道。接着,再也不说任何话,迈出脚步。
  然而,铃鹿瞪着脚底一动不动。“小铃……”京子像是安慰般向她搭话。
  “情有可原……不如说,天马以他自身的方式作出了判断。遗憾的是天马的实技糟糕……会反过来成为拖累哦。”
  “……就算如此。”
  许是不能认同,铃鹿话少地咬牙切齿。
  “别逃跑啊……!”
  与在场的三人相比,天马的实技确实逊色。不过,就算是铃鹿也有被限制住力量,况且对象因人而异。考虑可能等候在阴阳厅的“大人们”的话,多少的技能差异没有太大意义。
  即便如此铃鹿也在这里,是因为想和大家待在一起。想和伙伴们一起行动。
  天马的行为,嘲弄了铃鹿的这种心情。因此不能原谅,令人气愤。
  “小铃……”
  与铃鹿不同,京子不打算责备天马。之前,京子处在于目黑支局狂暴的楔拔面前之时,也曾觉得不行了。如果不是天马伸出援手的话,她就会离开战斗一直瘫坐在地吧。
  但是,“别责备天马。”她也没这样劝诫铃鹿。她能切身理解铃鹿的心情。
  随之——
  “这就可以了。” 
  迈开脚步的冬儿停了下来。
  对想立即反驳的铃鹿,说:
  “如京子所言,虽对天马不好意思,但他拖后腿的可能性很高。留下来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那、那家伙不也是我们的——
  伙伴吗……接续的话语,颤抖着从口中消失了。
  冬儿——明明是这种时候——稍稍苦笑。毕竟,不管怎么被周围的人开玩笑,铃鹿也绝不会承认自己是春虎他们的“友人”。
  冬儿再次面向铃鹿,说:
  “铃鹿。天马的优点,是他不像我们顺其自然,而是稳健踏踏实实地做事。因此,即便我们搞砸了,还留有天马——这么考虑的话,这边也心情轻松了不少,对吧?即使不在这里,那家伙也以那家伙的方式援助着我们。”
  这也为半说过自己听的权益方法吧。与话内容相反,冬儿的表情看起来既寂寞又遗憾。
  “总之,走吧。在朝阳东升的时候闯进去并非明智呢。”
  彻底轻松地说着,冬儿这次再不止步,走了起来。铃鹿虽俯首了一段时间,但到最后也迈开了脚步。看到此,京子也跟随其后。
  从站台到阴阳厅,徒步不需十分钟。
  “话先说在前面……”
  冬儿边走边说。
  “提议之人说来惭愧,但遗憾的是我不清楚阴阳厅的内部。关于入侵的计划,也没什么想法。有主意的话,现在说来听听。”
  他边快步移动,边对跟在后面的京子与铃鹿说道。
  三人之中对厅舍最熟悉的是铃鹿。虽然京子也随祖母与父亲数次拜访过厅舍,但铃鹿以前有过作为国家一级阴阳师往来于厅舍的时期。
  然而——
  “……那我也先把说在前面,全部把握厅舍构造的,仅为数人。实际上,那里的深处几乎就如同迷宫。”
  铃鹿有意识地切换心情,面向冬儿回答。
  因阴阳厅厅舍是在战后不久建造的老旧建筑物之故,之后也被数度改建、扩建,但留下来的部分与被继承的地方多处存在。这么做是因为以阴阳厅的性质来看,存在灵、咒方面加工困难的构造与功能,不能配合实际的施工加以变更。虽然去年重新建造了阴阳塾塾舍,但与阴阳塾的课程不同,阴阳厅的工作不能够如此简单地中断。
  而且,因为改建与扩建之际,阴阳师作出了缜密的——特殊的——指示,所以每次加工厅舍,便愈发形成特异的构造。处理一般工作虽没有问题,但到处存在仅处理一般工作便注意不到的死角。即便是厅员,自己的管辖范围暂先不论,掌握“全体面貌”的人也属极端少数。
  实际上,一年前铃鹿自身便在“厅舍内”的私人研究室里,进行禁咒“泰山府君祭”的研究。这也有铃鹿不习惯阴阳厅“外部”、没有选择的缘故,但就结果来说,研究本身没受到妨害地得到进展。不彻底的封印与结界被理所当然般地铺设,相对于此,还存在一墙之隔的相邻房间如同咒性异空间一样被切离的情形。
  “……也就是说,难攻也难守,不错。”
  “笨蛋。不管难不难守,就地理而言,对方具有压倒性优势。”
  “对方具有压倒性优势的,不仅限地利啊。”
  “但是,小铃。在我们之中最详细的,果然是小铃唷。入侵路线之类,没有线索?”
  对京子真挚的询问,铃鹿浮现苦涩的表情。
  “……总之,能够突破张于厅舍整体的结界、出入口的安全警备。也能想到数处笨蛋虎似是会被扔进去的地方……”
  冬儿突发性策略的效果明显,何止是刚刚起效,简直是立即起效。厅舍自身的警戒程度与平常一致。至少,可以如此“期待”。
  不过,应视春虎周围已被严密监视。这样说来,找出春虎一事远比潜进厅舍更加棘手。
  “当然笨蛋虎也必定被封住咒力。只能把想到的全部搜索一遍,而是否在这其中也令人生疑。”
  “OK,那就更加抓紧时间吧。”
  说完,冬儿再次加快脚步。铃鹿也破罐子破摔,不认输地追赶冬儿。不用说,京子也加快步伐,但……。
  无意中这么想。
  如果天马在这里的话,即便不安、惊慌失措,他也许能再次给全员内心加上制御器——这般。并非单单莽撞突进,纵然还会倒退,或许他也会叙述慎重的意见,并修正轨道——这般
  想起在祓魔局与即将与他别离时,不可思议的感觉。在天马的对侧看见——感觉看见的黯淡光辉。那或许果然是幻觉或其他之物。由受伤、疲惫内心看到的,白日梦般的东西。
  京子使劲摇头。 
  目前必须集中于眼前。想办法见到春虎,并商量夏目的事情。
  之后,三人一言不发地默默快步移动。
  再过数分钟,阴阳厅便将进入视野。
  就在——

      

  ——几乎同一时刻。
  离开阴阳厅厅舍一区域的巷子里,一辆黑色小型汽车驶至并停下车。
  从副驾驶席下来的,义足男子。接着,放倒副驾驶席座椅,年幼的少年从后座走向外边。
  是会让人想责备其在这种时刻还不睡外出的,小学生左右的少年。而且,打扮奇妙且煞有介事。黑色夹克与马甲与七分裤,脚底黑色皮靴,颈部还系有蝴蝶领带。
  而且,虽为深夜,却用墨镜覆住双眸。是镜片如血般赤红的墨镜。
  少年仰望先下车的大友后背——

  “霍。”

  用奇妙成熟的态度笑说。
  “……没想到与安倍晴明那小子并称的老朽,竟会在深夜被未满三十岁的小伙子用手机叫出来,并被颐指气使。即便活了数百年,会发生什么也未知啊。”
  少年——芦屋道满用愉悦的口吻,装模作样地说道。
  大友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问:
  “……厌恶?”
  “怎么可能。”
  道满嗤嗤而笑,心情大好。大友冷冷地哼了一声。
  直截了当地说,并非本意。道满绝非是可以信任的对象。风险亦高。且那风险超过大友能够处理的范畴。
  但是,别无他法。能用的牌全部打出。对,在夏目的面前发誓了。
  “——于是?再确认一次,尔的目的不是为死去的门徒复仇,而是夺回被囚禁的一方,这没错吧?将土御门夜光的转生?”
  如此询问期间,少年再次将身体探入车里,嘎吱嘎吱地从后座处取出某样东西。
  是底部带轮子的皮箱——也就是行李箱。
  “您知道吗?”
  “何事?”
  “转生是土御门春虎一方。”
  “霍,那是尔高估了。”
  “真的?”
  “必然。”
  “太好了,与法师成为朋友的可能性尚留一丝。”
  “……唔?错觉吗,感觉尔说了相当傲慢的事喔?”
  伸长行李箱的拉杆,道满皱眉。这次大友没有再瞥一眼。
  为夏目复仇,不用说,自是想要。必然想要。
  但是,单纯的报仇有多无益,大友十分明白。复仇说到底不过是自我满足。不管消耗多少华丽词藻,也传达不了给死者。因为不能接受——因为“自己”忍受不了所以复仇,将这价值观压向别人,是蠢货或恬不知耻者干的事情。
  若是想感受死者之思,那就必须将这想法朝向生者。
  “不过,说实话没想到尔会如此强硬。”
  “这样吗?单纯是合理的判断。”
  “无妨,能让老朽有乐子。”
  “……深切地感到,闲得发慌的荒御魂实在最恶劣。”
  对只有外表天真无邪、欢闹的道满,大友冷冷地回应。
  但是,就如道满指摘的那样,大友完全没想过“强硬”。
  以“组织”为对手的场合,“个人”的最大优势是步法。多快作出反应,是胜负的关键。因此,速战速决。最佳的选择里,不可能存在犹豫的余地。
  更何况本回,也没有权谋术数与战略策略之类交错的余地。最简单的奇袭。
  痛打,抢夺。
  在以瞬间控制状况为首要目标的场合,不需多言的单纯暴力能成为多么有效的手段,大友非常清楚。
  “假想‘敌人’会到何种程度?”
  “大体高层阶级……话虽如此,也不认为坚若磐石。”
  “哼,说到如今的人员,‘炎魔’还是其他令人期待。”
  “可能的话希望饶过我。”
  “接下来,是‘数量’。”
  “只是‘数量’的话,即便困境也能取得先手。”
  “库库……。给尔个忠告,这是‘天真’的考虑。”
  “……确实呢,自大了。愧不敢当。”
  以不知认真到什么地步的口吻,实际上非常认真地进行交谈。这并不坏。锐利的紧张感。感到咒搜部时代的“直觉”回来了。己身正被削落、效率化。逐渐整好战斗态势。
  “好,有件事想拜托。请让我期待。”
  “交给老朽,摩拳擦掌中。”
  道满不能够信任。不过,在“力量”方面,没有比他更能信赖的搭档。特别是“用不着担心”这点,万分庆幸。用不着边保护谁边战斗。相隔许久地能够仅认真专注于自己的咒术上。
  若是想感受死者之思,那就必须将这想法朝向生者,大友如此认为。
  但是,那先不提——
  “……让我来解决。”
  春虎他们不知道,可能也难以想象的眼神,让其寄宿在镜片背后,大友静静宣言道。
  微温的夜风,缓缓拂过。
  就在此时。手机收到短信。来自塾长。还来啊,虽这么想但义务性地确认后,那标题无法无视,继续让内容显示。
  通读一遍。
  “……哈。”
  愉快地笑了。
  据说京子的身影从宅邸中消失了。
  即刻明白了。一如既往的,莽撞的,认真可靠的,以及最令人爱怜的学生们。今晚期间这着眼点也不错。虽自觉不像自己的作风,但忍不住地为学生们感到自豪。
  不能让她们受到这之上的痛楚。绝不会让她们遭遇这之上的痛苦。
  能理解京子等人的心情。
  但是。
  “——抱歉啊,京子同学。只有这个不能相让。这是‘大人的工作’。”
  不认为有必要给塾长回短信。已经提交了辞呈。感谢要求此的塾长的慧眼,大友收起手机。
  “那么,我们走吧,法师。计划就如刚才所说。”
  “行哦。”
   咔噌——让手杖与义足发出声响,大友面向阴阳厅,踏出了一步。


      3

  咔嚓,开锁的声音响彻房间。春虎全身一抖,刹那间试图用后背隐藏窗户,回过身。
  门被从外侧拉开了。
  从被打开的门对面传来声音。
  “——出来。”
  春虎用力绷紧嘴角。
  ——来了啊。
  幸运的是,开门的人并不准备进入房间之中。虽感若干诧异,但春虎用手拭去窗玻璃上的血字。粘血完全擦不掉,但文字姑且变了形。之后再没办法。时间不够。
  “……怎么了?”
  再次传来声音。是意外平稳的语调。春虎缓缓吸了口气后,慎重地走出房间。
  话虽如此,拘束春虎的房间,也并非直接与外边的走廊相连。中间有着狭窄了两圈,像是接待室的空间。大概是监视人员待命的场所。
  即便如此,刚踏出之前所在房间一步的刹那,见鬼之才便回来了。因为走出了结界。同时,还意识到了开门搭话之人的灵气。
  不对,不是“人”。
  “——你这混蛋!?”
  是多轨子身旁的式神。记得是叫蜘蛛丸。手握门把开着门,似乎在等春虎出来。恐怕,式神的他进不了封锁房屋的结界之中。在不由摆好架势后退的春虎面前,蜘蛛丸一副沉着的样子,慢慢关上门。
  接着——
  “……抱歉。”
  “什么?”
  “即使我道歉,也反而会引起你不快吧,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想谢罪。”
  “…………”
  脑海里复苏的,多轨子的暴行。就如蜘蛛丸所说,怒气咕嘟咕嘟一涌而上。蜘蛛丸浮现达观的神色,默默地承受春虎杀气腾腾的视线。
  最初看到这式神,是在夏目与多轨子的模拟战结束之后。将乱翘的长发往后绑,M-51军服搭针织衫,牛仔裤配绑带长筒皮靴。柔软且受过锻炼的体格,亦如禁欲主义者的运动员。
  外表年龄与自己等人相差无几。但他那深邃的眼瞳里,让人感到沉着得多、深思熟虑般的东西。
  这么说来,夜叉丸是大连寺至道作为式神苏醒后的样子。
  该不会——
  “……你原来也是人类吗?”
  “啊,过去的名字是六人部千寻。以前在大连寺部长的底下工作过。曾身处宫内厅里的御灵部这部门。”
  听到御灵部,春虎越发摆好架势。
  “也就是说,你原来也为双角会成员?”
  “对,也和今年春天的灵灾恐怖袭击有关系。我‘死亡’,即是紧随其后。”
  “——!”
  因淡然叙述的蜘蛛丸的话,春虎瞠目。对不由失语的春虎,蜘蛛丸没有特别动摇的样子,“过来。”先行迈出脚步。
  “…………”
  春虎将戒备的视线投向蜘蛛丸的后背。但是,对方有主导权。即使在这里反抗,也没有意义。目前应老实遵从。春虎追在蜘蛛丸后面向前走。
  在这期间——
  ——空?
  不出声,单单寻找灵气。在。春虎比自己想象以上地放了心。
  空是时常跟在春虎身边,守护他的护法式。不过,身缠“鸦羽”的时候,许是那影响,没能见着她的身影。不如说,那时候春虎几近处于错乱状态,并没有注意空情况的余裕。接着,被祓魔官捕缚后,在移动途中被封印咒术、丢入刚才的房间里。没有与自已的式神说话的时机。
  但是,目前能够感到空的灵气近在侧旁。既然有蜘蛛丸,那在此进行详细交谈很困难。空大概也这么认为,暂不实体化。
  那么。
  ——就这样待命。
  不发出声音,用手掌做下压的动作。随之,似为答应的证明,手底下微微摇荡灵气。春虎面向前方,抬起下巴点了点头。
  与祓魔局不同,到了这时间,阴阳厅里几乎没有职员。在无人的走廊里都不响起脚步声,蜘蛛丸沉默地带路。春虎持续盯着他那无防备暴露出的后背。
  并非疏忽大意,但也没感到其在特别警戒。多亏此,与空的交流成了可能,但他没预想自己从这里逃离,或是猛扑过去吗?或是不管自己做什么,他都有自信应对?
  不过,至少感觉不到相对春虎个人的敌意与恶意。就算是刚才的谢罪——虽很生气——也并非形式之物。感觉像是真实的歉意。即便同为多轨子的式神,他与夜叉丸类型完全相反。
  “……我说。”
  “什么事?”
  “多轨子目前在做什么?”
  “给药后,让她睡了。因为知晓土御门夏目的死之后,她失去了平静。”
  “…………”
  就算明白了,春虎的手脚也反射性地僵硬。胸中打旋的无数情感该如何处理才好,连自己都不知道。
  “有一点希望你相信的是,这结果绝非主人——以及我们期望的结果。不会说‘请原谅’等自私的话,但主人打从心底想要与土御门夏目成为朋友。这是真的。”
  “……因为是土御门夜光的转生?”
  “…………”
  对反问的春虎,蜘蛛丸沉默以对。
  不过。
  “……不,错了。她只是——孤独罢了。”
  这种事构不成任何借口。对,说出口的蜘蛛丸自身最清楚——是这样的语气。
  想要问的其他问题要多少有多少。但是,春虎再也做不到向蜘蛛丸搭话。
  两人默然前进。
  搭上电梯,移动楼层。最上层。离开电梯的瞬间,注意到些微的不协调感。
  是驱人结界。
  ——终于……。
 蜘蛛丸带领的终点,是长官室。咕噜,不禁咽了咽口水。
 “这边。”
  蜘蛛笔直走入长官室。跟前的包厢里有给秘书用的坐席。蜘蛛丸在深处的门前暂时停下脚步,敲了敲门。打开房门,回身转向春虎。
  从这开始就是决定胜负的局面。春虎重新下定决心,踏足进入深处的房间。
  房间比想象得宽敞。
  印象稳重的内部装潢。地上铺有绒毯,通过深处墙壁上的巨大窗户能看到因夜晚灯光而引人注目的,秋叶原的大楼群。
  似是用于接待的沙发与桌子。横躺在沙发上的青年,配合春虎的入室起身站立。是夜叉丸。看到春虎后,像是在说之前打扰了般裂嘴而笑。 
  然后——
  坐在办公桌前的人,也徐徐站起身。


  袍与袴,以及石带。是束带装束。让人联想到与道满对峙时大友的,阴阳师的正装。实际见面虽是首次,但在专业杂志上数度看到过他。而且,关于其本人的话题,有多次从他的女儿那里听说。和那印象一样,是拥有严肃、仅站在那里就强使周围之人紧张的氛围之人。以及,还让人深深感到隐秘于内的强大灵气。
  仓桥源司。
  名门仓桥家的当家,阴阳厅的长官。
  “十二神将”首席,被誉为当代最佳的国家一级阴阳师。
  仓桥美代塾长的儿子——以及,仓桥京子的亲生父亲。
  ——这就是……。
  立于现代咒术界顶点的男人。这么想的瞬间,感觉唰地寒毛四竖。
  “幸会,土御门春虎君。我是仓桥源司。”
  “…………”
  钢铁般的眼神扎来。全身不置可否地僵硬。
  但是,看到无言相对的春虎后,仓桥的表情略微缓和。
  “不惊讶啊。即使来到长官室的时候便已明白,但也少有动摇。或者是在相马公主的话里,已隐约察觉到了吗。”
  他的声音里含有不加虚饰的赞赏之意。
  不过,被赞赏是高估了。春虎十分动摇,没让那动摇显露出来,是因为在刚才与蜘蛛的交谈中,已听到了他的名字。
  不消说,是越过玻璃介由血字的交谈。打听到的消息,仅为不完全的极小一部分。从这以后是未知的领域。
  从椅子上站起来的仓桥,以沉稳的步调绕到办公桌前面。
  “不问我女儿的事吗?”
  春虎首先缓慢地吸了口气。
  然后——
  “……别瞧不起人。”
  干脆地回答。
  “根本用不着问,京子如果知道了点什么,即使很少,也早已告诉了我们。”
  “……这样啊。”
  仓桥稍稍颔首。许是错觉,但看起来他好像笑了。接着,他在办公桌前站定,与春虎对峙。相反,夜叉丸则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不再靠近,举止欠佳地背坐在沙发上。蜘蛛丸也一样,默默移动到夜叉丸的旁侧。
  春虎瞪视着仓桥,并用视野一角把握各自的位置。夜叉丸的本事之前已体验过,蜘蛛丸的力量也因他与夏目等人的较量而在某种程度上有所了解。至于目前的仓桥,都用不着仔细比较。不管以其中谁为对手,现在的自己都没有胜算。
  但是,即便如此,立场应该是对等的。因为他们想要的不是别人,正是春虎本身。
  “……于是?”
  春虎彻底强硬地说了下去。
  “先让我确认下,你们能够凭借‘泰山府君祭’让夏目复活吧?”
  “能够。”
  即答。因仓桥理所当然般地断言,春虎被挫了锐气。
  “……此言不虚?”
  “可以做到。当然,会违反法理。”
  “那、那该不会是和那边的夜叉丸一样——像大连寺至道作为式神苏醒那样,以多轨子式神的身份苏醒吧?”
  扔出心怀的疑问后,这次仓桥没有直接回答,稍稍朝夜叉丸的方面偏过头。
  夜叉丸两手放在沙发上坐着说:
  “不,不同哦。”
  他浮现出使坏的微笑。恐怕,早已设想到春虎会怀有这样的疑问。
  “虽然用一个词形容‘泰山府君祭’,但其种类繁多呢。严格来说,那是指代拥有同样术式与术型的咒术群整体的词语。”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连接被称为‘泰山府君’的灵存在后,操作人类的灵魂——‘泰山府君祭’是指这一系列咒术系统的整体。”
  “系统?”
  对意外地反问的春虎,“对。”夜叉丸微笑点头。
  “然后,根据理解并能操作这系统至何种地步,凭‘泰山府君祭’可做到的事情便剧烈增加。视使用方式而定。譬如说铃鹿虽能操使‘泰山府君祭’,但她所知的仅是‘将自己的性命与死去人类的性命交换’的方法。使用‘泰山府君祭’的话,‘这种事情也能做到’,但完全并非‘这即是全部’。不如说,那不过是系统的极小一部分。”
  “……是这样吗?”
  “必然是这样。当然,‘泰山府君祭’也并非万能哦?……啊,不对,关于‘魂之操作’或许是万能的也说不定,但至少对我们来说难以做到。这恰如来自古代文明遗迹的谜之电脑呢。再怎么解析又解析,也看不到全貌。就算是土御门夜光,估计也没能理解系统的整体。我们不过是仅连接‘明白的部分’,并利用那效果罢了。”
  “…………”
  春虎哑然无语,侧耳倾听夜叉丸的解说。
  接着,虽模糊笼统,但感觉明白了“泰山府君祭”被视为禁咒的理由。
  将未能理解的东西,仅在知道的范围内加以利用。这可能是聪明的做法,但也应该是时刻背负“风险”的做法。毕竟,如果系统反生了异常,没用应对的方法。不仅如此,“理解未及的范围”中的问题影响到“知道的范围”,这事也十分可能。
  而且虽说是“知道的范围”,但既然未能理解整体,那就不过为“被认为是知道的范围”而已。所谓“泰山府君祭”,是远比春虎想象之上更暧昧且不确定的咒术。
  ——就是这样,因为实际上……。
  夜光失败了。
  不,正确来说,“转生”也许已经成功,但相对在整个首都引发了大灵灾。因夜光误操作“泰山府君祭”,东京时至今日都持续发生着灵灾。这样危险的咒术,不可能放任不管。
  然而——
  “……啊啊,对了对了,特别告诉你一件事——
  就仿佛看穿了春虎的内心,夜叉丸婉然而笑。单目镜深处的眼瞳,放出奇异的光辉。
  “夜光失败的,并非是‘泰山府君祭’哦。”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就好像头脑中的会话被突然挤入一样。
  “——诶?”
  “因为,你瞧,夜光这不是好好转生了嘛。
  隔了一拍理解了夜叉丸话中的含义。确实。如果自己真的是夜光,那就表明夜光根本并未失败。可是,那么为何发生了大灵灾?
  “……原、原来如此,因为夜光没有付出仪式的‘代价’……”
  “因此大灵灾发生了?这该不会是铃鹿说的吧?异想天开!夜光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在那时代获得人命轻而易举,更何况夜光的话,想奉献己身性命给他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那、那么……”
  为何?对目不转睛回盯的春虎,夜叉丸用轻佻的语气说道。
  “原本啊?仅操作不过是人类的,且是一个人的魂魄的咒术,你认为它能引起那般毁灭性规模的灵灾?很不自然吧?”
  “可是,实际上东京因大灵灾——
  “嗯,因此夜光失败的,并不是‘泰山府君祭’,而是它的上位系统。”
  “什——
  ——什么?
  春虎说不出话来。
  但是,与此同时,感觉脑海里掠过了什么。
  极端不祥——却高洁的想法。思想。信念。沉睡于春虎体内,春虎所不知的什么。
  嗖地一阵恶寒。
  “……夜叉丸。”
  仓桥淡淡叮嘱道。夜叉丸搞怪地缩了缩脖子。
  “哎算啦。——总而言之,春虎君。关于土御门夏目的复活,就与约定好的一样哦。交给我们。当然,要看你的态度呢。”
  吐出完全刻意般的话,夜叉丸结束了长长的说明。春虎咬紧嘴唇。
  ——可恶。究竟是什么情况……。
  因连没预想到的信息都被接二连三地告知,似快把关键的地方给看漏了。但是,被言及委托出夏目,这不可能老实地信任。
  “……看我的态度,呢……”
  如同廉价反派角色般的台词。连想都没想过,竟会到来实际听到这种台词的一天。
  春虎再度从正面注视仓桥。暂且将刚才的交谈从头脑中消去,集中精神于下面的交涉。
  “……能稍微为我‘说明’一下吧?”
  “当然。”
  不知看穿春虎那竭尽全力的虚张声势到何种程度,仓桥一点不介意那嚣张的说话方式,直率地首肯道。
  “我们希冀与你联手。你已经彻底从相马的公主那听说了吧,希冀邀请作为‘同志’的你。”
  “……邀请‘土御门夜光’而不是我,对吧?”
  “不,是‘你’,土御门春虎君。我们虽视你为土御门夜光的转生,但即便你不是夜光,我们的想法也不会改变。”
  “说谎。”
  “并非谎言。理所当然。因为对我来说,你是下任宗家。”
  “——!”
  大吃一惊。发生的事太多,一时把这点遗忘了。
  但是,这么说的话,多轨子确实明言春虎才是本家之人,土御门泰纯的儿子。不单纯是夜光转生这可能性,土御门春虎的“立场”会大幅度改变。
  ——冷静……要冷静。
  并非欠缺冷静也能达成的状况。必须客观地、冷静地思考行动。
  “……说到底,为什么要担负我这种人?的确,我可能是夜光的转生,但是,前世的记忆一丝都没有,也不是夜光那样的天才。还是说,认为我之后会变得像夜光那样?变成像夜光那样的,厉害阴阳师?”
  夜叉丸出现在春虎面前的时候,说过“本来”的力量与记忆如何如何。照此来看,之后自己将成为夜光吗?真这样的话,那时候“土御门春虎”将会变成怎样?
  “首先,你们把夜光收为自己人,想干什么?你、你是阴阳厅的长官吧!已经立于阴阳师的顶点,还不足够吗?你说还想做什么!”
  他们的“目的”。这是那蜘蛛也想知道的事情。不认为是所谓夜光信徒那般的狂热愿望。并排于面前的“敌人”们,以单纯的狂热者来说过于理性。看不见目的这事,等同于未看到他们的真正面貌。
  被不安催促着动摇,但表面上进行反抗。真真切切为无知自大的“小鬼”般的举止。
  至于懈怠,基本上大概并非演技而是本来的反应。但是,不管怎样,对方越将这边当作低水平的不成熟者看待,越能作出空隙,逐渐增大机会——应该如此。无论用何种形式获得,信息即是信息。
  随之,注视着试图拼命紧咬不放的春虎,“你知道吗?”仓桥唐突地开了口。
  “太平洋战争时期,居于被再建的阴阳寮之首的土御门夜光,将日本的所有咒术统合,确立了崭新的咒术体系。极力排除宗教色彩,极其具有实践性与实用性的咒术。这就是成为今日‘泛式阴阳术’基础的,‘帝国式阴阳术’。——然而,它也并非是介由夜光一人的功绩而成之物。”
  “诶?”
  相对因突然的内容瞪圆眼睛的春虎,仓桥淡然地继续说下去。
  “理所当然之事。你也在阴阳塾些许学到了点咒术的宏大吧。更何况夜光不仅限阴阳道,连其他宗派的咒术都网罗了。其中的大部分,是当时已失传的技术,或是正在消失的技术。而且,应该是真伪错杂、混沌的技术。将这些全部调查、拣选、增补,建立起体系。这并非单纯可以由个人实现的工作量。”
  “…………”
  “当然,是因夜光的才能才有的伟业。我丝毫没有打算贬低他的伟大。但是,夜光留下的功绩,终究是经由以国家和军部力量为背景的一项大事业而完成。”
  仓桥略眯起双眸。
  锐利、增加深意的眼瞳深处,钢铁般的印象对侧,可以窥视到内部的岩浆酷热。
  “然后……当时作为其之双翼辅佐他的人们,正是土御门家具有实力的分家,我等仓桥家,以及深入帝国陆军高层得到影响军部力量的,彼等相马家。”
  “相马……”
  赫然领悟的春虎的视线,从仓桥移向夜叉丸。承盟友介绍,夜叉丸不逊地微笑。
  “如仓桥所言,若‘阴阳师’土御门夜光的双臂为那个夜叉丸与角行鬼,那作为阴阳寮长官的他——‘阴阳头’土御门夜光的双臂即为仓桥家与相马家。”
  春虎瞠目地盯着夜叉丸,随后再次将视线回至仓桥。
  ——夜光的,双臂……。
  至今为止,对于夜光,春虎只有其为超越常人的咒术者这印象。譬如说,凌驾像镜伶路和大友和木暮那样的“强大阴阳师”,更上一步的天才。是操使强大的咒术与式神,传说的阴阳师这一印象。
  但是,另一方面,他亦是土御门家的当家。更是管理阴阳寮这一组织的责任者。处在指挥大量之人,且被多数同志支持的立场。
  并非独自一人。
  与生于同时代拥有同一志气的人们,共同行走。 
  “——过往,咒术界之王‘土御门’率领‘仓桥’与‘相马’,复兴了面临毁灭危机的‘咒术’。然后,以进一步发展的伟大‘极致’为目标……没能实现。就此一回。”
  仓桥继续说道。春虎被他的声音所吸引。
  “然而,‘土御门’的意志经由夜光转生跨越时空,再次于我等的血脉中得到不断继承。直至现在。”
  咚,春虎内心颤动。
  并非阴阳术。也不是幻术与甲种言灵。
  但是,仓桥的话里,确实含有“咒”。背负遥远历史,被纺织的“咒”。将先人们的念想、死者们的期愿,讲述给活在当下者的“咒”。
  从阴阳的远古黑暗底部传来的“咒”。
  “土御门春虎。”
  仓桥唤了春虎的姓名,说:
  “‘仓桥’与‘相马’,如今将再度拥立‘土御门’为王,继承夜光的遗业。请求你的协助。希冀你与我等共同走于阴阳之道。”
  凭直觉理解了。
  他所说的“仓桥”并非指仓桥源司这一个人。仓桥源司不过是“仓桥家”的——更加庞大、古老、强大意义上的“仓桥”的一部分。 
  然后,他所搭话、请求协助的,也并非春虎个人。
  “土御门”。
  向跨度千年统治了这个国家咒术界的“王”之存在,他试图伸出双手。
  春虎停止呼吸,杵于原地。
  头脑中心麻木。在没经验过的规模感面前,内心被压倒,被威慑。
  但是——
  另一方面,忽然察觉到了。归至完全相异的,某个想法。
  ——原来如此。
  “所以——
  “什么?”
  “所以我于分家被养育啊。”
  因漏出的简单一语,仓桥初次露出了动摇之色。
  至此的自己。什么疑问都不抱怀度过的,十六年间的人生。 
  这实际上被巨大的“虚伪”所覆盖,春虎在数小时前终于注意到了这件事。但是,这并非单纯只是为了欺瞒过“敌人”双眼的“虚伪”也说不定。或许也存在与之完全不同的理由,更加切身且亲密和本质的理由。
  内心浮现双亲们的面容。
  鹰宽的面容。千鹤的面容。
  以及,土御门泰纯的面容。
  那是还未确切成形,模糊笼统的理解,但是——
  他们意图“在各式各样的意义上”保护春虎。
  就在这时——
  “——仓桥。”
  夜叉丸说道。
  仔细一瞧,不知在什么时候,夜叉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旁边的蜘蛛丸也一敛表情。
  许是仓桥也有所察觉,他瞬间消去之前的动摇。诶,当春虎这么想的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不祥地响起。
  夜叉丸浮现冰块般的微笑,说:
  “有来客。”

      4

  又是这样。
  隐藏真意的命令。最近这类奇妙地多。非常不满,也有不小的不安。
  “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独立祓魔官弓削麻里,趁周围谁都不在,终于发起了牢骚。
  那命令来自室长——亦即宫地。在新宿支局值勤的时候,突然打来电话,并说“立即去本厅”。还想着有什么事急忙赶到,但这次又说 “在原地待命”。这之后,已经将近一小时。关键的宫地完全不露面,即使打电话过去也联络不上。早已超过愤怒到愕然了。
  “前天土御门家的事情也好,真希望适可而止呢。我明明都说了自那以后连家都还没回过。”
  弓削所在的地方,是处于阴阳厅厅舍内部,祓魔局的办公室。一如其名,是白天祓魔局的办公人员在厅内工作时使用的房间。
  于阴阳厅自身不运作的这时间,这房间自然也没人。基本上性格认真、自我他人都认同的模范公务员弓削,到底也不免说话轻佻起来。特别是同僚镜伶路禁闭之故,即便并非如此,独立祓魔官也繁忙多事。被不明所以的命令折腾,说实话很不愉快。
  弓削现在二十四岁。是用条状发夹挽住中长发,淡妆配上夹克与紧身裙的打扮。除去那夹克是将防瘴戎衣的长度改短后的衣物一点,她乍看上去与随处可见的OL并没有差别。
  然而,她虽为女性,却是年纪轻轻便取得了“阴阳I种”凭证的国家一级阴阳师。是即便在国内也能排进前十的,有才干的阴阳师。对于自己的能力有所自负,也以她的工作为豪。从灵灾之中保护人们才是己身的使命,她认真地如此相信。
  不过,正因为如此,她对厅内的派系斗争怀有回避感。前几日的土御门一事,明显牵扯着“政治”。虽然弓削极力想与这种事情拉开距离,但直接上司宫地似不在此范围内。
  “……唉,虽然在立场上也有无可奈何的地方……但把部下卷进去的时候,至少有一定的说明也好啊。说到那个不顶用的主真是……”
  一生气就嘟脸,是本人隐秘感到自卑,自幼时开始的习惯。周围有人的时候会提醒自己谨慎,但不是这情形的时候便不知不觉做出举止了。哺地嘟圆脸颊,弓削生了一阵闷气。
  弓削是即使在国内也能排进前十的,有才干的阴阳师。但是,以弓削来看,只有宫地是特别的。虽然现在死也不会向其吐露,但以专家为目标时,他是自己憧憬的对象。尊敬前辈木暮,也认同后辈镜的那份能力,但是,不管怎样,只有宫地是悬殊的。干脆地说,不觉得是同样的人类。身为“十二神将”之一,“系结姫”不得不如此结论。
  就才能而言,直截了当地认为是“神”。
  但是,一到他的人格,就为什么是“那种”样子呢?
  不正经——不能说到这地步。但是,不匹配。如果他平素的态度如仓桥局长那般,或许自己便也能认可了。
  “……话说回来,至少请接下电话啊,我说真的……”
  瞪视手机的屏幕,弓削焦躁地蹙眉。顺便一提,当初用全名输入的上司的号码,现在变更为“胡子”这两字。不过繁忙的时候来电记录被“胡子”所填满,则又是另一种烦恼的源头。
  然而,她能够得到短暂的休息,也到此为止了。
  “……诶?”
  就好像坐着的椅子般被突然踹飞一样。
  强烈的不协调感。而且,紧随意识到那为异样的灵气与咒力之后,传来某处的悲鸣。
  训练有素的身体反射性地奔出房间。跑过走廊——在最近的“窗户”处停下脚步。
  不禁瞪大双眼。因窗外的光景,全身寒毛倒竖。
  魑魅魍魉横行。
  “什!?”
  是式神。简易式。无数简易式的群体。外表有如从水墨画中跑出来的式神,将窗外——厅舍的外壁完全覆盖。
  而且对这式神有印象。
  “‘D’!?”
  真身不明——自称是芦屋道满的谜之阴阳师“D”。目前包围外面的,是上个月刚“同时”袭击了阴阳厅以及阴阳塾的“D”的式神们。
  阴阳师“D”,最终被报告为荒御灵——灵灾的一种。
  不过——
  “为什么?不是已被木暮前辈修祓了吗!?”
  即使困惑强烈,弓削也再次全力奔跑过走廊。
  传来的悲鸣飞跃性地增长。上个月袭击之际,“D”事先宣战,阴阳厅则集中全力迎击了他。但是,这次是奇袭。没有任何准备。虽然厅舍被常设结界保护,但这样下去不知道它能维持到何时。 
  不,正因为如此——
  “才叫来我吗……!?”
  难道宫地有预想到“D”会来袭?不明白。但是,总之奔跑。目的地是厅舍入口。在上个月的袭击中,“D”出现在阴阳塾而非阴阳厅。听说那时候是从正面堂堂正正地闯入。当然,这次也采取同样行动的证据一个也没有,但到屋外易于把握袭击的全貌。
  “啊,弓、弓削小姐!”
  “这和上个月同样——!?”
  “冷静!请去各自屋内的结界避难。应该也联络祓魔局了,援助很快就会从本部赶来!”
  运气不佳直到这种时间还留在厅舍里的职员们,就像抓住稻草般,向跑过走廊的“十二神将”寻求帮助。在阴阳厅任职的人,并非全是阴阳师,也有并未获得凭证的一般人。比起祓魔局,厅舍的这比例更大。
  不过,虽感悔恨,但现在没有一个一个照顾的余裕。因为不知道残留有多少职员。在什么迎击准备都没做的现状,操使结界的自己责任极端重大。
  但是。
  当弓削气喘吁吁地奔跑至厅舍的正面门厅时,背后——厅舍内部的某处炸裂了强烈的咒力。接着,朝向四面八方,数个咒力被如箭般放射。
  ——从内部!?是谁。
  惊讶得停下脚步的时候,咒术透过墙壁、地面与天花板,甚至都飞到弓削之处。
  即刻张开结界防御直击。但是,除去从正面飞来的咒术,其他则越过弓削的旁边飞向厅舍的正面入口。
  是什么咒术,这么想后不久,直击到结界上的咒术便顺势附着,现出入侵结界的动向。
  ——这是……结界破除!
  糟糕——想到的时候已经迟了。背后响起玻璃破碎的巨大声响。回头一看,正面入口已被破坏,外边的式神如雪崩般一齐涌入。
  简单的咒术。事实上,被弓削即刻张开的结界所阻挡的咒术,并未能入侵进术式。只不过,覆盖厅舍的常设类型的结界,虽然对来自外部的干涉很牢固,但对来自内部的干涉却很脆弱。“D”的目标,终究只是厅舍的结界。
  “可恨!”
  不理会蜂拥而至的大群式神,弓削当即结手印。
  咚,大地就像摇动般传遍振动。弓削展开的厚重结界,阻住了式神的猛冲。虽然式神们企图发挥数量优势强行突破,但“系结姫”的坚固结界,不会让单纯的力量得以接近。被从后面涌来的同伙与结界相夹,数体式神全身闪过灵滞之后,被碾碎消失了。
  但是,即便阻挡住正面入口,式神们也从各处入侵进来。破碎的窗户。通风口。等注意到时,刚才跑过的走廊深处也有气息。首先,弓削被止步于此便无济于事。
  ——那么。
  弓削将手伸向咒符盒,往三方向挥洒咒符。每方向各五枚,五种的五行符。急促呼吸,集中意识,提炼咒力。解开刚才张开的结界,一口气咏唱咒文。
  “东海之神,其名阿明;西海之神,其名祝良;南海之神,其名巨乘;北海之神,其名禺强;四海之大神,退散百鬼,祓除凶灾——急急如律令!”
  投向三方的五行符,在空中描绘出光之五芒星。“帝国式阴阳术”之一,对灵灾用排斥咒壁。将之三个同时展开。
  本来为用于击退灵灾而非式神的咒术。但是这些式神的主人为荒御魂——亦即灵灾,动着的也是灵灾的咒力。事实上有所效果。蜂拥而至的式神们,一齐发出悲鸣后退,逃回厅舍外部。在此间隙,弓削将排斥咒壁的术式加以改编。
  纵然为“帝式”咒术,在结界方面也处于自己的专业领域。驱动固定在空间上的五芒星咒壁,以自身为中心配置往三方向。接着跑向被破坏的入口。咒壁化为守护主人之盾,追随她的行动。
  向外。
  厅舍入口的前面,是连向车道的环形交叉路。四周围有大楼群,背后耸立阴阳厅厅舍。夜幕早已落下,周边被外部电灯的光亮照耀。
  刚跑出屋外,混杂、充满于盛夏夜晚空气中的邪气与咒力便直扑脸面。如同将目前掩埋殆尽的,大量的式神之群。式神们发出的,咯咯咯咯的刺耳笑声。
  简直是恶梦。

  “霍。”

  面前环行交叉路的中央,站着“D”。怀疑眼睛,“孩子!?”并不禁出声。但是没错。这不祥且强烈的灵气。就是这家伙。至少,目前操纵着这式神群的主人,必是顶着一副岁数不大、年幼少年模样的这家伙。
  “‘D’吗?”
  “哼,那灵气,‘十二神将’?——正是。”
  少年干脆地承认。弓削踩空一步,在阴阳厅厅舍的跟前与“D”对峙。
  多亏率领的三排斥咒壁,式神们与弓削保持一定距离不再靠近。阻挡在弓削眼前的,只有少年之姿的“D”。
  然而,脚却在打颤。
  荒御灵部。以“泛式”来说,属动灵灾——Phase 3
  但是,实际与之相对的话,一目了然。“这个”并非那般简单的东西。断然不同。是轻轻松松凌驾国家一级阴阳师的自己,另一次元的某物。这种不由令人恐惧的东西,木暮到底是怎样修祓掉的?
  对僵了身子的弓削,“怎么了?上了哦?”少年不逊地笑道。
  少年拖过背后的行李箱。其盖自主打开,从中进一步飞出简易式群,一齐大举涌来。
  “咕!?”
  虽然试图立马用结界将之封锁,但没做到。被“D”的威慑感压制,难以出手。因保护自身的排斥咒壁起着作用,式神们靠近不了弓削。不过,绕过弓削向厅舍一拥而上。
  不从“D”身上移开目光,“探视”背后厅舍的情况。从内部放出的结界破除之术,将厅舍常设结界的各处开出虫蛀般的洞。反过来说,尚未全毁。在阴阳厅厅舍内部,存在这无数以楼梯与房间,或是桌子、架子与抽屉为单位的单独结界。那些大概如刚才弓削的简易结界一样,偶然阻挡了咒术的扩散。
  话说如此,虽然没有全毁,但在部分被突破这时间点上,常设结界的意义便已减半。并非只有入口。“D”的式神应该也会经由其他的一切洞口入侵、横行厅舍。
  ——事竟至此。再这样下去……!
  想起留在背后的职员的面容,弓削就快被绝望所碾碎。
  就在此时。
  手机来电。
  战场上的来电。不消说,本来的话会无视吧。但是,只有此刻不同。理性作出判断之后不久,本能寻求帮助地取出手机。
  “啊——,玛丽琳,目前在吧?”
  超级令人气愤,似是象征弓削不平与不满的声音,从手机对面传来。“是!”虽如此回应,但声音已完全禁不住地与泣声一步之遥。
  “强化厅舍的结界。最大化。”
  即刻遵从。
  手指几乎自动地跃动结手印。看也不看落向地面的手机,将意识集中于背后、厅舍常设结界的术式里。消去守护己身的三排斥咒壁,竭尽全力提炼咒力。
  “唵修利摩摩摩利摩利修修利娑婆诃!”
  咏唱净化有形之物不净的,乌枢沙摩明王的真言。以惊人的气势修复、强化厅舍的结界。能够瞬间且单独加强此等规模常设结界的,说到国家一级阴阳师,也就只有结界的专家“系结姬”了吧。
  接着,紧随弓削强化了结界之后。
  或许都能凌驾面前的“D”的,无法形容的咒力发出吼声刮吹而至。
  火焰。
  如果“D”的咒力是式神浊流的话,本次的咒力即为炎之大海。厅舍一瞬沉入火海。并非玩笑话。完全不认为像是此世之物的光景,在不由自主回头的弓削面前,悠然地得以展开。如指示所言全力强化了的结界转瞬间吱吱作响,因巨大的负荷而发出悲鸣。
  附着在厅舍外壁上的无数式神,被烧尽成灰。
  一扫而空。
  然后,将景色变为炎热的地狱之后,火焰不留痕迹地消去了。留在后面的是莫大的咒力残渣。仅这些,便已让人呼吸困难。
  “咔哈。”
  少年惊叹而笑。
  “这又很惊人。虽早听说过传闻,但没想到竟会‘华丽’至此。已经不用再确认了——尔就是‘炎魔’没错吧?”
  不禁追赶少年的视线。
  在那前方,是一点也不隐藏繁重的加班疲劳——令人气愤——以慢腾腾地步调向这边——至少给我跑起来——靠近,小个且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
  因即便在这种时候也与平时没两样的上司,她被焦躁与倍于此的安心感所包围。不过,并非与平时“完全”一样。服装不同。宫地穿着的,并非是平常的破旧成品西装。是和尚身着的法衣,袈裟服。是弓削首次看到的装扮。
  “——对。”
  宫地用令人感觉不到气势的声音,回应“D”的询问。
  “初次拜会,法师。在下是阴阳师宫地盘夫。”
  说完,宫地走到“D”的面前,深深地低下头。相对“D”则愉快地嗤嗤发出笑声。
  “什么嘛什么嘛,那家伙的计策已被尔等洞察了啊。”
  “不,虽然若是如此就好了……。说实话让人为难。没想到‘黑子’竟会将法师拉来。那家伙,到底使了什么魔法?”
  “霍霍霍,无所隐瞒,老朽与那家伙是‘短信友’。”
  “所言不虚?这样就能劳法师尊驾的话,之后也请容在下交换邮箱。”
  “无妨无妨。欢迎。……只不过,不便宜喔?”
  “D”龇牙咧嘴地嗤笑。无法想象的两位怪物,在眼前进行着愚蠢的会话。目睹此情景,弓削已经放弃了思考。
  现在只能——
  “室长……!”
  “哈哈。联络晚了不好意思啊,玛丽琳。厅舍内部交给你——可以吧?”
  “——了解了。但是,请不要叫我玛丽琳!”

      

  ——好快。
  包围屋外的道满的式神,因咒术被一齐烧尽。大友不由啐了一声。
  侵入厅舍内部的式神健在,但对正统的扰乱战来说,数量多多益善。况且,在初期行动道满即被“抑制”住了。虽说姑且在预料之内,但为最糟的情况。“炎魔”宫地去到了前线。
  “……敌人也不简单啊。”
  大友已经侵入阴阳厅内部。计划为道满出去“佯攻”之隙,大友找到并救出春虎。但是,阴阳厅的这个对策,反应的快速。看来对面也预料今晚之内会有“夺回春虎”的行动之人。
  但是,尚为五五开。现状虽然这边的王牌道满被封住,却也成功封住了对面的王牌宫地。那么在这僵直状态期间,只要自己行动完成了目的就行。
  厅舍内部不时回响起职员们的悲鸣。似是还有没能避难的人,但原本就并非大量的人留了下来。对于安排恐慌,到底人手不足。混乱总会平息,有必要赶紧。
  ——在哪里。
  大友给自己施了隐形术,在春虎的搜索里注入心血。
 被派遣至厅舍内部的道满的简易式。加上它们的术式探寻春虎的灵气。咔噌、咔噌,边让义足发出声响走过走廊,边将意识如棉花吸水一样,逐步渗透入厅舍整体。即便不这么做,阴阳厅也为魔窟。不可理解、没有缘由的构造,以及内含数个大小结界的迷宫。磨锐全部神经,顺次通过这些。
 说实话,无法否认有些焦躁。
 但是,话虽如此,直到其迫近眼前才发现仅施了单单形体隐形术的“那个气息”,这明显是大友的失误。

 “我连做梦都梦见这时刻。”

 立即张开结界,弹开首轮攻击。但是,飞来的是模仿小刀的两体简易式。最初的一击被弹开后,另一把小刀紧跟着砍来。好快。拖着义足后退。用手杖接住斩击,勉强躲开再度扎来的第一把的刺击之时,气息已经消去。虽没能让过去,但被缩短至一定距离。
 再次啧了一声。真是的,次次让人焦躁的后辈。
 术者现出身影。在那之前,大友“咔噌”戳刺手杖。紧随其后,在跑过来的术者的脚下,化成大鲨鱼下巴的诅咒露出獠牙猛扑过去,但——
  “हुं!”
  飞避着咏唱出的军荼利明王的种子字真言,将诅咒推开碾碎。
  落地在走廊,大友的面前。
  没心情说轻佻话。
  “滚开!”
  用冰之温度吐露,但遗憾的是,只是让对方欢喜。
  “喂喂真冷淡啊,‘前辈’。”
  以开心得无以复加的口吻,镜浮现出滴血的凶暴笑容,并炫耀似地让套着数个指环的手指发出嘚嘚的声响。
  “都特意在这种半夜时分出来了。表面的老头子由室长对付。至少你来当我的对手哦。”

      

  式神群袭来,是在冬儿、京子以及铃鹿三人即将潜入厅舍之前。
  为了从便门潜入,三人绕到背面的时候,式神突然蜂拥而至。而且对那些式神们有所印象。不可能忘掉。是和上个月袭击了阴阳塾塾舍相同的——道满操纵的式神群。
  式神们整个覆盖住厅舍后——这也与上个月的袭击相同——厅舍的结界被从内侧打破。式神们毫不留情地入侵厅舍内部。让人觉得是否会极尽暴虐,但——
  不久之后,被突然烧尽了。
  式神袭击后,三人慌忙与厅舍保持距离藏了起来。即便如此,如果铃鹿没有反射性地张开结界的话,大概不会就这么简单了事。超乎寻常的热量与冲击,如同暴风呼啸。简直就像是在看好莱坞战争片般的光景。
  是咒术。某人操使咒术,荡平了道满的式神。
  可是,那真的可以称之为“咒术”吗?与自己等人知道的“咒术”过于相差甚远。这简直就是天崩地裂。
  “……看来我们将要闯入的,并非是寻常的官厅啊……”
  顶着一副已经只能笑的表情,冬儿笑着率直诉说感想。京子只能呆然瞠目,注视一连串的咒术战。
  铃鹿直冒冷汗,说:
  “怎么办?芦屋道满会出场完全处于计算之外……而且阴阳厅似是也有迎击。这样看来,厅舍可能会化为战场……”
  “战场吗……呵,那么不如说是种方便。”
  对于铃鹿的询问,冬儿始终强硬地发言。
  “这样的话,不是已经只能趁着混乱冲进去了吗。在阴阳厅一侧的意识朝向道满的时候,赶紧把春虎那笨蛋带出来。”
  并无像是作战计划的作战计划。早已做好临机应变的准备,在此之际死中求活也能行吗。
  厅舍内部应该尚留有相当数量的道满的式神。它们是“敌人”,却也是“敌人的敌人”。
  “也不是能选择状况的立场。那么就让我们彻底利用吧。”
  “哈,真的让人看不顺眼……。但是,可能恰如你所说。索性早点结束吧。”
  铃鹿像是也做好了觉悟,冬儿大大颔首。
  “好,走吧。”
  “等下。”
  叫停的并非铃鹿而是京子。冬儿回头一看,京子凝视着厅舍而非他。
  不安——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住的眼神。“京子?”冬儿疑惑地问道。
  “什么事?怎么了?”
  “…………”
  京子没有回应。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逼至绝境的表情,咬着双唇。
  随后——
  “——!开始了!” 
  铃鹿尖锐地叫喊,冬儿也立即察觉了。在反对一侧,厅舍正面的方向,惊人的咒力来往开始了。
  一边必是道满吧。接着,与先前相同的,火焰。这次没有涌至厅舍的这一侧,但轰地大气吼叫,丛生乱流。隔着厅舍之间,卷起的风也仍吹乱了冬儿他们的头发。
  “……绕到后面捡了条命啊……”
  火焰的反射给厅舍镶了层边。就如同于建筑物的对面,巨大的怪兽在胡闹一样——事实上,实质可能相当“接近”也说不定。单说那规模感的话,轻而易举地凌驾了道满与大友的咒术战。
  “可恶。这种骚动的话,祓魔局本部也会很快赶来人员。赶紧——
  “等下。”
  制止的又是京子。因那强硬的语气,铃鹿神色惊讶,冬儿也被再次挫了锐气。
  京子仍旧看着厅舍的方向。与刚才看到的眼神一样,不,更加切实的氛围传了过来。
  冬儿不明所以。
  “什么事?从刚才开始就怎么了?”
  但是,被问的京子忽然变得泫然欲泣,“不明白。”回答道。
  “连自己也弄不明白。但是……”
  “京子。……我知道了。你在这里待命。里边由我和铃鹿——
  “不对!不是这样的。虽然恐惧——虽然从刚才起腿就一直发抖,但不是这样的!拜托了,等一下……”
  她固执地说道。
  冬儿一脸为难地用视线询问铃鹿。但是,理所当然,就算是铃鹿也对京子的态度尽感困惑。而且棘手的是,最困惑的就为京子本人一事,也传达给了冬儿与铃鹿。
  另一方面,京子终于用力闭上了眼眸。
  拼命地集中精神。但是,不知道她将要做什么。恐怕连她本人也不知道。焦急的冬儿准备再次说些什么,但被铃鹿无言地制止了。
  “铃鹿。”
  “………”
  铃鹿的脸上也有迷惑。要是被问为什么制止的话,必定只能回答是直觉。
  然而,那也是国家一级阴阳师“神童”的直觉。铃鹿默默地注视着京子,冬儿虽准备咋舌,但在最后关头用力忍住了。
  到了这般地步,便已休戚与共。只能沉下心去。在绝境失去冷静,也只会变成劣势。
  然后——京子仍旧一脸苦恼,缓缓睁开了眼睑。

      5

  “——赶上了啊。”
  看完长官室窗外,仓桥拿起应答的听筒,淡淡说道。
  眨眼之间爬上最高层的,有所印象的式神群。那些在仅数秒之内被一扫而空。悠然裹着窗户一侧的,是熊熊燃烧、闪耀发光的炎之壁。如同外侧世界被烧尽般,缺乏现实感的光景。
  ——什么。刚才的是什么?
  是咒术……吗?火之咒术的话,春虎也才在前些日子让Phase 3五行相生,操使了强大的炎咒。打倒式神楔拔,春虎的浑身之术。可是,目前整个覆盖窗户外侧的咒术,到底是那时春虎所操使咒力的多少倍?直截了当地说,无法想象。
  然后——春虎将视线从窗户移向仓桥等人。
  遇到这般程度的大咒术以及急速的展开,仓桥与夜叉丸却完全看不出称得上动摇的动摇。至多让蜘蛛丸表情僵硬了而已。
  “报告就如上吧?知道了。继续监视。”
  对在式神袭来之前响起的电话简洁告知后,仓桥事务性地将听筒回至原位。
  他向夜叉丸回过头,不在意在场的春虎说:
  “在厅舍正面宫地正抑制道摩法师。侵入厅舍内的式神则将由弓削去应对。还有镜。已确认与‘黑子’接触,并进入交战。”
  “哼,那么比起说成是法师单独报复……”
  “应视为站在‘黑子’一侧。说实话,很意外。”
  以削落无用之物的口吻,仓桥冷淡地传达状况。听闻到此的春虎,两眼大睁说不出话来。
  ——“黑子”?记得这是……!
  大友曾在阴阳厅之时,作为“十二神将”的别名。而且,刚才的式神群果然没有看错,是道满的式神。
  可是。
  ——老师在吗?而且道满站在老师的一侧……!?
  也就是说这袭击是大友与道满“合作”进行的?怎么可能有这种荒唐事。因为两人应该是才于上个月在阴阳塾展开了死斗的敌人关系。那两人为何会携手,并且袭击阴阳厅。
  但是,与惊愕的春虎相对照,仓桥始终冷静到底。
  “夜叉丸。道摩法师属预料之外。宫地暂时动不了。或许果然也得让你们出击。”
  “OK。要是‘那三人’来了,我与蜘蛛丸将去迎接。不过——怎样呢?到现在也一点征兆都没有,感觉他们已经不会来了。姑且,今晚之内不会。”
  “也想这么请求呢。总之,修祓部队也从祓魔局本部紧急出动了。之后是时间问题。”
  把握状况,丝毫不犹豫,淡然应对。这便是预想所有事态,整备磐石阵势才有的“无所动摇”吧。而且在本人的大胆之上,还是由过去的各种经验垒积而成的“自信”,以及侧面证明那份自信的“威严”。
  “……部长。我……”
  “嗯?啊啊,对呢。虽然骚动的只有厅舍,但事有万一,你去公主身旁待命吧。”
  对于蜘蛛丸的请求,夜叉丸也爽快地允诺了。他们尚还有这种程度的从容与资源。
  蜘蛛丸得到许可后,立刻解开实体化消去了身影。虽然这便减少了一人——但完全不觉得情况多少变得有利。反而让人明了“够不到”的感觉,以及彼此间的程度差有多大。
  “话题偏了啊。”
  仓桥将视线回至春虎,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地说道。
  “看来‘黑子’是谁,你也已经知道了。那么,他现在为何出现,也能想象得到吧。”
  如仓桥所说。虽然吃惊于大友与道满一起现身,但能想象他过来的原因。不是其他,就是春虎自身。
  大友在今日——虽说已是昨日——的傍晚,从春虎他们的口中听说了多轨子的事情。配合土御门本家的烧毁,应该对阴阳厅抱有怀疑。
  而且最重要的是,对夏目死亡这事已经有所耳闻了吧。同时,春虎是夜光转生的可能性很高这事也。知道春虎被阴阳厅带走的话,即便为了解放他的自由而发起行动,也并非不可思议。虽然大友轻薄且喜好随意的言行,但他是以道满为对手挺身保护了塾生们的男人。
  可是没想到竟会做到这种程度。
  ——不,不对。错了。并非如此。
  看了仓桥他们还不明白吗?即便如此,也仍未足够。以阴阳厅为对手,即是这般程度之事。
  “话先说在前面,想取回你的,并非只有你的指导讲师。”
  “什、什么?”
  “有报告说其身影消失了。布下罗网,果然不出所料。看来你的‘伙伴’们很快就会来了。”
  “怎。”
  ——怎会这样。
  春虎表情扭曲,拳头紧握。瞪视仓桥的眼神几乎就像喷出火来,但阴阳厅长官不把少年的视线当回事。
  “真为朋友着想啊。”
  一副没有挖苦,也没有褒奖的模样,用排除情感的声音评价道。
  ——那些家伙……!
  不成语的数个感情压迫春虎的内心。虽有欣喜,但着急与恐怖遥遥领先。目前厅舍正化为战场。而且还是“敌阵”。伙伴们在不知道已被发现的情况下,准备进入强大敌人完美支配的战场。
  首先,“有报告”这事即为纵使在这种深夜,仓桥他们也仍注意塾生们动向的证据。确实,夜叉丸说过对冬儿有兴趣,铃鹿好歹也算是“十二神将”之一。他们确为具有实力之人——即便如此,在这战场上也为微不足道的要素。对仓桥他们来说,应该是怎样都能够应对的对象。
  然而,他们不惜费工夫。滴水不漏。这么说来,在今日白天春虎他们所在的男子宿舍也有被监视。不过,被监视的未必只有自己等人也说不定。而且,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等人在多久之前就处于仓桥的监视之下了呢?
  春虎他们在战斗之前就已经输了。在面临战斗的心理准备方面敌不过。
  ——而且……而且……。
  春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脚底。
  伙伴们的心意令人高兴。
  但是——
  “我认为你也明白,但还是让我斗胆直言吧。你的讲师与友人们,不会认同你用禁咒让土御门夏目复活。”
  仓桥先行开口。春虎无法反驳。
  夜叉丸煞有介事地点头说:
  “春虎君。你希望让土御门夏目苏醒的话——能够协助你的,只有不惧禁忌的我们而已。”
  不甘心的是,一如他们所说。让夏目复活。仅限这一点,春虎的内心已经固定。即便那是禁忌,即便用自己的性命交换,也要让夏目复活。
  然后,为此的现实性选项,只有如今在眼前的两人。答案早已明示。
  “土御门春虎。”
  仓桥重重呼喊。春虎抬起头,从正面注视他的眼睛。
  “不得不承认我们之间残留着多数误解,以及缺乏了解。那些留待将来解决——如今暂且放弃这种简单的保证。因为将来之事,无人知晓。”
  意外的话语。像是在此放开春虎的说法也令人意外,而且最后的一句话超乎预料。了解、甚至似控制一切的仓桥,面向春虎这样的未成熟者,承认“不知道未来的事情”。
  这大概是来自他严肃之中的话语。不过与之同时,可能也表现了他自身的诚实。
  但是——仓桥继续说道。
  “纵然看不见未来,我等也必须在黑暗之中向前迈出步伐。纵然不知道正确的答案,也必须时刻持续选择。胸怀大志的话——身持让死者苏醒等‘越轨愿望’的话,更是如此。”
  接着仓桥面向春虎,“请抉择。”最后静静宣告。
  春虎睁大双眼,下定决心。
  直至此仍感矛盾。犹豫不定。
  但是,大友与伙伴们的消息,将春虎束缚、勒紧。
  因自己而让伙伴们发生了什么事的话,无法挽回。如果接着夏目失去谁的事发生了……现在的春虎无法忍受这恐怖,这可能性。像这样犹豫的瞬间,也未必不会重演悲剧。
  “……我明白了”
  春虎如此回答。
  仓桥颔首,夜叉丸的唇边浮现微笑。
  然而。

  “——请等一下。”

  年幼凛然的声音,遮断了春虎的决断。
  “空!?”
  突然间,眼前出现了一位少女。
  单膝触及地面,朝春虎低着头。两三角形尖耳,以及木叶型的尾巴。身着水干与指贯的年幼少女。是应该指示过让其等候的,春虎的护法式空。
  “你、你,擅自……!?”
  当然,关于春虎的护法式空,仓桥他们大概早已调查清楚。另外,虽然隐藏了她的存在,但无法成为打破现状的王牌。而且早已不是作为“战力”能做到何种程度这问题了。
  不,正因为如此,空才硬是违命现出身影吧。做好会加强敌人警戒的心理准备,为了劝诫春虎而现了身。
  她仍旧低着脸,说:
  “春春、春虎大人。深知无礼,斗胆直言。此等之人不可信任,此事洞若观火。还请再予考虑,不,应该再予考虑。”
  “空……”
  因式神那万没想到的进言,春虎被挫了锐气。另一方面,对意想不到的闯入者,仓桥皱眉,夜叉丸则浮现嘲笑般的冷冰冰微笑。看来他们也到底没有预料到在这场面,护法式会向主人提出谏言。
  与之相对,空完全无视仓桥他们的反应。甚至无防备地背向示人,仅对主人低头。
  “……空。”
  春虎苦涩地扭曲嘴角。
  然后半自暴自弃地说:
  “啊啊,确实这样。这些家伙不能信任。我并未信任一事,当然他们也已洞察。我明白。但是现在别无他法。感情的事情先放一边,仅仅互相利用。”
  对奋不顾身的忠实式神,初次感到强烈的焦躁感。
  她领会待命这一春虎的意图,至此旁观事情的原委。就算是空,这种程度的事情也应该明白,明明如此认为。
  但是。   
  “不。”
  空终究不退让。她的声音里一反常态地充满着坚定的信念。
  “恕、恕小人直言。春、春虎大人并未明白。白天时的春虎大人不必考虑即明白之事,如今的春虎大人并未明白。‘无法信任’一事,并非因为别无他法便妥协的恰当之事。不应执迷于那便利,轻易地向其靠近。”
  “空。已经够了,闭嘴——
  “不、不。请、请听小人一言。春虎大人。若观察此等之人的周围,不是一目了然吗?此等之人,至今对亲近之人、随从之人、共同战斗之人做了什么。请考虑下。此等之人的‘同志’中,浮现幸福笑容之人,纵使一位也曾有过吗?
  然后——
  倏得,空抬起头来。
  空的碧色眼瞳。如玻璃般美丽、如苍穹般深邃的双眸,笔直地射穿了春虎。
  “春虎大人。如今春虎大人企图去往的前方,并未有春虎大人的笑容。并且,纵然被复活,夏目阁下的笑容,也绝不会存在。请回忆起,春虎大人。夏目阁下浮现笑容地逝世了。春虎大人准备玷污那笑容吗?”
  “你这混蛋……!?”
  春虎大为激动。为何会如此强烈愤怒,连自己都不知道。与他相对,空的眼眸笔直地朝向春虎,未有一丝污秽得澄澈。
  忽然间想起来了。孩提时代看到过与之相似的眼眸。涌于高耸的峻峰之顶,仅映照天空与宇宙的湖面般的眼瞳。那眼瞳秘含春虎仍旧未知种类的严峻与坚强。
  另一方面。
  “…………”
  不知何时夜叉丸消去了表情,静静地准备走上前。但是,一直注视着春虎他们的仓桥,举起右臂制止了他。仓桥始终等着春虎的决断。夜叉丸虽皱眉,但把最终判断交由仓桥。
  没注意大人们的这些反应,“那你说该怎么办!”春虎大声怒喊。
  “因为笑着去世,所以这样就行了,你想这么说吗!?别鬼扯!我不管怎样,都要让夏目复活!”
  拼命地叫喊。几近勃然大怒。这是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春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吧。因为明白空的进言是正确的,所以只能厉声申斥。
  回复他的空斩钉截铁地诉说。
  就好像用名匠刚打造完的崭新日本刀,将错综缠绕的绳子一刀两段般。
  “那么春虎大人。那就不该委托给他人,应由春虎大人亲手完成。”
  春虎的怒火冻结了。
  仓桥惊地瞠目,夜叉丸不由啧了一声。
  称粗心大意还真粗心大意也说不定。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过这想法。
  空一副完全不动摇的样子继续说道。
  “不是他人,‘魂之咒术的权威’正是春虎大人,土御门夜光的转生。而且,让如今存在的‘泰山府君祭’得以完成的,即为那个土御门夜光。若春虎大人为土御门夜光,无道理不能操使‘泰山府君祭’。”
  “这、这种事——没办法的吧!?我没有苏醒前世的记忆。知识与才能也没有变。我、我能够使用‘泰山府君祭’,这怎么——
  “春虎大人。请不要说没出息的话。不管怎样都要让其复活,方才您应该豪言壮语过才是。”
  “——!”
  春虎没有返答。
  不消说,是不可能程度的低可能性。完成数个任务后,存在那前方的寥寥可能性。即便不值得春虎以及仓桥与夜叉丸详细考虑,也情有可原吧。
  但是,并不是零。那可能性确实“有”。
  然后,对示弱、痛苦的主人,护法毫不留情。
  “春虎大人。若春虎大人打从心底希望补偿夏目阁下,小人认为春虎大人应背负那份责任。押给他人,意欲为何。欲借恶党之手补偿,更是荒唐至极。即便因此重返此世,夏目阁下会认为己身得到补偿吗?”
  “然而”,空继续说道。声音浅显易懂、沉着稳重,但是,宛若暴风雨般激烈地搅乱春虎的内心。
  强力地,粗暴地,豪迈地。
  “然而……春虎大人。若春虎大人亲手将己身之责,将夏目阁下唤回……纵然为任何结果,夏目阁下也将欣然。必定再度展露笑颜。”
  “…………”
  春虎已无法再返回任何言语。
  目前这个瞬间,也有外部道满与宫地在战斗、厅内大友与镜在相争、被派出的式神在横行。
  但是,就如同被与这些世事切离,宽敞的长官室内到临静寂。
  降临命运分歧的,肃穆的静寂。
  打破此的,是夜叉丸。
  “……时间已到,吧。”
  说完哼笑,这次他不等仓桥反应,双手伸入西装裤的口袋中走上前。
  “不久之后灵灾修祓部队即将到达。我会,以及春虎君,你也会将变得难以行动。手牌已经全部集齐了吧。来,请抉择。”
  春虎闭上眼睑。 
  于被闭锁的光芒之中,黑暗里浮现的是夏目的面容。并非直至刚才烙于脑海中的,染满血的死之面容。活着,待在春虎身边时候的夏目。
  便服的夏目。男装时的夏目。生春虎气的夏目。满脸烧红害羞的夏目。因恐怖而僵硬的夏目。因哀伤而含泪的夏目。
  以及笑颜的夏目。
  夏目笑的时候,笑得完全天真无邪。
  就宛若向阳花般。
  ——对。
  春虎张开眼瞳。看到浮现于他脸上的表情,空自豪地摇晃尾巴。
  相对。
  仓桥一脸严肃地抿紧嘴唇。夜叉丸则讽刺地挑起半边眉笑了。
  “……雷声大,雨点小……。结果回到原点啊。事不如愿呢。”
  不对期待落空的结果消沉,也不焦急,只是浮现薄冰的笑容,像是在以结果为乐。“唉,算了。”夜叉丸耸了耸肩。
  “这样的话,春虎君。你再去刚才的房间中‘等一下’。这边的骚动也会立马终结。今后的事情到天亮后再相谈吧。”
  因夜叉丸的话,春虎再度咬牙切齿。这次空也间不容发地起身,像是将春虎保护于身后地回过身,瞪视仓桥与夜叉丸。
  但是,如夜叉丸所言,灵灾修祓部队到达的话,目前进行着的战斗将不得不完结。大友与伙伴们的目的必是夺回春虎。可是,现在春虎的面前有“十二神将”仓桥源司,以及由原“十二神将”转生过的式神。就算借助空的力量,欺骗过这两人与伙伴们汇合也是至难之事。
  不过,命运转变,恰好就发生在此时。
  “诶?”
  突然之间,夜叉丸吃了一惊。随后,一副不能相信的表情,将视线朝向脚底——遥远的楼下。
  “……仓桥。”
  保持出乎意料的惊讶说:
  “‘鸦羽’的封印被解开了。”
  “什么!”
  仓桥神色立马一变。听到的春虎也马上注意两人的交谈。
  “该不会——
  “……不。不对。不是‘那三人’。不可能没注意到他们。”
  “那么。”
  是谁,在仓桥这么问之前,春虎背后长官室的门打开了。
  仓桥与夜叉丸、春虎与空的视线,瞬间涌向那。
  房门切下的,长方形的空间。没有任何人。什么啊,刚这么想,就从上方嘶地如跌落般降下某东西。啊,春虎拼命地忍住即将出口的叫喊。
  蜘蛛。
  刚才在窗外的,青色蜘蛛式神。而且,吊垂在延伸自天花板的蛛丝上,蜘蛛像是怀抱般用八只脚抓着细长的某物。
  接着。

  “漂亮,护法。这边也由男孩完成喽。”

  对这声音有印象。但是,在想起声音的主人之前,哐嘡,后面的仓桥踩响地面探出身体。他的神色未曾有过的苍白,眼角就快要撕开般地睁大双眼。
  声音并非来自蜘蛛。从蜘蛛抓住的某物传来。
  接着,蜘蛛灵巧地移动脚,将抓住的某物横向展开。
  是扇子。

  “土御门!呼唤‘鸦羽’!”




本帖最后由 土御门夏目 于 2013-7-5 19:47 编辑


  第四章 反击  

      1

  命运的转变贸然来临。不,是应该来临而来临了也说不定。但将之事前俯瞰的力量,当时的她还并未具备。
  紧迫的世界形势。战争的征兆。由军部再建阴阳寮,给他的出任阴阳头的命令。以及,复兴逐渐式微的咒术,这一至高任务。
  能做到吗?对这么问询自己的主人,她什么疑问也没有地回答说可以做到。
  除开夜光大人,得有多少其他人才能完成这般地步的伟业?
  他的才能是真货。对于咒术的热情,其之志向的高远,亦一样。正因为她自身也被那才能开花,现在成为了一流咒术者,所以明白。
  他是天才。
  如此巨大的才能,不可能什么使命都没有地由天授予。正是现在——正是这困难的任务,必为他理应完成的使命。
  “能把力量借给我吗?”
  对这么询问的主人,不如说她觉得懊悔不已。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还要确认?她这么怒言,他笑着谢了罪。也许自己亦是为了全力辅佐他完成使命,才诞生于此世。她如此认为。
  那个时候,世界展现完美的调和,一切都美好地咬合,形成巨大的奔流——形成命运。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
  什么疑虑也不抱怀。
  完全未知之后来临的悲剧预兆,单纯而天真。

      

  在为了夺回春虎而到访阴阳厅的数人之中,最先成功入侵厅舍的实际上是天马。
  不过那并非“入侵”程度的事情。通过职员专用的便门,堂堂地进入其中。
  “夜间叨扰了。至少给替换衣物,母亲这么固执己见。”
  例举实际存在的部门与职员的名字、掀开手提纸袋,他一脸十分抱歉地亲切微笑。
  借用的职员名是藤原健一。是那个藤原讲师的侄子。隶属于阴阳厅总务部,虽然住在都内的家里,但最近较多值宿。前些日子从藤原口中听说了这些。另外,还听说侄子还有一人,是叫康二的带眼镜的高中生。在笑脸背后,心脏跳动得生疼,但瞥了天马脸一眼的主管人员,也不向藤原建一确认,反而笑着说“你辛苦了”,放他过了便门。
  伤员零,损伤值零,消耗咒力零,所用时间短短四十五秒,唯一疼痛的是天马的良心。这一实在和平与聪明的入侵,即便由曾为实力过硬的咒搜官的大友来看,也是无话可说、挑不出刺的入侵——不过说实话,能做到这绝技的,伙伴中也只有天马一人。
  然后,进入厅舍中的天马不掩饰紧张——毕竟没这必要——首先确认墙壁上的引导图。
  由外人来看,阴阳厅厅舍是存在迷宫般场所的复杂建筑。而错综复杂的构造对入侵者而言,则是无法忽视且棘手的主要因素之一。
  但是,这对天马来说也没有意义。
  “那个,不好意思。工作之中多有打扰,能否告诉我开发研究室在哪吗?”
  有礼貌地询问看见的职员,得到热心的回复,再有礼地致谢。结果,天马几乎都没有迷路,便到达了目的地附近。
  顺便一提,不使用一切咒术到达厅舍深部的入侵者,自阴阳厅建立以来,天马是第一个。而且在此时间点,天马完全没吸引敌人的目光。那么,如果将天马至今的行动视为乙种咒术的话,可以说它的效果比将意图靠佯攻避开敌人目光潜入深处的,大友与道满的甲种咒术全部相加也来得更优越。
  在实战上真正重要的是结果而非过程。若再进一步说,那么其过程要求的劳力,以及对周边的刺激,则越少越好。总而言之,天马的乙种咒术就是——结果而言——如潜入敌阵的范本一样的本领。
  ——“听好了,百枝天马。”
  脑海里苏醒早乙女的话。天马慎重地经过走廊。
  ——“现在阴阳厅的眼里,并没有映照到你。对方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对阴阳厅来说,你没有计算的价值。”
  虽然被说得很过分,但为单纯的事实。与冬儿、京子和铃鹿不同,自己不过是阴阳塾的一个平凡塾生。实技等莫如说是不擅长的方面,也不强于实战。绝未身怀任何特别的力量。
  不过。
  ——“但是,对你而言,阴阳厅是‘敌人’。那么,现在的这个状况以你来说,便与对阴阳厅使用着非常强力的隐形术,持有同一意义、同一价值。”
  所谓阴阳厅高层,即是处于耀眼才能互相压挤的职业世界,向更“上”攀爬的优秀者们。让这些人注意自己这般不起眼的凡人很困难,对,“很困难”。
  那么,这就成为天马的优势。
  ——“就算是乍看坚固的城墙,只要抽掉关键的石头即会崩毁。就算是滚落路边的小石子,根据场合也能成为‘武器’。听好了,小石子?……不对,百枝天马?我之后要瞄准目标,把你扔出去。给我漂亮地砸碎阴阳厅的关键部位。”
  如果失败了就要你好看、让你当不成女婿,被狠狠地用谜之方法威胁了。虽然并未屈服于那些恫吓,但总之天马一路来到这边。已经不能回头。
  “……是这里。”
  开发研究部第三科。
  说不扫兴是骗人。不过,那是不对的,这点事就连天马也明白。
  可以说自己不花些微功夫,仅凭机智与主意便入侵了——但是,也有其他看法。比如说自己若是被敌人发现的话,没有抵抗的力量。逃跑也做不到。虽然不被对方看在眼里,但反过来说,只要被发现,在那时间点便已出局。于这意义上,正通过恐怖的“危险桥梁”。也就是说,自己不过是凭着冒巨大的风险,而获得相应的回扣而已。
  ——真是投机主义啊。
  自己都感愕然。但是,自己为了起到与伙伴们同一程度的作用,赌到现在,不直到最后关头都提高代金的话不划算。了解,并自己决定的。
  ——而且,真正费力的事从现在开始……。
  天马再次看向前面。
  走廊尽头是天花板高悬的宽敞楼层。那深处并排数张办公桌,并被玻璃墙壁隔开。目标的封印保管室,就存在那墙壁对面。
  从早乙女那得知玻璃隔墙对面还被施有别的安全警备系统。不过,通过那的通行证也从她那里获得了。
  问题是人眼。宽敞的楼层视野良好,在这种时间也有少许伏在办公桌上继续工作的人。
  在此楼层中的话,即使被盘问,也仍能蒙混过去也说不定。但是只要被发现一次,之后再潜入隔墙之中这事便几近不可能。另外,被发现想要进入其中的话,就算有人畜无害的笑容与藤原侄子的名字也无效。毕竟,是不让外人进入的安全警备系统。
  ——入口……在那。真显眼啊。打开那扇门的话,周围到底会注意到吧。
  进入楼层前的走廊。藏在放置于那的观叶植物的盆后面,天马拼命地开动脑筋。想出的方法是在其他地方引起轻微骚动,并将楼层里的人往那边诱导,乘此机会潜入深处。
  ——比如说弄响火灾报警器……。
  既然是阴阳厅的厅舍内部,那比起不慎重地依赖咒术,感觉这种古典的方法更有用。好,正当天马决定暂且返回去寻找火灾报警器。
  但是。
  “——咦,咦?”
  突然之间,留在楼层里的职员们离开座位开始吵闹。而且,向着这边而来。
  ——诶、诶!?
  不会是被发现了吧?天马慌张返身,逃进中途的男厕所。冲进单人间合上锁。至此跳动得生疼的心脏,如今就快破裂了。
  但是。
  ——……不来?并不是发现了自己?
  跑过走廊的脚步声,不消一会儿便远去了。战战兢兢离开单人间窥视外边的走廊,却没看见人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来到走廊,再度前往楼层。
  楼层里未有一人。天马睁圆了双眼。
  “……怎么回事?”
  虽不明缘由,但这是机会。天马回过神,从口袋中取出一张认证卡。由早乙女给予的,安全警备系统的通行证。
  玻璃墙壁的背面并非楼梯井,数个房间被独立相隔。开发研究部第三科为咒具开发的部门,那些房间一个一个都是研究室。早乙女调动至宫内厅御灵部前,隶属于开发研究部。她说熟悉安全警备系统也是此缘故。
  握紧认证卡,天马准备从走廊冲进楼层。
  但是——
  忽然间感到视线,吃惊地停下脚步。
  如弹簧一样回过头。可是,背后没人。空荡荡的走廊向前延伸。
  ——……什么情况?
  谁也不在,却被看着。天马在无人的走廊上摆好架势,慎重地转动视线。
  这时,在视野一角有什么动了。走廊的墙壁。天花板附近。天马反射性地眼睛追赶。
  是蜘蛛。
  “……蜘蛛?”
  大拇指指甲大小的蜘蛛。表面上阴阳厅虽有最新的设备,但看来也是有着很多古旧之处的建筑。当然会存在蜘蛛之类吧。刚才感到的视线,该不会是这蜘蛛?怎么可能。过于紧张而神经过敏了。
  不过。
  ——咦?
  蜘蛛静静俯视天马,但可能视他为无害而准备爬离墙壁。不知是否为错觉,蜘蛛的动作奇妙地似像人类。不过,看着这样的蜘蛛,天马内心不能释怀。
  不合时宜且相当古远的,令人怀念的记忆。
  能回想起来完全是偶然。
  “……‘诡蛛’(trick spider)?”
  禁不住低语的瞬间,蜘蛛的动作完全停住。接着,缓缓改变朝向,回看天马。就仿佛是惊讶于被喊到名字,而下意识重新审视对方的举止。不,也许并非“仿佛”,而是确为如此。
  这蜘蛛是式神。
  而且。
  “……妈妈的试作品,为何在这种地方?”
  仔细一看,那蜘蛛为青色。这是由天马逝去双亲所创办的民间咒具制造公司,魔女术式社制造的人造式的特征。
  而且,再仔细端详的话,那蜘蛛的蓝色比起魔女术式社制人造式的色调,体现着更加浓郁深厚的藏青色。
  这是魔女术式社首席设计师的母亲,施在原创式神——试作品上的独特色调。这“诡蛛”也是此类试作品之一,结果并未被商品化。因此,知晓“诡蛛”这代号的人,本身数量就极端稀少。蜘蛛停住也是这原因吧。
  “……‘诡蛛’……这么说来,很久之前……”
  以想起代号为契机,旧时的记忆隐约苏醒。
  即便在母亲制作的试作品中,“诡蛛”也是实验之作色彩浓厚的式神。基本而言,是与术者共享视觉,按照术者咏唱而行动的检知式。只拥有与实际蜘蛛同等能力的移动速度与力量,蛛丝方面,仅能吐出大约三十米,强度可以抬起自重十倍程度物体的蛛丝。而生物蜘蛛的蛛丝以拥有同等粗细下钢铁的五倍强度而著称,考虑到这,它的性能便颇为低下。
  但是,因为它那形体而长于隐密性方面,而且因几乎不使用咒力之故,只要一定期间停止活动吸收周围灵气,在理论上便可以做到半永久的实体化。另外,只要完成了最初的设定,之后便能基本不用咒力地使役。式神一侧可随意传送影像,而且用于操作的咒力系统也能在式神一侧构筑。虽有不能离开术者五百米以上这限制,但极端而言,只要专家施行最初的设定,之后连普通人都能够操使。
  实际上,孩提时候天马曾央求母亲让他使用过“诡蛛”。因此,即使在大量母亲的式神之中,也对它特别留有印象。
  当初开发试作品时,“诡蛛”能够接近人类深入不了的狭小空间,以及在阴阳师的监督下一般人也能够操作,根据这两点预计作为在灾害时等的信息收集用检知式会有一定的需求。而它最终未被商品化束之高阁,是因为其术式过于繁琐复杂,制造量贩品极端困难。甚至连母亲的试作品,都仅有两体。
  ——就、就是这样!仅仅两体。“诡蛛”是只存在两体的式神。它为何……!?
  决定中止制造的时候,曾经玩耍过它的年幼天马颇感遗憾,但开发者的母亲却满不在乎。是非常令人怀念——然后现在怀念则过于方向错误的记忆。但是天马拼命勾起回忆,想办法试图回想起。
  ——对,那时候我向妈妈……。
  以试作品制作的两体“诡蛛”。已不再会使用的话那自己想要,天马如此闹着讨要。但是没能获得。还记得母亲那时候的话。对不起呢,天马——母亲向自己道歉道。
  有与天马一样觉得这“诡蛛”有趣,想要私底下购入的人。那个人是最近成为客户处责任者的领导,且受到其很多照顾。包含那谢意,将试作品让给了那个人——这么说道。
  交给那种人的话,不会恣意偷窥吧?良心生疼啊。
  边苦笑边也露出对那对象的确实信赖,母亲愉快地如此开玩笑。对,没有错。母亲确实这么说了。
  确立魔女术式社地位的最大热门商品,是被称为捕缚式的“WA・燕鞭”。
  负责那几乎所有的经销商,是阴阳厅咒术犯罪搜查部。咒搜部。
  “该不会。”
  天马走近蜘蛛所在的墙壁之下。“诡蛛”依旧停住动作,一直俯视着天马。
  “该不会,您是——
  正准备询问的时候,突然,某物的咒力冲过远处的位置。诶,这么想的下个瞬间,巨大的破坏声响彻周边,过分惊吓的天马心脏都快停住了。
  来自楼层。看向那边,不禁怀疑双眼。
  面向外壁的楼层窗户被打碎,魑魅魍魉从外一拥而入。像是用笔描绘的各种各样的怪物们——是式神。而且那些不正是与上个月袭击了阴阳塾的,同为芦物道满的式神吗?
  “为、为、为什么!?”
  蜘蛛呼地跳上非常惊慌失措的天马的肩膀上。他因这而回过神,慌慌张张冲到观叶植物的盆后面蹲下身。
  入侵了楼层的式神们,随心所欲地蹂躏了那宽阔的空间。更进一步从连接着楼层的走廊朝向厅舍深处。幸运的是,天马潜藏着的走廊处于离楼层窗户最远的位置,但过来是时间问题。
  ——为、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才楼层的职员慌张离席,也是因为注意到迫近窗外的道满的式神。话说回来,为何道满会?天马不明所以地脑内一片空白。
  “——疼!”
  手腕一阵痛楚。
  仔细一看,不知何时蜘蛛从天马肩上移动到了手腕。随后,跳跃到地上,爬向走廊深处。接着,回看天马。
  是在说赶快逃。确实,被道满的式神发现的话,不会简单了事。虽然道满的式神像是被完全漫不经心地作出,但实际上一体一体到底秘藏多少力量,天马上个月与伙伴们一起与之直接战斗后,便体会到了。
  “是、是——
  边不由自主地向蜘蛛返答,天马边静静起身。然后,再度观察楼层的状态时,发现了某件事情。
  ——咦?玻璃隔墙没被打破? 
  隔开楼层深处的,一面玻璃墙壁。明明是看起来非常有毁坏价值的东西,但式神们并未准备突破那边。不对,虽试图破坏而接近,但碰触的瞬间就引起灵滞。
  ——原来如此,是安全警备系统!
  看来不仅为机械性的防范设备,还被施有咒性结界。
  但是,正嘎吱作响。
  式神们的猛攻凌驾了结界的设想强度。那么早晚会被破坏。隔墙的另一侧也会被侵入吧。
  “…………”
  天马的动作停住了。
  蜘蛛焦急,就像是在说什么似地用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即便如此,天马也一动不动,紧紧盯着楼层以及它深处的玻璃隔墙。
  这样下去,式神早晚会侵入那前方。这样的话,天马来此地的目的便将付诸流水。
  眼镜镜片的背后,天马的眼瞳闭住了。但是,他的犹豫短暂。天马再次睁开眼睑的时候,他的眼瞳里已经寄宿有决意的光辉。
  可能是察觉到不好的氛围,准备先向走廊进发的蜘蛛,回到天马的身边。爬上墙壁,再次跳到天马的肩膀上。侧眼看了它一眼,蜘蛛正一直盯着天马。
  “诡蛛”是既不能说话,也不能相通心意的式神。不过……也许因为是母亲作出的式神,“没在打奇怪的主意吧”,感觉操作主人的叮嘱声通过蜘蛛传了过来。
  天马轻轻苦笑。
  这式神的主人,难不成认为天马“理智”地单独侵入了阴阳厅?再怎么说这也是失礼之语。要是正经时的自己,才不会采取这种无谋的行为。“奇怪的主意”也好其他也罢,现在的自己早已不正常。
  挺直后背,双眸半睁。
  集中精神,提炼灵气生成咒力。 
  “——摩利支曳娑婆诃——
  将两手手指交叉。首先是大金刚轮印。静静地咏唱咒文,从心脏至额头、左肩、右肩、头顶给予加持。这么做的期间,道满的式神也仍旧从外边进来。就仿佛无限涌现一样。
  蜘蛛大概断了念,像是不岔开天马的意识般停止了一切的动作。天马边维持术式,边重复七次咒文。
  “——阿毗哆耶摩利支娑婆诃——阿毗哆耶摩利支娑婆诃——
  终于,一群式神注意到了这侧的走廊,扬扬得意地靠近而来。在深处,噼嚓,玻璃墙壁发出糟糕声响,表面闪过灵滞。再过不久结界即将被打破。天马使手印变向隐形印。将咒力注入咒术。
  隐形术。
  是以前大友也曾直接教授的甲种。是在天马烦恼自己的资质之时。结果,天马未能顺利隐形,至今仍没消去憷怕意识。
  但是,现在仍旧记牢大友那时候的话语。咒术深邃而幅面广阔,而且还是在各种方向上。不管是何种才能,都能变为武器。以天马的双亲为例,大友说了这些话。
  实际上,自己虽为不起眼的半吊子,但正因为这样,才一路到此。连只有老实且人好的低调品格都能依使用方法成为“武器”,此便为咒术。
  不擅长隐形术。认为不擅长。但是,大概错了。反了。纵使自我评价为“不擅长”,恐怕自己也“适合”隐形术。相性很好。
  无毒无害的谄笑。没有自信、战战兢兢的态度。这些全为天马自身的低自我评价,但也是如实表现于外的结果吧。存在于高水准的友人们之中,天马的自我评价必然很低。
  然后,并未欺骗自己强迫改写这些对于自身的评价。
  自己在伙伴内低人一等。这表现于外。承认这样的自己。承认,并于此之上改变“观点”。
  譬如说,与这样的自己面对面之人,大部分不关心,有的抱有好感、再经常轻视。瞧不起自己。麻痹大意——作出空隙。
  就要潜进这样的“空隙”。即便依旧没有自信。即便战战兢兢。
  隐形术的窍门,据说是消抹自我意识。
  曾经认为那是指什么都不想。认为是立于无之境地。
  错了。
  所谓消抹自我意识,是指抛弃自身。将存在于那的“真实面貌”彻底地客观看待,并率直地接受它。
  天马的精神通透。透彻——并同时被磨锐。
  当然,甲种咒术并非浅薄到仅凭心念就能让其完成。
  不过天马与春虎、冬儿、京子、铃鹿,以及夏目一起持续锻炼而来。不管素质有多少差别,唯独练习量他绝不会逊色于他们。

  “——阿毗哆耶摩利支娑婆诃——

  道满的式神们蜂拥而至。
  接着,从天马的旁边过而不停,向着走廊深处猛冲。
  肩膀上的蜘蛛小幅度震动。不过,天马已经不再注意蜘蛛的反应。挺起胸膛从观叶植物的阴影处站起来后,顺势向着楼层迈出脚步。
  眼瞳依旧半睁。步伐为于御神体前走动的神宫那般。
  楼层呈现为式神的漩涡。紧邻身旁,跳跃的式神着了地。在其后方,被猛甩开的椅子呜呜作响地飞来。因跳来跳去式神的动作,天马的头发令人不快地沙沙摇动。
  咯咯咯咯相互响彻的哄笑。满撑的不祥咒力。
  在此正中间,天马绝不着急地一步又一步向前前进。
  待在天马肩上的蜘蛛就好像屏着呼吸。但是,天马不让视线产生任何摇晃,如同在梦中行走般,嘶、嘶地持续前进。 
  然后——
  “轰”地一吼,闪耀窗外的光芒奔流而过。是火焰。无法想象的猛烈火焰舔舐厅舍,将式神逐渐烧尽。虽然火焰没有侵入到室内,但因通过破碎窗户传来的热浪,楼层里的式神们吓得发抖到处乱窜
  蜘蛛看起来像是哑然般。
  另一方面, 天马头也不回地用与之前完全相同的动作,踏出下一步。
  火焰很快消去,式神们喧嚣地开始扩散。在激烈的混乱之中,天马独自淡然地持续行走——
  到达了楼层深处,玻璃隔墙的入口处。
  将从早乙女那得到的认证卡遮盖门旁的读卡区。随着咔嚓一声,锁被解除了。
  滑入其中,关上门。“……呼。”然后总算吸了口气。
  漂亮,感觉像是听到这样的声音,天马侧眼看向肩上的蜘蛛。笑着回应“差得还远”,并立即冲向走廊的深处。
  幸运的是,多亏式神们的来袭,隔墙深处的空间里也并未看到职员的身影。天马的目的是这其中的第一研究室。在那更深处的,封印保管室。
  “是这里!”
  发现了第一研究室。在其跟前再度利用认证卡,进入内部。
  接着——
  “——哇!”
  “鸦羽”就在进入跟前的地方。在摆放在房间中央的宽敞台子上。那时候多轨子拿着的古旧鸟笼。在其内部,放有一只乌鸦。仔细瞧的话,会发现其足为三。没有错。是“鸦羽”。
  原本“鸦羽”为受到禁咒指定的咒具。被回收后应该被运进这深处的封印保管室,但看来还处在那之前的阶段。
  天马的目的,正是这“鸦羽”。
  “……封、封印前的话反而好极。但是这台子上也有结界吗?该怎么解除……”
  与外边的安全警备系统不同,此结界属于封印内部的种类。那么,应是能从外边简单解除的构造。天马使劲环视台子周边,以及研究室的内部。
  随之,肩上的蜘蛛就像总算轮到自己出场了般,一跃而下。它迅速爬近的,是台子的侧面。被金属制的覆盖物所遮蔽。天马恍然地打开覆盖物后,现出刻有咒纹的底板。
  术式判别不了。但是,读取到了蜘蛛的意图。在这种状况下,器具破损一个还是两个已经——哎,之后道歉赔偿请求饶恕吧。
  “敲破!急急如律令!”
  扔出带来的咒符、金行符。咒符形成锐利的咒术之刃,如斧子挥落般敲碎底板。
  台子的结界解开了。“做到了!”天马总算大声称快。
  伸手将鸟笼拉至近旁。说实话,“鸦羽”很可怕。因这春虎失控,夏目殒落了性命。而且,据说直接杀害夏目的,便是凭依在春虎上的“鸦羽”的攻击。对天马来说,简直是不吉利的象征。
  但是,早乙女说“鸦羽”对春虎是必要的。然后,自己相信了她和她的话。因此来到了这里。
  天马绷紧表情,打开了鸟笼的盖子。同时,“鸦羽”猛地睁开了双目。疾躯身体之中,一对黄金色的眼瞳注视着天马。
  “……来,去春虎君的身边。”
  不知“鸦羽”是否通晓人语,但天马包含情感地返看“鸦羽”的眼瞳。
  “啊,还有事情希望传达给春虎君。这里有便条,把这交给春虎君——
  突然。
  啪飒,鸟笼中的“鸦羽”摇动闭合的翅膀。
  然后,从天马打开的盖子——鸟笼的门内迅速而优雅地脱出。天马不由自主地后退,失去平衡摔了个屁股蹲儿。
  毫不在意狭小的室内,三足的乌鸦在头上振翅。每当它拍打漆黑的翅膀,周围一带便飘落黄金的光之粉末。最初见到它的时候,根本没那回事。然而,如今这么看着它,禁不住地感觉美丽。
  传说之鸟,金鸟。
  金鸟仰望天花板——上层。直觉了。它正被呼唤着。视线的前方许是有着春虎。“去吧!”天马不由喊道。
  “去吧,帮助春虎君!——啊不对,首先这个!这便条也……!”
  慌张地从口袋里取出便条,举向飞于头上的金鸟。金鸟作出回应,唰地低空飞舞——
  以擦着头顶飞过的样子,用三足紧密抓住天马的T恤衫领口。
  “……诶?”
  蜘蛛迅速乘上天马的肩膀。金鸟大幅度地弯曲羽翼。
  然后,一口气振翅。
  “鸦羽”飞起。飞离研究室,并如子弹般加速,冲过走廊。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被提在它爪子下的天马的悲鸣,久久地,久久地,拖留尾声。

      2

  呼唤“鸦羽”。
  春虎反射性地遵从那指示。
  “过来!‘鸦羽’!”
  大声疾呼。
  紧随其后。
  “夜叉丸!”
  “是是。”
  仓桥尖锐命令,夜叉丸则倏地走向前。
  “相当吵吵闹闹,先让你老实一回哦。”
  空即刻拔刀。青白色的火焰——狐火膨起袭击夜叉丸。夜叉丸用脚尖在正侧面跨步,边躲闪狐火,边如魔法般缩短距离。而且他的身影消失。是隐形了。
  “空,拜托!”
  春虎叫着后退。空也消去身影追赶夜叉丸,但不消片刻——
  “呀!”
  便发出悲鸣,身起灵滞实体化,被摔向地上。
  在此期间春虎结手印。为了妨碍夜叉丸接近,在周围展开了简易结界。随后,正要偷偷靠近的夜叉丸,“哎呀。”苦笑着碰触结界现了身。
  不过。
  “春虎君,就这种程度的话,我认为‘泰山府君祭’对你负担沉重哦?”
  将被白手套包围着的手指,随意伸向结界——并埋入其内。接着,就像是掀开窗帘般,啪啦啪啦地轻松撕破结界。
  “可恨!” 
  就连再度起身的空从背后手握爱刀迫近,夜叉丸也毫不回头。
  “坐下。”
  甲种言灵。即刻空就像被巨大重量压垮般,吧嗒一声匍匐倒地。春虎低吟着急速重结手印。从转法轮印至咒缚印。流畅的运指是拜重重锻炼以及跨过的战场所赐,但对现在的春虎而言过于不可靠。但是,在一切咒符被没收的现在,春虎能立刻赤手使用的咒术被限制住了。
  “唵毗悉毗悉伽罗伽罗悉摩利娑婆诃!”
  至少从至近距离出人意料地让咒术仅集中在夜叉丸的脸上。结果夜叉丸发出“噗哇!?”这愚蠢的声音并身子后仰。
——
  “真过分啊,眼镜会坏掉的喔?”
  就像挥开笼在头上的蜘蛛网,夜叉丸无言地扯掉不动金缚,并用指尖修正单目镜的位置。不行,完全敌不过。
  另一方面,将春虎交给夜叉丸的仓桥,一言不发地用食指与中指结刀印,噼地斩向上空。
  从门上方用丝线悬挂的蜘蛛,唧地闪过灵滞消失了。接着,蜘蛛抓住的扇子静静摇晃——
  却并未落下。
  仓桥眼角微微一动。
  失去支撑的扇子宛若樱花花瓣般,静静地轻微摇摆缓慢下降。而且,那动作自身附带咒力,让空间浮上咒纹。
  那咒纹啪地绽开。
  旋即周边一带弥漫开隆隆且打旋流动的七色彩霞。咒术之霞。而且这是——幻术。春虎大吃一惊地慌忙后退。虽然夜叉丸皱起眉头,但他的表情也于眨眼之间埋入彩霞中,变得看不见。
  “那扇子,机甲式吗。”
  能听到仓桥的声音,但已分不清楚是从哪个位置传来。含糊不清、回响,连声音的传播都产生了异变。不过,一瞬整个覆盖住周边的彩霞,仅在春虎的面前分开左右作出道路。前方为通向外边的门扉。
  ——可行!?
  “空!”
  春虎喊道。空注意到后解开实体化,逃离了甲种言灵的咒缚。
  乘此机会脱离,当这么想准备全力冲出的时候。

  “——南无八幡大菩萨。”

  啪,击掌合十的声音。同时强大的咒力迸发,将室内的彩霞一齐排开。
  “可恶!?”
  彩霞被逼向四周,长官室的中央放晴。让包于白手套的双手合掌,夜叉丸侧目瞥了眼仍旧持续静静飘舞的扇子。
  “……幻术基本上为‘对人类’使用的咒术。不巧的是,似乎不知晓我的存在呢。”
  他哼笑着向扇子伸出右手。顺势用力握住后,飘浮在其面前的扇子被啪嚓碾落于地。
  ——不行吗?
  夜叉丸缓缓回看咬牙切齿的春虎。他的唇边一如既往地泛着虚无的冷笑。
  但是,夜叉丸的冷笑在下一瞬间唐突地终结。表情一惊。映在单目镜里的是春虎——的背后。飘浮着被逼开彩霞的窗边玻璃之外。

  “找到了!”

  当然那声音并未传到室内。传来的是动静。春虎返过身,在长官室的窗外,铠武者跨骑驰骋天空的白马挥舞拳头。
  “冬儿!?”
  春虎喊道,同时露出獠牙的鬼之拳扎上玻璃窗。
  与轰轰烈烈的不协调音一起,玻璃破碎,碎片纷落至地。因气压差,空气被吸出,刚被逼开的彩霞则再度席卷室内。
  驮乘冬儿的雪风,通过破碎的窗户强硬地冲进室内。玻璃的破碎声进一步响彻。雪风嘶鸣,马蹄踩裂地上的碎片。风翻卷,长尾飘飞。
  “春虎!”
  雪风就这样冲过长官室,笔直向着春虎。马上的冬儿伸出胳膊,春虎则试图抓住那胳膊地举起手。
  不消说,仓桥他们并不会容许此。在此刻仓桥和夜叉丸都已完美地准备好妨碍两人的咒术。
  只不过,他们看漏了冬儿在与雪风冲进来随后掷下的一本书——圣典。

      

  “就是现在!”
  雪风的身影消失于厅舍的最上层。仰头凝视夜空的京子喊道,一直预备的铃鹿则解放了术式。

      

  “最大出力!扰乱!”

  因从窗外、遥远楼下传来的命令,圣典弹起爆炸。中间的书页如机关枪扫射般飞散,将宽敞的长官室用纸折式神填满。是铃鹿的原创式神。
  仓桥也好,夜叉丸也罢,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然后,冬儿抓住春虎的手。
  “虎!”
  武者形态的冬儿在擦身而过之时,不紧不慢地单手提起春虎。春虎借反作用力一跃而起,虽大幅晃动身体,却也跳上了冬儿的后侧。此时雪风已经穿过长官室。
  背向充满七色彩霞,埋尽纸折式神的房间,雪风通过门扉去往长官室外侧。恰若疾风般的逃跑剧。
  仓桥全身冒起惊人的灵气。
  但是,他很快便制御此,切换咒术结根本印。  
  “……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毗药·萨缚……!”
  不动明王火界咒。火焰横扫长官室,彩霞瞬间蒸发,铃鹿的式神们则接二连三地燃起化成灰。
  另一方面,在这熊熊燃烧的火界咒正中,头发被吹动的夜叉丸却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站立着。
他向窗外,应该在楼下的咒文的主人撇去视线。之后,心情不好地回头,瞪视春虎他们离去的门扉——掉在它底下的,毁坏的扇子。
  不必多言,长官室也施有结界。而且,虽然覆盖厅舍的常设结界被一度开孔,但应该经由弓削独立官修复了。生成打破玻璃就算了。若凭生成的膂力强制严酷使用肉体——虽然一不小心拳头就会折断——应该有可能物理性破坏玻璃。但是,白马式神是另一回事。只要常设结界起着作用,式神不可能没获许可即能从外部入侵。
 那么——
  “……是彩霞幻术啊。看来在其背后,结界被开了孔。虽说首要目的大概是为了迎接‘鸦羽’……”
  啧,夜叉丸轻轻咋舌。
  随后,手搭腰一脸不满地面向咏唱完火界咒的仓桥。
  “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然而,这就是现实。只能承认。”
  “……宫地君吗?”
  “……不,是怠于确认的我的失误。”
  仓桥冷静而透彻地回道。即便对待自身,他的态度也惊人得严格。夜叉丸用强烈且颇有怨气的眼神瞪视了盟友一段时间,但最后刻意摇头,落下空虚的叹息。
  “哈。……哎,算了。我去追哦?”
  “不行。若是土御门家的三人的话别无他法,而现在并非这样的状况。别忘了自己的立场。目前让你公然行动仍就令我困扰。”
  “什么啊,该不会是被父子两代人甩了而在闹别扭吧?”
  夜叉丸难得絮絮叨叨地出口讽刺。看来几乎纳入手中却失败一事,对他来说终究也并非本意。
  不过,仓桥不予理会,并作出指示。
  “他们暂先不用管。恰好灵灾修祓部队到达了吧,交给对方。你——去扣住土御门夏目的身体。”
  “啊啊……”
  听到这,稍微不高兴的夜叉丸也“原来如此”现出认同的样子。像这样不因预料之外的事态而动摇,并即刻应对的适应力,是夜叉丸高度评价的仓桥的优点。
  “明白了。那么,你将?”
  夜叉丸问后,仓桥将视线投向门下的扇子。
  短而低声地说道。
  “……我去确认。”

      

  阴阳厅厅舍正面入口前的环形交叉路,正呈现地狱的面貌。
  接连被吐出的大群式神错杂纠缠,比夜之黑暗更浓郁的漆黑之风让林荫树浮动。浊流化成大蛇盘成一团,切开铺路材料喷涌而上的灵脉,则如同火山喷火般在头顶高高延伸再降落。
  说起乱舞于空中的咒符,其数量则多到如同樱花似雪飘飞。不管哪个都被注入不同寻常的咒力。接着,接连发动的咒术。“泛式”、“帝式”,以及这之外的术式,就好像翻倒玩具箱般,被不顾场所地逐步挥洒。
  然而。
  巨大的火焰将之尽数烧完。
  千变万化的咒。古今通晓的种种干练之技。
  熊熊燃烧的火焰不让这一切接近。
  “——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毗药·萨缚·目契毗药·萨缚他·咀罗吒·赞拏·摩诃路洒拏·欠·佉呬佉呬·萨缚·尾觐南·唵怛罗吒·憾漫——
  宫地咏唱的是金刚手最胜根本大真言。是密教形的调伏咒术,火界咒。不使用其他一切小伎俩,仅一心一意地持续念火界咒。
对祓魔官而言,火界咒是最标准的对灵灾用修祓咒术。若是现役的祓魔官,其中大部分都掌握着火界咒。
  但是,如果当前在场,大体祓魔官都会知晓自身的无知,并羞愧于己身的自傲吧。宫地操使的火界咒,便是与世上的火界咒悬殊到这种地步。
  那简直就如巨大且神圣的生物一般。
  有时为炎龙,有时为八首大蛇,有时为雄伟的狮子,有时为高如大楼的巨人。每一个都不觉得是此世之物。恰若不动明王的眷属接二连三地显现并烧尽敌人一般。普通阴阳师的话,必定会对那“火焰”感到畏惧之意。
  烧尽一切魔军,让三千世界化为焦土的,不动明王火界咒。
  能体现其真正威力之人——拥有这般程度才能之人,原本就罕有诞生。身怀不知十年是否能出一个的出众灵才能之人,经过长年的严酷修行,总算变得“能够使用”的,即是原本的火界咒。虽说“泛式”的火界咒被整备好术式,使得能更简易地发动,但其深奥之处并未改变。
  若是真正有实力的人使用,便会仅凭“火”烧尽一切种类的式神、诅咒、禁咒。
  这便是火界咒。
  “……哎呀啊呀。”
  用终究也十分惊讶的口吻,道满流露牢骚。
  “真是极其惊人的灵力啊。那法力,搞不好都能与弘法大师匹敌?”
  宫地的嘴角呼地掠过微微苦笑。
  就算是企图让其咒文中断,宫地的“咒”也毫不动摇。并非此等程度的锻炼。于骨,于肉,以及于血,咒术染入成为一体。
  “法师,甚为诚惶诚恐。在下归根到底为俗人的话,至多为‘咒术行家’。”
  在如此交谈的期间,道满暗中放出的诅咒也接连袭向宫地。不过,从碰触的一端燃起,蒸发——并升华。那满脸胡须且小个的袈裟姿态,如今就似与火焰相混合。
  宫地身披黄金之火,率领巨大的火焰。
  立于战场上的宫地,就宛若身降不动明王的高僧。虽为人身,威压四周的压倒性灵气却也不落荒御魂道满一步。
  但宫地却丝毫不自满。 
  “另外法师。看来今晚法师并未带着上个月让人拜见的两体护法。看来部下的一刀果然并非挥空呢。”
  有点坏心眼地指摘后,道满开心地生起气来。
  “哼,真能说。那个神刀使用者,应该因离开工作岗位这理由而吃了禁闭。”
  “哦,您真了解。”
  “霍霍,别瞧老朽这样,可好看热闹呢。对在意术者的动向,时常把握。”
  “……失礼了,真是麻烦的老人家呢……”
  “霍霍霍,老朽就是所谓的‘狂热迷’。”
  对悠然自得说道的道满,就算是宫地也浮现出苦涩的神情。
  但是,宫地的指摘正中靶心。道满在之前袭击阴阳厅之际执掌指挥的三体护法,这次并没有投入。并非是舍不得全部拿出来,而是仍未熟悉新的少年身到那种地步。使役没问题,但是相对于不上不下的强大力量,安定感不足以承受住战斗。
  “嘛,与尔的比赛里加入那些家伙,觉得稍欠风雅。……然后是怎么回事。死心眼地全是火界咒。的确这也算精彩的娴熟技艺……但也该有的吧?其他的种种?”
  “哪里的话。能让法师一观的术,至多这火界咒。”
  “呵,尔也好,怎么祓魔官之辈似乎都技艺贫乏。反倒‘那家化’相当有趣。”
  “这真是这真是。似乎‘黑子’相当招您欢喜呢。”
  “不错。大友阵那小子颇为可嘉。然而,与他相比,尔看起来果然逊色。于是尚不能告诉尔老朽的邮箱。”
  “这还真是遗憾。”
  宫地微笑着回应。
  在那个芦屋道满面前,态度能够落落大方至这般地步,可以说活灵活现了“十二神将”“‘炎魔’的宫地”这称号。只不过,宫地之所以能够冷静,是因为他的目的并非“修祓”道满。
  宫地的任务不过是“抑制”。是拦下道满。当然这并非寻常的任务,但比起譬如说处于迎击道满立场的阴阳塾的大友,还算是“轻松”的立场。在精神上多少有所余裕。
  但是,与宫地的善战无关,战况时刻变化。
  突然间,宫地与道满同时表情一变。前者神色一敛,后者咧嘴狞笑。
  厅舍内出现了新的灵气。
  这是——“鸦羽”。
  “霍霍,这可惊人。并非老朽,也不是大友,莫非为夜光的转生?看来目前各种家伙的意图一齐蠢动在阴阳厅。愉快愉快。这才是‘咒’之殿堂哦。”
  “…………”
  也不回应道满的轻佻话,宫地认真地试图看清事态的变化。
  “鸦羽”的解放不可能是仓桥他们的意志。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态。没有来自仓桥的新指示,那自己的任务没有变更吗?而且是能向这里作出指示的状况吗?些微的犹豫扰乱了宫地的咒术。
  即刻。
  “——透。”
  偷偷靠近的诅咒将展开的火界咒烧尽。库库库,道满发出死缠不放的笑声。
  “尔意外地后方脆弱。就因为仅以杂七杂八的灵灾为对象哦。”
  “……实在惭愧。”
  边苦笑边将一瞬偏离的意识返回眼前的道满身上。
  “不会让尔去的哦?”
  寄宿道满的少年说道。
  “那般无礼,断然不饶恕。”
  “…………”
  理所当然。完全不是允许这边自由的简单对手。疏忽大意的瞬间就会被吞噬,从最初就知道是这样的对手。
  唊,宫地一言不发地弄响手中的念珠。

      

  “曩莫·三曼多·缚日罗赧·悍!”
  镜咏唱的不动明王小咒,化成火蛇袭向大友。更有先行放出的两体小刀简易式,跃过空中从左右斩来。
  与之相对,大友眼神如冰。既不慌张也不着急,冷静地轻落下三枚咒符。
  手提着杖结剑印。
  “——曩莫·三曼多·缚日罗赧·战拏摩诃路洒拏·萨颇咤也·唵怛罗迦·悍漫——
  并同样咏唱不动明王慈救咒。边与镜的小咒相抵,落下的咒符边化成两个磁石,将迫近的小刀咵地吸过去。
  ——不愧是。
  对镜的波状攻击,大友也毫不动摇。不过,理所当然。仍旧轻跳。这点程度就失去冷静的话,甚为扫兴。 
  让他好看,是从现在开始。
  “唵毗悉毗悉伽罗伽罗悉摩利娑婆诃!”
  不动金缚。大友基本不予注意。与刚才简易式相同,仅仅跳跃,因认为是同一招数。确实,对于大友水准的咒术者来说,正面攻击的不动金缚等事到如今不可能奏效。
  然而,这就是目的。不动金缚是用咒力网束缚敌人之术。镜将那“网”摹成“笼”。
  成“八目之荒笼”。
  接着取出的是裹于竹叶中的小石,以及,盐。镜愉快地注视着大友在眼镜背后瞪圆双目。
  置小石于地,并撒盐。

  “如此竹叶青,如此竹叶萎之壮而青萎!亦如此盐之盈乾而盈乾!再如此石之沈而沈卧!”

  以前从土御门春虎那听来的,大友的秘术。曾让芦屋道满感叹的“八目之荒笼镇息诅咒”。
  ——如何!
  禁闭期间查找资料,经镜方式改编的浑身之术。
  不过,大友的“返还”很简洁。
  “——急急如律令。”
  迅速投掷的是简易式式符。将市贩的式符不加任何术式地发动。被召唤出的是默认准备好的,平板且面无表情的人型影法师。只不过,大友将那式符向由镜摹成荒笼的不动金缚投去。
  “啊!”
  不动金缚咒缚住诱饵简易式,在那咒缚内部镜的凝练诅咒汹涌肆虐。不用说,简易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也仅止于此。大友的“八目之荒笼镇息诅咒”,是诅咒封于荒笼中对象的诅咒。只要摹笼的不动金缚之术关闭,效果就不会波及到外侧。甚为简单。
  “镜君。”
  大友冷冰冰地说道。
  “我没有闲暇陪同这种无聊的游戏。”
  不言而喻,身为咒术者在使用诅咒的场合,也会准备“诅咒返还”的手段。虽然“八目之荒笼镇息诅咒”对使用过此的大友通用的可能性很低……但被这般轻易返还,不胜羞愧。
  ——哎算了。
  刚才的不过是小惊喜。是正式前的热身活动。 
  虽然似乎不招大友喜欢……。
  “别着急嘛,前辈。这才刚开始喔——急急如律令!”
  将原创的式符乱打,它们一个又一个地形成猛兽之骨,吐露腐臭逼向大友。不过大友始终面无表情。稍低下腰,用手杖前端指向他,并边往前端注入咒力边于空中描绘咒纹。
  “迷失。”
  让甲种言灵加进描绘好的咒纹,并将手杖前端迅速回转。涌向大友的骨头猛兽们当场踏空,接着开始互相残食。
  露出的獠牙切开骨头,粗爪击碎骨头。不过,这时镜早已进入下一个术式。
  总之要攻击,猛烈地攻击,攻击到底。言行暧昧是大友的圈地。在那比赛并获胜,“鬼噬”并未傲慢自负到这种程度。
  集中精神,一口气提炼咒力,并结印。
  大日印。
  “曩莫三满多·勃陀喃·迦隆·毗戟啰呐般·娑·俉修迡嚇·娑婆诃!”
  在大量真言中,被视为最强之一的佛顶尊胜的,尊胜真言。是于“帝国阴阳术”里的佛顶尊胜真言法。镜编织的强烈密咒化为怒涛逼近大友。

  对此大友“喀喀喀”地戳响义足与手杖,并展开不曾见过的结界。
  同时将大拇指与食指弯曲再弹开,啪啪啪三度鸣指。
  “萨啰遆·萨啰遆·娑婆诃——唵·摩利支曳·娑婆诃——
  被结界包住的大友,在绝妙的时机错开压来的镜的尊胜真言。接着返刀斩过去的则是摩利支天神鞭法。揍打调伏对象的咒术之鞭抽击镜。
  ——咕!?
  “हुं!”
  千钧一发咏唱的种子字真言,成为防御咒力之鞭的盾牌。但是,大友的鞭子即使被盾牌防住,也让冲击贯穿而过。啪,麻痹的波动痛打全身的灵气——灵体,镜紧咬牙关忍耐住此。
  ——可恶!
  不好对付。
  术的丰富多彩。技的凌厉。将之组合的,战术的巧妙。
  强大。果然在对人咒术的咒术战上,不得不承认大友具有优势。这鲜有体会的痛烈感触,毫无疑问是“头等”的感触。
  可是正因为如此,内心澎湃。有不顾一切地热衷、贪婪学习的价值。
  “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毗药·萨缚——!”
  镜结根本印,将攻击手法切换成火界咒。
  佛顶尊胜真言法即便在“帝式”之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大技。但大友错开了它。镜编组的术式间有空隙——是术的熟练度尚浅的证据。以大友等级的达人为对手的话,不管是多么高难度的咒术,只要没有将之如手足般操使就没意义。
  另一方面,结果自己能胜过大友的部分,大抵为强大的咒力。就算是强大的力量,也为技艺。于此将己身全力愚直地碰撞。虽然华丽的大技与偷袭也毫无疑问是镜的武器,但己身真正的价值在哪,自己心知肚明。若是挑战强敌,正该用自己最优秀的部分战斗。
  不过,用自己得意技能战斗是种战术的话,那么“不让敌人使用”得意技能也是种战术。
  “大蠢货。”
  大友冷笑。
  紧随其后,大友设置的陷阱发动了。实际上,是在四步之前。若无其事落下的三枚咒符之内,与化为磁石的两枚咒符相异的余下一枚,一跃而起。
  诅咒式。
  若是对灵抵抗力弱的一般人,仅目睹便会昏倒,根据场合还可能身负灵障。若硬要形容那外貌,则大致为披散乱发、失去眼窝的巨大头部。凶恶不祥的式神发出高亢的哄笑,张开一排黑色的牙齿。
  啃噬而来。
  全身寒毛竖起。瞬间,没能抑制住恐怖。至于没让火界咒的咒文中断,则完全是因为曾有重重累积,口吐胃血却忍受过来的地狱锻炼吧。
  提炼的火界咒与大友的诅咒式相互纠缠,燃烧起火。虽然被火焚烧,式神的哄笑却仍未停止。是毫无疑问会让梦境糟糕起来的,噩梦般的光景。
  “镜君。”
  大友再度说道。
  眼镜背后浮现极寒的目光,微微一笑。
  “滚开。”
  不由咕地咽下口水。
  噗通噗通,手脚似快散架的强烈怒气一涌而上。对于大友的憎恶,以及对于自己的愤怒。想要将映照在眼里的所有全部粉碎。就连自身也为对象那般的,无法制御的破坏冲动。
  至少。
  至少能解开额上封印的话……。
  咬牙切齿的镜,与鬼气逼人的大友。在两人之间的空间里,超越咒力的强烈意志与自尊心迸散火花。
  不过,两人的激烈战斗在此时突然改变了情况。
  因为两人同时察觉到了。
  “什!?这——
  “‘鸦羽’!?”
  镜吃惊地看向大友。大友则因那灵气而一改表情。
  要求出动之后,仓桥将大致事情向镜加以了说明。大友的目标是他的学生土御门春虎。夺取夜光转生的“新候补”,才是大友的目的。然后,使人知晓春虎是夜光转生的,据说是“鸦羽”所为。
  那“鸦羽”如今在阴阳厅内毫无顾忌地拍打着翅膀。这意义代表什么?不觉得那个仓桥会这么轻易地招来“不测事态”。这是他计划的一环吗?但是,现在放开“鸦羽”有何种意义?
  在镜作出结论前,大友的脸上浮上决断之意。看到战意从大友身上消失,镜不禁啧了一声。
  “蠢货!怎么可能让你去!”
  干脆地放弃与自己的战斗,绝不能容许这种看不起人的行为。大友即便这样也仍试图脱离的话,就抓准那空隙决定胜负。
  然而。
  “哎呀,抱歉啊,镜君。作为道歉,会解开上次的诅咒。”
  以直至方才的孤高感消去形体的悠然模样,大友咧嘴一笑。
  对大友所说的“上次的诅咒”,自然有头绪。“上巳之再祓”。灵灾恐怖袭击产生的“型·奇美拉”,紧随春虎他们修祓完此之后的争论。
  ——事到如今还这般虚张声势!
  弄清楚大友设置的诅咒是完全的谎言,镜花了不少时间。结论已出。无视大友的话,镜让更进一步的咒力集中在结完印的根本印上。
  但是。
  “术式解放——प्रज्वलोष्णीष’。”
  刚念出以炽盛光佛梵名为关键的咒文,自今年春天以来沉睡的大友的术式便发动了。
  存在于天台密教中的炽盛光法。被视为将恶鬼邪鬼瞬间变得与盲目一样的无明之光明,用晃眼的白光将两人所在的走廊全部涂满。不仅限单纯的视觉,咒术的闪光还烧灼术者的见鬼之才。即便如此,若是镜的反射神经,大概便能霎时作出某种程度的防御。但是,这次大友的咒术“直接”向镜炸裂。
  只不过,被“诅咒”的并非镜本人。
  是镜戴的墨镜。
  镜大声疾呼,揪下墨镜覆住双眼。事前闭了眼——即便如此,贯穿眼脸的光芒还是在眼瞳里引起强烈的晕光——大友皱着眉睁开眯起的眼睛。
  “哈哈哈。就因为在室内戴墨镜之类的东西装腔作势才会遭罪。好好上了一课吧?再见。”
  塾生们如有听到的话,就算是镜也会给予同情也说不定。以没有比这更可恶的口吻说完,大友的气息远离。虽然试图追赶,但两眼眩晕,且连见鬼的“探视”力都受到了损伤。大友对付镜的并非是咒术,而为用于逃跑的咒术。而且设置的并非为咒术其物,而仅仅是诱导术的标记。另外因为被伪装着,所以只要不让其知道,首先就不可能被发现。
  咬牙侧耳倾听,但已然听不到大友弄响的义足声。镜怒发冲天地大声咆哮。
  ——还不够!
  尚不放弃。即便是地狱之底,也要追过去。
  但是,在沸腾的激愤之中,镜身持的强韧理性、冷静透彻的思索能力肃然地承认到,即便这样追上去大概也敌不过大友。
  不够,这样下去追不上。
  不过,这并不是自己的全部。虽然现在不能立马对刻于己身的封印做些什么,但厅舍里还残留着镜的其他力量源泉。
  “髭切”。
  存在镜操使的使役式楔拔。镜无视眼球的痛楚,用手撑着墙壁开始奔跑。向着收纳楔拔的封印保管室而去。
  “给我看着大友!我要弄死你!”
  他的吼叫中充斥愤怒——却也与嗜血野兽的欢喜嘶喊类似。

      3

  头昏眼花。喘不上气。心脏狂跳,似感眩晕。
  但是现在,春虎毫无疑问跨坐在由冬儿驱策的雪风的背上,并冲过阴阳厅厅舍的走廊。现实感跟不上急展开的事态。只有心脏砰砰直响。
  “冬儿!”
  对他自然发出的声音,武者形态的冬儿天不怕地不怕地笑后回应。
  “笨蛋虎!你这混蛋,不是说你两、三次就能了事的!”
  “……!”
  冬儿快活的痛骂响彻春虎的内心。在此期间雪风一刻也不停步,在厅舍内疾驰。
  马蹄声回响,耳边风啸。虽说理所当然,但乘马跑走廊是第一次。通道狭窄,天花板相近,但速度无法与徒步相比。简直就像室内云霄飞车。
  这时。
  “说来确认晚了——
  “冬儿?”
  “怎么做?决定了吗?”
  越过肩膀投来的冬儿的眼神,通过闪灭的铁面背后将春虎贯穿。春虎全身闪过震颤。
  虽说事到如今,但还是被这友人的体谅与气度所打动。短短的两句话之间,集结着冬儿的侠气。如果春虎说“我代替夏目死,所以回去”,冬儿便准备掉头带他回长官室。那之后什么也不说,那之后什么也不问。
  “啊啊。”
  春虎颤声回答冬儿的问题。
  “就这样走!”
  “——好。雪风,下面!”
  接受冬儿的指示,雪风去往楼梯。让脚底稍微浮起,通过楼梯冲向楼下。
  “不过,京子的直觉完全命中啊!没想到竟能一下找到你!”
  “京子的?”
  “啊啊!说是等待就会有‘动静’。最高层——长官室也是她的主张!”
  “那么,其他的大伙?”
  “在外面!脱离后汇合!”
  去见大伙吧。被这么说的瞬间,想起的是于夏目的遗体面前,束手无策杵在原地的伙伴们的身影。
  “冬儿。听我说,我要——
  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但冬儿“之后再说!”头也不回地打断了他。
  边下楼梯,冬儿边用眼睛毫不疏忽地窥视四周。可能是因式神的来袭而避难了,如今看不到任何一位职员。策使白马的铠武者与其后的春虎,螺旋状地冲下无人的楼梯。
  不过,尽管没有职员的身影,却存在着其他之物。
  “——来了啊。”
  在前方,影子蹦跳楼梯。三,不对,四体。是道满的式神。原以为被炎之咒术烧尽了,但看来也有侵入内部的存在。
  对那式神的棘手度,春虎和冬儿均早已彻底了解。冬儿放弃强硬的突破,手拉雪风的缰绳。掠过从楼下上来的式神们的鼻尖,冲进那楼层的走廊。
  式神们从后追了过来,但——
  “空!”
  “是、是!”
  被主人召唤的空向式神放出狐火。与在阴阳塾迎击时相比,春虎的力量有所增长。然后那也被直接反映在护法式空的力量上。
  青色火焰盖住走廊,截断来自楼梯的追击。但是,这次从跑过的拐角处袭来其他的式神。似乎侵入厅舍内的式神相当有数目。目击到春虎他们后,就仿佛聚向猎物的鬣狗般袭击过来。
  “春虎!用我的咒符!”
  “明白了!”
  代替握着缰绳的冬儿,春虎从他腰上的咒符盒中取出咒符。
  “急急如律令!”
  就像扔甩般放出水行符,用咒符水流推开式神。空也飞于空中,跟在雪风后面成为主人之盾。对追缠的一体放狐火,用匕首斩落附在天花板上的一体,接二连三地牵制出现的式神。
  但是,首要考虑从厅舍脱离的话,顾不上逐个理会道满的棘手式神。
  “冬儿!不能够从哪边的窗户出去吗?”
  “非常遗憾外壁一带有结界!就算是刚才的房间,其实也计划只由我冲进的喔?”
  因为即将行动时结界被破,所以连同雪风一起冲了进去。虽然冬儿如此,但雪风也相当乱来。
  “那么从什么地方出去?”
  “通常的入口!根据铃鹿所言,这里的常设结界在通过出口离去时不起作用!”
  “也就是说,要降到一楼啊!”
  “就是这样!”
  在大声讲话的期间,式神的袭击也未停止。虽没到阴阳塾之时充满走廊的程度,但没有止步的余裕。加之厅舍的复杂构造,雪风也显得迷惑。
  不知是否应该索性回至刚才的楼梯。即便探寻其他的楼梯,也不能保证那边没有式神。横竖都要降到一楼的话……。
  ——不对!
  “冬儿。是电梯!”
  “太危险!”
  “不是,通过升降通道降落!”
  “——原来如此!即便这么说,在哪!?”
  虽然同意春虎的主意,但冬儿也不知道该让雪风往哪才好。
  不过,这时空“春、春虎大人!”飞来春虎的旁边。
  “刚、刚才通过的通道上有电梯的标识!”
  “哪里!?”
  “往这边!”
  由空先行,冬儿拉扯缰绳变更雪风的前进方向。折回来路,并在中途向右手拐弯。
  其前方与电梯室相连。“好!”冬儿喊道。幸运的是没有式神的身影。
  雪风冲进电梯室后,冬儿也不等它停步就从其背部跳下,并将手放在电梯门上。
  “!……唔噢噢……!”
  覆盖冬儿全身的大铠闪过细微的灵滞。但是,解开封印的生成,用他的膂力将电梯门拉开了。
  出现的是黑暗的升降通道。空率先跳进去,使出狐火点上亮光。
  “雪风!拜托!”
  春虎代替冬儿执过缰绳,雪风冲进电梯的升降通道。冬儿也一跳跨上下降的雪风。
  雪风以离自由落体一步之遥的速度一口气下了楼层。空的狐火青白色地照亮纵细长黑暗的通道。屏住呼吸高速通过非常狭窄的空间落下。不过,下降到最下面的话,就会去到地下了。在什么地方出去,春虎这么思索的瞬间,雪风踏步止住下降。它用感觉把握了高度。
  “这里啊。——急急如律令!”
  向眼前的门扔去金行符。金属制的门扉凹陷后,这次由雪风高声嘶鸣提起前脚踹开。
  出到外侧。跟前就有式神,不过,表示楼层的标识为“1F”。他边感谢雪风边喊:
  “退开!”
  投掷火行符,使得式神全身起火。雪风疾驰过旁边。空也迅速跟随其后。
  不过,一层与上层相比,式神的数量近于双倍。咯咯咯咯地笑着接连出现,聚向雪风阻挡去路。试图袭击这边——不对,是试图捕捉。春虎将式符全部扔投出,冬儿与空反打从旁边撞过来的式神。
  “出口是哪边!?”
  “鬼知道!”
  “既然闯进来就至少看下地图啊!”
  “我是不看攻略本派!”
  在骑乘者们相互斗嘴的期间,雪风避开向脚底纠缠而来的式神,跃至擦着天花板的地方。春虎和冬儿慌忙低头,并牵制眼底下的式神。
  就在此时。
  “有了!这边!”
  是铃鹿的声音。虽然隔了短短一、两小时,却觉怀念。嗖地切开风,小鸟形态的纸折式神飞至雪风前侧。现身于春虎他们的面前后,小小回旋返回来时的走廊。“雪风!”春虎喊道。用不着吩咐,白马式神追赶小鸟。
  小鸟滑翔过屋内,数度转过走廊华丽飞行。雪风用马蹄踹散冲过来的式神,追于其后。小鸟朝向的是厅舍后侧的便门之一。门已经被敞开。能看到门外京子的护法式,白樱与黑枫。它们挥舞日本刀与薙刀撵走试图跑到外边的式神。
  冬儿大声喊:
  “京子!退开!”
  同时春虎放出木行符。术式经过加工的木行符,旋即将蒺藜枝如长枪般伸至门处,并把前进方向上的式神一个不留地缠住。之后。
  “空!”
 狐火在蒺藜上点火,连同式神一起燃烧。小鸟式神领头,接着雪风与空,一口气冲过青色火焰点缀的走廊,飞出厅舍。
 外边。厅舍后侧的,林荫树并排的道路。蔓延在头顶上,晴空万里的夜空给人一种未曾想象过的开放感。另一方面,等候着的京子命令白樱与黑枫关上便门。铃鹿即刻结印,用结界堵住它。
  噗噜噜,雪风震动身体,边让马身回转边降落到路上。京子脱力地用手抵住双膝,铃鹿则大大地呼气。
  “久等了啊,按计划把被囚禁的公主带出来了喔。”
  马上的冬儿咧嘴笑说。 
  然后春虎看着两人的身影,一时说不上话。
  “京子……铃鹿……”
  对两人来说这“乱来”是“有多乱来”,就连春虎也能想像得到。一想到这,明明满腔不得不说的事情,却未能立刻说出口。
  铃鹿狠狠地瞪视春虎,说:
  “……笨蛋虎。”
  听到此,京子也抬起头笑着说:
  “笨蛋虎。”
  从冬儿数起的三连发。空呒地皱眉,春虎却含泪苦笑。
  接着注意到后,四扫视线搜寻“另一人”,但是……。

  “不准动!”

  春虎他们身体猛地一缩。
  与警告一同解开隐形的,是身穿防瘴戒衣的祓魔官们。已经以夹插厅舍的形状包围了春虎他们,并一齐咏唱咒文。类似极光的光之线连接祓魔官们,将春虎等人封印在内侧。
  对灵灾用遁甲术,八阵结界。
  ——糟糕!已经!?
  不久之后灵灾修祓部队即将到达。一时忘了夜叉丸这么说过。
  祓魔官们是认真的。因为阴阳师的总管辖处阴阳厅受到攻击。就算春虎等人看起来是未成年人,但在这种状况下也不可能姑息。八阵结界即是这证明。
  “可恶……铃鹿!?”
  “不行!八阵结界是‘泛式’中最顶级的封印结界——从内侧无法打破!”
  对冬儿的问题,铃鹿大声返答。这么说来,春虎过去曾看到铃鹿被八阵结界囚住的情形。那时候铃鹿拿出“装甲鬼兵”,从外侧打破了结界。但是,被完全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现在,似乎她也没任何准备。
  ——在这种地方……!?
  如果现在被灵灾修祓部队逮捕,就回到原点。不,冬儿他们的立场将变得更加险恶。当然自己也会眼睁睁地给出进一步拘留自己的理由。决心复活夏目的现在,绝不容许迟缓。
  “听好了!若抵抗便绝不姑息!老实点!”
  ——怎么办!
  边对祓魔官的怒声咬牙切齿,边拼命思索对策。然而,不仅是春虎,冬儿他们也想不出办法。万事休矣——在这么想的时候。
  噼啪,高亢清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玻璃碎裂,结界被打破的声音。接着,与之重合的悲鸣。听起来很熟的悲鸣。
  “呜哇哇哇哇哇哇!?”
  不由仰望的春虎的视野里,洒落闪耀着金色的光之粉末。于夜空之中悠然让羽翼随风飘舞的,是宛若凝缩夜之暗的漆黑之翼。打碎厅舍玻璃,突破结界突然出现的是——
  “‘鸦羽’!?”
  而且,脚上提着什么——不对,提着人。春虎——以及冬儿、京子与铃鹿等人无不哑然瞠目。
  是天马。

  接着“鸦羽”——金鸟就像不把自己悬提的人类放在心头般,于夜空飞舞出现后朝着地面急速下降。
  目标是施展八阵结界祓魔官的其中一人。那祓魔官边维持结界,边慌忙摆好架势应对头顶的式神。然而,金鸟在临近突击前大幅度展开羽翼紧急停止。扬展开的羽翼卷起强风。
  风卷起漩涡,龙卷扶摇而上。而且那龙卷附带激烈的咒力。
  “唔噢噢!?”
  祓魔官毫无办法地被吹飞,八阵结界产生破绽。错过这就不是铃鹿了。她反射性投掷出的咒符是水行符。
  “急急如律令!”
  “神童”浑身的符术生出轰鸣的水流,撑开结界的破绽,并冲垮包围的祓魔官。八阵结界完全瓦解。春虎挥动雪风的缰绳,“走!”冬儿向两人大声呼喊。铃鹿作出反应召唤纸折式神。
  “京子!”
  拉住京子的手,两人跳上生成的猛禽式神。
  即便被奔流冲垮,“站住!”祓魔官们也大声疾呼。那职业意识固然令人敬佩,但也不能就此止步。雪风往上冲向夜空。空追赶主人骑乘的白马,铃鹿和京子的式神跟在后面。
  金鸟进一步扬起风,卷上铃鹿的水流。将咒力打旋的厅舍置于眼底,一行人逃向夜空。

      

  仓桥去往的是阴阳厅的最深处。是无法用电梯下降到达的,处在地下四层的“不存在的楼层”。
  不让公众知晓,阴阳厅厅舍的黑暗面。仅有部分干部被代代相传的此地,正是囚禁“有来头”咒术犯罪者的咒性牢狱。
  可是,当到达地下四层时,仓桥禁不住漏出低吟。被数重结界严密封印,绝对打不开的门扉。那已半被剥落,不体面地下垂至铰链上。
  封印结界无一例外,这里的结界也被最优先设计成关于内侧。来自外侧的干涉并非没有效果——但对这样的物理性攻击意外脆弱。
  仓桥迈过被粗暴切碎的注连绳,进入内部。
  不管怎么洗涤也无法去除的,霉菌和呕吐物、粪尿与血的异样臭味。就像试图遮盖这些一样,被点焚的咒香散发强烈气味。
被古旧电灯照亮的无机质走廊处处损毁。仓桥的表情愈发险恶。
  快步走向深处。然后,在目标房间前停止。那房间的门扉也被敞开了。房间之中存在破坏入口门扉,肆虐地下的犯人们。
  道满的式神有两体。看来都侵入到了这种地下之处。偶然——不,若是道满,即便知道隐藏在厅舍里的牢狱也不奇怪。然后,从他与大友联手来看,目标应该是春虎。作为拘留春虎的“候补”场所,指示式神们搜索这里。有这样的可能性。
  “……失败啊。”
  留下来的道满的式神们,视出现的仓桥为猎物,高兴地一跃而起,发出叫声袭击而去。
  但是。
  “曩莫·三满多勃陀喃·阿毗罗唵欠。”
  连手印都没结便念唱的胎藏大日如来的真言,将两体式神瞬间消灭。
  式神消失后的房间为空蝉之壳。哪里都看不到本该被封在此的男子的身影。而且更重要的是施于房间的诅咒消失了。并非刚才的式神。在更早之前,被解咒了。
  仓桥紧咬牙关。
  “……天真了,宫地。”
  这亦为承认自身失误的话语。但是,这仍未是决定性的失误。一脸严肃的仓桥当即转过身。

      

  这是离仓桥拜访那房间大约十分钟之前的事情。
  道满的式神们基本上为自立型。因用途上的必要性而以强攻击力为基盘,但各自具备某种程度的自我判断能力,在此能力之内能够柔软处理主人的命令。
  本次给予式神们的命令是除去杀人以外的破坏与扰乱,以及搜索和捕获。另外,预计搜索对象处于监禁状态,而在事前特别指示了数个应重点调查的场所。地下牢狱也是指示场所中的一个,亦即仓桥的预想应验了。
  最初侵入厅舍的时候,分成数个集团的式神们的一组,被立即指派搜索地下牢狱。搜寻出被隐藏的进入通道,破坏结界侵入。然后,发现了一位被监禁的男子。
  男子并非搜索对象。而且连咒术者都不是。不,正确来说是处于咒性能力被完全封锁、夺走的状态。肉体方面也衰弱,甚至都不能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
  在牢狱里的,仅有这男子一人。像是那么这样就尽职了般,式神们开始破坏起周围,对这满足了的式神们则再度回去地上。不过,在为所欲为的式神们中间,某一体对那男子现出兴趣。
  根据主人道满的意思,夺去人命的行为——姑且——被禁止着。不过,作为例外,若是以咒术者为对手,可以“玩耍”。虽然被监禁的男子现在失去了力量,但他算咒术者还是不算?与之玩耍行还是不行?
  式神们拥有某种程度的自我判断能力。但对此做不出判断。于是那式神决定将男子带到主人面前,请求裁定。将男子虚弱的身体扛在肩上,离开地下牢狱。
  男子就像行李一样被担在式神的肩上,抵抗自不用说,连说话也做不到地被带走。
  不过他在那个时候,确实桀骜不驯地笑了。

      4

  虽说从祓魔官那逃离了,但这不过是一时之事。厅舍周边应该早已展开灵灾修祓部队。雪风只能上升到离地十米多点的地方。用白马飞过这高度夜空的逃亡,就算何时被发现也不奇怪。
  “喂,春虎。”
  “啊啊,先下降吧!”
  由空中看特别显眼的,是漆黑且树木茂盛的公园。让雪风领头,春虎他们穿过树木之间,迅速着落在公园。铃鹿即刻张开驱人结界。不过,张开结界一事自身便会吸引祓魔官们的目光。即便慎重地缩小咒力,过于长时间停留也并非上策。
  首先,春虎并不准备长时间隐藏。
  冬儿再启动自身的封印。边从生成恢复原状,边翻身下雪风。春虎也跟着他。空稍稍离开主人,摆出戒备周围的架势。在此期间,铃鹿也从自身的式神上跳下。一同乘坐的京子因初次用式神飞空而稍有些脚颤。她借助铃鹿的手总算下了式神。
  然后,天马。
  “喂、喂,天马?没事吧?”
  天马被金鸟——相当粗暴地——降至地面。他就像惊吓得直不起腰般蹲坐,正茫然自失中。眼镜即快滑落,但比起此,被那般折腾却没掉下来反而更显奇迹。
  对春虎的呼唤,“……春、春虎君……”他勉强转过头答道。
  不管怎样,看来没有受伤。如此看来,也许“鸦羽”并非将天马当作行李对待,在飞行期间也用结界或其他手段保护住了天马。
  然后那“鸦羽”在降下天马后再次振了一次翅,停在手边的树枝上。一直俯视这边,是在等待主人的指示,还是意图鉴定主人?虽存在足数与瞳色的差异,但从这样停在树枝来看,与巨大的乌鸦并无显著区别。不过,散发的灵气果然具有压倒性。能感觉到上等灵压,让人联想起夏目的使役式北斗。
  仰望的铃鹿咕噜咽了咽口水,下落视线瞪视天马。
  “……我说……我说,眼镜!你‘它’,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鸦羽’会与你——应该被祓魔局回收了吧?即便是被移交给阴阳厅,也应该被严密封印才对?它为何——
  铃鹿的说话速度逐渐加快,最后胀红脸地大声喊道。
  “话、话说,你为什么会在!?明明没来汇合场所!而且与‘鸦羽’一起——怎、怎么回事!?”
  春虎听到铃鹿的话后吃了一惊。还以为必是全员一起行动。不过,仔细考虑的话,只有天马另外行动是奇怪的状况吧。毕竟,在这之中最不擅长甲种咒术的,便是天马。
  另一方面,因铃鹿的质问而回过神的天马,在说明之前,“对了!”跳起逼向春虎。
  “春虎君。有给你的口信。”
  “口、口信?从谁那——
  “来自早乙女凉小姐。”
  不仅是春虎,其他三人也怀疑起耳朵。“喂、喂,天马。”冬儿困惑地搭话,但天马直直盯着春虎,不岔开视线。他的表情最大程度地强烈诉说着这并非是谎言与玩笑。
  “春虎君,她说了。说如果你准备自己挑战‘泰山府君祭’的话……她会祝一臂之力。说在前方等着你。”
  “为!”
  为什么——春虎说不出话来。听到话的其他三人也一样。毕竟,春虎下定决心亲手让夏目复活,是方才在长官室被空劝诫的时候。到那为止,都无法想象自己会挑战“泰山府君祭”。
  对愕然的春虎,天马深深点头。
  “嗯。不能马上明白她在说什么吧?不过,我见到了她。”
  “见、见到是?与早乙女凉?”
  “对,于是被托带了口信。还有,她说‘鸦羽’将会对你是必要的。”
  “…………”
  到底是怎么回事。春虎不由看向从头顶俯视这边的“鸦羽”。一如既往,读取不了“鸦羽”的想法。而且,甚至都不知道那是否拥有自我一类的东西。
  “……等、等一下天马?也就是说你,难道一个人取来了‘鸦羽’?入侵厅舍后?在那之中?”
  “小京,现在那种事怎样都好。”
  对不由自主从旁询问的京子,天马皱眉说道。铃鹿像是冻住般杵在原地。冬儿也在无意中发出了低吟声。
  老实说,春虎也是同样的心情。不管多么含蓄而言,都并非是“怎样都好”的事情。正因为与仓桥他们在一起,春虎明白到最初让仓桥他们准备好的磐石态势“崩溃”的,便是“鸦羽”的解放。不是春虎也不是冬儿等人,不是大友也不是道满。“鸦羽”——亦即天马,扬起了反击的狼烟。
  但是天马没有余裕在意周围的反应,“春虎君。”他真挚地续道。
  “告诉我,春虎君想要怎么做?让小夏复活吗?”
  这问题被投出的瞬间,感觉在场的空气紧张起来。
  京子与铃鹿表情一硬,关注春虎的回答。冬儿也一样。他在确认了春虎的意志后把他从厅舍带了出来,但还未问到春虎得出了怎样的结论。
  接着,在屏住呼吸等待答案的伙伴们面前。
  “啊啊,让夏目复活。”
  春虎干脆地答道。 
  投出问题的天马听到这答案后,最初咬紧嘴唇。但是,不久便让表情——恐怕是用意念的力量——缓缓绽开。
  接着。
  “……这样啊。”
  神色达观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如今在这里,也就是表示并未接受冬儿君所说的,叫夜叉丸的式神的提议吧?”
  “对。——大家也听我说。我要凭‘泰山府君祭’让夏目复活。经我自身之手。……当然,我并不清楚‘泰山府君祭’的作法。即便被说成是夜光的转生,我也完全不理解。但是……决定了。这就是我对夏目的补偿。”
  说完,春虎环视伙伴们。冬儿眼神认真。京子抿嘴睁大双眼。铃鹿眼角泛红,全身抖动。
  春虎朝三人微笑。接着注意到了。
  在夏目死后体会到的,无止境的绝望。然而自己却能够再次如这般微笑。能够向伙伴们展示笑容。空所说的话可能是正确的。在这前方,还等着夏目的笑颜也说不定。
  然后,这次轮到春虎询问天马。
  “我说,天马。那叫早乙女的人,知道我会作出这种选择吗?所以协助‘泰山府君祭’——
  “也许如此。但是……春虎君。比起我,你应该更了解她哦。”
  “诶?”
  因说怪话的天马,春虎一脸惊讶,随后理解了。
  ——果然。
  当初从大友那听到“早乙女凉”这名字的时候,就稍有预感。然后,想起她那无表情的脸后,不由露出没出息的表情。困扰。瞬间将来变得不安起来。
  随之——
  “给、给我等下!‘泰山府君祭’是禁咒哦?而且是秘祭!早乙女凉不过是夜光的研究者,有‘泰山府君祭’的知识这事初次耳闻哦?首先,怎么知道那叫早乙女的家伙比阴阳厅那伙人更能信任!?”
  如此反驳的是铃鹿。说的是正论,但声音与神情比话的内容更体现出少女的情感。
  “……铃鹿。我从夏目那听说了。制止我失控的‘单臂之鬼’啊,对夏目留下‘最后关头去投靠早乙女凉’这话。”
  “就、就算这么说!即便是那鬼,也不一定能够信任!”
  “确实,不过,与其握夜叉丸的手,我宁愿选择那鬼与‘学姐’哦。”
  这是稍微狡猾的言辞也说不定。因为最高声主张夜叉丸危险性的即是铃鹿。使用这般言辞的话,铃鹿便不能强烈反驳了吧。
她泫然欲泣地说:
  “夏、夏目亲不也说了吗。在我的那时候。说、说魂之咒术不是人类应该出手的领域……”
  “……确实。”
  “明明说了……明明说了……!”
  “……真心觉得,我不配当式神。夏目的怨言,从现在起让人忧郁啊。”
  春虎温柔地回应闹别扭的铃鹿。被他的眼神而非言语击退,铃鹿阖上嘴低下头。
  冬儿一句话都不说,静静注视着春虎。
  京子一副想说什么想说得不得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表情。
  然后,天马说:
  “……春虎君。早乙女小姐说了。说不要害怕‘鸦羽’,但是,别被吞噬。虽然不是太懂意思,但我与你持同一意见哦。该说不愧是大友老师的同辈吗,那个人也是个怪人……但是,和大友老师一样,感觉能够信任。”
  说完,天马笑着“明明什么依据都没有却这么说,不好意思啊”道歉。哀伤的,却也是具有他风格的,善良的笑容。
  春虎向旁边转过头,仰望伫立在树枝上的‘鸦羽’的化身。
  夏目因春虎身缠的“鸦羽”的咒术而死。这是严酷的“事实”。就如空所言,虽然明白那是经由夏目本人而非春虎与“鸦羽”意愿的行为,但在感情上果然嫌恶着“鸦羽”。并憎恨着。
  不过,还能有别的见解。春虎与“鸦羽”,共同被夏目救了——这样。
  那时候,春虎也好,“鸦羽”也罢,都并非处在正常的状态。夏目将之纠正了。因此自己这么活了下来。因夏目的意愿,自己与“鸦羽”回到了本来的姿态。这大概也为“事实”。
  早乙女似是“在前方等着”。
  在哪里?
  这种事情,只要稍作考虑就会立马明白。
  “——冬儿。京子。铃鹿。天马。”
  春虎注视完每一个人的脸后,明确地说道。
  “我,会去。”
  没有阻止之人。春虎亲爱的伙伴们,现出各自的态度,却不准备再做阻拦。
  春虎的“伙伴”如此。
  但是。

  “……抱歉,不行。”

  戒备周围的空,倒竖耳朵与尾巴的毛发,“春虎大人!”并发出滞后的警告。雪风鸣蹄。春虎他们一齐摆好架势,将视线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位男子进入本应施有驱人结界的公园。
  目光炯炯有神,全身缠绕锐利灵气的青年。久经锻炼的那气息,就像用己身具体体现着插于腰间的一把日本刀。就在数小时前还不拘束且可靠的表情,如今正如另一人般地绷紧。
  独立祓魔官,木暮禅次朗。
  可是,此为那个木暮吗?因他散发的肃穆威压感,春虎他们屏住呼吸。 
  “……不管有着怎样的缘由,咒术者染手禁咒一事,不能默默置之不顾。我要捕缚你们。春虎君。冬儿君。天马君。以及,小京。铃鹿。——听好了,任性到此为止。”
  春虎不觉毛骨悚然。
  仓桥没现出,且未从夜叉丸那感受到的“认真”的凌厉,存在于木暮身上。二话不说让敌对者屈服的力量。与咒力和灵气处于另一次元的力量。
  平素亲密可靠的大人,认真发挥力量的话将会如何?
  仅那预感便让孩子们萎缩的强烈“分量”,木暮展现了此。这对春虎他们来说,是本能地难以抗拒的某样东西。
  但是,木暮意识朝向的前方,实际上并不是春虎他们。
  “当然……”
  木暮面朝春虎他们的背后确认道。
  “就导师而言,你也应该为同一意见吧?是吧,阵?”
  春虎他们大吃一惊地同时向背后回头。
  被包在驱人结界中的,微暗的夜之公园。
  在这之中,咔,发出清脆的声响,大友现出了身影。他的表情染有学生们初次见到的苦恼与纠结之色。

      

  隔着春虎等人,木暮禅次郎与大友阵静静对峙。
  春虎他们被紧张束缚,杵在原地。不用说京子也一样。不过京子还感到与场面的紧迫感相别的奇妙忐忑。
  在祓魔局的聊天室,以及于厅舍后侧对冬儿与铃鹿说“等下”时感到的忐忑。现在那将试图被第三次反复。不,比至今为止更要严重。只要放松,意识便像是会立马中断,远远飞到不知何处般的感觉。不能顺利掌控身体。肉体与精神即将乖离。有此异样的印象。
  ——怎么回事!?
  现在明明不是这种事情的时候。京子拼命让自己的灵气安定,并将意识拉回眼前的光景。
  木暮与大友,是阴阳厅的原同辈。他们的交情自阴阳塾时代持续至今。这么说来,虽未见过两人直接说话的场景,但根据他们各自谈及对方时的样子,可以看出两人推心置腹的关系。
  绝非合谋,但实际上却缔结着深厚的信赖。即便成为大人,改变了立场,彼此的关系也未有改变。这种老交情,总觉得美好且令人羡慕。
  然而现在,木暮与大友显露京子等人不知道的严峻一面,带着麻痹般的紧张感面对着面。
  既不声音粗暴,也不怒气外露。相反,两人均平静沉着。
  不过,两人散发的气息化成惊人压力,让人感觉都压迫了身旁者的呼吸与心跳。那份沉闷就如同公园整体被沉于深海之底般。
  但是,两人的气息并非均衡。这也如实体现在两者的表情上。
  宛若自身携带的日本刀,木暮神情锐利坚硬。没有一切犹豫。
  与他相对,大友现出了犹豫。恐怕,是听到了春虎刚才的话吧。知道春虎的决意,而迷惑于之后自己该采取的行动。
  “阵。”
  就像斩击踏前,木暮用沉重、无所动摇地口吻说道。
  “厅舍之事。拉出芦屋道满的是你吧。”
  这并非询问而是确认。未能即刻理解意思,京子看向大友——确信了木暮的指摘是事实。
  “如你风格的佯攻。到最后关头就不挑手段。目的是春虎君的夺还?就这样不信任本厅?”
  “…………”
  对默然不语的大友,木暮忽然缓和表情。
  “反正对我隐瞒,也是顾及我的立场吧?只要解放了学生,之后自己再被通缉就万事解决,吗?一如既往让人不快的净为别人考虑的家伙啊,你。”
  “……性格使然。”
  大友总算开了口。讽刺性的口吻虽也有大友的风格,但并非为寻常难以捉摸的态度。
  木暮半睁着眼凝视大友后,忽然将视线转往春虎。
  面向全身紧张的春虎,“春虎君。”他不客气地说道。
  “所谓禁咒啊,换言之就是不仅限自己,把‘世界一部分’也抵押出去进行的游戏。”
  “……游戏?”
  “啊啊,赢了也许回报巨大,但输了那负债并不局限于仅由术者负担。完全无关的人——不止是游戏的参加者与参观者,甚至连不知道其存在的人都极易被卷入。”
  接着木暮侧眼瞟了大友一眼。
  “譬如你们的导师,这么说可能会引起不快,但他是‘禁咒的专家’。过去身处阴阳厅咒搜部,一手承包了隐秘任务、秘密进行的污秽工作。操使过的禁咒不下百个。正因为如此,彻骨了解禁咒的恐怖与不祥。”
  说完,“对吧,阵。”木暮向依然消去感情的大友问道。
  “今晚一天阴阳厅蒙受的损失到底到各种程度,你明白的吧?并非是单纯的金钱问题。将对明日以后的工作产生多大的深刻影响,因那结果将会有多少群人受到打击。并不仅仅是职员。阴阳厅理应帮助的人们,依赖阴阳厅的人们,将会同样受到损失。煽动芦屋道满的时候,你不可能没考虑至这种事情。知道却做了。为了自己的目的。是这样吧?”
  与话的内容相反 ,听不出木暮在责备大友。仅仅是单纯地确认。对此大友也完全没惭愧的模样,无言地肯定了木暮的指摘。仅看着这样的两人,京子的手脚前端就如同逐渐麻木了一样。
  “所谓使用禁咒,即是这么回事。”
  木暮这么续完,再次转向春虎。
  “但是啊?这种思考有时是必要的。并非个人,而是作为‘世界一部分’的‘代表’行动的时候。比如说作为阴阳厅的棋子——不,作为‘咒术界的调整者’为‘业界全体的利益’而行动的时候。正因如此,过去这家伙使用禁咒一事,阴阳厅予以了默认。但是……你又如何?春虎君?”
  木暮平稳的提问将春虎压倒。不,不仅是春虎。冬儿与铃鹿、天马,以及京子,在木暮与支撑他的信念面前,都无法出口反驳。
  ——禁咒……。
  既是京子不熟悉的词语,又是咒术。当然,至今为止并未如此深入考虑过禁咒一事。因为被禁止所以不使用,不调查,不抱持兴趣。只是遵从“禁止”这一准则。
  忽然。
  仰望停在头顶之枝的“鸦羽”。这么说来“鸦羽”也被指定为禁咒。与之关联,便会徒然地将世界一部分暴露于危险之下?因为输了那游戏,所以夏目死了?
  但是……。
  “阵。这些孩子由我接收。不管本厅说什么,我绝不会交出去。即便是局长与室长的命令。这样可以吧?”
  木暮当方面地宣告后,开始缓缓提炼全身的灵气。在春虎他们的面前,如夸示般堂堂地。
  “不言帮忙。别出手。”
  斩钉截铁地说完,缓慢走向前。
  空即刻拔出爱刀。雪风则慎重地踏响马蹄。不仅是式神们,春虎等塾生们也摆好了架势。不过,实际上正露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表情。
  京子不禁求助般地看向大友。
  大友以一副没有比这更可怕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木暮。以捉摸不定的扑克脸著称的他,清清楚楚地浮现出纠结之色。大友不惜挑衅阴阳厅也要救出自己的学生。就算对手是木暮,即便有踌躇,也不会坐视不管才是。也就是说,大友也无法赞同春虎使用“泰山府君祭”一事。
  不过……细想的话这理所当然吧。
  让死去之人复活。
  世上有大量禁咒,但其他完全无这般“禁忌”。
  “……也说下另一点,我个人的见解。就算胜了游戏,禁咒最终也会毁灭己身。换言之,是‘毒’。可能眼睛看不见,可能一时半会儿明白不了——但是,禁咒会逐步侵蚀使用其的术者本身。侵蚀其心。因为切身了解,所以你们的导师才没有出手。”
  木暮把手置于日本刀的刀柄上。
  “听从!”
  最后通牒。
  木暮所说的大概是正确的。春虎准备做的事是错误的。木暮的话通遍血肉,春虎的愿望中只有觉悟。木暮所做的事情深深扎根于地里,春虎试图做的事情却如雾霭般美丽梦幻。
  夏目死了。这已经是无可奈何的事实,亦是现实。无法翻覆。
  直至永远。
  这时——
  “!?”
  突然,如同被落雷击中,无法言语的冲击袭来。视野摇晃、暗淡,一口气地开始远离。
  遭受如同贫血——而且还是被一瞬抽去全身血液般,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触。目眩与恶心,恶寒与恐怖,肆虐京子的神经。
  周边的世界歪斜,心被从歪扭的世界中推出。魂魄离开目前的世界,被抛向某处不同的场所。
  这是大大超出京子精神能够把握范畴的事象。
  接着——

      

  注意到的时候,眼前是百枝天马的脸庞。小京,这般大声呼唤着。然后,在仓桥京子倒下之时,被百枝天马好不容易抱住了。咦,京子心想。不知为何觉得现实有不协调感。
  能看到宇宙。
  世界——眼前的光景,与宇宙相重叠着。
  “京子!”,土御门春虎惊呼道。阿刀冬儿与大连寺铃鹿也一副慌张的样子,看着仓桥京子。仓桥京子以像是处在梦中的表情,让焦点合不上的视线彷徨虚空。京子完全不能理解自己身上发生着的事情。
  拼命将意识朝向周围。注视与世界重叠的宇宙。
  不知何处传来隆隆的风啸声。穿过宇宙真空的风。看到的东西难以置信。而且,仓桥京子的这思考本身,就感觉似是他人之事一样。
  自己该不会灵魂出窍了?虽也有这么思考,但不协调。莫如说……是这样。感觉少许“偏离”了原先的世界。半误入别次元世界般的感觉。不,当然这也不对,但京子的意识做不出这之上的认知。
  然后——
  在百枝天马的头上,亮着于祓魔局聊天室见到的那黯淡之光。
  并不只是百枝天马。大连寺铃鹿上面也有。其他等人也能看见。始终不漏破绽,惊讶注视着这边的木暮禅次郎的头上,与哑然瞠目杵在原地的大友阵的头上,都能看到同一种类的光芒。与众不同的是阿刀冬儿。较之其他等人,他头上的光难以看清。并非光芒微弱,而是被似为朦胧月色的某物覆盖着。某物——对,是鬼气。
  此瞬间,啊,京子心想。
  在和宇宙重叠的世界之中,每个人头顶闪耀的光辉,就宛若“星星”一样闪烁。星光怀带遥远的深度,其之前方与未来连接。
  如今,自己正在读星。

  京子将视线朝向土御门春虎。再次清楚看到土御门春虎头上闪耀的星星。
  不过,那光辉并非只有一个。与春虎的星星相别的另一颗星星,就像挨近般悄悄地闪烁着。并非现在。在更前方。在未来。
  然后,明白了。
  如今存在的“世界”,只不过是一部分,京子理解到。
  “如今存在的‘世界’,只不过是一部分。”
  京子出声道。
  禁咒规则终究是人所决定的东西。
  “禁咒规则终究是人所决定的东西。”
  京子说道。
  禁咒,亦同样。
  “禁咒,亦同样。”
  接着,仓桥京子将彷徨于空中的视线缓慢移动,让焦点在土御门春虎身上聚合。土御门春虎与仓桥京子视线交错。仓桥京子凝视土御门春虎,京子读春虎的星象。
  春虎的星象。
  以及,夏目的星象。
  随后,隆隆呼啸的宇宙之风进一步增长势头。惊人的强风狂吹。在世界再次开始歪斜之中,京子使劲站稳,春虎,这么大声喊叫。
  “春虎!”
  仓桥京子叫道。
  “没问题。看得到小夏的星象。小夏在等着你。”
  所以。

      

  “……去吧……”
  以此话为最后,京子呼地落下眼睑,失去了意识。
  将此刻此地绝对支配的“战栗”,木暮只知道一种。被超越自身意志之物狠狠踹飞后背的感觉。
  神谕。
  不对,这不是神谕。这是……。
  ——难不成,“读星”吗!?
  “读星”之才与见鬼之才同为天赐的才能。纵然后天性训练能够延伸才能,但原本未有资质之人却无法操使。而且,拥有此才能的人,即使与见鬼相比也压倒性得少。
  但是京子——仓桥京子是阴阳塾塾长,仓桥美代的孙女。而仓桥塾长是被称赞为“仓桥的读星”的稀代“读星”,咒术的大家。听说连那个土御门夜光都重视她的“读星”才能,将她置于身边。
  那么。
  ——可能吗?京子君将星象……!?
  况且,刚才言及的预言。京子确实说了。
  说看得到夏目的星象。
  说夏目在等着春虎。
  这也就是说……可是,这……。
  这时。 
  哈哈哈,落落大方的笑声传过夜之公园。似是落去附着物般的明朗笑声。木暮的背脊瞬时冰凉。

  “哎呀哎呀,不得了。我的班级里真得尽是些问题儿童啊。”

  “阵!住手!”
  “禅次朗,抱歉。”
  紧随其后,木暮的视野被咒符埋满。
  立刻张结界——不过,咒符没能让术符发动,只是在周边狂舞。回转,重叠,往来,舞动。
  埋满空间,大量数目的咒符。这般数量的咒符到底是怎么做到——等下,错了。并非如此。眼花眩晕。是幻术。在注意力被京子吸引的一瞬滑入。大友的这个是幻术泰斗“神扇”的直接传授。只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阻止就很困难。
  ——可恶!
  木暮即刻两手结法界定印。脑海中浮现“阿”字的梵字,一口气净化体内的灵气。凭被称为阿字观的冥想法,阻断来自外部的咒性干涉。
  旋即,如雾气放晴般,埋满周边的咒符消失了。然而,此时春虎与冬儿已跳上白马式神,铃鹿也用模仿猛禽的纸折式神飞翔而起。
  右手立刻滑向刀柄,但是——
  “唵·毗悉毗悉·伽罗伽罗·悉摩利·娑婆诃!”
  “啧!”
  应对没能赶上。往旁跳跃以逃脱不动金缚的效果范围,并边倒下边强制拔刀。往白刃中注入咒力,朝驮乘两人的白马——并立刻保留力量——斩去。
  咒力之刃的斩击,从遥远间隔之外袭向春虎他们。木暮的爱刀是承蒙大天狗爱宕太郎坊守护的,神刀“天魔刀”。而木暮则是别名“神通剑”的神刀使用者。虽说那斩击多少有手下留情,但绝非是塾生能立马防御的东西。
  但是“鸦羽”防住了。
  “——咕!?”
  咒力之刃逼向春虎等人。在其前方,不知何时从枝头飞升,挥洒黄金之光的漆黑之翼无声地滑入。它的动作从容不迫且优雅,完全没有慌张的样子,却赶上木暮的斩击,将之反弹。
  木暮以失衡的姿势受身跃起,但那时候大友的式符已经逼近。在咋舌后击退的咒符对侧,握持缰绳的冬儿大幅挥动手臂。
  白马往上跃向夜空,春虎的护法式少女追随其后飞起。
  春虎在马上回头。
  “天马!将京子——
  “我明白!快去!”
  对天马的声援点头,“‘鸦羽’!”春虎呼唤金鸟。防住木暮斩击的金鸟展翅上升。
  ——还没完。
  切开符术,瞪视头顶,木暮摸索下一手段。
  将木暮的那思考——
  “咳咳。”
  连咒术都算不上的一声空咳,使得木暮的意识反射性地岔开,中断。
  绝妙之间。这手段简单——却掌握“场合”的微妙之处让其进退,于此点无人能出木暮的旧友之右。从以前开始,就巧妙得令人可憎。
  之后只能拜托给自己的式神们。
  比起此,现在——
  “……阵。你这混蛋……”
  不掩怒火地凝视大友。
  大友以平常捉摸不定的态度——否,以不像其风格的一本正经的表情,承受住激昂旧友的视线。
  “……老实说,没想到教师职务会这般费劲。”
  “你清醒吗!?”
  “确实……”
  大友扭唇。
  “也许错了,但,这是我的选择。”
  木暮忍不住咋舌。但是,将涌起的焦躁感强行抑住。现在不是听任感情行动的场合。必须准确完成应做之事。纵然那是何等困难之事。
  “阵。”
  木暮用苛刻的声音宣告。
  “本回不能让步。从那退开。”
  “禅次郎。”
  大友浮现些微苦笑。
  “不好意思啊,这恕难从命。”

      5

  “怎么做!?”
  再次并排于马上的冬儿,全身迎风地询问坐在后边的春虎。
  既然木暮出现了,那么灵灾修祓部队应该也很快就会接到联络。春虎他们成为了被追之身。那么,从现在起便是时间的战斗。
  “夺回夏目。之后去凉学姐的所在之处。”
  “好。那首先为祓魔局的本部。是今晚第二次的闯入。”
  冬儿的声音很高兴。固然冬儿早就以春虎的决意为基准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当下则和刚才的大友一样,有种抛开犹豫与烦恼之感。
  让耳朵与尾巴随风飘动,空与雪风并排驰骋。稍离开点的地方,也有着铃鹿的式神。以及“鸦羽”。金鸟虽与春虎等人拉开距离,但绝不试图离开。
  事已至此,只能相信它。不知道早乙女会“助一臂之力”至何种地步,但到底不认为可以委托一切。最终只能凭一己之力挑战“泰山府君祭”。为此,恐怕“鸦羽”的力量不可或缺。
  春虎与“鸦羽”一同被夏目所救。
  这次则轮到春虎与“鸦羽”合力救助夏目。
  “春、春虎大人!”
  突然空促使注意。紧随之后,“乌鸦的鸣声”涌了过来。
  “什!?”
  从前,从后,从左右,也从上下,从一切方向传来的鸣声震响,互相共鸣再乱反射。声音里含有咒力。是咒术。雪风凌乱马腿,冬儿则不由自主放开缰绳塞住耳朵。虽然春虎也发出了悲鸣,但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楚。
  ——这是!?
  啪飒,四只切开暗夜飞来的乌鸦,从四个方向包围住雪风。乌鸦——不,错了。头部与翅膀虽为乌鸦之物,但其下有着身穿防瘴戒衣的小巧身体。是木暮使役的鸦天狗们。黑濑与獭祭。醴泉和凤凰美由。
  “你们这些家伙!”
  鸦天狗们围着雪风持续鸣叫。“你这!?”空斩向右侧的一体,但鸦天狗却一溜烟避过。与之同时,跟在背后的一体则唰地缩短与春虎的距离。
  “春虎!你个蠢蛋!”
  又气愤又懊悔地大声喊叫。
  “听从禅次郎的话!现在还来得及!会与你一起道歉的!”
  春虎和冬儿与木暮的鸦天狗们相识。不仅如此,还是于春天的灵灾恐怖袭击之际,联合斗争修祓了“型·奇美拉”的战友。虽奉主人之命追踪而来,但原本朝气蓬勃、性格温厚的他们,大概并未期望与春虎争斗。
  但是。
  “……对不住,目前不行。让我通过——之类,说了也白说。”
  不管鸦天狗们如何作想,对式神来说主人的命令是绝对的。
  既然如此。
  “一决胜负!”
  说完,春虎扭腰向后方的鸦天狗扔过咒符。鸦天狗敏捷地闪躲,并“嘎”特别强烈地鸣叫,重整斗志。
  雪风不屈服于鸦天狗们的扰乱,再次开始前进。右边闪光。是空的狐火。
  然后左边为——
  “急急如律令!”
  对死缠雪风不放的鸦天狗,乘于猛禽式神上的铃鹿予以攻击。
  她插进鸦天狗与雪风之间,头也不会地对这边说:
  “下面!”
  冬儿反射性地拉扯缰绳,扭曲雪风的前进方向。随之,雪风直至方才的前进路线被像是枪一样的东西贯穿了。是延伸自地面的木行符的荆棘。
  俯视眼底。驰骋于大楼与大楼之间的雪风下方——大型车辆疾驶在车道上。是灵灾修祓部队的运输车。车顶舱口被开放,探出上半身的祓魔官仰望头顶的雪风他们。
  终于被发现了。之后增援必会接二连三地赶来。春虎不得不一个不剩地甩开他们,去往祓魔局。
  “——时机已到。”
  冬儿用不逊的口吻说道。春虎不由扬起脸。
  “喂,铃鹿!我与你成为诱饵,让春虎逃跑。行吧?”
  “冬儿!?”
  “吵死了。你之后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
  是不容分说的口吻。另外,虽说“让逃跑”,但事情并不如所言那般简单。鸦天狗们正盯视着。“铃鹿!”冬儿再度喊叫,并让雪风靠向铃鹿的式神旁侧。
  “急回转甩开天狗,趁此间隙,将春虎托付给‘鸦羽’。底下的祓魔官由我阻挡,你去岔开天狗的注意力,作出替代春虎的简易式!”
  “………”
  “铃鹿!”
  铃鹿脸不朝向春虎他们,固执地紧咬双唇。被风吹动的前发之下,通红的眼睛满含泪水。
  她依旧还未认同。是下不了决心吧。
  制止准备再次大声叫喊的冬儿,“——铃鹿。”春虎向前探身。
  “我会把夏目带回来的,所以——
  春虎温柔且饱含情感地向铃鹿诉说。铃鹿紧闭双目,边零落满溢而出的泪水,边激烈地摇头。
  闪闪发光的泪水乘风飘飞。
  然后,她抬起脸说:
  “笨蛋虎!”
  铃鹿从正面注视春虎。
  “要是你代替夏目亲死去的话,我会去死让你复活的!”
  可能自己终生不会忘记此刻铃鹿的表情吧。“啊啊。”春虎含泪回复。
  “一定会回来,所以,等着我。”
  冬儿浮现壮绝的笑容,“走了,三!”并提升雪风的速度。
  “空!”春虎喊道,奉主人之命的空解开了自身的实体化。
  铃鹿手握咒符。
  “二!”
  雪风再次提升速度。前方的鸦天狗禁不住敞开去路,并咬牙切齿地转而追赶。
  “一!”
  从眼底的运输车中飞出符术,但雪风的速度抛开了接连发动的符术。春虎于强风之中,将视线投向“鸦羽”。之前静观的“鸦羽”回应春虎的视线,并改变轨道。
  “零!”
  冬儿使劲拉住雪风的缰绳。
  雪风大幅歪向右边,逼近右侧的鸦天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张回避。在回旋后试图追踪的跟前,铃鹿的符术炸裂了。眼底运输车发出激烈刹车声之时,冬儿放出水行符。另一方面,歪向右侧的雪风踹踢快要撞上的大楼壁面,跃上楼顶。
  雪风冲过大楼楼顶,在鸦天狗们追缠住之前,通过夹隔大楼的另一侧的大街。
  春虎单脚乘于马鞍,“我去了!”喊完跳跃。铃鹿即刻投出式符,在冬儿的后面生成替身简易式。
  纵身跃入空中的春虎喊:
  “‘鸦羽’!”
  金鸟迅速飞扑入春虎的胸口。在注视着的冬儿与铃鹿面前,其姿哗啦变形,化成数根暗夜羽毛将春虎全身包裹。
  然后——
  身缠“鸦羽”的春虎,撕裂夜空飞翔而起。

      

  毫不回头。
  春虎仅只看前方,传达着前进的意思。“鸦羽”领会了它,如羽翼般翩翻下摆,一直线地冲过夜空。
  周围的景色逐渐被吹跑向背后。风击打耳朵,时时刻刻掠夺体温。
  但是,并未现出血液停止沸腾的迹象。心脏刻上强烈的跳动,并从内侧推动春虎。
  与之前从祓魔官那逃离时相比,“鸦羽”的举止远更安定。正适应着。连春虎也能确切感觉到此。如果春虎是土御门夜光的转生,那自己在前世也如这般身缠“鸦羽”,自由地飞过东京的天空,飞过帝都的夜晚吗?这是似会感到眩晕的想象。是跨越时空的念想。
  总之,向前。纵使些微也好,如今仅是一味向前。
  绕过出现在前方的大楼、踢蹬跨越突出的广告牌、飞于刮风的神田川上空,春虎仅只向前进发。
  赶往夏目的身边。
  出力伙伴们的脸庞,连续不断地闪过脑海。冬儿。铃鹿。京子。天马。以及大友。只要缺少任一位,如今自己便不会在此。因为全员奉献了全力,所以如今自己能够去见夏目。
  我说夜光,春虎心想。你也有如这般支持着你的人存在吗?有为了你费尽功夫,饱尝艰辛的人存在吗?
  如果存在的话。如果有这样的伙伴,且夜光为了报答他们而活着的话——
  纵使自己变成夜光而非春虎,也许自己也不会后悔。能够不余悔恨地交棒也说不定。
  啊啊,但是……。春虎呼地一笑。
  夏目会怎样?若为夜光,那家伙必定不会满意。毕竟——
  看见了。
  祓魔局本部。春虎一口气降低高度。选择没有人影的深夜小巷,无声飘落。
  幸运的是,现在祓魔局的祓魔官们应该因阴阳厅的变故而全部出动。虽然冬儿说过闯入,但理想情况为无人知晓地暗中潜入。如同滑翔于沥青路之上,春虎接近本部。
  然而。
  “春虎大人!”
  空放出警告与“鸦羽”进入防御姿态,完全为同一时刻。
 紧急停止,将下摆硬化跃起之后,锐利的斩击袭向春虎。“鸦羽”承受住附着咒力的钢之刃——并被切裂。
  断落的“鸦羽”下摆前端,啪地化成羽毛飞舞于视野。收回挥动的日本刀刀刃,浮现不祥的凶相,“鬼噬”啐了一声。
  “是你小子啊。”
  镜口吐话语。春虎急速后退,与镜拉开距离。
  脱掉墨镜的镜的眼瞳之中,可以窥探到其胸腔深处持续熏灼的强烈怒气与焦躁。他有如渴望鲜血的野兽,狰狞地盯着春虎。
  “哎算了。把你小子当成诱饵,将大友引诱过来。”
  说完,镜把“髭切”背侧架在肩上。
  面前临近祓魔局本部,完全寂静的街上角落。
  身缠“鸦羽”的春虎与携带楔拔的镜,四散火花形成对峙。


本帖最后由 土御门夏目 于 2013-7-3 16:26 编辑


  五章 魂呼

      1

  自那天以来,已过了很久——

  美月当空。
  端坐宅邸廊下,他眺看月色。
  手握酒杯。芳香酒气溶于夜色。
  夜光大人,从宅邸之中、月光未洒落到的微暗处传来呼唤。
  您的心意依然未变吗?
  对于询问,他苦笑着倾过酒杯。
  并以残留笑意的声音回答:
  “啊啊。”
  接着,这次则收敛笑意续道:
  “抱歉。”
  自庭院传来的虫声,淡然且柔和地舒缓两人间的沉默。
  她静静地凝视月光中的主人。
  然后,端正坐姿,缓缓垂下头。

      

  总而言之,不管怎样,目前时间宝贵。
  “空。拜托!”
  瞪视着镜,春虎向背后跳跃。实体化后的空将狐火当作烟幕燃烧,“鸦羽”当即转而脱离。
  不过。
  “啊?”
  镜发出危险的声音,左手提携日本刀,并随意捣出。
  空张开的狐火烟幕被扎入的刀刃啵地挖剜消散。镜更将右手伸向春虎,将镶嵌数个指环的手指如钩爪般尖锐扭曲。
  横砍撕裂空气,接着纵向。早九字。被注入指尖的咒力越过空间,在春虎那侧前方浮现格子纹。“咕!”春虎被咒壁弹开。
  是之前反弹鵺冲撞的招数。如果没有身缠“鸦羽”,最糟情况下就算死亡也不奇怪。
  镜半睁眼盯着春虎说:
  “别哧溜哧溜的。要不斩落你一、两只手臂与脚也行喔。”
  这是种虽说同为“十二神将”,却与木暮完全不同的——但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威压感。是处于言语不通、凶暴的肉食野兽面前的感觉。被格子纹弹开的春虎单膝抵在路上,可恨地瞪视镜。
  ——偏偏在这种时候!
  独立祓魔官,镜伶路。被称为“鬼噬”的国家一级阴阳师。是与春虎有过数度因缘的对象。以当前时刻与之为敌来说,是最糟糕的对手。
  “先前‘这家伙’受你照顾了啊。”
  说完,镜把刀锋对准春虎。那刀名为“髭切”,是镜的使役式楔拔寄宿的形代。
  镜所说的是上个月目黑支局一事。伴随咒搜部实行的双角会讨伐作战,镜被选为夏目的护卫,他将自己的式神楔拔安排在春虎等人的身旁。
  但是,楔拔破坏了双角会成员带来的咒具,并诱发连锁灵灾。其自身也在遭受瘴气后失控,袭击了护卫对象的夏目与春虎等人。那是春虎等人首次经历的,真正意义上的死斗。
  “托你的福,灵力仍旧不能完全回复,这不相当疼爱它嘛。”
  “别扯鬼话!因那家伙,我与夏目几近死亡!?”
  “好好上了一课吧?听说你蜕变进步颇有‘成长’喔,春虎?不过……”
  镜咧嘴嘲笑道。
  “‘另一人’看来没吸取教训啊。”
  空比春虎更先愤慨,“你这混蛋!”倒竖耳朵与尾巴的毛发。不用说,春虎与空一样,觉得全身血液为之沸腾。但是,春虎用钢铁意志封杀了愤怒的感情。
  谁会侧耳倾听疯狗的吠叫?镜的挑拨里没有任何意义。如今自己应做之事为全力从此地脱离。仅此而已。但这并不是能容易做到之事。必须让全神经集中,凭全灵着手。丝毫没有委身于愤怒的余裕。
  “…………”
  春虎保持凝视着镜的状态,缓缓起身。看到春虎这样的态度,镜一瞬露出了“霍”这表情。
  “稍微机灵点了吗?……不对,错了。”
  当然,镜已看穿春虎的决意。虽然对不回应挑拨一事给予了褒扬,但他之后的态度似是更加不爽。
  “这不为独当一面地‘跃跃欲试’吗?呵呵。把楔拔当傻子,成为了天狗?还是被‘鸦羽’怂恿了?像是自己为传说的阴阳师的转生,只要有意的话,即使是‘十二神将’也能与之匹敌?”
  “…………”
  并非交涉能起作用的对手。也不认为可以通过会话攻其不备。只能从正面抗争。没有胜利的必要。只须能从镜手中逃走。
  “这么说来,我对‘鸦羽’也并非没有兴趣。土御门夜光的转生也一样。若为仅仅嚣张的野狗,即便踹飞也没乐子……”
  镜冷冷地说道,接着踏响皮靴。在此期间,春虎逐步组编战术。空也领会主人的战意,一言不发地拔刀。两者的灵压徐徐高升,渐趋近临界。
  “很好,过来唷,春虎。就如之前约定那样,由我充分踹飞你。”
  这成了信号。
  春虎以不见其手动的快速攻击,朝镜投掷了咒符。迅速附着编好的术式,一口气注入咒力。单看那一连串的动作,镜的表情便倍增认真之色。
  “急急如律令!”
  投出的是护符。三枚护符同时展开咒壁,根据独自编织的术式结成一体,并半包围镜。而此时,已再进一步投掷了咒符。这次的咒符为五枚。边看着其从更外侧包围最初的咒壁,春虎边往正旁猛冲。
  “…………”
  飒,镜无所兴致地随意挥动“髭切”。
  最初的咒壁自不用说,连之后展开的咒壁也一同被一下子斩裂。就仿佛用加热过的小刀切黄油一样。镜都不细看咒壁,他用冰冷的眼神追踪猛冲向正旁的春虎。
  “什么意思?”
  不止扫兴与鄙夷,镜的声音里甚至笼有轻微怒气。
  不过,这才是春虎的目的。对春虎来说,是最初最大的胜机。他钻了“鬼噬”的空子。
  “急急如律令!”
  与裂帛的气势相合,起动咒术。起动的是混杂在第二次护符中的木行符与火行符。“什么!”在回头的镜前方,火行符因木行符的木气而引燃。
  五行相生的木生火。而且大幅度加以改编的那咒术让发热的黑烟膨胀,而非火焰本身。是宛若火山喷烟,内含迸绽雷火的黑烟。
  然后,以凝缩那黑烟的形式,第二次展开的咒壁向上延伸。边凭借自我修复填埋被斩裂的口子,边将镜整个覆盖入膨胀的黑烟中。
  最初咒壁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隐藏五行符混在第二次投掷的护符之中这事。另一个则是通过特意显示原创式符,使人错觉第二次的护符术式与第一次为同样之物。
  第一咒壁诱导思考,第二咒壁将木生火的发热黑烟、烟的膨胀引向内侧。另外,往正旁猛冲也是为了让其视线从术式上岔开。是至此程度的组合咒术。
  当然,不觉得这便能打倒镜。不过,关在内侧的黑烟如空的狐火般被扩散,并再次全部凝缩压迫镜。而且,封在内侧黑烟的火气,依火克金相克“髭切”的金气。
  镜的止步。是仅为了这目的而特化编组的咒术——战术。
  “空,拜托!”
  “是、是!”
  将空留在原地,春虎靠“鸦羽”一口气滑翔过街道。在咒壁被破黑烟被散之前——在镜的视觉被封住期间,离开战场冲进狭窄的小巷。
  留下空是为了在他突破黑烟之后,即便些许也好,进一步让他的追击延后。只有空的话,便能够在最后关头解开实体化后,隐形逃脱。总之,是时间宝贵的状况。而且,是纵使认真与之战斗,也胜算渺茫的强敌。于是春虎选择的,是于首击倾注所有的一击逃离法。
  穿过狭窄的小巷,去向旁边的街道。刚冲出就被侧面打过来的前向灯照亮。正好靠近的轿车急忙制动。在即将接触时,春虎跳跃勉强飞跨过车顶。
  飞出的街道是双向四车道的大马路。在这时间也有交通量。春虎立马拉开数米的高度,但是,只要飞得比周围建筑高,远方便能一眼识别。
  ——隐形!
  想到此的瞬间,不待春虎构成隐形术,“鸦羽”便将它的穿着者隐了形。虽然吃惊,但更感激。这样的话——就在准备再提升高度的时候。

  “这不很能干嘛。”

  飞来咒力斩击。躲闪不开。即便“鸦羽”立即翩翻下摆进行防御,斩击也削去布料,弹飞了空中的春虎。
  “咕!?”
  横渡车道上方,与另一侧车道的引导标识猛烈撞击。虽然“鸦羽”抵销了冲击,但仍旧难以呼吸。拼命朝攻击而来的方向看去,发现刚才通过的小巷出口处,有着手提日本刀的镜的身影。  
  ——太快了!
  如何做到——这般思索之际,注意到了镜脚下的咒力痕迹。
  ——可恶!用灵脉!?
  是禹步。
  通过环绕大地的灵脉移动,超高难度的“帝国式阴阳术”。镜无视从头顶覆盖的黑烟与咒壁,经由脚下的灵脉摆脱了春虎的陷阱。
  明明曾目击过镜的禹步,制定战术的时候却忘却了此事。何等粗心大意。而且,若说粗心大意,隐形也过于迟缓。要是在脱离的同时隐形,即便镜靠禹步逃离了陷阱,可能自己也不会被立马捕捉到。
  因猛烈碰撞的冲击,春虎晃晃荡荡地落下。再次恰好驶过的汽车边鸣喇叭边紧急回避。蹒跚着试图移动至人行道的时候,下一斩击。虽然如打滚般躲开,但后续车辆闯进了那里。
  在咒力之刃的前侧。
  受到斩击的正面部分弹开发动机盖。轮胎发出悲鸣,后轮打滑。回旋。在越过中央隔离带的时候,与对向车道的车辆接触,发出了刺耳的轰响。
  两车身啪嚓凹瘪,喇叭持续鸣叫。后续车辆惊慌失措地响起刹车声。在哑然瞠目的春虎面前——
  下一斩击。
  “混!?”
  连叫喊混账一事都做不到,拼命地回避。然而,再度连续飞来的咒力之刃,却一副如同不将周围放在眼里的样子。
  沥青路割碎,车身破裂。大楼的卷帘门崩塌,标识被切飞。开上人行道的车辆。翻滚的摩托。悲鸣与喇叭声与刹车声接连不断地连锁,发生新的追尾事故。
  乱七八糟。
  “祓魔局!开始修祓灵灾。一般人给我避难!”
  镜大声警告后,悠悠地步入交通被遮断的车道。春虎怀疑起镜的理智。
  “想做什么!?你……!”
  “啊?什么做什么,就如你听到的那样,‘修祓灵灾’啊。那‘鸦羽’原本就是禁咒指定的咒具。因拿出了它之故,哎,多少会出现些损害。”
  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镜坦然地说道。也就是说,他打算把这惨状彻底归结于“鸦羽”所为。
  “真刮目相看了,春虎。刚才的陷阱是及格线,但是,若给你个建议,那就是过于侧重招数了。实战要更机灵地行动。”
  ——厚颜无耻地……!
  心里气得直翻腾。但是,另一方面对自己的浅薄也感到生气。
  譬如说,铭刻于心的大友与道满的咒术战。那虽说是实战,但同时也为“咒术比试”。比试彼此的技巧,两者遵守这默认的规则。
  但是,这不同。必须更贪求胜利。
  耳闻镜警告的人们,边发出悲鸣边逃离而去。这会让灵灾修祓部队的到达更加提前吧。春虎拼命转动脑筋。现在更重要的是下个手段。但是,被击溃最大机会的现在,状况反转,最大的危机拦着路。
  ——怎么办!?
  “怎么,不来啊?那就由我去。”
  说完,镜反手倒握“髭切”并大幅举过头顶,“喔啦!”投掷而出。
  “什!”
  春虎瞠目着让“鸦羽”振翅躲避至上空。但是,那时候镜已经用变得自由的双手结完了手印。
  “曩莫·三曼多·缚日罗赧·悍!”
  压倒性的咒力迸溅,火焰自镜处吹起。火苗延展而上,化为火蛇。它大幅扬起镰刀形的脖子,袭向空中的春虎。
  春虎初次听到的咒文。未曾见过的未知咒术。
  不过——
  ——不动明王小咒!
  不知道为何知晓。是曾在课堂上学到过?但不管怎样,知晓着。该怎么应对也一样。
  “曩莫·三曼多·缚日罗赧·战拏摩诃路洒拏·萨颇咤也·唵怛罗迦·悍漫!”
  结剑印咏唱咒文。不动明王慈救咒。虽然镜瞪大双眼,但春虎没有注意的余裕。即便试图抵消,即刻打出的咒力之差也过于悬殊。边委身于“鸦羽”如舞蹈般后退,边拼命相抵追缠的火蛇。并非一次性,而是徐徐削去镜的小咒。
  但是,在此期间——
  “……有趣。”
  镜上扬嘴角。
  “这般返回啊。那么……记得是从金气开始的?五行转变——急急如律令!”
  符术。被挥洒向空中的五行符,为金行符、水行符、木行符、火行符。 
  首先由金行符成刃袭击从火蛇那逃开的春虎。代替专注于慈救咒的春虎,“鸦羽”将之弹开。
  接之,被弹开的刀刃吸收火蛇之热,其表面浮现出水滴。那水滴被拂落后,水行符发动。相生的咒力化成水流覆盖沥青路。看到此的春虎察觉,并回想起。
  ——这是!
  这次由木行符把水行符生出的水流吸上,产出大树般的蔓草。春虎赶紧提炼咒力。虽然总算抵消了火蛇,但此时最后的火行符发动。让蔓草一瞬间燃起,诞生数倍于火蛇的炎之大蛇。
  大友对道满展现的,五行相生的符术。将此内容说给镜听的,不是别人,正是春虎自身。热浪如海啸般冲过车道,搅乱了周围的大气。春虎的皮肤被大张其口的炎之大蛇嗞啦嗞啦地烤灼。
  ——那个混蛋!
  夺去春虎心魂的指导讲师的咒术,经由镜之手袭击春虎。那时候,对此道满在空中描绘咒印,将操纵的黑风——附带金气的风相生至黑色瀑布的水气,接着相克了大友的火气。但是,春虎无论如何也无法效仿那。只能使用“鸦羽”逃往进一步的上空——
  不对。
  两手手指自然而然地跃动。
  “将风!”
  在自己也搞不明白的状态下命令“鸦羽”。“鸦羽”立马大幅展翅——生出了附带金气的黑风。紧随其后,春虎的手指和当时看到的一样,在空中描绘出道满的咒印。“鸦羽”生出的黑风变为水流,如泥石流般直击大蛇。
  爆音轰鸣,水蒸气爆发。被产生的骤风吹飞,春虎哑然地看过自己的双腕。
  ——原来如此。
  是“鸦羽”。从“鸦羽”那流来咒术的知识。这感觉。这么说来,治疗夏目的时候也是如此。那时候因忘我而没有起疑的余裕。但如今想来,那时自己不可能知道的咒术,也接二连三地浮现至脑中。
  ——难不成这就是?这就是由夜光!?
  由夜光操使的咒术吗?
  但是,春虎的惊愕立刻就中断了。
  “有趣!”
  镜叫喊道。贯穿烟濛濛弥漫的浓厚水蒸气,镜的灵气及斗志明确地传达给春虎。
  “这不很带种嘛,春虎!还是说为夜光?这样的话,我也认真上了!”
  镜边冲过沥青路,边再度切早九字。这次如扔甩般,格子纹袭击春虎。春虎立即用“鸦羽”防御住,但镜已趁此间隙完成移动。
  镜跑近的是投出的“髭切”。利用皮靴前端让刀身浮向空中,再次反手握住刀柄,并咣地猛插刀尖入沥青路。
  然后,在“髭切”的前方结根本印,并边获取它的灵力边咏唱咒文。
  “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毗药·萨缚·目契毗药·萨缚他·咀罗吒·赞拏·摩诃路洒拏·欠·佉呬佉呬·萨缚·尾觐南·唵怛罗吒·憾漫!”
  火界咒。将镜全身的咒力与灵刀“髭切”的灵力相乘,一口气展开了咒术。
  令人惊恐。
  那时于长官室窥探到的覆盖厅舍的炎海。让人觉得像是与那咒术匹敌的威力。确切凌驾“鸦羽”防御的破坏力。若是被吞噬,就随之终结。
  “可恶!”
  翩翻“鸦羽”的下摆,春虎拼命逃向上空。“怎么可能放你走!”镜的叫喊声。火界咒向上延展,化成闪耀发光的猛火之塔逼近“鸦羽”。像是判断逃离不了,“鸦羽”擦过火焰的前端般紧急下降,钻过火界咒的动向。大概应是被结界守护着,但春虎却被似会让人失去意识的强烈加速袭击。
  镜的火界咒置攻击力为要点,相对动作些微迟钝。“鸦羽”决定用速度而非自己的防御力一决胜负。但是,即便如此也存在界限。镜的火界咒接连堵塞逃跑道路,逐渐将“鸦羽”逼至绝境。
  ——糟糕!?
  这样下去的话很快就会被“将死”。至少一瞬也好,有必要让火界咒的动作迟缓。水克火。要投掷水之咒术。那咒术也——如今的话知道。通过“鸦羽”流来。
  结龙索印。
  “跢侄他·乌驮迦提婆那·堙醯堙醯·娑婆诃!”
  于古代印度的吠陀神话中,水的支配者伐楼那。另外,其亦是十二天之一。水天的水天法。
  清新的咒力成水滴成雨水,最后成豪雨痛打镜的火界咒。再度发生的水蒸气暴风,产出乱气流颠簸“鸦羽”。
  相克火之咒术的水之咒术。
  然而,抵不上。力量的话自身应该有——更已将打破自己的壳,过多到失控程度的春虎的咒力,不余点滴地注入了才对。可是,就算这样也远不及。镜的力量过于强大。
  火界咒毫不动摇。
  火焰上涨,袭向乱了举动的“鸦羽”。春虎的视野被火染红。避闪不开。春虎咬紧牙关——

  “休想!”

  火界咒的制御错乱了。“鸦羽”紧急回避。从拽住后颈的死神手中逃脱了,但……没有放心的工夫,春虎的视线飞向镜。
  “空!?”
  于猛插在沥青路上的“髭切”前,镜挺直站立。他的左腕被猛扑过去的空的爱刀用力砍伤。被拜托阻挡镜而留下的护法,勉强赶上了主人的危机。
  不过——
  因喷出的鲜血,镜表情扭曲。他的双眸里燃起的,是纯粹的怒意。是被侵袭手腕的激痛之上,对咒术战被捣乱的怒意,也是对疏忽失败的自身的怒意。
  “——臭小鬼。”
  也不介意伤口扩大,镜用力向外挥动被砍伤的左腕。
  被大量血液挥洒到的空,在空中崩乱了姿势。
  镜顺势转身,用右手拔出竖立的“髭切”。
  “碍事。”
  将刀身笔直插入。空立刻在空中扭动身体。
  但是,没能避开。
  在瞠目的春虎面前,附带咒力的“髭切”的刀锋,贯穿了空的侧腹。

      2

  那是剑咒与幻咒的战斗。
  夜晚的公园。正逐渐接近黎明。边庇护没有意识的京子,退避至安全的场所,天马边出神望着眼前的咒术战。
  每当木暮的“天魔刀”让白刃辉耀,大友的咒符便被断成两截。另外,每当木暮的“天魔刀”一闪逼近,大友的咒符即扰乱斩击。
  一进一退。可是,在那若无其事的步法、手指的动作上,闪过劈哩啪啦电流般的紧张感。感觉于呼吸的时机、视线的流向之中,能窥看到被数重叠加的深刻意图与战略。当然,天马推测不出那真正的玄妙,但那为“厉害”一事尚还明白。
  然后,由两者迸发的咒力,在双方高输出的状态下形成完全均衡。
  正因为木暮为刚大友为柔这一印象之差,两人的咒力,以及散发的灵气,看起来几近不相上下。不止如此,甚至现出表呈“气”之阴阳的太极图那般的,不可思议的协调。
  边激烈流动边均衡调和的战斗。天马连岔开视线也无法做到,心想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光景。
  于此之中。
  “阵!”
  木暮再次高声道。
  “重新考虑下。京子君的预言与行动的正误、善恶是两回事!你当真准备让春虎君使用禁咒吗?想把自己的学生变成罪犯吗?”
  “……禅次朗,这已经不是那种问题了。”
  “是什么?我所说的是‘现实’问题。纵然‘泰山府君祭’成功了,事情也会变成春虎君以咒术犯罪者的身份被阴阳厅追缉。就算是夏目君也一样。即便复活了,你认为这之后她还能正常生活吗?首先——
  木暮挥刀,大友在一纸之隔处避开。
  “你认为会成功吗?‘泰山府君祭’?那几率是万分之一!而且如果失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能事情会发展至无法挽回!”
  “无法挽回之事的话,早已发生了。”
  大友回应后切刀印,木暮张开结界阻止咒术。
  “因此才让其乱来。我的学生说‘能行’,我若不相信又该如何?”
  这是守护东京之夜的祓魔官木暮,与将学生们引导向未来的阴阳塾讲师大友之间,无法相容的争辩。并非各自的想法相异,而是彼此立足的场所不同。
  “而且……”
  大友侧眼看了天马一眼。天马受惊紧张起来。
  “听到了吧?似乎凉与这状况有关。那么,成功的几率就远比万分之一高。”
  听到此话的木暮涨红脸,“阵!”并吐出话来。
  “你仍准备相信那家伙吗!”
  “当然,我并未“相信”那家伙。只不过那家伙极少失败。”
  与激昂的木暮相对照,大友很冷静。与其说是沉着,不如说是意图性地抹杀感情的波动。看到他的样子,木暮的怒气转为苦涩的懊悔。
  “不对。”
  声音虽平静,却断然否定。
  “就我所知,巨大的失败有一个,就是背叛了你我。”
  “…………”
  大友不予任何回应,目不转睛地看着木暮。木暮也不摆架势地承受住大友的视线。
  此刻,在眼镜的镜片背后,大友到底露出何种眼神?从天马这看不到,也感觉不该看。
  等注意到时,两人不知何时停止了动作,在公园的中间形成对峙。
  木暮缓缓地深呼吸,再以同样的速度吐出。
  两手架“天魔刀”,将刀锋朝向大友。青眼架势。接着在手中回柄反刃。
  现出日本刀刀背的峰打架势。本来,所谓峰打是指在刀刃即将击中时反刃。将之特意提前展现,是种逆反意义的警告。
  至此为止木暮挥刃战斗。反过来说的话,是因为他无心“击中”,且不准备斩伤大友。
  然而现在木暮采取了峰打架势。当然,即便是峰打根据场合也会造成致命伤……是表明已经不会再手下留情这意思吧。从那退下,并非这般命令,而是宣告用刀刃让其退开。
  真是耿直啊,大友似是想这么说地略微苦笑。右手往前,“咚”,用拿着的手杖垂直戳打地面,并保持此姿势静候木暮。
  “……唵·侄洒呐擘悉啰·摩拏也摩诃啰洒曳药·侄缚他拿呴缚皅帝摩吒啰颇咤呢·娑婆诃。”
  向四天王之一,军神毗沙门天希求的调伏真言。木暮全身冒起威武显著的灵气,咒力渐收敛于“天魔刀”。神刀的灵压高涨,让人感觉以刀身为中心的空间开始扭曲。
  天马的手脚因畏惧而颤抖。喉咙干渴,眼看就要倒下。
  另一方面,大友则沉静着。用如同自高地眺望曙光的透彻眼神,凝视木暮神刀散发的灵气。面对极可能招致自身死亡的力量,他用风止湖面般的平常心,放松地摆好架势。
  嘶,木暮的刀锋略微晃动。咕,大友握杖的手稍稍使劲。
  然而,那瞬间并未来临。

  “到此为止,双方退开。”

  两者的灵气乱了。天马也吃了一惊,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霍霍。”
  与奇妙的笑声相伴,纤小的少年出现在夜之公园中。因闯入者过于与现场不搭,天马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但是,天马的注意力很快便移向少年的后方。看到那边,啊,不由漏出悲鸣。式神。袭击了厅舍的,道满的式神。以及,另一人。有一位借那式神的肩膀,勉强站立着的男子——极端衰弱的老人。
  少年再度“霍”地一笑后。
  “顺便一提,刚才的并非老朽而是这家伙的话。目前似乎说不了话,所以由老朽代言了。”
  面向茫然忘我杵在原地的木暮与大友说道。
  是谁,天马注视少年与老人。少年不认识。若是这么具有特征的孩子,只要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不过,觉得老人有些面熟。面貌变化相当之大,但在什么地方——这么想的时候。
  “……天海部长。”
  木暮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于是想起来了。去探望大友的时候,先拜访病房的老人。记得是大友的原上司,咒搜部部长天海大善。
  “这个老不死的……”
  这么说的,是大友。他的声音不似他风格地颤抖着。
  “都一把年纪了,不符老年人的鲁莽行为能适可而止吗。被留下的人难以招架啊。”
  老人极其衰弱。
  但是,面向木暮与大友,他却桀骜不驯地笑了。

      

  “空!”
  附带咒力的“髭切”的刀锋,贯穿了空的左侧腹。
  少女的碧色双眸,似是快张裂般大大睁开。
  镜抽出了“髭切”。空的表情冻结,全身被激烈的灵滞覆盖。摇晃着试图逃跑,用尽力量,噗通,掉落至路面。
  全身的灵滞止不住。空的姿态失稳,对面的沥青路透明可见。
  “空!?”
  空没有回答。但是,感到主人与式神间的灵性联系急速变弱。头脑一片空白。试图奔跑的脚蹬挠天空。
  镜并未停下攻击之手。
  左腕的伤相当之重,但比起治愈,镜更优先“最后一击”。他朝空迈出脚步。自右手伸展的“髭切”的刀锋,接受火界咒仍旧残留的光芒纯白闪耀。
  回应春虎无言的叫喊,“鸦羽”似箭而飞。
  以从背后绕过去的轨道,冲进镜与空之间。但在镜侧眼——以如同岩浆的目光瞥了一眼的瞬间,“鸦羽”改变了路线。
  “喂!?”
  无视春虎的抗议,“鸦羽”敏捷地拉开距离。它判断不应该进入镜的“剑之间隔”中。
  至此,“鸦羽”数度承接“髭切”飞出的咒力斩击。虽不能说是无伤,但那刀刃也并未贯穿到穿着者身上。
  但是,最初镜突袭的一刀不同。“髭切”的刀身切断了“鸦羽”的下摆。也就是说,经由“髭切”刀身的直接斩击,凌驾于“鸦羽”的防御力之上。
  比起穿着者的想法,优先他的安全。若是作为保护穿着者的咒具,此为理所当然的判断,但偏离了理应“绝对服从主人想法”的式神的规则。春虎悔恨地咬牙。也就是说,“鸦羽”现在也仍未将春虎认定为真正的主人。
  “……春虎。你在小看人吗?”
  用过于愤怒而感情麻痹的声音,镜边滴答流血边说道。
  “为了式神,其主人准备自己挺身而出?适可而止喔?”
  如辱骂般吐言后,俯视蹲在路面上的空。他眼里浮现的,并不是杀意。只有与斩掉敌人咒符相同的,冷静的判断。
  “可恶——!?”
  不可能见死不救。纵使“鸦羽”会如何判断。
  ——去!
  春虎祈愿的“鸦羽”再次振翅。
  逼向镜。镜再次如砍过来般向春虎投去视线。结果一样。“鸦羽”在“髭切”可以达到的最大范围前再度振翅,获得逃往上空的浮力。镜确认春虎修正轨道后,没感情地将“髭切”举过头,将视线回至倒下的空身上。
  这瞬间,春虎脱掉了“鸦羽”。
  即将从袖口抽出胳臂之时,传来“鸦羽”的诧异气息,这不知是否为错觉。春虎下降,着陆至路面。两脚弯曲吸收冲击。在镜吃惊地回头期间,以全身弹力向前奔出。
  “空!”
  空虚弱地睁开眼睛。
  接着,凶刃一闪。
  最初感到的,是热。灼热。如同碰触烧烙过的铁一样,伴随冲击的灼热。是强制让一切思考当机的热与冲击——以及痛楚。
不过,与那热、冲击、痛楚同时感受到的,是于指尖上轻飘飘且不可靠的触感。

  必须守护。
  这份情感在意识与无意识的境界线上,唤起了春虎。
  接着,等注意的时候。
  春虎正两手抱起空地站在路上。
  记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只不过,拉开五米左右的距离,与手握“髭切”摆出斜身架势的镜对峙着。
  “……原来如此。”
  镜说道。啪嗒,从“髭切”的刀锋处落下血滴。
  “你是真正的蠢货啊。”
  这话仅被耳朵勉强捕捉到,几乎没有进入脑中。如今春虎的脑里被“痛楚”所涂满。这般巨大存在感的痛楚初次体验。总而言之,疼痛。难以忍耐的痛楚一点儿也不退去。
  轰鸣嗡嗡响彻。暂且没明白这是自身的血流。每次血液作响,便穿过激痛。激痛肆虐、爆发。它毫不停息地持续。
  胳臂中的空转动了身体。
  “……春虎大人……!?”
  因她的声音中包含巨大的惊愕,春虎俯视胳臂中的式神。总觉得与平常有所不同。并非式神引起的激烈灵滞,而是眼里映照的影像本身有着明确的不协调感。
  因这原因意识到了。
  左眼看不见。
  然后,春虎总算注意到自己的左半边脸湿润着,以及,破坏思考的激痛之源为自己的脸庞。
  左眼被砍伤了。
  镜挥下的“髭切”刀锋,自上往下用力砍了春虎的脸庞、左眼上方。
  “你这混蛋……”
  空在春虎的胳臂中,边引起灵滞边向镜转首。
  “你这混蛋!”
  激怒的空放出怒号。毫不顾虑自身伤口的咆哮,引起了极易抹消自己的灵滞。
  但是,不消说,镜并未理会。
  “……हुं。”
  军荼利明王的种子字真言,将春虎主仆打垮。已经没有“鸦羽”的守护。正面遭击之后,被吹飞。天地激烈轮换,刚这么想,硬质的打击就招呼了全身。隔了一段时间后,才认知到已落至沥青路上。
  一切神经麻痹,在此之中,唯有激痛支配了身体。已经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咕……。
  自己也许将死。在朦胧的意识里,春虎不隐讳地如此感到。
  之所以没有现实感,是因为大脑机能低下吗。保持缺失真实感的状态,模糊的眼瞳里映照眼前的光景。
  “……无聊的终幕。”
  提携“髭切”的镜好似惋惜地说道。在他面前,边数度引起灵滞,空边踉跄起身。
  那细小的后背,试图保护春虎地展开双臂。
  “我——
  空说道。
  拼上意志,拼上自身的存在意义,断然宣言。
  “我并非为了被你这样的小毛孩夺走主人而等待至今!”
  咚,心脏倏得跃动。
  春虎睁开残留下来的右眼,用染血的左眼——

  美月当空。
  端坐宅邸廊下,眺看那月色。
  手握酒杯。芳香酒气溶于夜色。
  “夜光大人。”
  从宅邸之中、月光未洒落到的微暗处传来呼唤。
  “您的心意依然未变吗?”
  对于询问,苦笑着倾过酒杯。啊啊,如此回答,随后,抱歉,再这般续道。
  自庭院传来的虫声,淡然且柔和地舒缓两人间的沉默。
  她静静地凝视着这边。然后,端正坐姿,缓缓垂下头。
  “我会一直等下去。直至无穷岁月尽头。因为我——是您的

  “飞车丸?”
  春虎喃道。
  此刻瞬间,持续束缚她的土御门的五个封印,遵从旧时盟约开始解咒。

      

  夕暮时分。
  从宅邸深处传来的婴儿哭泣声,总算停止了。不久之后,一位男子出现在面朝庭院的“桔梗之间”里。
  年龄为三十前后。着日式服装,戴金边眼镜。他那线条纤细的容貌给人一种知性——且稍稍细腻的印象。而且,宛如和年龄一同被刻琢的皱纹般,忧虑与迷惑扎着根。
  他有着探视未来的力量,及读取那可能性的力量。对多数人来说,是种难以获得的力量。但是,对他而言,这力量并非福音。是不安全且不安定,却强力束缚人心的力量。仅为招致更多苦恼,不吉利的力量而已。
  但是,当下他只能依靠自己的那份力量。未来极端困难,为应对其,他过于无力。
  不知不觉中,他杵在“桔梗之间”里一动不动。通过敞开的障子门,眺看庭院。被落日染洒的庭院,时刻改变着它的色调。对那变化,单单看得出神。唯独此刻,他侧脸上的忧虑与迷惑,似是稍显淡薄。
  不过,他能沉浸在安稳之中,也仅只转眼之间。
  意识到的时候,庭院中有着人影。
  廊下的对面。边双肩沐浴斜阳,边单膝着地垂着头。尽管一直注视着庭院,却没能注意到那人接近。
  隐形。而且是解开实体化的隐形。是只有非人的式神才会的技能。但是,宅邸中有着数重结界,阻碍没有许可的灵性存在接近。能够穿过它,是因为她过去曾是这宅邸的居住者吧。
  惊讶很快褪去,苦笑寄宿唇边。
  “又相当早啊。……不,一直持续等待着吗。”
  等待主人——对说至一半的话,她并非回答。因为对她而言,那是用不着特意回答,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哪边?”
  “……在下飞车丸。”
  “是吗。”
  是让人感到清澄,且少许耿直的声音。
  是以传说的式神而言,颇为谨慎的登场。话说如此,似觉得连这般安静地垂着头,都能让人察觉到她体内秘含的强大灵力。
  “要求为?”
  “伴于吾主身旁。”
  在寡言的话语中,存在着绝不退让的钢铁意志。她像这样低着头,仅是因为他为土御门的现当家罢了。对她而言,虽然这是足以尽礼仪的立场,但不可能是绝对服从的对象。
  并非家族也并非血统,她的忠诚仅奉献给唯一的魂魄。
  他眯起镜片背后的眼瞳,静静注视着跪在庭院里的她。逐渐西沉的太阳,将持续伏着脸的式神染上火焰之色。
  式神的星象读不了。
  但是——未来极端困难,为应对其,他过于无力。
  “……有条件。”
  她总算抬起头。她的白皙美貌得以显露。美丽而高雅的碧色双眸,笔直地盯视他。

      

  那“条件”,如今即将被填满。
  束缚她的封印,全部为五个。第一个是被盖在其他所有封印之上,伪装封印本身的封印。是对他人也“对空”隐藏余下四个封印,以意识不到自己正被封印这事实为目的的封印。
  这第一封印刚被解除,于那天夕暮落日之中,和土御门泰纯定下的盟约的记忆便复苏了。确保自己是“何人”这一自我同一性。接着,接受盟约条件、施封印于己身之时的意志与使命感被连锁解放。
  此刻瞬间,她首先作为“小飞车丸”觉醒了。
  飞车丸率先再确认的,是主人——春虎的状况。
  左眼损伤。全身磕碰。灵性伤害也巨大。哪个都并非致命伤,但处于危险的状况。毕竟,眼前仍旧存在着“敌人”。
  分秒必争,飞车丸如此判断。
  飞车丸无视原本的顺序,一齐连接余下的所有封印。将那解咒过程并列处理。
  但是,这时候眼前的“敌人”察觉了异常。
  他磨利双眸说:
  “——什么?喂?”
  直觉不错的家伙。飞车丸将全神经集中在解咒过程上。强制提升处理速度。
  第二与第三封印即刻被解除,被压缩的要素得以展开。
  第二封印封住的是“人格”。第三封印封住的是“姿态”。第二与第三封印互相联动,原本不是能如这般一瞬解咒的东西。不过,幸运的是,第三封印“松弛”了。泰纯施在春虎身上的封印经春虎之手半毁之后,承受主人放出的过大咒力,术式出现了问题。而且,刚才“髭切”的一击将封印的力量再次弱化。飞车丸以最少的步骤拿下第三封印,因此也短时间内成功解除了第二封印。
  作为飞车丸的意识增加分量,辅佐夜光的干练式神——这强韧的人格觉醒了。纯粹与专一保持原样,无垢的碧色双眸将成熟的知性、磨砺的力量与开花的才能寄宿于眼瞳内。同时,全身的灵滞改变了至今的模样,她边闪灭边开始“成长”。
  耳朵与尾巴留下,胳臂伸长,腿脚伸长,身体的体态改变,容貌逐渐成熟。就像一口气增长了十岁。逐渐取回飞车丸原本的姿态,与内在人格相符的姿态。
  然后现出的,是绝世美貌。
  宛若威风凛凛女武者般的纯粹锐气,与妖艳美丽、和本人资质相反的娇媚,保持着危险的均衡。似会散发香气的风韵,更衬托出她的美貌。
  但是,外貌的变化并未吸引“敌人”的目光。
  “——曩莫·三曼多·缚日罗赧·悍!”
  镜激烈咏唱不动明王小咒,并附上“髭切”——一闪。银光划过刀身,放出的热浪痛打飞车丸。
  虽然即刻张开的结界削落了热浪的威力,却没能抵挡住它。判断不行的瞬间,飞车丸将残余的力量集中至后方的春虎而非自己身上。展开保护主人的结界。紧接其后,打破最初结界的热浪吹飞飞车丸,成长途中的身体边满起灵滞边舞于天空。
  解除封印的术式紊乱了。飞车丸咬牙,但其意识投向的是春虎而非自己。热浪又突破了之后展开的结界。咒力不足。春虎的身体无计可施地被吹飞,如人偶般滑过路面。抵抗的力量也好,逃跑的力量也罢,均已未残留在主人身上。他处于失去意识前夕。
  飞车丸作出了决断。
  余下的封印为两个。即使在这之中,第四封印封住的“灵力”,对飞车丸而言也是重要的因素。
  过往,她曾舍弃身为人类的肉体,以灵性存在的身份转生了。
  对现在的她而言,自身灵力无非就是与维持自己存在直相关联的力量。是为了保持灵性安定,本来需要花费整晚——至少应花费数小时阶段性解除的封印。
  不过如今为了从眼前险境中救助主人,无论如何都必需那灵力。因此,飞车丸并非解除封印,而是开始强制破坏。
  第五封印的解除委给术式,让其自动后退。与之相对,从术式那夺取第四封印的制御,随后凭己力击溃封印的一角。
  将取回的灵力替换咒力,进一步逐渐切开封印。灵力急速膨胀而起,但缺乏安定的灵力开始从根底摇动飞车丸的存在。当下覆盖全身的激烈灵滞,有如从内部绽开的雷电一样。
  但是,即便如此也赶不上。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对加速度般取回力量的飞车丸,镜乱击咒力之刃。虽然力量逐渐回复,但将其全部运转于结界的破坏上。极力避开消耗,看破刀法,在一纸之隔处躲闪斩击。像这样吸引“敌人”目光的期间,也全力逐步破坏第四封印。
  但是,镜果然敏锐,识破飞车丸的目的是拖延时间后,“楔拔!”将手中的“髭切”扔向空中。
  抓住投出“髭切”刀柄的,是实体化后的使役式楔拔。高挑细瘦的纤弱男子。虽是曾折磨过春虎他们的强力式神,但灵气还未完全回复这事似乎不假,他的表情空虚,动作也欠缺活力。
  不过,镜边瞪视飞车丸边冷冷命令道。
  “干掉春虎!”
  飞车丸即刻中断封印的破坏,解开实体化,急赶向春虎的身旁,但是——
  “别小瞧人!”
  镜的早九字弹开了飞车丸。飞车丸再次边实体化边着陆至路面。不行。没有空隙。以从正面突破来说,力量尚不足够。
  就算是镜的伤,应该也相当疼痛。但镜丝毫不让它表露于外,并专注于飞车丸。正试图看透她的真正价值。接着,在他背后,他的式神开始慢吞吞地接近春虎,并手提“髭切”。
  这样下去的话会赶不上。她再次作出了决断。
  并不是破坏封印,而是将封印束缚的部分——灵性存在的自身的一部分解体,强制让其通过破裂的间隙脱离。不用说,这样做的话不可能再构成,还会危害自身的存续。不过,尽管如此,“总体”会增加。一时的话,可以取回过往的力量。
  甚至封印己身地长久等候,是为了伴随主人身旁保护主人。若是不能保护主人,那自己的力量便没有意义,自身存在的理由也将消失。主人的安全优先于一切。对护法来说,这是自明之理。
  不过,遗憾的是尚未完全结束解除的第五封印。
  第五、最终封印封住的是飞车丸过去的“记忆”。是与主人共同度过岁月的种种回忆。对飞车丸而言,那一个一个都是无法代替的宝物。即便失去些微,也比破坏自身的一部分来得更苦痛。
  即便如此,过去的记忆也不可能优先于现在的主人。飞车丸在白皙的美貌上浮现苛烈的决意之色,随后将自身的内部解体。通过濒临毁坏的封印间隙,一口气夺取力量。
  那已经连灵滞都算不上了。飞车丸全身上下迸发无数的闪电。庞大的灵力卷起漩涡发出吼声。镜哑然地凝视飞车丸。
  飞车丸如砍击般宣告。
  “小子,退下!”

  强制取回的力量,未能立马制御。飞车丸将肆虐的灵力以狐火的形式扣向镜。
  熊熊燃烧的青色火焰如雪崩般袭向镜。镜展开结界。狐火将那结界整个吞噬。
  飞车丸进一步利用雪崩的灵力,利用那动态提炼咒力。伸出左手,收紧右手。拉弓架势。吐出的狐火会聚。镜神色一变,但已经迟了。
  “hifumiyoimunekotomochiroraneshikiruyuitowasohatamakumeka!”
  咏唱蟇目神事的神言,射出咒力之箭。只不过,那莫大的咒力与其说是箭,莫如说是巨炮导弹吧。
  镜瞪大眼睛之后,咒力与结界猛烈撞击,排除、贯穿了些微的抵抗。因压力过大,结界往后方爆炸。沥青路被剜掉,其碎片飞向空中。
  真是一击了结,但飞车丸没有夸耀胜利的闲暇。视野一角,慢吞吞前进的楔拔站到了春虎旁侧。手中的“髭切”——贯穿自己、夺去主人左眼的刀刃,再次寄宿不祥的光辉。但是不会有第三次。飞车丸奔驰,尾巴随风飘动。如今的楔拔本身,并非威胁。只要将其扯离主人旁侧就没问题了。
  赶得上。
  然而。
  “还没结束!”
  火焰咒术从正旁阻挡了去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脚踏空。是镜。怎么可能,这么心想后,方才空的记忆苏醒了。
  禹步。又一次——但是,没想到能在那时刻瞬间行使这般高难度的咒术。果然这男人也确为当代屈指可数的阴阳师。飞车丸悔恨地咬牙,着手下一咒术,但是——
  同一时刻,楔拔将“髭切”举过头顶。
  心脏被猛地一攥。
  边放出狐火,边朝向楔拔的身旁。但镜并未好说话到可以容许此。一步一步都过于遥远。全身逐渐被恐怖贯穿。“可恨!”飞车丸舍弃防御疾驰。可是,即便能够无视镜的咒术造成的伤害,被削掉的速度也无法挽回。
  赶得上。
  不——赶不上。
  楔拔挥下了“髭切”。飞车丸发出悲鸣的那一刻——

  “这样,人情,便成二。”

  嘭,在隔着春虎的另一侧,厚重的某物着落了。
  男子。是身高将近两米——不,甚至有目前进一步膨胀印象,肌肉隆起的魁梧男子。男子在着地的同时伸出右手,用手掌轻易握停了被挥下的“髭切”的刀身。
  短金发有如王冠闪耀,轮廓分明的面容之中,细眯的双眸放射强烈的目光。身着无领带的西服。平常会让人感到洗练精干的那服装,只有此刻看起来如雄赳赳的战斗装束。无厚度的夹克左袖,被男子的鬼气吹动,优雅翩翻。
  “角行鬼!?”
  “哟,飞车丸。看你相当棘手啊,变钝了?”
  男子——角行鬼不客气地咧嘴而笑,咕,并用右手把“髭切”的刀刃压回上方。隔着横躺的春虎与他对峙的楔拔,粗暴褪去至今空虚的表情,如野兽般显露敌意发出咆哮。在因缘之鬼面前,战意喷涌而出。
  角行鬼哼了一声。
  “不象话,去重新来过。”
  接着,抡起握住的刀刃,将“髭切”连同楔拔砰地扔飞。
  被扔投的楔拔落至镜的附近,并顺势解开实体化。哐嘡,唯独“髭切”倒在沥青路上。角行鬼眺视镜,“想怎样”,如此询问般地略挑起半边眉毛。
  “……!?”
  镜咬紧牙关。
  将春虎庇护在脚下,角行鬼仅凭他的鬼气压倒周边。飞车丸也用明显浮现杀意的眼神,瞪视将主人逼至绝境的镜。
  若对手仅为飞车丸,这傲慢的阴阳师可能会彻底与之相斗。
  但是,亦将赶来的角行鬼置于对手位置互相交锋——还未愚蠢与傲慢至这般思考的地步吧。
  “碍眼。”
  点燃狐火。镜即刻拾起“髭切”,回避巨大的火球。之后踩踏复杂的步法,消去身影。禹步。他撤退了。
  可以追击,也能弄乱灵脉。但,现在以春虎为优先。
  跑近春虎,全力附上治愈咒符。“布!”头也不会地大声喊道。
  角行鬼哎呀哎呀地耸耸肩,扯掉夹克的左袖。对被救出困境一事,连一句谢辞也没有。不如说,如果要求道谢,必定会反过来“至今为止一直在干什么”这般严厉地开始说教。对自身满是灵滞,将布料铺在春虎左眼上的飞车丸,角行鬼浮现苦笑。
  知道她专注于主人,决不入耳其余之事,他却仍说: 
  “真是的。你这家伙忠心耿耿啊。”
  接着,通过飞车丸的咒术被灌入生气的春虎,“……咕。”呻吟着扭动了身体。飞车丸机敏地添手扶起春虎的上半身。
  春虎被飞车丸支撑瘫坐在路上,又一次发出呻吟。之后微微睁开剩下的右眼,静静地将视线转向眼前的式神与鬼。
  从飞车丸的碧色眼瞳中,溢出澄澈泪水。在近瞧便将会停止呼吸般的美貌上,那泪水有如宝石夺目。
  “……飞车丸。”
  春虎说道。飞车丸感激地泛红面颊后,略微退身,跪地垂首。
  随之,了解到邻旁气息没有动作,“喂!”当真发怒地扬声。
  角行鬼俯视春虎后,“转眼就这样喔”如同想这么说地故意耸肩示人。不过,他接着咧嘴一笑,退至飞车丸邻旁单膝着地,摆出同样的姿势。
  交通被遮断,荒凉的车道。
  在坐于沥青路上的春虎面前,往昔夜光的双翼,为与往昔主人的再会而深深奉上拜礼。
  传说的式神,飞车丸与角行鬼。
  以及,传说的阴阳师,土御门夜光。
  啪飒,发出振翅的声响,金鸟舞落至春虎的肩膀。对事到如今才出现的不忠者,飞车丸再次投以锐利危险的眼神。
  不过。
  “算了,飞车丸。它就是这样的家伙。”
  因这话,飞车丸全身震颤。
  “如何……”
  并用发抖的声音确认。
  “如何称呼您为好?”
  不用说,飞车丸也存有空的记忆。不管主人选择哪个,她的忠义也不会有一丝阴霾——尽管如此,也仍旧紧张。
  对此,春虎冷淡地回道。
  “随你喜欢。”
  之后,春虎四肢用力,准备起身。先于慌忙试图帮忙的飞车丸,角行鬼自然地配合呼吸,托起春虎的身体,让其站立。当然有注意到飞车丸不甘心地瞪视,但角行鬼不予理会。因为会没完没了。
  “……于是?”
  自身也站起,角行鬼边低头看春虎边询问。
  “这之后将?”
  春虎快速仰视了角行鬼一眼,随后将视线移向飞车丸。
  以镇静的声音道:
  “执行‘泰山府君祭’的仪式,将土御门夏目唤回此世。”

      3

  仓桥等人未立即杀害天海,当然也有着相应的缘由。因为警戒着诅咒。
  若是成为如天海这等的咒术者,预备好一旦自己被杀的时候,便以自己的性命为祭品组于复仇诅咒中——至少在天海及仓桥世代的感觉上——此为理所当然之事。结果这种应对方法成为了担保,保证咒术者自身的性命至最大限度之处。他们即是在这种时代中活下来的人们。
  因此,仓桥在挑明隐藏的真实,明白到不能获取天海协助的时间点上,并未立即杀害他。决定花费时间徐徐削落天海的灵力与生命力。为了纵然等到诅咒发动,也能弱化那威力。这也是仓桥等人的世代理所当然的应对之法,事实上,这般“处理”在阴阳厅不能公开的记录上也存在数个先例。
  只不过,即使“暂且让其活着”,当然也不能就那样置之不顾。与施在镜伶路与大连寺铃鹿身上相同的“抑制咒力的封印”,使之并非“限制”,而是“归零”——不能操使一切咒力、甚至连感受灵气的见鬼之才也被封印,施至这般程度。更为了封锁咒文咏唱而用咒术烧灼喉咙,并切断双手的肌腱使其不能结印。再夺去意识锁进地下牢狱中,并施展了花费十日使之死亡的古老禁咒。在某种意义上,这可以说是比“单纯杀死”更不顾人尊严的无情处置。
  被严密封杀至这种程度,本来的话,天海理应连些许的逆转机会都没有。而且,仓桥也并不会容许此。
  可是……。
  也有无法同意仓桥这般处置的人存在。是宫地。虽说没能请求到协助,却要夺去天海的性命,他对此事有所踌躇。为此,他之后独断地将杀害天海的禁咒解咒,并替换地施展了“冻结”对象之人的另一禁咒。考虑经过数月,或是数年之后也行,在一切障碍消失后让天海复苏,使其以一位老人的身份,而非作为咒术者地度过余生。
  但是,宫地并不知晓。
  戒备地下牢狱的结界,只是以关进内侧为目的的东西,对于来自外侧的接触难以说是万全这事。
  以及,得知仓桥等人的真身,知晓自己命运至头的天海,就像追寻蜘蛛丝般,立刻留下了一把扇子这事。
  那扇子的名字是胧。是天海倾注心血造就的高等机甲式。力量绝非强大,但拥有模仿主人的人格——让其高水准近似到天海万一出事之际,可作为他的代理作出同等判断的人格。
  在主人的意识中断,且了解到其仍旧健在之后,胧便全力尝试与主人接触。然后,即便未能达到解除主人身上禁咒的地步,却也隔着结界成功与主人的意识接触了。
  不消说,牢狱的结界坚固,即使天海取回了意识,也不可能从他一侧推动胧。不过胧向主人提示数个选择项,由自身一方推测主人会选择哪个,以此总算获得了主人的指示。
  另外,如果代替天海作为头脑活跃的是胧,那么代替天海作为眼与指活跃的,便是他以前觉得有趣而购买,解放至厅舍内的人造式“诡蛛”。
  “诡蛛”的优点有二。其一为理论上可半永久性采取自律行动。其二为只要完成最初的设定,并非见鬼的普通人——当然,连见鬼之才都被封锁的阴阳师——也能够操作。自不用说,在天海把“诡蛛”放进厅舍里的时间点上,已结束了那设定。
  半成为死人却取回意识的天海,以胧为中介操作“诡蛛”,拼命且专心致志地探寻反击的端口。等待意外的奇迹,等待偶然的重叠,为“那时刻”而张网。这是意志,也是执念。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绝非夸张,得到回报的可能性为天文学几率。
  不过,那门扉被打开了。经由春虎。经由大友。经由冬儿与京子与铃鹿。以及,经由天马。
  而且,最后是道满。大友出了厅舍后,道满不情愿地结束与宫地的咒术战,撤退了。不过,之后看到式神带来的天海时,他哈哈大笑。
  不消说,这仍未是天海的胜利。天海不过是才从地狱中爬回来而已。战斗从现在开始。然后,比起这次的生还,赢得这战斗的几率应该更加低下。
  但是,似乎“运势”尚未凋零。天海这么自我评价到。

      

  “哎,详细的情况不清楚,不过这家伙确实被锁在底下牢狱喔。之后……看到‘这种模样’的话,便大致能想象得到。”
  说完,道满往后仰视,看向凭靠式神的天海。
  天海处在活着就很不可思议的状态。式神胧被破坏的现在,连将自己的意思编织至话语都做不到。刻于额上的巨大十字伤——X印封印,连象样的治疗都没给予,正化脓溃烂。若不是施于身的“冻结”诅咒维持着对象之人的生命,即使仅这就成为致命伤也不足为怪。
  然后,在这样的天满面前,木暮不再挥剑。在目击到的阴阳厅的黑暗——其之一端面前,失去了理应说的话语。 
  离远注视的天马,因大人间的交谈而屏住呼吸。即便理解不了过程的全部,那深刻度与壮绝度也在无意中传达给他吧。
  库库库,道满坏心眼地笑说:
  “——那么?想怎样唷,大友。”
  “撤退。”
  大友即答。“行。”许是到底也满足了,道满没有抱怨地顺从。
  木暮依然手持剑,表情严肃地看向大友。
  “……阵。你……今后打算怎么做?”
  被询问的大友转过脸。两人的视线交会。
  “唔,暂且让我逃离段日子。”
  “……阴阳厅会追捕你喔?如有命令,我也会追捕。”
  “……确实呢。”
  “觉得总会撑过去吗?”
  “不。……但是,认为必须撑过去。”
  大友这么回答后,耸肩浮现悠闲的微笑。木暮注视了大友一阵后,不让严肃神情凌乱地率先岔开视线。
  是大友与木暮,两人道路诀别的瞬间。
  木暮哗地震了下爱刀,以符合剑士的姿势,向借靠式神肩膀的天海转过身体。
  “天海部长。我虽不知道详细的情况,但念在您的面子上,放走你们。不过,让我仅说这一点。阴阳厅是必需的。大量的人们认为必需。只要人们需要着阴阳厅,我的剑就会为了人们而挥动。”
  就算是木暮,也绝不可能认为同时以大友与道满为对手后还能获胜。然而,之所以还硬是如此放话,是因为此是木暮的矜持吧。
  “——不错。这也是种道路唷。”
  代替天海,道满以深邃的阴郁笑容应道。
  “阴阳师,木暮禅次郎。也希冀与尔再次比试彼此之技。”
  木暮不回应道满,不发一言地将爱刀归鞘。
  然后,目光决不再朝向大友地离开了公园。

      4

  土御门夜光持护法。
  成辅佐其之双璧。

  带着过往曾被如此称赞的“双璧”,春虎秘密侵入了祓魔局本部。
  就算堂堂进入,大概也能够达成目的。但是,多余的纷争会浪费时间。再度身缠“鸦羽”的春虎,以及飞车丸与角行鬼,各自施展隐形入侵本部内侧。没被任何人注意,进入了存在于最深处的灵安室。
  无机质、冰冷且单调的宽敞房间。深处的墙边安放有床位,仅它的上方被灯光照亮。
  然后——在其跟前,有着先到的客人。
  “……总算来了呢。”
  如此反应的,是被仓桥命令,提前赶赴夏目身边的夜叉丸——否。
  是多轨子。
  她的两侧存在苦着脸却一半以上笼有屈服看开之感的夜叉丸,以及现出紧张之色的蜘蛛丸。
  置两体八濑童子于后方,多轨子稍稍向前一步。
  多轨子注意到卷在春虎左眼上的布料后,表情倏地一僵。之后虽对上了他余下的右眼,但做不到持续注视,便将视线往下落。
  接着。
  “……事情听说了,春虎……还是说现在叫夜光较好?”
  “随你喜欢。”
  和刚才一样,春虎冷淡地说道。看到他的态度,霍,虽然夜叉丸在单目镜背后浮起了兴趣,但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那么……春虎?我(boku)……我不会向你谢罪。夏目那事并非我本意。不过,对你而言,这不具有任何意义吧?”
  “——确实。”
  春虎彻底淡淡地回应。听到春虎答复的瞬间,多轨子有如内心被戳刺般扭曲了表情——立马凭借意志的力量将之消去。
  仔细瞧的话,多轨子的眼角正泛红浮肿。是哭肿之后,以及,些许也好,试图将它隐藏之后。
  多轨子鼓起勇气,再次上扬视线,紧紧注视春虎。
  春虎以冷漠的右眼,回看这样的多轨子。
  多轨子想要传达的事情,似能明白。事已至此,春虎仍未对她本人持有厌恶感。她那率直与原本的活泼、真挚且正直的本性,以及由本人的不成熟与稚嫩造成的思虑不周也包含在内,均不令人生厌。莫如说,甚至还感觉喜欢。
  只不过“无法信任”。
  空的——飞车丸的忠告,事到如今又逼迫内心。无法信任一事,“并非”为妥协的恰当之事。多数场合,此为决定性的事情。
  安置死者的灵安室中,横亘生者们的沉默。
  将之打破的,是单臂之鬼。
  “……于是?”
  角行鬼挖苦般地重复了一遍稍前自己的话。
  “这之后将?”
  有如淌过微弱的电流,灵安室的空气紧绷。
  将飞车丸与角行鬼带在左右的春虎。
  以及,将夜叉丸与蜘蛛丸带在左右的多轨子。
  飞车丸的眼里寄宿决不姑息的杀意,角行鬼的眼里则有着享受过程的豪放。与之相对,夜叉丸的眼里点有鉴定春虎的锐利光亮,蜘蛛丸的眼里则充满紧张、觉悟以及无所屈服的斗志。
  过去曾经携手的,土御门与相马。
  在收纳夏目亡骸的灵安室中,目前这两阵营安静地四散火花。如果此时两者的对立崩乱均衡,战斗帷幕被揭开的话——祓魔厅本部定会遭受到厅舍都不值一提的毁灭性打击。
  但是,两位主人同时制止了一触即发的式神们。彼此面对面地各自举起单臂,抑制候在背后的式神们。
  “春虎。”
  多轨子加以确认。
  “你准备让夏目复活吧?凭借‘泰山府君祭’?”
  对于多轨子的询问,春虎没有回答。但在此场合,没有回答这事便已是答案。
  “夏目交给你。”
  多轨子缓慢地宣言。在春虎的旁侧,飞车丸露出意外的表情。
  另一方面,夜叉丸始终保持平静地模样说:
  “……公主?”
  “等着。”
  多轨子头也不回地冷淡说道。夜叉丸回转眼球仰望天花板后,不再开口废话。
  “……当然,并未觉得这就能补偿。但是……”
  多轨子说着欲言又止,咽下了后续的言词。
  紧咬双唇,抬头挺胸。就这样大胆地向前进发。蜘蛛丸慌忙追赶,夜叉丸也跟随而上。
  多轨子与春虎间的距离缩短。春虎一动不动,角行鬼也依然架势泰然,只有飞车丸缓缓眯起双眸,“如若举止不轨当下反击”,毫不隐瞒这般威胁的气息。
  多轨子等人的足音反响在灵安室中。两者靠近,接触——
  就这样擦身而过。
  “……春虎。改日,再见……”
  多轨子留下这话后,带着夜叉丸与蜘蛛丸离开了灵安室。
  飞车丸一副略不能接受的样子,瞪视走出灵安室的多轨子等人的方向。
  “……这样可好?”
  询问的声音里,充满着只要一句命令便会欢喜地对多轨子等人挑起战斗的气息。
  但是春虎他——
  “可以。”
  这般回应,并以那种事怎样都好的步伐,翻动“鸦羽”的下摆。
  就像和多轨子等人轮替般,朝向灵安室的深处。
  被安置在灯光正下方的床位。在那里,横躺着一位少女。
  春虎在青梅竹马的上方屈下身体,以没有比这更柔和的声音呼唤她。
  “抱歉。让你久等了啊,夏目。”
  然后,以恭敬的手势伸出双臂,将横躺着的夏目轻轻抱起。

      

  漆黑的夏之夜空,一点一点地增加光亮,淡薄起颜色。
  同时,星星的光辉融入天空,迅速开始隐形。
  只能在夜晚的黑暗中知晓其存在的星星。但是,即便天已破晓,它们也并未消失。在太阳支配的天空中,它们毫无变化地存在着。在那一直等候下一夜幕的来临。
  昼间被太阳光持续烘烤的沥青路的热气,也并未传达到屋顶。反过来,因毫无停息吹刮的风,体温被夺走了。
  早乙女轻轻坐在石头舞台的边缘,缩紧身体颤抖地仰望天空。
  石舞台的周围,立着四个鸟居。北侧鸟居为黑。东为青。南为朱。然后,西为白。
  存在于阴阳塾塾舍屋顶的天坛——为“泰山府君祭”准备的祭坛。早乙女在天马家那边伏击他,将他作为式神向阴阳厅打出术式之后,为了见证那结果而于此等待。
  塾舍屋顶的视野良好。徐徐向天明移动的满天之夜,几能一览无余。天空一点一点地迎来破晓。虽是每日重复的光景,但即便如此,重新看后,仍被那份广阔所压倒。
  不管自己思考什么,许愿什么,推敲怎样的计谋,终究渺小。另外,即便数年数十年地持续努力,策动大量之人,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世界也与此完全没有关系,仅肃穆地持续回转。
  再过不久即将天明。这星球的自转才为“时”。承载于其上面生存的所有之物,从昼至夜,自夜向昼,持续回转的“时间”。何等强力且绝对的运动。
  但是——存在着。极端稀少地存在着。存在飞跃理应为绝对性“时”的运行之人。存在脱离它的桎梏之人。
  譬如说……。
  嘎嚓,传来门扉打开的声音。仰望天空的早乙女,转动身体落下视线。
  发出声响的,是低一层的管道部的方向。是为自屋内进出屋顶而设的门扉。接着,嘎嚓,嘎嚓,铺装在管道部底下的金属丝网被不知何人所踩踏。
  早乙女提腰起身至祭坛前方。
  风扬起。
  祭坛所在的高台部与管道部之间的高低差,大约为三米。将之大幅飞跃的,是展开巨大羽翼的暗鸦。
  飞翔的“鸦羽”优雅拍打漆黑的下摆,播撒黄金色的光之粉末。将主人之脚降至高台后,仿佛闭合翅膀般轻轻放下下摆。之后承接吹刮于屋顶上的风,任意地随之飘动。
  跟随主人之后,两体式神也现出身影。
  一体是绝世美女。宛若野兽般持有一对耳朵以及木叶型优美尾巴的,“狐灵附体”。据说因其血统,还有人称其为“返祖”。与清廉忠贞的气质相反,她的美貌洋溢着非人的妖艳。
  另一体是鬼。古老真切的鬼,左腕自肘部上端被切断的,“单臂之鬼”。据说过去还曾以“罗生门之鬼”,或者“茨木童子”闻名于世。传说中也有说成是白发鬼女,确实,是在满溢勇猛野性味的另一面,持有让见者之人因与恐怖似是而非的感情而内心悸动的,危险魅力的鬼。
  以及,身缠“鸦羽”带领两体式神的,阴阳师。
  在他的左眼上,撕开的布料有如绷带卷缠着。不过,那布料,以及左半脸、脖颈与肩膀,都被相当量的鲜血润湿着。是重伤。但是,余下的右眼中,寄宿有让人感不到此的强烈光辉。
  他用双臂抱怀着少女。
  横躺在胳臂里的少女,也用鲜血染湿了胸口。黑长发流泻至脚底,与“鸦羽”一同因吹拂屋顶的风而飘动。
  早乙女顶着感情淡薄的表情,将眼前的光景深烙脑海。
  身缠漆黑“鸦羽”,怀抱少女亡骸的土御门春虎。
  伴随他左右的护法,飞车丸与角行鬼。
  于如今正要迎来黎明的世界,跨越时间的人们聚集在眼前。
  取回明亮的天空之下,崭新黑夜拉开帷幕。
  “……等候多时了。”
  包含百感之念,早乙女静静说道。

      

  往昔,据传阴阳师安倍晴明为延三井寺僧人智兴性命,行“泰山府君之法”,将智兴之命与其弟子证空之命加以交换。

      5

  拂晓前夕。
  隶属于祓魔局情报科灵视系的灵视官们,察觉到都内的灵相发生了急剧异变。
  场所是涉谷。异变中心为阴阳塾塾舍的附近一带。即刻下达了出动目黑支局灵灾修祓部队的要求,但在他们即将出动时,就和开始之际一样,灵相的紊乱突然停息了。
  那晚,因阴阳厅厅舍的骚乱,大量灵灾修祓部队全部出动。必须戒备灵灾的发生,待机部队几近没有。
  因此,接到异变停息报告的修祓司令室,取消了之前出动部队的要求。为了能够应对万一发生的灵灾,就这样让部队回到待机状态。离开修祓司令室的宫地室长,以及祓魔局局长仓桥接到这报告,是在拂晓过后的时候。
  接到报告之际,仓桥已从夜叉丸那听闻了多轨子将夏目移交给春虎一事。
  “是吗——
  他仅返回这么一句话,并不准备特别下达新的指示。
  但是……。
  挂断电话后,平常会立即回到工作中的他,仅此刻默然不动,陷入沉思。
  接受报告是在长官室。坐于办公桌前的仓桥,无言地注视着房间中央。
  “——即便如此。”
  仓桥就像和谁攀谈般喃道。
  “即便如此,阴阳之道也不能断绝——
  这是相对短短数小时前站在那里的少年的话语,亦是相对存在少年那侧,生养他的人们的话语。
  没人回答仓桥的话语。
  仓桥独自一人坐在长官室的办公桌前,持续注视着虚空。

      

  既然木暮离去了,那就不会有祓魔官到访公园。这么判断的大友,用短信拜托仓桥塾长回收学生们和天海。
  天海在那之后很快失去了意识。大友让仍未醒来的京子与失去意识的天海躺至长椅,用咒术分别对其施展了可能范围内的治愈术。
  接着,他托付给天马数个口信,“下次见。”并留下这话后,带着道满离开了那地方。现在正乘坐着道满的黑色小型汽车背离东京。驾驶席上是道满作的驾驶专用的简易式。大友坐于副驾驶席,道满则坐在后侧座席上。
  一如木暮所言,阴阳厅大概会通缉大友。虽然目前有必要潜藏在地下,但大友并不介意。毕竟,那里是他过去的“职场”。
  如今比起这—— 
  “……法师?”
  越过挡风玻璃一直注视前方,大友询问背后的道满。
  “您是否知晓‘泰山府君祭’是怎么一回事?”
  “遗憾的是不清楚结果。不过,片刻前灵相动了。至少,大概是泰山府君被召唤的证据。”
  道满回头看了来路——东京的方位一眼,这么说道。
  春虎借早乙女之力,实行了“泰山府君祭”。魂之咒术。实行了阴阳厅禁止的禁咒。自己只是计划夺回春虎而已。并未想象到那会变成这般结果。
  也许错了,但,这是自己的选择。
  大友对试图阻止春虎的木暮这么说道,并挡住了他。那判断当真错了吗?从现在起,自己必须弄清楚它。然后,若是错了——自己接着又会作出怎样的判断?
  “……法师。”
  “何事?”
  “今晚万分感谢。”
  “霍霍。不用致谢。老朽说过吧,这不过是还尔‘人情’罢了。”
  “……关于那‘人情’。”
  大友稍微起身,越过肩膀看向后侧座席。
  “是指我‘胜了’法师对吧?”
  因包含此确认的毫不客气的音色,道满察觉到了。
  “不错……”
  边回答边越过墨镜投出刺探的视线。
  “老朽在由老朽挑起的‘咒术比试’中,被尔超越,败北了。本来的话,是处在即便被除祓得无影无踪也不能说怨言的立场。”
  “如此的话,说到用本次一事偿还‘人情’……”
  “……哼,对呢,稍显不足吧。”
  边刺探大友的真意,道满的嘴角边若隐若现愉快——且不祥的微笑。
  “……行。”
  大友不掺杂感情地应道。
  “那么,法师。值此之际,就将余下的‘人情’整合偿还。请成为我的式神。是呢,从现在起一年……不,两年就行。”
  道满暂且一段时间无言地凝视大友。
  然后,那年幼的容貌满堆笑意。
  但那里丝毫未有天真烂漫感。不如说,外表上的稚嫩被撤去,从深处现出衰老不堪的丑陋老脸。就像非人的“魔”之气息、数百年的时之业悄然浮上般。
  “这突然又是夸张的一出啊。尔明白自己所言之事为何种事情吗?”
  道满对大友谈及人情交易,是为了用“咒”束缚他。大友越依赖道满的力量,他就越会“依存”这荒御魂,并接受道满的魔爪。瞄准此点,道满欠了大友“人情”。大友也了解这事。
  然后,本回虽止于“联合斗争”,但这成为“式神契约”的话,对彼此的影响力将天差地别。
  “尔……会被老朽吞噬喔?”
  对这可能性十分之高一事,大友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换言之,是与恶魔的契约。
  但是,以阴阳厅为敌的现在,自己必须潜藏至地下。而且并非单单潜伏,必须先于阴阳厅,单独地追踪春虎的下落。
  “要是我被法师吞噬的话……是呢,用另一只脚获得宽恕吗……或者再次于‘咒术比试’中取得胜利,让我取回自由。”
  大友坦然说道,道满则愉快地笑了。
  “不错,不错,尔这种出卖己身的做法。虽然近来显著减少,但所谓咒术者,原本就是这样的存在。”
  “回答是?”
  “接受了。从现在起,阴阳师大友阵即为吾主。”
  道满爽快地欣然承诺。“多谢。”大友也简单说道,随后将视线回至挡风玻璃的对面。
  乘坐阴阳师与荒御魂的黑色小型汽车驶于车道。
  映照在挡风玻璃上的远方天空开始急速泛白,另一方面,车内的黑暗则有如在逐步增长它的深邃感。

      

  到访庭院的,是骚乱之夜如若谎言、和平且平凡的黎明。
  东方的天空发白,夏天清晨的清爽生机开始混杂于周围的空气之中。天马胸怀复杂的情感。仅仅一晚,什么事情都发生了改变,但出现在眼前的早晨,却看起来与平常完全没有变化。
  天马目前身处仓桥家在目白的别墅。是小巧的旧洋馆,且采用和洋合璧的外形,总感觉有种大正时代建筑般的复古氛围。庭园亦是一般大小,虽不华美却似有在打理。
  天马坐在庭园里的长椅上。前方是围住用地的黑漆铁栅栏。身坐长椅上,天马眺看铁栅栏的对面。
  大友带着道满离开之后,接到联络的塾长于短短数分钟之内赶到了公园。然后,让失去意识的京子与天海乘上汽车,和天马一齐进入了这栋别墅。现在她正在寝室进行天海的治疗。
  这时——
  “——天马。”
  “小京,你醒了啊?”
  “嗯,就在刚才。”
  来到庭园的是京子。脸色仍旧欠佳,但看起来已取回了冷静。
  “天马的话,我已经从祖母大人那听说了。”
  说完,京子接近了长椅。天马起身让座,但京子却笑着摇了摇头。
  所谓天马说过的话,即是夜间发生了什么的报告。当然,是天马所知范围内的说明,但即便如此也为十分震惊的内容。虽然塾长什么话都没说,但避难至这别墅而非本家宅邸,也定是为了避开仓桥长官的耳目。至少,有必要隐藏天海。恐怕,可能很快也会转移出这别墅。
  关于她的父亲,不知道塾长对京子说至何种地步。不过,迟早都得直接面对,或者她早已察觉了也说不定。
  今后京子将会作出怎样的决断?
  “大友老师也走了呢。”
  “嗯,他说向大家问好。”
  对,不仅是京子,大友也业已作出决断。不用说,春虎也一样。
  接着,冬儿、铃鹿,就算是天马本身,今后也必将会被迫使作出决断。不管各自将选择怎样的道路,也已回不到最初。已经无法回到一无所知的塾生。
  “……春虎那边没来联络吗?”
  对京子的询问,天马无言地点头。
  天已破晓。春虎恐怕在昨晚期间执行了“泰山府君祭”。
  然而没有联络是为何?该不会是仪式失败了吧。正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会一个劲地越发不安。即便这边试图联络,目前春虎与夏目也应该没有携带着手机。
  “啊,不过呢,刚才有短信——
  天马这么说至一半的时候,京子突然瞪圆了双眼。他惊讶地往背后回首。
  随之,手搭在围住别墅用地的铁栅栏上的人说:
  “……哟,我来迟了。”
  “冬儿君!小铃!”
  天马与京子跑近铁栅栏。冬儿淡淡微笑,铃鹿则看到京子没事的样子后,闪过些微的安心之色。就在刚才冬儿发来联络,天马也告知了别墅的位置。天马来到庭园,就是为了等待冬儿他们。
  然而,天马与京子的喜悦并未发展至满面笑容。冬儿与铃鹿一方也同样如此。
  “……春虎君并没有在一起呢。”
  “啊啊。……也就是说,果然连你们也没有接到联络啊。”
  冬儿叹息之后,暂且先移动到正门。与铃鹿一齐进入别墅的用地,重新向京子与天马说明和春虎别离的经过。
  结果,冬儿与铃鹿成为诱饵让春虎逃跑后,直至黎明前夕都被灵灾部队追赶着。之后,抓住机会也把自己和简易式相替换,总算摆脱了追踪。
  “嘛,自鸦天狗撤退后,就不再那么费事。多亏了铃鹿。”
  冬儿边回头边道谢,但铃鹿的表情完全没有放晴。
  她不与任何人对视地瞪着脚底。
  “……因为说好了。”
  “诶?”
  “说会带着夏目亲好好地回来……”
  “小铃……”
  天马无法再出声。京子默默靠近,紧搂铃鹿的小小双肩。铃鹿则不如往常那样试图抵抗。
  被朝阳照亮的庭园之中,四人默然不语地杵在原地。
  就在此时。嗡嗡,响起微弱的震动声,四人立即转动身体。
  手机的来电声。是天马的手机。
  天马慌忙确认对象,显示的是刚加入的名字。
  “早乙女小姐!?”
  听到此,其他三人也紧张起来。早乙女应该与春虎一起实行了“泰山府君祭”。
  赶忙接起电话。
  “——Good morning,天马君,起床了?”
  一如既往没有起伏的语调,但毫无疑问是她。“早乙女小姐!”天马气势十足地握紧手机。
  “春虎君他?小夏怎么了?‘泰山府君祭’成功了吗?”
  “姑且。”
  天马看着三人脸上放光。三人似是也听到了通话,冬儿握拳摆出胜利姿势,京子于胸前两手交叉,铃鹿则一扫方才为止的忧郁。
  但是。
  “总而言之,天马君你也辛苦了。估计暂时不能见面,但不需担心这边,你那也要加油。”
  她干脆地说出了不能置若罔闻的事情。而且,是种马上就将挂断电话的势头。
  三人脸色再次一变,“请等一下!?”天马也慌忙叫道。
  “暂时不能见面是怎么回事?‘泰山府君祭’成功了吧?小夏复活了吧?难不成春虎代替——!? ”
  “没问题,哪个都活着。暂且。”
  “暂、暂且是什么意思?还有,不能见面是怎么回事!”
  “有很多缘由。”
  “别开玩笑!请说明下!”
  真的不是玩笑。而且早乙女的场合,并非玩笑而是认真说的可能性,高到都成不了笑话。天马拼命地缠住不放。
  但是,自那以后早乙女的声音便远去了。“早乙女小姐!”天马反复呼喊。
  一段时间之后。
  “来自春虎君的传话,他说‘谢谢’。真好呢。”
  “一点也不好!春虎君也在那里吧?请让他转接!”
  “不好意思,时间不是很多。必须走了。”
  “请适可而止!?拜托了——
  这时,冬儿突然从旁插话:
  “天马,扬声器。”
  “诶?啊——
  他很快领会,并将通话切换成手机的扬声器模式。紧随其后,冬儿对着手机大声怒吼。
  “春虎!能听到吧?给我回应!”
  通过切换至扬声器模式的手机,“呀!”传来学姐的悲鸣。大概慌忙将手机从耳边拿开了,话筒拾起切开风般的声音,并传达过来。其他还能听到来自远离此地之处的引擎声。远方点起红绿灯的声音。微弱的复数脚步声。以及——
  忽然溢出的,笑声。
  是春虎的声音。
  “春虎!”
  “春虎君!”
  “春虎!?”
  “笨蛋虎!”
  冬儿,以及天马、京子、铃鹿,各自对着手机呼喊。
  四人的呼唤声被吸进手机中,再生于并非此地的某处。
  短短的些微间隔。
  然而,电话就这样切断了。
  天马愕然,接着匆忙回电给来电的对方。但是,连接不上。持续坚持拨打后,有一瞬接通,又立马被挂断了。再次回拨,但依然连接不上。然后,这次数度拨打之后,流出留言电话的提示音。
  “……怎么回事?”
  天马不明所以地说道。恐怕,其他三人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刚才的笑声,毫无疑问是春虎。春虎在那里。
  可是,为何不试图做任何说明?
  “该不会……”
  京子脸色发青地喃道。
  “该不会春虎他……成为了夜光……”
  天马与铃鹿愕然冻结。春虎作为夜光觉醒了。这是十分可能的事情。而且,令人信服。若春虎仍是春虎,那绝不可能如这般单方面地中断联络。
  天马等人一直盯着手机,失去了言语。这是天马等人无法处理的,过于巨大的变化。即便厌恶那变化,也无法想象该怎么办才好。 
  但是。
  “……那就去问本人吧。”
  冬儿说道。
  冬儿表情僵硬,他也感觉京子所言的可能性具有说服力。不过,冬儿朝着不由转过脸的三人,展现出不逊的笑容。纵使为做作的笑容,这笑容里也含着冬儿的气概。
  “要千方百计把他搜寻出来询问,问‘你是谁’。……顺便确认,你是否已忘了我们,这样。”
  就如同京子读星所说的预言那般,冬儿的话瞬间冲进天马、京子及铃鹿的内心,并扎根而下。“——是呢。”京子不假思索地应道。天马与冬儿对视后颔首,铃鹿则紧咬双唇。
  “如果说是夜光之类……我就会使劲揍他。”
  “……嗯,我也不会阻止。直到春虎君说对不起。”
  “……哈,两人都好温和。在那之前,应该是下跪吧。谁叫他彻底——狠狠地折腾了别人。”
  三人到最后都已半是哽泣。尽管如此,“好。”冬儿也仍在伙伴们的面前,伸出牢牢握住的拳头。
  接着——
  “今后我们大概会散开,已不能像至今为止一样待在一起。”
  唐突之语。不过,亦是与此时此地言谈相符的话语。
  冬儿严峻的话,在天马等人的内心里产生不小的痛楚。然而,无人辩驳。
  天马刚才已有所预感,京子与铃鹿也明白着。
  自己等人今后必须作出各自的决断。
  已经无法回到一无所知的塾生。
  “自此我们大概会变得七零八落。但是,即便这样也有着一个共同的目的。将春虎——以及夏目找到,并教训他们。要教那笨蛋们什么叫礼仪。”
  此为纽带。
  维系四人的,誓约咒术。
  在冬儿伸出的拳头上方,天马放上拳头,再上面京子放上拳头,最后由铃鹿放上拳头。
  四拳变成一体,牢牢地将情感捆成一束。
  朝向不知何日将被解放的一天。

  此为雏鸟们的,离巢时刻。

      6

  能听到某人的声音。啊,是春虎君。是春虎君在叫我。仅仅如此,就变得好幸福。
  春虎君在叫我。夏目,这么唤着。不由感到安心,心中暖暖的。
  春虎君在叫我。
  然后——
  倏得,夏目醒了过来。
  长久——感觉曾处于极其长久的假寐之中。头脑模模糊糊,无意识地环视四周。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铺。陌生的枕头。陌生的被子。就在忽然感到害怕的时候,非常熟悉的温暖声音唤了过来。
  “夏目。”
  夏目恍惚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床铺旁侧的枕边,坐着青梅竹马的少年。夏目的表情自然绽放,并“春虎君”,甜甜地这么细语。
  “醒来了啊,感觉怎样?”
  怎样呢?总觉得脑袋朦朦胧胧,就像被裹在云中浮于天上。那是种令人稍稍不安的感觉,不过,有春虎在身旁的话,就不打紧。完全没问题。一点也不在意。
  嗯,夏目回道。以坦率的心情,朝他微笑。随之,春虎也温柔地回以微笑,并微微且用力地点了点头。
  接着,她忽然注意到了。春虎的左眼被布料覆盖着。
  怎么了?如此询问后,“稍微发生了点事”,他苦笑道。
  受伤了吗?感到担心,自然将手从被子中伸出。春虎笑着握住那手,说:
  “不要紧。”
  并重叠上自己的手掌。
  春虎的体温经由夏目的手传了过来。柔软的感触,舒适而令人安心。
  但是,与春虎握着手——如此意识的瞬间,便急速害羞起来。脸颊烧红,想要缩回手。不过,春虎笑着不放开,反而用力攥紧。
  脸庞发热。春虎君?困惑地喃道。
  “笨蛋夏目。”
  春虎笑言。
  “你啊,为什么以北斗的身份来见我啊。那时候我一直认为被你避开了喔?”
  突然,且超急速,更是正中央的直球。幸运的是,头脑模模糊糊未能很好转动。沉浸于依旧持续的假寐里,夏目在不得自由的云中慌慌张张地挥舞手脚。
  不必看镜子就明白,自己满脸通红,眼眸也铁定湿润。终于暴露了。一直缄默的秘密,胸中秘藏之事。
  而且——而且那个烟花之夜。自己说了,边哭边告诉了他。
  将难以抑制的思念。
  将存于自身最中的,恋心。
  春、春虎君。这么说完,便再也讲不出其他话来,夏目将脸一半埋隐进被子中。接着,一直注视着春虎的脸。像是捉弄这样的夏目般,青梅竹马故意似地咧嘴一笑。
  夏目觉得这很狡猾,只有自己被如此捉弄,不公平。
  因此,鼓起了全部勇气。盯着春虎的眼睛,努力颤声道。
  春虎君……。因夏目的那副样子,春虎也现出认真的表情。虽然遽然害怕起来,但是即便如此,也停止不了。
  我,喜欢你……。
  饱含思慕之情与心愿,传达话语。
  然后,寻求确认。
  春虎君呢?
  春虎脸上重返笑容。是混杂眼泪,害羞的笑容。
  接着,春虎保持握住夏目手的状态,静静将脸靠近。夏目感到自己心脏飞跳,甚至颤抖战栗。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准备逃开。边小鹿乱撞——边闭上眼。

  触于嘴唇,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那一定是世上最美好的咒术。
  是捕缚魂魄的咒术。
  然而——
  “……抱歉。”
  放开嘴唇,春虎如此说道。诶?夏目微微睁开双眸。
  “抱歉,夏目。但是,总有一天……一定,会再次相逢……”
  这之后接续的话语,未能被听取而消散于空中。春虎君?夏目低声细语,在朦胧的视野之内,拼命地凝眸——

      

  “……春虎君?”
  睁开眼的时候,那里并没有春虎的身影。咦?夏目睡眼惺忪地环视四周。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铺。陌生的枕头。陌生的被子。但是,并非初次。是直到刚才为止,自己及春虎所在的场所。
  “……春虎、君?”
  再一次恍神地低喃。
  是做梦了吗?不明白。头脑模模糊糊未能很好转动。假寐将夏目整个覆盖,一切含糊不清,做不出正常的判断。
  但是——
  夏目轻轻地用手指触摸嘴唇。残留于那的感触,不可思议的新鲜、明确,且真实。夏目胀红脸,再度将脸埋进被子里。
  这么做后,假寐立即重整旗鼓,将夏目的意识拉入暖和的黑暗中。夏目再度阖上眼睑。阖上的眼睑内侧,浮上爱怜少年的面容。
  春虎君——她像是说梦话般喃道。因幸福的心情,夏目再次回到刚才做的梦中。
  床铺旁侧的窗户上,窗帘布被朝阳明亮地照射着。但是,夏目丝毫不在意,继续享受再一会儿的假寐。
  再一会儿。
  只要再一会儿……。

  为了孕育醒来后,一个人飞往深邃黑暗夜空的——
  那份勇气。



本帖最后由 土御门夏目 于 2013-7-3 15:20 编辑


  后记

让大家久等了。第一部,完结篇。  
怒涛的第九卷。《东京暗鸦
9 to The DarkSky》。
  本次也变得相当之厚,内容方面感觉如何?

  上卷后记也略有提及,本系列是以庞大的二部构成来考虑故事。此第一部为一卷至九卷。也就是说,本回成为系列整体的折返点。
  指定如此“节点”的完结篇之卷,大抵应在企划时感到棘手,不过这第九卷也没有例外,相当长久地让我伤脑筋。感觉是花了平常三倍程度的时间。
  不过,想要将之做出的对战手牌,感觉现阶段姑且是创出了。嘛,大人物们还未轻易至认真战斗的地步,真正精彩的仍在今后吧。我还在这在那埋了力量提升的伏笔呢(笑)。
  当然,并非只有战斗。不如说,本回真正的看点是各登场人物们的觉悟与选择。
  实际上,在本回大部分登场人物都迎来了巨大的转变。围绕他们她们的环境也发生了剧烈变化。就这样,本编突入第二部。登场人物今后将行进怎样的道路?作出的选择的结果会连接至何处?仍未明了的事情也满满存在呢。后半战也能让大家见证到最后的话,是我的荣幸。
  不过,虽说是折返点,但第二部预定不会如第一部那般长(大概……)。我要有气势地前进!
 
  接着,数个告知。
  上回也有发表,《东京暗鸦》TV动画化决定。再等段时间的话,便能够传达种种消息,因此在意的读者请时刻查看《Dragon Magazine》与笔者的博客。总觉得让人着急,万分抱歉,不过请充分想象地边期待边等候。
  另外,《Fantasia文库25周年纪念册》这文集与第九卷同时发售了。这边是一如标题,为纪念Fantasia文库25周年(厉害!),由六位作家将各自作品的短篇加以刊载的短篇集。这本书里,也让笔者刊载了短篇。
  内容是以前《东京暗鸦》“急急如律令活动”时的礼物用新写短篇“空的日记”。将之返工修正,大致增加了七成内容。是本篇里拘谨缄默的式神空满满诉说的一本。有兴趣的读者请务必阅读下。
  接着最后的告知,其实决定开始《东京暗鸦》的新漫画化了!刊载杂志竟是讲谈社《月刊少年Rival》!以前也与之有过种种接触,但这次决定一起亲自进行漫画化。这边的详细情况日后会在《Dragon Magazine》与博客等地方加以告知,预定由我直接担当原案。漫画原作的经历只有一次单期完结的短篇,所以我非常紧张(笑),这边也请期待。

  那么,最后是一如既往的谢辞。
  负责插画的すみ兵老师,万分感谢您的插画与富有魅力的人物设定!顺便一提,本卷初回生产限定版的封面内侧印有刊载于《Dragon Magazine》,由すみ兵老师画的预告漫画!注意查看!
  责编凯蒂,万分抱歉我本回也拖延了原稿,不过觉得是与棘手度相应的不错成果。似会变得各种繁忙起来,但还请支援我。
  以及,各位读者。还喜欢第一部完结篇吗?今后将更加热烈高涨,声援多多关照。
  顺便一提,下回是本篇第二部之前的短篇集。并非像之前那样夹于长篇中间,而是独立形式的短篇集第一卷。今后在内容上夹进本篇似较困难,所以让其成了这样的形式。这边也是以这边的方式开心撰写,因此请务必同时阅读下哦。
  那么下次见。

                                     二〇一三年 二月 あざの耕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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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上东鸦EX1简介~
东京暗鸦EX1 party in nest

[ 著者 ]
あざの耕平
イラスト:すみ兵
発売日:2013年 07月 20日
定価(税込): 609円
文库判 ISBN 978-4-8291-3909-7-C0193
発行元:富士见书房

学园阴X阳Fantasy最新刊

发生紧急事态!谜之“敌人”突然袭向和平的阴阳塾!!
培养阴阳师的阴阳塾。那里是被强力结界所守护,日本屈指可数的安全学舍
——本应如此。
但如今,它的和平被破坏了。发展至谜之“敌人”操使各种咒术扰乱阴阳塾,学生之中亦出现受伤之人的异常事态!

目标是传闻为稀代阴阳师夜光的转生土御门夏目吗!?

背后为响彻在塾内的警告广播,“敌人”使爱刀之刃闪过光亮。

浓密的尾巴与狐耳……似曾相识的“敌人”的真身是!?

除去阴阳塾中天翻地覆的日常,还包含描绘春虎与北斗于夏日的邂逅这新写故事的,系列初短篇集!






照东立稳定的速度,7、8大致会在明年4月与7月发售。
天闻的话……什么时候动画开始播放,它就什么时候开始快速填坑(


7/3 后记、五章校润完毕




4、5两卷均由短篇+主线构成,小忍(译者)没有把短篇翻出来,所以看上去好像空缺了。第5卷就三章,4短篇归属短章置于卷首。


7/5 四章校润完毕


7/7 三章校润完毕


7/11 二章 夜之中 校润完毕


7/13 一章校润结束
全卷完坑


不不不,东鸦的伏线铺垫其实埋得相当早期→_→
飞车丸的封印埋在1、2卷,角行鬼埋在2卷,7卷登场的多轨子埋在3卷,早乙女凉埋在4卷,9卷一口气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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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80362001 公爵
这集真是太精彩了!
各种伏笔连环爆
而大人们的战斗也都很精彩
不过最重要得是..飞车丸华丽的登场阿!!

10 年前 0 回復

5127801314 侯爵
我很想看看夜光和飞车丸的爱情故事啊。

10 年前 0 回復

5127801314 侯爵
我突然很想开夜光和飞车丸的爱情故事,,,不知道后面能写么

10 年前 0 回復

ultrasoul 侯爵
雖說一開始就知道夜光是春虎 但飛車丸的布局在我意料之外

10 年前 0 回復

char88 平民
谢谢分享,翻得很用心,不过翻这个也太花时间。

10 年前 0 回復

drei 子爵
这是第一部完结么!!?这也是20+的节奏??
感谢大大们的辛苦努力•﹏•期待下一本

10 年前 0 回復

drei 子爵
这是第一部完结么!!?这也是20+的节奏??
感谢大大们的辛苦努力•﹏•期待下一本

10 年前 0 回復

傻傻的的翔 伯爵
我已經看不懂再做甚麼了
女主角到底有沒有復活 我不想要看到任何人死掉的劇情

10 年前 0 回復

katece 伯爵
终于看完了我去。下一卷开始就是寻父记的节奏了。话说,能不能别夜光性格顶替春虎性格啊……冲突都感觉接受不能,就像换主角一样的不爽。拜托作者千万别发生这种事情。!

10 年前 0 回復

xudong121212 騎士
大家好我是一个大水比

11 年前 0 回復

yyjy8827 騎士
感谢翻译!春虎下一部变BOOS?希望有个好结局!期待下卷!

11 年前 0 回復

木子珺 子爵
啊啊啊~~空酱竟然从萝莉变御姐了orz是说,镜你没听过不作死就不会死这句话吗?

11 年前 0 回復

月工门惊魂 平民
这样就三本连看了 各种爽

11 年前 0 回復

kingqjc 公爵
这部小说日版有第二部了没

11 年前 0 回復

ander0212 王爵
這次還真是越來越讓人接受不能了啊,期待後續

11 年前 0 回復

0523kzjj 子爵
成人版的空好有天狐空幻的味道。

11 年前 0 回復

alice10135 騎士
感謝翻譯:)
好看啊!!!! 空變成美女了XDDD
期待第二部

11 年前 0 回復

日常活动 子爵
下一本开始就是 夏目千里寻夫记了么 

11 年前 0 回復

岚色の忧郁 子爵
第一部的最后一本啊,看的大满足,翻译辛苦了~

11 年前 0 回復

qwe122333 子爵
' 李后主 发表于 2013-10-4 09:45 看完7和8就一口气追完了…… 书中说夏目是被领养的,我无法理解的是既然要隐瞒身份作为“替身”,干脆领养 ... '


看夏目死的時候老家那邊的反應,夏目因該才是分家的孩子
本家&分家互換,夏目不是隨便領養的
至於最後...我不認為那是單純的夜光,應該是夜光+春虎的混和

11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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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御门夏目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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