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是妹妹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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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田口一
插图：CUTE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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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悟依循父亲的遗言转学到了有许多政经界大小姐的深流院学园就读。因为父亲的遗言要求他「务必在求学期间找到伴侣」，也就是必须交到女朋友的意思。然而，这时却听说将悟另有一个长相不明、自小分开的妹妹——将悟也从此身陷妹妹风暴之中！鹤真心乃枝、神风雅、国立凛香、嵯峨良芽依、天导爱菜。将悟真正的「妹妹」就在这些充满妹妹嫌疑的少女里面吗？媚惑的反则恋爱喜剧，答案终于水落石出！
「——这个人就是妹妹！」
序章
「接招吧，怪人贾尼赛乌斯！吃我的古兰踢！」
少年活力充沛的声音响彻了被暮色笼罩的小小公园。
身着短裤的少年使出回旋踢擦过父亲的侧腹后，头昏眼花地跌坐在地上。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被干掉了啊啊啊啊……」
父亲一边反应夸张地大叫，一边抱着肚子蹲了下来。
「真有你的，古兰贝里翁……是贾尼输了……」
「你认输了吗！邪恶必将毁灭！」
少年摆出威风凛凛的姿势站在父亲面前，睥睨着气喘吁吁的怪人。
他那闭紧嘴巴充满男子气概的表情，在夕阳的直射下绽放出了光芒。俨然是受胜利女神微笑祝福的正义英雄。
「呜咕咕……啪哒……」
父亲不忘故意发出状声词，趴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就在这一刻，邪恶正式败给了正义。
等战斗落幕四周回归平静后，耳边首先传来女孩子们荡秋千嬉戏的声音。
接着是从附近民家传来的棒球比赛节目的声音，还有资源回收的车子从公园前面的道路通过的声音。
倒在地上的父亲缓缓爬了起来，向少年面露微笑。
「那一脚很有威力喔，将悟。你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啦？」
可是少年——帝野将悟却还是板着闷闷不乐的表情。
「……我不想再演古兰贝里翁了。」
「为什么？是爸爸记错了台词吗？」
「古兰贝里翁我已经腻了。电视剧也早就结束了。」
「是吗……将悟也快升上三年级了呢。」
将悟的父亲帝野熊五郎工作十分繁忙。即便是假日也常常必须埋首工作，鲜少有时间陪伴小孩子玩乐。所以从以前就跟将悟约法三章，难得放假的时候一定要陪他玩『古兰贝里翁』的游戏。
不过小孩子长大的速度很快。在将悟的心中，过去所热爱的英雄已变得黯淡不再风光。他已经来到不再对特摄节目感兴趣的年纪。
或许是感受到儿子心境的变化，熊五郎有些落寞似地说道：
「将悟你不喜欢『雷普力翁』吗？那是目前最受小学生喜爱的节目喔。爸爸的公司下次还有举办活动呢。」
「因为一点都不帅气啊。」
将悟板着臭脸摇头。
得知儿子对公司出资合作的新节目给予负评，熊五郎露出了看似遗憾的苦笑。
「会吗？爸爸倒是觉得雷普力翁挺帅的啊。饰演主角的演员，也比饰演古兰贝里翁的等等力龙一郎要英俊许多呢。」
「那部戏的主角脸上不是有疤痕吗？自以为这样很酷，爱耍帅。看起来超假的。」
将悟这番出乎意料的批评令熊五郎无言以对。
新节目的主角脸上确实有一道巨大的疤痕。那是主角在战斗中所留下的伤痕，可说是身为战士的勋章。观众都觉得那一道疤痕很帅气、充满男子气概,并给予正面的评价。
不过将悟却说那样的伤痕『很假』。
父亲端详了将悟的面孔。
他的额头上有一道在一年级时留下的巨大疤痕。
那天，将悟和熊五郎以及鹤真心乃枝三人一同前往了游乐园。
将悟为了救差点被车撞上的心乃枝，结果发生意外。
头部受到重创的将悟失去了记忆，至今仍无法恢复。
熊五郎在将悟面前蹲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将悟你说的对。真正的疤痕……不是用来耍帅的。那是让人看了会觉得难过的东西。」
父亲湿着眼眶注视儿子的面孔，把他抱进了怀里。
「将悟，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隔天。熊五郎搭上飞机准备前往国外出差。
在机场出境大厅的落地窗外头，父亲所搭乘的客机从跑道飞上了高空。将悟贴在窗上，注视着渐渐消失在远方天际的飞机。
「爸爸有好一阵子不会回家了吗？」
站在将悟身后的母亲鹿野子把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仰望着客机飞往的那片天空。
「这次爸爸要出差一个月。首先要去中国，然后再去欧洲。因为两边的合作计划都很重要，所以轻忽不得。」
将悟其实不是很清楚熊五郎的具体工作内容。
他对父亲工作的认知程度，仅止于他继承了祖父虎之助的『帝野商事』并成为社长。
而且根据本身也有参与业务、负责辅佐熊五郎的母亲的说词，自从熊五郎当上社长以来，『帝野商事』就有了爆发性的成长，或许很快就会转型成举世闻名的大企业。
「将悟。妈妈工作也很忙，没办法好好照顾你……一定让你感觉很寂寞吧……」
鹿野子内疚地说道，接着从儿子的背后轻轻抱住了他。
「……爸爸他真了不起呢。」
然而从将悟口中发出的声音却带着兴奋的热度，而不是冷冽的寂寞。
「因为他飞遍全世界和各地的人交手不是吗？真的是太帅了！」
将悟之所以会说是『交手』，是因为有-次熊五郎曾用『简直跟战斗一样』来形容洽商的过程。将悟虽年纪还小，不过也知道洽商并非真的就如字面所言是在战斗。
熊五郎夸将悟是英雄。
不过对将悟而言，自己的父亲才是真正的英雄。
当古兰贝里翁逐渐被冷落后，父亲便成为受将悟崇拜的另一个——同时也是真实存在的英雄。
「等我长大之后，我也要跟爸爸一样！我要效法爸爸，跟全世界战斗」
见儿子眼神充满斗志，鹿野子向他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将悟。未来你一定会成为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的优秀人物。」
将悟从来都没有忘记母亲的这番话。
童年时代，将悟前面有一条光明的康庄大道。勇往直前，不会向任何困难与强敌屈服，宛如英雄般的人生之道。自己所景仰的父亲的背影，就在那条路的前方。
将悟希望能追上他，让自己也变成英雄。
就像过去所热爱的特摄主角一样。
也像现在出发去挑战世界的父亲一样。
岁月如梭，父亲熊五郎在众人的惋惜声中，还不满五十岁便英年早逝。
他在遗言里给了将悟继承社长一职的机会。
如今正是将悟超越那个崇拜多年的英雄的时候。轮到将悟自己成为下一任的英雄了。
英雄总是心怀正义，为了人们持续发光发热。
将悟没忘记童年时代的梦想，一直以父亲的背影为目标努力奋斗着……
第一章 在白雪纷飞中的妹妹
一早醒来离开被窝后，发现空气冷到脸和手的皮肤都快冻僵了。凝结了露珠的窗户就像冷冻库一样，不停有寒风从外头灌进来。拉开窗帘一瞧，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棉絮般的细雪。
十二月。将悟插班进入深流院学园很快就要满九个月的时间了。春夏秋三个季节转眼即逝，不知不觉来到了冬天。
做好早上的准备后，将悟出门上学。仅管还不到积雪的程度，不过天空还是依稀飘降着雪。于是将悟撑伞往学校出发。
一路上，将悟的心情十分沉重。
来到深流院学园的正门后，前来上学的学生们一如既往鱼贯地走进校门。形形色色的雨伞有如多色粉笔般五彩缤纷，在灰色的天空下构成了美丽的图案。由于期末考才刚结束，因此每个学生都带着从紧张中获得解脱的表情。
在这样的人群中，将悟发现了 一把眼熟的红色握柄的伞。
「心乃枝！」
将悟开口 一叫，她蓦地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子。
从伞后露脸的她，彷佛比转瞬间就融化的雪花还要虚幻飘渺。格子花纹的围巾看起来有些孩子气，十分可爱。
「将悟同学……」
心乃枝注视朝着自己跑来的将悟，脸上堆起笑容。
「早安，今天早上好冷喔。」
心乃枝开口说话的同时呼出了白色的吐息。
将悟也注视着她，那个眼神就彷佛是在看着什么摸不到的幻影般，同时内心涌现了一股想伸手触碰她的冲动。
「就是说啊。不晓得会不会积雪呢。」
不过将悟克制住那个苦闷的心情，露出轻松的表情投以微笑。
「天气预报有说雪在中午前就会停了喔。」
「真的吗？那太可惜了。」
「嘻嘻。只是下雪也那么高兴，将悟同学好像小孩子喔。」
「哪、哪里像小孩子啊。心乃枝妳不喜欢下雪吗？」
「我没有不喜欢呀。想到街上变成一整片银色世界，就觉得兴奋起来了呢。」
两人一边闲话家常，一边并肩往前走。
两人之间的谈话，令将悟心中涌上了某种感觉——
一阵虚无。
乍看下，两人的感情似乎不错。然而将悟和心乃枝所交谈的内容，跟点头之交的朋友几无差别。互相问个安，聊聊今天的天气和新闻的报导，偶尔穿插几句玩笑，就只是这样而已。
两人绝口不提对彼此的爱、想要拥抱对方的冲动、以及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烦恼与不安。这份思念在心中持续膨胀，他们却无可倾诉，就像是被下了封口令一样，难受得令人几乎要窒息。
就快到校舍的时候，心乃枝停了下来。
「我有事去教职员室一趟，先走了喔。」
「那我们待会儿教室见了。」
心乃枝转过身子后，雨伞再次遮住了她的脸孔。将悟没能看见她藏于伞下的表情，就这么目送她往教职员室所在的校舍走去。
天知道她是真的有事要办，或者只是为了跟将悟保持距离。
现在的将悟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乃枝的背影离去。
只因为——两人是兄妹。
前些日子，将悟和心乃枝以男女朋友的身分前去跟她的养父母打招呼。
当时，心乃枝的养父鹤真诚二在两人的面前拿出了明确的铁证。
一是证实熊五郎和心乃枝是亲生父女的DNA鉴定书。一是托付诚二保管真相的熊五郎亲笔书信。
心乃枝的养父表示，他打算利用这两项证据让心乃枝和熊五郎的父女关系得到认可。
一旦父女关系获得承认，将悟和心乃枝在法律上就会被认定是亲兄妹。两人非但未来无法结婚，就连当下的男女交往也成了违反伦理的行为。
……于是，得知真相的心乃枝向将悟提出了分手。
她说，两人要是继续这样交往下去，前方也只有痛苦的未来在等着而已……
那一天，心乃枝在纷飞的雪花中哭了。她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就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小白兔一样。
将悟无法忘记她说的那一声「再见」。
好想紧紧拥抱努力挤出满面笑容说出「谢谢」的她。
因为两人共同的父亲熊五郎，将悟和心乃枝被硬生生地拆散了。
目送心乃枝的身影进入校舍后，将悟独自一人抬头看着天空。
「为什么……心乃枝是亲生女儿的事你要隐瞒这么久……」
他静静地，可是又语带气愤地喃喃说道。
熊五郎长年以来一直隐瞒他和鹭宫真由希之间生了心乃枝这个女儿的秘密。
因为他不想破坏现有的家庭，于是就连他的家人鹿野子和将悟也都被蒙在鼓里。
可是谎言终究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
名为真相的铁锤如今就重重地敲了下来。
那个真相就是——将悟和心乃枝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爸爸，当初你之所以会这么做或许是为了我好……可是由于你的鸡婆，结果反而弄巧成拙了啊！」
将悟的低声吶喊没能传到亡父的耳里，而是空虚地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开来。
在将悟心中，父亲曾是挑战世界的英雄。
然而，那英雄般的形象如今也幻灭了。
§
将悟怀着沉重的心情独自前往教室后，发现神风雅已早-步来到学校，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心不在焉地眺望着窗外。
「雅，早安啊。今天妳来得真早。社团有晨练吗？」
将悟边打招呼边坐下来后，雅转过头也回道了声早安。
她头上两条湿答答的马尾重重地垂了下来。
「我本来计划做个基础训练就好，不过难得泳池开放，我就下水游个一趟了。」
「真羡慕游泳社一整年都可以在温水泳池里游泳。」
雅瞇起眼睛，用鄙夷的眼神盯着将悟。
「将悟?话说得那么好听，其实你是想看女生穿泳装吧。变态！」
「为什么我会被当成变态啊！」
「听着。将悟你已经有对象了，所以不可以再色瞇瞇地看其他女生了喔，知道吗？」
雅双手扠腰，态度彷佛是在命令将悟-样。
她个头娇小而且长相稚气，活脱脱就像个学妹。拚命装大姊姊说教的样子反倒使她看起来更加孩子气了。
「我知道。雅的叮咛我都会听进去。」
雅目不转睛地盯着将悟的脸猛瞧。
「……欸，将悟。最近你跟鹤真同学是不是处得不好？」
被雅一语道破，将悟差点整个身子缩成-团。
心乃知是将悟妹妹的事情，雅也知道。
即便如此，她还是力挺两人的恋情。过去曾深信自己才是妹妹，却依然死心塌地爱着将悟的雅，以过来人的立场支持着他们。
「没、没有啊，我们处得还不错……刚刚才聊过大呢。」
将悟用吞吞吐吐的语气回答。
「有任何烦恼尽管开口找我谈吧——我也不全然算是外人嘛。」
雅语气温柔地说道。
没能当上将悟的女朋友，也没能成为妹妹的雅，还是愿意以远房亲戚的身分陪伴在将悟的身旁。
「——有妳这句话我就可以鼓起勇气了。」
将悟不禁又心生感叹，如果雅是妹妹的话那不知该有多好。
不是因为当不成男女朋友，所以希望她退而求其次当妹妹。将悟是真心认为如果家里有像雅这样的女孩子的话，一定能为生活增添欢乐，不但很可靠，又值得信赖。
个性不够坦率，甚至有些孤僻的雅，现在却尽己所能想成为将悟的心灵支柱。
心情多少轻松了些的将悟向雅投以微笑。
「干、干嘛啊，笑得那么贼。」
雅一下子就羞红了脸，没好气地把头别向一旁。
就在将悟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放在书桌上准备上课时，便听到有人向他打招呼。
「唷，将悟同学，早安。今天精神可好吗？」
抬头一瞧，发现水谷衣楠正朝自己的座位走来。
她身穿男生制服露出一 口亮晶晶的白牙，脸上绽放着爽朗的笑容。教室的角落有不少女生正用崇拜的目光注视着衣楠。
「唷，早安。衣楠每天都很有精神呢。」
「无论如何我至少得打起精神，否则可爱的小猫们岂不是会感到难过？因为再不久我就要离开这所学校了。」
听到衣楠若无其事说出的这番话，将悟忍不住反问：
「再不久……？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对了，能麻烦你告诉我要如何申办退学手续吗？」
「为、为什么！妳要退学这回事我怎么都没听……」
衣楠伸手捣住了大声嚷嚷的将悟的嘴巴。
隔壁的雅似乎也无意间听见了对话，只见她露出不安的神情窥看。
「大呼小叫的话，可是会让小猫们骚动不安的喔。」
衣楠不改装模作样的本色说了句耍帅的台词后，向将悟眨了下眼睛。
午休，将悟和衣楠结伴前往了学生会社办。
「那么，妳在这张单子上填好必要数据后，送交到事务室就可以了。」
人在学生会社办的会长爱菜，从书桌抽屉拿出单子递给衣楠。
「谢谢。当初我是透过特殊手续插班进入这所学校就读的。往后在手续方面可能会被找出不合理的地方，给妳添麻烦也说不定。」
「衣楠同学，当时妳来这所学校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将悟同学吗？」
「是啊。我的任务是保护他不受谜之『妹妹』的骚扰。如今那个妹妹的身分也查出来了，我的工作也算告一段落。反正我也被轰出帝野集团了，只能说结束得正是时候吧。」
衣楠彷佛刚完成一项任务似地面露轻松愉快的表情。
不过将悟很舍不得她离开。当然道理上他可以理解她的决定。他知道衣楠继续留在深流院学园是没有意义的。
「妳真的要离开学校吗？」
即便如此，将悟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我还有其他目的。我要找出自己的父亲。」
「是吗……记得妳父亲好像是不告而别？」
衣楠也有她的人生要过。将悟没有控制的权力。
「现在想想，衣楠这名字不是假名吗？我跟妳都认识这么久了，可是连妳的本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本名叫什么没什么意义。好比说吧，就算你真正的名字不是将悟，也不会影响我对你的印象。」
「话是这么说的吗……？」
将悟有种被衣楠那潇洒不拘小节的言论给耍了的感觉。
不过她说得也有道理。衣楠就是衣楠，到底叫什么名字一点也不重要。
将悟露出满面笑容和衣楠握手。
「真是不可思议。感觉我跟衣楠已经成了真正的亲友呢。跟任务什么的无关。」
「我很开心能听你这么说——不过将悟同学，假如当初我是以女儿身出现在你面前的话，不晓得现在情况会是如何呢？你会对我萌生男女之间的爱情吗？」
「咦，男女……？」
「说不定我们早成了男女朋友呢。」
衣楠露出鬼灵精的笑容。
将悟忽然感觉衣楠的手握起来就就跟女生一样细嫩，不禁心跳加速。
「呃，什么男女朋友啊……」
脸红心跳的将悟看着衣楠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看得出神。
「将悟同学好受女生欢迎喔?」
听到爱菜在一旁揶揄，将悟赶忙放开衣楠的手。
「我、我没有受女生欢迎啊。」
三人说着说着，两个女生打开社办的房门走了进来。一人是头戴三角帽身披斗篷，打扮成魔女娘的嵯峨良芽依。
另一人是雅。她们两个似乎是结伴前来的。
「我听神姐说了。水谷，妳要离开深流院学园吗？」
「哎呀，妳是来跟我道别的吗？真教人意外。」
「我不是来道别，是来挖角的。」
芽依挥舞右手的星星魔杖，然后直指衣楠的鼻头。
「如何？有没有兴趣来『LYRICAL☆SISTERS』工作，开启崭新的第二人生？凭妳的实力一定可以当上我们咖啡厅的顶尖SISTERS!」
「唔。刚好我也在打算找个工作来赚取生活费。先看妳开什么条件我再来考虑考虑。」
「用不着担心。只要妳表现够亮眼，我可以无上限地帮妳调升时薪。妳来我们咖啡厅之后，我会扎扎实实地从基础观念到进阶功夫通通都传授给妳。如果能招慕到有潜力的明日之星加入，一般而言咖啡厅的营收也会提升三成?」
见两人自顾自地聊了开来，雅忍不住拉了拉芽依的袖子。
「学姊妳也真是的，我们来不是为了谈那种事情的吧。」
「唔。什么叫『那种事情』，这可是攸关咖啡厅未来的business TALK啊。」
雅没理会芽依，环视了将悟和爱菜的脸。
「欸，要不要一起为水谷同学举办欢送会？大家约在『LYRICAL☆SISTERs』好好热闹一番嘛。」
将悟以手敲击掌心表示赞成。
「这主意不错耶！衣楠妳觉得呢？」
「你们真的愿意特别为我办活动吗？——当作校园生活的回忆似乎也不错，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毕竟昨日的敌人是今日的朋友啊。」
「我们是敌人吗？」
雅闻言直眨眼。
「妳可别说妳忘了喔。我来这所学校原本就是为了防范将悟同学受到『妹妹』的魔手荼毒。」
「原来如此?爱菜也曾利用过那支手机佯装将悟同学的『妹妹』，所以也是妳的敌人呢?」
爱菜露出了缅怀的神情。
那些利用特殊手机的变声器机能，一个接一个假藉『妹妹』之名出现在将悟面前的少女。包含爱菜和芽依在内，大家都曾是其中一人。
「连神通广大的我都被妳们玩弄在股掌之间呢。妳们个个诡计多端，今后就有劳妳们保护不怎么可靠的将悟了。」
「真没办法?谁教将悟一个人就是不成气候呢。」
雅点头如捣蒜地表示赞同。看来将悟在她心目中不是普通的不可靠。
「什、什么啊，竟然连雅都这么认为——嵯峨良学姊，我没有那么不堪对不对？」
见将悟向自己求救，芽依隐隐垂低了面孔。
将悟无意间发现，她的表情看起来显得莫名落寞。
「 学姊？有什么伤心事吗？」
「嗯？没有什么好伤心的啊。只不过，我以后恐怕无法继续守护不可靠的帝野了?」
「无法守护？」
将悟动了一下脑筋，马上理解了芽依话中的意思。
「原来如此……学姊妳就快毕业了呢。」
「是啊。我也要跟这所学校说再见了。」
学生会社办顿时安静了下来。
连将悟也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寂寞。
衣楠要离开了，芽依也即将毕业。
和爱菜、凛香、以及雅分道扬镳的日子迟早也会到来。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总有一天势必得说再见。
一如要填补内心的寂寞般，将悟开始想念心乃枝。
可是现在连心乃枝也打算离开将悟的身旁。在将悟的心中，心乃枝的身影就像风中的烛火一样不安地摇晃着。
将悟选择了心乃枝做为唯二个伴侣。
如果心乃枝抛下他离开的话，或许将悟会变成孤伶伶一人也说不定。
这样的恐惧与不安几乎笼罩了将悟的心。
不过将悟把恐惧逐出心中，面露笑容。
「就这么说定了，大家到『LYRICAL☆SISTERS』办一场送别会好不好！没问题吧，嵯峨良学姊？」
「唔！尽管把大家找来我的咖啡厅热热闹闹地大吃大喝一顿吧。年关都快到了，我得狠狠敲一笔竹杠才行哪！」
「……别说想趁机敲竹杠这种话好不好。气氛都被妳破坏光了。」
「好啦好啦?」
爱菜出面打了圆场。
「大家就呼朋引伴，让『LYRICAL☆SISTERS』可以高朋满座赚大钱吧?」原本气氛冰冷沉闷的学生会社办总算又再度热络了起来。
§
翌日，心乃枝对将悟的态度还是没有两样。换句话说，就像感情比普通还要稍好一点的同班同学。
她还是会跟将悟一起聊天，也会用微笑响应将悟的俏皮话，可是那样的微笑十分客套。过去那个只为恋人展露、洋溢着甜美与娇羞的表情已不复存在。将悟只觉得心乃枝的笑容就有如面具似的。
放学后，将悟约心乃枝来到校舍屋顶。
「你说有话想单独谈谈，是有什么事吗？等一下我还得出席班级委员会…」
来到屋顶后，心乃枝把嘴埋在围巾里面说道。她看起来像是有所警戒一样，刻意要跟将悟保持距离。那样的态度令将悟感到十分难过。
「抱歉——那个……我只是好奇关系认定的事情进展到哪了。」
等到心乃枝被认定为熊五郎的女儿之后，她和将悟就正式成了同父异母的兄妹。
将悟势必得放弃对心乃枝的感情。可是他到现在仍未完全死心。
所以一旦关系获得承认，或许自己就能自然而然产生「心乃枝是我的妹妹」、「心乃枝是我的家人」这种自觉而放弃也说不定。将悟是如此认为的。
「熊五郎先生的书信和DNA鉴定书都在我这儿。我跟爹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请他把文件交给我保管。」
「心乃枝，妳不希望父女关系得到承认吗？」
「关系被承认之后，我一定会被鹿野子伯母讨厌。说不定到时也没办法像这样跟你说话 了……」
「我妈或许是会感到排斥没错，可是孩子为什么不能得到应有的权利呢？这象话吗？我会去说服我妈的！」
但心乃枝摇头拒绝。
「不、不然妳要不要跟我做DNA鉴定？说不定跟雅那次一样，中间可能出了什么差错啊。」
「已经有那么多证据摆在眼前了，不可能会错……」
心乃枝用痛苦的口吻说道。
「就算我们被承认是兄妹，也只会觉得痛苦而已。还不如维持外人的关系，就这样把一切都忘记了还比较好……」
「我们就不能成为一家人吗？」
「就算成了家人，将悟同学你能接受这样的关系吗？」
将悟哑口无言。
如果心乃枝真的成了家人……妹妹的话，我有办法死了一条心，放弃对她的男女之情吗？有办法下定那个决心吗？将悟自己也不敢保证。
「我还得出席委员会，先走一步了……」
心乃枝掉头转身朝校舍内部走去。
原本那么温柔的心乃枝，如今跟寒冬一样冷漠。
是因为兄妹关系获得证实，所以失去了爱情吗？
她的心是不是不在我的身上了？我是不是被讨厌了?
如此这般近似恐惧的不安涌上将悟的心头……
将悟情不自禁地拉住了心乃枝的手腕。
心乃枝全身僵硬，惊恐地转头回望。
将悟定睛直视那双张得大大的眼睛，发现心乃枝的眼眸在动摇。见心乃枝露出充满惶恐的表情，将悟不禁心生难过，胸口郁闷得彷佛快喘不过气来。
多希望心乃枝能像以前一样，看到自己会双颊泛红，像女朋友般露出羞涩的模样。
将悟把脸凑向心乃枝。心乃枝动也不动，也有可能是想动也动不了。她整个人僵立在原地，看不出有丝毫想避开的迹象。
就在两人的唇瓣要贴合在一起的时候，将悟赫然回神。
「对……对不起……」
将悟慌忙把脸移开，心怀愧疚地道歉。
「不……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心乃枝用力把嘴唇抿成一直线后，又背过身子。
只见她小跑步从楼梯间跑回校舍里面。
——我果然还是放弃不了心乃枝吗……
将悟杵在原地，心灰意冷地垂低了头。
将悟独自一人抱头坐在中庭的长椅上。
心乃枝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家人……可是我竟然仍无法割舍对她的情感。
那一晚心乃枝强忍悲伤告别的表情，将悟并没有忘记。
心乃枝的心情是绝对不可忘记的。因为她是不希望两人被痛苦的未来折磨，才含泪提出分手的。
——然而我却践踏了心乃枝的一片好意……
「帝野学长……」
听见呼唤抬头一瞧，发现国立凛香正站在外廊往这边看。
于是将悟和凛香一起来到了学生会社办。他现在非常渴望有人可以听他倾诉。一个人独处的话，感觉胸口都快闷到炸开了。
「……我觉得我的行动只受到自己欲望的控制，丝毫没有体谅到心乃枝的心情……」
一边帮忙凛香整理资料，将悟一边说明刚才在屋顶所发生的经过。
「我没有自信可以跟她成为真正的兄妹……而且也感到很不安，我真的能跟她成为家人吗……」
凛香只是默默聆听。
等说明结束后，将悟停下手边的工作，把视线投向副会长席。
「抱歉，跟妳聊这么沉重的话题……」
凛香扬起脖子起身离开座位后，朝将悟走来。
她站在他的身旁，目不转睛地低头注视。
「学长，你现在依然喜欢鹤真学姊吗？」
「嗯、嗯。纵使知道我们是兄妹，感情就是无法说消失就消失……」
「既然如此……」
凛香把双手搭在坐着的将悟肩膀上，把脸靠了过去。
「不如让我帮你忘记吧？」
「咦……国、国立……副会长……？」
被凛香那意志坚定的眼眸注视，将悟整颗心都被迷住了。
就在两人的脸近到鼻头快碰在一起时，将悟终于发出声音大喊。
「国、国立副会长！等等！」
将悟直觉地往后闪，结果硬生生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一屁股跌坐在地的将悟还没时间喊疼，凛香就蹲下身子把脸凑了过来。
「欸，学长。你还记得以前我拜托你当我男朋友的事吗？那一次也是在学生会社办，我们两个就像现在这样……」
「妳是说之前未婚夫那次……？」
「是呀。」
那已经是将近半年前的事了。凛香为了设法让父母安排的婚事破局，曾试图和将悟假扮情侣。
那时候凛香甚至还脱掉衣服主动向将悟示好，就为了和他成为真正的男女朋友。
「要不要趁现在接着做还没做完的部分？」
凛香娇滴滴地向将悟咬耳朵。那是甜美、却令人难以反抗的声音。
跪立在将悟面前的凛香，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在他的胸膛游移。
被指尖撩拨的舒服感，让将悟的身体频频颤抖。
「不不、不可以这么做，国立副会长！」
「为什么？」
「哪里还有为什么，因为我……」
喜欢心乃枝——本来打算这么说的将悟，话却梗在喉咙说不出口。
明明喜欢，却不能大方表示。不被允许说出口。
见将悟支支吾吾，凛香站了起来。
「……学长果然还是喜欢鹤真学姊吧？」
「嗯……」
「学长，你说你很烦恼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吗？ 」
「我知道我必须放弃心乃枝不可。」
「答案很简单——只能受痛苦折磨。」
「受痛苦折磨……就只有这样？」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也饱尝了痛苦的滋味喔。」
凛香面露有些苦闷的脸色垂眼看着将悟。
将悟回想起两人被带去相亲的事。
「是吗……说得也是……」
受痛苦折磨的人不是只有自己而已，她们也是一样。将悟在承受痛苦的同时，也带给了他人痛苦。
「不过学长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痛苦只能由自己承受，并且靠自己的力量度过。」
「国立副会长真的很坚强呢。」
「我一点都不坚强。纯粹只是因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所以才这么做而已——所以学长和鹤真学姊也一样，只能受痛苦折磨了。」
凛香说的应该不会有错吧。
那一定是谈禁忌之恋的人所必须受到的惩罚。除非有一天能挣脱爱情的束缚，否则就得持续承受这样的煎熬。
「很困难吧？到底得承受多少煎熬，又得煎熬到什么时候才能解脱，一切都没有明确的答案。」
不过，重点在于忍耐。
只能咬牙忍耐。让自己不要一味耽溺在痛苦与悲伤之中，直到走出阴霾为止。
「国立副会长，谢谢妳。能和妳商量真好。」
「不客气，反正学长也把我逗得很愉快。很久没看到脸红得跟苹果一样的学长了。」
说完，凛香露出窃笑。
「什么逗得很愉快……拜托别再整我了啦。」
「哎呀？不然学长比较希望我真的献身吗？」
凛香摆出满不在乎的表情回答，同时把手放在制服的钮扣上。
「……妳又在开玩笑对吧？」
此时，凛香解开了支付上面第一颗纽扣。
「好了好了好了！妳不必真的献身给我！」
将悟连忙摇手阻止凛香的大胆行径。
这时，外面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社办房门突然被用力打开，爱菜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将悟同学！原来你在这里！」
「天导会长？」
爱菜冲到将悟面前，立刻质问：
「听说将悟同学要去国外留学，是真的吗？」
「……咦，留学？我？妳从哪里听说的？」
「刚刚在教职员室听到有老师在讨论，将悟同学要离开学校去国外留学……」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完全没听说过我要留学啊！」
「爱菜有去跟小都里老师确认过了，刚才将悟同学母亲的秘书来电，要求学校寄一份退学手续的资料给她……问秘书理由，她说是为了送你去国外留学……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每个老师都吓一跳呢。」
「这消息连我本人都是第一次听说……退学手续……？」
「老师有跟秘书说明学校有休学制度可以选择，HJ是秘书又说计划让你长期留学，而且高中学历也可以在国外取得之类的话……」
「留什么学啊……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将悟对现状感到一头雾水，只能茫然地愣在原地。
将悟火速冲出学生会社办，一路冲到了校舍屋顶。他躲到屋顶角落掏出手机，从通讯簿中找到『帝野鹿野子』并拨打电话。
听筒响起答铃的铃声。响了十次以上电话才总算接通。
『喂，将悟？现在我在上班，有什么急事吗？』
接听了电话的母亲声音略显不耐烦。
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我不可能会去留学——将悟一边这么想，一边让心情冷静下来。
「有人说我要离开深流院学园去国外留学。我想应该是听错了，所以打电话想跟妈妈确认一下。」
『没有错。我原本打算等计划准备万全之后再转告你的，也罢——将悟，我预计送你去英国的商务精英栽培学校就读。我会帮你安排好在那边的住居，你就准备好在这个月内出发吧。』
「啥？为什么要突然安排我留学！」
『因为我认为你的学问钻研得还不够。况且趁着年轻的时候去外面的世界！？广见闻也是很 重要的。』
「我从来没听妳说过要送我去国外留学啊！」
将悟完全无法接受。像留学这种非同小可的事，即便是母子也得事先商量过。以这么强硬的方式办理退学，而且还硬性规定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时期，明显就是事有蹊跷。
将悟马上就顿悟母亲这么做的理由。
鹿野子已经知道心乃枝是熊五郎的私生女了。
还有将悟和心乃枝原本打算结为伴侣的事。
「妈，妳老实告诉我，是因为心乃枝对吧？因为心乃枝是我妹妹，所以妳想硬生生拆散我们是不是？」
『……你在胡说什么？将悟没有什么妹妹。』
「妳跟我装傻也没用！我已经知道心乃枝是爸爸的女儿了。她的母亲真由希女士也告诉我真相了。而且爸爸跟心乃枝的DNA鉴定书我也看过了！」
『那种东西我是绝对不会采信的。你听好，将悟。不可以跟宣称自己是熊五郎女儿的那一类人接触。因为那些人满脑子都在觊觎熊五郎的财产。』
「心乃枝才没有那种贪心的念头！」
将悟忍不住怒号后，长长地吐了 一 口气让语调恢复平静。
「拜托妳，妈……我确实是喜欢心乃枝没错。可是我也明白……我们是不可能在-起的，而且心乃枝也跟我提出分手了。我们只能忍耐。所以，拜托妈至少可以承认她是我的妹妹。希望妳可以迎接她做为我们的家人……」
将悟向母亲恳求道。
『自从将悟进入这所深流院学园之后，实在发生太多超乎预期的骚动了。老实跟你说，我很后悔安排你进入这所学校就读。为了你自身着想，劝你还是早点忘了熊五郎另有女儿这种可笑的谣言，换一个环境重新来过。』
鹿野子的声音彷佛在克制着愤怒。
一如将悟所料。鹿野子固执己见，就是不肯承认心乃枝是熊五郎的女儿。所以她才想送将悟出国，逼迫他忘记这件事情。
「同父异母的兄妹不也是-家人吗……我不懂为什么要那么深恶痛绝。」
『你都听清楚了吗？你得在这学期从深流院学园退学。早早做好准备吧。』
「先等一下！妈……」
鹿野子无视将悟的呼喊，径自挂断了电话。
将悟只能对嘟嘟作响的手机干瞪眼，无奈地咂了声嘴。
把手机塞回口袋转身一瞧，发现凛香和爱菜正站在楼梯口，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学长，你要出国留学的事是真的？」
凛香走上前，貌似担心地问道。
「我妈打算拆散我和心乃枝——为了防止最糟糕的状况发生，她应该老早就有送我出国读书的准备了。」
「所以说将悟同学真的要到国外去了？」
「现在还没笃定我一定会出国。我妈只是因为知道心乃枝是妹妹，所以心情受到了动摇。只要好好跟她沟通，她一定会愿意重新考虑的。」
将悟一如要让爱菜别再担心般，向她投以微笑。
§
告别凛香和爱菜的将悟前往了校舍玄关。
来到鞋柜前的时候，无意间发现心乃枝站在走廊角落。她眼帘低垂，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就像是在等谁一样。
「心乃枝。」
将悟开口一叫，心乃枝立刻转过头来，露出看似动摇不安的眼神。
「将悟同学……听说你要去国外留学，是真的吗？」
「妳已经听说了……？」
「嗯。刚才去教职员室一趟时……办理事务的老师因为担心，所以主动告诉我这件事。」
「我也是突然才接到消息。妈妈她没头没脑地就说要送我出国。简直莫名其妙。」
心乃枝又带着悲伤的表情垂低了头。
「原因……是出在我的身上吧……因为我是将悟同学的妹妹，所以鹿野子伯母想拆散我 们……」
「别这么说！这事跟心乃枝无关！」
不想看心乃枝伤心难过的将悟连忙否定。
但心乃枝依然满面愁容。
「对鹿野子伯母和将悟同学来说，我果然是不该存在的人。」
「拜托妳不要说那种妄自菲薄的话……我想跟心乃枝在一起。没办法成为恋人这件事，当然让我感到很痛苦。可是与其被迫分隔两地，我宁可继续痛苦下去。」
心乃枝闻言露出了浅浅一笑，可是笑容里却流露出哀伤，看起来就像是舍不得分离的笑容。
「请不用担心。将悟同学你不需要大费周章出国留学。」
「这话是什么意思……？」
「再见了 」
心乃枝留下意味深长的话语，微微弯腰致意后朝鞋柜走去。她换上鞋子，通过玄关离开了校舍。
将悟没能追上前去，只是眼睁睁看她离开。
他之所以没能采取行动，是因为他觉得挽留的话，真的会再也无法放下对心乃枝的感情了。
回到房间后，将悟又打了 一次电话给鹿野子。可是不管答铃响了十几二十次，就是迟迟没有人接听电话。
「可恶，完全不接电话……」
虽然将悟以暂停一段时间再打的方式连打了三回，鹿野子依然丝毫没有接听电话的意思。就算寄简讯，也完全收不到回复。
到头来，别说是打商量了，他根本无法和鹿野子取得联系，天色就这么暗下来了。
这时间鹿野子应该也返家了才是。正当将悟由于要不要再打一次电话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本以为是母亲打来的将悟抓起手机一瞧，发现是一支未登录的陌生号码。
这么晚的时间还有谁会打电话来？将悟满腹狐疑地接听了电话。
「你好，我是帝野。」
『是将悟吗？好久不见，我是鹤真。』
话筒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一听到那声音，将悟的脑里马上浮现对方的长相。
是心乃枝的养父鹤真诚二。
「您、您好。前些日子打扰了……」
没想到会接到心乃枝养父的电话，困惑的将悟态度生涩地打了招呼。
『是这样的，现在心乃枝在家。她刚才突然跑回来的。』
「真的吗？那、那个，可以的话，能否请她接听一下电话呢？ 」
不过诚二却以有些为难的语气回绝了将悟的请求。
『心乃枝说她想要退学。』
「退……退学？为什么要这么做！」
『问她理由是什么，她也三缄其口不肯回答。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想问你知不知道原因……』
诚二的口吻听起来话中带剌，俨然是怀疑原因出在将悟身上。
『爹地！你不要擅自打电话给将悟同学！』
话筒的另-头突然响起了心乃枝的喊叫声，打断两人的对话。
『妳不要插嘴。我在请将悟说明……』
『这件事跟将悟同学无关！』
父女似乎是发生了争执。因为通话口被遮起来的缘故，声音变得模糊且遥远。
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心乃枝那近似悲鸣般的叫声，还有诚二苦口婆心的劝导。
过了一会儿，另一头传来通话口受到碰撞的喀沙喀沙声响，然后声音恢复了清晰。
『将悟同学！』
是心乃枝的声音。她成功抢到了电话的样子。
『我决定要从将悟同学面前消失，所以你不必出国留学了！麻烦你把这件事也转告给鹿野子伯母吧！』
「消失？为什么心乃枝要为了我犠牲自己呢！」
『以前……将悟同学不是曾经救过我的性命吗？如此一来……我终于可以回报你的救命之恩了。』
「妳错了，我从不冀望妳用这种方式回报……」
「你要好好照顾神凪同学喔……」
『够了心乃枝，把电话还来。』
诚二的声音从旁介入，心乃枝的声音远离了话筒。
『将悟。我相信你们两个已经放弃了儿女私情。』
话筒另一头的诚二重新开口向将悟说道。
『希望你绝不会做出使心乃枝受到伤害的事情来。听懂了吗？』
耳提面命地嘱咐过后，诚二挂断了电话。
将悟握着手机，露出垂头丧气的模样。
「我从没奢求过什么回报……像这样的报恩方式……我一点也不想要 这样的发展实在太过荒谬，而且令将悟感到悔恨不已。
「为什么我就是不能跟心乃枝在一起啊！」
将悟的怒吼只是空虚地在房里悠悠回荡，没有半个人听见。
§
隔天，心乃枝缺席没来上学。
虽然将悟不死心地持续打电话向鹿野子抗议，但无论将悟怎么说，她始终坚持「留学是为了你好」的说法，完全不给通融的余地。
然后就在礼拜天的晚上，将悟收到了母亲寄来的邮件。
邮件里放的是深流院学园的退学申请书。监护人的字段上已经签上了『帝野鹿野子』的姓名和盖章。
申请书映入眼帘的瞬间，将悟有种全身血液一口气往头上逆流的感觉，拿着资料的手止不住地频频发抖。看到母亲的亲笔签名，几乎一度快要窒息。
将悟一打电话给鹿野子，马上就接通了。大概是预测申请书已经寄到将悟手中了吧。
「妈！这份退学申请书是什么鬼东西啊！」
『说话不许那么没礼貌。事情我已经跟你说明过了。你快点签名交还给学校，以免耽误时程。』
「我没答应我要留学！」
『有权决定将悟的教育方针的，是我这个监护人。』
事实上，将悟也是在鹿野子的授意之下才到深流院学园就读的。将悟明白身为儿子的自己没有立场违抗母亲的决定。
话虽如此，他也不能接受这种摆明要硬生生拆开两人的安排。因为一旦接受的话，就等于自己也支持排斥心乃枝的母亲。
「妈，至少请妳承认心乃枝是我们的家人，答应我妳会接纳她吧。这样的话我就愿意考虑留学。」
然而鹿野子完全不把将悟的条件当一回事。
『如果你拒绝留学的话……』
甚至还用严厉的语气断然下达通牒。
『今后你的生活费和学费，我不会再出任何一毛钱。』
「妳、妳在说什么啊？这是开玩笑的吧？在威胁我是吗？」
『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我不赞同让你继续在深流院学园上学，所以我有什么理由要出那笔资金呢？』
「……如果我说我要自食其力呢？」
『就凭你一介高中生，怎么可能付得起学费和生活费呢？不要再空口说白话，乖乖听话去国外读书吧。』
鹿野子单方面地下定论后，直接就挂断了电话。
从她的话里感受不到一丝温柔，以及发自于爱情的严格，只有试图把将悟当傀儡为所欲为地操纵的冷漠。
——还有不惜使出千方百计也要拆散兄妹的冷酷。
第二章 妹妹们展开抵抗
翌日，深流院学园的校长室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坐在沙发正中央的校长紧紧抿着嘴唇。平时待人和气、上了年纪的校长难得心情沉重地皱起了面孔。
隔着桌子坐在对面的爱菜，一双眼直直地注视着校长。
「这实在太不合理了！」
爱菜把放在桌上的文件推给了校长。
那是签上了帝野鹿野子姓名的退学申请书。将悟的名字还没有填上去。
「即便是监护人也不能擅自决定孩子的未来强迫退学，我们学生会说什么也无法苟同！」
将悟坐在爱菜的旁边，被她与平时判若两人的气魄给吓了 一跳。
坐在爱菜对侧的凛香默默不语地静观事态的发展。
至于滋贺学妹则坐在沙发的最边边，大概是承受不了这股压迫感，一边发出「咿……」的声音一边含泪发抖着。
将悟把鹿野子寄来退学申请书一事，告诉了前来询问留学事件后续发展的爱菜。
得知来龙去脉后，爱菜带着凛香一行人来到校长室表示抗议。
「校长先生！您一定不可以受理将悟同学的退学申请喔！」
爱菜以向前挺出身子的激动模样恳求校长。
退学申请书在提出之后，必须先经过级任导师的同意，接着再获得校长的认可才能进行受理。爱菜所做的诉求，就是请校长不要让这份申请书过关。
「天导同学，妳冷静-点。事情的经过我都明白了。」
默默聆听的校长又重新露出平时那和蔼的笑容。
接着他开口向将悟询问：
「帝野同学，你没有出国读书的意愿吗？」
「……因为来得太突然了，我甚至连好好思考的时间也没有。就连安排我去留学的那间学校，也跟我想深入的领域不太一样。」
「趁着年轻的时候去国外生活，对日后的人生来说会是相当美好的经验。我倒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喔。」
校长自然不知道将悟另有一个妹妹。现在也不方便跟他说明鹿野子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拆散将悟跟妹妹。
「该什么时候留学，我要自己做决定。」
听到将悟的回答，下账没再多说什么。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后，凛香向校长开口说道：
「帝野学长需要时间跟母亲好好沟通。校长先生，在学长决定要出国留学之前，就算收到了退学申请书，也拜托您先不要受理。」
「我知道。我也不希望学生是出于非自愿的情况下提出退学的。」
校长一边如此说道，一边把桌上的退学申请书推回到将悟面前。
于是三人向校长一鞠躬，回到了走廊。滋贺学妹直到现在还在发抖啜泣，看样子她是真的感到非常紧张。
「咿……帝、帝野鞋长你不会真的退鞋吧……」
「从校长先生的态度看来，应该是不必担心我会莫名其妙被强迫退学了。抱歉让妳们这么担心，也谢谢妳们陪我一起来陈情。」
听到将悟的话，滋贺学妹松了一口气。
「好滴……太好了……」
「滋贺学妹也辛苦了。无故受到帝野学长的骚动波及，真令人同情。」
凛香拍拍滋贺学妹的肩膀为她打气。
滋贺学妹弯腰致意后，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跑回自己的教室了。
将悟目送她的背影离开，然后转头面对爱菜。
「是说我好意外。没想到天导会长竟然会以那么强硬的态度站出来帮我说话……」
爱菜先是「嗯?？」地一脸疑惑，然后露出一如既往的亲切微笑。
「那是当然的呀。帮助有困难的学生也是学生会的工作之一。」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为了我直接找上校长也真的太……」
「……爱菜不是只为了将悟同学而已喔。同时也是为了帮助心乃枝。」
「帮助心乃枝？」
「假如将悟同学真的去国外读书的话，心乃枝未来一定会陷入强烈的自责情绪中。除非你们两人都留下，否则校园生活是快乐不起来的。」
爱菜的话给了将悟一记当头棒喝。
心乃枝今天依然缺席。
如果她就这么离开学校的话，将悟日后势必会后悔一辈子，把她退学的责任怪罪到自己的上。
两人的立场反过来也是一样。要是将悟离开这所学校，心乃枝肯定会永远自责下去。
所以将悟必须留在这所学校。
跟心乃枝一起。
就算一直抗拒在退学申请书上签名，问题也不会获得解决。
鹿野子下了通牒，如果将悟不接受留学的话，她要断绝一切的资金援助。
到时就算没有交出退学申请书，迟缴学费的话结果也是一样。缴不出学费，迟早会受到开除学籍的处分。
将悟返家后，立刻翻开存折调查。按理说这个月的生活费应该已经入账了才对，可是却还没收到汇款。
母亲是玩真的。她是当真打算要把将悟逼入弹尽援绝的困境。
这个月的房租已于上个月的月底付清了。存款余额只剩十万圆出头。这些钱是将悟过去省下来的存款，还有秋天在『LYRICAL☆SISTER S』打工所攒得的打工费。原本是 打算拿去和雅做DNA鉴定，不过事到如今也已没有这个必要，所以一毛钱也没花到。
再这样耗下去的话，下个月就会坐吃山空。
事已至此，如果还想继续留在深流院就读，只剩一个方法。
那就是自行赚取生活费。
将悟立刻着手试算一个月所需的费用。
三餐和水电费能省则省。衣服和消耗品也要尽量节约。
手机的月租费固然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可是没有手机也没办法找工作。
另一个很吃紧的部分是房租。虽说将悟住的地方只是公寓套房，不过一个月也差不多要五万圆。
如果能搬进学生宿舍的话负担可以减轻不少，不过宿舍目前并没有在招募房客。况且，没有监护人盖章同意也没办法搬进学生宿舍。
然而负担最重的支出还是学费。深流院学园是私立学校，收费可不便宜。
将悟从书柜拿出学校的介绍手册，查看有关学费支付的问题。按照深流院学园的规定，全年的费用是分成四期汇款。下一期需付的费用是一月到三月的学费，约二十万圆。汇款截止日期在一月上旬。
现在将悟的存款几乎只够支付生活费的部分。也就是说，他必须在半工半读的情况下，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赚到二十万圆。
除此之外，估算往后每个月都必须赚约十五万圆的金额，才能确保生活开销和往后的学费之用。
将悟试着调查了奖学金制度，问题是申请奖学金需要家长认可，而且还得找连带保证人。依目前无法得到家长协助的现状，很难把希望放在奖学金上。
「这下问题可大了……」
日后势必得过相当辛苦的打工生活。
将悟很庆幸没跟爱菜和凛香提起学费的烦恼。学校方面也不太可能允许学生从事负担过于沉重的打工。纵使爱菜和凛香愿意网开一面，将悟也不忍心让她们替他隐瞒秘密。
将悟用手机上网，查阅打工信息情报网站，苦寻高报酬的工作机会。
但现实是残酷的。
首先，有开放给高中生的工作机会原本就十分有限。
再者，法律禁止未满十八岁的青少年从事深夜劳动。因为将悟白天必须上课，因此平日能打工的时间最多也只有大清早和傍晚以后，加起来约八个小时。
而且这里还有另一个严重的问题。
高中生想要打工，有不少业者都规定得先征求监护人的同意。
目前看来，鹿野子不可能答应将悟打工。在这前提下，能选择的职场限制更多了。
「只要用心找，一定有适合我的工作。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将悟毅力十足地持续寻找工作。
总之只能先找能全天赚钱的工作机会。幸运的是学校就快放寒假了。将悟能做的只有利用放假期间日复一日工作赚钱，设法达成赚取二十万圆的目标。
隔天傍晚，将悟出现位在市中心附近的某高楼建筑工地里。
他身穿连身式的工作服，两边肩膀扛着二十公斤重的水泥袋，走在建筑中的钢筋铁骨旁边。
「喂，新来的！动作不要慢吞吞的！」
留平头的男子以凶巴巴的语气把将悟骂得狗血淋头。
「不……不好意思！」
将悟张开因干燥而相黏的嘴唇，用沉重的声音回答。
已经数不清自己背着水泥袋来回多少趟了。身体彷佛快被沉重的水泥袋给压垮似的。户外的冷空气刺扎着脸庞，身体却像发高烧一样汗如雨下。就算额头流汗也没办法伸手抹掉，渗进眼睛感觉非常刺痛。
将悟选择的工作是搬运建材的打工。工作内容是前往指定的建筑工地或装潢工程的现场，搬运建筑用的材料和部品。
雇主是专门承接搬运助理业务的公司。只要登录数据，公司就会帮忙介绍工作，然后再自行选择时间能配合的工作签订日聘契约。有那种一天只需三个钟头左右就能结束的工作，也有需要上工一整天的工作。若选择短时间的工作，想一天同时承接复数的案件也没有问题。
时间弹性大，薪水是日付制，而且时薪开价又高。乍看下条件非常优渥，不过工作内容理所常然郎都是些高负荷的肉体劳动。尽管将悟早有心理准备，没想到操劳程度还是比想象中惊人。
报名隔天，将悟去参加面试之后，负责人只是瞥了监护人栏留白的履历表一眼就决定录用将悟。虽然是间行事风格感觉有些草率的公司，不过现在也没办法强求什么。完成面试后，将悟马上被介绍到这个工地来。
将悟在送货卡车和工地之间不停来回奔波，埋头搬运偌大的水泥袋和十几公斤重的板子，以及重到快把他的腰给压断的纸箱。由于工程进度落后的缘故，因此建设作业持续到夜晚才收工。
艺直到远远超过预定时间的深夜，第一天的工作总算结束了。完工的瞬间，将悟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双手完全使不上力，几乎连筷子都要拿不动了。
所幸的是，尽管反胃想吐，可是整个人已经累到连呕吐的力气也没了。
总不能连续好几天都请假没有上学。毕竟辛苦工作就是为了能让自己留在学校，为了工作而不去上学那就本末倒置了。
隔天，将悟拖着肌肉酸痛的身体前往学校。昨晚因为惦念着工作时所出的差错，所以没能睡得安稳。因为全身累积着疲劳，他一直在课堂上猛打瞌睡。
下课时间，将悟忍不住趴在桌上小憩片刻。
「欸，将悟，你怎么一大清早就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啊？你一定是又熬夜胡搞了对不对？」
雅一边用手指戳弄着将悟的背部，一边调侃他。
「唔唔……」
「真是的，要开始上课了耶！」
「让我再睡一会儿就好……」
将悟只能用疲困的语气打发向他攀谈的雅。
对将悟那要死不活的模样感到傻眼的雅闭上了嘴巴。
上课钟响起后，将悟一边强忍打呵欠的冲动一边抬起头来。转头往旁边一瞧，心乃枝今天仍然缺席。
§
开始打工的第三天。
「好痛痛痛痛痛……我的脚已经动不了了……」
夜晚十一点过后，结束工作回到公寓前的将悟像快站不住脚似地放在墙壁上。
今天最教将悟感到难受的，就是包覆了全身的肌肉酸痛。四肢肌肉紧绷，光是稍稍挪动就会隐隐作痛。
这三天工作下来被工地的人骂了好几次。一开始将悟还会感觉懊恼。随着次数的增加，懊恼的心情也慢慢消失。最终脑袋就像麻痹一样再也无法思考。
如果就这样干脆倒在地上的话不知会有多轻松。
「不行……明天还要上学和打工……得立刻上床睡觉……」
将悟挤出剩余的气力离开墙壁，走到玄关大门前。如果不快点睡觉休息去除疲劳的话，会影响到明天的精神。
将悟在门前掏出钥匙准备插入钥匙孔。
然而手抖得要命，全然不听使唤。
使不上力的手指没能拿稳钥匙，随着「锵」的金属声掉到了水泥地上。
将悟走到钥匙前面，想要弯腰拾取。
这次却换膝盖弯不下来，感觉就像膝盖的关节里面装了根支撑棍一样。
硬是想弯腰的将悟身子却往前倾，失衡摔倒。两边的膝盖发出沉闷的声响跪倒在地上。
「呜……」
将悟发出痛苦的呻吟，双手撑地。那一下跌撞让膝盖麻得彷佛快裂开了似的。
——我……连个钥匙都捡不起来吗……？
原本已经彻底麻痹的悔恨之情又从体内油然而生。见自己如此不中用，眼眶不禁一热。那感觉就好像自己变成了在地上爬的蝼蚁一样。
此时，眼前的房门忽然打了开来。将悟似乎是在不知不觉间跑到了隔壁房的前面。
「我在读书耶！可不可以安静一点！」
头上缠着『必胜』头巾的宝生柚璃奈，板着烦躁的表情低头睥睨着将悟。
「……你在干什么？」
「抱歉，我不小心弄掉了钥匙……」
将悟捡起房门的钥匙后，按着疼痛的脚从地上站了起来。
「钥匙、啊。瞧你趴在我家门口前面东闻西嗅的，该不会是在当跟踪狂吧？」
柚璃奈向将悟投以打从心底感到轻蔑的眼神。
可是将悟连回嘴的气力也没有，只能面露无力的微笑。
见自己的嘲讽被四两拨千斤地带过，柚璃奈的脸色有些不高兴。
「我刚好打算洗个澡放松一下，你一定是在企图偷窥吧。好恶心的变态男喔。」
「我不会再打扰妳读书了……」
嘲讽又被一语带过，柚璃奈的脸色愈发难看，气呼呼地瞪视将悟。
「废话！现在可是入学考试的倒数期间呀！要是落榜的话，你得负起所有的责任！我要告你噪音污染！」
可是不管再怎么被言语攻击，早累到头晕目眩的将悟……就这么摇摇晃晃地朝柚璃奈的身上倒下。
「等、等一下！快点放开我！你这跟踪狂！」
柚璃奈用比将悟发出的声响还要大声十倍的音量发出悲鸣。
「我还以为怎么了，原来是打工时被操得不成人形，脑子差点坏光了啊。我就觉得奇怪。」
结果，柚璃奈不甘不愿地招待快体力不支的将悟进入了自己的卧房。
在暖气的作用下，柚璃奈的卧房感觉暖洋洋的。坐在柔软的高级毛毯上后，累积在体内的疲劳和寒意彷佛慢慢化开流散出体外。
「不好意思吓到妳了。身体根本不听我的使唤……」
喝下柚璃奈冲泡的香草茶，将悟的疲惫渐渐得到了纡解。
转头望向书桌，只见桌面上除了摆开的笔记本外，还有好几本堆叠在一起的参考书。那景象俨然就是在忙着准备入学考试的样子。
「柚璃奈，妳打算明年到深流院学园就读对吧？」
「……是啊。明年我就跟你同校了。我会好好修理你的，趁早做好觉悟吧。」
听到「同校」这个字眼，将悟的心中又浮现不安。
——明年我还会是深流院学园的学生吗……
我一定要继续待在深流院学园。我要以深流院学园学生的身分升上三年级，然后顺利毕业。
我之所以努力工作，为的就是这个目标。
「是啊。明年我们一起上学吧。」
见将悟突然以认真的口吻这么说，柚璃奈顿时脸颊泛红，凶巴巴地瞪了将悟。
「你、你干嘛突然说这个啊！我才不会跟你手勾着手一起上学呢。」
「不必跟我手勾手也没关系。能-起上学就是一种幸福了。」
「 你真的是跟踪狂？」
柚璃奈露出背脊直打寒颤的模样，眼神流露了厌恶的感觉，彷佛对将悟避之唯恐不及似的。
「就说我才不是什么跟踪狂啦。其实是因为我妈不再给我生活费了……为了能继续上学，我必须努力工作自食其力。」
闻言，柚璃奈捣着嘴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啊、啊哈哈哈哈！简直是杰作啊！没想到那个出身不凡的帝野将悟竟也有穷困潦倒、饥寒交迫，差点饿死在寒冬中的一天！」
「没、没有啦，还不到饿死的程度。」
「记得在饿死前三天联络我一声。我一定要在网络实况转播你临死前三天的过程。」
虽然不晓得认真的程度有几分，但这女孩的发言实在教人听了毛骨悚然。
将悟把喝光的茶杯放回杯盘上。
「口头上说等着看我饿死，却还请我喝茶，柚璃奈人其实挺不错的呢。」
「哎呀，你的意思是我不是真心想看你人生毁灭的样子吗？真教人意外呢。」
「别说毁灭那种话啦——总之谢谢妳了。多亏妳的茶水我的身体暖和多了。明天还有得忙呢，我回自己房间睡觉了。」
将悟一边道谢一边准备站起身。
这时，脚又感到一阵酸麻，疼痛不已。
「好痛痛痛……」
「你哪里痛？」
「肌肉……全身似硬得想动也动不了。如果能花明人：则改汽就好广。」
将悟勉强站了起来，却活像个不自然的傀儡。
看到这样的将悟，柚璃奈一如想到什么鬼主意般露出了贼笑。
「我有一个好点子。你快点去床上躺好吧。」
「我这就回房间睡了。」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叫你去我的床上躺着。」
柚璃奈指了房间的卧床。她的床上头有豪华的雕饰，是那种彷佛会摆在王女殿下闺房里的古董款式卧床。
「……什么？」
将悟听不懂那个意思，视线在柚璃奈和床之间来回打转。
「妳的床感觉是很舒服没错……问题是为什么我要去躺在那？ 」
「记得把衣服脱掉。我也会马上做好准备上床。」
「……脱掉衣服？和柚璃奈一起上床？」
「衣服脱掉感觉会比较舒服啊。」
「感觉……舒服……？」
将悟茫然地思考了片刻……然后脸像着火一样发烫。
「不、不行不行不行，这样不好吧柚璃奈！我、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
「我们连那种程度的关系也没有？真遗憾。我本以为我们之间多少还有点信赖存在。」
「就算是这样，这种事情也……话说回来，柚璃奈只是个国中生而已啊！」
「是啊。国中生活非常郁闷。每天都在准备考试，就会让人想尽情活动身体畅快流汗、排解压力呢。哦呵呵呵……」
柚璃奈脸上堆起阴险的笑容，趴在地上慢慢爬向将悟。
「等、等等，排解压力是……」
「别说了。我来带你进入极乐的天堂吧。」
「我、我要回去了 ！」
将悟穿过柚璃奈的身旁打算冲向玄关。
然而僵硬的肌肉无法自由伸缩，双脚不听使唤。
「不准逃！认命吧！」
柚璃奈拉住将悟的手，把他抛到了床上。将悟的身体毫无反抗之力，「噗」地倒在像云一样软绵绵的羽毛棉被上。
「只要能在床上得到升天般的快感，再沉重的疲劳也会消除的喔……」
只见柚璃奈呜呼呼地面露怪笑，张动十指慢慢靠了过来。
「好……好、好痛……痛痛痛痛痛痛！」
几分钟后，趴在柚璃奈床上的将悟发出了惨叫。
柚璃奈压到将悟的背上，用手肘使劲推揉他的肩膀。
一股彷佛要深入到骨子里的隐痛蔓延了开来，直到柚璃奈放手之后，痛楚才像泄掉的空气般慢慢消散。
「怎样？是不是舒服到感觉好像快要升天了？」
「嗯、嗯嗯……感觉真的好舒服……」
将悟把脸埋在羽毛棉被里面，「啊?」地吁了口爽快的吐息。
根本是天国。太舒服了……如果就这样直接进入梦乡也不奇怪……
「不要睡着了，先让僵硬的身体放松。」
柚璃奈双手握拳，用力按压将悟的背部。
「痛、痛痛痛痛痛……真是的，直接说要帮我按摩就好啦……」
「我有说要做很舒服的事了啊。不然你以为要干什么？」
「呃，就是……」
见将悟支吾其词，背上的柚璃奈弯下身子，把脸凑到他的耳边。
「不然你以为要干?什?么？」
就像在耳边吹气一样，柚璃奈坏心眼似地轻轻低语。
「你不会以为我是淫荡的母猪吧？ 」
「不、不敢。柚璃奈是非常清纯的女孩……」
「明白就好。那干嘛不乖乖把衣服脱掉？」
「拜托就别强求我脱衣服了吧……」
「真可惜。为了去除准备考试的疲劳，我买了 一罐添加鲨鱼萃取液的皮肤精油，本来想先用在你身上试试的。虽然它疗效强大，可以去除任何疲劳，可是一个没搞好全身的皮肤可能会烂光光。下次你一定要当我的白老鼠。」
将悟非常非常想把「清纯女孩」这句话给收回来算了。
接着柚璃奈帮忙将悟用力按揉四肢，甚至连侧腹也没有放过。
全身按摩对个头娇小的柚璃奈来说似乎相当吃力，按摩结束后，她跨坐在将悟的背上抹掉额头上的汗水。
「呼、呼……没想到还挺耗费体力的。连我的身体都热起来了……」
「谢谢妳，柚璃奈。对我这么亲切……」
不只是身体，感觉连疲惫不堪的心也得到慰藉，将悟的眼眶不禁一湿。
「今晚的按摩就先让你欠着。下个月我会收到能瞬间治好所有眼睛疲劳，添加了鮟鱇鱼肝油、DHA丰富的眼药水，到时你一定要当我的白老鼠。」
……原本松弛的泪腺霎时又因恐惧而冻结了起来。
「话说回来，不管手也好脚也好，你全身也未免僵硬得太夸张了吧。都是因为平时运动不足的关系。」
「真的，早知如此就加入体育社团了……」
「你不需要去做那么辛苦的肉体劳动啊，我可以介绍你很棒的工作。」
「咦？真的吗？」
听她这么一说，将悟不禁回头仰望柚璃奈。
「柚璃奈，妳以前是很红的童星对吧——难道说妳要介绍演艺相关的工作给我？虽然我不懂什么演技，可是临时演员我可以的！」
「你不要把临时演员这份工作看得太简单了。不但得一整天配合摄影，薪水还非常微薄。」
柚璃奈向将悟翻了个白眼，像心肠险恶的面试官-样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
「不然是侦探的工作吗？妳的母亲不是在经营侦探事务所吗？我愿意从零开始学起。不，不必做到侦探，就算是在事务所打杂也好……」
「现在事务所不缺人。」
「呜……否则妳想介绍什么样的工作给我？」
柚璃奈扬起嘴角，露出看起来心机很重的那种笑容。
她直盯盯地从头到脚打量将悟。那个眼神就像把老鼠逼进了死胡同的猫咪一样。
她坐在将悟的背上双脚交叉。裙子里面的苗条大腿在那瞬间隐隐约约露了出来。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我的下仆了。下?仆。」
「下……下仆？」
「没错。你必须从早到晚服侍我。当我压力很大的时候，你要躺在地上当沙包任凭我踢个痛快。就像这样。」
柚璃奈用穿着袜子的脚戳了戳将悟的头。
然后一如要把将悟踩到爬不起来一样，用脚底踩着他的头在地上蹭。
「快啊快啊，快叫啊！叫出来让我乐一下！」
「痛痛痛！这样会痛啦！」
「——啊，就是这样，你敢趁机偷看我的底裤的话，小心我剥光你身上的衣服和内裤把你丢到大马路上，给我小心点。」
「等一下，为什么前提是我一定会偷看啊！」
「哦呵呵呵呵，愈来愈期待了……」
柚璃奈就好似抓到了 一只有如下仆的宠物一样，笑得好不开怀。不知道她脑子里想象了什么画面，神情恍惚的她嘴角挂着一丝口水。
「这、这份工作我还是敬谢不敏了……」
「你也只有这时候还可以装清高了。到时你一定会找不到工作哭着跑来求我。」
可怕。根本是魔鬼、恶魔。我太小看柚璃奈这个少女了。
这个小不点女孩的内心深处，果然被充满罪障的黑暗深渊给占据了。
不过愈是可怕的东西愈是引人好奇，将悟怀着一窥深渊般的心情开口询问：
「那、那个?请问薪水多少呢……」
「我会喂你吃狗食不让你饿死的。对了，可以透过网络把你整张脸埋进盆子里的画面转播到全世界，那一定会成为杰作的！」
……黑暗的深渊似乎比将悟想象中的还要深不见底。
§
柚璃奈的按摩有没有效果并不清楚。
不过回到自己房间的将悟一换上睡衣后便瘫倒在床上。然后整个人睡得不省人事，连作梦也没有。
因为睡得够沉，所以隔天早上醒来后，身体变得轻盈了不少。感觉就像绑在身上的铅块终于拿了下来一样。
来到学校后，也成功找回了正常校园生活的节奏。上课时可以集中精神听课，不怕睡魔来袭。和雅也能像之前一样开心聊天。
当然，一想到今天还要投入负担沉重的工作，心情难免会变得沉重。
不过将悟觉得自己已慢慢开始掌握到工作的诀窍。
搬运货物的方式也是有窍门的，只要能记住的话应该就可以减轻身体的负担。而且只要锻炼体力，疲劳到体力不支的情况日后也会减少才是。
虽然一下子陷入弹尽援绝的危机，一下子又从事不习惯的工作，有太多的压力导致将悟一度觉得精神快要崩溃，不过现在慢慢看到希望了。尽管前途势必非常艰苦，不过将悟相信自己应该撑得过去。
那天学校放学后，将悟照例离开教室前往建筑工地。
走到校舍外头一瞧，太阳早已斜挂在天边了。冬季的日照时间十分短暂。
「将悟！将悟先别走啦～！」
的声音从鞋柜那边传了过来。只见她以单脚跳的姿势边穿鞋边一蹬一蹬地从玄关跳了出来。
「有什么事吗，雅？」
「还问我有什么事。将悟你最近怪怪的耶。每天一放学就匆匆忙忙回家，打电话给你也不接！」
雅鼓起腮帮子，双手扠腰抱怨。
将悟在打工的事只有柚璃奈一个人知道。他瞒着学校在偷偷打工。
「因为我最近很忙嘛——雅妳现在准备去游泳社？」
「嗯。我必须加紧练习，明年才能参加全国大赛。」
「真厉害……我也会尽我的微薄之力替妳加油的。」
「说好了喔。我晋级全国大赛的话你一定要来帮我加油。」
说到这，雅「啊……」地僵住了表情。
「……你真的要去留学吗？ 」
将悟沉默了一会儿后，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有要去留学。」
「真的吗？果然留学的传闻只是误会一场！」
雅的脸为之一亮，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现在就是在朝这个目标努力战斗啊。」
「战斗……？」
「所以希望雅妳也能替我加油。」
「嗯……」
雅又露出不安的表情，轻轻点头答应。
将悟和雅并肩朝正门走去。
「鹤真同学今天也没来上课呢。」
「是啊……、心乃枝还交代我一定要温柔对待妳呢。」
「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你自己吧。」
「我想快点让妈妈取消送我出国读书的计划，让心乃枝可以解除心中的不安——就因为心乃枝的缘故我必须退学，这种事我绝不认同。」
「你有自信说服得了鹿野子伯母吗？」
「我会的。我发誓不会让我妈的计谋得逞。」
两人默默不语地走了 一段时间后，雅忽然喃喃自语起来：
「……看到母子反目成仇。让人觉得不胜唏嘘呢。」
「不胜唏嘘？」
将悟看了表情郁闷的雅。
从以前到现在，将悟曾有好几次对鹿野子心怀愤怒的经验，倒是从来都没有感到落寞过。因为面对手段蛮横的母亲，光是要见招拆招就让将悟快应付不过来了。
——落寞、吗？
或许自己正陷入一个令人不胜唏嘘的情况也说不定。好好的母子竟然不能相互信赖。
不过雅马上一扫脸上的寂寞神情，露出好奇心旺盛的表情问道：
「欸，鹿野子伯母年轻的时候是怎样的人啊？」
「年轻的时候？……呃，这该怎么形容呢。」
将悟抬头看着天空，遥想小学时代的往事。
「我妈是那种同时兼顾育儿和工作两份责任的职业妇女。工作上她要辅佐担任社长的父亲，所以她从以前就很严格，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说着说着，将悟想起在机场目送父亲搭机出国洽商的那一天。
那是为期长达一个月之久的国外出差。一起送行的鹿野子为冷落了将悟的事向他道歉。不过很不可思议的，将悟并不觉得寂寞。在将悟眼中，父亲就像赴沙场作战的英雄，心中并没有什么感到寂寞的感觉。
「真怀念童年时代。那时候我以为爸爸是对抗全世界的伟大男人，而妈妈则是跟这么了不起的男性相爱结婚的女人……结果现实却不是这么一回事。我爸是那种会在外面跟别人生小孩又不敢公开的人，而我妈则是被策略性婚姻所逼才嫁过来的……」
将悟感慨万千地叹了口气。
「别说什么英雄了，根本是人生的负面教材……」
见雅又貌似难过地垂低脸孔，将悟连忙住嘴。
「抱歉。我不该讲这种奇怪的话题。」
走出正门后，两人在路边停了下来。
「我要去买个东西再回家，到这里就好。」
「明天见了。」
「不是只有明天而已。还有后天、大后天都要再见——不管一个月后、两个月后，还是半年后，一直到永远！不要忘记我们约好比赛时你要来帮我加油的。」
「嚼、嗯。」
雅挥挥手迈步跑去，途中又转过身子。
「和鹿野子伯母的抗战，要加油喔！」
将悟也挥手告别，目送雅渐行渐远的背影。
——我不要，将悟。我不要你走……
和将悟告别后，雅走到转角停了下来。
将悟说他不会去国外留学。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正在跟鹿野子抗战。
——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雅不安得整颗心七上八下。「不会去留学」这句话，说不定只是随口说说，就为了让她放心而已。
——只要能说服鹿野子伯母问题就解决了吧。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去拜托鹿野子伯母放弃送将悟出国留学，这方法行得通吗？
雅绞尽脑汁思考，却一无所获。
到头来，雅没能成为将悟的女朋友和妹妹。她只是个远房亲戚和同班同学。没有什么非得让将悟留在日本的理由。
有的只有那个心意而已。
「我跟将悟之间的关系就只有这样了吧……」
惆怅的话语喃喃地脱口而出。
雅怀着半放弃的心情无精打采地迈开了步伐，忽然，她灵机一动。
对了，之前在回老家的时候，雅曾不小心偷偷看到父亲打电话给鹿野子交谈。
在更早前，他们两人还曾一起去过咖啡厅。
当时父亲那听起来显得莫名亲密的声音，雅一直记在脑海里。
雅用手扶着下巴，露出像是侦探在推理的表情。
「看来这有详加调查的必要……」
说不定能从中找到说服鹿野子的线索。
雅改变计划，拔腿朝另一个地方奔去。
她来到的地点是芽依所经营的咖啡厅『LYRICAL☆SISTERS』。抵达时四周天色已经昏暗，温暖的光线从店内透了出来。
一打开店门，一个身穿典雅黑色侍者服的长发男装少女旋即现身接客。
「唉呀，我的甜心，我一直在等着妳的归来呢。来，随我到放松的乐园体验永恒的安详吧。对了，我们只营业到晚上八点，所以请务必好好把握时间喔。」
看到少女毕恭毕敬地弯腰鞠躬的样子，雅的脸有些扭曲。
「呃，妳、妳是水谷同学……？妳在干嘛？」
「妳没听说吗？我正在进行『SISTERS』的修练。」
「这个我知道，可是……」
衣楠故作潇潮地一边眨眼一边牵着雅的手.领她到邡窗的昨位。
确认雅坐定之后，衣楠打开菜单递到她的面前。
「甜心想吃什么呢？我个人推荐『毒舌妹妹的恶毒热狗』或『活跳跳妹妹的泡泡水蜜桃苏打』或『炸弹妹妹的爆裂汉堡』。妳想选择什么菜色跟我成为命运共同体呢？」
「那、那?我点奶茶好了。」
「怎么会点这么保守的东西呢？下次务必随我一起去地狱的深渊探险。」
衣楠露出洁白有光的牙齿，前去跟厨房点餐。
衣楠前脚一走，打扮成女服务生、围着围裙的芽依接着来到了雅的身旁。
「感想如何，神风？装扮成执事的水谷看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吧。有了她的加入，LYRICAL☆SISTERS』的首场执事妹妹活动日指日可待了。」
芽依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嗯哼」地挺起了小小的胸部。
「那个……我从以前就有一个疑惑……嵯峨良学姊，妳是不是以为只要冠上『妹妹』的名义，怎么恶搞都可以……」
「妳说什么！」
彷佛备受打击的芽依整个人愣住了。
「妳、妳的眼睛到底是怎么看的！我可是时时都在研究最顶尖的『妹妹』耶！我说得没错吧，来实？」
在附近擦桌子的樫木来实闻言转过身子，穿戴在学园风制服上的围裙也随之飘动。乍看下是个极为平凡的女高中生。
「就是呀，店长！像我今天就是扮什么『CoSPLAY伪娘的妹妹』！到底是男是女连 我自己都搞不懂了」
什么最顶尖啊，这两个人的本质根本就彻底扭曲了……雅忍不住瞠目结舌。
「先不提那些芝麻小事了，学姊。」
「那些芝麻小事？妳居然敢瞧不起我崇高的妹妹和萌萌研究成果……」
「我今天来，是有事想请水谷同学帮忙！」
芽依露出愕然的表情转头向衣楠望去。
这时衣楠刚好端着托盘送来了奶茶。
她把杯子放在雅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能得到甜心的指名，是我的荣幸。」
「水谷同学妳很擅长调查工作对吧？好比说窃听之类的。」
听到调查两个字，衣楠立刻恢复严肃的表情。
「我还隶属于帝野清流会的时候，确实进行过窃听、跟踪还有易容等调查活动没错……」
「我有事情也想委托你调查！」
「唔……很不巧，我已金盆洗手再也不干间谍了。现在我要一边在咖啡厅修行，一边寻找父亲的下落。我已决定今后只为自己行动了。」
「是这样子啊……」
雅的希望落空了。
可是也没有办法。既然这样也只能自己设法调查了。
就在雅如此盘算的时候——
「那么由我下令吧。」
芽依拍拍衣楠的肩膀。
「这也算顾客需求的-环。做服务业的就是要心怀诚意满足客人需求喔，衣楠。妳就答应神凪的请求吧。」
「可是我……」
芽依伸手制止有话想要反驳的衣楠，转头面向来实。
「来实！立刻命令本咖啡厅的『LYRICAL☆SISTERS』极东妹妹谍报部
简称『CIA』出动！」
「店长！我不懂为简称怎么会变成CIA !」
「说到谍报机关，除了 CIA或KGB还有詹姆士?庞德以外，不做他想啊！」
「詹姆士?庞德是机关吗？我一直以为那是人名呢！」
来实迅速掏出记事本抄写以免自己忘记。实际上那当然是人名。
衣楠无可奈何似地耸耸肩膀，转身面对雅。
「嵯峨良店长也太溺爱神风同学了。既然是命令，我也只能服从了。」
「抱歉了水谷同学，还有嵯峨良学姊……」
「所以呢，妳想要我调查谁？」
雅交互扫视了衣楠和芽依后开口说道：
「……我想要帮忙将悟。所以希望妳们调查我的爸爸」
下个星期天，雅出现在市中心的商场大楼前方。
通往大楼入口的小型广场人来人往，挤满了前来购物逛街的小家庭和年轻人。雅坐在广场角落的长椅上，专心听着耳机的声音。
坐在旁边的衣楠同样也在认真听耳机。
「没想到我的窃听器还会有再派上用场的一天。」
「嘘，我爸好像又开始跟人说话了。」
雅伸出食指放在嘴巴前面。
雅把衣楠的笔型窃听器安装在父亲神凪一马的公文包里。
一马今天在中午出门了。他搭乘电车前往市中心和帝野鹿野子碰面。
前些日子雅打电话询问父亲周末有什么预定时，他吞吞吐吐地表示已经跟人约好要见面。那个遮遮掩掩的态度让雅起了疑心。
一马和鹿野子目前人在大楼三楼的高级意大利餐厅。从外面看不到他们的座位。
两人聊的无非是最近的新闻和经济话题。对于牵动双方公司的世界局势，两人谈得十分起 劲。对雅来说这样的内容有些无聊。
三十分钟后，就在雅忍不住开始打起瞌睡时……
『……妳真的要送将悟同学出国读书吗？』
听到一马这句话，雅瞬间恢复了精神。
一马似乎是怕被外人听到，所以压低了音量。从耳机传来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不是很容易听清楚。一旁的衣楠也是瞇起眼睛按着耳机不动。
『我很久以前就决定一旦碰上非常状况就要这么做了。』
那是鹿野子的声音。
她的口气非但不怎么强硬，还带有忏悔的味道，听起来令人同情。
『妳无论如何就是不愿承认心乃枝小姐是将悟的妹妹吗……』
『我没办法认她当将悟的妹妹。当然，只要她跟熊五郎的关系得到认定，法律上就没有否认的余地，这我早有心理准备。所以我才会决定送将悟远赴重洋留学，逼他忘记同父异母的妹妹。』
雅心想：果不出所料。鹿野子策划这次的留学，目的果然是为了拆散将悟和心乃枝。
『我可以理解鹿野子夫人妳一定饱尝了痛苦。但我还是希望妳能承认心乃枝小姐和将悟的兄妹关系，让他们两人得到幸福。我只有这么一个愿望了。』
『我……就唯独我是绝对不能承认的……就是因为真心盼望他们能得到幸福，我只能这么做……』
鹿野子用奋力挤出般的声音说道。透过耳机也能感受到她那充满痛苦的感情。
『啊，不是的，我没有怪罪鹿野子夫人的意思！』
一马慌忙解释。
——呜?爸爸为什么不反驳鹿野子伯母啊？
雅生起了闷气。
从两人的交谈看来，鹿野子似乎很信赖一马。所以她才会吐露真心话吧。
如果一马在此时断然提出否定意见，理性分析她的想法哪里有错的话，说不定鹿野子会重新考虑留学的决定。
然而一马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完全背叛了雅的期待。
『我只是想要听听鹿野子夫人诉苦，希望能或多或少减轻妳的烦恼而已，没有要把我的看法强行加诸在妳身上的意思。』
『……真的很谢谢你。一个人抱着烦恼闷在心里，心情很难不沮丧……刚刚谈的内容，还请务必保密……』
『那当然了。我保证会守口如瓶，妳放心吧。』
『真不可思议。我和神凪先生不过才认识短暂的时间，却能如此彼此信赖……』
『鹿野子夫人过奖了，我这个人的优点也只有口风很紧而已。』
一马难为情似地笑了笑，然后两人又重新开始闲话家常。
「……看来一马先生似乎支持鹿野子夫人呢。」
衣楠拿下耳机耸耸肩膀。
「为什么爸爸不帮将悟多说点话呢……」
雅感到一肚子的不满。
本来应该集合所有人的力量劝退鹿野子送将悟出国读书的计划才对，这样一来反倒变成在帮她打气了。
不过——雅念头一转。
「其实鹿野子伯母也是很担心将悟的呢……」
——只不过，为什么她会觉得把一个家拆散得四分五裂比较幸福呢？
无法理解。雅虽然试着思考个中原因，可是即便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明明一家团圆才会幸福，这不是很自然的道理吗？
§
来到周末后，将悟一早就出门打工。不用上课的假日正是赚钱的好时机，于是将悟趁着假日揽了两份建筑工地的工作。另一份工作位在离了两站远的小镇，内容是大楼的装潢工程。礼拜天，将悟也是工作到深夜才拖着精疲力尽的身子回家。
隔壁柚璃奈的房里透出了明亮的灯光。看来她今晚仍在努力准备考试。
为避免制造出噪音，将悟小心翼翼地走进自己的房间。一回到房里，他立刻瘫倒在床。
「今天累死我了……周末连续两日都工作一整天，果然不是普通操劳……」
开始打工生活后，将悟还没休过一天假。而且明天起又要照常上学。
之后进入课程短缩期间，上完上午的课，学校就放学了。为了能马上前去工作地点报到，将悟事先已经安排好了契约的行程。在大楼建设工地的工作也是从明天开始拉长工作时间。
即便如此，精神上的压力还是有减轻了 一些。将悟开始这份打工已经过了 一个礼拜的时间，似乎有渐渐习惯的感觉。
而且生活费似乎有了着落，这件事最让将悟感到开心。
只要不挑三拣四，积极接受派遣公司所介绍的工作，不愁没工作可以猢口。时间充沛的话，同时跑两、三个工地也不是不行。只要肯工作就能得到相对的收入。
将悟在脑子里试算这礼拜的收入。按照目前这个节奏的话，可以轻松超过目标的数字。只不过，听说现在会有这么多职缺，是因为正值年关的忙碌时期。一年里面也是有那种没什么工作可选择的时候。
——我必须趁着能赚的时候多赚一点。
今后能不能继续在深流院学园就读还是个问题，不能疏忽大意。不过至少看到了一线曙光。
有心乃枝陪伴的校园生活，总有一天一定会回来的。
—心乃枝，妳现在在做什么呢？
好想听听她的声音。
将悟从床上爬起，打电话给心乃枝。
答铃响了两次、三次……知道第十次还是没有人接听。
这么晚了，或许是上床就寝了吧——将悟打算挂断电话，不过就在他按下挂断键前，线路接通了。
『喂……将悟同学……？』
「心乃枝……抱歉，这么晚打给妳。因为我真的很想听妳的声音。」
心乃枝沉默不语。
或许是突然接到将悟的来电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有好几天没见面……了呢。』
「怎样？……妳过得还好吗？」
『最近日子过得很无聊呢——将悟同学你呢？』
「我吗？我啊……嗯，还算老样子、吧？」
将悟不想让心乃枝多做无谓的操心，所以隐瞒打工的事情不提。
然而心乃枝她……
『你骗人。』
却一如看穿一切似地如此说道，让将悟吓了 一跳。
『你的声音听起来就很疲倦。』
「有、有吗……？因、因为留学的事碰到了很多问题，所以……」
『……』
心乃枝难过似地叹了口气后陷入沉默。
「今后我还是会继续待在深流院学园。我留在学校的机会愈来愈大了。」
『真的吗……？』
「不过，不是只有我留下来而已—心乃枝妳也要一起。」
话筒的另一头传来好像倒抽一 口气的声音。
「我们再一起当深流院学园的学生吧。再一起当隔壁桌的邻居上课读书。」
『可是我……』
「心乃枝的心情我明白。我们是兄妹，不能谈恋爱没错。明知如此……我现在依然喜欢心乃枝。」
『不可以……这种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我没办法否定这样的心情，所以我应该只能痛苦下去了。我只能受痛苦折磨，继续怀抱这份不可能开花结果的感情，一直到我能真正放下为止——可是，如果有一天心乃枝因为我的缘故离开了学校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到时无论再怎么痛苦难受也没用，悔恨会变成无法愈合的伤口留在我的心中。」
接着，将悟把敁想告诉心乃枝的那句话给说了出口：
「所以，心乃枝，身为在深流院学园认识的朋友，我希望妳能重回校园跟大家相聚。」
心乃枝一如在沉思般又缄默不语。
将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待回音。
『我明天回学校上学好了……』
不久，心乃枝开口说道。从她的声音听来，似乎是已经接受将悟的心情了。
「很高兴妳愿意回来上学。我会等妳的。」
心乃枝轻声嘻笑。
『将悟同学，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答应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了其他女生，请大方开始新的恋情。我不会生气的。相对的，如果我有了新的恋情，将悟同学也要原谅我喔。』
我们是时候展开新的人生了——心乃枝的话听起来就像这个意思一样。
「如果心乃枝喜欢上其他人的话，我一定会像在地狱一样痛苦吧。」
将悟打趣似地用戏谑的口气说道。
「可是无论再怎么痛苦……我都会忍耐的。」
『我也一样……我愿意忍受所有痛苦。』
「心乃枝也会觉得痛苦吗？」
『那当然呀。我到现在还是对将悟同学……』
心乃枝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
『对不起，连我都说了这种不得体的话……爸爸在叫我了，电话先挂了喔。』
「嗯……明天见了。」
电话挂断了。将悟就像沉浸在心乃枝声音的余韵里一样，一直把手机贴在耳边不肯放下。
即便将悟和心乃枝的恋情以悲恋收场，两人还是得各自朝着新的人生迈进。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克服痛苦才行。
这段恋情迟早要画下句点。
可是要为它画上句点的不是其他人，而是当事人自己。绝不会是自做主张的父母。
隔天早上，将悟揉着迷蒙的睡眼提早上学。因为他想要欢迎心乃枝。
深流院学园正值寒假前的课业短缩期间。再过不久就要放寒假，然后就是圣诞节了。假期当前，学生们的心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不在课堂上。
来到教室坐下后，班上同学也陆续前来，教室气氛渐渐热闹了起来，不就雅也来到自己的座位坐着，衣楠则在大批女生的簇拥下进入教室。
「水谷同学，转学之后也要记得我喔?」
「放心吧。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妳们这些可爱的小猫呢？」
衣楠也是以她的方式在享受着余日不多的校园生活的样子。
可是心乃枝没有来。至今仍不见她的身影。
将悟和雅都一语不发，两人都很识趣地没有提起心乃枝的名字。她已经一个礼拜没来上学了，关于她的话题，两人也觉得愈来愈难启齿。
即便如此，每当有人打开教室的门，两人还是会反射性地转头望去。一看到是心乃枝以外的学生，就会失望地垂下眼帘。
到头来，早上的班会都已经开始了，心乃枝还是没来上学，被列入了缺席名单。
在班会的尾声，小都里老师点名了将悟。
「帝野，下课后能来教职员室一趟吗？」
可能是要谈心乃枝的问题吧。班会结束之后，将悟立刻前往教职员室寻找小都里老师。开门一瞧，小都里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
「小都里老师！」
见将悟报到，小都里老师转过头扬起视线。她紧闭嘴唇，表情莫名严肃。
「你来了吗——总之先坐下再说吧。」
小都里老师指了指一旁办公桌的空椅子。
——不是一 二言两语就能交代得完的事情吗？
将悟心怀不安地在小都里老师对面的位子坐下。
难道心乃枝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将悟目不斜视地看着小都里老师的脸等她开口。
老师同样也看着将悟。
不久，她轻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帝野……你偷偷在打工对吧？」
毫无预警地被揭穿秘密，将悟浑身僵直。彷佛暂时停止了呼吸似的。
「为……为什么老师会知道……！」
「昨天有学生看到你在打工——我之前就觉得你好像怪怪的。因为你最近不是常缺课，就是上课的时候常常打瞌睡。」
糟糕了……周末兼差的另一份工作离生活圈比较近，很可能就是在那里被人撞见的。
将悟无言以对，默默地垂低了头。
我们学校虽然没有硬性规定不能打工，不过要是影响课业那就适得其反了。
「对不起……因为我需要钱……」
「为什么你会那么需要钱？虽然老师自己也是很爱钱没错。」
逼不得已，将悟只好把母亲宣布要断绝金援的事告诉了老师。
再这样下去会没办法继续在这所学校就读，所以只好开始打工赚取学费。为了挣得生活开销所需的费用，即便工作有些超出负荷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
了解将悟身处的困境后，小都里老师一脸困扰地搔了搔头。
「问题闹到这么复杂了吗？」
「我想凭自己的力量留在深流院学园！只要学校允许我打工就可以了！」
然而小都里老师却摇头否定。
「规则就是规则——总而言之，这次的事我会通知你的母亲的。」
「咦！老、老师请等一下！」
「老师也没有办法啊，校规就是这么规定的。帝野，你今天就先回去吧。明天也不用来了。礼拜三再来上学。」
「为什么我明天不用来？」
「我要你禁足在家两天。你乖乖留在家好好休息！」
禁足在家的两天将悟依然出门工作。毕竟日聘的契约早已签订，他害怕突然请假会被开除。重点是不快点筹措学费不行。
虽然小都里老师说学费可以申请分期付款或迟缴，不过该付的钱终究还是得付清。那些方法只能说是治标不治本。
在未来不明了的情况下从事高负荷的工作，对精神而言是一种痛苦。
冒着刺骨寒风搬运无数的沉重水泥袋纵然十分辛苦，可是一想到这么做也是为了达成跟心乃枝在一起的心愿，再苦将悟也能忍受。
可是这样渺小的希望如今也成了风中残烛。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将悟扛着重到彷佛要陷进肩膀里的水泥袋不断询问自己。
我现在受这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听从安排去留学的话，就可以衣食无虞地在国外的漂亮校舍学习新知，提升自己的价值以备将来的挑战。在母亲的庇荫下，可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是，在那幸福的画面里，少了心乃枝的身影。
——我想跟心乃枝继续在那间教室当同学。
禁足第二天的晚上，将悟怀着比上礼拜更加疲惫不堪的心情回到了公寓。
明天又得回去上学了。
这次打工的事再被发现的话，肯定会受到更严厉的处罚。要是被退学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话虽如此，也不能因害怕退学就停止工作。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走投无路的状况让将悟感觉彷佛快要窒息了。
走回到玄关前，将悟发现有一个小小的盒子放在房门前面。
那是用充满圣诞气息的绿色包装纸精心包装过的礼盒，上头绑了条红色的缎带。缎带之间还塞了张白色的信封。
「……这圣诞节礼物……也来得太早了吧。」
将悟捧起盒子打开信封一瞧，里面有一张卡片。
『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上头以小小的文字简短地如此写道。是雅送的卡片。
打开盒子，里面放了 一条深蓝色的男生款式围巾，还有抛弃式的暖暖包。
「雅……」
将悟情不自禁地拥抱了礼物。
雅一定听说了将悟在打工的事吧。放心不下的她选择了这样的方式送礼物给将悟。
「对不起……害妳担心了……」
将悟把脸埋在围巾里颤抖着声音说道。
连雅都在为自己操心，如此软弱无力的自己令他感到既可悲又愤怒。
好想把这一切通通给忘得一乾二净。无论是学校、留学、打工、经济来源，还是爸爸跟妈妈的事……
眼下只有围巾的温暖，勉强支撑着将悟那脆弱的心。
§
结束禁足的早上，将悟怀着有如惊弓之鸟的心情前往学校。他害怕在禁足期间出外打工的事又被人发现。虽然在出门的时候都有严加戒备，以免偶然撞见其他人，可是凡事只怕万一。
接近校门后，有不少学生都在偷看将悟。看来他被禁足的消息似乎传遍了全校。心生惭愧的将悟缩头缩脑地穿过校门，不想跟任何人对上视线。
走向校舍的路上，刚好跟小都里老师擦身而过。将悟绷紧神经提起警戒，就怕被老师叫住问话。
「老……老师早……」
打完招呼后，老师停下脚步仰起视线等着将悟。
「早安。帝野你有乖乖在家反省吗？」
「有……有的。我反省过了……」
将悟由于做贼心虚，所以回答得结结巴巴。
小都里老师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好，不许再犯错了喔。」
「我、我会注意的。」
小都里老师点头表示赞可后，迈步朝教职员室的方向走去。
将悟总算松了 一 口气。看来禁足期间溜出去打工的事并没有被发现。 继续朝玄关前进的将悟看见了雅的背影。
「雅，早啊！」
雅转过身子后，停在原地眼帘低垂。
「我听小都里老师说了。为什么你都不找我商量？」
「……抱歉。让妳担心了。」
现在的将悟能做的只有道歉。
「谢谢妳送的礼物。我马上就拿来用了呢。」
将悟趁着两人一起前往教室的途中道谢。
「你跑哪里去了啊，不是被禁足吗？」
「抱歉，那时刚好有事。妳特地送礼来给我，我却没能亲自收下。」
「我的事就不用在意了……小都里老师都知道了喔。」
「她知道我没待在家……？」
「对。因为老师去你家做家庭访问。好像去了好几次都没有人在，老师才问我知不知道你上哪儿去了。」
闻言，将悟的心脏开始噗通噗通地狂跳。
老师知道我跑去打工了……？
「可、可是我刚才碰到老师时，她什么也没说啊。」
「她只是睁只眼闭只眼而已。小都里老师也是很挂念将悟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小都里老师八成早就识破将悟在禁足期间照样溜出去打工的事了。即便如此，她因为同情将悟的处境，所以才故意假装不知情的样子。
对于小都里老师贴心的举动，与其说是感谢，将悟更感到惊愕。
现在的自己甚至替小都里老师制造了负担，打工的秘密被学校发现的话，一个没搞好，说不定连小都里老师都会被追究责任。
不仅让雅操心，甚至还给小都里老师添麻烦……我付出这么多的代价努力想留在深流院学园真的有意义吗？
「如果我退学的话，雅会怎么想呢……？」
将悟唯唯诺诺地问道。
「我不要你退学……我们真正的关系都已经水落石出了。才想说我们可以重新来过 的……」
「我也不想离开这所学校。」
「可是……我更不想看到将悟辛苦工作弄坏身子……」
雅颤抖着声音说道，彷佛快哭了似的。
果然，最终只有遵照鹿野子的安排，出国留学这条路可走了也说不定。
只要将悟下定决心出国，心乃枝就没有理由离开，可以重新回到校园。爱菜说得没错，这样的决定固然会在心乃枝心中留下懊悔，可是总比她被迫离开学校的好。
在玄关换室内鞋时，担心将悟的同班同学跑来跟他打气。
「帝野同学！有烦恼的话尽管找我们商量！要是让小都里老师一个人操心，我们是不会原谅你的喔！」
「我、我会注意的，田中同学……」
尽管是兜圈子的表达方式，不过有人愿意像这样表示关怀，总是令人感到窝心的。
看样子，我还是该离开深流院学园，让这段日子成为我人生美好的回忆就好吗？
我应该忍受母亲的不合理安排还有离别的痛苦，把在这里的一切通通忘记，才是最完美的吗……
就在将悟感到迷惘的时候，走廊传来了学生闹哄哄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骚动。」
雅也察觉到不平静的气息，望向前方走廊。
有十个左右的学生围聚在公布栏前，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传闻。
「听说帝野同学因为和妈妈不合的关系，要被送去国外读书了。」
「帝野鹿野子果然不是好惹的人物……」
将悟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为什么我跟妈妈的事情会……？
将悟冲上前，推开人墙挤到公布栏前面一探究竟。
只见公布栏上贴着校内新闻『深流院TIMES』的头版。
看到新闻的报道，将悟茫然地愣在原地。
该片报道举发了鹿远子强迫将悟退学的消息。
并且还为将悟不得不从事伤身的严酷打工一事护航，要求校方必须拿出坚决的态度保护将悟的权益。
这篇报导充满攻击性，几乎不可能会出现在平时的校内新闻中。
将悟冲到了出版校内新闻的新闻社社办。
「新谷社长—.」
将悟打开房门冲进社团教室。在长桌上堆满一迭迭报纸和杂志，还隐隐弥漫着油墨味道的房间深处，新闻社的新谷社长抬起了头来。
「那篇新闻报导是怎么一回事？J 将悟气势汹汹地询问后，她一脸尴尬地别开了视线。
「呜……我们也是受人之托刊登而已。那篇报闻稿是人家硬塞给我们的。」
「受人之托？」
「是啊。我们『深流院TIMES』向来秉持不畏威权的坚实新闻工作者精神！不过我们 并不愿挑起纷争，崇尚和平主义！避免无谓的纷争，着重沟通的精神，做出每个人都能面带笑容阅读的新闻，是我们始终如一的目标……」
新谷社长话说得头头是道，可是模样却看起来却十分狼狈没有自信，而且脸色异常苍白。
「那篇新闻稿是谁塞给你们的？」
将悟开口询问的时候，房门又大大地打了开来，一个女学生从外头进入。
「报纸全部贴完了?」
原来是学生会会长爱菜。
爱菜一发现将悟，立刻露出满面笑容跑了过来。
「将悟同学！太好了?禁足处分解除了呢！」
「嗯、嗯。不好意思让妳担心了——那篇新闻稿的撰写者难道是天导会长？」
闻言，爱菜大方点头承认。
「对。得知将悟同学被罚禁足处分之后，我也想要尽一份力量，所以就赶紧写出那篇稿子请新闻社刊登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抗议啊。我要用舆论的力量向鹿野子伯母抗议，请她重新考虑。」
「可是也犯不着刊登那篇报导啊，天导会长妳会被骂的吧！」
然而爱菜却毫不在乎似地跟新谷社长说话。
「新谷社长你不用担心，责任由学生会一肩扛下。不管老师问你什么，你只要回答都是爱菜下令的就好～」
「一点也不好！」
将悟打断了爱菜的话。
「那篇报导确实是为我伸张了正义。可是我不能让会长为了替我喉舌，背负这么大的责任！」
「这是爱菜必须做的事。不是只为了你一个人而已。为了能让心乃枝，让所有人都能笑着 过校园生活，我有义务这么做。」
爱菜丝毫不受动摇。
从她的眼眸里可以看出坚强的意志。爱菜的所作所为不是-时兴起或流于情绪的冲动，而是怀抱着信念所采取的行动……她的眼神强烈地透露出这样的意志来。
「在校内新闻抗议也没用，如果弄巧成拙惹恼学校那不是完蛋了吗？」
「将悟同学，你不可以小看『深流院TIMES喔?」
爱菜笑嘻嘻地面露鬼灵精般的笑容，转头看了 一眼堆放在桌上的报纸。这时候的她眼神看起来十分老奸巨猾。明明笑容就跟平时一样和蔼可亲，但却给人一种城府深得可怕的感觉。
「有很多监护人和理事会的成员都会订阅校内新闻。新闻刊登的报导一旦传到校外，鹿野子伯母和老师也没办法继续视若无睹。
闻言，将悟这才发现爱菜的行动格局比想象中还要壮大。
深流院学园的理事和家长有不少在政经界活动的人。社会上许多有力人士都将看到这篇抗议报导。而且报导里的中心人物是世界级企业.帝野集团社长与其公子，势必会受到热烈的瞩目。
而且这场骚动的背后还隐藏着『将悟的妹妹』这个不可公诸于世的秘密。鹿野子绝不会希望这个话题被炒得沸沸扬扬。
要把事情压下来最简单省力的方法，就是取消将悟留学的计划……
「在留学的计划取消之前，爱菜会努力不懈地抗议下去的?对吧，新谷社长？」
新谷社长瑟缩着身体坐在椅子上，板着闷闷不乐的表情「呜……」地低声发出呻吟。
走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见脸色大变的小都里老师冲进了社办。
「这篇新闻稿的作者是天导吗！」
她面露焦急的神情，递出疑似从公布栏上撕下来的校园新闻。
小都里老师身兼学生会顾问。那个表情看起来一如是自己出事般。
「就如文章内容所言。请小都里老师也帮忙说服鹿野子伯母，让将悟同学能继续留在我们学校！」
「发文批评家长有什么益处！只会平白惹恼对方而已不是吗！用不着妳说，老师本来就会跟帝野的母亲详谈，不必妳操心！」
「光是纸上谈兵也发挥不了保护的效果不是吗！老师的责任不就是要让学生能安心上学？ 既然老师你们不能尽到保护学生的责任，我们学生只好像这样另寻管道为自己发声了！」
「老、老师我也是很担心帝野啊，可是……」
小都里老师被爱菜的气魄震慑，显得有些狼狈。
真不可思议。虽说是为了保护将悟和心乃枝，为什么爱菜会有这么大动作的抵抗呢？
将悟知道打造欢乐的校园是身为学生会长的她固守的原则，不过……
「总而言之，老师待会儿要去参加教职员会议，妳先让脑袋冷静下来等我开完会。不用担心，我会把妳的诉求传达上去的。」
恰巧这时通知教职员会议即将开始的校内广播响起，小都里老师便离开了新闻社的社办。
「我绝对不要……再看到有任何人尝到难过的滋味了……」
被留下来的爱菜紧抿着嘴唇喃喃自语道。
小都里老师、学生辅导老师、校长、以及训导主任在学校的会议室召开了临时教职员会议。席间谈论的正是校内新闻的事件。
将悟，爱菜还有临时该来的凛香，一起呆在学生会社办等待会议结果出炉。
「……真是，竟然做了这么轻率的行动。我完全都没有发现。都怪我督导不周。」
在凝重的气氛中，凛香斜眼瞅着爱菜唉声叹气。
「从学校经营的角度来看，家长就好比是客户。批判了形同客户的家长，一定会引发轩然大波啊。学生会会长竟带头制造问题，有没有搞错。」
爱菜没有回答，只是默默仰望着窗外的天空。
凛香放弃和她对话，转头看了将悟。
「帝野学长也一样。你要私下偷偷打工，好歹也先跟我们商量看看啊。」
「就算找我们商量，我们也帮不上忙的。」
保持沉默的爱菜回头说道。
「学生会没什么太大的权限。就算将悟同学要退学的事浮上了台面，我们还是只能扮演传声筒的角色。」
无言以对的凛香也缄默了下来。
将悟这才明白。爱菜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不过她还是想行动，所以才会选择在校内新闻发表意见。
「天导会长，为什么妳愿意为学生做这么多事呢？」
将悟试着提出心中的疑惑。
爱菜又仰望窗外的天空沉默不语。平时总是笑嘻嘻的脸孔难得笼罩着一层看似寂寞的阴影，彷佛被勾起了什么回忆似的。
「当爱菜还是一年级的时候，跟班上的一个女生成了朋友……不对，是差一点就能和她成为朋友。」
她用像是在叙旧的口吻侃侃而谈..
「那个时候的爱菜为了想跟每个人和平相处，总是保持开朗亲切的模样。也因此交到了很 多好朋友。可是唯独有个女生例外，就算爱菜找她讲话，她的态度也是很冷漠，一点也不友善。
有一次，爱菜问她是不是讨厌我。然后她说：『妳的开朗只是表面功夫而已』、『为了讨 好其他人，所以故作开朗的模样』、『我讨厌这种人』。虽然听她这么说爱菜很难过，不过这也表示其实她很认真地在观察爱菜吧。
后来，爱菜都用最真诚的心情找那个女孩说话。一开始她的回应还是一样冷冷的，不过她也渐渐愿意跟我说话了。还记得她第一次跟爱菜聊到笑出来时，我很开心呢?爱菜有预感一定可以跟她成为好朋友。
直到有一天，她的父亲忽然被逮捕了。她的父亲本来是大型公司的职员，可是犯下了贪罪……在当时还闹了不小的新闻，消息也是传遍学校，可是那女孩却表示『父亲与自己互不想干』，泰然自若地继续来学校上课。她真的是很坚强的女孩。爱菜希望可以帮助他走过悲怆，过着快乐的校园生活。
然而她的母亲却选择逃回遥远的娘家。结果她只好也跟着转学，离开了深流院学园。」谈起这番往事的爱菜，眼阵里依稀渗出一丝丝的苦闷与遗憾。
「最后那个女孩告诉我：『妳要连我的份也一起努力，打造快乐的校园喔。』」
爱菜的笑容充满了怀念之情。
「天导会长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参选学生会会长的吗？」
爱菜点头承认凛香的猜测。
「爱菜希望学校能变成一个大家都能过得开心的园地?」
当然，现实中不可能会有那种完全无忧无虑的学校。每天的生活除了快乐的事以外，自然也会有令人悲伤、生气的事情发生。
不过这样的道理爱菜自己也很清楚。即便如此，她依然期盼每个学生都能过着快乐的每一天。
「可是爱菜并不适合担任学生会长，所以常常都要凛香帮忙收拾烂摊子……明年升上三年级后就必须卸任，所以爱菜才打算在最后能展现会长的魄力，帮将悟同学的忙……」
如此说道的爱菜表情充满了无奈。到头来自己的能力也只有这般程度——她看起来似乎显得十分灰心。
「对不起，将悟同学。是爱菜多管闲事了……」
「不会啦。我很感激妳喔。知道有人愿意这么支持我，我就能鼓起勇气了。」
三人再次陷入沉默，耐心等候会议结果出炉。朝时钟一看，差不多快到第一节课要结束的时间了。
不久，小都里老师进入了学生会社办。老师走进社办里面后，向爱菜开口说道：
「报纸决定要回收，学校要撤掉妳那篇报导。」
社办里的人同时发出失望的叹息。
这就是教职员会议做出的结论。学生的意见轻而易举地就被抹灭。
爱菜垂低头，显得意志消沉。
「还有，天导妳必须受到警告的处分。」
听到老师宣告处分，爱菜还是没有任何为自己辩解的意思。抵抗一下子就被击垮，活力尽失的她令人看了十分不舍。
所谓的警告处分一如字面所示，只是由级任导师口头警告学生，不过处罚就是处罚，所以一定会留下纪录。对学生会长来说是非常不名誉的事。
「请等一下……」
凛香从旁打岔。
「会长这次的行动确实显得鲁莽轻率。可是学生只是秉持言论自由精神闸述意兑就要受到处罚，我无法认同。有意见想说却不能发表，这岂不是违反了深流院学园重视学生自主性的教育方针吗？」
「就、就算妳不认同，教职员会议也已经做出定论了！」
「如果不杀鸡儆猴的话会没办法跟鹿野子伯母交代——反正学校会做出这决定也是为了这种肤浅的理由吧。如果学校真的要处罚天导会长的话，我一定会提出抗议。」
被语气冷静的凛香瞪视，小都里老师露出困扰不已的表情狼狈地回答：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既然妳这么义愤填膺，天导，妳就跟帝野女士当面道歉吧。听说她今天下午会亲自来学校一趟。」
「咦？我妈要来学校？」
将悟忍不住反问。
「没错。校长趁着打电话为报导的风波谢罪的时候，邀请帝野女士 -起来讨论这个问题。」
换句话说，也就是三方面谈的意思。鹿野子、将悟以及校方将针对将悟的前途，三者面对面直接交换意见。
「帝野。如果你有什么话必须跟母亲说，就把握这个机会。老师也会在旁边陪着你的。」
有老师在场的话，鹿野子应该也不能一意孤行地全盘否定将悟的意见。
将悟有预感——这场面谈，或许是说服鹿野子的最后机会。
将悟向爱菜和凛香弯腰鞠躬。
「天导会长、国立副会长，谢谢妳们。报导的风波我会代妳们道歉的。追根究柢，原因出在我身上——我会说服我妈，让她答应我跟大家一起留在深流院学园的。」
将悟和小都里老师离开后，剩下凛香和爱菜留在学生会社办。
「好不容易逃过了一劫呢。接下来就端看帝野学长的表现了。」
爱菜面露倦容地坐在会长的办公桌前。
「结果爱菜还是没能发挥会长的角色帮上帝野同学的忙呢……」
「不会啊，我觉得妳已经充分尽到自己的责任了。若不是天导会长站出来发声，校长先生也不会邀请鹿野子伯母来参加面谈。」
「是、是这样吗——爱菜也要感谢凛香，谢谢妳袒护我。」
凛香有些难为情地别过头去。
我，我没有袒护你啊——请天导会长从今起洗心革面，认真经营学生会活动，如果平时也能展现出道次展现的行动力，妳早就成为出色的学生会会长了……哎？」
凛香边说边往会长办公桌望去，不知不觉间爱菜消失得不见踪影。
环视四周，发现爱菜正站在社办的橱柜前面物色放在里头的东西。
「天导会长？妳在做什么？」
「一累就觉得肚子饿了?记得这里有凛香藏起来的巧克力仙贝啊……找到了?」
爱菜眉开眼笑地从中拿出一包零食。
「欸～欸～凛香要不要也吃一个？」
只见凛香的身后喷发出黑色的怒气，站到笑得乐开怀的爱菜身旁。她的太阳穴冒出了频频抽搐的青筋，高高举起手上卷成圆筒状的文件。
「天导会长?！那是要招待客人吃的点心，妳要我说几百次才会懂啊！」
啪叽！敲打爱菜脑袋瓜的清脆声响响彻了社办。
「喷?！」
「前言撤回！在妳改掉偷吃零食的坏习惯前，我绝对不会承认妳是出色的学生会长！」
啪叽！啪叽！带着规律节奏的敲击声响一下又一下接连响起。
「喷?嘻?呜????噫！凛香欺负人家啦????！」
尽管爱菜被打得哇哇大叫，脸上却流露出了一丝的欣喜。
§
中午放学后，鹿野子依约来到了深流院学园。将悟接到小都里老师的联络后，前往了鹿野子先行抵达等候的会议室。
行经走廊的时候，碰见了貌似守在半路上等将悟经过的芽依。
「帝野，听说你现在要去交涉？」
「嗯。我得想办法劝我妈打消念头。」
「你有胜算吗？」
「我妈的目的是拆散我和心乃枝。因为她在感情上不愿承认『妹妹』的存在，所以就算我有再冠冕堂皇的理由恐怕也说不动她。只能跟她较量耐力了。在我妈肯让步之前，我坚持绝不留学。」
「不管怎么想，你母亲已经是社会人士，在立场上和力量上都比你占有优势喔。」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如果你走投无路的话，就来找我吧。『LYRICAL☆SISTERS』是店铺兼住家。屋子里还有空房，要腾出来给你一个人住的话不成问题。
「我去住学姊家？」
「你好好考虑吧。来我家住的话租金水电样样都便宜……就算不收你半毛钱我也无所谓。 因为我做的是餐饮的生意，几乎花不到什么伙食费。你住进来顺便在咖啡厅打工的话，要赚取学费也不会多困难。怎样，没有比这更吃香的条件了吧？」
「可是这样太麻烦学姊了。」
闻言，芽依露出严肃的眼神把脸靠了过来。
「我的意思是在你穷途末路的时候，至少还有这个备案可以选择。你就这样告诉你的母亲吧。」
经芽依这么一说，将悟终于听懂她的意思。
就算将悟被断绝经济援助，也没办法赚取生活费，可是还有搬到芽依家生活这个最后手段可用。只要保有继续留在深流院学园的希望，就能坚定意志抗拒鹿野子的留学安排。
「纵使断绝经济援助也是徒劳无功。如果妈妈能发现这点，说不定就会取消留学……」
「就是这么一回事。」
将悟有种彷佛吞下了强力定心丸的感觉。
还是学生的芽依，同时也算经营咖啡厅的社会人士。对将悟来说等于是强而有力的援军。
有她当后盾罩着，或许就能握有对等的筹码和鹿野子谈判。
「学姊，感谢妳的大力帮忙……」
「如果你真的住进了我家，到时我会从早到晚把你当牛马使唤的，所以不用担心?」
「我、我会多加考虑的……」
会被使唤到什么地步，将悟光是想象就害怕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于是，面谈开始了。
「我在此隆重地向校方表示歉意。小犬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
在会议室里，鹿野子向校长和训导主任等人深深地弯腰一鞠躬。
出席这场面谈的有将悟和鹿野子，以及校长、训导主任与小都里老师三人。
「是我们学校方面督导不周，损及了帝野女士的名誉。请接受我们的道歉。」
校长同样也深深地弯腰低头致歉，训导主任和小都里老师也不例外。
关于校内新闻的事件，所幸鹿野子并未怪罪爱菜。将悟不愿让爱菜扛黑锅，于是向母亲低头道歉。
「我知道刊登报导掮风点火是错误的行为。妈妈说得没错，这件事责任在我的身上。对不起，是我错了。」
鹿野子的眼神就像在说拿儿子没办法般，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过她斌没有发脾气，反倒像是把这次的事件市委一个机会的样子——一个哄骗将悟的绝佳良机。
「将悟，为什么你要这么抗拒留学呢？也不看看给大家添了多少麻烦。你可知道今天这场骚动，起因就在于你的任性吗？」
见鹿野子厉言训斥将悟，校长立刻开口缓颊。
「好了好了，帝野女士。留学确实是人生相当宝贵的经验，我也不反对年轻人趁早出去多多增广见闻。不过，这也是要建立在贵公子有那份热诚的前提上，不是吗？我个人认为，等他发现重要性再来谈留学也不迟。不知您的看法如何呢？」
「校长先生的分析十分有道理。不过将悟他单纯只是不愿离开熟悉的环境而已。他不愿改变现状。我之所以强制要他留学，是因为我相信这么做对他的未来帮助最大。」
见鹿野子口若悬河地回答，将悟在心中暗暗感到吃惊。
——妈妈她到底为什么能脸不红气不喘讲出这种表面话？不愿改变现状的人是谁啊？是谁打死不肯承认跟我同父异母的心乃枝是妹妹的啊！
后来，校长和训导主任也代将悟陈情，提出了留学延期和办理休学进行短期留学等折衷方案。两人也都发现这突如其来的留学决定有其不自然的地方。
然而鹿野子只是一直搬出似是而非的言论来避重就轻。虽说只是暂时代理熊五郎的职务，
不过能胜任大企业社长，必然有她的实力。单凭一介高中校长和训导主任，也不如她那般能言善道。
年轻的小都里老师和她层次的差距更是有如天壤之别。整场讨论完全没有置喙的余地。
「所以，恳请各位老师协助我说服将悟出国留学。」
见鹿野子深深低头请托，校长等人完全陷入了沉默。
鹿野子从公文包拿出一份放在信封中的数据，放在将悟的面前。那是鹿野子完成了签名和盖章的退学申请书。
「因为你迟迟不肯交，所以我另外准备了 一份。将悟，趁现在还没给老师添更多麻烦前把名字签一签吧。」
鹿野子接着从公文包拿出笔放在申请书上。
「我不签。」
将悟双手抱胸，拒绝签字。
鹿野子露出夸张的哀伤表情，把退学申请书转到校长等人的面前。
「各位都看到了，小犬只是在意气用事。这份申请书虽然只有我的签名，不过能拜托学校先受理吗？留学手续的申办已经延误了。我稍后会再说服小犬改变心意的……」
受到鹿野子的恳求，校长和训导主任露出困扰的表情面面相觑。
不知道鹿野子内心做何盘算的他们，没办法判断这对母子的说法那一边才是正确的。
「我无法答应。」
率先开口回答的人，是始终保持沉默的小都里老师。
「如果受理学生没有签名同意的退学申请书，是身为级任导师的失责。我没办法在那份申请书上盖章。」
没料到会在小都里老师这关碰一鼻子灰，鹿野子有些不满地把申请书抽了回来。
然后她又放到将悟面前，狠狠地怒瞪将悟。
「你要意气用事到什么时候！给我适可而止！」
「我没有意气用事。未来的日子我要自食其力。我要凭自己的力量赚钱上学！」
「你私下偷偷打工遭禁足处分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脸都被你丢光了……」
「不好意思让妳觉得丢脸了——不过我已经没有偷偷工作的必要了。现在有人愿意提供房间给我生活。」
将悟决定使出芽依亲授的『绝招』。
「只要请那个人腾出房间给我住，就不需要担心房租的问题。只需负担学费的话，我也能在不影响生活的情况下自行打工筹措。我已经不需要妳的经济援助了。」
「愿意腾出房间给你住？」
「没错。我在这所学校认识了支持我的好朋友们。」
将悟边说边仔细观察母亲的反应——她的视线隐隐约约在游移，将悟那气定神闲的态度令她感到困惑。
将悟开始祈祷。拜托鹿野子就这样死了 一条心，撤回留学决定。
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将悟继续说道：
「……我知道妈妈妳为何想送我出国的理由。所以我可以对妳发誓。只要妈妈答应我继续留在深流院学园，我绝不会做出妈妈所不乐见的事。我保证也会忘记之前的恋情——拜托，让我继续留在这所学校上学。」
最后将悟诚恳地低头请求。
「我不答应。」
然而，从鹿野子口中说出的，依然是否定的答案。
「你已经给学校带来够多的麻烦了！你还想留下来？」
「我不会再添任何麻烦了！」
「……在禁足期间照样溜出去打工的人所说的话能相信吗？」
室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这件事……妈妳怎么会知道……？」
「我派濑利去跟踪调查你工作的情况了，禁足的那两天你都跑去工作了是吧？」
将悟在眨眼问变得而无血色。
校长和训导主任的视线感觉就有如芒刺在背。
训导主任转头面向小都里老师，不可置信似地询问：
「小都里老师，根据妳的报告，帝野同学不是有乖乖遵守禁足的处分吗……？」
小都里老师倏地身子一僵。
这下惨了……将悟心急如焚。要是小都里老师网开一面袒护将悟的事情曝光，连她都会被追究责任……
「对……对不起……我确实是在禁足的时候跑去打工……因为请假的话会给业主带来困扰……所以才说谎欺骗小都里老师。」
「帝野同学，你知道禁足处分的意义吗？」
训导主任向将悟投以斥责的眼神。
「对不起……」
在垂头丧气的将悟身旁，鹿野子长吁短叹。
「你脑子到底都装了什么？可以停止这些丢人现眼的行为吗？」
说完，她又将退学申请书推到了将悟的面前。
将悟只觉得卑鄙。
不顾禁足处分溜去打工被骂也是怨不得人。可是将悟没料到这件事竟然会在这个时间点被拿出来讨论，也没料到会拿出来当作逼迫退学的手段。很难想象母亲会使出这种卑鄙的伎俩。将悟的额头渗出了大片汗水，滴落到申请书上。
「你今天就去把打工的工作给辞了。否则我要主动联络业主了。」
监护人有权毁弃未成年子女的雇用契约。所以才会有许多业主在事前要求监护人的同意。鹿野子提出中止聘用的要求，将悟便无法再继续目前的工作。
——已经……无计可施了……
形势在瞬间遭到了逆转。一旦连工作的权利都被剥夺，将悟就失去赚取学费的途径。照这种情况，就算搬去芽依家住，也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将悟按住申请书，用发抖的手握笔。
他将要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于退学申请书下笔签字——
「慢着！稍等一下！」
会议室的门在这个瞬间忽然打开，雅冲了进来。
「神风！妳知道现在还在开会吗！」
雅不理会小都里老师的警告，直朝着鹿野子的身旁冲去。
「鹿野子伯母，拜托！不要跟将悟吵架了！」
「我们没有吵架。我这是在为将悟的未来设想。」
鹿野子语气温柔地向她解释。
「鹿野子伯母跟爸爸在礼拜日见面，我都知道了。」
此话一出，鹿野子的表情瞬间急冻。
——我妈和雅的爸爸？
听到这个意外的组合，将悟不禁看了母亲的脸。
鹿野子一如在故作平静般，脸上挂起笑容。
「我们是见面了没错。我很感激神风先生的亲切。雅，回家见到爸爸要记得替我问候一声喔。」
「我有听到伯母跟爸爸诉苦，也知道妳为什么要送将悟出国读书的理由。我听到鹿野子伯母妳亲口说，妳要送将悟去留学的原因是为了拆散他和鹤真同学。」
鹿野子的表情彻底僵硬了。
「鹤真同学……？这是怎么一回事？」
校长和训导主任两人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
「帝野女士。能麻烦您再告诉我们一次您送将悟同学出国的理由吗？如果问题是出在校内的话，我们也会妥善处理以求去除症结……」
鹿野子没有回答校长的问题，脸上流露出焦虑的她身体不停发抖。
然后她定睛瞪视着雅向她逼问。
「是妳爸爸告诉妳的吗！我还以为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不是的！我爸没有泄密！是我……私底下偷偷窃听的。」
「窃听……？」
「对、对不起！我爸爸他真的没有辜负妳！」
然而鹿野子却冷冷地回答：
「麻烦妳告诉令尊一声。在有人窃听的情况下我无法放心跟他交谈，今后我不会再跟他见面了。」
盈满的泪水自雅睁得大大的眼眶滑落。呜呜咽咽的她只是不停啜泣。
「雅！妳还好吗？」
将悟急忙赶上前搀扶她的肩膀。
「妈！妳说得太过分了吧！快道歉！」
鹿野子无视将悟的怒吼，转头面对校长。
「校长先生，您刚问我问题是不是出在学校对吧——学校当然大有问题了，像这种有学生会窃听，有学生企图张扬他人家庭私事的学校，我怎么能让宝贝儿子继续留在这种地方上学？」
将悟哑然失色。
校长、训导主任和小都里老师也一脸茫然地注视着鹿野子。
雅身子一软跪倒在地，趴在桌面上啜泣着。
「将悟。如果你坚持留在深流院学园，我也绝不允许你跟其他同学来往。如果有人靠近你，我会向对方父母提出严正的抗议。听到了吧？」
「妳……妳是想孤立我吗……？」
这样的做法太荒谬了，根本脱离了常轨。
将悟并没有愤怒的感觉，只是茫然不知所措，并且感到遗憾不甘。
「不要这样……别用那种恶劣的字眼来攻击我的朋友……雅和天导会长她们都是在关心我 啊……」
将悟很清楚。鹿野子并非真的认为她们是存心搞破坏的坏孩子。她只是不惜装腔作势也要找借口把将悟从深流院学园带走而已……
即便如此将悟还是感到难过。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再这样下去，所有的一切都会崩坏。快乐的校园生活也回不来了。
将悟把桌上的退学申请书拉到面前，提起了笔。
然后在学生姓名栏的字段上填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走到小都里老师面前，递出申请书。
「麻烦老师受理了……谢谢小都里老师过去的照顾。」
将悟鞠躬行礼递交申请书后，转身面向鹿野子。
「……这样妳满意了吗？」
在场所有人都缄默不语。
唯独雅的啜泣声持续回荡在被沉默笼罩的会议室中。
§
面谈结束后，将悟当着鹿野子的面拨打电话给业主，传达了辞去工作的意思。因为不这么做的话，鹿野子也会自行联络业主。
将悟暗暗地期待着业主会挽留自己、不让自己辞职。但工作原本就是日聘制，所以业主一口就答应了辞职的请求。完成今天的工作就算契约履行完毕，之后就会取消将悟的登录数据。将悟的收入来源也就此被封锁起来。
之后，将悟陪母亲到学校的停车场，一路上母子两人非但没有交谈，甚至也没看对方眼。
「那么将悟，你要尽早开始留学的准备了。」
站在车旁的鹿野子打开了车门。
看在将悟眼中，母亲的背影显得十分疲惫。大概是刚才那场面谈给她带来了精神上的疲劳吧。即便是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大企业社长，面对家庭问题，精神跟一般人也没有两样。
「……平心而论，妈也算是被害者啊。因策略性婚姻被迫嫁到帝野家也就算了，爸爸还背着妳在外面生小孩……」
鹿野子一语不发。手继续搭在车门上一动也不动。
「妈，妳一定从来没爱过我们吧。不只是爸爸，我也是一样……对妳来说，最重要的只有保护家庭颜面而已。」
「你真觉得这些年来，我曾有一天没爱过你吗……？」
母亲突然语带颤抖地喃喃说道。
——妈哭了……？
遭受冲击的将悟闭上了嘴巴。
鹿野子头也不回地直接坐进车内关上车门。只见车子随着引擎的发动开始摇晃，鹿野子驾驶的外国进口车驶离停车场后，转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母亲现在仍未走出熊五郎背着她在外头有孩子的痛苦。
没有人知道熊五郎为何会爱上真由希。个中原因并不重要。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父亲在死后仍持续折磨着留在世上的家人们。
他不仅让心乃枝和鹿野子受尽煎熬，连将悟也深受其害。
过去一家三口感情深厚的模样，如今已成了幻影。
雅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在面谈时哭肿双眼的糗样，一个人来到了屋顶。
眼泪直到现在仍不听使唤地流下。雅伤心得无法自持。
将悟决定退学的事实固然教人难过，可是看到他跟母亲关系决裂的场面，更教她痛苦得心如刀割。
将悟已经对他的母亲失去信任，甚至心生憎恨。
如果他就这么出国留学的话，势必会在遥远的海外堕入孤独的深渊。
而且雅也无法再待在他的身旁予以支持鼓励。
想到这里，雅便拿出手机打给心乃枝。
『喂……是神凪同学吗？』
在答铃响了几次之后，传出了心乃枝听似疲惫的声音。
『鹤真同学……拜托你……救救将悟……』
『妳在哭吗……？发生了什么事？』
「将悟他……要被退学了……」
『…………！』
电话另一头的心乃枝彷佛倒抽了一口气。
「拜托妳……现在能帮助将悟重新振作起来的，只有鹤真同学了……」
『我……我做不到。我已经……』
「为什么不行啊！当初将悟选择了妳，妳也选择了将悟啊！妳要负起责任支持他到最后……」
『我已经……』
心乃枝踌躇不前似地欲言又止。
最后，她挤出了像是在克制感情的声音说道：
『我已经决定要转学了。』
「咦……妳、妳说什么……为什么连鹤真同学也……」
『这是我跟爹地商量后所做的决定……』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要离开呢……」
语带哽咽的声音在寒冬中慢慢凝成了冰霜。
雅的心中浮现了某种预感。
帮不了将悟、也帮不了心乃枝的自己，最后会一个人被留在这里。亲手葬送这段恋情的自己，只能像座墓碑一般，永远矗立于此处。
第3章 妹妹的爱永无止尽
离开学校后，将悟前往了建筑工地打工。劳力吃重的工作将在今天画下句点。
可是将悟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工作的时候，他一直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
未来的日子该怎么办。要顺应母亲的规画去国外读书吗？看在外人的眼中，这肯定是羡煞旁人的菁英之路吧。
然而对将悟来说，这只不过是充满了隐情与虚伪的空虚之路罢了。
因为今天是最后一次上工，所以将悟在晚上八点就能下班回家了。
「辛苦你了。」
一名男性工人向将悟挥挥手，从旁边经过。
「辛、辛苦了。」
对方在将悟刚来工作时曾把他骂得抬不起头。到头来，两人的关系连同事也称不上。将悟迈开步伐准备返家。
走没几步路他忽然停下，仰望耸立在身后的钢筋大楼。
建设中的大楼在寒冷的夜空下沐浴着月光。
刚才那名擦身而过的男子走到将悟身旁，同样举头仰望。
「怎么？上面有什么东西吗？」
「不……只是觉得这栋大楼好高喔。」
「应该是哪间大公司预计要搬进来吧？」
男子兴致索然似地一边搓揉着看似受冻的双手，一边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将悟继续抬头仰望大楼。
那个大公司的社长，有一天会从这栋高楼的窗边放眼展望全世界吗？
一如过去那个举世闻名的帝野集团社长.帝野熊五郎一样。
「……反正也跟我无关吗？」
将悟转身背对大楼，迈步离去。
在居住地的车站月台下车的同时，手机铃声响起。
画面显示的号码将悟还有印象。是鹤真诚二的电话。
结果，心乃枝今天也没来上学。
将悟怀着不安的心情接听了电话。
『将悟吗？心乃枝有没有去找你？』
心乃枝的养父劈头就问了这个问题。
「没有，她今天也没来上学……请问心乃枝她怎么了吗？」
『没有的话那就好。』
「先、先别挂电话！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诚二顿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我决定把心乃枝送给我远方的亲戚照顾。将悟同学，请你不要打扰她，今后也要保持距离。』
「这是怎么一回事！请亲戚照顾……心乃枝也接受了这个决定吗？」
『前些日子我听你跟心乃枝在电话交谈的内容后，我看出她现在依然喜欢将悟你。她割舍不掉对你的感情——既然如此也别无他法，我只好强制她搬到你们绝对见不到面的地方生活。这个决定我已告诉心乃枝，取得她的同意了。』
「就、就因为我的关系吗？我已经要从深流院学园退学了！犯不着连心乃枝也要跟着一起退学！」
『只要你们知道彼此的居住地，迟早会偷偷见面的不是吗？』
将悟错愕不已。诚二完全不信任他。
不过他却也无法反驳什么。因为就连将悟也无法否认……他的心目中依旧残留着对心乃枝的爱意。
『心乃枝至今仍不肯去认定和熊五郎的父女关系。你们是不是以为只要父女关系没被承认，就能继续当男女朋友？』
「我们没有那种盘算！」
『就算心乃枝不认祖归宗，总有一天世上的人还是会知道心乃枝是熊五郎的亲生女儿。熊五郎可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如果他的两个小孩谈起了乱伦之恋的谣言传开，你觉得世人会用什么目光来评论熊五郎这个人？』
「那个……」
『我不是在嘲笑你们的感情，可是你要考虑现实。你们两人分隔两地生活，对你们来说才是真正的幸福。』
诚二说完后，不等将悟回答便径自挂断了电话。
「这算……哪门子的幸福……」
将悟不承认。不想承认被迫和心爱的人分开是一种幸福。
然而诚二说得没错。
没人能保证心乃枝是熊五郎亲生女儿的秘密能永远隐瞒下去。
一旦秘密被揭露，将悟和心乃枝就会被人当作相爱的兄妹，成为众人好奇与嘲笑的对象……
或许正如诚二和鹿野子所言，将悟和心乃枝还是各过各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
即便如此，将悟还是想跟心乃枝见面。他不愿就这么跟她离散。
诚二现在在寻找心乃枝的下落。换句话说，心乃枝一个人不知跑哪儿去了。
将悟试着打电话给心乃枝，可是没有人接听。
将悟在车站月台奔驰，冲出剪票口。在车站广场东张西望，四周都是身穿大衣、下班回家的上班族。
心乃枝会跑到什么地方？学校吗？还是回到了女生宿舍？或者……
「将悟同学。」
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将悟转头一瞧。
她从广场的树干旁探出头来，彷佛隐身在那里似的。
「心乃枝……难道妳在这里等我？」
心乃枝走到了将悟的面前。
许久未见的心乃枝，她的脸庞依然美丽又可爱，但她的表情现在却笼罩着一抹阴霾。即便如此，将悟还是忍不住被她的美貌吸引得魂不守舍。
「神风同学告诉我……你每天都打工到很晚，所以我才在这里等你。」
「你真的要转学到远方去吗？」
心乃枝点点头，露出了看似些许寂寞的微笑。
「我今天是来告别的。」
两人走在夜晚的街道上，来到了住宅区附近的某处大公园。
公园里成排的路树上吊挂有洋溢着圣诞节气氛的灯饰，装饰用的电灯投射出了橘色的光辉。缠绕在公园中央时钟塔上的金银两色圣诞风彩带随着风飘动摇曳，绽放出如浪花般一闪一闪的光芒。
「好久没到这个公园逛逛了呢。」
将悟和心乃枝并肩坐在草坪的长椅上仰望着时钟塔。
「将悟同学还记得吗？你第一天来深流院学园上课的时候，我们还在这里一起吃奶油泡芙呢。」
「当然记得了。那一天是我和心乃枝重逢的日子——不过对失去了记忆的我来说，算是第一次相遇的日子。」
「……我们说不定不该相遇的。」
心乃枝痛苦似地垂低了头。
「或许我们一开始就分隔两地当陌生人，在不知道彼此是兄妹的情况下生活会比较幸福……」
「有可能吧……」
将悟轻轻地握住心乃枝的手。暴露在冬天的冷空气中的手指感觉又细又冷。
「可是我们终究知道了事实，而且命运也让我们相遇了。事到如今，已经回不去相遇前的日子了。」
「……不过我们可以选择遗忘。」
「我忘不了，也不会去忘记的。就算未来会跟心乃枝分开，我也会记住妳一辈子。」
握在将悟掌心中的心乃枝的手，用力握起了拳头。
感觉她似乎非常不甘心。面对无法忤逆的命运，只能无力地发抖。
「不过，心乃枝妳可以忘了我没有关系。只不过妳要答应我一件事……妳不可以转学到远方去。我马上就要被我妈抓去留学了。要消失的人是我。心乃枝妳继续留在深流院学园吧。」
「我已经和爹地做好决定了……这几天我就要打包行李，在这礼拜就先去爹地的亲戚家。然后尽早找到新的住处，在第三学期开学前办理好转学到新学校的手续。」
「为什么妳要做这种决定？」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是忘不了将悟同学的。因为深流院学园有太多我和将悟同学一起相处的回忆了……」
「不是只有跟我的回忆吧。心心乃枝你还有很多亲朋好友。我不想害雅失去可以斗嘴的朋友啊！」
听到雅的名字，心乃枝噗哧一笑。那个笑容带着一丝怀念。
「将悟同学你也太奸诈了。一直想让我承受被人抛下的痛苦……」
将悟无言以对。
他可以体会心乃枝的心情。消失的人固然痛苦，可是独自留下的那个人也不好受。
此时，心乃枝的口袋里突然传出手机铃声，她便拿出来-瞧。
「是爹地打来的。他在找我。」
心乃枝没理会响个不停的手机，起身离开了长椅。
「我该走了。很高兴最后能见到将悟同学一面。」
她擦擦湿润的眼眶，红着鼻子与脸颊向将悟挤出最灿烂的笑容。
将悟立刻站起身，追上去拉住了她的手。
「拜托妳不要走，心乃枝！我现在还是很喜欢心乃……」
下一秒……一如要阻止将悟再说下去般，心乃枝的双唇封住了他的嘴巴。
「……呜。」
唇瓣交迭的同时，心乃枝的喉咙发出了哽咽的声音。一丝泪水从她紧闭的眼帘中滚落了下来。结束亲吻后，她的脸就像滴到泪水晕染开的水彩画一样，变得难看至极。
「我又何尝不喜欢你……我想跟将悟同学在一起……我想留在深流院学园上学……可是现实已不允许我们这么做了……」
心乃枝诞生到这个世上后，就被当私生女养育长大，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面对这般无措的她，将悟真的很想成为她的心灵支柱。
他想跟心乃枝证明，她已经不需要被那些自私的大人玩弄在股掌之间了。
心乃枝准备按下响个不停的手机。
将悟忽然拉住她的手阻止。
「……将悟同学？这是做什么……」
「未来的日子我还是要跟心乃枝在一起。我们永远一起生活吧。就算退学，我还是会留在这块土地上，陪伴在妳的身旁。永不分开。」
将悟从心乃枝手中拿走手机，代为接听了电话。
『心乃枝，妳现在人在哪里！』
电话一接通，诚二焦急的声音立刻传进了耳中。
将悟用冷静的声音回答：
「我是帝野。您是心乃枝的父亲对吧？」
『将悟？你果然跟心乃枝在一起吗！』
「我有件事想拜托伯父。请取消心乃枝的转学申请。」
『我说过了。心乃枝必须去你不知道的地方……』
「除非您答应让她重回学校，否则我不会放她回家的。心乃枝不在的话就搬不了家，也办不了转学的手续吧？」
听到将悟的话，诚二哑然无语。
透过手机的通话孔，可以听见彷佛气得直发抖的鼻息。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想绑架心乃枝吗？快说你们两个在哪！在家吗？在那里等着，我马上过去接她！』
「拜托伯父让心乃枝继续留在深流院学园。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了。」
说完，将悟就挂断了电话。
心乃枝睁大双眼，不可置信似地茫然望着将悟。
「现在可没时间让我们磨蹭呢。得赶紧出发了。」
将悟交还手机后，拉着心乃枝的手就跑。
「我……我们要去哪里？」
「那还用问！当然是可以让我们生活下去的地方了！」
§
隔天下午，将悟和心乃枝来到了 一处遥远的地方。
那里是一座位在市中心遥远南方的小小渔村。在朝着太平洋凸出、地势略高的岬角上，有一幢荒废的西洋别墅。
这幢屋子是过去熊五郎所持有的别墅，将悟在夏天的临海学校时无意间发现的。
十几年前昵称叫做『小柔』的心乃枝和亲生母亲真由希就住在这里。两人当年离群索居，过着隐姓埋名生活的地点。
蓝色砖瓦屋顶上有根四角形的烟囱，庭院看似疏于整顿，到处杂草丛生。
屋子四周被森林包围，也不见其他人家存在。和主要通道相通的，只有一条立着几根孤伶伶路灯的泥土路而已。
跟夏天造访的时候一样，无人居住的西洋别墅一如空荡荡的废墟。所有房间都没有陈设家具，徒剩墙壁和地板皆斑剥不堪的立方体空间。因为电气瓦斯和自来水都被切断了，所以厨房和浴室皆无法正常使用。
沿楼梯爬上二楼后，可以看见走廊上有几扇房门。
打开最近的房门一瞧，唯独这房间还保留有几项家具。旮风格可爱的橱柜和衣柜,以及张小小的床铺。
这里就是心乃枝度过童年时代的儿童房。
「为什么唯独这房间还有家具呢？ 」
将悟一边走进儿童房，一边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很久以前的事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印象中在离开这幢别墅的时候，我哭得很伤心。真由希女士还安慰我说『我们会再回来的』……或许是要让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再回来，所以才刻意让我的房间维持原状的也说不定。」
和将悟一起望着房内的心乃枝，一边回忆往事一边说道。
最后心乃枝再也没回到这房间生活，而是寄养在鹤真诚二的名下。儿童房的家具早就不被需要。差别只在于不是被处理掉，就是直接丢在房里而已。
如今心乃枝又在将悟的陪伴下旧地重游。
「来这种地方，妳真的可以接受吗？」
将悟一问，心乃枝便把手放在胸口上轻轻点点头。
「怎么好意思随便花掉将悟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呢？」
加上存款和打工费，将悟的资金约有十几万圆。心乃枝虽然也多多少少存了点钱，可是金额并不多，况且将悟也不想动用到她的钱。
昨晚两人在廉价商业旅馆过夜。虽说廉价，一晚也要六千圆左右。每天投宿旅馆的话，再加上三餐和交通费的开销，资金一下子就会被掏空。
见将悟在旅馆房间一边和存款簿大眼瞪小眼、一边苦思未来该如何打算，心乃枝于是提议前来如今已成了无人废墟的熊五郎的别墅。
「我们必须省吃俭用。将悟同学还有公寓的租金得付呢。」
她用这样的理由说动了将悟。
心乃枝如果回到深流院学园，将悟打算留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今后他必须在不依赖鹿野子的情况下自力更生才行。所以必须节省支出。
结果，将悟决定暂时住在这幢废屋。
「我们还得避人耳目，日后的生活应该会相当不方便……」
「呵呵。感觉我好像真的被人给绑架了 一样。」
心乃枝天真无邪地笑了。
若依常识判断，两人现在处于一个铤而走险的状态，不过她却乐在其中。看到那个笑容后，将悟没来由地如此心想：
心乃枝不是单纯因为自己小时候曾住在这别墅才想起来的，而是希望回到能跟家人互助互信的那段时光也说不定。
「也只能做好心理准备了。我们要躲在这里过日子，劝诚二伯父回心转意。」 将悟环视了长时间乏人问津的儿童房。
家具和地板都盖着厚厚一层灰尘。残留的家具也只有空无一物的柜子和一张破旧的床，这样的状况并不适合居住。
「……看来应该要先打扫一下了。」
「说得也是。我们一起把它改造成适合两人居住的房间吧。」
「站前有超级市场和百圆商店，我们可以去那里添购一些日常用品。镇上还有公共澡堂，另外……也得找找有没有便宜又好吃的店家了。」
之后两人来到镇上购买了生活所需的物资。超级市场推出了低价促销的夏季野营用具的库存品。有瓦斯瓶火炉、迷你电暖炉和大型手电筒，三件一组。
两人接着又买了换洗衣物，以及几条被单和毛巾。窗帘则是用跟超级市场讨来的老旧布块代替。
房门内侧则加装了 一副铁锁，让门可以锁起来。虽然不足以防范宵小，不过聊胜于无，总比什么措施也没有好多了。
「心乃枝，这里毕竟是废屋，在这里生活的期间，尽量不要离我太远喔。」
最大的问题还是在用水上。饮用水的部分两人是购买瓶装水，如厕的清洁用水则是拿水桶去海边提水回来预备。
此外，由于这附近在夏天是不少游客造访的观光景点。因此走一段路也有公共厕所可以利用。平时可以在这里解决方便的问题。
两人在镇上和别墅之间来来回回地跑了好几趟，搞得满身大汗。因为这幢别墅位在被海包围的小山丘上，所以必须上上下下攀爬又长又蜿蜒的坡道。
黄昏时，两人前往公共澡堂洗澡，总算一身清爽。
吃完晚餐回到别墅时，已经是日暮时分了。原本只有几件家具的空荡儿童房，在多了野营用具和随身携带用的食物后，显得热闹了许多。
将悟和心乃枝并肩坐在地板上眺望着窗外的风景。
被夕阳染成了红色的广阔大海，就坐落在枯树的后方。
「好怀念喔……我小时候每天都在欣赏这样的风景呢。一边在心里默默期待将悟同学有一天会再来找我玩。」
「我现在不是就应妳的期望来找妳玩了吗？」
将悟打趣似地说道后，心乃枝噗哧一笑。
「……这样的生活，你会不会觉得很无聊啊？」
「一点也不，我很开心。感觉好像只属于我们的秘密基地一样。」
「说得也是。这里是只属于我们的秘密基地。」
两人聊着聊着，太阳便慢慢沉入地平线，房间也跟着昏暗了下来，甚至连身旁心乃枝的脸孔都无法看清楚。
夜幕降临了。在没有电力供应的这幢别墅，夜晚来得有些早。
「打开手电筒好了？」
「这样太浪费电池了。」
在只有微弱月光照射的昏暗光线中，两人默默不语地手牵手。
两人有的是时间。想牵手多久，就牵多久。可以尽情感受彼此手指的感触。
心乃枝的身体倏地发出颤抖。
「会冷吗？要不要提高电暖炉的温度？」
「不用了，这样就好。燃料是有限的喔。」
为了节省燃料，野营用的电暖炉输出热度调到了最小。原本这就是放在空间狭小的帐篷保温用的器具。功率自然不足以温暖整间房间。
「这样会感冒的。」
「那将悟同学来帮我取暖。」
「我、我？」
心乃枝盈盈一笑，拉了将悟的手。
接着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肌肤冰凉柔嫩的触感传到了将悟的掌心。
「看，这样就感觉很温暖了。」
「……、心乃枝的皮肤真的好冰哪。」
「都是因为将悟同学带人家在外面到处跑的关系。你一定要负起责任，让人家全身暖呼呼的喔……」
「咦……全身是指……」
心乃枝嘴巴噘得尖尖的，站了起来。
她背对将悟，两只手在胸前窸窸窣窣地动作着。心乃枝那美丽的轮廓浮现在自窗外射入的月光中。
心乃枝身穿的外套轻轻地滑落到了地上。
「心……心乃枝……」
当着一脸茫然的将悟面前，裙子接着掉到地上，上衣也脱了下来。
把胸罩和内裤放在附近的柜子上后，一丝不挂的心乃枝重新转过身子。
「好冷……喔。」
心乃枝用双手遮住胸前，语带娇羞，身子频频发抖。
「那……那当然啊……」
「将悟同学……」
心乃枝缓缓站到将悟的面前。
「请……温暖我的身体……」
于是两人都脱光身上的衣物，包着毛毯躺在床上。
一如要尽其所能把所有空隙给填补起来，两人的肌肤紧密贴合，用双手摩娑对方的背部。两人的体温使毛毯里面的温度上升，身体也逐步发热。
「嗯……那里……感觉好热喔……」
每当两人的手脚、身体触碰在一起的时候，心乃枝就会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发出呻吟。
毛毯内炽热的体温，就像是热烘烘的暖炉一般。
「心乃枝……假设、我这是在假设喔。如果未来我可以自力更生了……那时我可以去迎接妳吗？」
「迎接……我吗？」
「我希望可以和妳一起生活。想要像这样为彼此取暖。」
羞得双颊发烫的心乃枝仰起视线看了将悟。
「我会等你的……无论要等多久……」
心乃枝的双眼就像要融化一样，湿着眼眶回答道。
「这不是随口说说的愿望而已。我一定会实现的。」
不依靠任何人，凭自己的力量生活下去。想达成这个目标，就必须赚钱。
将悟把脑海里构思中的某个点子说了出口。
「……我打算写书。」
「写书？」
「我要出书赚取稿费。书愈热卖，我就能赚到愈多的版税。收入应该比一般打工还要丰厚才是。」
「将悟同学，你要当小说家吗？」
「我不是要写小说。那叫非小说文学的样子——我不是帝野集团社长的儿子吗？所以我想，以亲人的角度描写企业的世界应该会很有趣吧。」
「原来如此……那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写得出来的题材呢。」
「就算原稿完成卖给出版社……再快也要等好几个月才收得到钱就是了。」
「我好想看将悟同学写的书喔。如果有什么地方是我可以帮上忙的，尽管告诉我喔。」
「谢谢。我一定会写出畅销书籍的。」
然后两人接吻，重新让身体紧密贴靠在一起帮助对方取暖。
希望有一天两人可以在温暖的房间过着只有彼此的生活。不过目前只能屈就在这个寒冷的房间。
所以两人才会帮对方取暖。
将悟紧紧拥抱着心乃枝的身体前后，两人的四肢交缠在一起。
「将悟……同学……我愿……奉献一切……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可以……」
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的心乃枝，一如恳愿似地凝望着将悟。
将悟对她也充满了渴望。想要马上跟她结合为一体。
不过，他静静地摇头拒绝。
他做不到。两人之间是不允许有孩子的。若真有孩子，那个孩子绝对不可能得到幸福。
说什么也不能让诞生到这个世上的孩子背负跟自己类似的命运。
「我……不可以重蹈爸爸的覆辙。」
「将悟同学……」
心乃枝露出有些伤心又寂寞的眼神抬头看着将悟。
见状，将悟把心乃枝抱得更紧了。蜻蜓点水般的吻不断落在她的嘴唇和脖子上。在这漫漫长夜，他就这么搂抱着心乃枝不肯放开。
「我也一样……希望能维持现状。」
心乃枝如此说道，还伴随着热烫的吐息。
「多希望永远能像这样和将悟同学拥抱、亲吻，而且眼中只有彼此……如果心愿可以实现，我们明明可以很幸福的。」
……明明可以很幸福的。
将悟听得出来心乃枝的语意中带有否定现状的意味。他就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般恢复理智，直盯盯地看着心乃枝。
他似乎可以理解，为什么心乃枝会想要在这里跟他结为一体。
心乃枝早就心里有数了——就算两人跑到这种地方躲起来，也会马上就被人发现抓回去。继续这样下去，两人也只会迎接毁灭的结局。
「心乃枝……我想得到幸福，也想让妳得到幸福。我们两个一起幸福地活下去吧……」将悟像是在恳求似地说道后，把脸埋在心乃枝的颈窝。心乃枝像感到疼爱不舍似地轻轻抚摸他的头。
如果有力量不知该有多好……一个能让两人都获得幸福的力量、可以永远一起生活的力量，以及能破除父亲所造成的同父异母兄妹诅咒的力量。
§
中午学校放学后，雅绕道前往将悟的公寓，按下他房间的门铃。
可是没人应门。看来似乎出门去了。
雅也知道里面不会有人在。可是她忍不住就是想亲自跑一趟。
将悟已经消失两天了。下个礼拜就要举办结业典礼。
——将悟你会就这样消失不见吗……你连声再见也没跟我说，就这么跑到国外留学去吗？明明我的生日就快到了……
雅想了 一会儿后马上摇摇头。
之所以没有说再见，是因为没有告别的必要。
雅待在将悟的房门前迟迟不肯离开，这时，隔壁房的柚璃奈忽然开门探出了头来。
「妳在外面徘徊会害我分心耶。我在准备考试。」
「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雅转身准备离开。
柚璃奈走到外头，注视将悟房间的房门。
不知他跑哪里去了呢。少了一个可以修理的对象，害我累积不少了压力说。虽然耳根子清净了不少，可是偷听的乐趣也没了。」
柚璃奈叽哩咕噜地发着牢骚。
「今天小都里老师发了很大的脾气。鹤真同学的爸爸怒冲冲地跑到学校告状，说将悟诱拐了她。老师费了好大的劲在安抚他呢。」
「诱拐？没想到那个帝野将悟居然会做出这么胆大包天的行动。诱拐女孩当作自己的玩物 吗……我看他是放弃帝野集团的社长宝座，选择当犯罪之王了吧。J 雅想象了将悟君临暗黑社会顶点的模样，忍不住喷笑。
「如果他真的成了犯罪之王，或许会比现在有男子气概吧！」
或许是被笑的缘故，柚璃奈露出有些不悦的表情瞪视了雅。
「……瞧妳好像很乐嘛。其实看他消失不见，妳内心紧张得要命吧？」
「我才没有紧张得要命呢！妳自己呢，是不是在想如果被诱拐的人是自己那该有多好？」
「哎呀，我才不想被诱拐呢。」
柚璃奈抄起双臂，严肃地回答。
「我还想反过来绑架帝野将悟呢。把他绑在废弃工厂里面，尽情虐待他。顺便还可以狮子大开口要求个十亿圆赎金吧。不，帝野集团应该出得了更多的钱……」
眼睛变成美金符号的柚璃奈「呵呵呵呵呵……」地一边奸笑一边打起如意算盘。
雅又转过头，往空无一人的房间看了 一眼。
「……我是不会感到哀伤的。因为我知道将悟一定会回来，他只是暂时先躲起来而已。」
「妳要怀抱期待是妳的自由。可是希望不会凭空降临的。」
「……是啊。说得也是。」
雅像深有同感似地点头附和柚璃奈的说法。
「我得回去告诉爸爸。要他帮忙劝鹿野子伯母打消送将悟出国的念头，不然我就要从此讨厌爸爸了！」
雅深信不疑。
将悟一定会带着心乃枝回来。
而且他会修复濒临崩坏边缘的家族羁绊，让大家又能感情融洽地相处在一起。
在滨海的别墅，将悟拿出事前准备好的稿纸，开始打草稿。
充当书房的房间就在儿童房的隔壁。在没有半样家具的房间里，将悟从镇上的大型垃圾集中场捡来了一个木箱充当书桌使用。因为电暖炉只有一个，所以房间内部十分寒冷。将悟只能一边搓揉冻僵的双手一边执笔。
下午，端着热腾腾的被子的心乃枝敲敲房门走了进来。将悟连忙把还没写完的原稿稿纸翻面遮住内容。
「干嘛遮住不给我看呢？」
心乃枝貌似不满地噘起了嘴巴。
「被、被看到会不好意思啊。」
「你开始动笔了吗？」
「我想拿半完成的原稿到出版社毛遂自荐，看能不能先预付稿费给我。」
「总之先歇口气吧？来，喝下这个暖暖身子。」
心乃枝把冒着热气的热可可亚放在木箱角落。
将悟谢过后喝了 一 口。用瓦斯炉加热过的可可亚热到差点烫伤舌头。
「你怎么不在隔壁写就好呢？用不着刻意跑到寒冷的房间创作吧。」
「太暖的话会让人昏昏欲睡嘛。就是要冷才能打起精神。」
心乃枝离开房间后，将悟又开始埋头写稿。
一会儿后将悟掏出手机检查信件。手机需要充电时，两人都是使用镇上的快餐餐厅的行动装置电源。因为使用得太频繁会引人侧目，所以将悟尽量减少电力的浪费。
今早将悟寄信给几间大型出版社，试探有无出版社对自己想推出的书感到兴趣。原本期待至少会有一间出版社上钩……然而却没收到半封回信。或许是对帝野熊五郎儿子身分的真实性感到怀疑吧。
——才刚过半天的时间而已，是我太性急了吧。
尽管失望，将悟还是打起精神继续写稿。
「心乃枝！心乃枝！」
傍晚，喜出望外的将悟一边大呼小叫，一边冲进了心乃枝所在的儿童房。
在光线渐渐昏暗下来的房里用瓦斯炉煮汤的心乃枝露出惊讶的表情回头。
「发生了什么事吗，将悟同学？」
「收到了！我收到回信了！」
「回信？谁寄来的？」
「是出版社！对方说对我打算推出的书有兴趣，想见面详谈！」
「咦……这么快？真的吗？」
心乃枝不可置信似地睁大了眼睛。
「安全吗？不会是诈骗的吧。」
「不是诈骗啦，相信我。」
将悟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说出了出版社的名字。那是间赫赫有名的出版社。将悟查过信箱才寄信的，所以不会有错。
编辑部人员回信的内容如下：
我们对您有意出版的书感到兴趣。希望有机会能当面详谈细节。可以的话，请尽量不要把书的内容泄露给其他出版社知道，敝出版社想取得独占出版的权利……
听着听着，心乃枝露出满腹狐疑的表情盯着将悟看。
「……妳不为我感到开心吗？」
「不、不是的……我只是吓了一大跳……出书这件事，应该得花费不少时间不是吗……」
「现在还只是签订契约的阶段而已。真的出书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总之我跟编辑约好明天见面了。到时再讨论细节部分的问题。」
「是吗……」
心乃枝沉默不语，似乎是想冷静下来分析发生得太过突然的事态。
然后，她一如要让自己相信般「嗯」地点点头，向将悟面露微笑。
「恭喜了。现在将悟同学晋升为作家阶级了呢！」
「也算不上什么作家啦。我只有拟草稿而已，到时会请写手代为重新写过一遍的样子。」
「……写手？」
心乃枝的笑容错愕似地僵住了。
「我不是专业的作家啊。所以请其他人代劳，改写成文意较通顺的文章比较好吧。当然写完之后我会再检查过内容的啦。」
「……」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喔。很多艺人出书也都是请写手代写的不是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你想推出的书是什么内容呢？」
「我说过啦，就是我眼中的企业世界。」
但心乃枝却露出难以接受的表情，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将悟。
「这么快就决定好要出版了？原稿连影子都还没出来呢。」
「那个……」
「快告诉我，实际上到底是怎样的内容？」
「……就是我眼中所见的帝野熊五郎的真实面貌啊。」
将悟做好心理准备回答道。
「儿子眼中的熊五郎是个怎样的男人、怎样的父亲，那本书写的就是这样的内容。」
带领帝野集团成为跨国大企业，还不满五十岁便英年早逝的帝野熊五郎。他不仅是世界知名的教主级经营者，也广受一般民众的推崇。市面上也有不少他的自传书籍。那些都是新闻记者或在工作上熟识帝野熊五郎的人所写的。
不过在熊五郎死后两年，这一类书籍的销量也渐渐走下坡。世人对帝野熊五郎的评价已盖棺论定，在众人的记忆中他慢慢成了历史的人物。
第一本由他的亲人所写的传记则选在这个时候上市。
「由身为儿子的我来写从未有人写过的帝野熊五郎。在这个时间点推出的话，一定可以再吸引世人的目光。因为拥有深受众人信赖的领袖特质的他，竟然也有不为人知的真实面。」
「等一下……你口中的真实面指的是？」
心乃枝双手颤抖。彷佛碰见了恶魔般，露出惊恐的模样往后倒退。在无意识间频频摇头。
「妳不用担心。我不会在书中提到妳的名字，而且也会加油添醋让读者查不出妳的身分。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心乃枝的，放心吧。」
「为什么……为什么书里会写到我的事情？将悟同学，难道你……」
「我要把帝野熊五郎这男人做了什么好事通通公开。他接受策略婚姻建立了没有爱情的家 庭。他背叛妻子，在外偷情，而且偷情的对象还是在政治界有头有脸的骘宫家的人。最过分的是他生了私生女却不予以承认，至死都要隐瞒……这才是帝野熊五郎的真面目。」
「你……你在说什么啊……熊五郎伯父他确实做了错事。可是他也为此付出了痛苦的代价啊。最后也认了我这个女儿不是吗？而且他一直很保护鹿野子伯母和将悟同学你们一家人呀……」
「……我这么写也是为了销量啊。出书想要热卖的话，就必须写些有话题性能勾起大众兴趣的内容。内容多少夸张了点也无所谓。不这样的话是卖不到钱的。反正我爸也已经过世了，有利用价值的话就拿来利用吧。」
「这……这样的行为实在太过分了……为什么将悟同学做得出这种事来……」
心乃枝颤抖着肩膀哭了起来。
「因为——我希望跟心乃枝一起生活。」
见将悟想要牵自己的手，心乃枝往后倒退闪避。
她脸上挂着两道泪痕，细声哭诉。
「拜托……拜托你将悟同学……变回原先那温柔善良的模样……变回那个尊敬熊五郎伯父、积极乐观的将悟同学吧……」
「我很积极没错啊！我积极地想出书赚取生活用的金钱啊！」
「将悟同学你现在要出卖的不是书……而是你的灵魂……」
偌大的泪珠自眼眶滚落，即便如此，心乃枝还是强忍悲怆拭去泪水。
「拜托将悟同学回想一下吧……你小时候来这别墅玩时，总是跟熊五郎伯父玩假扮英雄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呢。熊五郎伯父每次都扮演反派的角色……连我也都被强迫当女主角……」
心乃枝向将悟面露微笑。
那是个笑泪交织的复杂表情。
「拜托你快想起……那段快乐的时光……」
将悟默默地垂低了头。
突然间，他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头痛感。将悟下意识地伸手触碰额头上那道长长的伤痕。见状，心乃枝的表情瞬间冻结。
将悟失去了在这栋别墅生活的记忆。因为出了那场交通事故的关系。
十年前为了救心乃枝的那场车祸，导致他失去童年时代的记忆……
「呜……呜呜……对不……起……」
心乃枝双手捣着脸，呜呜咽咽地不停啜泣。
她步履蹒跚地打开房门，冲到天寒地冻的外头。
将悟呆站在原地，没能追上前去。
「呜……」
一双拳头不停地颤抖着。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伤害心乃枝……」
将悟「咚」地一声挥拳殴墙。冻僵的拳头一阵剧痛。
他又用力挥出拳头。墙壁硬得彷佛骨头都快裂开了。即便如此，他还是一拳接着一拳继续殴打墙壁，宛如借着肉体的剧痛来忘记心中的痛楚般。
「不是的……我和心乃枝在一起不是为了要像这样伤害她啊！」
将悟接着用头撞墙。就像在惩罚愚蠢的自己一样，一而再地用头撞墙。
撞破额头后，旧伤口上又出现了 一道新裂开的伤口，从中渗出了血来。
「呜……呜呜……」
将悟用额头抵着墙壁，忍不住低声啜泣。
其实他自己早就心里有数。
之所以会打算写那种内容的书，就是源自于对父亲的怨念与憎恨。
为了活下去。为了维持生活。为了得到幸福。
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理由。
——一切的一切……通通都消失了……无论是和爸爸一起游玩的时光，爸爸努力打拚的背影，还是崇拜爸爸的那段日子，全都……
他将裂伤的额头往墙壁上蹭，一阵刮骨般的痛楚蔓延了开来。
多希望就这样粉身碎骨，灰飞烟灭算了。
心乃枝的哀伤也好，母亲的痛苦也好，还是对父亲的怨恨也罢……
真希望全部都忘得一乾二净。如果自己一开始便不存在的话就好了。
——对了……那时候我不该活下来的……
将悟忽然想到。
十几年前那一天，将悟出车祸的日子。
——那时候我应该死在爸爸面前才对的……
如果能让迟迟不肯认心乃枝当女儿的他明白失去骨肉的痛苦，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如此一来，爸爸一定会更懂得珍惜心乃枝这个女儿的……
额头靠在墙上的将悟，一如浑身脱力般膝盖着地。
四周鸦雀无声。不知不觉间室内的光线暗了下来。
好冷。冷空气从半掩的房门灌入室内。
「心乃枝……」
将悟注视着心乃枝夺门而出的那扇门。
他缓缓站起来，拿着手电筒走到走廊试图寻找心乃枝。走下楼梯后，在宽广的客厅发现心乃枝的背影出现在窗外。
推开松动的大门来到户外后，心乃枝说话的声音传进了耳里。
「是……那么改天再连络……」
或许是注意到将悟在场的缘故，她一边擦泪一边挂断了电话。
「抱歉，打扰到妳了吗？妳在跟爸爸讲电话？ 」
「不是啦。是朋友……有点想跟朋友说说话。」
心乃枝把手机塞回衣服口袋，难过地垂低着头。
将悟用开朗的声音向她攀谈。
「刚刚被心乃枝当头棒喝后我总算清醒了。我决定修改书的内容。就以小时候跟爸爸相处的回忆、家人的对话、他出差时寄了什么信给我这一类的插曲为主吧。不会破坏世人对帝野熊五郎那温柔又顾家的完美形象。」
心乃枝像是有些放心似地露出了笑容。
「我也赞成做这样的修改。将悟同学不适合去做揭露人家疮疤的事。」
只不过这种平淡无奇的内容，就不能保证出版社是否还愿意出版。将悟可以想象来信洽谈的编辑会多么大失所望。
「不适合我、吗……」
「在玩假扮英雄游戏的时候，将悟同学也有说过啊。『英雄是绝不会露出自己的真面目的。』」
说得也是，将悟默默地在心中喃喃自语。
一旦揭穿英雄的真面目，遮蔽真相的假面具就会被剥除。若正义的假面下隐藏着邪恶，那英雄也将不再是英雄。
——我输给爸爸了。
将悟终究还是不敌名为帝野熊五郎的冒牌英雄。
§
翌日上午，将悟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看起来怎样？脸有脏脏的吗？」
第一天穿来的衣服送去投币式洗衣店清洗过了。而且将悟还去了一趟公共澡堂，把全身上下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的。
「放心啦。你看起来还是跟之前一样没变。」
心乃枝一边把手帕交给将悟一边说道。
「我的脸色会不会很樵悴？」
「嗯?……」
心乃枝定睛凝视将悟的脸，彷佛要在他的脸上剌出个洞来。
「干、干嘛？有哪里怪怪的吗？」
「好像变得有点粗犷了呢。」
「粗犷……我们在废墟生活也才三天的时间耶。照妳这么说的话，过一个月我们俩不就要变成野蛮人了吗？」
「变成野蛮人后我要爬到树上『呜喔喔喔?』地发出嘶吼啰？」
「还、还是不要啦……形象真的会彻底破灭的……」
将悟跟出版社的编辑约好今天要碰面。虽然约定的时间是傍晚，不过因为要搭电车前往市中心，所以必须提早出门。
「心乃枝要不要一起去？」
「我要留下来看家。」
「可是放妳一个人在这种废墟，我会放心不下……」
「不用担心，我会去图书馆待着的。你要在入夜前回来喔。」
「好吧。那妳不要乱跑喔。」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外头传来了车子的声音。
声音离别墅不远。车子在泥土上剎车的声音响起后，外头又安静了下来。
将悟紧张得背部寒毛直竖。他躲在门后停止呼救，竖长了耳朵。
外头「碰」地响起关上车门的声音。
「有谁……来了？」
将悟蹑手蹑脚地靠近到窗边，透过充当窗帘使用的布块细缝，小心翼翼地窥看外头。眼前可见一大片树叶掉光只剩枯枝的树林。在林子的另一头则是大海。
往旁边一瞧，有一条通往这幢别墅的泥土路。
有一辆车子停在正面的院子里。车身以黑白两色涂装，车顶装了 一具红色的灯……是警车。
只见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官下车站在车旁，抬头仰望着别墅。驾驶席则有另一名警官。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有谁来了？」
「是警察。恐怕是有人去报案我们在这里。」
将悟早有心理准备，持续在这种地方生活总有一天会被发现。不过这一天竟会这么快到来，倒是始料未及。
为了以备万一，行李总是维持在打包好的状态。因为是废墟，两人在室内也是随时穿鞋。
将悟火速把放在一旁的野营用具塞进波士顿包里然后挂在肩上。毛毯和床单之类的物品只能留在这里了。
「我们快逃，心乃枝。」
二人放轻动作爬下楼梯，迅速绕到厨房后门。
将悟轻轻推开门以免发出声音，窥探外面情况。屋子后面没有半个人。
正面玄关的方向传来了开门的声响。
「有人在吗！」
一个低沉的男子嗓音响起。是刚才的警官。可以听见踩踏地板移动的声音，看来他似乎进入了屋内。
将悟环视包围在别墅四周的森林。
「总之我们先逃进森林里再说吧。」
将悟谨慎地推开后门，离开屋子。
和心乃枝脱离别墅后，两人以弯腰压低身子的姿势奔跑，逃进了别墅后侧的森林里。踩踏杂草所发出的沙沙声响，听在两人耳里，感觉似乎比实际上还要清楚响亮。两人沿着山坡往上跑后，背靠着树干调整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
「呼、呼……心乃枝，妳还可以吗？」
「嗯、嗯。还好……」
将悟从树后悄悄地偷看下方的别墅。
有一个警察从别墅窗户探出头东张西望，另一个则在四周的庭院巡视。
「里面有人吗！」
屋外的警察大喊道。
「屋内有被入侵的迹象。可是一个人也没有！」
在二楼搜索的警察把头缩回窗户，隔了 一会儿来到屋外后，先在屋旁巡视一圈，最后和另一名警察一起搭进了警车。
接着只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响彻四周，警车沿着原路折返。
将悟松了一口气，身体瘫靠在树干上。
「看来别墅我们是回不去了……」
将悟和心乃枝手拉着手，沿着地上满是落叶的山坡前进。
不久柏油路出现在眼前，两人离开了森林。
将悟战战兢兢地左右张望，深怕刚才的警车会在附近出没。有一辆巴士从坡道下面开了上来，应该是准备前往位在山腰的旅馆吧。司机不经意地看了将悟和心乃枝一眼。将悟低头藏住自己的面孔，拉着心乃枝往下坡前进。
沿路周遭开始出现民房和设施，市街离眼前愈来愈近。
爬完又长又蜿蜒的的坡道回到平地后，一条宽广的国道横亘在两人的眼前。车流量固然不大，不过三不五时会有高速行驶的车辆疾驰而过。
因为这里是人烟稀少的乡下地方，所以没什么人影。路上只看到两个农家大婶悠悠哉哉地边走边聊。
两人从此处继续走了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后，终于抵达了车站前。站前的马路旁有小型的超市和便利商店。有一些看似出门采购的民众在路上走动着。
「来到这里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看不出有被警察跟踪的迹象。而且有了街上的行人当掩护，就不怕会被轻易认出是别墅的入侵者了。
「往后我们该怎么办？」
「只能在市中心寻找便宜的旅馆了。跟编辑见面后我会顺便请他给点建议的。」
转头往车站一瞧，开往市中心方向的电车刚好进站。
「我们就搭那班车吧。」
将悟和心乃枝朝小小的车站走去。
通过车站入口后，右侧是候车室，左侧则是售票机。
将悟不经意地看了候车室一眼，赫然发现有一名女性坐在候车室的长椅上。
对方也抬起头，似乎是注意到了将悟在场的样子。
两人四目相对。候车室的女性是——将悟的母亲?帝野鹿野子。
「妈……？」
停下脚步的将悟一如撞见了亡灵般愕然地往后倒退。
——为什么妈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她这么快就查出我们的藏身之处了……？
说不定她就是那个报警的人。
「将悟……」
鹿野子一边呢喃着他的名字，一边站了起来。
将悟不假思索，立刻抓起心乃枝的手往反方向跑。
「走这边！」
将悟拖着心乃枝冲出车站。虽然他不晓得到底该逃往哪里去才安全，可是只能先溜之大吉躲起来再说。
他一路朝着横亘在眼前的马路冲去。
就在将悟准备一脚踏上马路的时候，有人反过来拉了他的手一把。
将悟瞬间停下脚步，转头一看。只见心乃枝停在原地抓着他的手不放。
「心乃枝……？别管那么多了，我们快过马路吧！」
将悟往前用力一拉急着想横越马路。
「呀！」
心乃枝因力道过猛把手放开，将悟身子忽然一轻，脚步跌了个踉跄。
转头-瞧，只见心乃枝杵在原地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自己。
「将悟同学！快回去吧！」
她开口大叫道。
「将悟同学，你不可以舍弃未来！你必须走回正途……回到真正适合你的道路上！」
将悟在这瞬间恍然大悟。
把藏身之处泄漏给鹿野子知道的不是其他人，正是心乃枝。
她试图把即将误入歧途的他带回正确的场所。
或许早在两人逃家的当初，她就做了这样的打算。
说不定心乃枝很久以前就有要退出的决心。
那是心乃枝的温柔。深刻到令将悟的内心感到极端痛楚。
可是……
——心乃枝，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
将悟的想法没能化成言语。
他就像要逃离一切般，摇摇晃晃地往后倒退。
将悟一路倒退到马路中央。
一个彷佛要贯穿耳膜般的尖锐声音响起。转头一看，有辆过弯的自小客车倾斜着车身朝着将悟直冲而来。
心乃枝开口不知大声嚷嚷了些什么。
面对直冲而来的巨大铁块，将悟完全无法动弹。
不对，是没有回避的意思。
他想起了当年的往事。
小时候的那一天。和爸爸还有心乃枝三人去游乐园后回家的路上，原先欢乐的一天逆转成了悲剧的那一瞬间。
——那个时候我不该活下来的……
将悟如此心想。
——那时我如果……
他一边回想那段怀念的时光，一边闭上眼睛。
现在还不迟。此时此刻，就是让我重演那场事故的机会。
——死在爸爸眼前的话……那就好了……
有什么东西猛烈地冲撞了将悟。
因外力而倾斜的身体被撞飞，下一秒，头部重重地摔在坚硬的柏油路上。
世界顿时化成了 一片漆黑。
§
警笛声呜呜作响。
被安置在上下振动的台架上，全身不断频频晃动。体内灼热不已，有一阵一阵发麻的感觉。黏稠的液体沾附在额头上，温温热热的。
——我还……活着吗……？
恢复朦胧意识的将悟睁开了眼皮。
这是一处狭小杂乱的房间。架子上摆满了各式仪器和屏幕，上头连接着好几条管子。窗外的景色高速地飞逝。
——啊啊，原来我在救护车里面。
将悟态度异常冷静地做出了判断。
有个身穿白衣的陌生男子。他一脸严肃地低头看着将悟，拿着一块巨大的纱布按压在他的额头上。
将悟试着想挪动身子，却一动也不动。是因为被按压住的关系吗？
两只脚也同样全然不听使唤，就连想转个头也没办法。盖着毯子的身体从头到脚都呈现麻痹状态无法动弹。
不过意识却冷静到连自己也感到不寒而栗的程度。一如事不关己般，平静地接受体内的麻痹和额头上温热的感觉。躺在一边发出警笛声一边高速行驶的救护车内，将悟的身体彷佛处在静止的时光中似的。
灵魂从僵直的肉体切割出来了。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不是属于自己的。那感觉就像灵魂出窍一样让人感觉头皮发麻。精神被关在一副无形的牢笼里，令人感到窒息。
——我会就这么死掉吗……
将悟怀着窒息的感觉心想。再过不久，离开肉体的灵魂就将消失在距离这世界非常遥远的彼方。他的身体将变成一具再也无法睁开眼睛的尸体。陷入永眠之后，他——名为帝野将悟的人类就此离开人世。
「将悟……将悟……」
耳边忽然响起拚命呼喊的声音。听起来是个成熟男性。
那声音非常令人怀念。就在将忸沉醉于那倘嗓音时，身体自己朝声音的方向转了过去。呼唤将悟的男性就出现在急救人员的对面。
——爸……
将悟在心里回话。不过和灵魂分割的肉体是不能发出声音的。
早已撒手人寰的父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爸是来接我的吗……
熊五郎用双手包住将悟的手，贴靠在自己的额头上祈祷着。
「将悟……振作……你一定要活下去……」
——已经太迟了，爸。我也要跟着你过去了。希望你可以用笑容欢迎我。
熊五郎果然听不见将悟的回答。将悟不免感到有些落寞。
爸爸似乎变年轻了。看起来比去世的时候还要年轻了十岁。人在死后的世界似乎会维持年轻的模样。
「将悟你会痛吗？忍耐一下。医生马上就会来帮你看诊疗伤。很快就不痛了。」
熊五郎一如在为将悟打气似地说道，轻抚他的脸颊。
将悟心想：拜托别来这套了。我已经是高中生了，别用对小孩子那套对我。
「我儿子……我儿子他不会有事吧？」
熊五郎抬起头，用像在吶喊的音量询问急救人员。
——你问了也是白问。死人是不可能跟活人对话的。
或许熊五郎是看自己的儿子身受重伤，慌张到甚至忘记自己已死的事实。这样的父亲令将悟感到有些好笑。
急救人员扬起视线投向熊五郎。
「我们一定会尽力救助您儿子的。J 太不可思议了。为什么活人会跟死人对话呢？
还是说，急救人员是在跟某个位在将悟视线死角的人物说话吗？
「如果需要输血的话，请使用我的血液！我的血型跟儿子一样！」
熊五郎心急如焚地主张道。
不会有错。急救人员的回话对象是熊五郎。只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般而言，会避免亲子间相互输血。」
「为什么？我想救将悟一命！」
「您的心情我明白，可是近亲输血的话，由于彼此的淋巴球细胞太过相似，会有很高的风险导致并发症。」
「原来如此，是基于医疗上的原因吗？」
熊五郎点头表示理解。
然后，父亲紧握着儿子的手开口说道：
「若是这样的话……我可以输血给他。」
将悟突然惊醒。
白色的天花板映入了眼帘。
四周静悄悄的。身上盖了条被子。原来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身处的房间十分安静。房里的气温十分暖和。在暖气微风的吹拂下，将悟的浏海轻轻地摇曳摆动着。
试着挪动手掌后，床单的触感传了过来。全身都能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感觉。
「梦……？」
将悟缓缓地坐直了上半身。
他摸摸自己的额头，并不觉得特别疼痛，应该是没受到什么严重的外伤。
心乃枝就坐在病床旁边的圆椅上。她发现将悟醒来后，眼眶立刻浮现泪水。
「将悟同学……！太好了……你终于醒来了 ！」
心乃枝露出大为感动的表情，给了将悟热情的拥抱。
「喂、喂，心乃枝……」
「啊，对不起……明明才被叮咛过要让你安静休息的……」
心乃枝沮丧地垂低头，重新坐回椅子上。
「身体会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倒水给你喝？」
「不用了啦。身体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被车撞了吗？」
将悟打量了自己的身体。
明明出了车祸，却几乎毫发无伤。
「你没被车子撞上。可是将悟同学当时摔倒撞到了头……」
心乃枝为将悟详细说明了事故的状况。
就在将悟愣在马路中间动弹不得、差点被车子撞上的时候，心乃枝突然冲出来把他推开。尽管逃过了车祸，可是将悟在摔倒之际头部跟地面发生碰撞，当场失去了意识。
「是鹿野子伯母马上叫救护车把你送到这间医院来的。」
「是吗？所以我才会做了那个梦啊。」
「什么梦？」
「就是搭乘救护车的梦。爸爸也在车上，还拚命跟我打气，要我活下去。我还以为是碰到爸爸的灵魂呢。」
「搞不好真的是熊五郎伯父的祈祷救了你一命喔。」
此时病房的房门打了开来，身穿白衣的医生和鹿野子一同进入房内。
「将悟，你醒了吗？」
母亲虽看似冷静，不过眼阵就像在为儿子的平安无事感到喜悦般摇曳闪烁着。
之后，将悟在鹿野子和心乃枝的陪伴下，搭出租车前往了邻近城市的大学医院，准备做脑部检查。
鹿野子之所以会报警，是因为担心将悟和心乃枝会想不开殉情。她在上午的时候已去向拥有别墅产权的当地不动产业者赔罪的样子。
送将悟去医院检查后，鹿野子前往了警察署处理车祸的事宜。所幸将悟并未和车子发生直接的擦撞，因此得以化解纷争。
将悟利用医院的公共电话连络预定面谈的编辑，简单地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顺带提出变更书本内容的计划之后，果不其然编辑显得相当失望。对方只表示改天再连络后便挂断了电话，但将悟有预感出书的计划很可能就此石沉大海了。
……不过这样的结果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经过医院的精密检查，将悟的身体并未发现异常之处。不仅没什么明显外伤，内伤的部分也没严重到需要特别担心的程度。之所以会陷入昏迷，有可能是长期累积了疲劳的缘故。
「心乃枝，谢谢妳保护我。」
傍晚，得知了检查结果的将悟再次向心乃枝道谢。
「没有啦……而且我没能像将悟同学那么机伶，还是让你受了点伤。」
「可是我妈也跟我说了。如果不是妳的话，我早就被车撞了。她说……妳是我的救命恩人。」
将悟也抱有同感。心乃枝是他的救命恩人。
「……妳报了当年的救命之恩呢。」
「不过也拖延了很久。」
心乃枝露出看似难为情、又彷佛夙愿以偿般的表情。
今后她不会再为欠将悟人情而感到愧疚了。
因为两人都是彼此的救命恩人。
之后，两人前往了医院的候诊室准备跟鹿野子会合。
两人在沙发上比邻而坐，等候鹿野子的归来。心乃枝拿起院方提供的流行杂志翻阅。
将悟趁着等待的空档，开始思考刚才所梦到的内容。
「将悟同学怎么了？闷闷的都不说话。」
心乃枝査觉异状抬头问道。
「我在想昏迷时所做的梦。以梦来说，那个内容也太不可思议了。」
「梦本来就很不可思议了吧。」
「梦里的急救人员说过『亲子之间不能输血』这种话。说什么淋巴球怎样的……可是我明明就不懂那方面的知识，怎么会做那种梦……」
梦中的熊五郎表明希望输血给将悟。
——当年我出车祸的时候，是爸爸输血给我的吗？
将悟忽然心怀疑问。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女性护理人员从柜台呼唤将悟。
「帝野先生，你母亲打电话给你喔。」
将悟走到柜台旁接过电话。鹿野子打来通知说她正准备前往医院。
将悟表示他会在医院等待之后，接着询问了问题。
「妈，我有个奇怪的问题……我十年前出车祸的时候有接受输血吗？」
『没有，因为很快就顺利止血了，所以没有输血的必要。』
挂断电话后，将悟向柜台的护理人员询问在梦中所听到的知识。
护理人员回答，目前确实是避免近亲输血的行为。将悟谈起在梦里得知的淋巴球相关知识后，护理人员还为他的博学多闻感到佩服。
回到座位上的将悟继续思考。
那个梦真的只是单纯的梦吗？
说不定是尘封在脑海深处的十年前记忆复苏了。十年前熊五郎和急救人员在救护车上的对 话，将悟都听到了。
不过年幼无知的将悟即便听到那些充满艰涩字眼的对话，恐怕也是一头雾水。
但如今的他已经可以理解那段对话的内容了。
有血缘关系的亲子无法互相输血。
不过爸爸在梦中如此说道：
「我可以输血给他……」
如果当年确有其事的话……
在心中设立了这个假设的同时，将悟忽有豁然开朗般的感觉。某个道理似乎说得通了。
母亲为什么会对同父异母的妹妹避之唯恐不及，又为什么会频频使出单方面逼迫将悟留学之类的残酷手段。
「将悟同学？你的表情有点可怕的耶。」
心乃枝窥看将悟的脸说道。
看来自己似乎在无意间板起了凝重面孔的样子。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将悟喃喃嘟囔道。从口中发出的声音空虚到连他本人也觉得不可置信。
有种浑身乏力般的感觉。
此时医院的玻璃门打开，鹿野子走了进来。将悟被心乃枝拉着离开沙发，前去迎接母亲。他露出对事实真相浑然不觉的表情，态度就跟平时一样没什么变化。
「检査的结果如何？」
「很好，没有异常。」
「是吗？那就太好了。你要郑重地跟心乃枝小姐道谢喔。而且你也要好好自我反省，别再犯下同样的荒唐行为……」
一如要打断母亲那没完没了的说教般，将悟开口说话。
「妈——请妳告诉我真相吧。」
「……什么真相？」
「我真正的父母……到底是谁？」
闻言，鹿野子瞬间面无血色。
一旁的心乃枝则带着沉痛的表情垂低了头。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是我的孩子啊！」
鹿野子忍不住大喊出声，她的音量吸引了护理人员的目光。
发现自己太过激动，鹿野子连忙干咳几声，压低音量。
「为什么你会突然问起这种问题？」
「我终于搞懂妈为什么坚持不肯承认妹妹的存在了——因为妳心怀恐惧。妳害怕被我知 道……其实我不是爸爸……不是帝野熊五郎的亲生儿子。如果兄妹相遇跑去做DNA鉴定的话会怎样？到时就会查出两人其实没有血缘关系。这种情况只有两个答案。一是妹妹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另一个则是……」
鹿野子哑然失色，嘴唇频频颤抖。
在将悟的眼中，母亲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个怀抱着巨大秘密的遥远存在。
§
就这样，将悟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心乃枝也回到有父母陪伴的老家。两人短暂的逃家之旅就此宣告落幕。
隔天礼拜日的下午，将悟来到了帝野集团的总公司大楼前。
他举目仰望那栋盖在公园内部，玻璃外墙在冬阳的照耀下美丽地绽放着反光的大楼。
在医院的时候，将悟要求鹿野子说出真相。
鹿野子发抖了好一会儿，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
「……好吧。既然你那么坚持的话，我就全都告诉你吧。」
她知道将悟已经碰触到了真相，而且也认清了纸再也包不住火的事实吧。
现在将悟就是要去听母亲说明。
他看了站在一旁的心乃枝。
鹿野子也邀请了心乃枝出席。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是熊五郎的女儿，将悟的身世之谜跟她并非绝无关系。
「心乃枝，妳回家后有挨父母的骂吗？ 」
「被骂得可惨了……不过爹地对我还好，他比较气你呢。」
「气、气我？也是啦。毕竟我用那么不客气的语气跟他顶撞。得找个机会道歉了……」
「下次跟爹地见面的时候，将悟同学要把皮绷紧点了。」
心乃枝有些开心似地笑了。
然后她仰望大楼，表情流露出不安。
「……将悟同学，你不害怕吗？」
「嗯。我要让所有的真相水落石出——不面对现实是不行的。」
鹿野子目前人在社长室。虽然今天是礼拜日，仍有工作要处理的样子。
「差不多到约定的时间了。」
将悟举步前进。心乃枝也跟他并肩朝大楼走去。
「……希望我们可以成为一家人哪。」
「不用担心啦。我们一定会一辈子永不分离的。」
将悟希望自己也能跟心乃枝一样坚强。也希望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纵使真相再怎么残酷，也能坚定地相信家人的羁绊。
然而他对现在的自己是否拥有这样的坚强感到存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重新拾回对父母的信赖。
我们兄妹是为了什么理由诞生到这个世上的？
答案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
那个答案究竟是充满希望亦或绝望，将悟也没有把握。
两人搭乘大楼的电梯前往社长室所在的楼层。
在搭乘电梯的时候，心乃枝一直牢牢地牵着将悟的手。一如深怕孩子会走失的母亲，紧紧地牵着。
走进社长室，冬天的阳光从向阳房间的玻璃墙洒入室内，感觉十分暖和。母亲坐在办公桌前阅读经济杂志。本来假日也会忙着工作的她，似乎是因为约好跟将悟等人碰面的关系，因此放下了工作的样子。
「熊五郎他啊，一直很期待将悟未来能在这间社长室坐镇指挥帝野集团呢。」
见将悟和心乃枝进房后，鹿野子放下杂志站了起来。
「当然，体系发展得如此庞大的企业已经不再是专属帝野家的了。所以他总是非常担心其他人会不认同你是适合当社长的人选。常常说一定要严格教育你喔。」
鹿野子站到两人的面前，露出怀念的微笑。
不过将悟现在并没有听母亲叙旧的心情。
「妈。可以请妳告诉我，我真正的父母是谁吗？」
他单刀直入地询问。
「将悟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是我怀胎十月忍痛生下来的孩子。」
母亲回答道。
接着她一如在做心理准备般闭上眼睛。
半晌，她睁开眼，直视儿子的双眼。
并说出了在产下将悟后的这十七年间，从来没对他说过的真相——
「同时也是和帝野熊五郎……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将悟原先保持十分冷静的心情。
他早就做好了觉悟。真相也确实在他的预料之中。
可是在亲耳听到事实的瞬间，脚就像沙子一样溃散了。
「将悟同学！」
见将悟双腿发软差点跌倒，心乃枝及时扶稳他的肩膀。
「我……我没事……」
将悟扶着心乃枝的肩膀站稳脚步。
即便做再多的心理准备，充其量也不过是想象。可是一旦成了话语脱口而出，瞬间就变成千真万确的现实。无论再怎么用理性劝自己冷静，还是抵抗不了力量从身体流失掉的感觉。
母亲有些悲伤似地看着备受打击的将悟。
等到他恢复冷静之后，鹿野子接着说道：
「一如将悟你所知道的，我和熊五郎的婚姻，目的是为了让帝野商事合并以存续发展。虽然当时我心中另有爱慕的对象，不过因为只是单相思，我也只能断然放弃自己的感情。」
那表情彷佛是在说一切就从这里开始般。
说不定就是这样没错。若非有那场悲剧般的婚姻，这对没有爱情的夫妻不会在一起，也不会促成国际企业帝野集团的成形，将悟更不会诞生到这个世上。
「我的新婚生活虽然在物质上过得很富裕，精神上却是十分的空虚。熊五郎对我很温柔，但那都不是爱情的付出，而是同情的关怀，填补不了我心中的空虚。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扮演着恩爱夫妻的角色。娘家的爸妈和虎之助老爷也都希望我们能建立幸福家庭，期盼能早日见到宝贝孙子。
我个人也一样很想要个孩子。因为我以为有了孩子的话，或许会我们的关系会产生什么变化。所以我把养儿育女当成我人生的目标，期待和熊五郎透过育儿的过程，培养出夫妻之间的羁绊。我把希望寄托在我们夫妻之间的小孩，期待他能为我们两人带来改变。然而……无论过再久，我的肚子依然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为什么？那个……你们不是有维持一般夫妻的关系吗？」
「是没错。没有人比当时的我更想知道为什么。」
鹿野子如此说道后，露出像是遭上天捉弄般不满的表情。
「我不懂自己为何无法受孕，于是便在熊五郎的陪同下前往医院的不孕症门诊。两人同时做了检查。出炉的结果……对我们夫妻来说形同绝望——医生诊断熊五郎有严重的男性不孕症，怀孕的机率微乎其微。」
意外的事实令将悟顿时哑口无言。
「那、那个意思是……爸爸他没办法生孩子……？」
「这样的检查结果我们也不敢告诉家人。帝野商事的未来之星是不孕的体质，这种话就算撕破嘴巴也说不出口吧？」
「可……可是体质的问题也是无可奈何的啊。跟工作能力无关吧？」
「这我当然明白。就算明白那种无谓的自尊心是多么愚蠢没有意义，当时的我和熊五郎依然没有勇气跟其他人承认。更遑论是面对把儿女当作公司棋子利用的家人了……」
鹿野子在这瞬间说出了对父母的真心话。
「主治医生说怀孕的可能性不等于零，因此鼓励我们接受治疗不要放弃。于是我们开始专心接受不孕症的治疗。熊五郎服用医生推荐的中药，我们把希望寄托在人工受精上。」
接着鹿野子简单说明了何谓人工受精。
所谓的『人工受精』，就是利用类似无针的针筒把丈夫的精子注入到妻子体内等候受孕，算是一种相对比较简单的方式。扣除人工采集注入这道手续，跟自然受孕几乎没什么差别。
如果使用『人工受精』还是无法受孕，还有『体外受精』这个不孕症治疗法可行。这方法是采集夫妻的精子和卵子使其体外受精，然后再注入到母亲的子宫。
另外还有透过显微镜，使用极细的玻璃针直接把精子注入卵子里面使其受精的『显微受 精』法。因为是极精密的怀孕方式，所以就算是严重的不孕症也有相当的机率可以怀孕，只不过在将悟出生的那个年代，这样的治疗方式尚未普及化。
「在医疗发达的现代，或许还有许多方法可尝试也说不定。但是当年的我们并没有太多的选择。结果，即便做了长期治疗我们还是未能怀孕，精疲力尽的我们日子充满了绝望。」
将悟不禁开始想象..如果父母不是身在这样的立场，或是生在另一个时代的话会是怎样的结果。
如果他们不是被强迫缔结策略婚姻的一般家庭，或许就能信赖自己的家人、跟他们商量了。如果他们活在现代的话，或许就能透过普及的网络跟同病相怜的夫妻交流了。
可是当时的父母是孤独无依的。
「就在这种时候，我看到了杂志上的某篇报导。内容是利用第三者捐赠的精子进行人工受精。」
「第三者指的是爸爸以外的其他男性？」
「没错。这个人工受精方法，就是利用其他男性的精子代替不孕的丈夫。」
鹿野子点头回答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的将悟。
「透过道种力式诞生的小孩，法律上依然算是夫妻的亲生儿女。当我得知这个事实后。激动得甚至把它当作了福音。我立刻找医生商量这个做法，可是医生却不肯点头答应。他说那不是能随便采用的方法。可是当时的我无法放下自己的坚持。因为能怀上孩子的希望、夫妻成为真正的一家人的可能性就摆在眼前了——我恨医生不理解我的痛苦。于是我私底下悄悄地跟熊五郎提议了这件事。」
如此说道的母亲，表情就彷佛被什么给附身了一样，令将悟感到不寒而栗。尽管那已经是过去发生的事了。将悟现在终于可以体会先前在别墅时，得知自己想出书揭露熊五郎真面目的心乃枝是何种感受了。
此外，利用非配偶的第三者提供的精子进行人工受精，尽管不是很普遍的方法，不过仍旧是通过法律认证的不孕症治疗法之一。透过这方式生下来的孩子，在名义上仍是夫妇的亲生小孩。算是一种行之有年，从六十年前便存在于日本的治疗法。
然而肚子里的孩子不属于丈夫而是其他男人，这个违反常伦的事实，无论在社会上或道德上都受到诸多质疑。也因此，日本医院也对这个治疗法设下了严格的条件，诸如前提是其他治疗法无法保障不孕症患者能百分之百成功受孕，亦或受孕人无法自由选择精子的捐赠者等等。
「熊五郎听到我的提案后虽然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不过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或许是对自己的不孕症感到内疚吧，精子的捐赠者也是熊五郎代为寻找的。最后他找来了他的远房亲戚，年龄虽然比我们大了一些，不过就照片看来，无论体格或气质都跟熊五郎十分相像。性格也很老实，感觉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将悟紧张地咽了口唾液。
那个男人就是自己真正的父亲。
不过意外的是，将悟一点感慨的情绪也没有。只觉得自己的生父似乎只被当作是人工的道具。
实在无法从母亲的谈话里感受到父亲的真实感。
「妈，妳有跟对方当面见过吗？」
「没有。寻找捐赠者的工作我完全托付给熊五郎，而且一旦跟捐赠者本人见面的话，我害怕我会失去自信，对于谁才是这孩子的生父感到迷惘。」
根据鹿野子的说明，该名男性虽然已婚，却抱持不生小孩的主义。不过在听闻了熊五郎的请求后，表示愿意帮忙且爽快答应捐赠的他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帝野夫妇必须将该名子女视如己出地妥善养育长大。
「于是，我们偷偷跑到国外的医院进行了人工受精。过没多久，成功受孕的我隐瞒做了人工受精的事实，回到过去所看诊的医院。我和熊五郎两人都假装是奇迹地成功自然受孕的模样，医生也为我们感到高兴。之后我顺利产下了那名婴儿，我们夫妻一同为那婴儿取了名字。」
「将悟……吗……」
「没错。将悟，那个婴儿就是你——对我来说，将悟真的是我们夫妇的希望。熊五郎也非常疼爱将悟。我们俩见你一天天成长茁壮无不感到喜悦，纵使养儿育女再怎么辛苦，跟过去的日子相比，我们每天都充满了活力。
你的出生也令我对支持这项决定的丈夫产生信赖感，感受到夫妻之间的爱，甚至还让我建立起将来要全面辅助他的事业的目标。我很欣慰将悟能够诞生到这个世上，这样的心情至今仍未有丝毫的改变。」
鹿野子阖上眼睛，露出了宛如重回少女时代般心怀梦想的笑容。
但她旋即收起了那个笑容。
「然而，熊五郎的心情我却没能完全理解。一年多后，我发现他在外面跟其他女性有了地下情。或许是在我进行了人工受精后，他的感情便有了残缺吧。我没有立场能跟熊五郎说什么，只能选择视而不见。过了几年后，我收到了一封信。那封密函表示熊五郎另有私生女。」这时，站在将悟身旁的心乃枝如坐针毡似地垂低了头。寄出这封密函的人，正是她的养父鹤真诚二。
「收到这封密函后，直觉告诉我上面写的都是事实。我不敢置信，为什么尝试了各种努力都无法跟我生儿育女的熊五郎会有女儿……不过，后来我想起那个拒绝使用第三者捐赠的精子为我做人工受精的医生所说的话。熊五郎使女性受孕的机率虽然极低，但并不等于零。
我十分错愕。当下的心情，就好比被他怪罪说『我们之所以会没有小孩都是妳的错』一样。而且有一股罪恶感在折磨着我，为什么当初不再多尝试一下，说不定就不必隐瞒将悟身世的秘密了。但我最害怕的……还是将悟你长大有一天碰上那个女孩，进而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
「后来我弄坏了身子，卧病在床。就在这时候，熊五郎说了：『我们俩的孩子就只有将悟一个』。我们默默不语地彼此约定，一定要把将悟当作自己的亲生小孩扶养长大，绝不让你发现自己身世的秘密。」
母亲直视将悟的脸孔。
「而我也做出了决定，我这辈子的家人就只有熊五郎跟你一家三口。我不再为自己选择的道路后悔。如果我当初做的是其他选择的话，出生的就不会是将悟了。就是因为我选了这条路，今天你才会诞生到这个世上……」
结束了长篇大论的鹿野子，一如虚脱似地垂低了头。
听完来龙去脉后，将悟依然无话可说。
「心乃枝小姐。很抱歉对妳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
鹿野子深深地一鞠躬。
轻轻地摇头说了声「不……」，已是心乃枝穷尽所能做出的反应了。
回到了办公桌前的鹿野子打开抽屉，从中拿出了 一封信。接着她走到将悟面前亲手递给他。信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将悟收』以及『帝野熊五郎』的签名。
「这信是熊五郎在病榻上写的。他虽然把这封信交由我保管……不过我本来足不想交给你的。」
将悟以紧张匆忙的动作取出了里面的信纸。
熊五郎以亲笔书信的方式交代了将悟的身世。
关于将悟的生父，熊五郎在信中交代得比鹿野子的口述还要详细一些。该名男子终其一生都没有其他子嗣，而且早已去世了。
信中完全没有提到心乃枝的事。或许是因为关于心乃枝的真相已另行托付给鹤真诚二，所以才没特别着墨吧。
熊五郎表示将悟是他打从心底深爱的家人，并且希望把帝野集团的未来交付给信赖的儿子。在文章的最后，熊五郎写下了这句话做结：
『帝野将悟是帝野熊五郎的亲生儿子。』
§
鹿野子又回到了帝野集团社长的工作岗位上。
吐露了秘密的她看起来身心倶疲。令人担心她今天整天可能都无法打起精神工作离开帝野集团的总公司大楼后，将悟和心乃枝来到包围大楼的公园，找了张长椅坐下。
「熊五郎伯父是真心当自己是将悟同学的父亲呢。」
心乃枝露出温馨的笑容，眺望着在公园里嬉戏的亲子。
「爸爸他渴望成为心乃枝的父亲，同时也努力想扮演好我的父亲的角色。到头来，他到底是谁的爸爸呢……」
「熊五郎伯父一直都很关心将悟同学喔。」
「吶，心乃枝……」
将悟看了心乃枝的侧脸，她也转过头来和他四目相对。
将悟盯着她的脸好一会儿后，开口问道：
「妳是在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爸爸的亲生小孩的呢？」
「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妳就是因为早就知道这件事，所以当DNA鉴定书和我爸的亲笔书信这些铁证出现时，才打算从我眼前一走了之对吧？」
心乃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抬头看了宽广的天空。
「这个嘛……我想应该是……很久以前就发现了吧……」
「很久……以前……？」
「对。在十年前车祸的那一天。」
「妳在那时候就发现了……？」
「将悟同学，你说你梦到自己出车祸被救护车载走对吧？而且熊五郎怕父还陪在你的身旁 ——其实，那时我也在救护车上。」
「啊……」
将悟不禁发出声来。
那一天，将悟是和熊五郎还有心乃枝三人一起去玩的，自然不可能把年幼的心乃枝丢在原地。当时心乃枝应该是窝在车上角落，所以将悟才没有察觉吧。
「年纪还小的我也听到了熊五郎伯父所说的话。我想……当时我那懵懂的童心就有了『将悟不是熊五郎伯父的亲生儿子』的预感。一定是这样的。」
「……一定是这样？」
「那时我只是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而已，所以马上就忘记了。因为我也跟将悟同学一样，听不懂熊五郎伯父的话所隐含的意味。这个记忆后来也被埋没在心底，我再也没想过将悟同学的父亲到底是谁这种问题，单纯地相信你是熊五郎伯父的儿子。然而……」
「突然被勾起了记忆吗？」
「鹿野子为什么不肯承认将悟同学有妹妹，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爹地那天拿出我是熊五郎伯父女儿的证据时，当年的那个场面才又突然在我心头浮现，脉络在这瞬间全都贯通了。隐瞒我亲生父亲是谁的理由，我终于可以确定了。」
然后心乃枝貌似伤心垂下了眼帘。
「因为一旦证实我是妹妹，迟早有一天，我就会成为揭露你不是熊五郎伯父亲生儿子的关键。」
「所以妳才打算离开我的身边吗……」
「嗯……我希望将悟同学能永远是熊五郎伯父的儿子，希望你能对家人有信心。可是却没料到将悟同学你会做出诱拐我的事情来。」
「因、因为那个时候真的是被逼到狗急跳墙了……现在回想起来，我也真的太莽撞了呢。」
「在别墅的时候，看到将悟同学那完全对熊五郎伯父失去信任感的模样，我认为再这样下去你一定会崩溃的。所以当晚我打电话给鹿野子伯母，告诉她我们的藏身之处。我也向她苦苦哀求，如果伯母真的对将悟同学隐瞒了什么，一定要把真相告诉你。因为这样下去，将悟迟早会受到无法弥补的严重伤害……」
隔天，鹿野子便现身在那座小镇的车站里。
打算逃走的将悟差点发生车祸，所幸被心乃枝救了 一命。失去意识的将悟被救护车载往医院救治。
「鹿野子伯母好像直到最后一刻仍在犹豫是否要说出真相的样子。」
「是因为连我都发现自己的生父另有其人，她才痛下决心的吗……」
将悟整个人瘫靠在椅子上，眺望着在远处嬉戏玩乐的亲子。
「还记得我在小学的时候，还是很常跟爸爸玩假扮英雄的游戏哪。爸爸他总是演反派的角色。」
将悟一边回忆往事一边说道。
「爸爸出差回来之后，都会送我他在当地购买的玩具，然后一边吃外国的点心，一边听他谈在大海另一头的国家的趣闻……」
说着说着，将悟的胸口忽然感到苦闷。彷佛有什么东西从心头涌出般。
在世界各地奔波，令人仰慕的父亲；留下『妹妹』之谜，撒手人寰的父亲。
以及露出背地里的那一面，令人憎恨的父亲……
曾为将悟带来五味杂陈情感的熊五郎，如今在将悟的心中迅速缩小。留在将悟心头的，不是对他的仰慕，也不是怨恨。只有惆怅与哀伤。
无论用再多的言语弥补、再怎么声称将悟是自己的亲儿子，将悟跟熊五郎没有血缘关系仍是不争的事实。这个身体并不是爸爸授予的。
「长大后，我慢慢可以了解爸爸每天都在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鹿野子和熊五郎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或许也是各有各的烦恼吧。明白这点的将悟对父母并没有怨恨的心情。
不过那些风风雨雨终究都是爸妈之间的故事。填补不了将悟内心的空缺。
「我……我一直都梦想成为跟爸爸一样的大人……得知爸爸在遗书里指名我继任社长时，甚至还很开心自己终于能追上爸爸，连他去世时的悲伤都差点被我抛到脑后……」
将悟控制不住发热的眼眶，泪水如泉涌般滚滚落下。
心乃枝轻捧他的脸颊，让他偎在自己的肩膀。
「呜……呜呜……」
将悟把脸庞靠在心乃枝的肩膀，不停哭泣。
他也不晓得自己在伤心什么，但心中就是充满了难过的感觉。
「将悟同学。」
心乃枝温柔地抚摸将悟的头，开口说道：
「将悟同学只属于这个地方。就算找遍全世界，也只有在这里才找得到愿意温暖我的身心的将悟同学。」
「呜呜……呜……」
「因为我是将悟同学你的家人啊。」
心乃枝只是耐心地陪在泣不成声的将悟身旁，给他温柔的拥抱。
终章 妹妹永伴我身旁
过完周末的礼拜一，将悟和心乃枝约好一起上学。
今天是第二学期的最后一天，要举办结业典礼。
「很久没上学了，感觉好紧张喔。」
和将悟并肩上学的途中，心乃枝有些畏缩似地缩起了身子。
「妳的出席数没有问题吧？」
「有段时间刚好是课程短缩，所以不用担心啦。况且我在家的时候也有自修。」
「资、资优生就是资优生……」
「不过第三学期我就要尽量避免请假了。」
心乃枝一如为自己打气般「嗯！」地用力点头。
「不过妳爸爸愿意让妳继续在深流院学园上学，真的太好了。」
「是啊。最后爹地似乎也累了的样子……不过看得出来他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爹地其实也不想让我转学吧。」
「毕竟深流院学园不是想进就能进来的哪——希望我们能继续当同学就好。」
「将悟同学你那边的情况呢？」
「我妈保证她会帮我处理好手续让我复学。如果退学申请书已经被受理的话，问题可能就会变得有点麻烦，不过我一定可以再回来的。」
「是啊。你一定要再回来喔！」
「对了，我妈说她决定要把那幢别墅买回来了。」
「真、真的吗？」
「她说是因为我们非法入侵民宅，对不动产公司感到非常抱歉啦……」
「我们害鹿野子伯母……破费了呢……」
「不过我从她的口气听来，原因应该不只那么单纯。我猜她也是想向妳赎罪吧——我妈说等改建完毕后，要邀请大家一起来玩呢。」
「是这样啊……我们又能在那间屋子度过快乐的时光了呢。这次还有大家一起……」
心乃枝一如感触良多般，平静地露出了喜悦的表情。
两人接近校门口后，发现将悟的学生纷纷侧目打量将悟。
「听说那个帝野同学跟鹤真同学私奔呢。」
「好浪漫喔?寒假的时候我也来场私奔之旅好了。只可惜我没有男朋友！」
……一边还窃窃私语着诸如此类的闲言闲语。
「呜……这下大家都认识我们了呢。说我们私奔……」
「还不都是将悟同学害的。」
心乃枝满脸羞红，缩起了身子。
「好了好了。放假期间搞什么私奔，不如把时间拿去做作业！不要愣在校门口挡路。」
在校门口旁边负责纠察的小都里老师大声嚷嚷道。学生们应了声「是?」后，纷纷快步通 过校门往校舍的方向前进。
将悟和心乃枝走到老师面前低头行礼。
「小都里老师早安。」
「那个……抱歉让老师操心了。」
心乃枝一脸歉然地道歉。
小都里老师把竹剑撑在地上，傻眼似地叹气道：
「你们两个到底要闹出多少风波才会善罢干休啊。也体谅一下班导的心情好吗？如果害我被扣冬季奖金的话，我会找你们讨回来的！」
「竟然跟学生讨钱，老师妳才要小心因为这样被扣薪吧。」
才刚跟老师再会，将悟立刻毫不留情地吐槽。
「对了，老师。因为退学申请书的缘故，说不定我又要给老师添麻烦了……对不起。」
「那个问题不需要担心。」
站在校门口欢迎学生的校长移动到了将悟等人的面前。
「退学申请还没进入受理的程序。」
「是这样子吗？那太好了。」
将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后，校长笑容满面地看了小都里老师。
「这都是因为小都里老师说什么就是不肯盖下印章啊。」
「咦……老师妳是相信我会回来所以……？」
将悟不禁定定地注视小都里老师，她难为情似地红着脸发出咆哮。
「你、你少胡说八道。我只是忙到忘记有这回事而已！」
「我该说什么才好呢……谢谢老师。」
「少肉麻了，快点进教室去！结业典礼不许迟到了！就算校长致词又臭又长也不能跷掉不参加！」
告别有话直说、完全不怕奖金缩水的小都里老师后，将悟和心乃枝举步前进。
两人来到校舍的玄关前时，发现后面疑似有人发出愕然的声音而回头观望。
「将悟……」
雅站在后面张大眼睛看着将悟和心乃枝。
将悟有好多好多的话必须跟雅说。
例如抱歉让她担心了，谢谢她的支持鼓励，还有今后请继续多多指教等等。
然而将悟却只是盯着她看，嘴巴发不出声音。
有太多必须要说的话，而且千头万绪不停在心中膨胀，反而不知如何化作实际言语表达。
「那、那个……让妳操心了……」
将悟勉强挤出声音来后，雅气呼呼地把头别向了 一旁。
然后她穿过两人身边消失在玄关里头，像是在回避见面一样。
「雅、雅！」
即便将悟出声呼唤，雅还是不肯停下脚步。
「神胆同学好像生气了……」
心乃枝有些遗憾似地垂低了头。
「这也不能怪她了……稍后再找机会跟她赔罪吧……」
于是两人一如在追随雅的脚步般也进入了校舍玄关。
结业典礼和第二学期最后一次的班会都结束后，雅依然对将悟视若无睹，早早便收拾书包回家了。
心乃枝今天也是打算回老家的样子，先行一步离开了教室。
见将悟一个人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坐在前面位子的衣楠提起书包站了起来。
「将悟同学。从今天起我要离开这所学校了。」
「对啊——很可惜最后我们没什么时间好好相处。」
「虽说是离开，也只是取消学籍而已。想见面的话随时都能再见的。二十四日『LYRICAL☆SISTERS』要举办圣诞派对兼我的欢送会,请将悟同学务必要参加。」
「啊啊，我一定会去捧场的——衣楠接下来要踏上寻找父亲的旅途了吗？」
一问，衣楠便皲眉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
「唔……关于那个计划……」
「怎么了？该不会是受到濑利小姐的阻挠吧！」
「不。其实是这样的，前些日我跑去见了濑利小姐，询问她有关我爸的事。我从以前就怀疑帝野清流会的前任首领M r ?J是我的爸爸了。本来只是想跟她探探口风，没想到她很干脆地告诉了我事实——答案正如我的预测。濑利则是接任我爸爸的位子，成了现任的『J』。」
「那妳爸现在在哪？」
「这就是我头痛的问题了……」
衣楠垮下两边肩膀，露出有些疲倦的表情叹了口气。
「他退休离开帝野集团后，就利用退休金开始环游世界的样子。好像在研究世界各地的格斗技。」
「啥……？研究格斗技……？」
「真是的……把老婆和女儿晾在一旁，自己一个人胡搞……」
将悟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一脸诧异的衣楠才好。
「没办法。我决定暂时在嵯峨良店长的咖啡厅学习当一个『SISTERS』了。再说最近女性客人的指名率节节上升，店长也很高兴呢。」
「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将悟开始担心起衣楠的人生会不会愈走愈偏的问题。
「将悟同学你呢？今后有什么打算。是否要重新挑战帝野集团社长这个目标呢？」
「我……」
嘴巴张开到一半，将悟不晓得该如何回答是好。
和鹿野子达成了和解后，将悟又重新获得挑战帝野集团社长宝座的希望。
可是，将悟却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燃起挑战的斗志。这真的是自己应该去挑战的目标吗……他感到怀疑。
「我现在还在思考。」
眼下将悟也只能做这样的回答了。
衣楠回去后，将悟独自一人在深流院学园的中庭散步。
他抬头仰望环绕在中庭四周、历史悠久的传统校舍。今后自己还能继续在这个地方上学，和学校的同学一起度过求学时光。
那是一件令人开心，同时也是将悟打从心底盼望的目标。
不过不知怎的却有种空虚的感觉。总觉得提不起劲，气力彷佛正在慢慢流失。熟悉的校园景色看起来就像褪色了一样。
或许是因为自己顿失了目标的关系吧。
——原本我一直都是以爸爸的背影为目标的……
然而原先在将悟眼前的父亲背影却消失不见了。
纵使两人没有血缘关系，打从将悟呱呱坠地那一刻起，熊五郎就是他的父亲。对他百般疼爱，视如己出。
……这些事实，将悟都十分清楚。那是无庸置疑的。自己的父亲除了熊五郎之外不做他想。对他的仰慕和目标，也都没有错。
即便如此，将悟的体内并没有父亲的基因。感觉就像支撑这副躯体的父亲的存在如今被掏空了 一样。心中有一处变成了空白，削弱了以父亲背影为目标的气力。
「帝野学长。」
走着走着，听到有人呼叫的将悟转头一瞧。
「国立副会长。」
「有什么心事吗？瞧你一脸落寞的。」
凛香还不知道将悟跟熊五郎之间的关系。现在全校只有心乃枝知道这件事情而已。
将悟没有想隐瞒的意思。他打算在近日找个恰当的时机跟大家说明清楚。
可是他现在还没办法把心情整顿成言语说出来。
「嗯……我在想明年要为自己竖立什么目标。」
「目标、吗？」
「国立副会长，明年妳要做什么？ J
「这个嘛。首先我们学生会要帮忙准备毕业典礼。虽然天导会长满脑子只有情人节活动的样子。」
「天导会长她该不会以为情人节就是有巧克力可吃的日子吧……」
凛香眉头深锁沉默不语。似乎是被将悟给猜中了。
看来今后仍会不断有大小事让她操心了。
「哈哈哈……国立副会长妳升上一 一年级后，会晋升为会长吗？」
「目前我还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意图。就连大家是否支持我当会长，我也没什么自信……」
凛香的态度显得有些软弱。
将悟感到有些意外，因为总觉得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当学生会会长了。
「虽然会长的事情如何还是未知数，不过我明年还是会继续在学生会活动。因为经过这一年的时间，我总算了解深流院学园了。」
「以国立副会长的个性，我还以为妳一定会自信满满地成为会长呢，看来跟我想的并不一样。」
「我也不是凡事都能充满自信的。因为学生会活动碰到阻碍而失去自信，是家常便饭的情况。这种时候心里就会被挖开一个洞，烦恼自己真的有资格摆出学生代表的架子吗？」 「每当碰上这种情况时妳都怎么办？ J 凛香举目仰望天空，一如自己也在摸索那个答案般。
「也只能苦恼下去了。」
「只能抱着痛苦承受折磨……妳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没错。既然只能苦恼下去的话，也别无他法了。只不过……」
「只不过？」
「一直苦恼也是会累的，所以我会偷偷吃掉天导会长留下来准备大快朵颐的点心，藉此消除压力。」
「点、点心？国立副会长也会偷吃？」
「你不要告诉别人喔。」
凛香在嘴巴前面竖起食指，像是在说这是两人之间的秘密般笑了。
「我、我当然是不会说出去啦。不过天导会长要是知道的话，大概会哭喊有洋芋片的幽灵在作祟吧……」
「什么什么?？有※明太子的洋芋片吗?？」(编注：日文中「明太子」与「作祟」音近。)
神不知鬼不觉间靠近的爱菜，冷不防从两人的背后探出脸来，吓得将悟和凛香瞬间身子僵直。
「没没没没、没有啦！天导会长！」
「咦?到底是怎样?？凛香妳又把人家的点心拿去藏起来了吗?！」
「我没有藏！追根究柢，学生会买的点心本来就不是给天导会长吃的……」
看着果然大小操心事不断的凛香，将悟心想——
凛香的身旁有人在支持她。那个人是爱菜，是学生会的伙伴，是其他敬仰她这个副会长的学生们。
——没错。我又何尝没有支持我的人呢？
将悟心想，必须让自己坚强起来才行。
心乃枝、雅、凛香、爱菜、芽依。衣楠、柚璃奈、小都里老师还有学校的大家。
有这么多人陪伴在将悟的身旁。今后也能在这些人的陪伴下度过求学的时光。
——所以我撑得下去的，一定可以。
尽管内心里还是有一大片空白，不过将悟有预感，总有一天一定能把它填满。
§
寒假第一天，将悟一早就去打工。工作内容是到市中心附近的主题乐园架设圣诞夜户外演唱会的场地。
昨天晚上，将悟突然接到已经辞职的打工中介公司的来电，对方表示因年底缺乏人手，希望将悟能来帮忙，即便只有一天也好。因为当初辞得突然，将悟也很愧疚，于是便答应接下这份工作。当然这次有征得母亲的同意。
将悟一大清早就在搬运沉重的木板和钢材。大概是体力比以前充沛的缘故，工作起来十分有效率。即便冒着寒风，他的状况也不错，还流了些汗。
将悟之所以会答应接这份工还有另一个理由。
他希望自己能借着劳动赚钱的方式重新找回失去的目标。
实际上，忙着工作的时候，确实都不会感到空虚。从事辛苦的劳力工作的确成功让自己转移了注意力，也顺利抛下了杂念，专心一志地投入在工作之中。
不过，这方式毕竟不是万灵丹。
虽然确实能让人短暂地忘却内心的空白，可是进入休息时间身体闲下来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旋即又袭上心头。
——往后我到底该何去何从啊？
就像迷路了 一样，将悟无法具体勾勒出明天的自己。
结果，一天就在将悟遍寻不着目标的情况下进入黄昏，为期短短一天的打工结束了。
将悟坐在草地上吹着冷风，抬头看着架设在广场中央的特设舞台。
这场现场演唱会是由电视台主办，当天会有当红电视节目的艺人和歌手上台表演的样子。工作人员目前正在测试灯光装置，只见舞台墙壁轮流被打上红黄等鲜艳的颜色。
即便是感觉热闹滚滚的活动，现在也无法在将悟的心中激起波澜。
将悟从地上起身准备回家时，无意间发现。
一辆车身有电视台标志的箱型车停在广场附近，一群身穿西装的男子下车指着舞台讨论事隋。
其中一人吸引了将悟的目光。
那个人身穿背心搭配老气颜色的大衣外套，是个年纪约莫三十五岁上下的男子。将悟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特别注意他。
将悟只是远远地继续观察着在夕阳照射下的男子。总觉得有一股强烈的似曾相识感。
——那个人难道是……？
古老的记忆在脑中复苏。
该名男子聊了 一会儿后，脱离西装男的团体，独自一人朝舞台走去。将悟情不自禁地上前攀谈。
「请……请问……！」
听到将悟的声音，双手插在大衣外套口袋里的男子回过了头来。
「嗯？」
将悟近距离注视男子的面孔。不会错的，自己认得这个人！
经过那么多年，给人的印象宛如换了个人似的截然不同。可能是年纪的关系，脸色看起来比较憔悴。不过从细长的眼眸和高挺的鼻梁，还是看得出当年的神采。
——果然是他！
确认男子的身分后，将悟的身体不禁打起颤来。
他从没想过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见这名人物。就连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缘能实际跟他碰上一面。
将悟情不自禁地向前挺出身子，用紧张得发抖的声音询问。
「您……您是等等力龙一郎先生对吧？」
「是没错……请问你是哪位？」
将悟以兴奋的大叫回答男子的问题。
「我从小就是古兰贝里翁的头号粉丝！」
等等力龙一郎是十年前主演电视节目『改造战士古兰贝里翁』的演员。据说他很用心扮演英雄这个角色，即便是脸会被遮住的变身后场面，他也坚决不使用替身，总是亲自饰演古兰贝里翁。
「这样子啊……那百合小妹妹也过得很好吗？她忽然退出演艺圈的时候我还很挂念，现在可以放心了。」
和将悟比肩坐在广场的草地上，等等力用充满怀念的语气说道。
童星檀埜那百合，亦即童年时代的柚璃奈，当年在该节目中与等等力一起搭配演出。
「十年过去了，想必她应该长成亭亭玉立、个性温柔的女孩了吧。」
「她、她吗……长得是很美没错啦，个性就……很难说了……」
将悟不禁支吾其词。
然后，他满心欢喜地看着刚请等等力签完名的签名板。签名板和麦克笔都是电视台的人热心提供的。
正确而言，将悟长大后就从粉丝毕业了，不过能得到以前崇拜的偶像的签名，还是很高兴。
「那个节目收视率只能算马马虎虎，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能记得我，真是光荣。」
等等力露出开心的模样如此说道。
「等等力先生，您现在多半都饰演什么角色呢？ 」
将悟试着询问。难得有一面之缘，将悟今后也打算继续予以支持。
闻言，等等力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嗯……演完古兰贝里翁之后，我就没啥机会再饰演受人瞩目的角色了。目前主要在电视剧和英雄短剧秀穿布偶装饰演反派，或者在连续剧和舞台扮演跑龙套的角色。拜我在这个圈子打滚多年所赐，还有不少通告愿意找上门来，至少不必担心会喝西北风。」
「是……这样子啊……？」
「演员的世界也是很严苛的呢。」
看来他在演员的事业上并未闯出太大的成就。
面露微笑的等等力，脸上流露出一丝灰心的感觉。最初见到他时之所以会觉得看似樵悴，看来并不单纯只是因为年纪的关系。
「圣诞现场表演的时候我也会穿布偶装登场。那角色可是目前上映中的电视剧里人气最旺的反派喔。不过电视剧里的反派不是我演的，所以要小心别让小孩子看穿了。」
将悟无言以对，只是默默聆听。
将悟并没有特别期待现在的等等力会是什么知名巨星。不过，得知以前心目中的英雄如今仍默默无闻只能勉强混口饭吃，不免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不过……现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即便是熊五郎，也不是如自己想象中完美的英雄。
英雄这种人物，终究只存在于电视里面而已。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存在于现实的，只有软弱又疲惫的人类而已。
「帝野同学？我讲这些话让你觉得很无聊吗？」
等等力露出不安的脸色询问。
「不是的……最近我迷失了目标。所以今天也一直闷闷不乐，一不注意就……啊，不过和等等力先生见面后，我又重新鼓起勇气了！」
将悟硬是挤出开朗的笑容。
「迷失了目标、吗……」
等等力闻言，却露出严肃的表情看着将悟，突然放声大叫：
「梦想永远都在你的眼前啊！」
「咦、咦……？」
「……喂喂，你不记得了啊？这是『古兰贝里翁』的台词啊。」
「不、不好意思……」
等等力向缩头缩脑地道歉的将悟投以笑容。
「不过这台词不是唬人的。梦想存在于各个角落。现在我的眼前也有一个远大的梦想。」
「请问那是什么样的目标呢？」
「我正在存钱和同是演员的朋友合资，准备设立一所学校。」
「学校？」
「专门培养演员的学校。我们资金不多，所以打造不了大规模的学校。我们打算设立的是以少数精英培育演员、专攻特摄的演员学校。虽然很多小孩子梦想成为明星，可是戏剧重要的不是只有主角而已。饰演反派的布偶演员也需要培养，优秀替身演员的教育也是不可或缺的。现在计算机动画受到广泛的利用，所以也得制订培育计算机动画师的课程。每个角色都是演员啊。」
说着说着，等等力的语气带了 一股热血，开始滔滔不绝地畅谈起自己的梦想。
还有倾注心血创造出一个世界的成就感，能让观众欣赏得浑然忘我的故事的乐趣，把做出这种电视剧的技术流传给下一代的重要性等等……
「当然，没人能保证学校一定可以上轨道。我每天心中都满是不安——可是我一定要在这所学校栽培出能带给全日本……不，带给全世界小孩子希望的英雄！为了让大家产生能与这个世界的绝望抗战的勇气，让恐怖的反派现出原形！」
握紧拳头、言词慷慨激昂的等等力，见将悟被自己的气势给吓得一愣一愣，有些不好意思似地笑了。
「……不小心说得太过激动了。」
「不、不会啦。该怎么说呢……简直重现了当年古兰贝里翁的热血呢！」
等等力「哈哈哈！」地发出豪爽的笑声。
将悟念头一转。
等等力并没有凋零。他依然在努力奋战。
他在对抗的，是比十年前还要强大棘手的命运。
「等等力先生！准备开会了！」
电视台的社员从舞台旁边呼喊道。
将悟和等等力从草地站起来。
「抱歉，我差不多得走了。」
「谢谢！很高兴有机会和您谈话！」
将悟弯腰敬礼后，等等力忽然握起拳头，在胸前交叉双臂。
看到那个姿势的瞬间，将悟的心脏像是在打鼓般躁动了起来。随着激烈的心跳，全身热血澎湃，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自内心深处涌现。
他不会忘记的。因为这个正是……
「改造?战士！」
等等力威风地张开双臂，露出厚实的胸膛。
「古兰贝里翁！」
英雄要上战场前必做的变身动作。
「前进吧少年！前程是由自己开拓的！」
等等力掉头转身，迈步离开。
他那逆着夕阳余晖映射在将悟眼中的轮廓——
就跟当年所熟悉的英雄背影一模一样。
§
「MERRY☆CHRISTMAS」
在打扮成圣诞老人的芽依带领下，齐聚一堂的同学们高举玻璃杯干杯。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夜。
『LYRICAL☆SISTERS』在打烊后，举办了衣楠的欢送会兼圣诞派对。小小的咖啡厅挤满了以班上同学为主的学生，气氛热闹极了。 「来实学妹，妳忙得过来吗？要不要我帮忙？」
将悟向用盘子端来烤鸡的来实问道。
打扮成圣诞老人、忙得满头大汗的来实转头回答：
「不要紧的啦，学长！大家都会帮忙的！」
虽然派对会场选在芽依的咖啡厅，不过主办者是现场的所有来宾。有的人帮忙料理、有的人帮忙装饰店内，尽自己的能力做举手之劳。在派对开始前，将悟也帮忙搬动桌位和设置圣诞树等吃力的工作。
衣楠正站在芽依的身旁感谢大家为她送别。
「小猫们，在我离开之后请千万不要悲伤。我会随时在这间咖啡厅等候着妳们的光临。就像七夕时天上的牛郎与织女一样，享受短暂的团聚之乐吧。交换礼物大会我准备了蛋糕折价券，请小猫们多加利用。」
衣楠致词结束后，把她团团围住的班上女生发出了兴奋的尖叫。
举例跟现在的季节很不搭就算了，还精打细算地把握机会帮咖啡厅打广告。
「水谷同学也要离开学校了呢。总觉得有点寂寞呢……」
在将悟旁边聆听衣楠致词的心乃枝，感触良多似地喃喃说道。
「那家伙也说啦，随时有机会见面的。我看她应该会留在这个城市生活吧。」
将悟接着环视店内情况。
在另一头的桌位，爱菜、凛香、滋贺学妹正在跟衣楠说些送别的话。
至于小都里老师，则手拿大吟酿的酒瓶趴在另一张桌子上。
「老师，妳怎么携带酒品进来了啊！」
将悟急忙赶到小都里老师面前。
「这样不行啦！今天的场合禁止喝酒！」
疑似早就喝得烂醉的小都里老师顶着红通通的脸，用迷蒙的眼神看了将悟。
「啥？真是该死，不管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情侣情侣情侣……开什么玩笑啊！圣诞夜可是神圣之夜耶！神圣之夜！给老娘差不多一点啊！开玩笑的啦?啊哈哈……今晚不喝教我怎么受得了啊！」
小都里老师举起容量一公升的酒瓶咕噜咕噜地把酒一饮而尽，完全变成了 一个窝囊废的大人。
这时，随着「喀嚓！」的快门声闪光乍现，只见新谷社长抓着单眼相机，露出了带有挑衅意味的笑容。
「咯咯咯……我懂，妳的悔恨我懂。我们深流院TIMES也计划在下一期要推出宣扬废除圣诞节的特辑。毁灭吧，你们这些愚民！」
「……为什么要在校内新闻倡导废除圣诞节啊？」
「因为我们深流院TIMES是不畏威权追求世间真相、风格辛辣又充满挑战意味的报导媒体。我要让世人知道，小都里老师这副绝望的模样才是圣诞节的真实！」
说完，新谷社长又「喀嚓！」地拍了张小都里老师的照片。
「妳不是说你们是不愿挑起纷争、崇尚和平主义的媒体吗……？是说，把混在学生里面喝得烂醉如泥的老师照片公开出来的话，会引爆另一种层面的问题的！」
将悟紧张地把新谷社长拉开后，这回换班上的男学生包围了小都里老师。
「老师，妳还有我们在！不需要觉得寂寞啊！」
男学生田中在小都里老师的身旁立正站好大叫道。
「咯。像你们这种还对圣诞老人信以为真的小屁孩，有什么能力让老师获得满足啊！」
小都里老师一边口吐幼稚不成熟的粗话，一边大口咬下大到需要双手环抱的烤鸡。
「能被小都里老师臭骂，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你这愚蠢的混账东西！」
小都里老师抓起鸡骨头砸向田中的脸。
「老师我到了大学都还相信圣诞老人是真的啊！大人都是骗子！」
「啊啊，好想当老师的驯鹿啊……」
田中顶着红鼻子倒地不起。
见发酒疯的小都里老师招惹不起，将悟蹑手蹑脚地闪到-边去。
「吵吵闹闹的。难道就不能优雅地庆祝圣诞节吗？」
一瞧，只见柚璃奈坐在圣诞树的旁边，手持高脚杯喝着葡萄果汁。在这人声鼎沸的派对中，一个人默默地独处。
「柚璃奈妳也来了啊。」
柚璃奈「哼」的一声冷冷地瞇起了眼睛。
「我不喜欢跟人装熟。今天我只是来放松准备考试的压力而已。看着这群沉浸在圣诞节欢乐气氛中的猪头，替他们感到同情。」
「……好啦，难得过节，妳就多吃一点吧。」
「随便吃吃就好。我可不想让自己也变成猪。」
「说得那么难听……柚璃奈还是一点也没变哪。」
「与其变成猪，我宁可当一枝会思考的芦苇。」
柚璃奈扬起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
这时，来实走到她的旁边，递给她一个塑料小盒子。
「宝生小姐。炸鸡、烤牛肉和龙虾，我都帮妳装进便当盒了喔！」
鼓鼓的便当盒感觉连盖子都快盖不住。看来里面塞满了东西。
「……」
「……」
柚璃奈瞅了将悟-眼，整张脸涨得比圣诞老人的衣服还要红。
「有、有意见吗！准备考试难免会想吃消夜啊！」
「我又没说什么……」
柚璃奈气呼呼地把脸别向一旁。
锵啷锵啷的钟声响起后，喇叭传出了爱菜的声音。
「各位?交换礼物大会即将开始啰?」
装扮成驯鹿的爱菜站在咖啡厅内侧，手拿麦克风摇手示意。
一堆大大小小经过包装的礼物堆放在她的身后。
「哦，终于要开始了。」
将悟从口袋掏出了入场时所拿到的签条。交换礼物的规则，是由参加者凭手上的签条换取其他人所提供的礼物。
将悟也不免俗地准备了礼物。是-具虮烛型的桌灯。之前在别墅生活的时候，在昏暗的房间里隐隐闪耀的烛光令他感觉很美，所以才选了这样的用品。
「那么，第一个号码是……」
爱菜把手伸进签筒里摸索，掏出了 一张。
「十六号！」
「居然第一个就叫到我！」
将悟拿着签条走到爱菜前面。
「将悟同学恭喜你?！来，这是你的礼物！」
爱菜从摆放在后面的那堆礼物里面，搬了 一个体积特别大的东西。原来是大到需要用双手才抱得住的布偶。长相跟鲛鰊鱼类似、模样凶巴巴的鱼五只迭在-起。
「这……这是什么啊？」
「呜哇?帝野鞋长抽到了我的礼物耶！」
人在附近桌位的滋贺学妹眼睛为之一亮地看着将悟。
「……这是什么布偶？……」
将悟接过用包装纸包起来的奇妙布偶后，困惑地问道。
「你不知道吗？那素现在大受欢迎的图腾柱鲛鰊鱼呀！」
「呃、呃……大受欢迎……是吗……」
「因为长度够长，所以还能当抱枕使用呢！鞋长你可以抱着图腾柱鲛鰊鱼做个美梦唷！」
……别说是美梦了，总有股会梦到被深海鱼吃掉的强烈预感。
「谢、谢谢妳 我会珍惜的 」
将悟结结巴巴地道谢后，滋贺学妹旁边的凛香遗憾似地唉声叹气。
「本来希望帝野学长可以抽到我的礼物的。」
「国立副会长妳准备了什么样的礼物？」
「当然是大家都用得上的好东西了。高中三年都能派得上用场的全套特别参考书。」
「是……是吗……抽中那样的礼物真不知是该哭还该笑了……」
「你说什么？」
就在将悟等人闲聊的期间，爱菜抽出了下一张签条。
「再来是二十二号喔?！」
「啊，是我丨.」
开口的人是心乃枝。
心乃枝抱着看起来沉甸甸的成套参考书，面露大受感动的表情。
「我早就想要这个了，只是因为价格太贵买不下手！」
「看到鹤真学姊这么高兴，是我的光荣。」
「谢谢国立副会长，我的成绩一定可以更上一层楼的！」
……资优生们的对话听起来就是不一样，将悟不禁心生佩服。
于是交换礼物大会顺利地进行，礼物都发到了每个人的手上。
然而……
——奇怪，没看到我的礼物啊。
将悟忽然发现异状。
没看到有人抽到他准备的桌灯。
「天导会长，好像没看到有人抽到我的礼物耶……」
「真的吗？那就怪了?」
爱菜摇摇箱子，发出了喀啦喀啦的声音。看来还有签条没抽完的样子。
她的身后还留有几个盒子。也包括了将悟准备的礼盒。
芽依也上前查看剩下的礼物。
「因为怕有人会没带礼物来，我们咖啡厅自己也多准备了一些。大概是咖啡厅的礼物先被抽走了吧。不用担心。派对尾声再来举办猜拳大会就好。」
「说得也是。难得准备的心意，没人带回家使用就太可惜了。」
接着芽依看了喧哗热烈的派对会场。
「帝野，今天玩得还开心吗？」
「那当然了。希望有天大家还能像这样齐聚一堂呢。」
「我们咖啡厅随时打开大门欢迎。特别是帝野，我对你有很深的期待喔。」
「期待？ 」
「我毕业后，不就不能继续在深流院学园发掘『SI STERS』的人选了吗？所以，我 希望请你代替我接下星探的工作。」
「什、什么？星探？」
只见芽依的镜片反射光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不用想得太复杂。工作很简单，只要遇到正妹就上前搭讪说『欸欸那边那位小姐?有没有兴趣做好赚的工作啊?』就好。这工作实在非常适合帝野不是吗？当然，我会提供丰厚的奖金。」
「这种工作会非常适合我的道理在哪啊！这样子真的好吗！喂！」
芽依的咖啡厅之后会转型成什么路线啊？将悟愈来愈感到不安。
将悟又环视了派对会场的大家。今天来了不少深流院学园的学生。
不过……当中唯独少了那个人。
「……雅没有来呢。」
左看右看就是不见雅的身影。
「我有约她，可是她说今天要跟爸爸吃圣诞大餐。那家伙跟她爸也发生了不少摩擦，他们父女俩想自己好好过圣诞节，所以就不用勉强了吧。」
将悟点点头。之前雅曾一度误以为生父另有其人而动摇，现在能跟父亲重修旧好自然是件令人欣慰的美事。
即便如此，将悟还是有些遗憾。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跟雅一起欢度佳节。
因为，今天是雅的……
§
后来，将悟帮忙清洗堆积如山的碗盘等等忙得不可开交，工作告一段落后才到咖啡厅外喘一口气。
接触到外头的冷空气后，待在气氛沸腾的派对会场而显得暖洋洋的身子顿时冷却，精神随之抖擞了起来。
咖啡厅的大门打开，三名参加派对的女孩子从中走了出来。
「帝野同学，明年见啰！」
三人似乎是要回家了，只见她们手牵着手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回家路上小心喔！」
将悟挥手送别三人。
派对虽然还没结束，不过已陆续有人告别返家。
就在将悟准备返回派对会场的时候，心乃枝开门走了出来。
「原来你在这啊，将悟同学。嵯峨良学姊在找你呢。」
「抱歉抱歉。我要回会场了。」
「天气很冷，快点进去吧。」
心乃枝的指尖碰触到了将悟的手。
两人的手都冷冰冰的。一如要温热对方的手掌般，两人十指交缠，紧紧地握在一块儿今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跟其他朋友一起过，两人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可以像这样独处。将悟和心乃枝就这么面对面站着，感受对方掌心的温度。
这时，忽有白色的碎片从天上降落到两人之间。
「啊，下雪了」
心乃枝抬头仰望天空。
雪花轻飘飘地自夜空飘落。
「……我们进屋子里去吧。」
将悟和心乃枝放开握着的手，打算进入咖啡厅。
伸手推门，却被一股坚固的感觉挡了回来。
「奇怪，打不开耶。」
将悟又推又拉试了好几次，门只是喀答喀答作响打不开来。
「是不是被锁上了？——喂?里面的人帮忙开门啊！」
将悟边敲门边大喊。
门后有了动静。
「哦？刚刚是不是有人在喊叫啊？」
屋里传来芽依的声音。
「有吗？我什么都没听见耶。包括什么情侣打情骂俏的声音，我都没听到喔。凛香接着开口说道……总觉得那口气听起来就很像在演戏。
「就是说嘛！那么喜欢晒恩爱，被风雪给吹走算了?！」
连爱菜也跟着一起起哄。
将悟和心乃枝不禁面面相觑。
「她们是吃错了什么药吗？」
「大家……是不是在制造机会让我们独处呢？」
将悟和心乃枝在寒冷的外头互相凝视。
今天是圣诞夜。此时此刻，他们的身边只有彼此。
将悟重新牵起了心乃枝的手。心乃枝也轻轻回握。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将悟一说，心乃枝也笑着点头答应。
于是两人手牵手静静地离开了咖啡厅。
「心乃枝，妳有想去什么地方走走吗？」
将悟边走边问后，心乃枝貌似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低了脸孔。
「去哪我都可以……」
两人走在夜晚的市区，来到了车站附近的商店街。挂在路树上的灯饰闪耀着光辉，自天空飘降的雪花慢慢地帮树枝晕染上雪白的色彩。
这时间大多数的商店都已关门打烊。虽然还有二十四小时的大众餐厅和快餐店，不过现在的气氛都不适合去那种地方。
——现在能去的地方……也只剩我的房间了……？
想了想，将悟自己心跳加速了起来。明明是下雪的寒冷夜晚，身体却好热。
大概是感受到了将悟的热度，心乃枝用力握住他的手。
转头一瞧，心乃枝整张脸红到连耳根子都发烫了。
「心、心乃枝……现在……要不要……」
将悟话说到一半……最后又闭上嘴巴吞了回去。
「妳不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吗？」
听到将悟的问题，心乃枝也点头回答。
「是啊……明明是圣诞夜，却有种无法放开心胸玩乐的感觉。」
将悟也很清楚那个理由是什么。
因为希望能一起同乐的人不在这里。
「……要不要找雅过来？」
将悟鼓起勇气询问。
「爸爸的事，还有我和心乃枝的事，我都还没跟她说明呢。」
「这样怎么可以！神风同学是那么为我们担心……」
雅的恋情虽然宣告破局，即便如此，她仍大方祝福将悟和心乃枝，替两人的悲恋感到痛心。
将悟和心乃枝都希望能跟她一起庆祝这个圣诞夜。必须一起庆祝不可。
因为，今天对雅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她应该跟爸爸吃过饭了，我打电话给她看看。」
将悟掏出手机打给了雅。
不过雅并没有接听。大概是切到静音模式了，手机传来无人接听的提示讯息。
「雅。妳有兴趣的话，要不要过来这里跟大家一起开圣诞派对？」
将悟留言后挂断了电话。
毕竟外面天冷，将悟决定先去大众餐厅等候回音再说。才刚跟心乃枝走没几步，将悟的手机便响了。本以为打来的人是雅，没想到是鹿野子。
将悟讶异地接听了电话。
『喂，将悟吗？你现在人在哪里。方便占用一点时间吗？』
「我在站前的商店街。现在是有一点时间啦……」
『我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我这就过去那儿，你等一下。』
交代完抵达时间后，母亲挂断了电话。
「妈还是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知道重要的消息是什么？」
「不会是又要找我们麻烦了吧……」
心乃枝面露不安的表情。
「是吗……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莫名开心……」
将悟带着困惑陷入了沉思。
等了三十分钟左右后，将悟和心乃枝来到约定碰面的站前广场。随着夜愈来愈深，再过两小时就要十二点了。至今还是没收到雅的回音。
「都快二十五号了。雅果然不想来吗……」
就在将悟意志消沉时，一辆出租车停在广场圆环。鹿野子从出租车下车后，左顾右盼。
将悟站起身，和心乃枝一同走到母亲面前。
「将悟，你在那里啊。」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消息啊？还特地跑来一趟。」
仔细一瞧，鹿野子穿的大衣比平时都还要高级。身上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高雅香水味道。
「……妳刚才跑去跟谁见面了吗？」
鹿野子没有回答，而是转头往出租车望去。后座的另一名乘客下车朝鹿野子的身旁走来。该名男子也穿了 一套笔挺又气派的西装。
「咦……雅的爸爸？你们在一起吗？」
「今天承蒙神凪社长的招待，一起享用了晚餐。」
鹿野子说道后，神胆一马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问候了一声。
「这么说来，妈好像是有提过最近常常跟一马伯父见面……妳特地跑来不会是要跟我报告晚餐的事吧？」
闻言，鹿野子和一马暧昧地频频互使眼色。
「由我来说明好了？」
「不……」
鹿野子摇头婉拒一马的提议。
然后她把左手放在胸口上，面对将悟。
「是这样的……用餐席间，我答应了神凪社长的求婚。」
「是喔……求婚啊……——慢着。」
将悟不可置信地盯着母亲的脸。
一旁的心乃枝也用双手捣着嘴巴，眼睛睁得老大。
定睛一看，母亲的手上确实戴了 一只全新的戒指。
「咦咦咦咦咦！真真真、真、真假？」
「本来我以上了年纪为由拒绝……可是最后我输给了他的热诚。或许今后很难再遇到像他这么值得信赖的伴侣了吧——若不是有一马先生当我的心灵支柱，我也不会有勇气向将悟你坦露真相的。」
看着又侧眼互相凝望的两人……将悟脑子一团混乱。
「等、等一下……这么一来的话，雅难道就变成……我的……」
将悟混乱得语无伦次，这时，副驾驶座的车门打了开来。
盛装打扮的雅从中下车。
将悟一脸茫然地和她对上视线后，被她狠狠一瞪。
「怎、怎样啦将悟！你有什么意见吗」
「与其说是意见，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一马拍了拍雅的肩膀。
「雅。人家以后就是妳的哥哥了。要好好相处。」
被父亲这么一说，雅露出看似生气又似害臊的表情，整张脸更是红得不得了。
「给、给我听着！事到如今我是绝不会称呼你『哥哥』的！」
于是雅留了下来，鹿野子和一马则搭着出租车先行返家了。
「太教人吃惊了……没想到神风同学竟然真的变成将悟同学的妹妹……」
心乃枝像非常佩服似地交互看了将悟和雅的脸。
雅在胸前抄起双臂，还是一副怒冲冲的样子。
「不、不行吗？」
或许是被突发状况搞得不知所措，雅一直不肯正眼看将悟。
「我也一样吓了 一跳啊，不过为什么雅要那么生气啊？」
「我才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以后在学校人家都会指着我说『跟将悟变成兄妹了?』很丢脸而已！」
「那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啊……」
跟自己成了兄妹对雅来说竟然是丢脸的事，将悟有种快哭出来的感觉。
「那我要回去了。鹤真同学，妳要照顾好将悟喔！改天见。」
雅转过身子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雅。先别走啦。」
将悟追上前拉住她的手。
「我们一起开个派对嘛。」
「不用管我了。放手啦。」
心乃枝也牵起雅的另一只手试图挽留。
「少了神凪同学会很寂寞的。」
「为什么啊？圣诞节耶，你们两个自己去庆祝就好了啊。」
将悟摇摇头。
「少了主角，还庆祝得起来吗？」
「什么主角？」
「那还用问——今天不是妳的生日吗！」
雅睁大双眼看着将悟和心乃枝。
「原来你们还记得吗……」
将悟拉着雅往前跑。心乃枝也一起带着将悟的妹妹离开站前广场。
雪愈下愈大，把圣诞夜的街道变成了银白的世界。
夜深后，有半数以上的来宾已打道回府，『lyrical☆sisters』的店内呈现出佣懒散漫的气氛。有人在摆满空荡荡餐盘的桌子上打起扑克牌，小都里老师则张大嘴巴打呼，在另一张桌上睡得不省人事。
「大家好像都累了呢。」
凛香一边帮忙收拾餐具一边说道。
「差不多该散会了吧。店面我会开放一整晚，随大家自由利用。」
芽依说道后，拿起了将悟准备的礼物。
「最后抽完这个礼物就解散吧。」
「那又轮到爱菜登场啰?」
还没卸下驯鹿装扮的爱菜抓起麦克风。
「等一下。好像有人来了。」
这时，人在窗旁的衣楠望着外头出声制止。
芽依、凛香、爱菜也挤到窗边，好奇地把视线投向咖啡厅前面的街道。
只见有人从落雪的街道另一头朝这里跑来。一人、两人……两人还手拉一人。感觉就像有驯鹿在拉着圣诞老人跑一样。
在光线昏暗的街道上，可以看见将悟和心乃枝，还有……
「哎呀呀……将悟同学他们回来了呢。」
衣楠耸耸肩膀露出微笑。
「而且还变成三个人耶。」
凛香说道后，爱菜「咦咦?」地发出听似难为情的悲鸣。
「将悟同学跟心乃枝已经有小孩了？」
在隔壁桌优雅地饮用葡萄汁的柚璃奈「噗」地喷了出来。
「真是，枉费我们特地制造机会给他们俩独处。」
芽依苦笑着看了被两人拉着跑的雅一眼，接着转头注视手中将悟所准备的礼物。
「……看来这礼物的得主已经决定了唷。」
「雅，动作快一点啦，否则今天就要过了喔！」
将悟拉着雅的手往前跑。
「神凪同学，我们跑快一点！」
心乃枝也不干示弱地持续加快脚步。
「你、你们两个不要那么急嘛！真是?」
仅管口头上抱怨连连，雅还是紧跟在后。
温暖明亮的光线从咖啡厅的窗口流泻而出。
正面大门打开后，芽依来到外头准备迎接三人。衣楠、凛香、爱菜也跟着站在外头，甚至柚璃奈也不例外。
「雅，要跟大家宣布我们的事吗？」
「咦?可是这样很丢脸耶！」
「反正都是会丢脸，不如趁早说了吧。」
心乃枝也赞同将悟的说法。
「今天是神凪同学的生日，同时也是庆祝兄妹诞生的日子！」
将悟心想，等-下也要把自己的状况告诉大家。
自己和父亲的事，以及和心乃枝的事。全都毫不保留地说出来吧。
虽然这不是什么开心的话题，可是不需要害怕。
——因为我有心乃枝的支持。也有迈向崭新人生的自信。更重要的是……我有家人的陪伴。
将悟、心乃枝和雅三人，朝着有朋友们温情迎接的那个地方一路跑去。
§
过完新年的某天寒假，将悟和心乃枝在附近河岸旁的道路上散步。
鹿野子和一马在新年期间回了一马的老家省亲，顺便报告婚事。将悟和心乃枝还有雅也一同参加了省亲之旅。
将悟终于见到了在他出生前便离开帝野家的祖母.辰子。年过八十的辰子常常为自己当年抛弃熊五郎的事感到后悔，不过一见到突然冒出来的孙子们，还是忍不住开心地笑了。
省亲结束的归途，三人告别住在另一地的一马和鹿野子，自己回家。
「呜呜?我已经吃不下年糕了?」
雅趴在将悟背上说着梦话。
被将悟背在后面的她，发出了听似睡得香甜的鼻息。
「真是，就警告过她不要熬夜了。现在累到睡着了吧。」
将悟满腹牢骚地抱怨后，走在一旁的心乃枝笑了。
「你是哥哥耶，要尽好照顾妹妹的责任呀。」
「我、我跟她现在还不是兄妹。妈说要等春天才会入籍。」
不过在过年期间，雅已经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当成将悟妹妹跟他撒娇了。
……不对。或许应该说拖延到了这么久才撒娇。因为她从小就盼望像这样跟将悟成为一家人了 。
「下次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真由希女士的家玩？」
「真由希女士会欢迎我们吗……」
「她一定会的——和真由希女士见过面后，我们曾打电话联络了好几次，真由希女士的爸爸最近好像因为上年纪的关系开始耐不住寂寞，还跟她说有空就带女儿回家让他瞧瞧呢。」
「这么说来的话……莺宫家也愿意承认心乃枝妳这个子孙啰？」
心乃枝生下来就被当私生女偷偷摸摸地抚养长大，可是心乃枝她总是以坚强的态度活在这个世上。所以她的存在会获得社会认同也是理所当然的。
「真由希女士好像也知道熊五郎伯父有不孕症。所以当她怀了我的时候，心想熊五郎伯父这辈子或许就只有我这个唯一的孩子，认为我是奇迹的孩子，所以就决定把我生下来了。」
「奇迹的孩子吗……这句话说得真好。」
没错。心乃枝确实是诞生在世上的奇迹。
而且将悟也一如奇迹般与她相遇。
可是心乃枝却露出有些迷惘的表情。
「虽然爹地要我去认定跟熊五郎伯父的父女关系，可是我觉得……维持原状也没什么不好。」
「咦？这样的话，心乃枝妳一辈子都会被当作生父不明啊。」
「熊五郎伯父在去世之前承认了他是我的父亲——而我现在有最疼爱我的爹地和妈咪。鹭宫家也愿意接纳我这个孙女。对我来说已经心满意足了。」
心乃枝停下脚步，从口袋掏出信封，打开了放在里面的熊五郎亲笔书信和DNA鉴定书。
「不过这份证明我会好好保存一辈子的。有一天等我怀了孩子，才能告诉他真正的爷爷是谁。」
「是吗……既然心乃枝都这么坚持了，我也不方便说什么。」
「我希望熊五郎伯父今后也依旧是将悟同学的真正父亲。」
关于户籍上的父亲是熊五郎的问题，将悟请教过了律师。
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将悟还是被认定为两人所生的孩子，身为熊五郎与鹿野子亲生孩子的权利有受到保障。据说有无血缘关系并非唯一的重点，重点在小孩有权拥有父母。
当然，将悟也考虑过想配合自己的血缘关系修改户籍的问题。
不过将悟的情况有个问题。他的生父在三年前已经辞世。换句话说，现在已无法把那名男性认定为将悟的亲生父亲。
「我户籍的问题现在还在商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不过……我也想跟心乃枝成为家人哪。」
将悟手拿原本放在包包里的信封，拿出里面的文件。这些文件是拿来跟雅的祖父母进行说 明用的。
那是将悟和心乃枝的DNA鉴定书。
抢在年关前紧急送达的这份文件上记载了两人的DNA鉴定结果。因为鹿野子和真由希也参加了鉴定，所以检验的准确性会比一般同父异母兄妹鉴定还要高。
结果显示——无法判定将悟和心乃枝是拥有血缘关系的同父异母兄妹。
两人之间并无血缘关系。不过……
「将悟同学的爸爸是熊五郎伯父，生育我的父亲也是熊五郎伯父——所以我们也算是兄妹吧。」
将悟收起鉴定书，和心乃枝一起继续往前走。
「以前，我的目标是继承爸爸……继承帝野熊五郎的遗志成为下一任社长。可是我已经跟我妈正式表态，以后不会加入帝野集团了。」
「是吗……」
心乃枝有些遗憾似地垂低眼帘。
「果然你对熊五郎伯父还是……」
「不是的。我是想在真正的层面上继承爸爸的遗志。」
「真正的层面？」
「对。帝野熊五郎继承了公司后，成功带领它成长茁壮。所以我要挑战更远大的目标——我要自己开创公司，亲手栽培它。我要让我的公司成长为不输给帝野集团的巨大……目标订这么高好像有点不切实际，所以，我要打造的是比帝野集团更被人们需要的公司！」 「那是什么样的公司呢？」
「专为『家人』设计的公司。」
「专为家人……？」
「今后的时代势必会有各种形式的家族诞生。我想创立的，就是能为那些人提供服务的公 司——虽然营运模式还没开始构思，而且我必须从头开始钻研学问，公司应该也很难赚得了什么大钱，至少这是我的目标。」 心乃枝露出貌似佩服的眼神注视将悟的侧脸好一会儿。
「那……那个……可以让我帮助你实现目标吗？」
「不过，过程应该会比我说的还要辛苦喔。」
「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帮忙将悟同学！而且我也想见识你亲手打造出来的公司。」
将悟转头望向心乃枝，用力点头。
「……谢谢，很高兴妳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心乃枝露出羞涩的笑容，并且和将悟深情凝视。
只见两人同时把脸往前靠，嘴唇和嘴唇几乎快碰在-块儿……
「讨厌?将悟不可以偷吃人家的年糕啦……」
将悟背上的雅忽然说了梦话，还用力捏了将悟的脸颊一把。
「好、好痛痛痛！不要把我的脸皮当年糕捏长啦！」
将悟赶紧抓开她的手后，雅睡眼惺忪地微微张开了眼睛。
「嗯……到家了吗……？」
「还没啦。既然睡醒了，妳就下来吧。」
雅爬下将悟的背部，一边伸懒腰一边「呼啊?」地打了个大呵欠。
「什么啊?连背一下人家也不肯。小气。」
「什么小气。妳很重耶。是不是吃太多年糕变胖了啊？」
「我、我哪有变重啊！将悟你这笨蛋！」
雅把两边的腮帮子鼓得像年糕一样，瞪视将悟。
见两人开始拌嘴，一旁的心乃枝露出了温馨的笑容。
「嘻嘻，你们两个感情真好。」
「连心乃枝也在笑……算了。」
将悟迈步往前走。
「心乃枝、雅，我们走吧。」
有心乃枝在一起。
有雅在一起。
无法想象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困难等着自己去挑战。因为那是一条不曾有人走过的道路。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难关我都能克服。
将悟环视了左右两侧。
给予支持的家族就在那里。
因为我的身旁永远有妹妹的陪伴。
过完周末的礼拜一，将悟和心乃枝约好一起上学。
今天是第二学期的最后一天，要举办结业典礼。
「很久没上学了，感觉好紧张喔。」
和将悟并肩上学的途中，心乃枝有些畏缩似地缩起了身子。
「妳的出席数没有问题吧？」
「有段时间刚好是课程短缩，所以不用担心啦。况且我在家的时候也有自修。」
「资、资优生就是资优生……」
「不过第三学期我就要尽量避免请假了。」
心乃枝一如为自己打气般「嗯！」地用力点头。
「不过妳爸爸愿意让妳继续在深流院学园上学，真的太好了。」
「是啊。最后爹地似乎也累了的样子……不过看得出来他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爹地其实也不想让我转学吧。」
「毕竟深流院学园不是想进就能进来的哪——希望我们能继续当同学就好。」
「将悟同学你那边的情况呢？」
「我妈保证她会帮我处理好手续让我复学。如果退学申请书已经被受理的话，问题可能就会变得有点麻烦，不过我一定可以再回来的。」
「是啊。你一定要再回来喔！」
「对了，我妈说她决定要把那幢别墅买回来了。」
「真、真的吗？」
「她说是因为我们非法入侵民宅，对不动产公司感到非常抱歉啦……」
「我们害鹿野子伯母……破费了呢……」
「不过我从她的口气听来，原因应该不只那么单纯。我猜她也是想向妳赎罪吧——我妈说等改建完毕后，要邀请大家一起来玩呢。」
「是这样啊……我们又能在那间屋子度过快乐的时光了呢。这次还有大家一起……」
心乃枝一如感触良多般，平静地露出了喜悦的表情。
两人接近校门口后，发现将悟的学生纷纷侧目打量将悟。
「听说那个帝野同学跟鹤真同学私奔呢。」
「好浪漫喔?寒假的时候我也来场私奔之旅好了。只可惜我没有男朋友！」
……一边还窃窃私语着诸如此类的闲言闲语。
「呜……这下大家都认识我们了呢。说我们私奔……」
「还不都是将悟同学害的。」
心乃枝满脸羞红，缩起了身子。
「好了好了。放假期间搞什么私奔，不如把时间拿去做作业！不要愣在校门口挡路。」
在校门口旁边负责纠察的小都里老师大声嚷嚷道。学生们应了声「是?」后，纷纷快步通 过校门往校舍的方向前进。
将悟和心乃枝走到老师面前低头行礼。
「小都里老师早安。」
「那个……抱歉让老师操心了。」
心乃枝一脸歉然地道歉。
小都里老师把竹剑撑在地上，傻眼似地叹气道：
「你们两个到底要闹出多少风波才会善罢干休啊。也体谅一下班导的心情好吗？如果害我被扣冬季奖金的话，我会找你们讨回来的！」
「竟然跟学生讨钱，老师妳才要小心因为这样被扣薪吧。」
才刚跟老师再会，将悟立刻毫不留情地吐槽。
「对了，老师。因为退学申请书的缘故，说不定我又要给老师添麻烦了……对不起。」
「那个问题不需要担心。」
站在校门口欢迎学生的校长移动到了将悟等人的面前。
「退学申请还没进入受理的程序。」
「是这样子吗？那太好了。」
将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后，校长笑容满面地看了小都里老师。
「这都是因为小都里老师说什么就是不肯盖下印章啊。」
「咦……老师妳是相信我会回来所以……？」
将悟不禁定定地注视小都里老师，她难为情似地红着脸发出咆哮。
「你、你少胡说八道。我只是忙到忘记有这回事而已！」
「我该说什么才好呢……谢谢老师。」
「少肉麻了，快点进教室去！结业典礼不许迟到了！就算校长致词又臭又长也不能跷掉不参加！」
告别有话直说、完全不怕奖金缩水的小都里老师后，将悟和心乃枝举步前进。
两人来到校舍的玄关前时，发现后面疑似有人发出愕然的声音而回头观望。
「将悟……」
雅站在后面张大眼睛看着将悟和心乃枝。
将悟有好多好多的话必须跟雅说。
例如抱歉让她担心了，谢谢她的支持鼓励，还有今后请继续多多指教等等。
然而将悟却只是盯着她看，嘴巴发不出声音。
有太多必须要说的话，而且千头万绪不停在心中膨胀，反而不知如何化作实际言语表达。
「那、那个……让妳操心了……」
将悟勉强挤出声音来后，雅气呼呼地把头别向了 一旁。
然后她穿过两人身边消失在玄关里头，像是在回避见面一样。
「雅、雅！」
即便将悟出声呼唤，雅还是不肯停下脚步。
「神胆同学好像生气了……」
心乃枝有些遗憾似地垂低了头。
「这也不能怪她了……稍后再找机会跟她赔罪吧……」
于是两人一如在追随雅的脚步般也进入了校舍玄关。
结业典礼和第二学期最后一次的班会都结束后，雅依然对将悟视若无睹，早早便收拾书包回家了。
心乃枝今天也是打算回老家的样子，先行一步离开了教室。
见将悟一个人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坐在前面位子的衣楠提起书包站了起来。
「将悟同学。从今天起我要离开这所学校了。」
「对啊——很可惜最后我们没什么时间好好相处。」
「虽说是离开，也只是取消学籍而已。想见面的话随时都能再见的。二十四日『LYRICAL☆SISTERS』要举办圣诞派对兼我的欢送会,请将悟同学务必要参加。」
「啊啊，我一定会去捧场的——衣楠接下来要踏上寻找父亲的旅途了吗？」
一问，衣楠便皲眉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
「唔……关于那个计划……」
「怎么了？该不会是受到濑利小姐的阻挠吧！」
「不。其实是这样的，前些日我跑去见了濑利小姐，询问她有关我爸的事。我从以前就怀疑帝野清流会的前任首领M r ?J是我的爸爸了。本来只是想跟她探探口风，没想到她很干脆地告诉了我事实——答案正如我的预测。濑利则是接任我爸爸的位子，成了现任的『J』。」
「那妳爸现在在哪？」
「这就是我头痛的问题了……」
衣楠垮下两边肩膀，露出有些疲倦的表情叹了口气。
「他退休离开帝野集团后，就利用退休金开始环游世界的样子。好像在研究世界各地的格斗技。」
「啥……？研究格斗技……？」
「真是的……把老婆和女儿晾在一旁，自己一个人胡搞……」
将悟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一脸诧异的衣楠才好。
「没办法。我决定暂时在嵯峨良店长的咖啡厅学习当一个『SISTERS』了。再说最近女性客人的指名率节节上升，店长也很高兴呢。」
「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将悟开始担心起衣楠的人生会不会愈走愈偏的问题。
「将悟同学你呢？今后有什么打算。是否要重新挑战帝野集团社长这个目标呢？」
「我……」
嘴巴张开到一半，将悟不晓得该如何回答是好。
和鹿野子达成了和解后，将悟又重新获得挑战帝野集团社长宝座的希望。
可是，将悟却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燃起挑战的斗志。这真的是自己应该去挑战的目标吗……他感到怀疑。
「我现在还在思考。」
眼下将悟也只能做这样的回答了。
衣楠回去后，将悟独自一人在深流院学园的中庭散步。
他抬头仰望环绕在中庭四周、历史悠久的传统校舍。今后自己还能继续在这个地方上学，和学校的同学一起度过求学时光。
那是一件令人开心，同时也是将悟打从心底盼望的目标。
不过不知怎的却有种空虚的感觉。总觉得提不起劲，气力彷佛正在慢慢流失。熟悉的校园景色看起来就像褪色了一样。
或许是因为自己顿失了目标的关系吧。
——原本我一直都是以爸爸的背影为目标的……
然而原先在将悟眼前的父亲背影却消失不见了。
纵使两人没有血缘关系，打从将悟呱呱坠地那一刻起，熊五郎就是他的父亲。对他百般疼爱，视如己出。
……这些事实，将悟都十分清楚。那是无庸置疑的。自己的父亲除了熊五郎之外不做他想。对他的仰慕和目标，也都没有错。
即便如此，将悟的体内并没有父亲的基因。感觉就像支撑这副躯体的父亲的存在如今被掏空了 一样。心中有一处变成了空白，削弱了以父亲背影为目标的气力。
「帝野学长。」
走着走着，听到有人呼叫的将悟转头一瞧。
「国立副会长。」
「有什么心事吗？瞧你一脸落寞的。」
凛香还不知道将悟跟熊五郎之间的关系。现在全校只有心乃枝知道这件事情而已。
将悟没有想隐瞒的意思。他打算在近日找个恰当的时机跟大家说明清楚。
可是他现在还没办法把心情整顿成言语说出来。
「嗯……我在想明年要为自己竖立什么目标。」
「目标、吗？」
「国立副会长，明年妳要做什么？ J
「这个嘛。首先我们学生会要帮忙准备毕业典礼。虽然天导会长满脑子只有情人节活动的样子。」
「天导会长她该不会以为情人节就是有巧克力可吃的日子吧……」
凛香眉头深锁沉默不语。似乎是被将悟给猜中了。
看来今后仍会不断有大小事让她操心了。
「哈哈哈……国立副会长妳升上一 一年级后，会晋升为会长吗？」
「目前我还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意图。就连大家是否支持我当会长，我也没什么自信……」
凛香的态度显得有些软弱。
将悟感到有些意外，因为总觉得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当学生会会长了。
「虽然会长的事情如何还是未知数，不过我明年还是会继续在学生会活动。因为经过这一年的时间，我总算了解深流院学园了。」
「以国立副会长的个性，我还以为妳一定会自信满满地成为会长呢，看来跟我想的并不一样。」
「我也不是凡事都能充满自信的。因为学生会活动碰到阻碍而失去自信，是家常便饭的情况。这种时候心里就会被挖开一个洞，烦恼自己真的有资格摆出学生代表的架子吗？」 「每当碰上这种情况时妳都怎么办？ J 凛香举目仰望天空，一如自己也在摸索那个答案般。
「也只能苦恼下去了。」
「只能抱着痛苦承受折磨……妳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没错。既然只能苦恼下去的话，也别无他法了。只不过……」
「只不过？」
「一直苦恼也是会累的，所以我会偷偷吃掉天导会长留下来准备大快朵颐的点心，藉此消除压力。」
「点、点心？国立副会长也会偷吃？」
「你不要告诉别人喔。」
凛香在嘴巴前面竖起食指，像是在说这是两人之间的秘密般笑了。
「我、我当然是不会说出去啦。不过天导会长要是知道的话，大概会哭喊有洋芋片的幽灵在作祟吧……」
「什么什么?？有※明太子的洋芋片吗?？」(编注：日文中「明太子」与「作祟」音近。)
神不知鬼不觉间靠近的爱菜，冷不防从两人的背后探出脸来，吓得将悟和凛香瞬间身子僵直。
「没没没没、没有啦！天导会长！」
「咦?到底是怎样?？凛香妳又把人家的点心拿去藏起来了吗?！」
「我没有藏！追根究柢，学生会买的点心本来就不是给天导会长吃的……」
看着果然大小操心事不断的凛香，将悟心想——
凛香的身旁有人在支持她。那个人是爱菜，是学生会的伙伴，是其他敬仰她这个副会长的学生们。
——没错。我又何尝没有支持我的人呢？
将悟心想，必须让自己坚强起来才行。
心乃枝、雅、凛香、爱菜、芽依。衣楠、柚璃奈、小都里老师还有学校的大家。
有这么多人陪伴在将悟的身旁。今后也能在这些人的陪伴下度过求学的时光。
——所以我撑得下去的，一定可以。
尽管内心里还是有一大片空白，不过将悟有预感，总有一天一定能把它填满。
§
寒假第一天，将悟一早就去打工。工作内容是到市中心附近的主题乐园架设圣诞夜户外演唱会的场地。
昨天晚上，将悟突然接到已经辞职的打工中介公司的来电，对方表示因年底缺乏人手，希望将悟能来帮忙，即便只有一天也好。因为当初辞得突然，将悟也很愧疚，于是便答应接下这份工作。当然这次有征得母亲的同意。
将悟一大清早就在搬运沉重的木板和钢材。大概是体力比以前充沛的缘故，工作起来十分有效率。即便冒着寒风，他的状况也不错，还流了些汗。
将悟之所以会答应接这份工还有另一个理由。
他希望自己能借着劳动赚钱的方式重新找回失去的目标。
实际上，忙着工作的时候，确实都不会感到空虚。从事辛苦的劳力工作的确成功让自己转移了注意力，也顺利抛下了杂念，专心一志地投入在工作之中。
不过，这方式毕竟不是万灵丹。
虽然确实能让人短暂地忘却内心的空白，可是进入休息时间身体闲下来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旋即又袭上心头。
——往后我到底该何去何从啊？
就像迷路了 一样，将悟无法具体勾勒出明天的自己。
结果，一天就在将悟遍寻不着目标的情况下进入黄昏，为期短短一天的打工结束了。
将悟坐在草地上吹着冷风，抬头看着架设在广场中央的特设舞台。
这场现场演唱会是由电视台主办，当天会有当红电视节目的艺人和歌手上台表演的样子。工作人员目前正在测试灯光装置，只见舞台墙壁轮流被打上红黄等鲜艳的颜色。
即便是感觉热闹滚滚的活动，现在也无法在将悟的心中激起波澜。
将悟从地上起身准备回家时，无意间发现。
一辆车身有电视台标志的箱型车停在广场附近，一群身穿西装的男子下车指着舞台讨论事隋。
其中一人吸引了将悟的目光。
那个人身穿背心搭配老气颜色的大衣外套，是个年纪约莫三十五岁上下的男子。将悟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特别注意他。
将悟只是远远地继续观察着在夕阳照射下的男子。总觉得有一股强烈的似曾相识感。
——那个人难道是……？
古老的记忆在脑中复苏。
该名男子聊了 一会儿后，脱离西装男的团体，独自一人朝舞台走去。将悟情不自禁地上前攀谈。
「请……请问……！」
听到将悟的声音，双手插在大衣外套口袋里的男子回过了头来。
「嗯？」
将悟近距离注视男子的面孔。不会错的，自己认得这个人！
经过那么多年，给人的印象宛如换了个人似的截然不同。可能是年纪的关系，脸色看起来比较憔悴。不过从细长的眼眸和高挺的鼻梁，还是看得出当年的神采。
——果然是他！
确认男子的身分后，将悟的身体不禁打起颤来。
他从没想过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见这名人物。就连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缘能实际跟他碰上一面。
将悟情不自禁地向前挺出身子，用紧张得发抖的声音询问。
「您……您是等等力龙一郎先生对吧？」
「是没错……请问你是哪位？」
将悟以兴奋的大叫回答男子的问题。
「我从小就是古兰贝里翁的头号粉丝！」
等等力龙一郎是十年前主演电视节目『改造战士古兰贝里翁』的演员。据说他很用心扮演英雄这个角色，即便是脸会被遮住的变身后场面，他也坚决不使用替身，总是亲自饰演古兰贝里翁。
「这样子啊……那百合小妹妹也过得很好吗？她忽然退出演艺圈的时候我还很挂念，现在可以放心了。」
和将悟比肩坐在广场的草地上，等等力用充满怀念的语气说道。
童星檀埜那百合，亦即童年时代的柚璃奈，当年在该节目中与等等力一起搭配演出。
「十年过去了，想必她应该长成亭亭玉立、个性温柔的女孩了吧。」
「她、她吗……长得是很美没错啦，个性就……很难说了……」
将悟不禁支吾其词。
然后，他满心欢喜地看着刚请等等力签完名的签名板。签名板和麦克笔都是电视台的人热心提供的。
正确而言，将悟长大后就从粉丝毕业了，不过能得到以前崇拜的偶像的签名，还是很高兴。
「那个节目收视率只能算马马虎虎，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能记得我，真是光荣。」
等等力露出开心的模样如此说道。
「等等力先生，您现在多半都饰演什么角色呢？ 」
将悟试着询问。难得有一面之缘，将悟今后也打算继续予以支持。
闻言，等等力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嗯……演完古兰贝里翁之后，我就没啥机会再饰演受人瞩目的角色了。目前主要在电视剧和英雄短剧秀穿布偶装饰演反派，或者在连续剧和舞台扮演跑龙套的角色。拜我在这个圈子打滚多年所赐，还有不少通告愿意找上门来，至少不必担心会喝西北风。」
「是……这样子啊……？」
「演员的世界也是很严苛的呢。」
看来他在演员的事业上并未闯出太大的成就。
面露微笑的等等力，脸上流露出一丝灰心的感觉。最初见到他时之所以会觉得看似樵悴，看来并不单纯只是因为年纪的关系。
「圣诞现场表演的时候我也会穿布偶装登场。那角色可是目前上映中的电视剧里人气最旺的反派喔。不过电视剧里的反派不是我演的，所以要小心别让小孩子看穿了。」
将悟无言以对，只是默默聆听。
将悟并没有特别期待现在的等等力会是什么知名巨星。不过，得知以前心目中的英雄如今仍默默无闻只能勉强混口饭吃，不免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不过……现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即便是熊五郎，也不是如自己想象中完美的英雄。
英雄这种人物，终究只存在于电视里面而已。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存在于现实的，只有软弱又疲惫的人类而已。
「帝野同学？我讲这些话让你觉得很无聊吗？」
等等力露出不安的脸色询问。
「不是的……最近我迷失了目标。所以今天也一直闷闷不乐，一不注意就……啊，不过和等等力先生见面后，我又重新鼓起勇气了！」
将悟硬是挤出开朗的笑容。
「迷失了目标、吗……」
等等力闻言，却露出严肃的表情看着将悟，突然放声大叫：
「梦想永远都在你的眼前啊！」
「咦、咦……？」
「……喂喂，你不记得了啊？这是『古兰贝里翁』的台词啊。」
「不、不好意思……」
等等力向缩头缩脑地道歉的将悟投以笑容。
「不过这台词不是唬人的。梦想存在于各个角落。现在我的眼前也有一个远大的梦想。」
「请问那是什么样的目标呢？」
「我正在存钱和同是演员的朋友合资，准备设立一所学校。」
「学校？」
「专门培养演员的学校。我们资金不多，所以打造不了大规模的学校。我们打算设立的是以少数精英培育演员、专攻特摄的演员学校。虽然很多小孩子梦想成为明星，可是戏剧重要的不是只有主角而已。饰演反派的布偶演员也需要培养，优秀替身演员的教育也是不可或缺的。现在计算机动画受到广泛的利用，所以也得制订培育计算机动画师的课程。每个角色都是演员啊。」
说着说着，等等力的语气带了 一股热血，开始滔滔不绝地畅谈起自己的梦想。
还有倾注心血创造出一个世界的成就感，能让观众欣赏得浑然忘我的故事的乐趣，把做出这种电视剧的技术流传给下一代的重要性等等……
「当然，没人能保证学校一定可以上轨道。我每天心中都满是不安——可是我一定要在这所学校栽培出能带给全日本……不，带给全世界小孩子希望的英雄！为了让大家产生能与这个世界的绝望抗战的勇气，让恐怖的反派现出原形！」
握紧拳头、言词慷慨激昂的等等力，见将悟被自己的气势给吓得一愣一愣，有些不好意思似地笑了。
「……不小心说得太过激动了。」
「不、不会啦。该怎么说呢……简直重现了当年古兰贝里翁的热血呢！」
等等力「哈哈哈！」地发出豪爽的笑声。
将悟念头一转。
等等力并没有凋零。他依然在努力奋战。
他在对抗的，是比十年前还要强大棘手的命运。
「等等力先生！准备开会了！」
电视台的社员从舞台旁边呼喊道。
将悟和等等力从草地站起来。
「抱歉，我差不多得走了。」
「谢谢！很高兴有机会和您谈话！」
将悟弯腰敬礼后，等等力忽然握起拳头，在胸前交叉双臂。
看到那个姿势的瞬间，将悟的心脏像是在打鼓般躁动了起来。随着激烈的心跳，全身热血澎湃，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自内心深处涌现。
他不会忘记的。因为这个正是……
「改造?战士！」
等等力威风地张开双臂，露出厚实的胸膛。
「古兰贝里翁！」
英雄要上战场前必做的变身动作。
「前进吧少年！前程是由自己开拓的！」
等等力掉头转身，迈步离开。
他那逆着夕阳余晖映射在将悟眼中的轮廓——
就跟当年所熟悉的英雄背影一模一样。
§
「MERRY☆CHRISTMAS」
在打扮成圣诞老人的芽依带领下，齐聚一堂的同学们高举玻璃杯干杯。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夜。
『LYRICAL☆SISTERS』在打烊后，举办了衣楠的欢送会兼圣诞派对。小小的咖啡厅挤满了以班上同学为主的学生，气氛热闹极了。 「来实学妹，妳忙得过来吗？要不要我帮忙？」
将悟向用盘子端来烤鸡的来实问道。
打扮成圣诞老人、忙得满头大汗的来实转头回答：
「不要紧的啦，学长！大家都会帮忙的！」
虽然派对会场选在芽依的咖啡厅，不过主办者是现场的所有来宾。有的人帮忙料理、有的人帮忙装饰店内，尽自己的能力做举手之劳。在派对开始前，将悟也帮忙搬动桌位和设置圣诞树等吃力的工作。
衣楠正站在芽依的身旁感谢大家为她送别。
「小猫们，在我离开之后请千万不要悲伤。我会随时在这间咖啡厅等候着妳们的光临。就像七夕时天上的牛郎与织女一样，享受短暂的团聚之乐吧。交换礼物大会我准备了蛋糕折价券，请小猫们多加利用。」
衣楠致词结束后，把她团团围住的班上女生发出了兴奋的尖叫。
举例跟现在的季节很不搭就算了，还精打细算地把握机会帮咖啡厅打广告。
「水谷同学也要离开学校了呢。总觉得有点寂寞呢……」
在将悟旁边聆听衣楠致词的心乃枝，感触良多似地喃喃说道。
「那家伙也说啦，随时有机会见面的。我看她应该会留在这个城市生活吧。」
将悟接着环视店内情况。
在另一头的桌位，爱菜、凛香、滋贺学妹正在跟衣楠说些送别的话。
至于小都里老师，则手拿大吟酿的酒瓶趴在另一张桌子上。
「老师，妳怎么携带酒品进来了啊！」
将悟急忙赶到小都里老师面前。
「这样不行啦！今天的场合禁止喝酒！」
疑似早就喝得烂醉的小都里老师顶着红通通的脸，用迷蒙的眼神看了将悟。
「啥？真是该死，不管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情侣情侣情侣……开什么玩笑啊！圣诞夜可是神圣之夜耶！神圣之夜！给老娘差不多一点啊！开玩笑的啦?啊哈哈……今晚不喝教我怎么受得了啊！」
小都里老师举起容量一公升的酒瓶咕噜咕噜地把酒一饮而尽，完全变成了 一个窝囊废的大人。
这时，随着「喀嚓！」的快门声闪光乍现，只见新谷社长抓着单眼相机，露出了带有挑衅意味的笑容。
「咯咯咯……我懂，妳的悔恨我懂。我们深流院TIMES也计划在下一期要推出宣扬废除圣诞节的特辑。毁灭吧，你们这些愚民！」
「……为什么要在校内新闻倡导废除圣诞节啊？」
「因为我们深流院TIMES是不畏威权追求世间真相、风格辛辣又充满挑战意味的报导媒体。我要让世人知道，小都里老师这副绝望的模样才是圣诞节的真实！」
说完，新谷社长又「喀嚓！」地拍了张小都里老师的照片。
「妳不是说你们是不愿挑起纷争、崇尚和平主义的媒体吗……？是说，把混在学生里面喝得烂醉如泥的老师照片公开出来的话，会引爆另一种层面的问题的！」
将悟紧张地把新谷社长拉开后，这回换班上的男学生包围了小都里老师。
「老师，妳还有我们在！不需要觉得寂寞啊！」
男学生田中在小都里老师的身旁立正站好大叫道。
「咯。像你们这种还对圣诞老人信以为真的小屁孩，有什么能力让老师获得满足啊！」
小都里老师一边口吐幼稚不成熟的粗话，一边大口咬下大到需要双手环抱的烤鸡。
「能被小都里老师臭骂，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你这愚蠢的混账东西！」
小都里老师抓起鸡骨头砸向田中的脸。
「老师我到了大学都还相信圣诞老人是真的啊！大人都是骗子！」
「啊啊，好想当老师的驯鹿啊……」
田中顶着红鼻子倒地不起。
见发酒疯的小都里老师招惹不起，将悟蹑手蹑脚地闪到-边去。
「吵吵闹闹的。难道就不能优雅地庆祝圣诞节吗？」
一瞧，只见柚璃奈坐在圣诞树的旁边，手持高脚杯喝着葡萄果汁。在这人声鼎沸的派对中，一个人默默地独处。
「柚璃奈妳也来了啊。」
柚璃奈「哼」的一声冷冷地瞇起了眼睛。
「我不喜欢跟人装熟。今天我只是来放松准备考试的压力而已。看着这群沉浸在圣诞节欢乐气氛中的猪头，替他们感到同情。」
「……好啦，难得过节，妳就多吃一点吧。」
「随便吃吃就好。我可不想让自己也变成猪。」
「说得那么难听……柚璃奈还是一点也没变哪。」
「与其变成猪，我宁可当一枝会思考的芦苇。」
柚璃奈扬起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
这时，来实走到她的旁边，递给她一个塑料小盒子。
「宝生小姐。炸鸡、烤牛肉和龙虾，我都帮妳装进便当盒了喔！」
鼓鼓的便当盒感觉连盖子都快盖不住。看来里面塞满了东西。
「……」
「……」
柚璃奈瞅了将悟-眼，整张脸涨得比圣诞老人的衣服还要红。
「有、有意见吗！准备考试难免会想吃消夜啊！」
「我又没说什么……」
柚璃奈气呼呼地把脸别向一旁。
锵啷锵啷的钟声响起后，喇叭传出了爱菜的声音。
「各位?交换礼物大会即将开始啰?」
装扮成驯鹿的爱菜站在咖啡厅内侧，手拿麦克风摇手示意。
一堆大大小小经过包装的礼物堆放在她的身后。
「哦，终于要开始了。」
将悟从口袋掏出了入场时所拿到的签条。交换礼物的规则，是由参加者凭手上的签条换取其他人所提供的礼物。
将悟也不免俗地准备了礼物。是-具虮烛型的桌灯。之前在别墅生活的时候，在昏暗的房间里隐隐闪耀的烛光令他感觉很美，所以才选了这样的用品。
「那么，第一个号码是……」
爱菜把手伸进签筒里摸索，掏出了 一张。
「十六号！」
「居然第一个就叫到我！」
将悟拿着签条走到爱菜前面。
「将悟同学恭喜你?！来，这是你的礼物！」
爱菜从摆放在后面的那堆礼物里面，搬了 一个体积特别大的东西。原来是大到需要用双手才抱得住的布偶。长相跟鲛鰊鱼类似、模样凶巴巴的鱼五只迭在-起。
「这……这是什么啊？」
「呜哇?帝野鞋长抽到了我的礼物耶！」
人在附近桌位的滋贺学妹眼睛为之一亮地看着将悟。
「……这是什么布偶？……」
将悟接过用包装纸包起来的奇妙布偶后，困惑地问道。
「你不知道吗？那素现在大受欢迎的图腾柱鲛鰊鱼呀！」
「呃、呃……大受欢迎……是吗……」
「因为长度够长，所以还能当抱枕使用呢！鞋长你可以抱着图腾柱鲛鰊鱼做个美梦唷！」
……别说是美梦了，总有股会梦到被深海鱼吃掉的强烈预感。
「谢、谢谢妳 我会珍惜的 」
将悟结结巴巴地道谢后，滋贺学妹旁边的凛香遗憾似地唉声叹气。
「本来希望帝野学长可以抽到我的礼物的。」
「国立副会长妳准备了什么样的礼物？」
「当然是大家都用得上的好东西了。高中三年都能派得上用场的全套特别参考书。」
「是……是吗……抽中那样的礼物真不知是该哭还该笑了……」
「你说什么？」
就在将悟等人闲聊的期间，爱菜抽出了下一张签条。
「再来是二十二号喔?！」
「啊，是我丨.」
开口的人是心乃枝。
心乃枝抱着看起来沉甸甸的成套参考书，面露大受感动的表情。
「我早就想要这个了，只是因为价格太贵买不下手！」
「看到鹤真学姊这么高兴，是我的光荣。」
「谢谢国立副会长，我的成绩一定可以更上一层楼的！」
……资优生们的对话听起来就是不一样，将悟不禁心生佩服。
于是交换礼物大会顺利地进行，礼物都发到了每个人的手上。
然而……
——奇怪，没看到我的礼物啊。
将悟忽然发现异状。
没看到有人抽到他准备的桌灯。
「天导会长，好像没看到有人抽到我的礼物耶……」
「真的吗？那就怪了?」
爱菜摇摇箱子，发出了喀啦喀啦的声音。看来还有签条没抽完的样子。
她的身后还留有几个盒子。也包括了将悟准备的礼盒。
芽依也上前查看剩下的礼物。
「因为怕有人会没带礼物来，我们咖啡厅自己也多准备了一些。大概是咖啡厅的礼物先被抽走了吧。不用担心。派对尾声再来举办猜拳大会就好。」
「说得也是。难得准备的心意，没人带回家使用就太可惜了。」
接着芽依看了喧哗热烈的派对会场。
「帝野，今天玩得还开心吗？」
「那当然了。希望有天大家还能像这样齐聚一堂呢。」
「我们咖啡厅随时打开大门欢迎。特别是帝野，我对你有很深的期待喔。」
「期待？ 」
「我毕业后，不就不能继续在深流院学园发掘『SI STERS』的人选了吗？所以，我 希望请你代替我接下星探的工作。」
「什、什么？星探？」
只见芽依的镜片反射光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不用想得太复杂。工作很简单，只要遇到正妹就上前搭讪说『欸欸那边那位小姐?有没有兴趣做好赚的工作啊?』就好。这工作实在非常适合帝野不是吗？当然，我会提供丰厚的奖金。」
「这种工作会非常适合我的道理在哪啊！这样子真的好吗！喂！」
芽依的咖啡厅之后会转型成什么路线啊？将悟愈来愈感到不安。
将悟又环视了派对会场的大家。今天来了不少深流院学园的学生。
不过……当中唯独少了那个人。
「……雅没有来呢。」
左看右看就是不见雅的身影。
「我有约她，可是她说今天要跟爸爸吃圣诞大餐。那家伙跟她爸也发生了不少摩擦，他们父女俩想自己好好过圣诞节，所以就不用勉强了吧。」
将悟点点头。之前雅曾一度误以为生父另有其人而动摇，现在能跟父亲重修旧好自然是件令人欣慰的美事。
即便如此，将悟还是有些遗憾。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跟雅一起欢度佳节。
因为，今天是雅的……
§
后来，将悟帮忙清洗堆积如山的碗盘等等忙得不可开交，工作告一段落后才到咖啡厅外喘一口气。
接触到外头的冷空气后，待在气氛沸腾的派对会场而显得暖洋洋的身子顿时冷却，精神随之抖擞了起来。
咖啡厅的大门打开，三名参加派对的女孩子从中走了出来。
「帝野同学，明年见啰！」
三人似乎是要回家了，只见她们手牵着手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回家路上小心喔！」
将悟挥手送别三人。
派对虽然还没结束，不过已陆续有人告别返家。
就在将悟准备返回派对会场的时候，心乃枝开门走了出来。
「原来你在这啊，将悟同学。嵯峨良学姊在找你呢。」
「抱歉抱歉。我要回会场了。」
「天气很冷，快点进去吧。」
心乃枝的指尖碰触到了将悟的手。
两人的手都冷冰冰的。一如要温热对方的手掌般，两人十指交缠，紧紧地握在一块儿今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跟其他朋友一起过，两人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可以像这样独处。将悟和心乃枝就这么面对面站着，感受对方掌心的温度。
这时，忽有白色的碎片从天上降落到两人之间。
「啊，下雪了」
心乃枝抬头仰望天空。
雪花轻飘飘地自夜空飘落。
「……我们进屋子里去吧。」
将悟和心乃枝放开握着的手，打算进入咖啡厅。
伸手推门，却被一股坚固的感觉挡了回来。
「奇怪，打不开耶。」
将悟又推又拉试了好几次，门只是喀答喀答作响打不开来。
「是不是被锁上了？——喂?里面的人帮忙开门啊！」
将悟边敲门边大喊。
门后有了动静。
「哦？刚刚是不是有人在喊叫啊？」
屋里传来芽依的声音。
「有吗？我什么都没听见耶。包括什么情侣打情骂俏的声音，我都没听到喔。凛香接着开口说道……总觉得那口气听起来就很像在演戏。
「就是说嘛！那么喜欢晒恩爱，被风雪给吹走算了?！」
连爱菜也跟着一起起哄。
将悟和心乃枝不禁面面相觑。
「她们是吃错了什么药吗？」
「大家……是不是在制造机会让我们独处呢？」
将悟和心乃枝在寒冷的外头互相凝视。
今天是圣诞夜。此时此刻，他们的身边只有彼此。
将悟重新牵起了心乃枝的手。心乃枝也轻轻回握。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将悟一说，心乃枝也笑着点头答应。
于是两人手牵手静静地离开了咖啡厅。
「心乃枝，妳有想去什么地方走走吗？」
将悟边走边问后，心乃枝貌似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低了脸孔。
「去哪我都可以……」
两人走在夜晚的市区，来到了车站附近的商店街。挂在路树上的灯饰闪耀着光辉，自天空飘降的雪花慢慢地帮树枝晕染上雪白的色彩。
这时间大多数的商店都已关门打烊。虽然还有二十四小时的大众餐厅和快餐店，不过现在的气氛都不适合去那种地方。
——现在能去的地方……也只剩我的房间了……？
想了想，将悟自己心跳加速了起来。明明是下雪的寒冷夜晚，身体却好热。
大概是感受到了将悟的热度，心乃枝用力握住他的手。
转头一瞧，心乃枝整张脸红到连耳根子都发烫了。
「心、心乃枝……现在……要不要……」
将悟话说到一半……最后又闭上嘴巴吞了回去。
「妳不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吗？」
听到将悟的问题，心乃枝也点头回答。
「是啊……明明是圣诞夜，却有种无法放开心胸玩乐的感觉。」
将悟也很清楚那个理由是什么。
因为希望能一起同乐的人不在这里。
「……要不要找雅过来？」
将悟鼓起勇气询问。
「爸爸的事，还有我和心乃枝的事，我都还没跟她说明呢。」
「这样怎么可以！神风同学是那么为我们担心……」
雅的恋情虽然宣告破局，即便如此，她仍大方祝福将悟和心乃枝，替两人的悲恋感到痛心。
将悟和心乃枝都希望能跟她一起庆祝这个圣诞夜。必须一起庆祝不可。
因为，今天对雅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她应该跟爸爸吃过饭了，我打电话给她看看。」
将悟掏出手机打给了雅。
不过雅并没有接听。大概是切到静音模式了，手机传来无人接听的提示讯息。
「雅。妳有兴趣的话，要不要过来这里跟大家一起开圣诞派对？」
将悟留言后挂断了电话。
毕竟外面天冷，将悟决定先去大众餐厅等候回音再说。才刚跟心乃枝走没几步，将悟的手机便响了。本以为打来的人是雅，没想到是鹿野子。
将悟讶异地接听了电话。
『喂，将悟吗？你现在人在哪里。方便占用一点时间吗？』
「我在站前的商店街。现在是有一点时间啦……」
『我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我这就过去那儿，你等一下。』
交代完抵达时间后，母亲挂断了电话。
「妈还是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知道重要的消息是什么？」
「不会是又要找我们麻烦了吧……」
心乃枝面露不安的表情。
「是吗……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莫名开心……」
将悟带着困惑陷入了沉思。
等了三十分钟左右后，将悟和心乃枝来到约定碰面的站前广场。随着夜愈来愈深，再过两小时就要十二点了。至今还是没收到雅的回音。
「都快二十五号了。雅果然不想来吗……」
就在将悟意志消沉时，一辆出租车停在广场圆环。鹿野子从出租车下车后，左顾右盼。
将悟站起身，和心乃枝一同走到母亲面前。
「将悟，你在那里啊。」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消息啊？还特地跑来一趟。」
仔细一瞧，鹿野子穿的大衣比平时都还要高级。身上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高雅香水味道。
「……妳刚才跑去跟谁见面了吗？」
鹿野子没有回答，而是转头往出租车望去。后座的另一名乘客下车朝鹿野子的身旁走来。该名男子也穿了 一套笔挺又气派的西装。
「咦……雅的爸爸？你们在一起吗？」
「今天承蒙神凪社长的招待，一起享用了晚餐。」
鹿野子说道后，神胆一马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问候了一声。
「这么说来，妈好像是有提过最近常常跟一马伯父见面……妳特地跑来不会是要跟我报告晚餐的事吧？」
闻言，鹿野子和一马暧昧地频频互使眼色。
「由我来说明好了？」
「不……」
鹿野子摇头婉拒一马的提议。
然后她把左手放在胸口上，面对将悟。
「是这样的……用餐席间，我答应了神凪社长的求婚。」
「是喔……求婚啊……——慢着。」
将悟不可置信地盯着母亲的脸。
一旁的心乃枝也用双手捣着嘴巴，眼睛睁得老大。
定睛一看，母亲的手上确实戴了 一只全新的戒指。
「咦咦咦咦咦！真真真、真、真假？」
「本来我以上了年纪为由拒绝……可是最后我输给了他的热诚。或许今后很难再遇到像他这么值得信赖的伴侣了吧——若不是有一马先生当我的心灵支柱，我也不会有勇气向将悟你坦露真相的。」
看着又侧眼互相凝望的两人……将悟脑子一团混乱。
「等、等一下……这么一来的话，雅难道就变成……我的……」
将悟混乱得语无伦次，这时，副驾驶座的车门打了开来。
盛装打扮的雅从中下车。
将悟一脸茫然地和她对上视线后，被她狠狠一瞪。
「怎、怎样啦将悟！你有什么意见吗」
「与其说是意见，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一马拍了拍雅的肩膀。
「雅。人家以后就是妳的哥哥了。要好好相处。」
被父亲这么一说，雅露出看似生气又似害臊的表情，整张脸更是红得不得了。
「给、给我听着！事到如今我是绝不会称呼你『哥哥』的！」
于是雅留了下来，鹿野子和一马则搭着出租车先行返家了。
「太教人吃惊了……没想到神风同学竟然真的变成将悟同学的妹妹……」
心乃枝像非常佩服似地交互看了将悟和雅的脸。
雅在胸前抄起双臂，还是一副怒冲冲的样子。
「不、不行吗？」
或许是被突发状况搞得不知所措，雅一直不肯正眼看将悟。
「我也一样吓了 一跳啊，不过为什么雅要那么生气啊？」
「我才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以后在学校人家都会指着我说『跟将悟变成兄妹了?』很丢脸而已！」
「那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啊……」
跟自己成了兄妹对雅来说竟然是丢脸的事，将悟有种快哭出来的感觉。
「那我要回去了。鹤真同学，妳要照顾好将悟喔！改天见。」
雅转过身子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雅。先别走啦。」
将悟追上前拉住她的手。
「我们一起开个派对嘛。」
「不用管我了。放手啦。」
心乃枝也牵起雅的另一只手试图挽留。
「少了神凪同学会很寂寞的。」
「为什么啊？圣诞节耶，你们两个自己去庆祝就好了啊。」
将悟摇摇头。
「少了主角，还庆祝得起来吗？」
「什么主角？」
「那还用问——今天不是妳的生日吗！」
雅睁大双眼看着将悟和心乃枝。
「原来你们还记得吗……」
将悟拉着雅往前跑。心乃枝也一起带着将悟的妹妹离开站前广场。
雪愈下愈大，把圣诞夜的街道变成了银白的世界。
夜深后，有半数以上的来宾已打道回府，『lyrical☆sisters』的店内呈现出佣懒散漫的气氛。有人在摆满空荡荡餐盘的桌子上打起扑克牌，小都里老师则张大嘴巴打呼，在另一张桌上睡得不省人事。
「大家好像都累了呢。」
凛香一边帮忙收拾餐具一边说道。
「差不多该散会了吧。店面我会开放一整晚，随大家自由利用。」
芽依说道后，拿起了将悟准备的礼物。
「最后抽完这个礼物就解散吧。」
「那又轮到爱菜登场啰?」
还没卸下驯鹿装扮的爱菜抓起麦克风。
「等一下。好像有人来了。」
这时，人在窗旁的衣楠望着外头出声制止。
芽依、凛香、爱菜也挤到窗边，好奇地把视线投向咖啡厅前面的街道。
只见有人从落雪的街道另一头朝这里跑来。一人、两人……两人还手拉一人。感觉就像有驯鹿在拉着圣诞老人跑一样。
在光线昏暗的街道上，可以看见将悟和心乃枝，还有……
「哎呀呀……将悟同学他们回来了呢。」
衣楠耸耸肩膀露出微笑。
「而且还变成三个人耶。」
凛香说道后，爱菜「咦咦?」地发出听似难为情的悲鸣。
「将悟同学跟心乃枝已经有小孩了？」
在隔壁桌优雅地饮用葡萄汁的柚璃奈「噗」地喷了出来。
「真是，枉费我们特地制造机会给他们俩独处。」
芽依苦笑着看了被两人拉着跑的雅一眼，接着转头注视手中将悟所准备的礼物。
「……看来这礼物的得主已经决定了唷。」
「雅，动作快一点啦，否则今天就要过了喔！」
将悟拉着雅的手往前跑。
「神凪同学，我们跑快一点！」
心乃枝也不干示弱地持续加快脚步。
「你、你们两个不要那么急嘛！真是?」
仅管口头上抱怨连连，雅还是紧跟在后。
温暖明亮的光线从咖啡厅的窗口流泻而出。
正面大门打开后，芽依来到外头准备迎接三人。衣楠、凛香、爱菜也跟着站在外头，甚至柚璃奈也不例外。
「雅，要跟大家宣布我们的事吗？」
「咦?可是这样很丢脸耶！」
「反正都是会丢脸，不如趁早说了吧。」
心乃枝也赞同将悟的说法。
「今天是神凪同学的生日，同时也是庆祝兄妹诞生的日子！」
将悟心想，等-下也要把自己的状况告诉大家。
自己和父亲的事，以及和心乃枝的事。全都毫不保留地说出来吧。
虽然这不是什么开心的话题，可是不需要害怕。
——因为我有心乃枝的支持。也有迈向崭新人生的自信。更重要的是……我有家人的陪伴。
将悟、心乃枝和雅三人，朝着有朋友们温情迎接的那个地方一路跑去。
§
过完新年的某天寒假，将悟和心乃枝在附近河岸旁的道路上散步。
鹿野子和一马在新年期间回了一马的老家省亲，顺便报告婚事。将悟和心乃枝还有雅也一同参加了省亲之旅。
将悟终于见到了在他出生前便离开帝野家的祖母.辰子。年过八十的辰子常常为自己当年抛弃熊五郎的事感到后悔，不过一见到突然冒出来的孙子们，还是忍不住开心地笑了。
省亲结束的归途，三人告别住在另一地的一马和鹿野子，自己回家。
「呜呜?我已经吃不下年糕了?」
雅趴在将悟背上说着梦话。
被将悟背在后面的她，发出了听似睡得香甜的鼻息。
「真是，就警告过她不要熬夜了。现在累到睡着了吧。」
将悟满腹牢骚地抱怨后，走在一旁的心乃枝笑了。
「你是哥哥耶，要尽好照顾妹妹的责任呀。」
「我、我跟她现在还不是兄妹。妈说要等春天才会入籍。」
不过在过年期间，雅已经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当成将悟妹妹跟他撒娇了。
……不对。或许应该说拖延到了这么久才撒娇。因为她从小就盼望像这样跟将悟成为一家人了 。
「下次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真由希女士的家玩？」
「真由希女士会欢迎我们吗……」
「她一定会的——和真由希女士见过面后，我们曾打电话联络了好几次，真由希女士的爸爸最近好像因为上年纪的关系开始耐不住寂寞，还跟她说有空就带女儿回家让他瞧瞧呢。」
「这么说来的话……莺宫家也愿意承认心乃枝妳这个子孙啰？」
心乃枝生下来就被当私生女偷偷摸摸地抚养长大，可是心乃枝她总是以坚强的态度活在这个世上。所以她的存在会获得社会认同也是理所当然的。
「真由希女士好像也知道熊五郎伯父有不孕症。所以当她怀了我的时候，心想熊五郎伯父这辈子或许就只有我这个唯一的孩子，认为我是奇迹的孩子，所以就决定把我生下来了。」
「奇迹的孩子吗……这句话说得真好。」
没错。心乃枝确实是诞生在世上的奇迹。
而且将悟也一如奇迹般与她相遇。
可是心乃枝却露出有些迷惘的表情。
「虽然爹地要我去认定跟熊五郎伯父的父女关系，可是我觉得……维持原状也没什么不好。」
「咦？这样的话，心乃枝妳一辈子都会被当作生父不明啊。」
「熊五郎伯父在去世之前承认了他是我的父亲——而我现在有最疼爱我的爹地和妈咪。鹭宫家也愿意接纳我这个孙女。对我来说已经心满意足了。」
心乃枝停下脚步，从口袋掏出信封，打开了放在里面的熊五郎亲笔书信和DNA鉴定书。
「不过这份证明我会好好保存一辈子的。有一天等我怀了孩子，才能告诉他真正的爷爷是谁。」
「是吗……既然心乃枝都这么坚持了，我也不方便说什么。」
「我希望熊五郎伯父今后也依旧是将悟同学的真正父亲。」
关于户籍上的父亲是熊五郎的问题，将悟请教过了律师。
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将悟还是被认定为两人所生的孩子，身为熊五郎与鹿野子亲生孩子的权利有受到保障。据说有无血缘关系并非唯一的重点，重点在小孩有权拥有父母。
当然，将悟也考虑过想配合自己的血缘关系修改户籍的问题。
不过将悟的情况有个问题。他的生父在三年前已经辞世。换句话说，现在已无法把那名男性认定为将悟的亲生父亲。
「我户籍的问题现在还在商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不过……我也想跟心乃枝成为家人哪。」
将悟手拿原本放在包包里的信封，拿出里面的文件。这些文件是拿来跟雅的祖父母进行说 明用的。
那是将悟和心乃枝的DNA鉴定书。
抢在年关前紧急送达的这份文件上记载了两人的DNA鉴定结果。因为鹿野子和真由希也参加了鉴定，所以检验的准确性会比一般同父异母兄妹鉴定还要高。
结果显示——无法判定将悟和心乃枝是拥有血缘关系的同父异母兄妹。
两人之间并无血缘关系。不过……
「将悟同学的爸爸是熊五郎伯父，生育我的父亲也是熊五郎伯父——所以我们也算是兄妹吧。」
将悟收起鉴定书，和心乃枝一起继续往前走。
「以前，我的目标是继承爸爸……继承帝野熊五郎的遗志成为下一任社长。可是我已经跟我妈正式表态，以后不会加入帝野集团了。」
「是吗……」
心乃枝有些遗憾似地垂低眼帘。
「果然你对熊五郎伯父还是……」
「不是的。我是想在真正的层面上继承爸爸的遗志。」
「真正的层面？」
「对。帝野熊五郎继承了公司后，成功带领它成长茁壮。所以我要挑战更远大的目标——我要自己开创公司，亲手栽培它。我要让我的公司成长为不输给帝野集团的巨大……目标订这么高好像有点不切实际，所以，我要打造的是比帝野集团更被人们需要的公司！」 「那是什么样的公司呢？」
「专为『家人』设计的公司。」
「专为家人……？」
「今后的时代势必会有各种形式的家族诞生。我想创立的，就是能为那些人提供服务的公 司——虽然营运模式还没开始构思，而且我必须从头开始钻研学问，公司应该也很难赚得了什么大钱，至少这是我的目标。」 心乃枝露出貌似佩服的眼神注视将悟的侧脸好一会儿。
「那……那个……可以让我帮助你实现目标吗？」
「不过，过程应该会比我说的还要辛苦喔。」
「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帮忙将悟同学！而且我也想见识你亲手打造出来的公司。」
将悟转头望向心乃枝，用力点头。
「……谢谢，很高兴妳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心乃枝露出羞涩的笑容，并且和将悟深情凝视。
只见两人同时把脸往前靠，嘴唇和嘴唇几乎快碰在-块儿……
「讨厌?将悟不可以偷吃人家的年糕啦……」
将悟背上的雅忽然说了梦话，还用力捏了将悟的脸颊一把。
「好、好痛痛痛！不要把我的脸皮当年糕捏长啦！」
将悟赶紧抓开她的手后，雅睡眼惺忪地微微张开了眼睛。
「嗯……到家了吗……？」
「还没啦。既然睡醒了，妳就下来吧。」
雅爬下将悟的背部，一边伸懒腰一边「呼啊?」地打了个大呵欠。
「什么啊?连背一下人家也不肯。小气。」
「什么小气。妳很重耶。是不是吃太多年糕变胖了啊？」
「我、我哪有变重啊！将悟你这笨蛋！」
雅把两边的腮帮子鼓得像年糕一样，瞪视将悟。
见两人开始拌嘴，一旁的心乃枝露出了温馨的笑容。
「嘻嘻，你们两个感情真好。」
「连心乃枝也在笑……算了。」
将悟迈步往前走。
「心乃枝、雅，我们走吧。」
有心乃枝在一起。
有雅在一起。
无法想象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困难等着自己去挑战。因为那是一条不曾有人走过的道路。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难关我都能克服。
将悟环视了左右两侧。
给予支持的家族就在那里。
因为我的身旁永远有妹妹的陪伴。
后记
今年因为动画版上映的缘故，这一整年几乎天天过着稿子写不完火烧屁股的日子。故事进入后半部后，更是落到集集刷新拖稿天数纪录的下场。责编先生、CUTEG老师，抱歉给你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先说我绝对没有偷懒不工作。这是所谓创作的阵痛。虽然我每天都会乖乖打开笔电写稿，可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优秀的剧情和台词。就在我抱头苦思的时候，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疑问。
「海星可以当作人类的食物吗？」
好奇心旺盛的我立刻上网查询答案。结果没想到，海星体内的卵巢似乎可以食用呢。据说 味道跟海胆很像。
满足了好奇心后，我重新集中注意力构思原稿。可是另一个疑问又忽然浮现。
「海葵应该就不能吃了吧？」
探究心旺盛的我于是又立刻上网调查。然后，我查到某些地方居然有食用海葵的习惯。好像是拿来油炸或当味噌汤的汤料的样子。地球上该不会没有人类不能吃下肚里的生物吧？看着奇怪海洋生物的照片，我开始觉得恶心了起来。
附带ー提，我有吃过炸蚕宝宝！ロ感香脆，会让人想配碗白饭。
……话说我原稿写到哪了？
总而言之，本部小说也堂堂迈入第九集。推出了好一段时间的本作终于得以顺利落幕。
由もつつん*老师和构成协力的秋风绯色老师所合作的漫画版『其中1个是妹妹！』仍在『COMIC ALIVE』连载中。另外ZooTAN老师推出的『其中1个是妹妹！入浴时间』也在贩卖中，请各位读者也不吝多多指教。
十二月上市的动画版DVD\BD第四集的初回特典，是我所提供的未公开短篇故事。至于广播剧CD的部分，则是可以欣赏到负责动画版剧本的雑破业老师所创作的剧情，请千万不要错过。
下一集我打算推出番外篇，以喜剧的笔触描写将悟等人日后的插曲。如果有走光的场面那就好了。
那么那么，恳请各位读者能再奉陪本作一点时间。
ニ〇一二年十一月田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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