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文字青]我心之剑5[台/简]完结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3-7-25 20:26 编辑


我心之剑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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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文字青
插画:kaya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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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倒成为暗黑骑士的父亲之后,列列顿时失去意识。
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于女巫的城堡之中。
在友友的悉心照顾之下,列列终于捡回了一条小命。
却无法避免地受到女巫军团严格的拷问。
身为女巫讨伐队的成员,列列打倒了无数的女巫以及魔王,
如今落入女巫军团的手中,下场恐怕是难逃一死。
然而女巫露西亚却持反对的意见——
列列能够伴随着友友,迎向属于两人的共同未来吗?
无论是人类或是女巫,打从心底彼此相爱的要素或许是异样地……
感动人心的最终卷。

——「我要回去,回到友友的身边。」——

contents
第1话 卡乌尔与列列
第2话 叛徒与命运之子
第3话 幻影与无形之剑
最终话 明日




第1话 卡乌尔与列列
  时至今日,恐怕已经没几个人记得发生于纪元1276年白星月(12月)的历史事件了。虽然还不到完全没有的地步,却也几乎是寥寥可数。
  当时一名魔女和一名魔术师在库杰帝国的木造要塞科卡·萨拿克不幸丧命。她与他在七年前正式与人类宣战,如今终于步上了灭亡的命运。
  魔女的名字是安蝶,魔术师叫做亚雷古。安蝶的身边总是跟着魔王路基法尔,魔王利利亚则是如影随形地站在亚雷古的身后。
  虚空贤者——穆拉族的参谋库达拉奇,从死去的路基法尔体内取出真金的秘玉。之后库达拉奇找到了与安蝶血脉相连的少女拉美,让她与路基法尔完成血之盟契。正式成为魔女之后,拉美也改名为安蝶。
  至于利利亚的下落呢?
  库达拉奇目前还活着,绝大多数的时候却处于昏睡状态,恐怕难逃死神的召唤。穆拉族向来长寿,平均年龄大约在两百岁上下,超过三百岁的库达拉奇显然是相当罕见的案例。至于其他的人类、亚人或是野兽,更是不可能拥有穆拉族的寿命。
  因此现在已经没几个人知道当时所发生的事情了。
  没有人记得过去曾经有个穆拉族人暗中协助安蝶和亚雷古。安蝶和亚雷古不被祝福的悲恋固然成为千古流传的佳话,却没有人知道魔王利利亚的真金秘玉到底流落何方。
  ※
  睁开双眼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置身梦境。不,或许置身天国的说法比较恰当。不过仔细一想,却又觉得不怎么合理。没错,我不可能、也一点都不想上天堂,因为那里不是一个好地方。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也并非如此。
  如果这里就是天国,稍微待上一段时间似乎也挺不错的。可以的话,还真想永远定居下来。
  「列列」二字传入耳中,这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名字。
  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令人朝思暮想、不断浮现脑海的脸庞。
  友友,真的是友友。虽然画面有些模糊,虽然手指和掌心的触感若有似无,虽然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列列还是逐渐掌握了目前的情况——但意识很快又跌入黑暗的深渊之中。没错,我一定是死了。
  接下来列列将会来回游走于天国与阴暗的地底之间,不过他毫不在意。列列所在乎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友友。现在的列列只想确认友友的存在,试着以自己的声音呼唤友友的名字。一段时间之后,列列的愿望终于获得了实现。
  外头的光线十分刺眼。列列似乎横躺在地上,友友就坐在他的身边。只见弯着腰身的友友慢慢地靠了过来,列列试图睁大双眼,却感到视野的左半部格外阴暗。即使如此,视线还是成功捕捉到了友友的脸庞。
  列列轻轻地说了声「友友」,那是自己的声音。
  这不是真的吧?
  友友还活着。
  「神啊,感谢您……」列列忍不住脱口而出。
  友友伸出双臂环绕列列的后脑,紧紧地将他抱在怀中。「列列!列列!列列!谢天谢地,列列……!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好几次都差点放弃希望,甚至兴起了一死了之的念头……!列列……啊……列列……!」
  列列很快就失去了意识,之后就在一次又一次的苏醒与昏迷之中渡过漫长的时间。
  友友一直陪伴在列列的身边。每当列列睁开双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友友的身影。对于列列而言,这就足够了。半梦半醒的列列不断地发出「谢谢神明」的呓语,如果身体能够动弹,列列恐怕会立刻翻身跪地,感谢神的恩赐吧。虽然早就不想活了,列列还是不禁感到活着真好,能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除了友友的存在之外,列列对现况可说是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受了什么伤。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友友待在身边就够了。现在的列列完全没有思考的能力,他已经衰弱到无法动脑思考了。
  列列只想静静地躺着,可是当他苏醒的时候,友友就立刻喂食类似咸粥的流质食物。在列列昏迷不醒的这段期间,友友似乎一直持续地喂食熬煮烂熟的食物以及少量的饮水,这当然也是列列从友友口中得知的情报。
  「你的状况真的很糟。」替列列擦拭嘴角的同时,友友缓缓地开口:「无论是伤口的包扎或是其他的清理工作都是我一手包办的,好好地感谢我吧。」
  「当然。」列列不能长时间说话,否则很容易咳嗽。眼睛一直睁着,还会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我很感谢你,友友。」
  「不是感谢神明?」
  「不是,是感谢友友。」
  「这才像话。」友友微微一笑,旋即伸出食指,严肃地轻触列列的嘴唇。「别再提起这个名字,知道了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严格说来也只是经历好几次的日出日落。至于到底过了多少天,则是不得而知。总而言之,随着时间的过去,列列的身体逐渐康复。
  列列的脸颊和身体贴满了湿布,外面裹上一层绷带,身上盖着一件毛毯。床铺只是简单的乾草堆,外头再铺上一件薄被。
  左眼裹着绷带,什么都看不见。即使解开绷带,视界也是一片模糊。左手几乎无法动弹,腹部总是隐隐作痛,连翻身都是一大问题。
  仔细检视伤口之后,友友替列列更换干净的湿布和绷带。有时也会以湿毛巾替列列擦拭全身,服侍列列进食,甚至是清理排泄物。
  之前还没什么特殊的厌觉,不过随着身体逐渐康复,列列开始对友友无微不至的照顾感到有些害臊。
  「列列,你这个傻瓜。」友友笑着掀开毛毯。「都已经过了那么多天,怎么现在才开始害羞?」
  列列下意识地以右手遮掩自己的私密处。「是没错啦,可是……」
  友友朝着列列的右手瞥了两眼,旋即别过头去,双颊同时泛起一阵红晕。「都、都怪你啦,害得我也不好意思了起来。」
  「……抱歉。」
  「算了,不是你的错。而且我非这么做不可,否则你就死定了呢。」
  「说、说的也是。」
  「而且,我很高兴。」友友轻咬下唇,嘴角浮现一抹微笑。「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你总是陪伴在我的身边,所以现在轮到我来照顾你了。就算再怎么辛苦,我也甘之如饴。」
  列列没想到居然能够从友友的口中听见这种真情告白,内心不禁大为感动,全身上下更是微微发热。突然模糊的视界令列列为之一惊,友友见状,脸上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列列……」友友伸出右手,用食指的指尖轻轻地擦拭列列的眼角。「——你怎么哭了?」
  「哭……」列列眨眨眼,重复同样的字句。
  没错,我哭了。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列列轻轻地摇摇头,友友立刻靠了过来,紧紧地拥抱列列。
  友友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列列清楚地听见友友的呜咽。
  我哭了,友友也哭了。
  「友友,我回来了。」话才刚出口,列列就感到一阵别扭。
  「嗯,你回来了。」即使如此,友友还是语带哭音地做出回应。
  可是,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
  列列的昏睡状态大概持续了半个月以上。从他睁开双眼一直到独自起身,大概又耗上了将近一个月。接下来在友友的嘱咐之下慢慢移动身体,一直到可以起身行走,中间又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列列所居住的房间,应该只是老树的树干所挖出来的树洞。身体逐渐复原之后,列列开始离开树洞四处行走,却走不了太远。这一带总共有七个类似的树洞,每一个树洞的前方都竖立着荆棘缠绕的栅栏,由几名手持武器的布德族猪人负责看守。
  布德族的任务显然是监视列列。友友得以自由出入树屋,列列的行动却受到限制。
  这一带应该是魔女军团的监牢吧。列列落入魔女军团之手,成为阶下囚,同时受到友友的照料。
  友友似乎是在海顿市的近郊遇到魔女优魔吉,从此与魔女军团共同行动,列列知道的部分仅止于此。事实上列列并未主动向友友问个清楚,只要友友陪伴在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当然,或许这只是列列的自我催眠。
  列列有很多事情想告诉友友,也有很多问题需要友友来解答。然而他从不主动开口,也不主动询问,友友似乎也没有提起那段经历的意思。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养好身体,至少也得先恢复行动力才行。至于两人在那段时间所经历的种种,似乎并不是重点。
  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下,那段时间的经历是不能碰触的话题。
  「这里好安静。」
  列列抬头望着天空。透过枝叶的缝隙,晴朗的蓝天依稀可见。屁股下面的土壤虽然有些潮湿,软绵绵的触感倒也舒服。席地而坐的两人背靠着背,友友却突然缩起了身子。
  「嗯,的确是很安静。」
  「那些魔女——」
  「嗯?」
  「……没什么。」
  「是哦?」友友微微摇头,发丝轻轻地摩擦列列的后脑。「那就好。」
  真的吗?这样子真的好吗?
  只要友友陪伴在身边,就算天塌下来了也不在乎。这是列列的真心话,也是他的愿望。
  友友是否也是如此呢?不知道。
  列列真的不知道。
  不过仔细一想,友友应该早就知道两人即将面对怎样的命运。一开始友友确实对列列的逐渐康复感到无比欣喜,煞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友友的反应却出现了变化;她常常不由自主地叹气,或者是望着列列出神,晚上就寝的时候甚至会紧紧地贴在列列的背上。列列并未将友友的变化放在心上。严格说来,应该是假装毫不在意。
  或许列列也很清楚,未知的巨变即将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没错,这样子才合理。列列是魔女的敌人,这里又是魔女的藏身之处,她们不可能让列列跟友友永远过着宁静安详的日子。列列很清楚,这种生活不可能持续太久。
  一天早上,四名全副武装的布德族人走进列列的房间。友友才刚睁开双眼,就忍不住大叫了起来。「不会吧,现在还不是时候!」列列不明白友友的话中含意,更不明白所谓的「时候」指的是什么。只见布德族人推开友友,示意列列从乾草堆上起身。列列并未抵抗,顺从的态度甚至连他自己也感到大为惊讶。
  布德族人将列列的双手反绑在背后,带着列列离开监牢。友友也跟了上来。回头一看,只见面色苍白的友友紧咬下唇,睁大了双眼凝视着列列的背影。列列说了声「不要紧」,却完全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友友并未回答,彷佛什么也没听见。
  一行人默默地通过参天古木的茂密枝叶所形成的小径。
  小径的尽头,是森林中的广场。
  魔女朵拉可早已等候多时,魔女优魔吉也在场。除此之外,列列还认出了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的未婚妻阿拉贝拉·李德尔。广场上聚集了许多魔女,身边各自站着似人、似兽抑或是怪物模样的魔王,大家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列列的身上。
  列列被拖到朵拉可的面前。布德族人的枪柄朝着列列的膝窝用力一顶,列列不禁趺坐在地上,只能抬起头来仰望眼前的朵拉可。
  「列列·伊吉尔。」
  朵拉可微微一笑,黄绿色的瞳孔所绽放的光芒,却跟白刃一样锐利。不,严格说来应该更胜于刀刃,令人萌生无处可逃的绝望。
  事实上,就算列列想要逃走,恐怕也十分困难。朵拉可的斜后方站着一名身材奇高的长发男子,双手叉在胸前。长发男子正是魔王古鲁布布,是个强得不像话的敌人。优魔吉身边的魔王基奇它卡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三下就能够让列列身首异处。除此之外,广场还聚集了其他面容精悍、身手矫健的魔王,才刚能够下床行走的列列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为了让你能够以自己的双耳聆听、以自己的大脑思考、以自己的嘴巴陈述,我们等待了一段漫长的时间。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吗?」
  列列摇摇头。朵拉可见状,不禁眯起双眼。
  「我们没有人类的法律,无法制裁你的罪行,只能设法还原事情的真相,决定你应该接受的待遇。」
  「我……」
  列列回过头来。即使围绕在全副武装的布德族和身材矮小的波尔莫族之间,友友依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列列。看她眼神空虚、面色铁青,友友似乎是早就知道了。我的下场将会如何?对照眼前的局势,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
  于是列列转身面向朵拉可。「我的下场将会如何?」脱口而出的同时,列列这才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
  朵拉可的心中一定也认为列列是个无药可救的蠢蛋,不过她还是郑重地做出「视你的回答而定」的回应,语气更是出奇地友善,甚至令人感到些许的亲切。不过朵拉可的表情还是一样冰冷,完全没有网开一面的意思。
  「列列·伊吉尔,你无权拒绝我们的决定。即使内心有所不满,我们也不会因此而改变初衷。」
  列列默默地聆听朵拉可的宣告,内心异常平静,彷佛事不关己。要不然呢?还能怎样?朵拉可的意思再明白也不过了,快点决定我的命运吧。
  「现在就先从还原真相开始。」
  「真相……?」随便你们吧。
  「你是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星锁』的成员之一,在多次的行动中杀害了我们的许多朋友。」
  「嗯……」
  直到现在,列列才明白在场魔女和魔王眼神之中的情感是无比的愤怒与憎恨。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呢?仔细一想,其实魔女和魔王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死在自己手上的魔王和魔女真的很多,几乎是不计其数。带着复仇的念头痛下杀手,俯视尸体的同时也萌生出复仇的快感。从我的身边夺走友友的人全都该死,全都不应该活下来,所以我亲手了断他们的生命,杀死了无数的魔女与魔王。可是我万万也想不到,这居然只是误会一场。
  友友不但活着,甚至还成为魔女的伙伴。
  可是我却杀了魔女、杀了魔王、杀了他们的朋友。杀了又杀、杀了又杀。
  天啊,我这个傻瓜到底做了些什么?没错,我是个傻瓜,这点我自己最明白。事实上这么做根本毫无意义,根本就没必要这么做,我却还是大开杀戒。

  朵拉可说不会制裁我,但他们和我其实是一样的。我杀了他们,杀了很多很多。这些在场的人们不会饶恕我的,这点起码我还明白。因为我也曾和现在的他们一样——我不允许杀了友友的家伙活在这世上,我怀抱着这样的念头杀了很多人,亲手宰了他们,杀到我都数不清了。
  「没错,我杀了很多人。」
  「其中包括了几名魔女、几名魔王?」
  「十名……或许更多吧。」
  「记不得了吗?」
  「我想想看……」
  「那就快点吧。」
  「第一个是……像水牛一样的魔王……」
  「魔王闪达。」
  「名字已经不记得了,或许吧。」
  「然后呢?」
  「然后……」
  列列欲言又止,脑海中同时浮现出好几个魔女和魔王的面孔,不过先后的顺序已经记不得了。
  「请尽可能地将你所记得的部分——包括事发地点、对方的特征以及动手的方法详细地描述一遍。」
  「我所记得的部分……」
  于是列列缓缓开口。一开始是断断续绩的只字片语,随着记忆逐渐鲜明,列列的描述愈来愈流畅,直接将脑中的影像转化成言语。广场的魔女和魔王一言不发,静静地聆听列列的叙违,然而他们的怒气却愈来愈强烈,甚至连列列也有所感觉。或许列列应该选择噤口,然而每当他说出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往事,脑中的记忆也愈来愈清晰。列列无法将重新浮现的光景深藏必底,这无疑是一项苦差事,因此他只能一吐为快。
  「——根据你的描述,一共有十四名魔女和十五名魔王死在你的手上。」
  「不只这些,应该还有。」
  「我说这话也许有些多余——但即使剥夺你的生命,也唤不回我们的朋友。他们已经踏上旅程,准备回归伟大的洪流。」
  列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默默地低下头去。
  朵拉可叹了口气。
  「然而你继承了锡连的猎人所拥有的鹰眼,我们也不能纵虎归山。」
  「鹰眼……」
  列列抬起头来。朵拉可正静静地俯视坐在地上的列列。
  「可以请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呢?」
  「那个……」列列试图轻咬下唇,却又打消了念头。「那个黑暗骑士……」
  「你是指被你亲手消灭的特拉欧洛吗?」
  「是的……他原本是个人类吗?」
  「没错。他原本是个圣骑士,消灭了无数的魔女和魔王,其中甚至包括了魔女安蝶和她的伴侣魔王路基法尔。然而他却懊悔于自己的所作所为,舍弃了圣骑士的地位与荣耀,独自在外流浪,最后来到了无名的荒野。当荒野魔女赛妮雅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濒临死亡的边缘。即使如此,他依然向赛妮雅真心忏悔,如果还有来生,绝对不会拿起长剑伤害魔女。话才刚说完,他就咽下最后一口气,灵魂也成为虚空的亡者。」
  「莫兰·亚雷卡德。」
  「是的。我曾经与成为亡者的亚雷卡德对话,得知他的心中充满了针对塞恩以及自身罪孽的悔恨与憎恶,因此才跟他缔结契约。怎么,你认识他?」
  列列以紧闭的双眼代替他的回答。
  我的双手沾满了血腥。
  甚至还杀了自己的父亲。
  于是列列睁开双眼。
  「随你们处置吧。」
  「列列……!」友友忍不住出声。
  列列很想回过头来看着友友,可是他办不到。
  「你应该回归伟大的洪流。」
  朵拉可环视众人之后,视线回到列列的身上。
  「大家没有意见吔?」
  「请等一下。」
  列列转头一看,一名身穿尼僧服的魔女刚好走进广场。绯红色的尼僧服格外地抢眼,漆黑的瞳孔彷佛夜空般璀璨。
  「在下有不同的看法。」
  「原来是露西亚。」朵拉可点点头。「但说无妨。」
  「感谢您赐予在下发言的机会,朵拉可。」
  「这就言重了。您的见识向来是大家所钦佩的,既然有不同的看法,大家自然都愿意洗耳恭听。」
  「不敢当。」
  名叫露西亚的魔女欠身行礼,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脸庞虽然端正秀丽,露西亚的微笑却令列列感到毛骨悚然。
  「关于这个人类所豢养的猎犬——」露西亚指着列列。「根据他先前滔滔不绝的描述,可以证明他对残杀我们的朋友并未感到良心的苛责,即使是丧尽天良,也不足以形容他的凶残。他无疑是继莫兰·亚雷卡德之后最危险、也是人类阵营当中最优秀的猎犬,在下实在难掩内心的惊讶与愕然。他的体型瘦小,脸庞更是稚气未脱,若不是全身上下伤痕累累,有谁能够想像这个孩子竟然是可怕的杀戮机器?当然,这也是他可怕的地方。至于他所拥有的鹰眼,相信大家应该对居住于森林中的锡连后裔遭到路路凯的军队彻底蹂躏的历史并不陌生。路路凯是史上最伟大的魔术师,拥有鹰眼的锡连后裔即使占了地利之便,依然不是路路凯的对手。拥有鹰眼的人在各大战役中发挥惊人战斗力的记录并未见于史料,因此我们也必须改变既有的认知。亚雷卡德和其他猎犬的可怕之处并不是在于他们所拥有的鹰眼,而是异常发达的战斗能力。他们不是一般的人类,而是优秀的战斗生物。我们必须正视圣骑士团豢养这些战斗生物的事实,也必须将圣骑士团豢养其他战斗生物的可能性列入考量。事实上在帕梅克的决战之中,找们的盟主朵拉可不就伤在一名橙色头发的男子手上吗?」
  橙色的头发,那一定是老大。伊安·布拉克华德也是拥有鹰眼的人物。星锁是圣骑士团当中的精锐部队,不过在列列的眼中,唯一让他感到威胁——或者说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才能勉强取胜的对手,恐怕也只有老大一人。
  魔女阿亚美。那个神射手应该也拥有鹰眼,却不是列列的对手。列列轻而易举地就杀了阿亚美。
  这已经不是锡连的血统或者是鹰眼的问题了。
  只要心念一动,随时都可以剥夺任何人的生命,就跟呼吸一样简单。
  列列就是这种生物。
  「这种为了杀戮而生的危险道具理应立刻摧毁。」
  露西亚话才刚说完,广场上的魔女和魔王立刻不约而同地点头赞成。
  「可是——」
  露西亚的双眸一转,列列也随着她的视线转移了焦点。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友友的身上。
  只见友友凝视着露西亚,眼神之中充满了惊愕。
  露西亚的双手在胸前合握,下颚微微缩起。
  「如果我们可以利用这个道具,情况就不一样了。别忘了敌人的手中还有其他的道具,我们也是为了生存而战。没错,这是我们跟塞恩之间的战争,打赢这场战争更是我们的最终目的。有句话叫以毒攻毒,只要能够帮助我们赢得胜利,任何手段都不应该放过。当然,前提是真的有利用的方法——事实上在下也有几分把握。可以请大家暂时将人类所豢养的猎犬、这个叫做列列·伊吉尔的人类交给在下处置吗?在下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既然斗胆提出要求,一定会努力达成目标。所以——」
  露西亚屈膝沉腰,向广场上的魔女和魔王深深鞠躬。
  「就请大家相信在下一次吧。」
  ※
  总觉得不太对劲。
  自从在海顿市分离之后,列列到底做了些什么?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只说自己加入了星锁,详细情况只字未提。不过按照常理来判断,他应该吃了不少的苦头,不太可能一帆风顺。好奇是一定有的,不想知道也是骗人的,只是应该有很多不堪回首的记忆,也有许多不愿提起的过去,所以才没有问个清楚的打算。
  总而言之,列列一直在战场上厮杀,最后成为战俘,落入魔女军团之手。
  对于魔女而言,列列绝对是他们的敌人,可是他们却替列列疗伤,甚至还协助列列从事伤后的复健——虽然大部分都是交给友友负责,不过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是魔女讨伐队的队长或者是贵族子弟,或许还有当作人质的价值。过去虽然没听过魔女以人质交换金钱或是物资的案例……这可能只是自己孤陋寡闻,可是挟持列列为人质的意义又是什么?没错,列列的武艺十分高强,甚至连骑士都不是他的对手,这点友友也十分清楚。或许是因为列列在战场上的杰出表现令魔女军团刮目相看吧。然而只是因为这个单纯的原因,就决定将这个士兵——不会吧,列列居然成为士兵……然而他确实是士兵,而且还是奄奄一息的敌人士兵——千里迢迢地带回来,不但替他疗伤,还等到他恢复意识,并助他复健,好让他可以起身、可以站立、可以行走——这就是朵拉可对友友做出的指示,不过友友并未告诉列列——花费那么多的时间与精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觉得不太对劲。当然,友友曾经当着朵拉可的面提出心中的疑问,朵拉可却只是以讯问没有行动能力的俘虏也是毫无意义的说法予以搪塞。友友当然不相信朵拉可的说法。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如今局势总算是明朗了。
  朵拉可和露西亚一定早就串通好了。至于到底是谁的主意,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在审判期间——朵拉可表示魔女没有所谓的审判,其实跟人类的审判也是大同小异——露西亚的发言应该经过了事前的沟通,内容则是由朵拉可和露西亚共同决定的。朵拉可是魔女军团的领袖,露西亚是影响力仅次于朵拉可的魔女,只要两人同意,没有人敢表示反对。
  因此友友的任务,就是让列列成为魔女军团的道具。
  这种说法并不精确。
  应该是友友的存在迫使列列不得不成为听命于魔女军团的道具。
  会议结束之后,广场上只剩下魔女露西亚、魔王巴巴罗以及列列三人。友友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列列的口风很紧,不肯透露谈话的内容,不过友友多少还是猜得出来。
  自从那天之后,列列就不再受到监视,反而是友友的身边多了一个监视的人。大概是露西亚所指派的吧,总之她开始监视友友的一举一动。
  这可能是露西亚与列列交涉之后的结果。不,应该是命令,甚至是胁迫。
  友友不知道哪一种说法比较贴切,不过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应该很简单。
  乖乖听话,否则友友就没命了。
  所以友友成了人质。
  之后列列开始接受训练,而内容一天比一天严苛,已经不需要友友在一旁提醒他从事手臂弯曲、行走或者是伸展等等的复健运动了。魔女军团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和饮水,让列列吃饱喝足了之后继续虐待自己的身体,直到筋疲力竭上床休息。列列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行程,没有一天例外。
  友友只能在一旁静静地观看,完全插不了手。
  入夜之后,就睡在列列的身边。只要稍微伸手,就可以接触列列的身体。然而友友却感到莫名的畏惧,因为她知道列列目前的状况。没错,几乎是体无完肤。列列仿佛脆弱的人偶,稍一碰触就会四分五裂,现在只是勉强维持完整的形态。事实上列列需要的是长时间的休养生息,顶多只能在附近散散步罢了,根本不应该接受激烈的训练。有时列列会单手吊在树干上,即使是汗水直流、即使是五官扭曲、口中甚至发出痛苦的呻吟,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奋力举起自己的身体,这就会让友友感到一阵心痛。然而友友从未因此而别过头去,视线永远停留在列列的身上。
  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友友。
  列列以为友友于海顿市死于魔女之手,为了替友友报仇,愤而加入星锁。
  结果在战场上被魔女军团所俘虏,这才发现友友不但活着,甚至还跟魔女军团一起行动。不过友友还不够资格成为真正魔女,只能算是魔女的见习生。
  如果友友真的成为其他同伴所认可的魔女,露西亚恐怕也不好将她当成人质吧。偏偏友友是个新人,本身又是魔女的见习生,最重要的是带领友友入门、理应在这个时候替友友撑腰的魔女欧可娜已经不在人世了。
  因此列列只能乖乖地成为魔女的道具。
  否则友友一定会死于非命。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就算真的死于魔女之手,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怨不了谁。
  ——可是我却说不出口。
  因为列列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我着想。
  而且除了成为魔女的道具之外,列列也别无选择。毕竟他是杀害无数魔女和魔王的敌人,除非成为魔女军团的道具,否则其他的魔女和魔王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这是唯一的出路,没有其他的选择。无路可选。除了成为道具之外,还是只能成为道具。
  不知道他们打算叫列列做些什么。
  友友真的帮不上忙吗?除了静静地旁观之外,真的不能为列列尽一份力量吗?
  列列背对着友友,发出规律的鼾声。
  友友迟疑了好一阵子,才悄悄地伸手轻拧列列的耳垂。好冷。列列完全没有反应。友友连忙缩手,深怕吵醒了列列。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轻拧列列的耳垂呢?友友不禁轻咬指尖,恨不得直接咬断自己的手指。算了吧,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根本没那种胆子好吗?一想到这里,友友不禁对自己感到十分厌恶。
  「友友。」列列突然开口。声音十分清晰,听起来不像是梦中的呓语。
  「……你一直醒着?」
  「刚刚才醒过来。」列列试图转身面对友友,却在途中打消了念头。
  「是哦……抱歉,把你吵起来了。」
  列列的后脑轻轻晃动,似乎是在摇头。
  友友好想紧紧地抱着列列。好想伸出双臂,将列列抱在怀中。接下来呢?不知道。友友只想抛下一切,紧紧地贴着列列,共同感受列列的痛苦、辛酸以及所有的感情。友友觉得自己非这么做不可,因为她再也无法离开列列了。
  「没事的。」列列喃喃自语。
  没事才怪。
  可是友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只见她眼眶一红,前额紧贴着列列的背后。
  「没事的。」列列重复着同样的语句。
  ※
  卡乌尔。
  这是他的新名字。
  根据露西亚的说法,远古时代的人类捕捉幼狼加以豢养之后,从里面挑选出几只比较温驯的狼,让它们繁衍下一代。经过无数次的繁衍之后,狼失去了荣耀与知性,成为听命于人类的道具,这就是犬的由来。其中人类又将协助狩猎的犬只称之为卡乌尔。
  除了全新的名字之外,卡乌尔也得到了一只面具。覆盖鼻尖和前额的面具看起来像是黑色的山羊,又有点类似狼的面貌,右眼的部分开了一个洞。反正左眼的视力一直未见起色,就算被面具遮住也不受影响。
  除了面具之外,还有近乎黑色的深红外套和衣物,以及同色系的皮革手套和靴子,再加上两把红莲钢打造而成的赤色长剑,以及原本持有的短刀。全身上下的穿着以及装备,全都是杀戮的道具。
  「去吧,卡乌尔。执行你的任务吧。」
  接近黎明的时分,获得解放的卡乌尔穿过森林,来到人类的村庄。卡乌尔一直被蒙上眼罩、套上枷锁,身上还系着又粗又长的铁链,自然不知道这里是位于大布尔诺联合王国洛斯连公爵领地一隅、名叫艾尔邦的小村庄。卡乌尔只知道村庄的正中央有座塞恩教堂、村子的人口大约四百人,以及这次的任务内容。这些情报是否足够,卡乌尔并不知道,这也不是他所关心的重点。
  卡乌尔只需要忠实执行任务即可。对于卡乌尔而言.这并不怎么困难。毕竟过去的他就是这么活下来的,而且表现还算不错,总是可以获得饲主的奖励。
  如今只是换了一个新饲主而已。不同的饲主当然有不同的命令,不过工作的内容却是大同小异。无论是前任饲主也好、现在的饲主也罢,都知道卡乌尔只有这种本事而已。
  村庄的外围环绕着木制栅栏,出入口的大门深锁。不过栅栏只有1萨德(约1·2m)的高度,完全不构成障碍。卡乌尔轻而易举地翻越栅栏,潜入寂静的村庄。时间是纪元1401年的天阳月(8月)13日,严格说来应该已经是14日了。黑夜笼罩的村庄没有半个人影,家家户户的挡雨板缝隙更是看不到半点灯光,四周一片寂静。
  卡乌尔走在深夜中的村庄,沿着最短路径朝着村子的正中央前进。那里有一栋挂着星印的建筑物,外表比四周的民宅气派许多。四周的民宅多少都有点岁月的痕迹,看来应该是最近才重建完成的建筑物。
  卡乌尔伸出手掌,轻轻贴着教堂的大门。无论白天或是晚上,教堂的大门多半都不会上锁,以便信徒随时祝祷,或者是向祭司以及司教忏悔。事实证明这座教堂也不例外,卡乌尔轻手轻脚地推开大门之后,里面一片黑暗。不过这里是礼拜堂,走到尽头之后,左右两边应该各有一条通道,分别通往不同的房间。就外表来判断,石边的通道应该是通往祭司的寝室,左边的通道则是连接厨房以及其他工作人员的房间。先从祭司下手吧。
  于是卡乌尔轻轻地板上门扉,蹑手蹑脚地穿过礼拜堂。才刚打开右侧的门扉,沉重的鼻息顿时传人耳中。门后摆着一张大床,床上躺着一名壮硕的男子,应该就是这座教堂的祭司。
  卡乌尔走到床边,右手拔起长剑。不需要动用鹰眼。男子的身上虽然盖着一件薄被,却不难估算出心脏的位置。卡乌尔吸了口气,右手稳稳举起长剑,穿着皮靴的双脚也稳稳地踩在地上。这没什么。心情十分平静。卡乌尔刻意以右眼端详着躺在床上的男子。对方是人类,不过那又如何?卡乌尔举起长剑刺入男子的心脏。果然是一把好剑,轻而易举地贯穿薄被、皮肤、骨肉,直达木制的床板。卡乌尔眉头一皱,失手了。祭司的身体微微一颤,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卡乌尔连忙以左手掩住祭司的嘴巴。直达床板的长剑拔不出来,卡乌尔干脆放开剑柄,反手拔出短刀。祭司的喉头咕哝几声,似乎想要反抗,卡乌尔的短刀立刻在祭司的颈部划出一道口子。这下子就算祭司高声呼救,空气也会从气管的切口宣泄而出,根本到不了声带。接下来——接下来就是杀戮的时刻。不难,很简单。从哪下手?怎么下手?即使已经成为反射动作,即使根本不需要考虑,卡乌尔还是在祭司的身上一连猛刺了好几刀,直到对方动也不动为止。
  呼吸急促,浑身是汗。手法似乎生疏了些,是历经空窗期的关系吗?对,一定是这样没错,不必想太多。即使俯视着祭司的尸体,内心依然一片平静,脑海中只浮现出接下来应该执行的工作。没错,任务还没结束呢。
  祭司的衣服就放在床边。卡乌尔先擦拭短刀的血迹,接着又将长剑自祭司的尸体拔出,一样擦拭干净。将长剑收回剑鞘之后,卡乌尔口中含着短刀,将祭司的尸体拖了下来。祭司的身材高大而肥胖,将他的尸体拖到礼拜堂无疑是一件苦差事,然而列列却别无选择。祭司必须死在早起的信徒进入教堂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地方。除了祭司之外,教堂还有其他的工作人员,他们也必须跟祭司死在一起。为什么?不知道。这是饲主的命令,只能听命行事。卡乌尔一定会顺利地完成任务,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强项。
  ※
  「不许清洗身上的血迹。」饲主在卡乌尔的耳边低声吩咐。「卡乌尔,你的身上必须无时无刻沾满人类的鲜血。弥漫着浓浓血腥味的噬血魔物——这就是你的写照。」
  双手双脚不但套上了枷锁,自枷锁延伸而出的铁链还系着沉重的铁球,卡乌尔几乎无法动弹。不过就算没有这些枷锁,卡乌尔也不会逃跑。奇怪吗?没错,甚至连卡乌尔自己也感到很纳闷。
  「第一次的任务圆满达成,不过这只是暖身运动罢了。」
  饲主蹲在卡乌尔的面前,摘下卡乌尔的面具。饲主的身后,站着一名身穿绿色盔甲的巨人。每当饲主接触卡乌尔,巨人就会发出低沉的声音。生气吗?或许只是想吓唬卡乌尔而已。
  「卡乌尔,往后我会给你许多次练习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地表现。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饲主以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端起卡乌尔的下颚。巨人见状,顿时发出野兽般的低鸣,然而饲主却充耳不闻,似乎是故意捉弄巨人。
  「下一次的任务是比较大的村庄,接下来又是更大的村庄。到时候万一出了差错,可能会被人类的卫兵追杀,甚至是团团围住。不管怎样,挡在面前的敌人全都格杀勿论,一个也别放过。」
  卡乌尔凝视着饲主的漆黑瞳孔。饲主见状,不禁眯起双眼微微一笑。
  「你的回答呢,卡乌尔?」
  「回答……」
  「没错。」
  「是。」
  「很好,这才像话。不过——」饲主加重了食指和大拇指的力道。「该回答的时候就立刻回答,不要考验我的耐心,听清楚了吗?」
  「是。」

  「很好。」饲主的食指和大拇指这才离开了卡乌尔的下颚。「——卡乌尔,我们必须更有效率地利用你的力量。散播恐惧的种子,就是你目前的使命。」
  卡乌尔无法理解过于艰深的话语。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恐怕还是如此。
  卡乌尔行走于森林之中。脚上的枷锁已经解开,绿色盔甲的巨人抱起系着手枷的铁链和铁球,拖着卡乌尔一路前进。两人走了好久,直到接近黎明的时刻,卡乌尔才获得了解放,前往饲主所指定的人类村庄。翻过栅栏、潜入教堂、杀死教堂中的祭司。如果还有其他的祭司见习生或是工作人员,一样格杀勿论。卡乌尔总是在目标熟睡的时候发动奇袭,从未遭遇对方的抵抗,只有在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不慎失手。行动结束之后,卡乌尔将牺牲者的尸体搬运至礼拜堂。教堂的礼拜堂几乎都是大同小异的结构。正中央是通道,两旁则是简陋——或者是还过得去的座位。正前方有一座讲台,平常祭司就是在讲台上传教。卡乌尔让祭司的尸体坐在讲台上,其他神职人员的尸体则是围绕在祭司的四周。公开展示他们的尸体,正是饲主所下达的命令。根据饲主的说法,那些人的死状是愈凄惨愈好,因此饲主有时候也会针对公开展示的方式做出指示。例如切下尸体的手脚,堆积在讲台上,或者是砍下祭司和祭司见习的脑袋互相交换——饲主总是会想出许多匪夷所思的方法,以愉悦的语气做出指示,列列的表现也从来不会让饲主失望。毕竟服从命令并且完成任务,是列列唯一的强项。
  饲主的身边总是跟着绿色盔甲的巨人。巨人奇臭无比,全身上下弥漫着强烈的腐臭味,然而饲主却毫不介意。当其他的手下在场的时候,饲主总是跟巨人保持一段距离,然而当其他的手下离开之后,饲主就会跟巨人诂在一起。如果巨人盘腿而坐,双膝就会成为饲主的椅子。有时饲主会依偎在巨人的身上,附在巨人的耳边窃窃私语,或者是指尖钻进盔甲的缝隙来回逗弄。巨人多半都是保持不动的姿势,饲主的轻率举动理论上应该会让巨人感到不悦,然而事实上刚好相反。每当饲主跟卡乌尔谈话的时候,巨人总是表现出莫名的愤怒,甚至是以低沉的兽鸣威吓卡乌尔。或许巨人想要独占饲主,所以才会将卡乌尔视为眼中钉。不过饲主需要卡乌尔替她完成许多作战计划,巨人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因此才会百般忍让。一旦发现饲主不需要卡乌尔了,巨人一定立刻会以粗壮的手臂杀死卡乌尔。或许是对巨人的反应感到十分有趣,有时饲主也会故意碰触、或者是接近卡乌尔,即使根本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身体的状况如何?」饲主询问。
  「还可以。」卡乌尔回答.
  「把话说清楚,到底是好是坏?」
  「不好也不坏。」卡乌尔摇摇头。「跟以前一样。」
  「哦?」饲主笑了笑,食指轻戳卡乌尔的胸口。「这里又如何呢?」
  巨人的低吼传入耳中,卡乌尔露出不解的神情。「这里?」
  「杀了许多人类之后,依然无法动摇你的决心吗?」
  「嗯,不会动摇。」
  「了不起。」饲主呵呵而笑。「果然是猎杀人类的猎犬。」
  卡乌尔的决心确实未曾动摇,杀人的手法也随着经验的累积而日渐俐落,看来猎杀人类的训练确实收到效果。美其名是训练,却是真正的杀人。卡鸟尔已经记不得自己潜入多少个村庄,杀害多少个祭司和神职人员了。他没有特别计算,事实上也没有这个必要。卡乌尔十分清楚,这种时候不可以想太多,只要听命行事,集中精神执行任务就好。时间会自动流逝,所有的一切都将划下句点,最后的结局迟早也会降临。
  「卡乌尔,接下来的任务非常重要。」
  ※
  这座城镇位于克尔克河的出海口。人类将这里称之为大布尔诺联合王国兰凯公爵领地奈赫尔,不过卡乌尔当然不知道城镇的名字。奈赫尔是座大城,不但居民众多,同时也位居交通的要冲,人口和货物的流通都十分频繁。虽然紧临慈悲之海,不过跟流刑岛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因此港口也十分繁荣。兰凯公爵所居住的利司塔城是一座雄伟的城堡,繁华的市街地环绕四周,最外围则是奈赫尔引以为傲的三道城墙。城墙之外还是有许多建筑物,修筑新的城墙恐怕只是早晚的事。
  表面上,奈赫尔是仅次于国王之都夏路洛的第二大城——当然,列列并不知情——事实上真正的第一大城应该是奈赫尔才对,当初是为了保全国王的颜面,才屈居为第二大城。总而言之,奈赫尔是一座人口众多、繁华热闹的城镇。
  奈赫尔众集了各式各样的人种,其中也包括了来自西方的许多少数民族,甚至不乏南方的种族或者是他们的后裔。当地居民早就习惯了这些怪模怪样的外来移民。不过漆黑、浅黑或者是古铜色皮肤的少数民族还是会遭到当地居民的歧视。不管是什么种族,多雷亚大教堂都是全体居民的信仰中心,外来的少数民族大多会定期参加礼拜的行动,证明自己是虔诚的塞恩信徒,以换取当地人的认同与接纳。只要融入当地居民的交际圈,自然可以过着比较舒适的生活,这点卡乌尔当然是一无所知。卡乌尔只知道奈赫尔有一座多雷亚大教堂,这样就足够了。
  关于多雷亚大教堂的地点以及内部结构,饲主已经事先告知卡乌尔了。多雷亚大教堂位于奈赫尔的正中央,教堂前方是个大广场。为了在赫赫有名的布拉曼司教面前宣誓自己的信仰,每个星期日广场上总是会涌人大批的信徒。多雷亚并不是奈赫尔唯一的教堂,不过其他的教堂并不重要,多雷亚大教堂才是下手的目标。
  卡乌尔在夜半时分获得释放之后,搭乘饲主的手下所准备的小船沿着克尔克河顺流而下,从河岸边的港口潜入奈赫尔。小船则是直接流人大海,并未系在岸边。港口与市镇之间隔了一道围墙,不过高度十分有限,两三下就轻松翻过。
  市区的结构只能以错综复杂来形容。蜿蜒的巷道夹杂在杂乱无章的建筑物之间,时而宽敞、时而狭窄,简直就跟迷宫一样。卡乌尔在接近港口的区块碰到好几个醉倒在路边的酒鬼,也看到了许多隐身于巷道之中呼呼大睡的流浪汉。
  愈是接近城镇的中心位置,周遭的建筑物愈是整齐,主要的干道也铺上了石板。卡乌尔横越了好几条主要干道,前后两次遇上城里的卫兵。看来手持灯火的卫兵似乎正在城里的主要干道来回巡逻。卡乌尔戴着面具,身上穿着染满鲜血的衣服,一旦被卫兵发现,恐怕难以脱身。任务尚未完成,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于是隐身于黑暗之中的卡乌尔小心翼翼地迂回前进,慢慢接近多雷亚大教堂。教堂本身是石造的建筑物,不一会工夫就找到了。
  教堂的大门紧闭,理论上应该并未上锁,不过这次饲主命令卡乌尔从其他的路径入侵教堂。于是卡鸟尔乘着夜色攀上外墙。教堂的外墙装饰着许多精美的浮雕,倒是不怕找不到施力点。发现一扇小窗之后,卡乌尔从窗户钻了进去。多雷亚大教堂占地辽阔,除了充当礼拜堂的前庭之外,还包括了神职人员所居住的后院、治疗病患的救护院,以及收容无家可归的孩子的孤儿院。卡乌尔小心谨慎地在石板铺成的走廊上移动,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人的气息,大概都已经进入梦乡了吧。饲主认为教堂的警戒应该十分森严,看起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次的目标是在后院,卡乌尔则是从前院的四楼潜入教堂,必须先沿着楼梯走到一楼才行。后院三楼的最后一间房间,正是布拉曼司教的寝室。由于他是有权参加教主选举的枢机卿,严格说来应该称之为大司教才对。
  房间就位于走廊的尽头。
  卡乌尔潜入司教的房间,出乎意料地顺利。打开门扉之后,油灯的火光虽然微微摇晃,眼前的老人却依然躺在附有天篷的豪奢软床之中呼呼大睡。房间不算小,屋内的摆设更是气派而尊贵。金碧辉煌的装饰品随处可见,不时飘来若有似无的芳香,完全是上流社会的贵族品味。卡乌尔掩上大门,悄悄地走近床铺。经过长时间的训练之后,卡乌尔已经掌握了无声无息的杀人方式,不需要武器。只见卡乌尔慢慢地伸出双手,捏住老人的下颚与后颈使劲一扭。一声闷响之后,老人的头部呈现不自然的歪斜。伸手试探鼻息,老人已经停止了呼吸。掀开上衣触摸胸口,心脏也停止了跳动。于是卡乌尔拔出短刀,进行必要的处置。老人的身形虽然瘦弱,搬运起来却也相当累人,因此饲主下达了展示首级的命令。短刀划破颈部的皮肤,切开筋肉,断绝血管和神经,从接缝处分开两截颈骨,血红色的液体顿时喷得卡乌尔满头满脸。工作结束之后,司教的房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于是卡乌尔带着老人的首级,快步离开房间。
  卡乌尔浑身是血,老人的首级所流出的鲜血也滴落地面。石板砌成的通道顿时传出滴滴答答的声响,令卡乌尔感到浑身不自在.应该以床单将首级包起来才对。回头吗?可是都已经抵达一楼了,而且卡乌尔也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
  卡乌尔贴在墙上,内心为自己的大意感到懊悔不已。脚步声逐渐接近。就在卡乌尔准备从后院往前院移动的途中,声音的主人似乎也打算从后院的一楼——也就是最后面的房间走向前院。仔细一看,走廊的转角处出现些许的火光,脚步声的主人似乎拿着蜡烛或是油灯。入夜之后的走廊一片漆黑,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
  饲主的命令仅止于展示布拉曼司教的首级,现在怎么办?
  碍事者格杀勿论——饲主的声音浮现脑海。
  于是卡乌尔将首级交到左手,右手拔出短刀,眉头不禁微微一皱。左臂尚未完全康复。虽说肌耐力、柔软性或是灵敏度都比疗伤期改善许多,却总是无法跟右手臂一样得心应手。这种些微的差异令卡乌尔感到不耐,总是下意识地选择右手。于是卡乌尔干脆将首级夹在腋下,将短刀交到左手。这时脚步声突然停止。
  「是谁在那里?」
  女性的声音,有点年纪,应该是个尼僧。
  尼僧在走廊的转角停下脚步,举起手中的烛火。转角跟卡乌尔的藏身之处相隔一段距离,烛火的火光照不了那么远,然而卡乌尔还是清楚看见了尼僧的长相。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浅色系的瞳孔,以女性的标准而言,骨架略显高大。身材丰腴,还不到肥胖的地步。这时尼僧突然笑了几声。
  「爱德利?伏拉姆?还是拉诺?你们几个又在休息时间偷偷溜出寝室了吧?」
  她在说些什么?爱德利?伏拉姆?拉诺?搞不懂。这个尼僧该不会脑筋有问题吧?
  卡乌尔牙关一咬。动手吧,事不宜迟。尼僧跟卡乌尔之间有一座楼梯,当初卡乌尔就是沿着那座楼梯从二楼走到一楼,然后藏身于目前的地点。首级的鲜血滴得到处都是,只要尼僧再往前移动几步,很快就会发现地板上的斑斑血迹,然后高声尖叫,吵醒熟睡中的其他人,增加了卡乌尔的工作量。一旦事情闹大,难保不会惊动城里的卫兵。基本上城里的卫兵几乎没有实战的经验,自然不是卡乌尔的对手。一个打十个,就算是二十个也不成问题。即使被上百名的卫兵追杀,卡乌尔也有顺利逃脱的自信。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解决眼前的尼僧。看吧,尼僧果然开始往前移动了,早就说过不能犹豫了嘛。
  「怎么啦?快点出来吧,妈咪不会生气的。」
  尼僧朝着卡乌尔藏身的方向走了过来,口中还不时自言自语。
  妈咪?母亲?她不是尼僧吗?
  脑袋一定有问题。
  卡乌尔将首级放在地上,朝着尼僧走去。
  尼僧立刻停下脚步,似乎发现卡乌尔并不是爱德利、伏拉姆以及拉诺。
  「……你是?」
  卡乌尔并未回答,反而加快了脚步。站在原地的尼僧彷佛失去了声音。卡乌尔纵身一跃,左手捣住嘴巴,右手的短刀划破咽喉。尼僧睁大了双眼,手中的烛台掉落在地。卡乌尔抱着尼僧的身体,短刀深深陷入尼僧的颈部。直到尼僧的身体停止了抽搐,卡乌尔才将她轻轻地放在地上,旋即吁了口气。双手莫名颤抖着,呼吸也异常急促。掉在地上的蜡烛并未熄灭,一定是光线的关系。就在卡乌尔准备吹熄烛火的时候——
  「——咦……?」
  是谁的声音?原来是自己的。卡乌尔——不,应该是列列·伊吉尔的声音。
  在烛火的映照之下,尼僧的胸前反射出一道闲光。
  仔细一看,赫然是星印图样的首饰。
  列列对这个镶嵌着好几颗蓝色宝石的银色首饰并不陌生。
  「不可能。」
  没错,这不是真的,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妈咪?为什么?三达雷尔。以三枚达雷尔银币买来的,在达布尔的市场。之后送给了别人,送给了莎莉。莎莉·艾古伦。说也奇怪,几乎都快要忘了她的长相,这件事却还是记得一清二楚。没错,莎莉曾经说过。她是个孤儿,从小在教堂附设的育幼院长大。那里的妈咪——并不是真正的母亲,只是大家都这么称呼那位尼僧——是个和蔼可亲的好人。任何人看到她,都会相信神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放任魔女继续烧杀掳掠,难保妈咪不会死于非命。莎莉绝对不容许这种事情的发生。为主而战,就等于是为了妈咪而战,两者没有什么不同。于是我将首饰送给了她,送给了莎莉的妈咪。如果妈咪不喜欢,就送给莎莉好了。如果连莎莉也不喜欢,就当作垃圾丢了吧。可是莎莉却说她不会随便丢弃,还说下次见到妈咪的时候再将首饰交给她。见到妈咪之前,就先由莎莉代为保管。于是莎莉戴上了首饰,脸上的笑容格外的灿烂,令人难以直视。莎莉怪怪的,她说列列就跟普通的男孩子一样。
  不对,不对。我不是普通的男孩子。
  这不是真的。眼前的这个尼僧……不可能,一定不可能,绝封不可能是直一的。
  列列轻触首饰,银色的首饰顿时染上一抹血红。列列连忙缩手,用力摇摇头,指尖轻压尼僧的颈部。没有脉搏,这是当然的。妈咪已经死了。妈咪?不是我的妈咪,而是莎莉的妈咪。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对于莎莉而言,无疑跟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妈咪死了,已经成为过去式了。
  妈咪被人杀死了。
  被我杀死了。
  我亲手杀死了莎莉的妈咪。
  即使过去的我曾经愿意为了莎莉的母亲、为了这么和蔼可亲的人而战。
  我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
  「喔喔!」
  为什么?我明明杀了那么多的人。
  「喔喔喔喔喔喔!」
  应该早就习惯了。难道不是吗?我杀了那么多的人。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停不下来。无论是声音,抑或是颤抖。卡乌尔提出了警告。不行,我到底在做什么?安静一点,不要惊动其他人。然而列列却阻止不了自己。视线一片模糊,血迹斑斑的首饰。死了,莎莉的妈咪死了,被我杀死了。有人来了,卡乌尔开口。蜡烛的火光,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接着是厉声的惨叫。卡乌尔挺身而出,扑向勇气可嘉却是自寻死路的神职人员。只见卡乌尔的左手拔出长剑,轻而易举摆平了对方。列列持续怒吼,丝毫没有止息的迹象。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卡乌尔奔向前来。嘴里含着短刀,右手抄起布拉曼司教的首级。饲主的命令是绝对的,卡乌尔别无选择。一旦违背了饲主的命令,友友就危险了。列列当然也很清楚,因为卡乌尔就是列列。没错,我杀了莎莉的妈咪,杀了许多神职人员,杀了在教堂工作的一般人、杀了魔女、杀了魔王、杀了魔女的朋友、杀了人类。我、我、我……!
  列列穿越前院,来到礼拜堂的门前。奋力撞开大门之后,将司教的首级放在广场的正中央,全身上下顿时失去了力气,嘴里的短刀也掉落在地。「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没事的,不会有事的。」列列喃喃自语。
  「什么叫不会有事?」
  列列笑了。可恶的卡乌尔。一想到这里,列列又忍不住仰天怒吼。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敌人就要来了,卡乌尔开口。
  敌人。
  敌人?
  敌人是什么?
  谁是敌人?
  环视四周,手持火把和其他物品的卫兵顿时映入眼帘。那里一个,这里一个,不远处还有一个。卫兵扯开喉咙招呼同伴,同时朝着列列迅速逼近。卡乌尔右手拾起短刀,反手握住刀柄,左手也同时拔出长剑。敌人一律格杀勿论,这是饲主的命令。饲主的嘱咐必须遵守,这也是为了友友着想。别无选择,不是吗?没错。没错。没错。
  于是列列闭上双眼。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卫兵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静止的雕像。


第2话 叛徒与命运之子
  亚加农·兰古雷有个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
  今天在卡拉利亚王国的首都帕梅克一隅的建筑物之中进行密谈的男子就是知情者之一,他早就知道多年来兰古雷一直违背塞恩的教义,涉足不该碰触的禁忌。对于兰古雷而言,自己的把柄落在男子的手中固然是一大失策,到时候大不了湮灭证据,来个死不认帐就好了。即使可能会蒙受重大的打击,倒是不至于一撅不振。毕竟跟兰古雷一样碰触禁忌的神职人员虽然不多,却也不在少数,其中也不乏毫无背景可言的人物。只要兰古雷登高一呼,自然可以获得他们的拥戴。
  而且兰古雷跟艾南德·涅布之间,正处于共生共存的关系。
  除非涅布翻脸不认帐,否则尽可能地利用他的资源,显然才是上上之策。
  「涅布,你所拥有的椭圆之书与梯形之书到底是真是假,似乎也没有确实的证据吧?」
  「司教手中的矩形之书和菱形之书,不也是一样的吗?」
  「矩形之书和菱形之书是在泪之岛的最深处发现的,与你在东方的彼端所得到的椭圆之书和梯形之书大大不同。」
  「司教,基本上这些都是不应该存在的典籍。」
  镜片之后的双眼眯成一条线,涅布露出意有所指的微笑。这栋建筑物过去是一间旅馆,之后由密仪省探查部出资买下。建筑物的位置隐密,出入不易引人注目,结构也十分坚固。两人目前正位于用来秘密会谈的房间,不但设有窥视孔,甚至还有紧急逃生的秘密通道。
  「主严禁一切的文字记录,即使是三岁稚儿也具备这种常识。然而,奇迹之书的存在却是众所皆知的事实,据说是阿尔特·塞恩的第四门徒阿彼克特集结各地流传的事迹与传说所编篡而成的,内容是以主的传教历程为主。然而『路路凯文书』却是主自行下令创作而成的。当然,前提是传说确实正确无误。」
  涅布所拥有的丰富知识总是令人讶异。身为教主厅密仪省的探查部长,兰古雷几乎遍览了敦主厅收藏的所有典籍与文书,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市井小民难以接触、甚至连神职人员也无从得知的秘密与历史。然而涅布本身所具备的知识,又似乎在兰古雷之上。
  当然,这些鲜为人知的知识多半都是建构在轶闻或是乡野传说之上。艾南德·涅布是个野心勃勃的商人,交易版图不但涵括西方诸国,足迹甚至遍及德奥多基亚、隆大利亚、赫梅尼亚等东方三国以及远东的蛮荒之地。除此之外,涅布也是个收藏家,总是利用经商所累积的财富四处搜刮古物或是古书。严格说来,涅布是个闲不下来的万事通,然而眼神之中所流露的气息,有时却令兰古雷感到不寒而栗。
  只见兰古雷伸出右手,轻轻放在手边的铁箱之上。
  「涅布,所谓的东方传说也只是你的片面之词。塞恩的文献非但没有证明路路凯文书确实存在的记录,甚至连相关的描述都找不到。」
  「司教,长眠于泪之岛的文献十分可观,而且数量还在持续增加之中,您真的每一份文件都阅览过了吗?」
  「为了避免后人曲解教义,主严格禁止外人针对塞恩的教义做出任何的文字记载。唯有只字不漏地口传教义的人,才能获得主的祝福以及传教的许可。不过当主成为天神离开人世之后,为了正确无误地传达主的教诲,特地编篡了奥达门多。也就是说主并未禁止一切的文字记录。」
  「这点我当然明白,事实上这也是教主厅多年前所主张的见解。」
  「我已经针对路路凯文书的资料做了一番详细的调查,并未发现类似的记载。」
  「然而类似的文献却出现在泪之岛上。诚如传说中的描述,位于『墓所』之地的深处。」
  「据说第六门徒『慈悲者』马帝乌最后远赴东方——」兰古雷试图回避涅布的视线,最后却还是强行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言归正传。关于我所带来的矩形之书和菱形之书,你真的只要看上一眼吗?」
  涅布耸耸肩膀。「如果我提出要求,您愿意转让给我吗?」
  「光是从泪之岛携出这两本书,就已经是一大挑战了。」
  「根据传说的描述,必须同时获得四册典籍,才能解读路路凯文书的内容。我只是个卑贱的商人,万万不敢把持其中两册典籍,阻止四书的合而为一。因此我愿意将两册典籍献给司教,聊表感谢之意。」
  「嗯……」
  也就是说只要兰古雷愿意将矩形之书和菱形之书借给涅布当场翻阅,涅布就愿意交出他手中的椭圆之书和梯形之书。虽然涅布带在身边的两本古书极有可能是赝品,真品还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点,不过欺瞒教主厅的部长可是滔天大罪,谅涅布也没有这种胆量。
  兰古雷是个半路出家的神职人员,原本是一名圣骑士,同时也是魔女讨伐队星锁的队长,在圣骑士团当中拥有不容忽视的影响力。万一真的出了差错,大可动用星锁的力量堵住涅布的嘴巴。
  星锁的旗下设有影犬,负责从事敌后破坏以及谍报活动。影犬是在兰古雷担任队长期间设立的,现任队长比利·布朗多罗同样来自司坦列公国,更是兰古雷一手扶植的接班人。星锁曾经与涅布接触,大略知道涅布的底细,对付一个区区商人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事实上涅布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理论上应该不会随便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于是兰古雷从司教服的口袋中掏出铁箱的钥匙,涅布则是将搁在腿上的珠宝箱放在桌上。
  「我只是想亲手接触路路凯文书确实存在的事实——不,应该是真相。只要稍稍翻阅就足够了,司教。或许您无法理解,不过对我而言,这么做可是意义非凡——而且是非常重大的意义。」
  ※
  两个月之后,列列终于在水镜月(九月)二十九日当天归来。
  当时友友正在打坐,展开无之行的训练。简而言之,就是盘坐在地,闭目冥思。不,严格说来应该是费尽心思试图进入冥想的状况才对。友友天生是个静不下来的人,要她闭上双眼彻底放空,更是几乎要了她的小命。这阵子总是如此,晚上难以入眠,白天的时候却又心浮气躁,好几次都恨不得将一肚子火发泄在开朗活泼的波尔莫身上,因此友友总是尽可能地离其他人远远的。不过整天发呆也不是办法,于是友友找了些一个人也能做的事情来打发时间,例如展开无之行的训练——严格说来应该是假装展开训练才对——藉以渡过百般无聊的漫漫长日。
  今天波尔莫三人组——尼姆姆、蓝拉以及梅洛尔特地前来通风报信。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阿拉雅!」「露西亚!」「巴巴罗!」「列列·伊吉尔回来了!」
  友友闻言,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秘密基地的通道不只一条,每一个出口都经过巧妙的伪装,或者是位于地形的隐密处,不易被外人发现。走在前面的波尔莫三人组显然是打算带领友友走上其中一条通道。没有波尔莫的带领,友友可能会迷失在错综复杂的通道之中。负责监视友友的兰德尔也跟了上来,不过友友并未放在心上。一段时间之后,友友跳进裂开的地面所形成的缝隙,进入秘密基地的地下通道。友友曾经走过这条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通往云雾缭绕的山谷。
  通道的出口浮现在波尔莫三人组的前方。
  白色的云雾笼罩山谷。
  看见人影了,体型十分庞大。「巴巴罗!」尼姆姆立刻大叫。旁边还有其他的人影,后面也有。友友加快脚步,迅速超越波尔莫三人组。庞大的人影果然是身穿绿色盔甲的巨人,也就是魔王巴巴罗。走在巴巴罗身旁的人物,正是穿着绯色尼僧服的魔女露西亚。
  巴巴罗的身上背着一条铁链,尾端系着一颗铁球。
  为什么?实在是太过分了。
  铁链的另一端系在手枷之上。被套上手枷的人物虽然披着黑色的斗篷,脸上还戴着奇怪的面具,不过从身形来判断,友友立刻辨识出对方的身分。
  「列列!」
  友友大叫一声,巴巴罗和露西亚立刻停下脚步。当然,列列也一样。
  「列列……!」
  友友来到列列的身边,一阵恶臭顿时扑鼻而来。难闻的腥臭,跟巴巴罗身上的腐臭不太一样。可是友友毫不在乎,恨不得立刻紧紧地抱着列列。
  「不行。」
  列列的声音,错不了的。不过听起来有些嘶哑、有些干涩、有些生气、又有些胆怯。只见列列摇摇头,貌似黑色山羊又有点像狼头的面具也跟着左右摇晃。
  「不要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说这种话?」
  友友察觉列列并不是厌恶自己。虽然不明白列列的用意,至少原因不是出在友友的身上。而且友友认为自己应该立刻拥抱列列,因为列列似乎十分害怕,心灵一定受到了重创。友友应该将列列拥入怀中,好好地安慰他,告诉他已经没事了,然而身体却是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列列就在身边,为什么就是无法伸出双臂迎接他的归来?
  「今天不行,还不行。」
  列列重复着同样的字句。
  身旁的露西亚微微一笑。
  「阿拉雅,卡乌尔累了,就让他休息一下吧。等到体力恢复之后,再请他跟你聊聊这段时间的经历吧.」
  「……卡乌尔?」友友轻咬下唇。
  「巴巴罗,我们走吧。」
  在露西亚的示意之下,巴巴罗再度迈开脚步,列列当然也乖乖地跟着前进。
  友友默默地伫立雾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经过一次日落和日出之后,列列终于回到睽违两个月的房间。身上没有斗篷,脸上也没有面具,看来应该事先洗净了身体。不过回来的时候,列列的表情有些诡异。列列是自己洗净身体的吗?还是别人替他清洗的?一想到自己竟然介意这种小事,友友顿时露出无奈的苦笑。列列似乎恢复了平静,身形未显憔悴,看起来也并未受伤。
  或许如露西亚所言,列列只是累了吧。
  当然,友友才不相信露西亚的说词,其中一定有什么古怪。露西亚一定是对列列做出无理的要求,说不定还是列列最不擅长的工作。嗯,一定是这样没错。
  友友希望列列把话说清楚。就算友友帮不上什么忙,也总比把话闷在心里面要来得好。否则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里面发呆,难道都不怕想起什么不愿忆起的过去,到最后还得煞费苦心地强行压抑难以忍受的情感吗?
  友友坐在列列的对面,凝视着列列在光线的变化之下有时呈现蓝色、有时又呈现黑色的瞳孔。列列的瞳孔映照出友友的身影,然而列列的眼睛却看不到友友。
  于是友友探出上半身,往列列的大腿捏了一把。列列的身体顿时为之一震。
  「列列。」
  「呃?」
  列列眨了眨眼,勉强挤出疑似微笑的表情。
  「啊……怎么啦?有事吗?」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什么?」列列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回避友友的视线。「——好啊,没问题。」
  「卡乌尔是什么意思?」
  「卡乌尔……」列列以右手的食指轻轻摩擦下唇,旋即凝视指尖,稍稍皱起了眉头。「卡乌尔是古代语,意指协助狩猎的狗。露西亚把它当成我的名字。」
  「你又不是狗。」
  「我……」列列点点头。「没错。不过这只是个名字而已,我并不在乎。」
  「那……你做了些什么?」
  「这个嘛。」列列低头俯视脚边,忍不住叹了口气,脸上却是毫无表情。「露西亚命令我不准说,更不能告诉任何人。」
  「是哦。」
  「抱歉。」
  「没关系。」
  友友轻轻地抽手,深藏心底的那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八成是为了我吧?都是我害的。不行,绝对不能说。就算得到列列的肯定又怎样?一点意义也没有,只是徒增伤害罢了,徒增彼此的伤害。不,受伤的人是列列,我只是厚着脸皮躲在这里苟且偷生罢了。
  「友友。」
  「嗯?」
  「昨天……」列列勉强牵动嘴唇。睁大双眼之后,旋即又眯成一直线。「——昨天真的很抱歉。我全身上下脏兮兮的,不想把你也弄脏,所以才会……」
  「没关系。」友友的右手紧握自己的左手。「我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的。」
  「是哦,那就好。」
  「列列。」
  「嗯?」
  「我可以靠近你吗?」
  声音微微颤抖,好像害怕被拒绝似的。
  列列微微一笑。「当然可以。」
  于是友友往前膝行了几步,紧紧地拥抱列列。发现不对之后,又立刻挺直了上半身,让列列的脸颊贴着自己的胸口。友友的双手环绕列列的后脑,鼻尖在列列的耳朵上方来回磨蹭。她很想在列列的耳垂咬上一口,最后还是强行忍住内心的冲动。友友总觉得自己可以为列列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友友,我——」列列的声音闷闷的。「有件事我忘了说。」
  「尽管说吧,没关系。」
  「我回来了。」
  友友不由得闭上双眼,紧紧地闭上。「……欢迎回家,列列。」
  声音又开始颤抖了。啊,糟糕,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明知哭泣解决不了问题,却还是忍不住想哭。
  「呃,友友。」
  「嗯。」强忍着内心的泫然欲泣,友友点点头。
  「我……」列列的声音有些局促不安。「我身上……会不会臭臭的?」
  友友内心一凉,清楚的感受到列列的身体莫名其妙地僵硬了起来。看来列列真的是打从心底感到害怕。
  臭味。
  难道是当时的腥臭吗?
  友友紧紧地搂着列列。
  「傻瓜,一点也不臭。我什么也没闻到。」
  「是哦?」
  列列的身体微微一震。
  「那就好。」
  ※
  列列的休息时间只有三天。
  三天的休息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列列重新披上饲主所提供的面具、斗篷以及其他的装备,恢复卡乌尔的身分。
  戴上手枷、系上铁链之后,卡乌尔告别秘密基地。
  不知道走了多少天,卡乌尔才在入夜之后获得释放,执行猎杀人类的任务。
  「让塞恩的教堂沾满鲜血吧,卡乌尔。」
  饲主在卡乌尔的耳边低声吩咐。
  「让人类知道他们的信仰不但是一种罪恶,更是一种危险。」
  乘着夜色袭击各地教堂的神秘人确实存在的消息,已经逐渐在人类社会中传开了。
  这段期间卡乌尔依然在入夜之后获得释放,猎杀教堂的神职人员。
  「塞恩本身就是欺瞒的代名词。」
  在森林中移动,或是自猎杀行动中平安归来之后,饲主总是不忘对戴上手枷和足枷的卡乌尔灌输各种观念。
  「阿尔特·塞恩原本是一名叫路路凯的魔术师,他是个征服者。」
  「远古时代,有个奉雷霆之神乌德拉为唯一真神的流浪民族,人们称之为艾朵拉。艾朵拉人十分美丽,拥有金色头发、褐色皮肤以及翠绿色的瞳孔,平时以表演歌舞维生,内容多半是歌颂乌德拉的事迹,结果却被视为怠惰的盗匪以及无耻的乞丐,受到其他民族的歧视。」
  「路路凯也是艾朵拉的族人之一,是个血气方刚、同时拥有异常能力的年轻人。他认为乌德拉和祂的子民艾朵拉在远古时代统一天下,成为世界的治理者,结果遭到诸神的背叛,乌德拉被迫隐居,艾朵拉则是落得四处流浪的结局。在这种毫无根据的妄想催化之下,路路凯立下志向,誓言恢复艾朵拉的荣耀。」
  除了移动、入夜之后获得释放、狩猎人类、偶尔小睡片刻之外,其他的时间都是在饲主所叙述的故事之中渡过的。
  「艾朵拉的长老对这种疯狂的言论嗤之以鼻,然而路路凯却获得了年轻族人的支持。长老们认为宛如浮萍的自由才是艾朵拉的传统,年轻人却对遭受迫害的命运以及迄今尚无栖身之地的现状感到不满,非常强烈地不满。」
  「传说中的路路凯并不是纯种的艾朵拉族人。现在的卡拉利亚王国之中,有一部分的领土原本是属于一个叫做奥兹梅利亚的国家。路路凯拥有奥兹梅利亚人的父亲,以及艾朵拉人的母亲,幼年时期是在奥兹梅和亚渡过的,而且还接受了妖术、秘术以及魔术的教育。艾朵拉族的女子个个都颇具姿色,许多其他国家的成年男子都纳艾朵拉族的女子为小妾。然而,有艾朵拉血统的孩子无法继承父亲的地位以及财产,到最后都难逃放逐的命运。」
  「处境跟路路凯相似的艾朵拉族人应该不在少数。路路凯煽动对现状不满的年轻族人,将他们集结起来,同时利用他的异种能力创造出神秘的仪式,成功地唤出隐匿多时的乌德拉。」
  卡乌尔总是在狩猎人类,没有一天例外。
  饲主总是不断地描述,彷佛着魔般地诉说自己的故事,没有一天例外。
  「为了从乌德拉的名字得到强大的力量,路路凯利用颠倒文字的技巧自称是阿尔特·路路凯,率领旗下族人正式举兵。至于那些持反对立场的长老,则是成为路路凯血祭军旗的牺牲品。」
  「首当其冲的国家,就是奥兹梅利亚。路路凯大概亲手杀死了当年放逐自己的亲生父亲吧。奥兹悔利亚遭到无情的踩躏,多年来守护斯土的星之女神伊克西丝被迫降伏。」
  「路路凯接着又入侵位于现今兰凯公爵以及洛思连公爵领地之内的哈兰德,降伏了主司富饶与丰收的女神阿卡德。」
  「除此之外,还包括了金迈尔的月神奈尔,以及东方之国安特拉德的风暴与大海之神席古。」
  「路路凯挥兵东进,消灭了孔琳,降伏了风神胧。」
  「于是路路凯成为包括乌德拉在内的六柱之神所拥戴的强大支配者,同时撷取席古(XIG)、阿卡德(AGATE)、伊克西丝(IXIS)、胧(OBORO)以及奈尔(NELL)的第一个字母,自称是阿尔特·塞恩。」
  最近当获得释放的卡乌尔前往狩猎场的时候,常常遇到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四处巡逻。碍事者一律格杀勿论——这是饲主的命令,也是卡乌尔的行动准则,因此狩猎场的街道以及教堂总是沾满了血迹。
  「转战各地的过程当中,路路凯接二连三地将神贬为魔王,同时打造许多魔王像,将被贬为魔王的神封印其中。路路凯的力量虽然强大,却也无法消灭各地的神,因为神是土、水、风、人类以及野兽的意念所创造出来的产物。神是信徒敬畏、崇拜的对象,敬畏、崇拜的意念也同时创造了神。简而言之,除非完全杜绝敬畏以及崇拜的意念,否则神永远存在,不可能消失。路路凯将神贬为魔王的用意,就在于抹煞信徒的敬畏以及崇拜。」
  「即使面对路路凯无情的侵略,以及屠杀反对者的残酷手段,信徒对神的崇敬也依然不受影响。身材娇小的波尔莫、虚空贤者穆拉、敬爱大地的布德、铁人当古、跑得快的兰德尔、恶鬼安多拉、鳞肤卡卡和黑毛古西纷纷逃往无名荒野法隆德、永久冻土索德尔以及流刑岛邦索特。森林之狼库欧德往北遁走,与雪狼瑟亚德会合。猛角哈德拉克、血鹿伊威逃往北方的蛮荒之地,夜翼安达鲁斯、大熊素胡的部分族人以及貉人斯欧鲁宾则是远渡重洋,流亡至流刑岛。少数的索胡和斑狼吉德涅踏进了无名荒野,虽然大多数都死于非命,还是有少数的幸运儿存活了下来。忍猫亚兹隐居深山,过着销声匿迹的生活。即便是人类之中,也有彻底反抗路路凯的侵略,侥幸存活下来的种族。森林之人锡连的后裔在西方各国开枝散叶,就是其中一例。即使诸神纷纷被贬为魔王,封印于魔王像之中,信徒也并未遗忘诸神,或者是失去诸神。」
  一天晚上,执行猎杀任务的卡乌尔在教堂的大门前遭遇十名左右的卫兵,其中一人指着卡乌尔大叫「魔王」。解决卫兵之前,卡乌尔纠正了那名卫兵的错误。「我是卡乌尔,不是魔王。」卫兵开始四下逃窜,招呼其他的同伴,卡乌尔早已趁机潜入教堂、杀死祭司、完成展示。突破带领同伴回到现场的卫兵所组成的人墙之后,卡乌尔顺利回到森林,向静候多时的饲主覆命。
  「路路凯也知道毁灭诸神并没有想像中容易,因此才会退而求其次,采取将诸神封印至魔王像的方法。诸神是永恒的存在,路路凯十分清楚,因此高龄一百二十七岁的路路凯开始执行最后的计划。」
  「路路凯甚至将宣誓效忠的诸神也贬为魔王,封印至魔王像之中。罪名则是诸神忌妒伟大的阿尔特·塞恩,试图发动政变。路路凯首先怀疑乌德拉的忠心,他结合了其他五柱的诸神打倒乌德拉,将乌德拉封印至魔王像之中。接着又结合其他诸神的力量依序打倒胧、阿卡德、奈尔、席古。最后路路凯穷尽毕生的力量,打倒了六柱之神仅存的伊克西丝,完成了最后的封印。」
  「那时的路踣凯已是垂垂老者,不再是个强大的魔术师。封印伊克西丝之后,油尽灯枯的路路凯也结束了他的一生。据说他的前额烙上了伊克西丝的家徽、垂直的木棒以及X的印记,后人称之为星印。路路凯成为打倒邪恶诸神、解放全体人类的救世主,同时也以人类共主的身分受到世人的歌颂与赞扬。信徒的敬畏与崇拜让路路凯成为诸神之一,名为阿尔特·塞恩的神于焉诞生。」
  卡乌尔总是在入夜之后获得释放,前往人类的城镇。镇上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街头巷尾更是点燃了许多火把,试图揪出隐身于黑暗之中的卡乌尔。碍事者一律格杀勿论,于是街上的卫兵一个个被卡乌尔拖入暗处,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教堂的正前方大约有十几名的卫兵,卡乌尔决定一次解决。自暗处现身之后,卫兵们纷纷嚷着「卡乌尔!」「卡乌尔出现了!」,同时举起手中的长枪或是长剑。对于拥有鹰眼的猎犬而言,眼前的卫兵只是一尊尊静止不动的雕像。于是卡乌尔轻而易举地消灭了所有的卫兵,快步走近教堂。偌大的礼拜堂聚集了几十名老弱妇孺,他们捱着彼此的身体,脸上浮现莫名的惊恐。人群之中,有个身穿祭司服的男子。「速速离去,嚣张跋扈的魔物!主的天罚不会放过你的!」祭司朝着卡乌尔怒吼,语气之中却流露出明显的怯意。卞乌尔静静地排开众人,朝着祭司前进。有人试图阻挡,却被卡乌尔一刀砍倒。这下子大家可慌了,纷纷四处逃窜。当卡乌尔砍倒第二人的时候,礼拜堂只剩下祭司和另外三个神职人员。卡乌尔杀了四人,完成了展示。离开教堂的时候,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路路凯成为神之后,他的门徒为了维系塞恩帝国的命脉,可说是煞费苦心。路路凯的门徒负责看管被贬为魔王的诸神,即使成为魔王之后的诸神力量大不如前,无法造成太大的威胁,依然对门徒造成了莫大的负担。事实上老奸巨猾的路路凯也不会赐予门徒过于强大的力量。」
  「门徒蒐集了路路凯的轶闻传说,替路路凯成为神的前因后果做出合理的解释,同时将这合典籍视为神的轨迹,在西方的世界广为推行。只要帝国的领地发生叛乱,门徒就会立刻率领军队予以镇压,同时展示魔王的力量。第一门徒库西艾罗成为首任教主,在欧兹梅利亚王国位于阿玛迪尔湖畔的首都帕梅克的旧址,建立了教都艾尔席翁,强化了集权的体制。第四门徒阿比克特在帝国境内广设教堂,第三门徒卡塞尔将魔王像埋藏于各地教堂的地下深处,试图藉由魔王像的灵力镇抚当地的人民。第六门徒马帝鸟建立传道师集团,率领传道师向帝国以外的区域传教。」
  「然而门徒之间并非如想像中的团结,彼此存在着明显的利害冲突。于是塞恩帝国出现了分裂,国力也随之大幅衰退,渡过了一段惨澹的时期,直到卡拉利亚王国于纪元900年左右蓬勃兴盛之后,局势才出现了转机。卡拉利亚王国原本是由攻陷分裂帝国的北方首都艾尔席翁、试图建立正统欧兹梅利亚王国的亚尔达斯王子的亲族巴拉斯家族所治理的小国,亚尔贝尔·巴拉斯王向塞恩忏悔、信奉塞恩之后,迎接了被迫四处流浪的第二十二代教主达夫涅。卡拉利亚王国试图利用在西方各国依然深具影响力的塞恩,强化一己的王权。」
  卡乌尔的所到之处总是不乏敌人的踪影。那些人试图妨碍卡乌尔执行饲主的命令,当然是卡乌尔的敌人没错。敌人似乎也知道卡乌尔的长相与身分,总是在夜间加强了警戒,防备卡鸟尔的来袭。一旦感受到卡乌尔的气息,就会四处展开搜索。敌人试图杀死卡乌尔,然而最后被杀死的总是敌人。杀死敌人的卡乌尔堂而皇之地进入教堂屠杀神职人员,完成饲主所交代的展示任务之后,再回到森林中聆听饲主艰深难懂的叙违。
  「西方诸国曾经爆发可怕的传染病,时间大约在纪元1100年至1150年左右。塞恩将传染病视为诅咒师以及灵媒的杰作,宣称人民应该接受阿尔特·塞恩的庇佑,以免除死神的召唤。事实上死于传染病的塞恩信徒并不多,据说跟教会的秘密仪式以及所提倡的生活习惯有关。总之在传染病肆虐的五十年间,塞恩的信众呈现爆发性的成长,直到1269年人类口中的达布尔事件爆发为止。」
  「事实上在魔女安蝶率领无名荒野的布德、当古、吉德涅等族人占据梅希尔王国之前,魔女就已经在各地活动了。魔女是怎么诞生的呢?路路凯侵略、占据了兽人族的家园,迫使兽人族远走他乡之后,还是有少数的人类与兽人族展开接触。虚空贤者穆拉将她们视为同伴,从她们的身上得到宝贵的情报,或者是将敌后侦查的任务交付给她们。然而就我所知,魔女军团的组织者其实是人类,也就是所谓的魔女。再也没有比人类更适合居中协调或者是折冲谈判的种族了。在安蝶起兵之前,魔女布拉娜、魔女姬比萨、魔术师爱德万、魔女贾娜等人就已经奔走于兽人之间,努力消弭不同种族的隔阂与藩篱,齐心协力对抗共同的敌人。从穆拉口中得知真正的历史之后,对他们的遭遇表示同情,甚至愿意为了他们起而反抗的人类深知大家必须团结一致,否则根本是毫无胜算。不,即使是聚集所有的力量,依然不是人类的对手。」
  入夜之后,获得解放的卡乌尔展开狩猎人类的任务。人类的城镇起了一阵骚动,大家的口中呼唤着卡乌尔的名字,将他当成了恐怖的怪物。杀死神职人员、分解失去生命的躯体之后,卡乌尔嗅了嗅自己的身体。难以言喻的恶臭,他想着自己说不定体内早已腐烂了。这时卡乌尔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对展示的呈现有了自己的想法,而不单单只是执行饲主交代的任务。
  「梅希尔王国试图夺回失陷的达布尔,却遭到魔女军团的迎头痛击,几乎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这时邻国卡拉利亚伸出了援手。卡拉利亚招募精兵,宣布在塞恩的庇护之下组成圣骑士团,替卡拉利亚王国军越过国境进入梅希尔王国的军事行动找到合理的藉口。从此以后,圣骑士团成为唯一可以在他国领地自由行动的军队。于是圣骑士团夺回达布尔,魔女安蝶败走他方,与魔女涅莎梅与魔术师亚雷古等人继续转战各地,在西方各国四处点燃战火。」
  「圣骑士团成为对抗魔女军团的中流砥柱。在魔女军团的侵略与蹂躏之下,西方各国纷纷加入了圣骑士团的阵营,原本隶属于卡拉利亚王国的圣骑士团逐渐成为西方各国的联合军队。安蝶和亚雷古在科卡·萨拿克殡命之后,当时的塞恩敦主诺耶库德宣布人类大获全胜。他不但赞扬、祝福圣骑士团的功绩,同时也主张圣骑士团的组织理应延续,结果获得西方诸王的一致赞成。」
  「据说教主诺耶库德是首先使用『人类』一词的人物。诺耶库德宣称在主阿尔特·塞恩的面前,所有的人类一律平等,理应团结一致抵御外侮。于是安蝶之乱结束之后,塞恩的地位与实力获得飞跃性的成长,挟着圣骑士团的优势武力介入各国的纷争,美其名是居中协调,真正的目的却在于武力传教。随着无数的教堂先后竣工,塞恩也以惊人的声势吸收了可观的信徒。」
  「现在的西方世界几乎都纳入了塞恩的版图。畏惧与崇敬的力量创造了神,更多的畏惧与崇敬也会增加神的力量。如果有人真的召唤出天神路路凯,我们恐怕会在一瞬间死于非命吧。即使成为天上与地上之王的路路凯不太可能协助人类,敌人的强大也是无法否认的事实。除非设法动摇塞恩的信仰、削弱塞恩的势力,否则我们根本是毫无胜算。」
  入夜之后获得释放的卡乌尔前往人类的聚落。这个城镇有些面熟,过去卡乌尔曾经在这里待过一阵子。过去?什么时候?卡乌尔不知道。河畔的城镇,克尔克河。卡乌尔低鸣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不对,这里不是奈赫尔,没那么热闹。多雷亚大教堂。算了,那是不堪回首的记忆。这里不是奈赫尔,是另外一个小镇。奈赫尔位于出海口,这里不是。海林古。没错,这里是海林古,领主是比克斯拉伯爵,是个圣骑士。印象中应该是雄志队的指挥官——这点倒是记得很清楚。因此城里的警戒特别森严,每个转角都站着一名士兵,比较重要的据点甚至由两名士兵负责看守。士兵个个杀气腾腾,体型也格外精实,跟其他城镇的散漫卫兵大为不同。这里是战场,不是狩猎场。久违多时的硝烟味让卡乌尔恢复了冷静,可惜却维持不了多久。
  卡乌尔从阴暗的小巷中探出头来,旋即又缩了回去。
  右手压着胸口,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距离1凯恩(约20m)的前方转角。那不是雄志队,也不是一般的卫兵,身上的装备明显不同。卡乌尔认识那套盔甲。转角处共有两人,其中一名的身材格外矮小。戴着头盔,掀起了面罩。虽然看不到对方的长相,不过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列列摇摇头。我是卡乌尔,必须执行猎杀人类的命令。非这么做不可,别无选择。卡乌尔不可以、也不必拥有自己的想法。
  于是卡乌尔再度探出头来,观察不远处的两名圣骑士。没错,那是圣骑士。胸甲和剑柄有个星锁的纹章,对方正是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星锁的队员。
  两名圣骑士都拉起了头盔的面罩。其中一人没见过,不过另一人——身材矮小的圣骑士倒是认识,而且还相当熟悉。不是卡乌尔认识,而是列列的熟人。
  身材矮小的圣骑士正是塞尔吉。塞尔吉·法连德尔。
  卡乌尔开始攀爬建筑物的外墙,没多久兢爬上了屋顶。在屋顶上移动的同时观察街道的情况,这才发现圣骑士几乎占据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不是只有塞尔吉跟她的同伴而已。看来星锁不但进驻了这座城镇,还在巴朗大教堂的附近布下重兵,静待卡乌尔的自投罗网。
  不过星锁显然没想到卡乌尔竟然会爬上屋顶。即使绕了远路,即使花费了额外的时间,卡乌尔还是在星锁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接近巴朗大教堂。猎物近在眼前,卡乌尔不禁无声地吼了一下,然而尖锐的獠牙和利爪却还是碰不到猎物。
  巴朗大教堂座落于广场的正中央,星锁的骑士散布在广场上的每一个角落。除了骑士之外,现场还有好几名从士以及雄志队的队员。四周燃起了熊熊的营火,完全找不到足以藏身的阴暗处。一名星锁的骑士大刺刺地从广场上的骑士、从士以及雄志队队员之间穿越,口中念念有词。那个圣骑士——列列不禁啧了一声。该不会是他吧?那种嗓门,应该错不了。没错,正是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
  卡鸟尔小心翼翼地改变位置,仔细地寻找趁虚而入的机会,却依然是徒劳无功。当然,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如果是毫无实战经验的乡下卫兵,卡乌尔绝对有以一当百的信心。然而敌人可是能征善战的星锁,就算折损了一、两个人,其他的队员也不会惊慌失措,更不会自乱阵脚。星锁一走会卯足全力,沉着而确实的打倒敌人——即使对方只有一个人而已。
  趁着日出之前,卡乌尔离开海林古,回到了森林之中。他不在乎自己,可是一想到友友可能遭受的待遇,内心顿时感到十分不安。可是就算冲进星锁的阵营,就算一连杀死好几人、甚至是十几人之后力竭而亡,友友就会获得释放吗?就在卡乌尔违背自己的本性,开始左思右想之后不久,饲主和绿色巨人的身影顿时映入眼帘。
  「卡乌尔,你的身上似乎没有鲜血的气味。」
  「……星锁。」
  「哦?」饲主顿时笑容满面,彻底颠覆了卡乌尔的预期。「真的吗?星锁终于采取行动了。卡乌尔,恭喜你了,你的辛苦总算是有了代价。」
  饲主取下卡乌尔的面具。巨人发出一声低鸣,身体微微颤抖。无视巨人的抗议,饲主轻轻地捧起卡乌尔的脸颊。
  「卡乌尔,让那些人类开开眼界,证明你不是普通的猎杀者吧。」
  ※
  卡乌尔静静地等待。除了等待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
  在巨人的带领之下,卡乌尔穿越一座座的森林。有时停留于森林的深处,有时在饲主的命令之下潜入人类的城镇,却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机会。
  于是只好继续追踪猎物,一路朝着北方前进。
  身躯庞大的猎物在途中一分为二,顿时轻巧了许多。猎物穿越奥兹梅利亚寂静的森林,进入锡雷之地受到诅咒的古老森林。抵达荒波之海的沿岸之后,继续往北方前进。
  猎物越过摩特利奇王国与库杰帝国的国境,渡过在古代语之中象征光束的伊罗特河,旋即转向西行。绕过白银山脉之后,朝着库杰帝国的帝都凯修塔法挺进。
  接下来的三天,猎物滞留于庄严肃穆的帝都。只可惜帝都的警戒过于森严,完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告别帝都之后,猎物朝着南方前进,渡过鲁梭河与摩梭河,进入梅希尔王国的领地。
  当猎物进入位于军塔那河畔的古老小镇,饲主终于在当天夜晚对卡乌尔下达命令。
  「再过不久,就是白星月(12月)的23日了。纪元1267年,魔女安蝶与魔术师亚雷古就是在这一天于科卡·萨拿克不幸阵亡,你就选在我们的败北之日了结那只老狐狸的生命吧。」
  于是卡乌尔获得释放,潜入名叫列南的古老小镇。
  猎物正处于半休息的状态,而且经过长时间的移动之后,显然是大为疲倦。移动期间,猎物在无数次的小规模战斗中屠杀了许多魔女的朋友,却完全没有发现卡乌尔的身影。卡乌尔好几次试图接近目标,却并未贸然下手。当然,这是饲主的命令。卡乌尔的饲主希望一击得手,彻底根除后患。猎物生性狡猾,万一让猎物产生了戒心,往后势必更不容易接近目标。不过猎物应该已经忘了卡乌尔的存在了。毕竟追踪猎物的期间,卡乌尔从未执行猎杀人类的任务。
  而且局势的发展,也对卡乌尔有利。
  橙色头发的高瘦男子自猎物——也就是星锁的行列之中离去,往南方前进。卡乌尔是从饲主的口中得知这项情报。
  伊安·布莱克华德,他的存在与否左右了成败的关键。列列——不,就卡乌尔所知,老大——也就是伊安总是跟目标形影不离。除了率领影犬纵横战场之外,伊安——那个相貌奇特的高瘦男子同时也是目标的贴身保镖。
  如今伊安基于不明的原因,离开了星锁的行列。而且星锁才刚进入城镇,紧绷的情绪势必会为之松懈。即使未到疏于戒备的程度,也必须花费额外的时间才能重整防御队形。而且列南的先天条件不利于防御,除了位居河岸之外,城墙也年久失修,杂乱的建筑物和蜿蜒的小巷更是只有当地人才熟悉。再加上宏伟气派的建筑物屈指可数,目标的所在位置更是一目了然。
  如今卡乌尔已经锁定目标,来到商人阿夏尔的豪宅。列南位于萨恩洛马伯爵的领地,伯爵的居城却不在这里。商人阿夏尔是列南数一数二的名士,几乎可说是这座城镇的实质支配者。除了阿夏尔的豪宅之外,城里唯一上碍了台面的建筑物也只有亚莱南大教堂,其余都是普通的平房,或者是两层楼的建筑。根据饲主的说法,阿夏尔是个藉由攀附权贵而致富的商人,势必会对远道而来的魔女讨伐队大献殷勤。魔女讨伐队早已被各地领主的高规格接待宠坏了,若当地领主的接待稍有疏漏,甚至会挟着强大的武力要求对方提供大量的资金或是物资。基本上这已经是众所皆知的秘密,阿夏尔应该也会以丰盛的晚宴款待魔女讨伐队的主要干部,提供温暖的住所。表面上希望魔女讨伐队留下来长期作客,心里面却巴不得这些白吃白喝的恶棍尽快离去。卡乌尔的目标并不是经不起餐风露宿的生活,却不代表他不喜欢奢侈的享受。事实上魔女讨伐队经常接受来自各地的资金援助,其中有一大部分都落入他的私囊。这些长期累积的私人财物除了充当影犬的活动经费之外,几乎都成为他打点行头或者是私人收藏的购入资金。外界甚至传言他就是荣升教主厅密仪省探查部长的前任星锁队长亚加农·兰古雷的幕后金主。教主厅内部对于金钱的管理十分严格,即使是贵为部长,手头也绝对称不上宽裕。事实上那个男人所掌握的资金来源,绝大多数都是承袭白兰古雷。两人不但是同乡,他又曾经配合过兰古雷的特殊癖好——如同那个男人所舌,两人于公于私都是无法分离的存在,完全是十足的命运共同体。当初是怎么知道这些秘密的,卡乌尔已经记不得了,列列也不清楚。大概是偶尔充当护卫的时候曾经听他提起,结果就烙印在脑海之中吧。没错,卡乌尔——事实上列列也认识那个男人。他在战场上的时候总是威风凛凛,平常却是个小心谨慎、甚至是纤细敏感的男人。唯一的弱点就是对于金钱、美食和美酒毫无抵抗能力。他自称是出身贫寒的骑士,表面上虽然豪迈不羁,内心却对自己的家世感到自卑,甚至是深深地厌恶自己。他对属下十分严格,对自己更是高标准地要求,只是偶尔喝醉酒的时候,会对第二天早上前来唤醒他的副队长大卫·林奇大发雷霆。卡鸟尔曾经多次目睹类似的画面。现在回想起来,离开部队——例如接受贵族的款待、大啖美食,或者是外宿豪宅的时候,那个男人几乎可说是毫无防备。
  豪宅的周边部属了四名卫兵,看起来应该是阿夏尔雇用的私人佣兵,另外还有两名星锁的从士负责把守玄关。以辎重卒为主的运输部队在城镇中央的广场野营,其他队员则是分散至列南的民宅过夜。阿夏尔的私人佣兵将玄关交给星锁的从士,在豪宅的四周来回巡逻。豪宅本身的格局并不是方正的四边形,有些地方突出,有些地方凹陷,光是站在四个角落容易造成视觉上的死角。不过对而卡乌尔来说,这种格局反而更容易下手。
  卡乌尔躲过卫兵的视线,朝着豪宅的凹陷处直接挺进。奔跑的时候不发出任何声响,已经是卡乌尔的独门绝技了。藏身于阴暗处之后,卡乌尔攀上外墙。只要有一点点可以让指尖着力的沟槽或是突出物,卡乌尔就可以轻易地攀上垂直高度大约1凯恩(约20m)或是2凯恩(约40m)的墙壁。沿着外墙攀上屋顶的过程当中,卡乌尔从未低头俯视地面。期间似乎有一组卫兵自脚下通过,然而卡乌尔并未停止攀登,卫兵也没有停下脚步。
  屋顶积了一层薄簿的白雪,两座不算高的了望塔分立两侧。卡乌尔爬上其中一座了望塔,设有简陋屋檐的塔顶看不到卫兵的踪影。了望塔的地面设有一扇门,费了一番工夫橇开门板之后,通往屋内的木梯顿时映入眼帘。木梯通往狭小的房间,只有一扇对外的门,而且并未上锁。卡乌尔注了一些油,轻轻地推开门板,门后正是豪宅最高层——也就是三楼的空间。
  三楼共有两间大房间,以及三问小房间。走廊空无一人,听不见任何声音。这里应该是阿夏尔和他的家人主要的生活区域吧。沿着楼梯走下二楼之后,卡乌尔闭上双眼,脑中顿时闪过一道电流,仿佛开放了某种开关。微微睁开双眼之后,眼前的世界顿时为之丕变。墙壁、地板和天花板呈现黑色与白色的调和,空气弥漫着蓝绿的色块。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其他颜色,然而在黑色与白色的干扰之下,看起来格外吃力。红与黄,生物的色彩。目标就是其中之一。不知道为什么,卡乌尔就是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当然不是。迈开脚步的同时,卡乌尔心想,事实上这个结果早就在预料之中,卡乌尔的心里面有这种感觉。抑或是眼前的局势发展促使卡鸟尔产生这种念头呢?或许吧,不过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那个男人本来就该死,无关个人的情感或是偏见。我的脑袋不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他不是什么好人,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那种人的存在只会让大家自相残杀,连我这种脑筋不灵光的人都会被他利用,成为他的道具。什么?我在替自己的行为辩解吗?其实我只需要寻求友友的谅解,而且友友一定愿意原谅我。难道不是吗?这么做也是为了友友,否则友友恐怕就没命了。所以我别无选择,也无从选择。当时我以为魔女杀死了友友,一心只想杀死魔女和魔女的同伴,替友友报仇,结果被他所利用。那个家伙总是如此,绝对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人事物。利用他人建立无数的功勋之后,才成为魔女讨伐队的队长。哼,说穿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到了,应该就是这里。那个家伙就在黑与白的色块之后。这是——墙壁。不对,是门扉。轻轻地推开门扉,应该没有发出声音吧?不知道,也没差。找到了,果然在这里。红色与黄色的变动体。怪了,有两个,而且还紧紧地贴在一起。没关系,比较大的才是目标,这点我很清楚。
  蹑手蹑脚地前进、闭上双眼、再睁开眼睛。
  四周一片黑暗,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不过还是依稀可以辨识出床上躺了两个熟睡的人。
  一个人的身体蜷缩在毛毯之中,另一个人的头部和左手晾在毛毯外面。头部和左手晾在外面的
  那个才是目标。拔出长剑和短刀之后,卡乌尔在心中默念目标的名字。
  比利·布朗多罗。
  没有恐惧,更不会有其他感觉,只是永远无法睁开双眼而已。对你而言,这已经算是相当慈悲的死法了。
  短刀刺入喉咙,长剑插进心脏。剑刃接触肋骨的时候,发出一声闷响。布朗多罗缩起了身子,嘴巴张得大大的,然而他已经连最简单的呼吸都办不到了。眼皮微微抽搐。握紧长剑轻轻一扭,布朗多罗的身体终于停止了扭动。结束了,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拔出长剑和短刀之后,卡乌尔突然想起一件事。
  跟布朗多罗睡在一起的人是谁?从体型来判断,应该是个女人。有没有搞错,这里可是阿夏尔的豪宅呢。现在该怎么处理?卡鸟尔还来不反做出决定,身体就自动做出了反应——不,应该是即将做出反应。正当卡乌尔的长剑准备刺入毛毯的瞬间,女人突然从毛毯中探出头来。发现房间多了一名入侵者之后,女人立刻掀开毛毯,从床上滚了下来,手中同时抄起了类似柴刀的武器。动作十分灵活,反应也相当迅速,完全不像是大梦初醒的人。大概是受过相当的训练吧,卡乌尔心想。不过对于卡鸟尔而言,杀死这个女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说也奇怪,就是下不了手,就是无法下手。
  握着长剑的右手停在半空中,卡乌尔几乎无法呼吸。
  女人一丝不挂,全身赤裸。只见她单膝着地,举刀对准了眼前的敌人。朝着床上迅速地瞥了一眼之后,轻轻地叫了声队长。
  房间里面没有光源,只能依靠从窗户的挡雨板缝隙泄漏进来点点星光勉强辨识四周,完全看不到女人脸上的表情。不过眼前的女人应该拥有一身小麦色的肌肤、微翘的黑色短发、蓝色的瞳孔。说话的声音十分熟悉,应该是错不了的。列列差点说出女人的名字,幸好在最后一刻强行忍住。万一真的脱口而出,身分一定会因此而曝光。不对,我戴着面具,卡乌尔的面具。现在的我是卡乌尔,不是列列,她不会知道的。比利,布朗多罗死了,是我杀了他。不只如此。奈赫尔的多雷亚教堂。以星印为雏形的银色首饰,表嵌了好几颗蓝色的宝石。妈咪。她已经知道了吗?已经接获通知了吗?好久以前的事了,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任由魔女继续嚣张跋扈,有一天妈咪一定会死在魔女的手上。没错,她曾经这么说过。可是——事情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
  是我。
  莎莉。
  不是魔女。
  莎莉的母亲,是被我杀死的。
  「你是……」莎莉压低音量,声音有些嘶哑。「卡乌尔……?」
  列列下意识地摇摇头。莎莉将如何解读这个动作?列列的摇头又代表了什么?不知道。莎莉大叫一声:
  「你杀了队长……!」
  只见莎莉高高跃起,列列立刻往后退了几步。莎莉的刀尖扑了个空,并未命中列列的身体。
  然而列列的面具却被莎莉一分为二。
  破裂的面具掉落地面之前,列列立刻以左手遮住颜面。莎莉继续发动第二波攻势。身体撞击,近身肉搏。混乱之中,倒持的短刀似乎刺中了某种物体。莎莉发出野兽般的喘息。两人滚来滚去,最后列列被莎莉压制在地。列列咬紧牙关。不能出声,否则身分就曝光了。骑在列列身上的莎莉再度举刀,列列连忙松开短刀的刀柄,挡住莎莉的右手腕,同时以右手的剑柄猛击莎莉的腰部。莎莉发出痛苦的呻吟,左手掐住列列的颈部。

  「去死吧!死吧!可恶的卡乌尔!居然杀了队长……!只有队长肯对我好,你居然就这样杀了他!而且还杀了妈咪!杀了莎莉的妈咪……!」
  力量异常强大,却不至于无法抵抗。可是,我到底在做什么?就这样放弃了吗?可是,友友她……!右手可以活动,可以推开莎莉,更可以致莎莉于死。不难,很容易的。我办不到,我不想杀死莎莉。可是,友友怎么办……?
  咦?
  怪了。
  难以呼吸的痛苦逐渐远去。
  我什么也没做呀。
  「……咕……」
  莎莉突然不支倒地,坚硬的物体同时撞击地面。莎莉的脸孔就在列列的身旁,呼吸急促,不正常的急促。莎莉咳了几声,吐出好几口东西。这种味道……鲜血。莎莉吐血了,为什么?
  「可、可恶……可恶……卡乌尔……你夺走了莎莉的一切……妈咪……队长……全都被你杀死了……可恶、可恶……」
  莎莉内心的憎恨伴随着口中的鲜血一涌而出。仔细一看,鲜血并不是全部来自口中。莎莉软绵绵地倒在列列的身上,温热的液体逐渐在列列的胸口和腹部扩散。血,莎莉的血。
  列列朝着莎莉的腹部以及靠近小腹的地方伸手一探,果然不出所料。
  大量的鲜血自腹部的伤口一涌而出,完全没有止息的迹象。
  短刀在混乱之中刺入了莎莉的腹部。伤口很深,而且短刀已经拔出。
  「可恶……卡乌尔……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莎莉勉强挺起上半身,眼泪和鲜血顿时滴落在列列的脸上。脚步声传入耳中,还有说话的声音。有人接近了。莎莉的双手扼住列列的颈子,力量异常地虚弱。房门开启,光线映人房间,大概有人拿着烛火吧。莎莉的脸庞顿时映入眼帘。扭曲的五官、痛苦与愤怒的神情。眼角噙着泪水,嘴巴到下颚的部分全都是血,令人不忍卒睹。然而莎莉脸上的表情,不就是我造成的吗?我的——啊,糟糕。
  面具不在脸上。
  代表莎莉也看到了我的真面目。
  难怪莎莉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列列……?你还活着……?」
  莎莉笑了,又哭又笑。不,应该是生命的火光即将熄灭之前所呈现的面貌。
  「……列列是……卡乌尔……?」
  为什么?
  莎莉鼓起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勉强挤出这句话之后,旋即以双手覆盖脸颊,发出惊天动地的悲鸣。进入房间的卫兵迅速递出长剑,列列的身体自行做出反应。只见他奋力推开莎莉,闪过卫兵的攻击之后顺势一滚,捡起掉在地上的短刀。将短刀送入卫兵的眼珠,一脚将卫兵踢开的同时,另一名卫兵接着冲进了房间。列列舍起红莲钢打造而成的长剑,闭上视力模糊的左眼,卫兵顿时变成静止不动的雕像。以右手的短刀和左手的长剑解决第二名卫兵之后,列列又顺势砍翻了准备进入房间的第三名卫兵。
  回头一看,双膝跪地莎莉呈现上半身往后倒下的怪异姿势。双手并未压着伤口,而是在胸前合握。
  掉在地上的火烛怱明怱暗。
  「亏我以前……」
  莎莉的眼神已经失去了神采,却依然凝视着列列。
  「还有点喜欢你呢……」
  列列忍不住想要捣起耳朵,可惜却迟了一步。
  「叛徒……」
  抱歉。
  简单的两个字,却哽在喉咙说不出口。嘴巴一张一合,就是半点声音也没有。
  列列来到床边,抽起床上的毛毯,视线尽可能地回避布朗多罗的尸体。将毛毯盖在莎莉身上之后,莎莉似乎说了些什么,列列却听不见。莎莉就要死了,都是我害的。不是卡乌尔,是我做的。全都是我的错。
  列列突然想学卡乌尔仰天长嚎。
  不争气的喉咙还是半点声音也没有。
  于是列列只好匆匆地离开房间。
  ※
  时至今日,恐怕已经没几个人记得发生于纪元1276年白星月(12月)23日的历史事件了。虽然还不到完全没有的地步,却也几乎是寥寥可数。
  在那场战役当中,他选择了支持魔女安蝶和魔术师亚雷古。事实上发现安蝶与亚雷古、告知真正的历史、指导他们从事各种修行、进而协助他们与魔王订定契约的人正是他。如今一百二十余年的时间过去了,曾经活跃于那个时代且迄今依然健在的人物到底还剩下多少?
  过去的诸砷、也就是现今的魔王所拥有的形象其实是非常不确定的。没有任何一个魔王清楚地记得诸神时期与路路凯作战的细节,甚至连百年前与其他魔女缔结契约的记忆也十分模糊。魔王原本是天上诸神,这就是诸神的特性。神不会创造历史。唯有像人类或是其他的高智能生命体,才会将诸神的名字刻划在历史上。无论是神或是魔王,都必须经过召唤才会现身。至于像路路凯这种从人类变成天神的个案是否相同,他并不清楚。不过既然都是天神,应该也是一样的。
  换个角度而言,或许诸神以及魔王都是注定步上灭绝之路的存在。
  每当他从长久的睡眠中睁开双眼的时候,内心就不禁有感而发。
  目前还有魔女透过血之盟契的方式召唤魔王,一旦血之盟契失传了,魔王将永远消失于地上的世界。人类不太可能召唤路路凯——严格说来应该是阿尔特·塞恩,毕竟天神的力量不是人类所能掌控的,人类也不会甘于接受天神的支配。崇敬天神是一回事,在天神面前屈膝平伏任凭使唤又是另一回事。人类对于神的信仰只是基于自我规范、牵制他人、凝聚共识、善意的理解或是恶意曲解的便宜之计。人类之王永远都是人类,不可能被其他存在所取代,这也是大部分的人类无法与森林和平共存的原因。
  每当他从长眠中苏醒,就忍不住询问自己。
  我们真的有任何的胜算吗?为了赢得胜利,是否还有其他的手段或是方法?每当他苦思良策的时候,意识就为之模糊。还有下一次的苏醒吗?他不禁扪心自问。再过不久,他将失去一切的知觉,等待下一次——恐怕是最后一次的苏醒。这是上天赐予他最后的短暂时间。
  然而他却无力改变什么。
  只能静静地躺在树屋之中的床上。
  穆拉不识父母,严格说来应该是没有双亲。穆拉的雏形就像是树干中的虫卵,经过长时间的生长之后,成为貌似老人的矮小成体,离开寄居已久的树干,展开与大自然为伍、与虫鸟嬉戏的生活。两百年之后,再回归尘土。穆拉从精灵的身上习得控制火、雾以及风的技术,他们称之为欧马。然而对于穆拉而言,这只是单纯的游戏罢了。穆拉性好和平,不喜争斗,然而路路凯的侵略却改变了他们。
  狡狯奸诈向来是世人对穆拉的负面评价。或许吧。身为森林之子,穆拉对与森林为敌的路路凯抱持着强烈的憎恨。一旦森林遭受侵略,穆拉势必难以存活——不,甚至连诞生都不被允许。既然选择了战争,当然是不择手段也要赢得胜利。穆拉天生孱弱,不适合站在第一线冲锋陷阵,只能选择动脑。因此穆拉不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机会,也因此被冠上了狡猾的称号。
  他是个长寿的穆拉,在战争中渡过漫长的一生。在所有的穆拉当中,他的好奇心格外旺盛,年轻的时候曾经与友人一同研究长生的秘法。事实证明长生的秘法确实有效,上天赐予他许多额外的时间。如今终点近了,这次不是觉悟,而是领悟。这是最后一次了。他不会在下一次的长眠之后再度苏醒,迎接他的将是死亡。
  很久很久以前,魔女姬比萨曾经提出伟大洪流的说法,他对这种说法抱持存疑的态度。穆拉诞生于森林,死后回归尘土,这就足够了。
  他的眼睛只剩下感光的功能,甚至连仅存的这种功能都即将消逝。
  这时他突然感到一阵突兀。当他苏醒之后,四周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至于是什么变化,似乎也说不上来。他只知道过去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人,有些人跟他说话,有些人轻抚他的身体,如今那些人全都不见了。
  这就是所谓的结束吗?
  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结束了。
  「库达拉奇。」
  不对。声音,听得很清楚。光线不是暗了下来,而是被遮住了。
  「听得见吗?库达拉奇。该不会已经不行了吧?看来我似乎迟了一步——慢着,你应该听得到吧?」
  这是谁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很久很久以前——难道是?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吃了一惊是吧?真的那么相似吗?眼睛已经看不到形体了,不过听觉还是有作用吧?库达拉奇,我的声音是不是跟父亲很像?」
  不可能。父亲?都已经一百二十几年了,不可能的。
  「当然,我并不认识父亲——那已经是我年幼时光的往事了。不过,那巴拉克常常和我提起他的事。他说我长得像母亲,声音和个性则是像父亲。啊,那巴拉克已经在很久之前逝世了。」
  那巴拉克,我的挚友。那一天——纪元1276年白星月(12月)23日、科卡·萨拿克沦陷、安蝶和亚雷古相继殒命的日子——那巴拉克,我的挚友带着安蝶与亚雷古的悲恋结晶——也就是他们的儿子远走他方。当时库达拉奇从安蝶的伴侣、也就是魔王路基法尔崩解的肉体取出真金秘玉,同时发现亚雷古的伴侣魔王利利亚体内的真金秘玉已经不翼而飞了。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库达拉奇却坚信那是那巴拉克的杰作。
  之后库达拉奇四处寻找那巴拉克——严格说来应该是那巴拉克以及安蝶和亚雷古的儿子,抑或是继承两人血脉的后裔。
  只可惜最后还是无功而返。1376年复活的魔女安蝶再度举兵,事实上二代安蝶的真实身分是安蝶之姊的后人拉美,并非安蝶的直系子孙。
  或许已经死在不知名的地方吧,然而库达拉奇的心中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那巴拉客和库达拉奇是同一天离开树干的穆拉,两人共同研究长生秘法,一起探究古老的秘密。或许有一天,那巴拉克会突然出现在大家的面前,或许他已经将安蝶与亚雷古的子孙培育成优秀的魔女,或者是优秀的魔术师,甚至已经跟魔王利利亚签订契约——自从定期陷入长眠之后,类似的景象库达拉奇不知道已经梦见过多少次了。难道这是梦境的延续吗?
  「即使穆拉族以长寿着称,活了三百年的你也算是异数中的异数。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你跟那巴拉克发现了长生的秘法。难道你不认为这种秘法也能应用在人类的身上吗?不瞒你说,那巴拉克曾经有过这种想法。事实上穆拉族的生活方式,就已经包含了秘法的精神。我已经一百三十岁了,到现在还是很年轻。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假象,肉体早就垂垂老矣。库达拉奇,虽然我不像你已经准备踏上最后的旅程,却也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这算是临死前的幻梦吗?安蝶和亚雷古的儿子竟然出现了,而且近在眼前。可惜衰老的肉体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库达拉奇多么希望能够仔细端详他的长相,这种卑微的愿望却即将堕入永无止境的黑暗。这就是死亡吗?库达拉奇喃喃自语。肉体即将回归尘土,意识却只是单纯地消失,归于虚无。想不到自己活了三百年,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陷入畏惧死亡的窘境。
  「我的本名是罗耶尔·亚雷古安蝶·路·欧拉。」
  罗耶尔,这是亚雷古和支蝶赐予儿子的名字。
  亚雷古安蝶,代表他是亚雷古和安蝶之子。
  路·欧拉——这是……?
  不可能。
  「是的,库达拉奇。我阅读过路路凯文书,而且已经牢牢记在脑中了。我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这是承袭自母亲的天赋。」
  矩形之书、菱形之书、椭圆之书、梯形之书。据说这是路路凯晚年所创作的魔术秘传,想不到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
  「你已经累了吧,库达拉奇。安心地踏上旅程吧,我不会让你们的牺牲与付出化为乌有的。」
  到底有什么企图?
  罗耶尔。
  你想做什么?
  「路路凯曾经降伏了六柱之神,现在我只是比照办理罢了。」
  慢着。
  你说什么?
  「我要成为新的天神。」
  路·欧拉。
  穆拉族的古语,神人之意。
  那巴拉克,我的挚友啊。你到底对亚雷古和安蝶的儿子灌输了什么?
  「再见了,库达拉奇。」
  啊啊——
  黑暗降临。
  太可怕了。
  虚无。


第3话 幻影与无形之剑
  这种感觉,就像是穿着荆棘织成的衣服。饮用水带着泥巴的腐臭味,食物如同小石般坚硬,完全无法入口。每踏出一步,脚底就传来针刺般的疼痛,然而地上根本没有针,这只是自己的错觉。没错,我很清楚。波尔莫十分友善,尼姆姆、蓝拉和梅洛尔都对我很体贴。至于那些魔女——友友知道的魔女全都出门了,不是很清楚。不过倒也没有魔女当面奚落友友,或是假装对友友视而不见。友友被欺负了吗?没那回事。欺负?拜托,又不是小孩子了。魔女正忙着战斗,哪有时间刁难友友这种小女孩。这只是友友单方面的想法,简而言之就是被害妄想症。友友确实受到监视没错,如果想要离开秘密基地,一定会遭到吓阻。如果想要自我了断,一定会受到制止。原因很简单,友友是个人质,作用在于迫使列列成为道具、成为猎杀人类的猎犬。没错,猎杀人类的道具。其实友友早就知道列列做了些什么。之前回来的时候,列列虽然什么都不肯说,传言早就已经满天飞了。卡乌尔、卡乌尔、卡乌尔。列列一直在杀人。露西亚、露西亚。魔女露西亚让列列成为杀人的机器。友友是控制列列的人质,更是让列列成为道具的道具。之前列列随着魔女讨伐队南征北讨,与魔女军团展开一次又一次的激战,如今却为了魔女残杀人类,不知道他的心里面有什么感觉?友友无法想像,也不愿想像。太可怕了,杀人。然而列列依然前往战场,挥动手中的武器。即使全身是伤,依然不断地杀人、杀人、杀人、杀人。
  友友不喜欢战争。肉食野兽以及人类杀害动物充当食物,这点还叮以接受,也能够理解。然而并非为了取得食物来源的杀戮,显然就没什么道理。
  战斗是唯一的活路,是不得不的选择,基本上友友可以理解。魔女和魔女的朋友只能生活于森林之中,然而对于人类而言,铲平森林开辟稻田才是他们的生活方式。森林中的狼群常常袭击家畜,有时也会攻击人类,因此人类完全没有跟魔女和平共处的念头。村子逐渐扩大为小镇,即使筑起了城墙,居民的生活圈依然不断往外延伸。于是城镇的规模愈来愈大,人类继续繁殖,不断地繁殖。为了解决最基本的民生问题,人类必须砍伐森林、必须开辟荒地、必须种植作物,必须饲养家畜当成毛皮以及肉食的来源。对魔女让步,等于是牺牲自己的利益。没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利益,更没有人愿意挨饿受冻。温暖的火炉绝对比酷寒的天气更有吸引力。这点魔女当然也很清楚,因此她们认为战争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或者真是如此吧,双方都有各自的立场,大家都有各自的正义,没有绝对的对错。友友只是难以苟同,如此而已。
  既然如此,什么是真正的正义?我所认同的正义又是什么?
  我到底想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存活下去?
  就算我想到了什么好方法,大家应该也会嗤之以鼻吧。
  因为我只是个人质,只是个让道具成为道具的道具。
  「多少吃一点吧,阿拉雅。」话才刚说完,贴心的波尔莫就忙着将树果以及蜂蜜送到友友的面前。友友将食物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即使勉强吞进肚里,很快又会全部吐了出来。
  入夜之后,友友总会忍不住哭泣。眼泪流乾之后,应该就不会想哭了吧,友友心想。然而即使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晚上还是会流泪。
  魔女的修行更是毫无进展。每当友友闭上眼睛试图冥想,就会忍不住想要大吼大叫,甚至是拳打脚踢。
  伟大的洪流?生物终将死亡,回归伟大的洪流?这种说法相当可疑。若真如此,努力存活下来跟急着寻死又有什么不同?每一条生命都没有所谓的价值,生命就是生命,有生就有死。没错,魔女自己也这么说。立志成为魔女的人完成必要的修行之后,就会举行成为魔女的仪式。你是一个人,为师者询问。我是一个人,弟子回答。你是什么样的人,为师者询问。我是一人之人,弟子回答。接着师者与弟子同时咏唱。你是、我是一人之人。你是、我是一个人、一个生命。你是、我是无限流转的生命碎片。生命是繁星、是天空、是大地、是水、是火、是岩石、是砂砾、是宇宙、是所有的一切、是一切的起源。你是、我是注定面对死亡的存在。你是、我是在死亡之前努力存活的生命碎片。最后师者赐予弟子魔女之名。魔女认为所有的生命一律平等,既然如此,无论是饥饿而死或是客死异乡,不都是一样的吗?无论是洋溢着喜悦、充满了悲伤抑或是受尽无限的痛苦,生命都必须包容一切,然后面对死亡。
  我呢?才不要呢,开什么玩笑。
  我喜欢温柔体贴的生物,喜欢对我释出善意的生物。我喜欢总是陪伴在身旁、无条件保护我、心中总是惦记着我的列列。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的心中只有自己,永远只想到自己。没错,那又怎样?
  因为我实在是过于脆弱、过于渺小,光是保护自己都来不及了,没有余力保护别人。就算真的上了战场,也是死路一条。我不想死。不行吗?我害怕死亡,不行吗?
  明知列列正在猎杀他人,明知列列的心中一定很不好过,我还是只能想到自己。
  「回来了!」「阿拉雅,回来了!」「露西亚!」「巴巴罗!」「列列·伊吉尔回来了!」
  一天早上,波尔莫王人组又叫又嚷地跑了过来。当时的友友正在为了自己而啜泣,说什么也不愿起身,结果惹恼了波尔莫三人组。他们试图拉起友友,然而友友还是不想起来,于是波尔莫三人组只好轮流窥视友友的表情,轻抚友友的背部,试着跟友友说话。最后三人终于死了心,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友友再度陷入了孤独。
  就在冬天的太阳升上最高点,准备开始下降的时候,波尔莫的身影再度出现。除了波尔莫之外,还有绯色尼僧服的魔女露西亚,以及绿色盔甲的魔王巴巴罗。
  「阿拉雅,请你照顾卡乌尔。」
  友友依旧躺在床上,冷冷的反问一声:「……照顾?」露西亚耸耸肩膀。
  「是的,卡乌尔在他的房间。」
  「这是命令吗?」
  「如果不是命令,你就不打算执行了吗?」
  「我不想服从你的命令。」
  拜托,我到底在说些什么?真是好笑。当然,没有人笑得出来,一点都不好笑。奇怪,我是不是吃错药啦?
  露西亚丢下一句「随你的便」之后,旋即带着巴巴罗转身离去。
  凝视着露西亚和巴巴罗的背影,友友这才猛然察觉自己是在逞强。什么叫做不想服从命令?说穿了也只是害怕罢了。没错,我害怕见到列列,怕得不得了。列列一定伤得很重,无论是肉体或是心灵。我害怕见到受伤的列列。
  因为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都是我害的。
  我能够忍受一切吗?能够直视列列的眼睛吗?没什么自信。可是要我从此不跟列列见面,似乎又不太可能。我并不是不想见到列列,事实上我很想念列列,很想跟他见面。可是一想到跟列列见面,内心就感到害怕。虽然害怕,却还是很想见面。
  友友站了起来,走了两三步,脚步显得有些虚浮。波尔莫连忙伸出双手,试图搀扶友友,可是友友却拒绝了波尔莫的好意,迳自冲出房间。秘密基地位于卡达兰山脉的中段,最高点就是名闻遐迩的剑峰。如今剑峰和其他山头覆染上了一层雪白,秘密基地附近倒是并未下雪。踏着地上的枯叶,友友拚命地往前跑。身体格外轻盈——应该是过分地轻盈,有种靠不住的感觉。友友请隔离区域的守卫开门,快步进入其中。列列的房间就在不远处。友友停下脚步,调匀呼吸,想跟列列见面的欲望油然而生。
  过去的我只有列列,现在真正关心我、愿意为我设想的人,也只有列列。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比任何人都明白。我不应该离开列列,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必须待在他的身边,才不会造成今天的结果。
  现在还不算迟,希望如此。
  于是友友推开木制的门板。
  不算宽阔的圆形房间之中,列列抱着膝盖坐在地上。
  面向门口,嘴巴微微颤动,却听不见声音。无论是表情或是黝黑的瞳孔,看起来都毫无生气。
  「列列。」
  友友反手关上木门,跪坐在列列的面前。列列凝视着友友。两人虽然视线相交,友友的心中却异常浮躁。
  「列列……」
  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友友不知道。列列跟那个时候不一样。离开秘密基地之后的第一次归来,跟那个时候不一样。列列并未做卡乌尔的打扮,身上也没有臭味,大概已经回来一段时间了。是因为全身洗得干干净净,还换上干净的衣物吗?不对。
  跟洗净全身与干净的衣物无关,列列似乎不太对劲。
  友友鼓起勇气伸出右手,指尖轻触列列的脸颊。
  列列一直凝视着友友。
  嘴巴微微颤动,空气在双唇的缝隙之间流动。
  「列列……难道——」
  友友紧咬下唇,打量着列列的咽喉。没有明显的伤痕。既然如此,又怎么会?
  「……你失去了声音?」
  列列低头俯视地面。连眨了两次眼睛之后,才默默地点头。
  ※
  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说话?其实还是可以发出一些简单的声音,例如「喔喔喔」之类的,偏偏就是不能说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抱歉。
  我想道歉,向莎莉道歉,可是应该不会被接受吧。莎莉已经死了,被我杀死了,就算想要道歉,也找不到对象。
  友友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从未离去。她总是握着我的手,轻抚我的背部、肩膀和腹部。我的身体无时无刻都受到友友的抚摸,无论是清晨、白天,或是晚上。
  我感到很害怕。饲主迟早会再度现身,到时我又必须成为卡乌尔。不,我一直都是卡乌尔,即使是现在也一样。我是卡乌尔,卡乌尔是我。
  而且我很介意身上的臭味,现在的我应该很臭。
  我是不是很臭?好想跟友友问个清楚,偏偏喉头发不出半点声音。好想说话,真希望友友主动询问,可是我真的说得出口吗?不行,我说不出口。我是猎杀人类的猎犬,杀害无数的神职人员、教堂的帮佣、卫兵,甚至连并未做出什么坏事、收容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像莎莉那种孤儿、真心爱护那些孩子、受到那些孩子的敬爱、甚至不惜在半夜里偷偷溜下廉前去探望的大好人都不放过。比利,布朗多罗死了,莎莉也死了。为什么是莎莉?在当影犬的时候,我常常跟她一起行动。有时她会趁着我熟睡的时候偷偷摸上来,吸吮我的嘴唇,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她说她喜欢我,还说我是个叛徒。叛徒?我背叛了什么?
  为什么莎莉跟布朗多罗睡在同一张床上?莎莉没穿衣服,还说队长对她很好。对她很好?布朗多罗?实在不明白。不过赤裸的女人钻进男人的被窝代表了什么,我倒是知道。可是,知道又能怎样?
  两人都已经死了,被我杀死了。
  我一直不明白,也并未深思过这个问题。
  一旦剥夺了生命,就再也回不去了。甚至连说声抱歉也不行。
  这种再浅显也不过的道理,我居然一直都不明白,一直在不思不想的情况下进行杀戮。杀人、展示、旋即抛到脑后。那些人的死对我毫无意义。如果我违背饲主的命令,天晓得友友会落得什么下场。所以我只能听命行事,就这么简单。
  这么做真的好吗?杀了那么多的人,真的对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没有其他的选择。因为友友——
  我好像将一切的责任都推给了友友,亏友友对我那么好,总是对我不离不弃。友友并未做错什么,动手的人是我。那些人是我杀的,做错事的人是我。没有我的话,莎莉的母亲以及莎莉就不会死了。一切都是我的错。
  「列列,你在发抖。会冷吗?」
  友友从背后搂住了列列。不知不觉中,列列躺在房间的角落。全身缩得小小的,彷佛一只濒死的虫子。列列摇摇头。我不冷,友友。一点都不冷。
  「可是你的身体冰冰的,这样会感冒呢。」
  不会感冒,我也不在乎感冒。若真的会感冒,就让我感冒吧。
  「我来帮你热热身子。」
  友友的身体十分温暖。
  「这副光景不禁让我想起了山羊多多。」
  没错,我也想起来了。我跟友友一起抱着山羊多多逐渐冰冷的身体,试图替它取暖。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知道。大概是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否则多多就活不成了吧。多多死掉的时候,心里面真的很难过。山羊无法前往天国,以后再也见不到多多了。没错,我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当时的我早就知道了,如今却——
  耳垂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应该是友友的嘴唇。友友的鼻子嗅了嗅之后,轻轻地笑了几声。
  「列列,我不讨厌你的味道。」
  别这样,友友。我很臭。
  「别害怕,列列。拜托。」友友的声音十分微弱。「……我不讨厌那种味道,不要刻意躲着我。」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刻意躲着你?天大的误会,我只是——
  无法解释,喉头发不出声音。我不能将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
  友友离开列列,慢慢地起身。
  「……对不起,其实你比任何人都不好过。」
  列列回过头来,很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发不出半点声音。为什么?
  列列试图撕扯喉咙,却被友友所阻止。
  「别这样,列列。不要这么做。」
  还是没有声音。
  这时房间的门板开启,饲主与巨人自门后现身。
  「卡乌尔,准备工作了。」
  ※
  列列被露西亚带走了。三天之后,魔女朵拉可率领麾下军队进入秘密基地。
  目的是为了哀悼名叫库达拉奇的穆拉族人,据说他是魔女军团最伟大的长老级人物。友友不认识库达拉奇,即使得知高寿三百岁的穆拉族人撒手人寰,除了为他的长寿感到讶异之外,并没有特别的感触。不过对于魔女军团而言,库达拉奇似乎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只是这几年来他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清醒的时间十分有限,因此大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得以冷静地接受他的死亡。露西亚甚至在朵拉可返回之前,就急着带领列列离开秘密基地,朵拉可也只是静静地渡过两天的时间,并未特别替库达拉奇举行葬礼。确定库达拉奇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之后,魔女军团依照他生前的嘱咐,立刻将遗体下葬。魔女军团并未替库达拉奇设置墓碑,毕竟除了消失于这个世界之外,死亡本身并不会留下什么。我可以接受这种死亡吗?友友扪心自问。如果列列再也不会回来了呢?如果列列死了呢……?
  友友曾经失去列列。逃出海顿市之后,得知魔女讨伐队「雨云」全军覆没的消息,友友满心以为列列也死在战场上了。虽然不愿相信,虽然逃过一劫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当时的友友确实失去了列列,一个人独活了下来。
  如果再次失去列到,结果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一想到这里,友友顿时感到呼吸困难。胸口发疼,内脏全都揪在一起。视界愈来愈狭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全身上下使不上力。早知如此,应该尽可能地碰触列列,尽可能地拥抱列列,尽可能地跟列列说话。一旦列列死了,就再也碰不到他、无法拥抱他、更不能跟他说话了。我跟列列死后都不可能上天堂,可是就算活着,列列也只是受人利用的道具,我则是利用道具的道具——

  一天夜里,友友离开房间。无视跟随在后的监视者,友友迳自来到朵拉可居住的洞穴。朵拉可正盘坐在地进行冥想,明知友友来了,也丝毫不为所动。内心不是滋味的友友干脆使劲踏地,结果洞穴的天花板顿时冒出一名长发的男子。
  「有事吗?」
  「我要找的人不是你,古鲁布布。我想跟朵拉可说几句话。」
  「真无情,我可以陪你玩一玩呢。」
  「一点都不好笑。」
  「古鲁布布,够了。」
  睁开眼睛的朵拉可静静地开口。古鲁布布啧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天花板。
  「阿拉雅,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请不要以这个名字称呼我。」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即将踏上旅程的魔女欧可娜为什么要赐予你这个名字。」
  「我得成为一名魔女,往后才能在魔女军团受到平等的待遇,因此师父才会当着大家的面前赐予我这个名字。因为师父自己也很清楚,她已经没办法保护我了。」
  「欧可娜向来是个心思细腻的魔女。友友,不觉得你应该维持阿拉雅的身分吗?」
  「可是……可是……」
  双膝颤抖,全身无力,差点哭了出来。
  朵拉可见状,不禁叹了口气。
  「你是为了列列·伊吉尔而来的吗?」
  「拜托,求求你!」
  友友跪倒在地,低头恳求。或许是觉得光是低头还不够,整个人甚至还趴在地上。
  「求求你……请原谅列列……放他一马……别叫他做那种事……」
  「阿拉雅。」
  异常冷酷的语气。
  「这是众人协议之后的决定,我无权推翻。更何况露西亚的努力已经有了成果了。」
  「成果……什么成果?」
  「对于与塞恩为敌的魔女军团而言,成果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增加己方的力量,另一种则是对敌人造成损害。」
  「简而言之,就是跟杀人脱不了关系吧?列列又杀了什么人?」
  「知道又如何呢,阿拉雅?」
  「难道我不应该知道吗?而且……列列他……」
  友友紧咬下唇,伤口顿时渗出些许的血迹。友友非这么做不可,否则泪水永远也止不住。
  「列列他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你知道吗?列列不能说话了。他一定有很多话想跟我说,一定也不想保持沉默。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与他一起分担痛苦,如今连这种小小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我已经接获类似的报告。」
  说完之后,朵拉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冷酷的声音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坚定的语气虽然毫无商量的余地,友友却听得出来那是朵拉可的伪装。不过也因为如此,朵拉可的决心更是不容易动摇。过去魔女优魔吉的伴侣基奇它卡曾经提出警告。要小心,露西亚跟朵拉可不一样。同理可证,朵拉可也不是铁石心肠冷酷无情的露西亚。朵拉可只是思路清晰、意志坚定罢了,当她面对不能感情用事的情况,就会戴上冷酷的假面具。对于天资聪颖的朵拉可而言,隐藏内心的情感并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朵拉可静静地开口:
  「星锁的队长比利·布朗多罗死了。」
  「……什么?」
  比利·布朗多罗,友友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那个男人死了,怎么可能?没什么不可能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难道是列列……?」
  「他是个优秀的骑士。当然,战斗的胜负并非完全取决于指挥官的资质,然而再怎么杰出的战斗部队,一旦过上了昏庸的指挥官,照样会落得一败涂地的结局。布朗多罗是个相当难缠的敌人,星锁在他的指挥之下不知道杀害了多少我们的朋友,击杀率堪称是所有魔女讨伐队之冠。」
  「等、等一下……我不明白……」
  友友双手抱头,身体不停颤抖。星锁。不会吧,列列不是……?
  「……列列曾经是星锁的队员……与魔女战斗……如今却杀了星锁的队长……?列列杀了过去的战友……?」

  「不瞒你说。」
  朵拉可微微一笑,称不上苦笑的诡异笑容。
  「就算真的想到了这种方法,我也无法付诸实行。不过我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效果相当惊人、牺牲却十分有限的方法。这个计划的执行者只有露西亚本人、少数的直属部队以及列列·伊吉尔。截至目前为止,我方尚未传出人员的伤亡,却已经缔造了辉煌的战果。敌人憎恨、畏惧卡乌尔,纷纷将矛头指向那个神秘的杀手,恨不得立刻揪他出来就地正法。趁着露西亚吸引敌人注意力的时候,我们才得以进行战力的重整与强化,这无疑是一石二鸟之计。」
  咔哒咔哒的声音不绝于耳。仔细一听,声音是来自友友的牙关。
  「阿拉雅。」朵拉可的语气带着一丝的怜悯。「我们可以在森林中生活,然而大多数的人类却无法这么做,必须依附于他们所开辟的土地。明知容易受到袭击,人类依然无法放弃他们的城镇。这是战争,我们当然得利用敌人的弱点来取得最后的胜利,不需要多做解释,也不需要替自己开脱。如果获得胜利是必须付出代价的,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付出;如果获得胜利是必须有所舍弃的,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舍弃。」
  「……真的无法阻止吗……?」
  「是的,至少我无法阻止露西亚的行动。」
  「为什么……为什么……」
  友友笑了,她只能笑,泪水随着笑声夺眶而出.友友自地上起身,离开朵拉可的洞穴。即使在朵拉可面前大哭一场,也无法迫使她让步。友友十分清楚,她已经无能为力、也无法改变什么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
  列列看见了幻影,全身是血的尼僧出现在眼前。尼僧以寂寥的眼神凝视着列列。没错,这一定是幻影。一名少女依偎在尼僧的脚边,古铜色肌肤的少女。眼前的少女突然长大,撑破了衣服,全身赤裸地睥睨着列列,同时伸出右手指着列列的鼻尖。
  「叛徒。」
  列列听得很清楚,也知道少女就是莎莉。可是莎莉已经不在了,被列列杀死了。没错,她死了。
  你误会了,莎莉。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没有杀害你的意思。我知道莎莉的母亲是个好人,当初要是知道她是莎莉的母亲,我也不会痛下杀手。是的,我真的不知道,就这么单纯。我也没想到莎莉居然跟布朗多罗睡在同一张床上。当时若莎莉不在场,也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你说什么?」
  莎莉的胸口正在流血,大量的鲜血。莎莉的脸庞逐渐失去了生气,眼窝凹陷,面色惨白。
  「听不见,莎莉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
  「还是听不见。」
  声音。差点忘了,我失去了声音。
  「叛徒。」
  莎莉吐了口鲜血,眼看着就要死了。奇怪,她早就已经死了,不是吗?所以这一定是幻觉。
  「不可原谅,叛徒。我就算死了,也不会饶过你的。」
  幻觉,这是幻觉。不过就是幻觉罢了,没必要放在心上。
  幻觉之中,列列成为卡乌尔,在饲主的命令之下猎杀人类。列列没有任何感觉,因为他就是卡乌尔。不对,这一切都是幻觉。
  因为是幻觉,所以切割肌肉或是血管的手感以及砍断骨头的触感格外地模糊,溅了一身的鲜血既不会温温的,也不会冰冷。幻觉之中,卡乌尔和列列讨论起展示的方法。之前是那样,这次改成这样如何?列列接受了卡乌尔的提议。实际的展示工作是由列列负责执行的,因为卡乌尔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怪了,刚刚跟我讨论的卡乌尔又是谁?我需要他,需要卡乌尔,少了他就无法完成工作。因为我是个傻瓜,不喜欢、也不擅长思考。放心吧,卡乌尔开口了,同时搂着列列的肩膀。我就在这里,就陪伴在你的身边,列列。你可真是没出息,少了我就成不了事。不是吗?想把责任推给找,对不对?不是你的错,与你无关,一切都是卡乌尔的责任。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对不对?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在乎。
  卡乌尔伸手捣住列列的嘴巴。
  没关系,不必说话,反正你也开不了口。没错,是我让你无法开口说话的。是我的错,全都是我不好,一切都是卡乌尔的责任,对不对?
  卡乌尔真是个好人。经他这么一说,心里面顿时轻松不少。
  没错,这才是卡乌尔的存在意义。
  一切都是列列心中的幻觉。
  「叛徒。」濒死的莎莉骂了一句。
  「这是幻觉。」卡乌尔喃喃自语。
  「不但被自己养的狗咬伤了手,甚至连喉咙都被咬断了。」死去的布朗多罗笑了笑。「你真是个可怕的怪物。」
  「这是幻觉。」卡乌尔耸耸肩膀。
  「叛徒。」
  「可怕的怪物。」
  「幻觉。」
  卡乌尔,你也希望那只是幻觉吧。不过说也奇怪,好像有人正在拉扯我的脚踝。低头一看,赫然是人类的手,数也数不清的人手。他们的长相并不陌生,每一个人我都知道。可是,那些人全都死了,被我杀死了。他们都是被我杀死的人。除了人类之外,还包括了魔女、魔王、布德、当古,以及狼。还有战马——栗毛的爱利欧、鸭子、山羊,全都是死在我手上的牺牲者。卡鸟尔,他们也算是被你杀死的吗?
  「你说是就是罗。」
  你真是个好人,卡乌尔。
  我才是真正的坏人。啊——
  好想找个人忏悔。天神吗?不是天神也行,任何人都可以。我不奢求宽恕,也知道自己不会被原谅,纯粹只是想说声抱歉。吐露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表示歉意,同时接受惩罚。
  谁来救救我啊。
  「卡乌尔,你怎么了?」
  饲主摘下卡乌尔的面具,端详着列列的脸庞。
  漆黑的瞳孔看起来格外温柔,列列顿时慌了手脚。
  「痛苦吗,卡乌尔?怨恨我吗?若不是为了阿拉雅,卡乌尔,你应该会立刻杀了我吧?当然,巴巴罗会保护我的。卡乌尔,你是我所见过最完美的武器,即使深陷无边无际的痛苦,杀人的技艺却是日益炉火纯青。每当夜风吹起的时候,人们总是畏惧卡乌尔的出现,而且不是只有市井小民如此,卡乌尔。系杀了星锁的队长比利,布朗多罗,杀了猛剑的队长路克,皮耶多洛,甚至连人称『识狼眼』的巡检祭司兰·那卡萨斯都死在你的手上。幸存的圣骑士以及神职人员无不胆颤心惊,深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现在的你俨然是恐惧的代名词,卡乌尔。你的表现可圈可点,令人惊艳。」
  饲主横坐在列列面前,轻拍自己的大腿。
  「来吧,卡乌尔。已经好久没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了吧?你就像是一把愈磨愈锋利的宝剑,不过还是需要充分的休息。」
  失魂落魄的列列缩起了身子,枕在饲主的大腿上。绿色巨人发出不悦的低鸣,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没办法,谁教我是一只狗呢?卡乌尔自言自语。列列,与你无关。我需要休息,让我在饲主的腿上睡一觉吧。
  饲主轻抚列列的头部以及背部。虽然是幻觉,感觉却是格外鲜明。于是列列闭上了双眼。
  「继续受苦吧,卡乌尔。你必须浮沉于痛苦的深渊之中,集所有的污秽与苦难于一身,才能看见隐藏在痛苦之下的真相。卡乌尔,你拥有一窥真相的资格,这不是每个人都办得到的。你具备这种能力,是万中选一的佼佼者。」
  我不需要力量,也不想被选上。
  「受伤的你格外地美丽。」
  是谁选上我的?神?主?还是阿尔特·塞恩?
  别闹了,不可能的。
  「让我见识你的痛苦吧。」
  坠入梦乡之后,莎莉又出现了。即使被称为叛徒,列列也处之泰然。也对,莎莉说道。其实你根本毫无感觉,对吧?其实你只是假装痛苦而已。对,一定是这样没错。若非如此,又怎么做得出那种事?你看,列列。莎莉被你杀死了,妈咪也被你杀死了,那么多人都死在你的手上。莎莉喜欢你,当初以为你死了,心里面真的很难过,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结果是队长安慰了莎莉。结果呢,你居然杀死莎莉,又杀死队长。列列默默地聆听莎莉的咒骂,事实上他已经听腻了。莎莉的抱怨都是一样的内容,说来说去总是那几句话。我知道了啦。人都已经死了,不然你要我怎么办?列列的脑中浮现这个念头。虽然只是想想而已,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口。于是莎莉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惨白的脸庞挂着死人般的微笑。列列,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吗?
  这才是你最真实的一面。
  睁开双眼,浓浓的雾气笼罩森林。饲主的指尖在前额和脸颊上的伤口轻轻划过,列列却毫无感觉。
  「早啊,卡乌尔。睡得舒服吗?」
  卡鸟尔起身,右手摸了摸喉咙,还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卡乌尔,我要送你一份礼物。」
  饲主拾起摆在地上的东西,递给列列。
  列列不禁睁大了双眼。
  「这是某位人士所提供的狩猎武器,当初是由魔女讨伐队所制造的,专门用来对付难缠的魔王。事实上确实有不少魔女和魔王命丧于这种武器之下。卡乌尔,听说你担任塞恩鹰犬的时候曾经使用过这种武器,想必一定是颇有心得,也颇为怀念的吧?」
  这把——不,应该说是这两把。一共有两把,形状各自不同。
  第一把看似普通的长剑,却没有剑刃,前端特别沉重。这把钝剑的结构特别坚固,可以对敌人造成重大的打击,或是震开敌人的武器。
  另一把的剑刀则是又细又长的针。不过为了保持特定的强度,靠近剑柄的部分比较粗,前端则是愈来愈细。用途在于破坏魔王的心玉,贯穿魔女的泣泉。  
  基本上这两把武器是出自列列的构想。当初列列向老大——伊安·布莱克华德提出这种武器的需求,伊安再请布朗多罗委托熟识的铁匠赶制而成。
  名叫魔王克星。
  记得布朗多罗曾经说过,那个家伙也参与了魔王克星的制造。那个家伙?是谁啊……?
  艾南德·涅布。不对,他的真实身分是——
  海地罗。
  贤者海地罗。
  列列拾起钝剑与魔王克星。
  「这是红莲钢打造而成的,跟你使用的武器不太一样。」
  饲主笑了笑。
  「拿着这两把武器,尽情杀戮吧。卡乌尔,更大的痛苦还在等着你。唯有透过痛苦的洗礼,我跟你才能目睹隐藏在痛苦之后的真相。」
  列列呆呆地站在原地。这是怎么回事?海地罗不是跟圣骑士团互通声息吗——列列,你很有天赋,一定可以成为优秀的魔女猎人。印象中海地罗曾经这么说过。魔女猎人?事实上我已经成为魔女猎人了。即使并非本意,还是成为猎杀魔女的影犬,如今又成为猎杀人类的猎犬。手中握着海地罗打造的武器,列列彷佛听见了海地罗的声音。你可以成为优秀的猎犬。去你的,开什么玩笑。
  我是为了友友才开始猎杀人类,因为我别无选择。真的吗?
  我被利用了,被魔女露西亚利用。
  没关系,卡乌尔说道。不必放在心上,列列。全都是我做的,与你无关。你下不了手,所以我代替你下手。怎样,心里面舒服多了吧?
  列列感到一阵反胃,趴在地上不断呕吐。饲主笑了,那是相当愉快的笑容。
  ※
  「你在做什么?」睁开眼睛一看,灰色的瞳孔正凝视着自己。金色的头发闪耀动人,看起来格外地美丽,身边还跟着一个巨大的毛球。友友不禁微微一笑。
  「我在祈祷。」
  「祈祷……?」
  「是的。」友友笑了笑,胸前的双手使劲合握,旋即闭上双眼垂首祝祷。「我在祈祷。除了祈祷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阿拉雅……」魔女荷珥佳蹲了下来,搂着友友的肩膀。「你还好吧?最近瘦了不少呢。」
  「嗯,我很好。」友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已经好一阵子没吃东西了,瘦下来也是很正常的。」
  「为什么不吃东西?」
  「当然是因为不想吃的关系。」友友睁开双眼,凝视着荷珥佳。「因为我必须祈祷,祈求上天保佑列列平安归来。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替列列祈祷?」
  「断食必须采用正确的方法,否则容易对身心造成伤害。」
  友友放声大笑。「阿拉贝拉……不,应该称呼你为荷珥佳。你有问题吗?我又不是在从事魔女的修行。」
  「那就吃点东西吧。」
  「请你离远一点,不要碰我。」
  「阿拉雅,你冷静一点。」
  「滚开。」友友推开荷珥佳,气呼呼地站了起来。「没事跑来烦我干嘛?你太闲了吗?没其他事好做了吗?我正忙着祈祷,没空陪你聊天!」
  「祈祷……?」荷珥佳眉头一皱,抬起头来望着友友。
  毛球张开体毛,似乎试图安慰荷珥佳。友友见状,只觉得一阵反胃。
  「阿拉雅,你打算将祈祷奉献给谁?」
  「奉献给谁……?」友友变了脸色。「将祈祷……奉献给谁……」
  完全没想到这个问题,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些什么。祈祷,就只是单纯的祈祷罢了。只因为列列不在身边,已经好一阵子没回来了,都已经快要春天了呢。现在应该是玉星月(4月)了吧?还是辉星月(5月)?那不重要。总之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列列却一直没回来。
  所以我才会祈祷——祈祷?向谁祈祷?又是将祈祷献给谁?
  世界上根本没有神。不,严格说来应该是有,只是靠不住而已。
  神只是傀儡罢了,根本帮不上忙。
  友友环视四周,环视着一望无际的森林。
  「……这是什么地方?」
  「阿拉雅……」
  「你又是谁?」友友凝视着身旁女子的灰色瞳孔。
  「我是……」女子微微一怔。「……我是荷珥佳。阿拉雅,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当我是傻瓜吗!?」友友赏了女子一巴掌。「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你是欺骗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的女人!什么荷珥佳?明明就是阿拉贝拉·李德尔!」
  「友友·布蕾,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明白!」
  「没错,我不明白!背叛亲生父亲、背叛未婚夫之后依然处之泰然的女人,确实是令人难以理解!」
  「什么叫做处之泰然……」
  「难道不是吗?你不是认为自己才是正义、才是真理吗?笑死人了!除了累积更深的仇恨之外,你们的所作所为不具任何意义!杀人、被杀、继续杀人、继续被杀!你们一直重复着同样的回圈,一直在原地打转!」
  「友友·布蕾……!」阿拉贝拉·李德尔忍不住举起右手。
  「啊哈哈哈!」友友笑了。「想打我吗?那就动手吧!被打之后立刻打回去!被说到痛处之后,就以武力迫使对方闭嘴!一模一样!你们跟那些低贱的人类又有什么不同!」
  「慢、慢着慢着慢着!现在是什么情况?」
  身材娇小的魔女带着瘦高型的魔王赶了过来。眼见苗头不对,魔女优魔吉立刻挡在阿拉贝拉·李德尔和友友的中间。
  「优魔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魔女之间不可以吵架!不对,偶尔吵架还可以接受,却万万不能使用暴力!」
  「为什么……」阿拉贝拉·李德尔放下高举的右手,表情十分沮丧。「……阿拉雅,为什么你总是喜欢伤害自己、伤害他人?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友友低头不语。  
  她感到无限地疲惫。
  随便你们吧,友友心想。反正她什么也不在乎了。
  不,没那回事。至少我还有列列。列列正为了我而被迫杀人,全都是我害的。
  友友抬起头来,凝视着优魔吉。
  「优魔吉,给我一把剑。」
  「剑……?你是指可以杀人的那种武器吗?」
  「当然,要不然呢?给我一把剑吧。」
  「别、别开玩笑了!阿拉雅,你要一把剑做什么?」
  「那还用说吗?」
  友友紧握着看不到的长剑。啊,好想要一把剑,一把削铁如泥的长剑。这是友友迫切的心愿。
  「我要去猎杀人类。列列办得到的事情,我也办得到。列列正在做的事情,我也不能逃避。优魔吉,给我一把剑。」
  「这……」俯视地面的优魔吉摇摇头。「我、我不能答应。阿拉雅,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拿着长剑跟敌人交战……」
  「也对。」友友放下看不到的长剑。「我没有力量,什么也办不到。非但没有存在的倒值,甚至还会造成你们的累赘,为什么不立刻杀了我?」
  「那、那怎么可以——」
  「杀了我吧!」友友凝视着优魔吉、阿拉贝拉·李德尔·魔王基奇它卡,以及毛球般的魔王塔罗莫内。「动手吧,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死亡一点都不恐怖!可是……不行!我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列列总有一天会回来,到时候万一发现我不在了,列列一定会很鸡过,甚至是彻底地崩溃。不行、不行!说什么都不可以!我……啊!就算我什么也办不到,也必须继续待在这里……努力地活下去……活下去……!」
  ※
  又跟上来了。一直跟在身后。是莎莉。她已经死了,看起来跟一具尸体没有两样,却还是可以行走,而且还一直跟在身后,嘴里直嚷着叛徒、叛徒。只要回过头来,一定可以看到莎莉的身影。莎莉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了。她已经死了,腐烂也是很正常的,唯一不正常的是她总是跟在身后。
  懒得回头了,干脆来个充耳不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明明已经多次道歉了,莎莉却总是嚷着叛徒、叛徒。这也怪不得莎莉,毕竟再多次的道歉也无法让莎莉死而复生。可是我还有其他的要事,卡乌尔也有任务必须执行。每当卡乌尔工作的时候,莎莉总是嚷着叛徒、叛徒。闭上眼睛略事休息的时候,同样的声音就会自耳边响起。叛徒、叛徒。有时莎莉还会勒着我的颈子。不过我很清楚,莎莉已经死了。死人是无法杀害活人的,否则我早就死在莎莉的手上了。既然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代表莎莉根本伤不了我。
  这里是什么地方?总觉得有些面熟。
  啊,想起来了。
  「叛徒。」
  这里是雾之谷。
  「叛徒、叛徒。」
  我又回到这里了。慢着,回到?这是什么意思?
  「叛徒、叛徒、叛徒。」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好暗。应该是进入洞穴了吧。
  「叛徒、叛徒、叛徒、叛徒。」
  我为什么会走在这里?
  「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
  前方不远处有个光源。光源逐渐扩大,我正朝着光源前进。这是救赎抑或是慰藉?
  「列列!」不知道是谁叫了我的名字。
  想起来了,我叫做列列。列列回过头来,莎莉依然跟在身后。即使早就死了、即使肉体已经开始腐烂,依然紧紧地跟在列列身后,嘴里直嚷着叛徒。
  我被人一把抱住。仔细一看,原来是友友。我很想呼唤友友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
  「列列,你终于回来了。累不累?有没有受伤?肚子饿了吧?会不会口渴?列列,我等你好久呢。列列。」
  「叛徒!」莎莉大叫。
  友友双手环抱列列,紧紧地贴在列列身上,深怕两人之间存在着些许的缝隙。列列无法拒绝,却又感到有些不自在。我的身体很脏,而且又很臭。
  「阿拉雅。」饲主笑了笑。「卡乌尔就交给你了,相信他也很乐意接受你的照顾。」
  「不必你特别提醒,我也会照顾列列!这本来就是我份内的工作,绝对不假手于他人!」
  「卡乌尔,你就好好地休息,准备执行下一个任务吧。」
  「叛徒!」
  迷迷糊糊之中,列列被带到一个地方,脱下了面具和衣物,以湿毛巾擦拭全身。列列的脑袋一片空白,只有模糊的记忆,不过这样也好,毕竟莎莉实在是太聒噪了。一天到晚把叛徒挂在嘴边,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不过这种结果也是自己造成的,怪不了别人,只能自认倒霉。  
  像只虫子蜷曲在房间的角落之后,友友从背后贴了上来。
  「列列,我有个想法。」
  友友的双手和双脚缠绕在列列身上,亲吻列列的后颈和耳朵。
  「其实我早就该像这样抱着你了。只要能够跟你紧紧地贴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这倒是真的。
  可是莎莉就在眼前。跟我的姿势一样,躺在我的正前方。即使早已死了,即使肉体已经腐烂,依然嚷着叛徒、叛徒。不过说也奇怪,正前方应该是一面墙壁,我却清楚看到了莎莉。
  「好安静。」
  我听得见莎莉的声音。
  叛徒、叛徒、叛徒。
  「彷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跟你而已。」
  若真如此,不知道该有多好。
  友友移动身体,将列列的后脑抱在怀中,一次又一次的亲吻。
  「列列,你有白头发。可以帮你拔掉吗?」
  列列动也不动,于是友友开始替他拔掉头上的白发。
  「还有。这里也有,那里也有……怎么到处都是啊?不行,全都得拔掉。你还年轻,不应该长白头发。放心,交给我就对了。我会帮你拔掉所有的白头发,一根也不剩。」
  噗、噗、噗。友友一一拔掉列列的白发,却怎么拔也拔不完。
  「还有好多喔,到底是怎么啦?以前明明没有的。」
  「叛徒。」
  「为什么呢?为什么只有列列必须面对这一切?」
  「叛徒。」
  「列列……列列……」
  友友的身体微微颤抖。于是列列转过身来,将友友搂在怀中。
  别哭,友友。
  列列说不出话,只能紧紧地拥抱友友。友友也依偎在列列的怀中,双唇印在列列的嘴唇之上。咸咸的,泪水的味道。列列微微张口,友友的软舌立刻钻了进来,在列列的口中恣意缠绕。一段时间之后,友友才离开了列列。双眼噙着泪水,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这可是人家的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只知道早该这么做了,也很想这么做。」
  列列亲吻友友的前额。友友轻噫了一声,颈子微微一缩,湿润的瞳孔映照出列列的脸庞。
  「抱我。」
  列列微微一怔。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友友瘦了,而且还瘦了不少。无论是手臂或是双腿都骨瘦如柴,仿佛随时都会折断。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一定要想想办法,否则友友迟早会出问题。迟早?别闹了,现在就已经是一大问题了。
  列列闭上双眼,紧紧地搂着友友。
  友友在列列的耳畔窃窃私语。
  「我喜欢你,列列。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你,友友。
  「叛徒。」
  列列睁开双眼,赫然发现全身腐烂的莎莉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
  基于星锁与密仪省探查部密不可分的关系,大卫·林奇当然知道位于帕梅克郊外的这栋建筑物是隶属于探查部的管辖。严格说来,这层关系应该是建立于林奇已经不在人世的长宫以及前任长官之间的利益输送之上。事实上林奇对两人之间的关系略有所闻,同时也认为已经不在人世的长官是利用兰古雷爬上队长的位置。不过他毕竟并未亲眼目睹比利·布朗多罗以及亚加农·兰古雷之间的互动,不清楚事实的真相,往后恐怕也无从得知。原因很简单,比利·布朗多罗已经死了。
  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遭到杀害。凶手是在各地残杀神职人员以及圣骑士的狩猎者卡乌尔,真实身分据说是早已战死的影犬。卡乌尔就是列列,这是当天晚上与布朗多罗同衾共枕的母影犬死前的遗言。
  这种说法的真伪尚未获得证实,却已经在星锁之中广为流传。
  若传言属实,布朗多罗就等于是死在亲手拉拔长大的影犬之手,无论是对于布朗多罗个人的名誉,抑或是星锁的名声,都无疑是负面的打击。不管是不是废骑士莫兰·亚雷卡德的遗儿,队长显然过于重用那个小子,所以才会遭到背叛,甚至赔上宝贵的生命。当然,这都是事后诸葛。即使抱持着这种不成熟的想法,林奇还是竭尽所能地维持星锁的正常运作。毕竟星锁的战力并未削弱,而且在兰古雷的运作之下,林奇成为继任的队长,即使局势有些混乱,目前还不至于、也绝对不容许影响任务的执行。
  队长之仇非报不可,总有一天要砍下卡乌尔的项上人头。不过到最后这笔帐还是会算在魔女的头上,星锁将会致力于魔女的讨伐,以根除魔女的势力为毕生的职志。
  「现在可不是原地踏步的时候。」  
  进入建筑物之后,林奇向卫兵表明来意。玄关之后的大门才是建筑物真正的出入口。门口卫兵让林奇进入玄关,由其他的卫兵负责领路。
  穿过宛如迷宫般的回廊之后,负责领路的卫兵站在一扇大门的前面。于是林奇独自进入房间。才刚踏进屋内,林奇就立刻并拢脚跟恭敬行礼。
  「承蒙召见,大卫·林奇在此任凭差遣。」
  「嗯。」
  坐在椅子上的司教拥有一头红褐色的头发以及倒三角的脸庞,看起来不像是个神职人员。如今他看了林奇一眼,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对于亚加农,兰古雷而言,大卫·林奇目前只是比利·布朗多罗的代用品而已。若不是发生了出乎意料之外的紧急情况,兰古雷也不会扶植林奇接替布朗多罗的位置。
  林奇尚未获得兰古雷的信任。史坦列公国的人不是耿直老实,就是性好猜疑,林奇、兰古雷甚至是布朗多罗显然都是属于后者。布朗多罗说林奇是自己的左右手,不但赋予重任,也愿意接受他的劝谏,然而林奇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老长官的葫芦里面卖的都是哪些药。在林奇的眼中,布朗多罗是个从不轻易亮出底牌的老狐狸,即使是最亲近的部属,也未必知道他内心的真正想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林奇俯视地面,试图安抚自己的情绪。那个男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站在司教的身边?橙色的头发、宛加植物般的枯槁容颜。说穿了也不足为奇,毕竟影犬的创始人正是兰古雷,当初正是兰古雷拔擢那个男人的。去年的白星月(12月)21日,那个男人离开星锁。布朗多罗并未提及离队的原因,因此林奇也不便追问。若有必要让自己知道,布朗多罗应该会主动开口吧,林奇心想。当然,其中多少也包含了些许赌气的成分。
  结果在贴身保镖独自离队的期间,布朗多罗遭到暗算。如果那个男人在场,结果或许会有些不同。那个男人总是喜怒不形于色,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然而他却受到队长的绝对信任,甚至担任队长的贴身保镖。林奇不喜欢他,却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拥有特殊能力。星锁队上有本事单挑魔王的人物,除了那个年轻的影犬——列列·伊吉尔,据说就是卡乌尔本人——以及那个男人之外,恐怕也找不到第三个了。
  伊安·布莱克华德。那个男人的眼中完全没有林奇的存在。这样也好。不,一点都不好。伊安身边的女人又是什么来头?
  女人以金色的瞳孔凝视着林奇,艳红的双唇绽放出迷人的微笑。古铜色的肌肤散发出健康的光泽,彷佛洒上了一层银粉。身上穿着近乎透明的上衣与长裙,丰满的胸部与水蛇般的腰身只以单薄的衣物略事遮掩。这种败坏风俗的穿着,简直跟魔女没什么两样。
  「这件事说来话长。」兰古霄轻抚下颚。「请坐,林奇队长。」
  「是。」
  林奇依言坐下。一想到女人正打量着自己,全身上下顿时感到莫名地燥热。
  最后终于忍不住朝着女人瞥了一眼。
  女人笑了。
  林奇突然觉得自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兰古雷低声笑了笑。「这么介意她的存在?」
  「司教,请恕在下无礼。」林奇勉强移开视线。「为什么让这种女人在场?」
  「当然是因为有此必要。」
  「根据在下的观察,她应该不是骑士,也不是神职人员吧?」
  「这倒是真的。」
  「这位女子……」
  伊安的声音令人想起森林中潮湿的夜风。他不是同类。光只是声音,就足以让林奇产生这种念头。
  「是与我订定血之盟约的伴侣,林奇队长。好了,还不快点跟队长问好?」
  「遵命。」
  女人往前走了几步,微微张开双眼。林奇无法动弹,连手指头都移动不了,脑中更是一片空白。看傻了眼吗?或许吧。女人完全不像是这个世界的生物。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女人?
  「妾身名叫蒂亚娜,请多多指教。」


最终话 明日
  啊——
  就快被融化了。
  太阳、月亮、星星、天空、微风、草木,一切的一切彷佛都不存在。
  友友就在身旁——列列就在这里。
  亲吻友友的肩膀——亲吻列列的胸膛。
  无数次的亲吻——别这样,就快把持不住了。
  只要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就不会感到寂寞——我一直很寂寞。
  我总是孤独一人,突然被带到语言不通的陌生国度——没有人了解我,一个也没有。
  父亲总是不在家,我从来没见过母亲——从小到大,总觉得我跟别人之间存在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壁。
  我总是一个人——我总是孤独的。
  现在不同,我还有友友——我还有列列。
  想不到我还能和他人拥有这样的羁绊——我不是一个人了。
  可是,为什么呢?——每当两人在一起,就会想起离别的时候。
  我感到害怕——不要离开我。
  害怕——紧紧地抱着我。
  莎莉一直嚷着叛徒、叛徒——抱紧一点。
  我没有背叛任何人的意思——让我忘了这一切。
  不要这样——列列,你哭了吗?
  别再说了——你怎么了,列列?
  求求你——为什么哭了?我不是在你的身边吗?
  救救我——列列。啊,列列。我在这里。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为什么?——列列,是我不好。
  啊,友友。我快要不行了——是我伤害了列列。  
  全身上下伤痕累累。这里少一块、那里缺一角,令人不忍卒睹。两个人都一样。所以一个人根本站不起来,唯有互相弥补对方的不足,才能勉强起身。一个人办不到的事情,透过互相扶持、彼此协助,两个人一起克服。
  彼此的体温证明了一件事。
  友友——列列——两人正活在当下。
  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的证据。
  心手相连、互相依偎。再让我哭一会儿,好吗?
  泪水流尽之后,或许就能破涕为笑。
  然而眼泪、轻抚以及体温,却如同梦境一般消失无踪。
  房门突然开启。
  「卡乌尔,我们走吧。」
  于是我被带走了。
  在某处的夜空之下行走着。
  入夜之后获得解放,执行猎杀人类的任务。
  仿佛是为了猎杀而生。
  「你犯下了大错,列列。」不知道是谁突然开口。
  是谁?啊——裘努·卡尔邦。
  「你的父亲不会乐见你走上这条路。」
  「这也是命运的安排。」脸色惨白的男子说道。
  暗黑骑士特拉欧洛。不,应该是莫兰·亚雷卡德,我的父亲。
  「身为圣骑士的我杀死了无数的魔王以及魔女,身为暗黑骑士的我屠杀了无数的人类。即使并非出于本意,命运依然引导我来到鲜血淋漓的荆棘路。而我只是顺从噬血的本性,走上这条不归路罢了。列列,吾儿啊,你也是一样的。」
  「列列根本就是披着犬皮的魔性之狼,亚雷卡德队长。」比利·布朗多屣笑了笑。「简而言之,就是极度地嗜血。我们只是锁定目标,告诉他猎物在哪里,满足他的嗜血需求而已,想不到他居然恩将仇报,害我落得这步田地。」
  「就说了嘛,他是个叛徒。」腐烂的莎莉啐了一口。「根深蒂固的叛徒,更是性好杀戮的变态。他总是独自闯入敌阵,杀了又杀、杀了又杀,一杀起来就没完没了。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点恐怖。」
  「这点倒是跟亚雷卡德队长很像。」布朗多罗微微苦笑。
  「嗜血……」卡尔邦喃喃自语。
  「你被诅咒了。列列,我的儿子。」  
  「叛徒。」
  他们的声音无时无刻在耳边缭绕。
  脚步沉重,异常地沉重。
  「不对,列列。应该再往前踏出一步,然后——没错,就是这样。」亚雷卡德在一旁做出指示,卡尔邦则是将双手交抱在胸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了不起,果然是一名出色的杀手。」
  「这不是骑士的战斗方式。」布朗多罗洋洋得意地开口。「不过却是相当有效率的杀人方式。就这层意义而言,杀手的称号绝对当之无愧。」
  「列列,这种展示方法已经是第三次了。」腐烂的莎莉提出建议。「还是换一种方法吧。需要莎莉陪你一起动脑筋吗?」
  那就拜托你了。
  莎莉吐出腐烂的舌头。「别傻了,想都别想。列列,你杀了莎莉,是个叛徒耶。」
  是吗?没错,说的也是。
  「别误会了,列列。」布朗多罗也开始腐烂。「我们虽然在你的身边,你却只有一个人。」
  「背负罪孽的人只有你一个。」卡尔邦也开始腐烂了。
  「这是条不归路,吾儿。」亚雷卡德的肉体开始崩解。
  请你们消失吧,别再来烦我了。
  「那可不行。」亚雷卡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逃不了的。」
  列列发现了一件事。左眼的视力受损,只能感应光线,或是看到物体模糊的轮廓。不过说也奇怪,他们的相貌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其实你看得见吧?」腐烂的莎莉喃喃自语。「列列,我们在这里。除非你死了,否则我们永远不会离开。」
  「你的罪孽不容饶恕!」
  一大群人的怒吼。仔细一看,赫然是身穿染血的僧服,肉体早已腐烂的神职人员。莎莉的母亲也在其中。早就不在人世的神职人员齐声唱和。
  「不容饶恕的罪孽!难以遁逃!无论何时、无论何处,罪孽将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你!」
  神职人员只有米粒股大小,数量却十分可观。这些米粒大小的神职人员全都附在身上,难怪脚步如此沉重。
  甚至连刚刚断气的首级都开口说话。
  「你希望得到救赎吗?」
  如果可以发出声音,应该会说出「请救救我」的回答吧。只可惜喉咙只能发出野兽般的低鸣。
  这就是惩罚吗?
  「你的灵魂正发出倾轧的声响,眼看着就要彻底崩溃了。」饲主脱下卡乌尔的面具,笑得十分开心。「我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我听不见。灵魂在哪里?
  饲主扑倒列列,整个人压了上来。
  「痛苦吧,继续痛苦吧!唯有彻底的痛苦,才能抵达那个境界。我是在某座教堂的孤儿院长大的,负责照顾孩子的祭司常常对我拳打脚踢,让我受尽了屈辱,甚至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发抖。为了寻求救赎,我立志成为神职人员,却因为性别的问题受到轻视与侮辱,甚至被视为精神异常,遭到囚禁,每天夜里都受到那些愚夫的玷污。为了等待神的启示,我咬紧牙关忍了下来,甚至将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视为神所赐予的考验。卡乌尔,看仔细了。」
  饲主脱下僧服,露出赤裸的身躯。平常总是被僧服所遮掩的雪白乳房以及腹部布满了一道道的伤痕,彷佛一条条毒蛇。
  「他们将自身的愚昧刻划在我的身上,我清楚记得这些伤痕都是怎么来的。即使事隔多年,记忆依然鲜明,想忘也忘不了。」
  饲主将食指插入列列的口中。
  「启示从未降临,唯独痛苦不断地加深,最后终于引导我面对残酷的真相。没错,那些人根本就是个错误的真相。没有人可以导正彻底的错误,那些人应该回归伟大的洪流。生命是个循环,我们的便命就是加快循环的脚步。」
  列列一脚踢开压在身上的饲主。挣扎着起身之后,刚好被绿色巨人宛如树干般的手臂击中。饲主见状,忍不住高声大笑。
  没有所谓的启示。
  也没有所谓的救赎。
  「那当然!」米粒般大小的神职人员大叫一声。「下贱的灵魂没有救赎的价值!不要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还是干脆死了算了?」莎莉的身上弥漫着浓浓的腐臭。「死了之后,一切就结束了喔,痛苦也就跟着消失了喔。」
  不对,臭味是来自自己的身上。身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这是单方面的痴心妄想。」布朗多罗的笑声格外地爽朗。「你已经不算个活人了,又怎能奢求死亡的解脱?」
  「死亡的人是我们。」亚雷卡德的声音。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耳边唠叨。
  「你无法逃避。」卡尔邦轻拍列列的肩膀。「认清事实吧。」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啊——
  身体好沉重。
  然而今晚我还是得继续猎杀人类。
  就这么简单。
  「列列。」
  四唇相印,列列从梦中苏醒。
  「列列。啊,列列。真的是你,列列。真的是列列。」
  是的,友友。是我没错,我就在这里。
  可是,这里又是哪里?
  「列列一下子就不见了,好久都不回来,因此无论是早上、白天、晚上,醒来的时候也好,睡着的时候也罢,我都会梦到列列。梦中的列列会说话,只是有点粗暴,所以我知道那只是一场梦。不过列列不在身边的时候,我真的很寂寞,所以我许了个愿望,希望梦境永远不会结束。」
  梦。到头来还是一场梦。
  「我喜欢你,列列。只要有了列列,我什么都不在乎。不要离开我,列列。」
  我也一样。
  「啊,列列。我是在做梦吗?心里面真的有点害怕。」
  若不是梦境,不知道该有多好。
  「这种触感、这种体温。嘴唇的滋味,还有心灵相通的感觉。真希望我不是在做梦。」
  的确,不过有点不太对劲。莎莉、布朗多罗、亚雷卡德、卡尔邦以及那些米粒大小的神职人员全都不见了。不可能啊,到底跑哪去了?
  这真的不是梦境吗?
  「当然不是,卡乌尔。」
  饲主的声音。
  露西亚。
  灼热的肌肤。为什么?
  我被露西亚抱在怀中。
  「这是真实的世界。」
  露西亚身上的无数伤痕开始蠢动。毒蛇,果然是毒蛇。好几只……不,好几十只、甚至是好几百只的毒蛇爬满全身,钻进身体的每一个孔穴、每一条缝隙。列列只感到无比地痛苦。不,他已经很痛苦了,如今的痛苦更甚于此。
  「——列列!列列!你还好吧?列列!」
  身体受到剧烈的摇晃。列列闭上左眼、张开右眼之后,友友的脸庞顿时映入眼帘。
  「你一直在呻吟,到底是怎么了?要不要喝点水?」
  列列无法点头,也无法摇头。闭上右眼、张开左眼之后,腐烂的莎莉、布朗多罗、亚雷卡德以及卡尔邦正围绕四周,冷冷地俯视着列列。米粒大小的神职人员也出现了。谢天谢地,这不是梦境。
  友友贴了上来。
  「真是吓死我了。我叫了你好几次,你就是一直昏迷不醒。万一失去了你,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这实在是无法想像。说真的,我连自己为什么还活着都不知道。」
  好安静。莎莉和其他人全都闭上了嘴巴。好一个安静的早晨。
  「……我们的未来将何去何从?」
  列列紧紧地拥抱友友。
  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寂静的早晨终于结束,秘密基地人去楼空。
  魔女军团开始移动。
  ※
  傍晚下起的大雨丝毫没有止息的迹象。对于露宿野外的星锁而言,这无疑是天外飞来的灾难。
  地点是位于大布尔诺联合王国德蒙公爵领地与大王领地之间的卡拉尔河西岸。渡过卡拉尔河之后,就可以抵达大王领地,然而星锁已经在原地停留了三天的时间,原因不明。大卫·林奇队长保持缄默,绝口不提往后的行程,因此大家都猜测接下来将会展开一场大型的作战。事实上在前任队长依然活着的时候离队而去的影犬领袖伊安·布莱克华德带着神秘女子于帕梅克重新归队之后,队上就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影犬的活动大为热络,除了收集情报之外,想必也肩负起联系其他魔女讨伐队的任务。星锁本队也跟艾南德,涅布展开密切的接触,除了骑士之外,甚至连从士也配备了最新式的火打枪,全队正展开密集的武器训练。综合所有的迹象,一场大战势必在所难免。现任队长比前任队长更注重情报的管制,或许这也是出于敦促队员主动备战的领导方针。
  雨中无法点燃营火,不过队上早就下达了严禁灯火的管制命令。只有在入夜之后才会立起营帐,白天的时候则是分散四处,各自训练或是原地休息。驻扎地虽然位于河岸,却是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用意显然是为了避人耳目。
  「会不会冷?」
  听见对方的询问之后,塞尔吉·法连德尔立刻摇摇头。
  「不会。今天的气温比较高,还挺舒服的。」
  「那就好。」
  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正在站哨。原本在站哨期间是禁止私语的,不过这场雨势相当猛烈,帐篷又四散各处,乔纳森和塞尔吉的附近根本看不到其他人影。即使刻意提高音量,恐怕也会淹没在滂沱的雨声之中吧。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想问就问吧,干嘛这么严肃。」
  「关于那个传闻,你有什么看法?」
  「你是指那件事吗?」
  塞尔吉脱下头盔,甩了甩头发。乔纳森见状,也比照办理。站在树下的两人虽然可以仰赖茂盛的枝叶充当雨伞,然而雨势实在过于强烈,多少还是淋湿了两人的身子。
  「我也不知道,毕竟不是亲眼所见。听说留下遗言的女影犬生前跟那个家伙十分亲近,不过这应该也是传言,没有人熟悉影犬的内情。」
  「也对。抱歉,我问了个蠢问题。忘了它吧。」
  「其实我也很矛盾。」塞尔吉仰望天空。「想不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再度听到那个家伙的名字……实在是太可恶了。不过另一方面,我也知道傅言还是有几分真实性。无法全盘否定。总之我心里面一片混乱,完全理不出头绪。」
  「我也是。」
  「我涉入太多,也知道太多,结果反而替他带来不幸。当布朗多罗队长当面向我要人的时候,说来惭愧,当时的我真的有一种玩具被抢走的懊恼,以及在无意间铸下大错的懊悔。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是正确的。那个家伙死了,应该是个死人的他却回过头来杀了布朗多罗队长。当然,凶手到底是不是他,目前还是个无法确定的未知数,然而让他成为影犬的始作俑者,确实是布朗多罗队长没错。乔纳森,你说是吧?」
  「嗯。」
  「如果我说错了什么,尽管教训我无妨。得知队长的死讯之后,浮现脑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自作自受。」
  「塞尔吉……」
  「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没那回事——」
  「为什么我不是第一个!」
  乔纳森将塞尔吉搂在怀中。不是情不自禁,而是乔纳森认为他必须这么做。塞尔吉试图抵抗,乔纳森的力气却比她大了许多。
  「不必将责任一肩扛下,塞尔吉。列列是我的朋友。我不知道他把我当成什么,至少我一直将他视为朋友。明知朋友需要帮助,我却并未伸出援手,不能替朋友做些什么。塞尔吉,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有责任。」
  「可是……乔纳森……」
  「布朗多罗队长当然也要负起部分的责任,不过别忘了,我们正在对抗魔女,为了人类、也为了胜利而战。既然是战争,就难免会出现牺牲者,如果不希望牺牲任何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停止战争。然而就算我们收兵,魔女依旧会进攻人类的城镇,杀害无辜的居民,抢夺我们的土地。我不能坐视不管。身为一个圣骑士,就必须以作战为天职。」
  「……意思是这也是出于无奈?」
  「没错,我们都犯下了深重的罪孽。不是只有你而已,我、布朗多罗队长、其他的骑士和从士、甚至是打从心底支持战争的一股民众都背负着同样的罪孽。即便如此,我依然无法舍弃长剑,因为我要保护故乡的父母和弟妹、领地的人民、还有你。塞尔吉,你是我最重要的儿时玩伴。除了仗剑而战之外,现在的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所以往后我将继续作战,继续与魔女搏斗。」

  「我……」
  「如果你感到痛苦,我愿意与你一起承担。放心吧,这点小事不算什么。我的身体够强壮,复原能力迅速,平常也很少感冒。有时虽然会陷入低潮,基本上还是很耐操的,这也是我唯一的优点。」
  「傻瓜,不只这些——」
  刹那之间,乔纳森无法理解塞尔吉对他做了些什么。
  只见塞尔吉垫起脚跟,以自己的双唇轻轻地含住乔纳森的下唇。简而言之,就是——
  塞尔吉轻噫一声,一张脸埋入乔纳森的胸前。「……我才是真正的傻瓜,看看我做了些什么。好歹我也是个骑士……」
  「塞尔吉……」
  乔纳森茫茫然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过搂着塞尔吉的双臂却又紧了几分。若非如此,塞尔吉恐怕会双膝一软,连站也站不住。
  「……我真是……没用。抱歉,乔纳森。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这句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不过我真的很喜欢你,从小到大一直都没有改变。当然,我们之间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我是法连德尔家的继承人,即使无法嫁娶,也可以透过收养义子的方式让家族的血脉延续下去……这是唯一的选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当然,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你是个优秀的骑士,前途不可限量,往后自然不愁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对象……不对,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自从小时候开始,塞尔吉·法连德尔就倾心于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原来如此,完全没发现。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毕竟连我自己都大感意外。过去的我一心一意只想成为真正的骑士,成为足以匹配阿拉贝拉·李德尔的男子汉。塞尔吉怎么会喜欢上像我这种男人?身为一个女人,却被迫舍弃女人身分的塞尔吉,怎么会喜欢上我这个心有所属的男人?
  「塞尔吉,我——」
  「什么都别说。」塞尔吉抬起头来,似乎笑了笑。「再过不久,星锁即将投入一场大型的战役。等到战役结束之后,我打算辞去圣骑士的工作,回到故乡费亚塞德。」
  「你说什么?」
  「你也应该很清楚吧。到头来我还是个女人,队上也有一些仰慕我的从士。在他们的协助之下,我才得以勉强维持骑士的尊严。不过我不能再麻烦他们了,而且家父和亚浮勒德的健康状况也令人担心。我必须尽快继承爵位,致力于领地的经营才行。幸好法连德尔家的领地并不大,驱赶少数恶狼的工作应该还难不倒我。」
  「可是……」
  「你就好好地累积功勋,一步步往上爬吧。或许这种说法有点自私,但希望你可以连我的份一起努力,让全世界都知道克洛姆史帝德家族有个了不起的继承人。我对你有信心,你一定办得到。」
  「这当然是我努力的目标,不过……」
  「到时候别忘了迎娶门当户对的新娘。」塞尔吉猛鎚乔纳森的胸口。「这才是最重要的。」
  乔纳森只能咬紧牙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放心吧,乔纳森。」塞尔吉强颜欢笑。「我们的领地就在隔壁,这辈子我都是你的儿时玩伴,永远也不会改变。我是个阴险狡诈又工于心计的人,多少也能帮你出点主意。若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就是了,到时候我一定尽力而为。」
  乔纳森点点头之后,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边竟然找不到第二个跟怀中的塞尔吉一样惹人怜爱的女人。若问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是否深爱著名叫塞尔吉·法连德尔的女人,一时之间恐怕难以做出回覆。然而若改成是否希望塞尔吉获得真正的幸福,答案绝对是肯定的,而且是毫不犹豫、不假思索地肯定。然而乔纳森无法为塞尔吉做些什么,甚至连在身边保护她都不行。
  乔纳森只能茫然地拥抱塞尔吉,双臂不敢加重力道,也不敢收力。
  滂沱的雨势在不知不觉中逐渐缓和。
  ※
  大布尔诺联合王国的大王领地座落于卡拉尔河和渡路路河的肥沃平原,是西方诸国著名的谷仓地带。不过卡拉尔河和波路路河交会处的地形十分复杂,其中不乏宛如野兽爪痕的纵谷。在挖洞专家铁人当古的开凿之下,这一带很快地就成为魔女的据点。长期使用的城堡固然需要较长的建筑工时,若只是辽风避雨的临时阵地,当古族大概只需几天的时间就能够修筑完毕。
  大布尔诺的首都、也就是大王之都夏路洛北方4摩典(约32km)的地区有个当塔努山谷,又称之为「大黑熊的爪痕」。周围没有高山,底部也没有河川,大家都不知道这座山谷是怎么形成的。山谷的底部云雾缭绕,向来被人类视为禁地。
  纪元1402年水镜月(9月)即将迈入尾声的时候。
  魔女优魔吉带着魔王基奇它卡,在当塔努山谷的隧道型阵地之中来回穿梭。这座阵地是魔女军团的大本营,除了魔女朵拉可和魔女露西亚坐镇其中之外,其他赫赫有名的魔女以及魔王也分别各据一方,阵地所部署的战力更是前所未见地强大。包括朵拉可和露西亚的直属部队、布德族「斗鬼」英古路德的钢铁战队、于罗沃克山脉复国的钢铁王国所派遣的当古义勇军、黑毛古西的地窖军团、森林之狼库欧德的领袖佛利德,以及独眼佛迪亚的领袖路加欧共同率领的狼族联军等等,总共集结了多达四千余名的兵力。阵地之内人满为患,几乎找不到立足之地,食物和饮用水的分配更是艰难的任务。各种族之间的大小冲突不断,扮演仲裁者角色的优魔吉不得不四处奔走调停纠纷,同时也鼓舞部队的士气。物资的调度、各据点之间的联系,以及针对聪兽或是夜翼安达鲁斯所收集的情报进行分析检讨等等的工作,是由其他经验丰富的年长魔女负责执行,因此优魔吉也必须以自己的方式,替魔女军团尽一份心力。这是优魔吉自己的决定,并非出于任何人的命令。
  「如果能够占领夏路洛,将势力延伸到慈悲之海沿岸,就可以跟流刑岛以及南方的友军彼此呼应。优魔吉不想继续在各大森林之间流浪了!干脆直接在大布尔诺的境内攻城掠地,为建立属于大家的王国踏出最重要的第一步!」
  当年占领达布尔的魔女安蝶也有同样的构想,最后却无法实现。
  占有领地,建立国家。
  这纯粹是人类的思惟,未必能够被魔女的朋友所接受。事实上在路路凯发动侵略之前,所有的种族当中,也只有人类和当古建立了实际的国家。绝大多数的国家都是人类所建立的,野兽和亚人不过是国家的一员,直到现在还是有许多野默和亚人无法接受国家的概念。不识国家的人,又怎么能建立新的国家?
  然而为了彰显众人的存在,同时也为了与人类站在对等的立场进行交涉,采行国家的体制还是有其必要性。于是魔女们达成了共识,分头进行各项的准备工作。无数的魔女和魔术师在战场上壮烈牺牲,并不单单只是为了博得英勇的美名,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以换取其他同伴的认同。数百名、甚至是数千名魔女和魔术师的牺牲促成了坚定的友谊以及绝对的信赖,让魔女军团成为最团结的战斗劲旅。即使是拒绝与其他种族沟通的成员,也开始倾听魔女的意见。大家都为了共同的目标努力迈进,就算是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魔女军团打算一举攻陷王都夏路洛,构筑森林都市之后,一口气将大布尔诺联合王国的大王领地纳入版图,同时宣布建国。接着立刻攻占东面国境的布尔诺公爵领地,以及西北方的德蒙公爵领地,与慈悲之海南方的居民进行贸易。南方的居民与东方的住民互通声息,东方的住民又与位于西方世界东部的德奥多基亚帝国、隆大利亚、赫梅尼亚等东方三国维持友好关系。一旦魔女的国家与东方三国携手合作,西方的塞恩国家群将会同时受到来自东方与南方的压迫。自古以来,魔女就与东方三国保持联系,如今魔女军团已经与德奥多墓亚帝国第三十一代女皇伊莎梅达成共识,等到战胜西方诸国之后,由东方三国与魔女之国平分广大的西方领土。就目前的现况而言,协议的内容确实是有如天方夜谭般地不切实际,然而东方三国与西方塞恩诸国之间的恩怨已经延续了好几百年,双方曾经展开无数次的大战,夺取西方领土也向来是东方三国的悲愿。即使女皇伊莎梅不愿履行承诺,只要魔女之国正式建国,对西方世界造成威胁之后,东方三国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说实话,魔女优魔吉不喜欢战争。最理想的状况是在没有杀戮、没有抢夺的前提之下,每个人——包括人类在内——都能过着富足安康的生活。然而既得利益者独占种种好处,却总是抱持着利己的心态恣意妄为,这就是魔女和魔女的朋友被迫面对的现实。
  战胜敌人,是唯一的出路。
  没有人愿意委身于不毛之地、默默地迎接饥渴而死的命运。除了不惜一切地牺牲、战胜敌人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
  牺牲。这也是牺牲。
  优魔吉在隧道深处的小房间前面停下脚步。大约2萨德(约1.8m)见方的小房间门前设置了木制的栅栏,不过就算没有这些栅栏阻挡,屋里的两人应该也没有逃跑的打算。
  优魔吉不只一次前来关心两人的情况,然而他们却无视于优魔吉的存在,总是紧紧地互相拥抱。骨瘦如柴的年轻女子有时会在伤痕累累的年轻男子耳边呢喃、傻笑,或者是哭泣。即使竖起耳朵,也听不出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并非声音过于微弱,而是毫无意义的呓语实在是难以辨识。年轻男子从不答腔,据说是失去了声音。男子时而搂着女子、亲吻女子、或者是端详女子,不过绝大多数的时候都只是凝视着虚空的一点。多年的魔女修行告诉优魔吉,年轻男子似乎看得到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有时魔女会召唤那种东西,藉由遗恨的契约加以使唤,不过除非使用起源自东方、在魔女安蝶的手中发扬光大的魔术,否则任何人都无法看见他们——人称亡者、恶灵,抑或是亡灵的存在。当然,这是在正常的情况之下。
  如果年轻男子看得见他们,自然会被他们附身。
  毕竟列列·伊吉尔做出了即使遭到附身也不足为奇的行为。不,严格说来应该是被迫做出那些行为才对。
  当时若不是优魔吉出手救了她,事情也不会演变成今天的局面。
  优魔吉蹲了下来,双手紧握栅栏。
  「友友·布蕾……」
  年轻女子当然是听不见。
  阿拉雅。魔女欧可娜赐名的那一天,彷佛已经是多年前的往事了。事实上的确经过了一段日子,出现在她身上的变化也是格外地令人触目惊心。
  总有一天,她也会成为魔女、成为大家的同伴。她是个聪明伶俐、倔强好胜的人。优魔吉天真地以为她一定可以成为值得信赖的朋友,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现在回想起来,这种想法实在相当愚蠢,毕竟优魔吉改变了她的命运、改变了她的一生。可是那天在海顿市郊重逢的时候,若优魔吉选择见死不救,结果又会如何呢?在那种情况之下,她显然是必死无疑。一旦她死了,列列·伊吉尔也不会成为猎杀人类的卡鸟尔,魔女露西亚也无法胁迫他袭击塞恩的教堂、暗杀魔女讨伐队的队长,让人类陷入恐惧与混乱之中,趁机重整魔女军团的战力,更别说是偷偷潜入夏路洛的周边区域了。
  牺牲,这就是牺牲。
  总有一天,优魔吉将会遭到报应。当然,这也是牺牲。
  每当目睹两人凄惨的现状,优魔吉的内心就感到莫名的恐惧与歉疚。然而现在不是停下脚步的时候。魔女军团还有必须完成的使命,大家都将希望寄托在即将展开的作战计划。
  「优魔吉。」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回头一看,基奇它卡火红色的双眼正凝视着优魔吉。
  「你不适合仗剑而战。」
  「或许吧,不过……」优魔吉微微一笑,双手贴在胸前。「优魔吉的这里有一把剑,所以优魔吉也可以战斗。」
  基奇它卡微微一笑。「我就是你的剑。」
  优魔吉点点头,从地上起身。她很想飞奔至基奇它卡的怀中放声大哭,却还是忍住了。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勇敢地前进吧。
  ※
  「——真的要走了吗?」
  身子被拖住,无法动弹。友友哭了出来。
  「不要走,拜托。不要丢下我。」
  我也不想去啊。不想丢下友友,更不愿离开友友。
  「你应该不会寂寞吧?」彻底腐烂的莎莉笑了。「因为我们无时无刻都陪伴在你的身边。」
  「列列,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万一你一去不回,我该怎么办才好?」
  「这次恐怕真的回不来了。」比利·布朗多罗的眼窝门陷,成为两个黑色的洞穴。「不过这样也好,其实你根本没打算活着回来,对吧?」
  「让所有的恩怨划下句点,一了百了。」莫兰·亚雷卡德仿佛是一团黑雾。「当初我也是如此,活着只会替自己带来无尽的痛苦。」
  「你所背负的罪孽实在是过于沉重。」裘努·卡尔邦不但已经开始腐烂,部分肉体甚至呈现乾尸状态。「够了,列列。别再勉强自己了。」
  「我们愿意宽恕你!」米粒大小的神职人员也凑上一脚。「数不清的罪孽!你是罪恶的代名词!唯有一死,才能替自己赎罪!」
  莎莉哈哈大笑。笑得这么开心,都不怕腐烂的下巴掉下来吗?「你想得美!别以为自己可以获得宽恕!列列,你死后也会跟莎莉一样,成为在人世间旁徨游荡的亡者!」
  「到这来,列列,到我的身边。抚摸我、拥抱我吧。否则我一定会……」
  「我做了一个梦!」友友大叫。「我梦见列列不见了!即使就在我的眼前,我还是担心列列会突然不见、突然消失无踪!若真的要丢下我一个人,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吧!」
  列列伸出右手,轻扼友友的颈子。泪水顿时从友友的双眼夺眶而出。「对,就是这样。列列,这么做就对了。其实你比我更清楚,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难道不是吗?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少了我这个累赘,你就可以恢复自由了。」
  友友边哭边笑。「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绝对可以轻易地逃离此地。就算魔女或是魔王追了上来,也可以轻易地甩掉他们。可是多了我之后,事情就不一样了。我派不上任何用场,只会成为你的负担。看看我的身体吧。我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就算想吃点东西,也是食不下咽。我已经跑不动了,连走路都很困难,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是真的,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不过没关系,这样也好。我是个胆小鬼,没什么勇气,早知道就应该趁你不在的时候自我了断。没错,我应该这么做,却谗什么也办不到。勉强找出一个理由,大概就是怕你回来的时候大吃一惊吧,说不定还会因此而大为自责,认为都是自己的错。到时候你一定会彻底崩溃。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所以必须把话说清楚。列列,听我说。列列,我是个卑鄙的胆小鬼,没有勇气自我了断,请你终结我的生命吧。没关系,真的。能够跟你生活在一起,我已经感到很幸福了。是真的,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已经活够了,没有任何遗憾。列列,谢谢你的陪伴,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与爱护,我真的很幸福。像我这种人,真的应该享有这种幸福吗?如今我唯一的遗憾,就是连累你被困在这里。我比任何人都喜欢你,列列。我喜欢你,甚至是深爱着你,列列。所以我希望你能够重获自由。你拥有对抗命运的力量,列列。为了让我获得解脱,也为了让你重获自由,请你终结我的生命吧。往后就为了我勇敢地活下去。来吧,列列。动手吧,快点动手吧。死在你的手上,也是一种幸福。」
  「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做?」莎莉附在耳边低语,腐臭味扑鼻而来。
  「答案很明显了。」布朗多罗露出轻蔑的笑容。「这小子害怕了,退缩了。其实他应该动手的。为了那个女孩子着想,应该动手的。」
  「友友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卡尔邦叹了口气。「早点让她解脱,也是一种慈悲。」
  「死亡是平等的,吾儿。」亚雷卡德说道。
  你只是一团黑雾罢了,不要教训我。
  「当初杀死莎莉的时候,你倒是很爽快嘛。」
  「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就算现在放过友友,她迟早也会饿死的。」
  「到时候也只是重复同样的过错。」
  「过错!」「过错!」「过错……!」「罪孽!」「罪孽!」「罪孽……!」
  吵死了,给我安静一点。你们到底闹够了没有?开什么玩笑。杀死友友?不可能,我办不到。我希望友友活着,希望她活下来。我不能没有友友。列列捣起耳朵,关闭了心房。黑暗。啊,黑暗。森林的黑暗。只要让黑暗的气息笼罩全身,就可以将一切抛到脑后了。
  「卡乌尔,怎么啦?」
  饲主就在附近。你真的是魔女露西亚吗?列列摇摇头。也罢,这不重要。我在什么地方?森林?夜晚的森林。好暗,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没有月光的夜晚。星光无法抵达地面,森林笼罩在黑暗之中。
  列列突然发现一件事。他的脸上戴着卡乌尔的面具。之前只有右眼的部分开了个洞,如今连左眼的部分也有个小洞。难怪戴上面具之后,还是看得到莎莉和其他人的身影。
  左眼的小洞是什么时候打开的呢?列列凝视着在魔王巴巴罗的戒护之下走在最前面的露西亚。巴巴罗回过头来,发出威吓的低鸣,露西亚却毫无反应,依然面向前方。她应该知道列列的左眼看得见亡者吧。那不是每个人都看得到的东西,露西亚应该十分清楚才对。
  列列闭上左眼,闻了闻黑暗的气味。那是什么?有一股讨厌的味道。不是腐臭味,也跟我、莎莉、布胡多罗、卡尔邦先生、父亲以及神职人员身上的味道不一样。气味。真的是气味吗?或许气息的字眼比较精准。无孔不入的浓稠气息,令人感到浑身不舒服。这家伙的怨念还真不是普通的强烈。这家伙?是谁?是谁躲在黑暗之中?隐身于暗处的人。黑暗。居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下意识地握着魔王克星的剑柄,同时停下了脚步。如果可以出声,熟悉的名字一定会脱口而出。没错,就是海地罗。
  他就在附近。隐身于黑暗之中吗?错不了的,我可以感觉他的存在。
  那家伙看着我,脸上露出微笑,我甚至听得见他的声音。列列,不错喔。你可以成为优秀的魔女杀手,以及优秀的人类屠夫。这段时间杀了不少人吧?我替你制作的武器挺好用的吧?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他笑了。
  「卡鸟尔,到底是怎么回事?」
  魔女露西亚,她真的不知道吗?真的毫无感觉吗?
  露西亚碰触魔王巴巴罗的臂膀。「巴巴罗?」
  巴巴罗环视四周,旋即摇摇头,表示四周并无异状。
  「那就好。若有什么新发现,务必立刻让我知道。我们的行动不容许任何的挫败,否则这次的作战计划将会付诸东流。明白了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好了,继续前进吧。」
  露西亚再度迈开脚步,巴巴罗也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接下来是列列,以及露西亚从直属部队当中特别挑选出来的三十名精兵。半数是彷佛少了鼻子的大野狼黑毛古西,另一半则是直立行走的巨大青蛙的鱼鳞卡卡。无论是古西或是卡卡的身形都特别矮小,擅于从事潜入破坏的工作。露西亚小队的古西战士是由「青羊齿族」的族长拉莫负责率领的,卡卡的领袖则是名叫「青绿目」的勇猛战士。波尔莫的蓝拉排在队伍的最后方,负责警戒四周。
  除了巴巴罗之外,没有人穿着盔甲。巴巴罗身上的绿色盔甲也并未发出金属倾轧的声音。露西亚小队无声无息地在夜晚的森林中前进,目标是大王之都夏路洛。严格说来,应该是夏路洛近郊多达三十处以上的贵族小封地的其中之一。德尔巴纳斯侯爵分领安敦。德尔巴纳斯是王室库洛杰家族的分家,现任侯爵也是艾尔曼·库洛杰大王的左右手。德尔巴纳斯侯爵在大王领地之内拥有十七个分领,绝大多数都位居军事以及交通的要冲,安敦是唯一的例外。
  乍看之下,安敦似乎只是夏路洛近郊的一座小农村,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座小农村之中,隐藏了进攻夏路洛的重要关键。
  夏路洛城内有一条紧急逃生用的地下通道,出口就设置于安敦。露西亚小队打算藉由这条地下通道潜入夏路洛,从内部打开城门,放下吊桥。当初是露西亚主动请缨,以必死的决心接下这个有去无回的任磅。
  「卡乌尔,你所播下的恐怖种子,即将在这里开花结果。你的恶名以及宛如黑色恶灵的打扮发挥了空前绝后的效果。现在的你只要站在队伍的前方,就可以轻易地唤起人类内心的恐惧。」
  说完之后,露西亚轻笑数声。
  今天的头脑特别清晰。
  这就怪了。
  或许这是最后一战吧。不对,不可能。就算真的攻陷了夏路洛,战争也不会因此而结束。如果幸运地存活了下来,列列势必将拿起长剑,继续漫无边际地杀戮。这也是不得已的,友友还在魔女的手中。友友应该还好吧?离别之际,列列竟然打算掐死友友。当然,列列下不了手,可是却真的起了动手的念头。套用友友的说法,列列真的很想结束这一切。友友死了,一切就结束了。失去了杀戮的理由之后,列列将不再听从露西亚的命令,拿起长剑继续杀人。到时候魔女将如何处置失去利用价值的猎犬呢?绝对不可能是单纯的驱逐,一定会遭到严厉的处分。友友死了,列列也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友友认为只要自己不在了,列列就可以获得自由,然而列列却一点也不想要自由。友友认为列列拥有开创命运的力量,这也是天大的误会。事实上列列根本没有那种力量。
  头脑已经好久没这么清楚了。
  列列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没有希望,也没有梦想,只有承袭自父亲的杀戮本能。
  妇果列列聪明一点,或许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或者是意志再坚定一点,说不定就可以利用那种可怕的力量改变自己的宿命。
  只可惜列列并不聪明,意志也不够坚定。他无法拯救友友,也不知道该如何拯救友友,到头来只能乖乖地听从露西亚的指示,相信这是唯一的选择,继续剥夺无数的生命。如此一来,友友就得救了吗?没有,完全没有。非但救不了友友,反而将友友逼上了绝路。没错,列列的愚蠢让友友绝望了。
  列列张开左眼,环视四周。腐烂的莎莉拖着沉重的脚步踽踽而行,布朗多罗的惨状也不遑多让。卡尔邦已经呈现乾尸状态,亚雷卡德化作黑色的烟雾。米粒大小的神职人员遍布全身,大家都跟着列列。
  即使受到诅咒,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毕竟这是列列的报应。
  「列列,你真可怜。」莎莉喃喃自语。
  没那回事,列列心想。可怜的人是莎莉才对。我杀了莎莉的母亲。虽然是无心的错误,莎莉的母亲确实是死在我的手上。莎莉一定很难过吧,所以布朗多罗才会安慰她。结果我不但杀死了布朗多罗,甚至连莎莉也不放过。
  「莎莉之所以难过,不单单只是因为母亲的死讯。列列,莎莉以为你已经死了。自从得知你的死讯之后,莎莉一直很难过,因此队长才会让莎莉休假,回到家乡探望母亲。可是莎莉的心情还是很沉重,因为莎莉真的很喜欢你。」
  「后悔也来不及了,列列。」布朗多罗冷笑数声。
  没错,的确如此。
  「你已经无法回头了。」卡尔邦的声音有些干涩。「就算回头,也无路可走。」
  只能继续前进。
  「你犯下的错误还不够多吗?吾儿。」
  父亲,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吗?」「有如赤子般无邪而残酷的魔鬼!」「你杀死了我们!」「从我们的身上夺走了一切!」「不可原谅!」「绝对不能轻易饶恕你!」
  「莎莉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列列。」
  对不起。
  我下意识地别过视线。不是我的错,我没做错什么。我的脑袋不灵光,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也只能这么做。好吧,我承认是我的错,不过我还是很想逃避,替自己寻找规避责任的藉口。根本没有所谓的卡乌尔,根本不存在。脑袋又开始不清楚了吗?不对,是我自愿放空脑袋的。我多么希望在不清不楚的状态下结束一切。其实我还记得那些被我杀死的人,还记得我是怎么杀死他们的。那些残忍的手法,是我想出来的。全都是我做的,全都是我的错,与其他人无关。
  我犯下了难以宽恕的罪孽。
  却不能就此打住。
  至少现在不行。
  列列停下脚步,左手倒持短刀。
  睁大的左眼直视迅速逼近的刀尖,眨也不眨。刀尖受到些许的阻力,旋即发出「噗」的一声,轻松贯穿了左眼的眼球。列列拔出短刀,眨了眨眼之后,这才感到疼痛——难以承受的剧痛。
  「卡乌尔……」
  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的露西亚目睹这一幕之后,几乎说不出话来。
  列列收起短刀,正准备跟上队伍。
  露西亚立刻凑上前来,指尖轻触卡乌尔的面具。
  「这实在是太感人了,你所承受的痛苦彷佛化成了血泪潸潸而下……卡乌尔,我不知道你居然这么……」
  列列拨开露西亚的手,下颚微微一缩。你还在做什么?不是要快点赶路吗?
  黑暗之中的露西亚浅笑数声,再度迈开脚步。
  左眼的剧痛未见缓和,反而愈来愈强烈。列列还是听得见莎莉和其他人的声音,不过声音却是格外地遥远,模模糊糊地不甚清晰。
  我之前的所作所为以及接下来的行动绝对是错误的。就算我是个无药可救的傻瓜,也知道杀戮所代表的意义。透过不断的杀戮,我终于明白互相杀戮绝对是个愚蠢的决定。
  即使如此,我依然无法回头。
  即使全身上下沾满了鲜血,我还是得完成任务,回到友友的身边。
  露西亚小队沿着耕地与耕地之间的防风林悄悄行进。今年度的小麦已经收剖完毕,耕地只剩下外露的土壤以及些许杂草。今晚是阴天,看不见月亮。夜色虽然阴暗,遍布四周的观测高塔所点燃的火把却照亮了四周。离开森林之后,露西亚小队只能趴在地上匍匐前进,额外花费了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才抵达任务的目的地——德尔巴纳斯侯爵分领安敦的中央区。木造建筑物栉比鳞次,正中央有座小山丘,丘顶有一栋石造的豪宅。安敦由七只凶恶的猎犬负责把守,这些猎犬全都被青羊齿族以特殊香料迷昏之后加以屠杀。这是青羊齿族的独门本事,其他种族可是学不来的。露西亚率领部下爬上山丘闯入豪宅,杀死了地方官、家人以及奴仆之后,潜入豪宅旁边的仓库,掀起仓库一隅的地板。地板下方有个类似深井的纵穴,四周以水泥加以补强,这就是地下通道的出口。
  地下通道笼罩在黑暗之中,拒绝了来自地面的任何光源。露西亚点燃火把让巴巴罗拿着。在露西亚以及火把的带领之下,全队依序进入地下通道。好几次过上了岔路,露西亚总是毫不犹豫地择一而行。难道通道有好几个出口?抑或是正确的道路只有一条,其他的叉路全都是死路,或者是在途中设下了陷阱?列列不知道,不过他有个疑问。露西亚——不,应该是魔女军团怎么知道地下通道的存在?如果可以说话,列列说不定会跟露西亚问个清楚。每当左眼传来一阵疼痛,列列的心中也浮现出不祥的预感。只可惜列列无法说话,也不知道心中的预感到底代表了什么。
  回神之后,这才发现右手正握着魔王克星的剑柄。
  地下通道的尽头是一面近乎垂直的石墙,墙上钉着巨大的金属把手。而且不只一个,到处都是。事实上出口也是同样的设计,那些把手应该是用来充当爬上爬下的施力点。
  露西亚命令卡卡族的黄绿目担任先锋。黄绿目的身后跟着五名部下。一段时间之后,重物移动的声音传入耳中,黄绿目也以类似弹舌的声音充当信号。于是巴巴罗、露西亚和列列依序跟上前去,接着是留在原地的卡卡族、拉莫率领的青羊齿族古西,以及负责殿后的蓝拉。
  离开地下通道之后,众人置身于石造的建筑物之中。建筑物的构造比地下通道更加复杂,露西亚似乎对地形不甚熟悉,一连走了好几次冤枉路,迟迟无法离开建筑物.露西亚十分焦急,甚至有些沉不住气。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猎犬与饲主之间长久以来所培养的默契还是让列列清楚地感受到露西亚内心的焦虑。
  这里已经是夏路洛城的境内。好不容易走出建筑物之后,露西亚小队尽可能地不发出任何声响,朝着城门的方向迅速前进。眼看城门愈来愈近,打头阵的黄绿目、卡卡族战士以及青羊齿族的古西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列列不知道巴巴罗和负责殿后的蓝拉情况如何,却也清楚地感受到露西亚内心的兴奋。列列就不一样了,或许是因为疼痛的关系吧。列列已经习惯了左眼的疼痛,只要专注于其他事情上面,甚至可以暂时忘了左眼的疼痛。试着抚平疼痛的同时,列列不禁心想——好安静,不自然的安静,彷佛被迫去势的野兽。列列经历过类似的夜晚,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况不太对劲,难道露西亚没发现吗?她不是魔女吗?夜晚是魔女的国度。或许就是因为如此,魔女才不会畏惧任何夜晚吧。
  还是我想太多了?
  或许吧。
  露西亚小队已经逼近城门。夏路洛城的四周围绕着高耸的城墙以及宽广的壕沟,只有一个城门,入夜之后就会关闭。露西亚小队的任务就是打开城门放下吊桥,让潜伏于夏路洛附近的魔女军团一涌而入。到时候朝着夏路洛进军的其他部队自然也会共襄盛举。列列不如道这次的作战计划动员了多少魔女以及魔女的朋友,但可以确定的是军容十分浩大,几乎可说是主力决战。也就是因为如此,才不容许任何的失败。魔女的目的不是跟人类拚个同归于尽。如果露西亚小队无法开启夏路洛的城门,魔女军团自然会选择撤退。
  只要稍有闪失,露西亚小队恐怕会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就算成功地开启城门,存活的机率也是微乎其微。
  紧闭的城门边上灯火通明。城门一带的城墙格外地厚实,附近设置了望楼以及卫兵的哨所,戒备十分森严。城门的附近有四人,哨所的入口有两人,城门的上半部以及两侧的望楼也看得到卫兵的身影。哨所本身就像是小型城堡,可以容纳四、五十名卫兵。开启城门以及放下吊桥的装置位于哨所之中,露西亚小队的目标自然是攻占哨所。
  于是露西亚默默地朝着列列的背上推了一把。
  列列无法违抗露西亚的指示,只好从建筑物的阴影之中现身,慢慢地走向通往城门的大道。
  卫兵尚未发现列列的身影,双方的距离大约是—纳德(约100m)。
  缓步前进的同时,列列下意识地握着魔王克星和钝剑的剑柄,却又很快地离手。
  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后,门前的一名卫兵这才转过头来。
  距离城门还有4凯恩(约80m)。发现列列的卫兵立刻朝着其他卫兵出声。哨所前面的两名卫兵还在状况外,城门前的四名卫兵不约而同地面向列列。脑中传来熟悉的声音。「需要换手吗?」
  列列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就是我,卡乌尔。「那就拜托你了,卡乌尔。」
  我就是卡乌尔。
  列列迈开脚步。脚跟落在地面的冲击令左眼隐隐作痛,同时也让列列无法欺骗自己。一名卫兵大叫:「——是卡乌尔……!」
  没错,我就是卡乌尔。卫兵愈来愈近,双方的距离迅速缩短。一名卫兵抡起长枪,列列却抢先一步冲进他的怀中,右手拔出魔王克星,刺入卫兵的颜面。左手同时拔起钝剑,粉碎另一名卫兵的脑袋。紧接着列列往旁边一跳,以钝剑挡住第三名卫兵的长枪,魔王克星再度刺入对方的颜面。收回钝剑往前一送,击碎了第四名卫兵的膝盖之后,顺势粉碎对方的鼻梁骨。视线还来不及转移到哨所的方向,列列的身体已经自动往哨所前进。卡乌尔、卡乌尔出现了,哨所门前的两名卫兵大声叫嚷。
  分别以钝剑和魔王克星解决入口处的两名卫兵之后,哨所的大门突然开启,一名卫兵冲了出来。不等对方拔剑,列列就以魔王克星终结了对方的生命。进入哨所之前,列列忍不住心想:为什么心情如此平静?为什么杀起人来丝毫不感到愧疚?杀人不是好事,列列自己也十分清楚。看来我真的是个怪物。踏进哨所之后,列列刺杀了两人,以钝剑击毙了三人。哨所一楼的墙壁是卫兵的武器柜,前面还摆了几张椅子。虽然不到狭窄的地步,却也称不上宽敞。卫兵似乎不习惯室内的战斗,与其说是应战,更像是毫无章法可言的混战。而且他们的眼中都流露出明显的惧色。卡乌尔是恐惧的象征,偏儡自己是受到攻击的一方,不可以临阵脱逃,才只好勉强拿起武器与卡乌尔交战。事实上交战只是徒具形式,哨所的卫兵早就失去了斗志。印象中哨所的二楼和三楼都是宿舍,大部分的卫兵才刚刚从梦中惊醒,更是毫无抵抗能力。这已经不是战斗,也不是狩猎,而是单方面的屠杀了。
  列列听着卫兵的惨叫,目睹一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静静地杀了一人又一人。踏上通往二楼的阶梯时,巴巴罗和露西亚进入哨所,其他队员也紧跟在后。走上阶梯的途中,列列顺手杀死了两名卫兵,接着在二楼的走廊又杀死了另外两人。走廊的左侧是一整排没有门板的房间,每一间房间都被床铺所占据。每当从梦中惊醒的士兵自房间飞奔而出,就会成为魔王克星或是钝剑的牺牲者。这是制式化的屠杀,所有的流程都是固定的,列列只需要重复同样的动作。重复几次之后,列列的手法愈来愈熟练,速度愈来愈快,大脑也逐渐放空。不,这不是真的,事实并非如此。
  更巧妙、更迅速、更简洁。这并非出于自主意识,而是潜意识的欲望。列列开始追求最完美的效率,以最少的劳力换取最大的成果。于是列列的身体失去了控制,自己动了起来。
  「卡乌尔!」「他就是卡乌尔!」「卡乌尔出现了!」「救命呀!」「给我回来,笨蛋!」「可是,卡乌尔……」「呜哇!」「卡乌尔!」「卡乌尔!」
  主动回战的士兵、面露怯意的士兵、转身而逃的士兵。列列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也具备各式各样的杀人技巧。
  经过不断的杀戮之后,列列的身上沾满了鲜血。
  这就是我,这就是我最真实的一面。
  列列来到三楼。露西亚小队紧跟在后,列列只好迅速突破敌阵,专挑挡路的士兵下手。爬上楼梯之后,赫然发现四楼的走廊特别短,尽头处有一道上了锁的门。列列往旁边一闪,巴巴罗从列列的身旁掠过,开始撞击门板。撞了一次、两次、三次,直到第四次的时候,门板才被应声撞破。巴巴罗、露西亚、蓝拉以及黄绿目五人进入门后的房间。装置应该就在房间里面,只要开启城门、放下吊桥,魔女军团的先锋部队就会涌入夏路洛城。
  列列转过身来,沿着通往三楼的阶梯旁边的狭窄阶梯爬上五楼。好几名士兵从五楼走了下来,结果全都死于列列之手。通往五楼的阶梯特别长,走廊往左右两侧延伸。走廊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对外的窗户,以便卫兵监视城门附近的情况。沿着走廊前进的列列以魔王克星刺杀两名士兵,以钝剑击杀三人之后,巨大的闷响传入耳中,地面和墙壁也为之震动。城门开启了。列列越过地上的尸体,从走廊的窗户俯视夏路洛城,内心感到一阵狐疑。太安静了,不自然的安静。城门就要开启了,外头不应该这么安静。慢菩。城门一带的区域原本是一片漆黑,如今附近的建筑物和街道上却亮起了盏盏灯火。列列看见移动的人影,也听见说话的声音,城里的居民终于有所察觉了。
  波尔莫的蓝拉出现了。「卡乌尔,一切都正常吧?……忘了你不能说话,当我没问好了。」
  蓝拉探出窗外,这时哨所突然发生剧烈的摇晃。蓝拉朝着列列瞥了一眼。「城门打开了,吊桥似乎还需要一点时间。」
  蓝拉跟其他的波尔莫不同,属于瘦高型的身材。个性阴阳怪气,难以捉摸。
  「卫兵来了。」蓝拉说道。
  列列也将视线移往窗外。左眼依然疼痛难耐。正如蓝拉所言,城门前的通道出现了几名士兵的身影。三人。不,四人。士兵试图前进,却又停下脚步。领头的士兵回过头来大叫了几声,似乎打算集结其他的士兵。
  「胆小鬼。」蓝拉低声窃笑,同时又朝着列列瞥了一眼。「哨所的卫兵一直嚷着卡乌尔、卡乌尔,想必城里的其他人也听见了。你的恶名确实起了作用,露西亚大人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
  列列收起魔王克星和钝剑,双手捧着脸上的面具。现在还不到摘下面具的时候,我必须继续扮演卡乌尔的角色。
  哨所又传来剧烈的震动,列列的左眼顿时感到一阵疼痛。
  「成功了!吊桥放下来了!」蓝拉高兴得又叫又跳。这才是波尔莫的正常反应,不过别扭的蓝拉应该不这么认为吧。只见他朝着列列瞥了一眼,旋即转过头去。隔着一层面具,捣着左眼的列列发出痛苦的低鸣。现在的我简直跟野兽没什么两样,列列心想。
  「……卡乌尔,你还好吧?」蓝拉问道。
  列列并未回答,因为他发不出声音。不对。就算发不出声音,至少还可以摇头或是点头,然而列列并未这么做。
  列列与蓝拉身处的望楼正下方刚好就是城门。体型瘦小的斑狼吉德涅率先攻进夏路洛城,脚程奇快的兰德尔军团随之在后。按照原定计划,魔女军团的先锋部队应该从城门前的通道分进合击,大肆破坏城内的建筑物。
  这时——通道两旁突然出现密密麻麻的黑影。
  黑影从左右夹击斑狼和兰德尔,魔女军团的先锋部队顿时溃不成军。
  数量差太多了。吉德涅和兰德尔的联军顶多数十人,对方却多了一位数,足足有数百人之多。
  人类。卫兵队吗?不。如果是一般的卫兵,不可能全都穿着暗色系的外套。
  「难道是……伏兵?」蓝拉的声音微微颤抖。
  神秘的士兵们踏过吉德涅和兰德尔的尸骸,在城门前的通道摆开阵型,手中的长枪一律指向前方。夜色昏暗,看不太清楚,不过列列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支部队。左眼又是一阵疼痛。想起来了。
  过去曾经多次与这支部队一起行动。
  他们是魔女讨伐队。
  「朱枪……」喃喃自语的蓝拉显然也曾经在战场上目睹对方的身影。
  魔女讨伐队「朱枪」。无论是骑士或是从士都配备朱红色的长枪与短枪,以及一面铺着毛皮的厚重盾牌。「朱枪」的成员只有短剑,没有骑士惯用的长剑,是一支以独特的枪术闻名于世的精锐部队。
  「巧合吗……?可是——啊!」蓝拉大叫一声,双眼直盯着正下方。事实上列列早就有所察觉了。另一支部队正朝着哨所的入口移动,人数十分可观。看来之前应该是藏身于附近的建筑物之中。这支部队也穿着暗色系的外套,看不见身上的盔甲,只知道手中的武器是盾牌以及战鎚——不是长剑。列列的左眼隐隐作痛。那也是魔女讨伐队「轮舞」,擅长以宛如陀螺一般四处舞动的战鎚攻击敌人。如今轮舞的先锋部队就要抵达哨所了。
  「必须立刻通知露西亚大人!」蓝拉拔腿就跑,列列也紧跟在后。走下楼梯来到四楼,楼下已经是一片哗然。蓝拉朝着装置所在的房间前进,列列则是拔出魔王克星和钝剑,准备前往三楼。这时露西亚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慢着,卡乌尔!」
  列列回头一看,手持火烛的露西亚带着蓝拉和巴巴罗走出房间,依然是面无表情。当然,或许只是面色凝重罢了。「大致的情形找已经知道了,必须立刻通知本队——」
  露西亚话才说到一半,立刻噤口不语。声音,就在附近。轮舞的队员已经来到三楼,准备登上四楼。
  「黄绿目!立刻升起吊桥、关闭城门!动作快!」露西亚朝着房间大声下令之后,回过头来凝视着列列。「带着蓝拉突破敌阵,回到本队!告诉朵拉可,这是个陷阱!」
  「露西亚大人呢何」蓝拉的声音近乎哀鸣。
  「巴巴罗会保护我!快去!」
  列列奔向三楼,蓝拉也紧跟在后。才刚走下楼梯,列列就感到有些不妙。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或许还可以突破敌阵回到本队,带着蓝拉可就没什么把握了。这时蓝拉的催促自身后传来,列列只好睁大右眼,朝着呈两路纵队登上楼梯的轮舞圣骑士展开突击。领头的圣骑士舞动战鎚,试图攻击列列。太慢了,根本打不中。列列轻轻一跃,闪过了战鎚,双脚落在圣骑士的肩膀,接着又踩在其他圣骑士的身上迅速前进。轮舞的圣骑士万万也想不到两路纵队的队形竟然替列列提供了绝佳的跑道。列列很快就抵达三楼,身后却传来「蓝拉……!」的惊呼。除了露西亚的声音之外,还包括了刺耳的碎裂声,以及男性的哀鸣。大概是巴巴罗开始修理圣骑士了吧。这时列列从挤满三楼的圣骑士之间发现了类似白光的细长通道。难以通过的地点,就以魔王克星或是钝剑排除障碍物——也就是圣骑士即可。于是列列决定付诸实行。圣骑士呈现密集队形,动辄掣肘,无疑是给了列列绝佳的下手机会。列列很快地抵达二楼。来到一楼之后,除了左眼之外,甚至连好一段时间未曾眨眼的右眼也疼痛了起来。列列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这才发现自己被圣骑士包围了。圣骑士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声音格外地低沉。这时列列才发现这里的圣骑士几乎都不说话,通道上的朱枪也一样,大概是刻意保持安静吧。强忍着双眼的疼痛,列列闪过好几把战鎚的攻击,以钝剑撂倒两名圣骑士之后,又以魔王克星刺杀另一名敌人。就这样吗?列列心想。我的眼睛这样就不行了吗?区区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列列发出如同野兽般的低吼,穿梭于圣骑士之间,很快地就逃离了哨所。朱枪还是停留在原地,似乎只打算挡下通过城门入侵夏路洛的先锋部队,并没有追击的意思。城门大大敞开,吊桥依然放下,不知道露西亚小队的情况如何。好几个轮舞的圣骑士欺上前来,列列立刻与他们拉开距离。途中遭过了少数的斑狼、兰德尔和古西。先锋部队早巳被魔女讨伐队的强势军力驱散,被迫各自作战。本队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会抵达,于是列列通过了城门,渡过了吊桥。
  好几个波尔莫散布在吊桥的前方,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向本队传达讯息。大王之都夏路洛位于高地之上,即使相隔一段距离,火把的火光依然清晰可见。列列奔向其中一名波尔莫,夺走他手中的火把。将火把丢在地上,踩熄火焰之后,波尔莫立刻破口大骂。如果可以的话,列列真的很想替自己辩解,偏偏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承受波尔莫的怒骂。
  列列将试图扑上前来的波尔莫随手一推,怒气冲冲的波尔莫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列列摇摇头。安静,不要说话。
  好像听见了什么。错觉吗?不。不是错觉。
  夏路洛的城门是开口朝东,于是列列将视线移向北方。
  距离——难以估算,不过确实听见了什么。声音很遥远,必须屏气凝神才听得见。错不了,哒、哒、哒的声音,断断绩续的。声音十分熟悉,过去曾经在哪听过。
  难道是火打枪?
  即使这只是毫无根据的推断,列列的身体还是自己动了起来。只见列列收起魔王克星和钝剑,一股脑地朝着北方奔去。
  左眼隐隐作痛。
  好像听见了莎莉的声音。不管了,假装没听到吧。
  列列奔驰在高低起伏、经过多次践踏之后自动形成的道路上。
  风势逐渐强劲,天上的乌云也跟着快速移动。
  月亮从云层的缝隙中探出头来,很快地又隐没于云层之后。
  列列不停地奔跑。
  声音愈来愈近。
  到底跑了多少距离?1卡列尔(约2km)?还是2卡列尔(约4km)?
  列列终于停下脚步,试着调匀呼吸。  
  月光再度洒落大地。
  只剩下不到2纳德(约200m )的距离。
  收割之后的田地成为血腥的战场。
  规模庞大的军队。
  背对列列的军队排成整齐的队形,火打枪的轰然巨响自正前方传来。星锁。不只如此,夏路洛城内还有朱枪和轮舞。列列眼前的军队绝对不只一、两干人而已。魔女讨伐队的规模大约在一千到一千五百人上下,代表眼前的军队除了星锁之外,还包括了其他的魔女讨伐队。列列估计大概在两、三队之谱,或许还要更多。说不定所有的魔女讨伐队全都集结于此。
  这大概就是露西亚口中的陷阱吧。
  魔女军团掉入敌人设下的陷阱。
  海地罗的脸孔自列列的脑海浮现。那个男人跟魔女讨伐队交情匪浅,跟魔女军团也保持良好的关系。而且前往安敦的途中,列列曾经在黑暗中感受到他的气息。错不了的,一定是他干的好事。
  尖锐的喇叭声划破天际,声势十分吓人。那是魔女讨伐队「金喇叭」的出击讯号。在喇叭声的鼓舞之下,魔女讨伐队显得士气高昂。列列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想像魔女军团遭到压制、溃不成军的画面。不过话又说回来,局势的演变未免也太戏剧化了。
  列列回过头来。夏路洛——没有,看不见了。火把的讯号——漆黑,一片漆黑。或许是城门再度关闭,或许是吊桥重新升起,也或许是察觉情况有异。总走波尔莫不再向本队传达讯号,察觉作战失败的本队才会做出撤退的决定吧。
  列列开始追赶魔女讨伐队。军队的进击虽然神速,只要加快脚步,倒也不至于追不上。可是追上之后又能怎样?
  犹豫不决的期间,列列已经来到距离魔女讨伐队仅剩1卡列尔(约2km)的后方。田地一片凌乱,到处都是战死者的遗骸,其中有人类、也有马匹,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布德、当古、古西、兰德尔以及狼群的尸体。当然,也有不少魔女壮烈牺牲。看来魔女讨伐队似乎是在此地埋伏,趁着魔女军团毫无防备的时候展开偷袭。不过就算如此,战况也不至于呈现一面倒的局势。魔女讨伐队确实是精锐尽出,然而魔女军团也不是省油的灯,阵中的魔王更是人类的一大威胁。然而事实摆在眼前,魔女军团确实是主动撤军。而且从魔女讨伐队的行动来判断,魔女军团应该是在混乱中落荒而逃。
  集体行动的魔女讨伐队开始分散成好几个小队。
  这代表魔女军团呈现四处逃窜的局面。
  身后传来低沉的声响,而且还愈来愈近。回头一看,一大群火焰直逼而来。骑兵队的声音,难道是夏路洛城内的魔女讨伐队?若真是如此,代表露西亚小队已经全军覆没了。  
  露西亚死了。
  替猎犬套上项圈、带着猎犬四处奔走、命令猎犬屠杀人类的魔女已经不在人世了。
  却不代表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会跟着消失。
  列列的身体依然沉重,并未因此而获得解脱。
  马。
  对了。如果能够弄到一匹马——
  列列尽可能地压低身形,朝着左侧移动。骑兵小队来了,人数在一、两百人上下。少数几个人高举火把,其他人的手中握着长枪,看来应该是朱枪的骑兵队。
  列列趴在地上。由于身上还披着一件暗色系的外套,只要保持不动的姿势,自然不会被发现。骑士队很快地从列列身旁通过,一个接一个。队伍的尾端有个稍微落后的骑士,列列立刻从地上起身,迅速地跳上马背。才刚推落骑士,列列就开始后悔了。应该杀了那个骑士才对。结果不出所料,被推下马背的骑士果然大声叫嚷,前方的骑士立刻回过头来。糟糕,被发现了。前方的骑士并未掉转马头,而是跟身旁的骑士低声交谈。「难道是敌人……?」听起来似乎如此。情况不妙,早知道就应该痛下杀手。为什么放了他一马?左眼隐隐作痛,可恶。我已经不是卡鸟尔了。这就是真正的原因吗?嗯,无法否定。
  「——……!」
  列列发出无意义的声音,试图向跨下的战马下达命令。他已经好一阵子没骑马了,这匹马又十分陌生,不知道会不会乖乖听话。事实证明列列多虑了,战马果然遵照列列的意思掉转马头加快了速度。前方的几名骑士察觉列列的存在,却并未掉转马头,反而一股脑儿地往左方移动,大概是打算封住列列的去路吧。于是列列轻拍战马的臀部,同时在内心喃喃自语。快跑吧,跑快一点。
  战马微微垂首,旋即迈开四足飞奔而出。
  很好,就是这样。
  骑着战马的列列自骑士的身边一掠而过,有惊无险地闪过对方的攻击。
  于是列列就这样赶过前方的骑士队。
  「那是……!」「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卡乌尔吧?」「就是卡乌尔没错!」「卡乌尔骑在马上!」「那是我们的战马!」「别让他跑了!」「快追!」
  骑士队起了一阵骚动。几名骑士追了上来,却怎么也追不到列列。重量显然是最主要的原因。魔女讨伐队的骑士个个都是重装备,列列身上却没有任何金属制的防具。而且列列胯下的战马显然受到惊吓,在恐惧的催化之下,更是毫无保留地全力冲刺。即使隔着一层马鞍,列列依然清楚地感受到战马内心的恐惧。它到底在害怕什么?紧跟在后的追兵吗?好歹也是魔女讨伐队的战马,应该不会这么不济吧?  
  还是说,它怕的是我?  
  难道是身上的血腥味以及腐臭让这匹战马感到恐惧?
  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又不能说话,没办法安抚你的情绪,也无法好好向你道歉。不过——对不起,让你受到惊吓了。这不是你的错,不过——请你跑快一点好吗?愈快愈好。
  绝对不能落入骑士队的手中。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尽快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夏路洛北方4摩典(约32km)、云雾缭绕的当塔努山谷的阵地,友友就在那里。
  我不再是卡乌尔了,却不代表卡乌尔犯下的罪孽也因此一笔勾消。或许我应该以死谢罪,可是友友不同,她没做错什么,心灵并未染上战争的气息。她从未拿起长剑在战场上伤害敌人,总是一个人默默地伤心抱痛。
  一定要带着友友逃往安全的场所。
  拜托你了,跑快一点吧。列列的双腿使劲夹紧马腹。或许是感受到列列内心的焦急,也或许只是受到更大的惊吓,就在战马准备加速的时候,筋疲力竭的前腿突然往前一折,顿时将列列抛到了半空中。
  列列滚了几圈,旋即从地上弹了起来,这时一名刚好赶到的骑士立刻从马背上擧起长枪,往下就是一剌。列列往地上一滚,有惊无险地闪过明晃晃的枪尖。列列所骑乘的战马发狂似地横冲直撞,数名骑士瞬间将列列包围起来。睁开右眼,时间的流速顿时慢了下来。列列穿梭于枪尖与马蹄之间,左手拔出钝剑,爬上了另一匹战马。以钝剑击落骑士之后,列列的右手抓起缰绳。既然安抚收不到效果,那就用威胁的吧。不想死的话,就给我跑快一点。在列列的威胁之下,战马果然没命地往前冲。
  不过左右两边都有骑士。列列的御马术不如骑士精湛,马背上的行动也受到限制。再加上对方的长枪占尽了攻击距离的优势,列列顶多只能采取被动的防御,无法主动抢攻。列列很想改变行进路线,然而在左右两侧都被骑士包夹的情况下,还是只能直线前进。
  ※
  「——还不到时候,别出来!忍着点……好!就是现在!突击!」
  塞尔吉·法连德尔一声令下,从士们纷纷擧起长枪蜂拥而出。前方有座小小的森林。敌人逃进森林之后反守为攻,来了一记回马枪。而且担任攻击箭头的正是魔女朵拉可、魔王古鲁布布以及朵拉可的直属部队,战力自然是非同小可。星锁的部队禁不起魔女军团的强力压制,顿时落得溃不成军的下场。塞尔吉在混乱中跌下马背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幸好被跟在后面的从士所救,才侥幸捡回一命。就在塞尔吉聚集幸存的从士,准备伺机而动的时候,那个男人带着那个女人冲进了朵拉可的部队。
  伊安·布莱克华德。过去是影犬的领袖,现在的身分却大为不同。大卫·林奇任命他为星锁独立分队的分队长,队员只有两人,那就是分队长伊安与拥有古铜色肌肤以及金色瞳孔的女人。暴露煽情的穿着令人联想起魔女,然而那个女人却是更胜于魔女的存在。
  蒂亚娜。
  她不是人类,人类绝对没有那种本事。
  蒂亚娜独自对抗朵拉可的部队。赤手空拳,没有任何武器。布德壮硕的身躯腾空飞起。蒂亚娜随手一抓,任意一丢,轻松自在。皮肤如钢铁般坚硬的当古被活生生地撕成两截。群狼不敢接近蒂亚娜,甚至连体型壮硕的森林之狼库欧德也夹起尾巴退避三舍。野兽的本能告诉它们,眼前的蒂亚娜拥有压倒性的力量。如今蒂亚娜全身上下已经沾满了亚人以及野兽的鲜血,经过之处所向披靡。这时一名体型特别魁梧的布德族人看不下去了,拿起大斧和巨鎚迎向蒂亚娜。这个布德族战士正是朵拉可直属部队当中赫赫有名的勇士班哈德。然而蒂亚娜却以左手轻松挡下班哈德的大斧,右手握住巨鎚的鎚柄。班哈德在一瞬间失去了双臂,蒂亚娜的铁拳接着击碎了他的头盖骨。失去了威名远播的战士之俊,朵拉可部队的士气顿时大受影响。眼见机不可失,塞尔吉立刻下达突击的命令,其他骑士也率领麾下的从士一起奔向战场。这时眼前的地面突然高高隆起,形成一道高墙,显然是魔王古鲁布布的杰作。先头部队的好几名从士被隆起的高墙抛了出去,或者是一头撞上高墙,不过大家都对古鲁布布的伎俩十分熟悉,没有人受到惊吓。
  「前进!冲啊!为主而战……!」
  「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
  从士们继续往前推进,脸上毫无惧色。塞尔吉和其他骑士也纷纷越过土墙,杀向眼前的敌人。移动的同时,塞尔吉不忘环视四周,发现有几名骑着战马的骑士正朝着敌军发动突击。那个人应该是乔纳森吧。从体型来判断,应该错不了。乔纳森的运气不错,总是能够在惨烈的战役中幸运存活,不过确定他平安无事之后,塞尔吉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蒂亚娜正与古鲁布布交手。即使是宛如怪物——严格说来应该是更胜于怪物的蒂亚娜,也难以撕裂古鲁布布的躯体。朵拉可位于古鲁布布的正后方,由直属部队负责保护。古鲁布布必须在掩护朵拉可的情况下与蒂亚娜交手,局势显然是大为不利。
  「我们有天主的庇护!拿出你们的实力,让敌人见识星锁的厉害!」
  塞尔吉擧起长剑高声怒吼,周围的友军立刘齐声附和。以手中的盾牌撞开飞扑而来的巨狼之后,塞尔吉反手一剑,砍下巨狼的脑袋。前方的从士集团遭遇数名当古的袭击,难以保持原本的队形。塞尔吉穿过人墙来到最前线,一头撞上眼前的当古。被塞尔吉这么一撞,敌人顿时狼狈地往后退了几步,塞尔吉也失去了平衡,差点就一屁股坐倒在地。眼见情况不对,从士们纷纷高举盾牌往前挺进,在塞尔吉的面前组成一道防线。
  「才不会让你们得手!」「保护法连德尔卿!」「用力推!千万别退缩!」
  塞尔吉顿时感到眼眶一热。傻瓜,现在不是感动落泪的时候。塞尔吉在内心提醒自己务必冷静。虽然跟一群男人共同在战场上杀敌,自己毕竟是个女人,但千万不能做出连累友军的傻事。于是塞尔吉集结附近的友军,与当古小队展开拉锯战。这时一小队骑士从侧面攻击当古小队。仔细一看,带头的骑士正是乔纳森。腹背受敌的当古小队阵形大乱,从士集团立刻把握机会进行扫荡。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令人心烦意乱、忍不住想要捣起耳朵的怒吼。这就是魔王的咆哮吗?友军顿时停止了行动。敌军的增援部队出现了,从森林中蜂涌而出。
  敌我双方顿时陷入一场混战,保护塞尔吉的从士集团也被来势汹汹的敌军冲得七零八落。咬紧牙关浴血奋战的同时,塞尔吉感到身后出现了亮光。回头一看,赫然是满山满谷的火把。「援军来了!」塞尔吉大叫。星锁士气大振,塞尔吉也集结了麾下从士往前挺进。
  「阿拉贝拉……!」乔纳森的声音传入耳中。
  就在附近。
  在那里吗?左前方。找到了。疑似乔纳森的骑士并未骑乘战马。只见他以盾牌攻击圆滚滚的巨大怪物之后,一脚将怪物踢开,右手长剑旋即斩向躲在怪物身后的女子。不,只是击中女子手中的长剑,迫使女子抛下武器。看来他并没有伤害女子的意思。
  「退下,阿拉贝拉!我下不了手!好好地活下去吧,阿拉贝拉!人类也好、魔女也好,一定要努力地活着……」
  有没有搞错?那家伙真是傻得可以了。无视于从士的制止,塞尔吉快步奔向乔纳森。火光从身后迅速逼近。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又是咆哮,难道是那个圆滚滚的怪物?疑似魔王的生物撞倒了乔纳森。塞尔吉无视于生物的存在,直接撞倒女子,同时拔出长剑指着女子的胸口。
  「阿拉贝拉·李德尔……!既然没有战斗能力,就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你走吧,别让我再遇见你!否则我立刻要了你的小命!」
  「杀了我吧!塞尔吉·法连德尔!」
  「你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女人!」
  塞尔吉丢下盾牌,一把揪住阿拉贝拉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若真的要杀了你,我早就动手了!你没听到乔纳森刚刚说了些什么吗?看在他的份上,我今天就暂时饶了你……!」
  「……塞尔吉,难道你对乔纳森……?」
  「你走吧!」
  塞尔吉将阿拉贝拉·李德尔一把推开。
  阿拉贝拉·李德尔转身离去,圆滚滚的生物也紧跟在后。
  乔纳森立刻跑了过来,顺手砍翻打算趁机偷袭塞尔吉的布德族战士。
  「塞尔吉……!抱歉……!」
  「道什么歉啊,傻瓜……!」
  塞尔吉和乔纳森背靠着背,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稍微喘口气。乔纳森依然深爱着阿拉贝拉·李德尔。塞尔吉十分明白,他就是这种死心眼的男人。
  「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只要消灭朵拉可的部队……!」
  「没错,正是如此!」强颜欢笑的乔纳森刻意提高音量。「看吧!那些友军应该是驻守于夏路洛的朱枪!连他们都出城迎敌,代表这次的作战计划获得了空前的成功!」
  「嗯。」
  塞尔吉点点头,双眼凝视着南方。火光一分为二,似乎打算绕过两军交战的区域,突击藏身于森林中的敌军。不过有一小队人马笔直前进,眼看就要进入混战区域了。
  笔直前进的小队完全没有队形可言,彷佛是落后的数骑人马正在拚命追赶跑在最前面的骑士般。
  笔直前进的小队以惊人的速度飞奔而来。万一被他们撞上了,就算不死也剩半条命。只见敌我双方的人马纷纷闪避,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塞尔吉掀起面罩。最前面的骑士到底是谁?慢着,不对。
  「那个人不是骑士……!」
  「难道是……卡乌尔……?」
  乔纳森立刻冲到对方的面前。经过长时间的全力奔驰之后,战马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如今又遭到乔纳森的阻挡,筋疲力竭的战马顿时前腿一软,狼狈地跪倒在地。戴着面具的瘦小男子立刻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乔纳森抢先一步占据卡乌尔的落脚位置,斜斜地擧起手中的盾牌。等到卡乌尔降落在盾牌上之后,乔纳森立刻收起盾牌,手中长剑往前一递。失去平衡的卡乌尔在危急之际身形一扭,闪过了乔纳森的攻击,然而乔纳森的长剑还是不偏不倚地命中卡乌尔脸上的面具。
  面具一分为二,无声无息地掉落在地。
  ※
  拥有锡连特徽的橙发男子称呼那个女人为蒂亚娜。金色的瞳孔、古铜色的肌肤,那个女人——错不了的。
  她是魔王。
  朵拉可虽然强作镇定,却还是难掩内心的惊骇。魔王怎么会出现在人类的阵营?难道是那个男人召唤出来的?他与魔王订定血之盟约了吗?出自大魔术师路路凯之手、经由门徒之一「慈悲者」马帝乌传播至东方、一直流传至今的古代魔术,为什么会落入塞恩阵营的手中?
  而且蒂亚娜不是普通的魔王。速度之快、力量之强令人瞠目结舌,再加上从不知疲惫为何物的充沛体力,以及徒手搏杀班哈德的压倒性实力。蒂亚娜的战斗方式既简单又明快,全身上下找不出任何的破绽。
  除了蒂亚娜之外,橙发男子本身也是拥有鹰眼的优秀战士。虽然他并不是古鲁布布的对手,不过多了一个蒂亚娜之后,胜负就很难说了。不久之前,魔女优魔吉带着魔王基奇它卡赶赴现场,如今古鲁布布与基奇它卡联手,一起对抗蒂亚娜与橙发男子,却称不上是二对二的决斗。橙发男子与蒂亚娜之间毫无默契可言,蒂亚娜似乎并未将橙发男子放在眼里。踩着舞蹈般的步伐四处屠杀魔女军团的成员似乎才是她的主要目标,对付古鲁布布和基奇它卡只是次要任务。即使如此,蒂亚娜依然与古鲁布布和基奇它卡斗得难分难解。橙发的男子显然是刊用蒂亚娜稳住魔女阵营的两名魔王。他从不正面对抗古鲁布布和基奇它卡,而是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朵拉可和优魔吉。古鲁布布和基奇它卡早就洞悉了他的意图,更是不敢轻举妄动。朵拉可的直属部队虽然代替两名魔王保护朵拉可和优魔吉,然而那个男人拥有鹰眼,而且还是异常发达的鹰眼,就跟列列·伊吉尔一样。除非是战斗能力异常高强的魔王,一般人恐怕难以抵挡他的奇袭。
  「路加欧,快点退下!你的伤势太严重!」
  独眼佛迪亚的领袖路加欧已经伤在那个男人的手上,却依然勇敢地站在第一线,为了朵拉可继续奋战。忍猫亚兹的茱蒂也伤了右前肢,动作不见先前的灵巧。
  「又、又、又来了,朵拉可……!」优魔吉的声音微微颤抖。
  橙色头发的男子趁古鲁布布和基奇它卡无暇旁顾的空档,直接闯入朵拉可的直属部队。朵拉可举起长剑,却十分明白自己伤不了那个男人。来了,好快的速度。不是只有速度惊人而已,那个男人的鹰眼掌握了所有生物的动向,知道如何前进、从哪里前进才是安全的。眼看对方迅速逼近,朵拉可只好将优魔吉拉到身后,准备迎战敌人。这时森林之狼库欧德的领袖佛利德突然挡在朵拉可的面前,独自面对橙色头发的男人。只见男人轻轻一闪,彷佛早就料到了佛利德的行动。擦肩而过的同时,男子以沉重的厚剑重击佛利德的头部,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响顿时传遍四周。然而拥有鹰眼的男子却万万想不到,佛和德的目的不是在于阻止敌人前进,也不是与敌人拚个同归于尽,而是牺牲自己牵制敌人。  
  路加欧从佛利德的身后高高跃起,扑向橙色头发的男人。这下子男人可就无法闪避了。路加欧咬住男人的左手腕,试图将男人拖倒在地,男人却拔出细长的武器,直接贯穿路加部。即使如此,路加欧依然不肯松口。茱蒂扑了上来,却被厚重的长剑命中颈部,当场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男子啧了一声,拖着路加欧往后退了几步。佛利德试图起身,身体却早已不听使唤。路加欧动也不动,任凭男子拖行。优魔吉惨叫一声,试图奔向茱蒂,却被朵拉可叫住。
  「优魔吉!」
  「——是……!」优魔吉硬生生地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朵拉可。
  朵拉可紧咬下唇,环视战场。战况吃紧,局势对己方大为不利。当初朵拉可不顾众人的反对,坚持亲自压阵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露西亚的提议所衍生的作战计划到底有没有问题?情报提供者的名单当中,出现了海地罗的名字,看来露西亚似乎早就跟海地罗搭上了线。朵拉可不认为海地罗是个可以信任的朋友。然而露西亚在作战会议当中主动请缨,愿意率领敢死队潜入夏路洛开启城门,充分显露了她对这个作战计划的信心与企图心。朵拉可虽然跟露西亚不对盘,但赢得这场战争、进而替大家实现理想的目标却是一致的。朵拉可相信露西亚的信念,然而露西亚利用猎犬缔造辉煌的战绩之后声名大噪.却也是不争的事实。露西亚的势力急速成长的现今,朵拉可更是难以拒绝她的提议。万一引起露西亚的不满,魔女军团极有可能走上分裂的命运。最理想的状况就是尊重露西亚的意见,由朵拉可主导作战计划的执行,然后获得胜利。如此一来,不但露西亚脸上有光,朵拉可的领导体制也不会受到挑战。正副领袖同时并存并不是什么坏事,万一领袖出了什么差错,副领袖马上就可以递补空缺。
  如今副领袖不在了,露西亚恐怕早已战死沙场。身为领袖的我又如何呢?
  班哈德、路加欧、佛利德、茱蒂。许许多多的朋友都离我而去了。
  应该多多向库达拉奇请益。无论是与露西亚之间的关系、与海地罗之间的应对,甚至是整体的战略布局以及族人的未来。如果自己没有能力终结这场战争,恐怕会延烧到下一代的身上。毕竟这不是个人的战争,必须替后人留下一盏希望的明灯。即使灯火再怎么微弱,也不能让魔女的血脉就此断绝。
  朵拉可大概是操之过急了,急着想树立典范,替族人找出一条康庄大道。然而她无法确定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内心总是感到惶恐不安,偏偏又没有其他人可以替她分忧解劳。深受族人爱戴、总是在族人之间居中协调的魔女欧可娜逝世了,朵拉可唯一信任的智者库达拉奇这几年来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最后也静静地离开人世。
  朵拉可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失败了。
  她还不够资格肩负起率领魔女军团的重责大任,更没有静待时机降临的耐性、勇气与智慧。
  「优魔吉,设法逃出战场,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除了自卫之外,往后的十年之内不许开启战端。十年之后是否应该开战,就由你自行决定。」
  「朵、朵拉可,你、你怎么突然……?我不懂你的意思……!」
  朵拉可顿时感到于心不忍。优魔吉只是个孩子,不应该被卷入战争之中。然而一旦成为魔女,就再也无法回归人类的社会了。于是朵拉可轻轻地搂着优魔吉。
  「听好了,优魔吉。千万不要为了复仇而战。复仇只会带来破坏,没有任何的意义。你是个聪明、体贴又勇敢的孩子,往后就带着其他的朋友,寻找全新的出路吧。千万不要受限于旧时代的种种,创造一个让所有人都能够跟你一样笑容满面的世界吧。大家同心协力,携手合作。优魔吉,我相信你一定办得到。」
  「——可是、可是——优魔吉怎么可能……」
  「相信自己,相信朋友,更要相信未来的各种可能性。」
  「未来……」
  「是的,未来。优魔吉,呼唤基奇它卡,两人一起脱离战场吧。」
  「可是!可是……!」优魔吉摇摇头,缩起了身子。
  「这是我最后的命令,听话。」朵拉可紧紧地拥抱优魔吉之后,轻轻地将她推开。「——基其它卡,回来……!」
  基奇它卡立刻赶了回来。平时虽然沉默寡言,基奇它卡却是一个相当敏感的魔王。不等朵拉可下达命令,基奇它卡立刻默默将优魔吉扛在肩上。
  「优魔吉就拜托你了。」
  「遵命。」
  「朵拉可……」
  「快黠离开吧!」
  基奇它卡像一阵风似地快步离去。优魔吉一直凝视着朵拉可,直到看不见朵拉可的身影。
  朵拉可做了一次深呼吸,脸上微微一笑。落单的古鲁布布想必是陷入了苦战。
  「挚友啊!为了明天,把你们的生命交给我吧……!」
  众人的回应此起彼落,高亢的怒吼更是不绝于耳。我只有这么点本事,只能藉由消耗友人的生命来作战。
  到底是哪里走偏了路?我只不过是依循先人所指引的方向一路走来罢了。不,这是不负责任的藉口,过去的我也曾经对堆积如山的死亡抱持着疑问。一路上并不是没有修正的机会,只是我不愿这么做而已。
  「跟随着我一路前进吧,吾友……!」
  朵拉可才刚开始往前移动,魔女的朋友立刻争先恐后地攻击前方的敌人。橙色头发的男子再度逼近,朵拉可却加快了脚步。古鲁布布双手各持一把黑色岩石所打造而成的长剑,与蒂亚娜斗得难分难解。不,应该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古鲁布布的黑剑所释放的冲击波完全伤不了蒂亚娜。这时朵拉可突然现身于古鲁布布的面前,与蒂亚娜展开对峙。「笨蛋,退下!」古鲁布布怒吼一声,浑身是血的蒂亚娜已经来到朵拉可的跟前。金色的瞳孔散发出诡异的光芒,朵拉可的腹部顿时传来一声闷响。朵拉可的长剑虽然命中蒂亚娜的侧颈,然而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完全使不上力。

  「朵拉可————————————————————————!」
  古鲁布布以惊人之势飞奔而来,蒂亚娜立刻撤退。朵拉可只觉得蒂亚娜的拳头自体内拔出的感觉格外诡异。古鲁布布伸手环抱朵拉可,她已经站不住了。腹部开了个大洞,鲜血伴随着生命汩汨流出。古鲁布布试图压住伤口,却怎么也无法替朵拉可止血。
  「朵拉可……朵拉可!这个傻瓜!看看你做了什么傻事!」
  「对不起。」
  朵拉可轻抚古鲁布布的双颊。
  双眸逐渐失去了神采。
  「……我的战争……到底有何意义……」
  「那还用说。」
  古鲁布布十分清楚,魔女朵拉可就要断气了。事实上他从未料到居然还有机会与濒死的朵拉可进行最后的对话,这无疑是侥幸中的侥幸。于是古鲁布布紧紧地将朵拉可抱在怀中。
  「你的战争,就是我的战争。」
  「……说的……也是……」
  我爱你,古鲁布布。
  来不及说出最役一句话,朵控可就闭上了双眼。魔女是魔王的罩门。如今魔女死了,古鲁布布势必将毫无顾忌地发挥所有的力量。无论结果如何,她与他的战争都必须由他亲自终结。
  朵拉可回归伟大的洪流,只留下她的梦想——想在宁静祥和的世界,与不是魔王也不是神的他共度一生。
  ※
  战马的前倾角度令人担心,汗水淋漓的身体冒出阵阵蒸气。就算命令战马放慢脚步,恐怕也是徒劳无功,随时都有可能倒地不起的战马早已听不到任何人的指示。骑士队紧追在后,马背上的列列也不好过,一心一意只想甩掉身后的追兵。无法向左、也无法向右,只能直接冲进魔女讨伐队,无论是列列还是战马显然都慌了手脚。然而除了笔直前进之外,却也没有其他路线可以选择。越过无数的从士之后,战马终于不支倒地,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的列列立刻从马
  背上纵身一跃。眼角余光捕捉到一名骑士朝着这里迅速前进的身影,抢先占据了预定着地的地点。张开右眼之后,周遭的人物动作登时慢了下来。
  踩上盾牌的瞬间,左眼又是一阵疼痛,时间的流速再度恢复正常。盾牌一斜,列列顿时失去平衡。来了,杀上来了。列列身形一扭,骑士的剑尖命中面具。卡乌尔的面具断成两截,不知道飞到哪去了。列列几乎是以面部朝下的姿势降落地面。落地之后双膝一弹,右手拔出魔王克星,左手抽起钝剑。
  奇怪。
  那个骑士只是摆出攻击态势,并未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果然——」
  熟悉的声音。
  「真的是你……列列……?」
  左眼好痛,不是普通的疼痛。
  强忍着左眼的剧痛,列列以右眼观察眼前的骑士。圣骑士的盔甲,胸前有个锁链的图形,手中的剑柄也有一条短短的锁链,甚至连盾牌的造型都是由星锁演变而来。高瘦的身材,健壮的体格,即使隔着一层盔甲,也看得出对方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战士。头上戴着头盔,看不到长相,不过应该是那个家伙没错。这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巧遇。战场上的重逢,一点也不足为奇。
  「为什么……为什么背叛了我们?列列,为什么……?」
  列列嘴角一动,试图回答问题,却只能发出喔喔喔、喔喔喔的声音。如果可以说话,应该说些什么呢?在这种畴候、这种情况、这种地方向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似乎是不太可能。
  几名朱枪的骑士将列列和乔纳森团团围住。其中一名骑士从马背上刺出长枪,结果被列列的钝剑挡下。女人的声音传入耳中,似乎是要求朱枪的骑士停止攻击,然而对方却充耳不闻,骑着战马从四面八方逼近,试图以长枪贯穿列列的身体。强忍着左眼的疼痛,列列张开右眼。好慢,太慢了。先闪过这边,再躲过这边,接下来——列列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完全不需要思考。躲过长枪、跳上马背、击落骑士,接着又跳上另一匹战马,以魔王克星贯穿骑士的身躯,再一脚踢向战马的颈子,让发狂的战马冲撞其他的战马。等到骑士摔落马背之后,再以钝剑加以击杀。或者是干脆将长枪夹在腋下,直接将骑士从马背上拖下来,再以魔王克星加以了结。随着骑士的人数逐渐减少,星锁的从士也动了起来。左眼的疼痛未见缓和,反而还有扩散全身的趋势。列列以魔王克星贯穿一名从士的胸口,旋即闭上双眼,脑中顿时传来疑似开关启动的声响。微微睁眼之后,世界顿时变得大不一样。大地被黑与白的色块所占据,空气布满蓝与绿的色块。至于红与黄的色块,显然就是生物。列列自己也成为红色与黄色混杂的物体。这个红色与黄色的物体被其他的物体包围,只可惜动作太慢了。这也难怪,毕竟时间的流动本来就很缓慢,只是大家都不知道罢了。我不一样,至少现在的我知道。
  全部消失吧。不要怪我,是你们先打算让我消失的。我不能消失,至少现在还不能。
  执行起来很简单,并不困难。
  只要轻轻一碰,色块就会逐渐模糊,消失不见。
  严格说来并不是消失,而是缓慢扩散。红色与黄色的色块扩散之后,被黑色与白色、蓝色与绿色的色块所吸收。
  所有的事物都一直在变化。
  不可能消失。
  只是单纯的变化。
  列列闭上眼睛,又再度张开。
  无数的火焰正在跳舞,有些远、有些近。
  应该是朱枪的骑士所举起的火把。
  半凯恩(约10m)的距离之外,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骑士。身边还跟着一个矮小的骑士,看起来似乎正在发抖。
  「列列……看看你做了什么……」
  塞尔吉摇摇头,脱下了头盔。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你变成这样……!」
  她在哭吗?
  塞尔吉哭了。
  为什么?
  不知道。
  「列列……」
  乔纳森抛下盾牌,双手紧握剑柄。
  「你是我的朋友,至少我一直把你当成朋友。所以……我必须亲手阻止你……!」
  阻止。
  阻止我?
  列列环视四周。满地尸骸遍布,甚至找不到立足的空地。
  啊——
  我懂了。
  是我干的好事。
  「列列……你已经成为……披着人皮的魔王了……!」
  噙着泪水的塞尔吉也举起了长剑。
  「……这一定是上天赋予我们的使命。你也无法阻止自己,对不对……?」
  我也无法、阻止自己。
  不。
  我只是不能停下脚步,至少现在不行。
  「说话啊,列列!」塞尔吉大叫。「为什么……为什么不说话?一直保持沉默,我们又怎么能知道你的想法……!难道……你已经失去了人类的理智与良知……?」
  喔喔、喔喔喔。
  还是只能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列列……!」乔纳森率先发难。「这是最后的决斗……!」
  目前的战绩是十四败零胜,列列大获全胜。傻瓜,第十五败正等着你呢。
  塞尔吉也紧跟在乔纳森的身后。
  列列张开右眼,左眼还是隐隐作痛。那又如何?我不能停下脚步,说什么都不行。
  好慢,太慢了。
  列列试图以钝剑弹开乔纳森的长剑,身强体壮的乔纳森却丝毫不受影响。眼看着长剑就要命中列列,却还是扑了个空。列列往前踏出一步,试图以魔王克星贯穿乔纳森的下颚,眼角余光却捕捉到塞尔吉的影子。比想像中还要近了许多,就在乔纳森的正后方。塞尔吉送出手中的长剑。视线并未停留在列列身上,剑尖却不偏不倚地对准了列列。直觉吗?无奈之余,列列只好再往前踏出一步,越过乔纳森,来到塞尔吉的身旁。
  原本打算以钝剑的剑柄攻击塞尔吉的后脑,仓促之中却失了准头.命中塞尔吉的背部。
  奇怪。
  结果塞尔吉往前一跌,刚好撞上前方的乔纳森。猝不及防的乔纳森顿时失去平衡,差点摔倒在地。
  列列打算以魔王克星了结塞尔吉,以钝剑解决乔纳森。
  易如反掌的工作。
  就跟呼吸一样的简单。
  理论上应该如此。
  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双手使不上力,膝盖、腰部也是。
  为什么?
  「——你还想重复同样的错误吗?」不知道是谁在耳边窃窃私语。
  不知道是谁?不,我认得这个声音。
  「就像杀死莎莉一样,杀了他们两个吗?」
  没错,我别无选择。
  莎莉。
  你自己看吧。
  我杀了这么多人,战场上全都是死尸。这些人都是被我杀死的。杀人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既然我连莎莉都下得了手,当然也可以杀死乔纳森以及塞尔吉。
  「其实你很难受吧?」
  ——但我还是杀了很多人。
  「住手吧,列列。」
  就算住手,也无法获得宽恕。
  「所以还是要继续杀人吗?」
  我……
  「还是要杀死朋友吗?」
  ——我没有朋友……
  「还是想让你的朋友成为跟莎莉一样的亡者吗?列列,你看清楚了。」
  莎莉攀附在列列的背上,从列列的右盾探出头来。看着我,列列。莎莉说道。

  列列依言转过头来。即使只剩下右眼,依然看得一清二楚。莎莉已经彻底腐烂了,完全看不出生前的影子。
  「还是要重复同样的错误吗?」
  列列闭上双眼,拔足狂奔。接着又睁开右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死命地驱使自己的双腿不停地摆动。
  「——列列,为什么……?」「慢、慢着,列列……!」
  乔纳森和塞尔吉的声音刺痛了列列,难以忍受的疼痛。
  这时魔王的怒吼突然传入耳中。
  「朵拉可————————————……………………………………!」
  地面剧烈摇晃,碎裂与碰撞之声此起彼落。
  无论是魔女讨伐队或是魔女军团都像破碎的纸片被卷入空中、四处飞舞、散落一地。
  列列专注地凝视前方。
  他以惊人的速度奔驰在摇晃、解体、满目疮痍的地面上。
  世界被夜晚的漆黑所笼罩。
  火光逐渐远去。
  列列拭去脸上的汗水,双腿依然没命地跑动。
  地面逐渐平坦。
  列列穿越了光秃秃的耕地。
  穿越了防风林。
  又穿越了耕地。
  直到现在,列列的右眼才逐渐习惯浓郁的黑暗。
  同时也来到山脚下的缓坡。
  应该是北方吧,列列心想。
  一路朝着北方前进。
  前方是一座低矮的丘陵。
  越过丘陵之后,只要再走上1摩典(约8km)的路程,就可以抵达当塔努山谷。
  于是列列爬上山坡。
  途中突然握紧了魔王克星和钝剑的剑柄。
  到底是什么?
  这种气息。
  无孔不入的浓稠气息,令人感到浑身不舒眼。
  难以想像的执念。
  黑暗。
  就隐身在黑暗之中。
  在山丘的顶端。
  那片森林的黑暗之中,隐藏着不知名的气息。
  爬上斜坡之后,列列停下脚步。
  调匀呼吸的同时,列列看看右边,再看看左边,眼角余光顿时在左边捕捉到一道黑影。
  转头面向右侧,那个男人正站在面前。
  身上穿着漆黑的服装,只露出一张脸。
  即便身处黑暗之中,男子戴着眼镜的白皙脸孔依然清晰可见。
  「哈罗,列列。」
  男子的脸上堆起了笑容。
  「辛苦你了。」
  他在说什么?
  「哦,差点忘了你不能说话。即使从父亲的身上继承古老的血脉,获得了超越人类领域的力量,依然只是一个心智孱弱的平凡人。你的遭遇真是令人同情啊。」
  海地罗轻笑数声。
  「不过这就够了,已经足够了。」
  足够……?
  「你已经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正如我的预言,你成为优秀的魔女猎人,杀害了无数的魔女以及魔王,接着又成为露西亚的棋子,杀死了许多重要的神职人员以及魔女讨伐队的骑士。你的付出虽然不是必要的,却收到了相当丰硕的成果。」
  「啊……」声音再度自耳边响起。闷闷的,似乎隔了一层。「这个人是……」
  「过去我曾经试着将你的父亲纳为己用。没错,就是莫兰·亚雷卡德。只可惜他拒绝了我的笼络,真是一个顽固的家伙。无奈之余,我只好告诉他一个秘密,跟无名荒野的理想国有关的秘密。不分种族、不分性别,理想国的所有居民全都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没有冲突,也没有战争。于是他前往无名荒野,寻找理想国的下落,却在途中力竭而亡。不瞒你说,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理想国。」
  「艾南德·涅布……?」好像是布朗多罗的声音。「——不……」
  「不瞒你说,我也是在无意中发现你的。不过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你跟令尊的特征几乎是一模一样。长相虽然有些差异,无论是头发、眼睛以及异常发达的鹰眼,全都承袭自令尊。列列·亚雷卡德,我打从心底庆幸与你之间的邂逅。如果你愿意效忠于我,我可以将你的力量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面,只可惜你应该是没有这个意愿吧?」  
  「这个人到底是谁……?」卡尔邦喃喃自语。
  「感觉有点可怕……列列,小心一点……」莎莉似乎有些胆怯。
  「看吧,列列。」
  男子凝视着南方。
  列列也望着同样的方向。那是什么?
  小小的火光四处散落,却有两种颜色不同的闪光在漆黑的大地不停激荡。
  「那是魔王古鲁布布和魔王蒂亚娜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所激发而出的闪光,是不是很美?魔王古鲁布布呢,曾经是路路凯的第二门徒赛亚娜的伴侣,事实上他的真面目,是边境地带所有恩惠的泉源、广受当地居民崇敬与膜拜的地神古尔夫。当然,蒂亚娜的来历也十分显赫。她的真面目是败于大魔术师路路凯以及雷霆神乌德拉之后宣布投降,最后被贬为魔王的哈兰德女神阿卡德,主司富饶与丰收。想不到无法成为神的魔王居然在人世间拚得你死我活,这倒是相当罕见的画面。看来双方的实力不分上下,到最后恐怕会落得同归于尽的下场吧。不过对我而言,这种结局倒也不算太差。」
  「傲慢……!」米粒大小的神职人员放声大叫。「竟然不把神放在眼里!」「迟早会受到报应!」「啊,主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男子嗤之以鼻。
  「人类与魔女都是不值得拥有力量的弱者。彼此毁灭吧、悲叹吧、后悔吧、愤怒吧、沮丧吧、承认自己的愚味吧。即使累积了小山般的尸骸,也无法改变什么,更无法创造什么。尽管让所有的魔王在战场上倒下吧,我会替你们捡起所有的真金秘玉,利用这种力量支配世界,建立起全新的秩序。我的新世界不需要阿尔特·塞恩。信仰一旦式微,神的力量也会随之弱化。神不需要太多,我一个就足够了。」
  男子到底说了些什么,列列听得似懂非懂。他也不清楚男子到底有何企图。
  不过,就是这个人。
  海地罗。
  ——不。
  不对。
  「我是魔术师亚雷古和魔女安蝶的子嗣。」
  男子煞有介事地报上名号。
  「名字叫做罗耶尔·亚雷古安蝶·路·欧拉,即将成为神的人。」
  罗耶尔,就是这个人。
  大家都相信这个人,大家都把他当成自己人,无论是敌人、朋友,或是非敌非友的其他人。或许大家都做错了,也或许大家都做对了,列列无从判断。他只知道罪孽不断地累积,亲手犯下的罪孽更是不计其数。杀人、被杀。伤人、被伤。战争真的是必要的吗?或许不是。就算真的是必要的,或许也可以中途抽手。难道就不能好好坐下来对话吗?或许可以,也或许只是白费力气。双方都杀了那么多人,仇恨与憎恶无限膨胀,到最后根本没有转园的余地,只能继续诉诸武力。或许这是无可避免的结果,或许这是唯一的选择。
  不过魔女相信自己,相信未来。魔女的朋友也为了抓住明天的希望,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他们需要宁静的森林开创光明的未来,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为了璀璨的明天,也为了抚育下一代,人类砍伐森林、整理荒地,建构出一座又一座小而美的村庄。
  「并不是为了你。」
  声音,发出声音了。虽然有些嘶哑,却是自己的声音。
  罗耶尔睁大了双眼。「哦……」
  「罗耶尔·亚雷古安蝶·路·欧拉。」
  列列闭上右眼。
  「——大家的努力与牺牲,并不是为了让你成为神……!」
  脑中传来开关启动的声响。
  微微睁开双眼,罗耶尔头部的色块并不是红黄蓝绿的任何一种,而是接近紫色、令人浑身不舒服的色块。身体笼罩在黑暗之中,纯粹的黑暗,漆黑。列列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确定目标就在那里。罗耶尔的身上披着一层厚重的黑暗。
  「哎呀呀,列列,打算动手吗?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了。」
  萝耶尔低声冷笑。
  往后退了几步。
  严格说来,应该是滑行。
  彷佛被看不见的物体所牵引。黑暗吗?
  被黑暗所牵引吗?
  「也罢,反正你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如果你就这样战死沙场,倒是可以替我省下一番工夫。不过像你这种特别危险的猛兽,还是得亲手了结比较心安。现在就让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吧,列列。」
  列列毫不犹豫地朝着罗耶尔前进,慢了好几拍的动作,就像是在时间与空间的泥泞之中游泳。
  「利利亚。」罗耶尔好整以暇地说出一个名字。
  笼罩罗耶尔的黑暗瞬间剥离。
  不只如此,黑暗挡在列列的面前。但一瞬间就消失了。
  列列的视界顿时被黑暗所吞噬。
  什么也看不见。
  若有似无的笑声传入耳中,女人的笑声。
  除了笑声之外,列列什么也听不见。
  无法呼吸。
  身体无法动弹。
  彷佛被黑暗同化似的。
  「不,列列。」裘努·卡尔邦的声音。
  「你是黑暗?别开玩笑了。」应该是布朗多罗吧。
  「一旦成为黑暗的俘虏,就会踏上跟我一样的不归路,吾儿。」
  「你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吗?」
  没错。不,不对,我不是黑暗。
  不知不觉中,列列闭上眼睛。
  再度张开眼睛的时候,鼻尖浮现一张女人的面孔。女人笑了,笑得十分开心。
  「让开……」列列试图大叫,却发不出声音。
  视界突然扩大。
  眼镜。
  是罗耶尔。
  「愚蠢的小鬼。我可是即将成为神的人,岂会伤在你的手上?」
  「住口!」
  奇怪,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发出声音了。罗耶尔就在眼前,就站在列列的前面,微微弓起了身子。看见了,看得很清楚,可是身体无法动弹。想起来了,黑暗。我被黑暗所俘虏,跟罗耶尔的情况刚好相反。全身笼罩在黑暗之中,只露出一张脸。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需要一点教训。」
  罗耶尔从腰间拔出一把细剑。
  「或许是上了年纪的关系,也或许是童心未泯吧,我这个人倒是满喜欢玩游戏的。」
  细剑穿透黑暗,命中列列的身体。
  左肩。列列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不过也只剩下今天可以玩游戏了。」
  罗耶尔拔出细剑,再度刺向列列。这次列列终于忍不住发出痛苦的低鸣。伤在哪里?不太清楚。腹部吗?列列感到意识逐渐模糊。
  「从明天开始,还有得忙呢。」
  拔出细剑,再度刺出。这次是右脚——不,应该是右大腿。罗耶尔露出残忍的微笑,拔出细剑之前还不忘扭转半圈。列列紧咬下唇,拚命忍耐。自已是怎么撑过来的?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罗耶尔举起细剑,剑尖对准了列列的右眼。
  「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为什么撑下来了?非撑下来不可吗?
  只因为现在还不能停下脚步。
  必须尽快回到一个地方。
  一定要回去。
  可是,动不了。身体无法动弹,只能坐以待毙。真的吗?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帮帮我吧,拜托。任何人都好,什么都行,让我恢复行动力吧。不需要太久,一下子就好。我愿意付出一切当成酬谢,无论是身体或是灵魂都可以。
  「永别了,列列。」
  罗耶尔的细剑又往后移动了少许。
  列列咬紧牙关,鼓起全身的力气。「咕呜呜呜呜呜……!」
  罗耶尔不禁眯起双眼。「啊……」
  「呜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动了!身体动了!黑暗的束缚逐渐动摇,女子不禁露出讶异的神情。声音,许许多多的声音传人耳中。不知名的物体开始蠢动,就在列列的身旁——抑或是体内。物体横冲直撞,丝毫不受控制。黑色的,幽暗的漆黑,无比的沉重。黑色的物体同时从内侧与外侧蹂躏、撕裂、冲撞列列的肉体,列列感到自己就要被撑破了。黑暗的束缚愈来愈微弱。啊——只差一步,就快要脱身了。
  脱身的瞬间,束缚列列的黑暗四处扩散,或许是为了保护罗耶尔吧。然而列列的右眼——鹰眼已经准确地锁定目标了。
  真金秘玉。金刚壳所包覆的心玉、金网壳的缝隙、魔王的要害、唯一的致命弱点。列列看得一清二楚。
  右手的魔王克星贯穿金刚壳,女子的悲鸣传遍夜晚的森林。束缚列列的黑暗化作黑发的女子,身体逐渐崩解。
  列列呆呆地望着倒地不起的魔王。
  「……这、这怎么可能……明明还活着,却成了暗黑骑士……?锡连的血脉竟然隐藏着这种力量……?」
  列列扑向罗耶尔。互相拉扯、跌倒在地的同时,罗耶尔的细剑在混乱中刺中了列列。列列知道自己被刺中了,却是不痛不痒。以魔王克星的剑柄殴击罗耶尔的头部之后,罗耶尔的口中发出「咕呃」的怪声。紧接着列列又以剑柄重击同样的部位,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罗耶尔不再发出声音,身体直挺挺的动也不动。前额凹陷,头骨碎裂。列列的手指伸进凹陷的前额,使劲的搅拌。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指尖再也碰不到任何固体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结束了……罗耶尔·亚雷古安蝶·路·欧拉……你再也无法成为神了……」
  光是起身都感到吃力。身体异常沉重,右脚几乎使不上力,左手臂也不行了。还有哪里呢?右手四处探索,连手感都不一样了。相当诡异的触感。自身体剥离,消失在虚空之中。
  一阵强风吹来,月光照亮了大地。
  列列的右手染上一片脏污。那些东西不是液体,而是黑色的细沙。
  「……这是……什么……?」
  四周异常安静,听不见任何声音。
  「……父亲?队长……?卡尔邦先生……?」
  大家都跑哪去了?身影几乎看不见,声音也几乎听不到,可是明明就在身边。列列环视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森林之中没有移动的物体,什么也没有,只剩下远处传来的阵阵闪光。
  「莎莉……?」
  看不见身影,也听不到声音,可是。或许是错觉吧,列列真的有这种感觉。
  ——不是说了吗?莎莉喜欢你。

  原来如此。  
  莎莉已经不在了。
  「是你们……救了我……助我一臂之力的吗……?」
  列列笑了。
  「……真奇怪……我明明杀了那么多人……一切都是我引起的……」
  无论如何,列列必须离开了。
  要回去了。
  回到友友的身边。
  于是列列迈开脚步。
  在夜晚的森林之中缓缓移动。
  除了右脚之外,连左脚也有些不听使唤。
  仔细一看,米粒大小的神职人员牢牢地攀附在列列的双腿。
  「……原来你们还在……」
  没办法。
  这是自己造的孽。
  好冷。
  身体快被冻僵了。
  可是不能停下来休息。
  走吧。
  朝着北方前进。
  应该是这个方向吧。
  北方,不会错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
  我真的是朝着北方前进吗?
  走就对了。走吧,不要想太多。
  下坡。一整片的下坡,我来到山谷了吗?
  山谷,是当塔努山谷。
  不怎么好走,小心一点。浓雾之中什么也看不到。双腿使不上力,好几次都差点滑倒。千万别摔倒,爬起来可是很吃力的。
  空气十分潮湿,好冷。
  真的好冷。
  快被冻僵了。
  可是我还是得移动脚步。
  拖着沉重的双腿。
  鞭策沉重的身躯。
  应该就在附近。
  沿着悬崖仔细寻找,发现了一个山洞。
  就是这里。
  进入山洞,在潮湿的阴暗之中慢慢前进。
  没有人吗?
  感受不到任何的气息。
  地面崎岖不平,不好行走。好几次差点累得走不动,却又不敢休息。一旦停下来,双腿就再也无法动弹了。
  出声吗?不,还是算了。
  直到现在才发现,手中的双剑都不见了。身上的武器只剩下一把短刀。也罢,反正已经无力战斗了。
  不,没事的。我还有力量,还可以行走。
  为什么半个人也没有?应该有人留下来吧?难道是得知战败的消息,仓皇逃走了吗?万一她被带走的话,我该怎么办?
  闭上嘴巴,以鼻孔呼吸。冒着被崎岖不平的地面绊倒的风险,列列加快了脚步。
  光线,看到光线了。应该是火光。
  来到火光的面前,原来是放置在地上的烛台。
  一整排的栅栏。部分栅栏可以开闭,还扣上了门闩。
  列列伸出双手握着栅栏。
  「友友。」
  找到了,躺在地上。头部微微一动,抬起头来望着栅栏的方向。
  「……列列?」
  友友缓缓地起身。列列抽开门拴,打开栅栏走了进去,顿时感到双膝一软,无力地跪倒在地。列列吸了口气,强行唤醒逐渐模糊的意识。
  「友友,我们走吧。」
  「列列。」友友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已经好久没听到你说话了呢。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相信你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到我身边。」
  「嗯,我没事。」  
  列列朝着友友伸出右手。
  「走吧,友友。离开这里。」
  「为什么?」
  「不为什么,走吧。」
  「好吧,一切都听你的。」
  友友搂着列列的右手臂。列列试图以右手臂抱起友友,却发现自己根本站不起来,只好改用背的。友友乖乖地趴在列列的背上,列列用尽所有的力气站了起来。脚步虽然有些不稳,勉强撑得住。不,非撑住不可。
  「我身上很脏,忍着点吧。」
  「只要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
  「抓紧一点,别掉下去了。」
  「嗯。可是……列列,你受伤了吗?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没什么大碍。」
  「真的吗?有点担心。我会不会很重?」
  「不会,很轻。」
  真正沉重的是自己的双腿。不过跟之前比较起来,已经好多了。友友在身边,背上暖暖的,列列一点也不觉得冷。
  身体还是可以移动,只是速度十分有限。
  就算真的累得走不动,只要一想到友友,还是可以慢慢地往前进。
  两人花了不少时间,才离开隧道的阵地。
  天色微亮,浓雾依然遮蔽了视线。
  「列列。」
  「嗯。」
  「我自己走吧。」
  「可是……」
  「我想用自己的双腿,跟你一起走路。」
  于是列列蹲低身子,放下背上的友友。站在地上的友友笑了,就跟刚出生的山羊一样。列列也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两人互相扶持,一步一步地前进。友友跌倒了好几次。列到也是,却丝毫没有跌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的念头。一人跌倒,另一人帮忙拉起来就是了。万一两人同时跌倒,只要互相帮忙,还是可以从地上爬起来。
  时间缓缓地流逝。
  完全不需要鹰眼。
  「列列,你满头都是白发呢。」
  「真的吗?」
  「不过这样子很好看。」
  「那就好。」
  「你受伤了。」
  「嗯。」
  「眼睛不痛吗?」
  「不痛。」
  「这里呢?这里会不会痛?」
  「不会。」
  「少来,你只是嘴硬而已。偶尔撒撒娇也没关系嘛。」
  「是吗?」
  「就跟我撒娇吧。」
  「我会的。」
  以后我会这么做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
  这里已经不是山谷了。
  两人进入了森林。
  「列列,要不要休息一下?」
  「也好。」
  于是友友先坐在树根上,倚靠着树干。列列决定向友友撒娇,于是他枕着友友的大腿,直接躺了下来。
  友友以右手的指尖轻梳列列的白发,左手在列列的脸上来回抚摸。
  列列闭上双眼,缓缓地呼吸。
  「欸,列列。」
  「嗯?」
  「我们要去哪里?」
  「哪里都行。」
  「哪里都行?」
  「不好吗?」
  「当然好罗。」
  列列察觉友友贴了上来。
  友友弯下上半身,亲吻列列的前额。
  「怎么可能不好呢。」
  列列本来想要睁开眼睛。
  却又打消了念头。
  即使紧闭双眼,也感受得到光线的存在。
  夜色逐渐褪去,黎明即将降临。

  我心之剑·完




后记
  即使心中对永远不会结束的故事存在着一份憧憬,也必须承认每一个故事都有结束的时候。
  以某种形式结束一个故事,并不代表这个故事就此消失。一个故事的结束,有时也等同赋予这个故事永恒的生命。或许也就是因为如此,结束亲手创作的故事向来是我内心最大的愿望。
  虽然有不少波折,但『我心之剑』总算是以我预期中的形式完美落幕。
  没有责任编辑O兄以及赋予本书完美插画的kaya8兄,这个故事恐怕难以问世,在此向两位致上谢意。
  最后也对参与本书制作、出版、贩卖的工作人员以及支持本书的读者献上无限的爱与感谢。
  有缘再会。
  十文字 青

大家好,我是kaya8。我心之剑于第5集正式完结。
友友、列列、以及大家都经历了一场痛苦的战争,创作最后的插画的同时,也希望两人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
友友和列列的笑容实在令人感动。
十文字老师,这段时间辛苦您了。
替这部作品绘制插画,是我毕生的荣幸。
感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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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k2t 伯爵
友友的健康状况、列列所受的伤、赛恩阵营的追杀...这结局不能说糟,但也让我乐观不起来。更严重的是打击了我的信心,该不会老师的浩瀚大作蔷薇的玛丽亚追看到最后的结局,也是这种调调吧!!!

11 年前 0 回復

纠结式孽障 勳爵
感谢大神录入 有一种很怀旧风格的作品主题和插画  好评 不过感觉似乎不会被动画化 可惜了

11 年前 0 回復

狩月熊 伯爵
我已经不记得看第一卷是什么时候了来着。。。终于完结了 有些感慨啊

11 年前 0 回復

1317397793 子爵
這本很久以前看完第一本之後就沒看了,現在重新從頭看過。感謝樓主錄入!!!

11 年前 0 回復

好吧 伯爵
这个也算是有生之年的一个系列了吧

11 年前 0 回復

yeong00 公爵
還好只有五本要是出了十來本大概先放棄吧...謝謝樓主登錄

11 年前 0 回復

csvscs96 伯爵
这结局.....差点哭出来啦OTL....太感人啦...

11 年前 0 回復

花妖 子爵
在一起了.. 卻又有哀傷的感覺
感謝錄入哩
等好久才有人要錄 我都以為無法看到這個的結局了

11 年前 0 回復

penwuqide 子爵
终于看到了结局了,这货越看越纠结,幸好最后happy ending(至少看起来是......),不然在下追了这么久非吐血不可啊啊啊!

11 年前 0 回復

夏之冬 公爵
' hearts 发表于 2013-7-26 09:18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怎么感觉这些名字的叫法好像动物园的熊猫.. '


確實呢 名字什麼的應該選個好點吧

11 年前 0 回復

takeshi2220 子爵
感覺有點囧
明明前面寫的很精彩
後面卻來個腰斬味很濃厚的END
黑幕才沒幾頁就被砍了

11 年前 0 回復

hearts 伯爵
怎么感觉这些名字的叫法好像动物园的熊猫..

11 年前 0 回復

赤夜の月づ 騎士
这尼玛看的我纠结   魔女人类都杀了不好么  费劲

11 年前 1 回復

cloudrainbow 伯爵
感谢一下 = =这书坑了我们好久总算是完结了。。兴奋中

11 年前 0 回復

night/light 伯爵
等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结局,真是不错,看起来也算是个happy ending吧,这么多苦总算没白吃。话说这么苦逼的男主还真少见。谢谢录入,这样又有一本期待的书完结了

11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作为十文字青的入门打算补起来,一如既往的冒险幻想作呢。

11 年前 0 回復

eroero 伯爵
尽然是完结篇,刚说想追一追的 

11 年前 0 回復

灼眼的Neko 勳爵
等了1年了 终于来了

11 年前 0 回復

sorayi 伯爵
千辛万苦终于等到第五卷了 可以补完这书了

11 年前 0 回復

@coffee@ 子爵
等了好多好多年了,终于完坑了,超感动~

11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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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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