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 [竹林七草] 猫所不能从事的职业02(2.1完本,下载放出)


本帖最后由 十二翼 于 2014-2-1 23:53 编辑


书名:猫所不能从事的职业2
日文原名:猫にはなれないご職業2
作者:竹林七草
插画:藤ちょこ
扫图:pig
翻译:十二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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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辈是猫又,完全没有工作。」
正如过去某首著名的歌中所唱的那样,对于像吾辈这样的妖物而言,学校和考试之类都是不存在的,吾辈早就明白了。以强大阴阳师的助手为谋生职业的吾辈,在失业了之后才第一次意识到,连吾辈适用的职业绍介所都是不存在的,为此而深感沮丧。不知是否
因为体会到了吾辈这样的心情,樱子宣言道「我、要跟奶奶一样、成为一个阴阳师哦!」,对那些似乎能让自己修行的怪异地点展开了搜索。某一天,樱子从一幢有着复杂情况的废屋归来,带回来一个少女。既然是现任家主要做的事,吾辈就要全力相助了吧。


假设,妖物中有强大程度的排名的话,作为猫又的吾辈毫无疑问是
最弱的。
但是啊,虽然吾辈在妖物中是最弱的,可即使是在远比吾辈强力得多的妖物面前,也丝毫没有败退之意。
要问为什么,就是因为吾辈是阴阳师
身为阴阳师的吾辈,是不可能输给区区妖物的。



荒津绯乃香

「居然把我的裙子脱掉了……你这家伙……究竟打算对我干什么啊!?」




球球

就是现在,绯乃香!?」

「真是的,我都等得不耐烦了啦!」




藤里樱子

国东沫莉

神波命

「——哎!姐姐,你会驱鬼吗!?」




前言
卷之一 鬼、究竟是谁呢
卷之二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的小沫莉
卷之三 鬼出来了吗,鬼出来了吗
卷之四 听沫莉讲那过去的故事
卷之五 绯乃香是个又大、又可怜的朋友?
卷之六 神隐与隐之神
卷之七 千里眼与怨灵母女
卷之八 隐藏着的最后一个鬼
后记




主要登场人物

球球
以藤里家阴阳师的助手为谋生之业,然而现在失业了。
烟草是猫又的嗜好,但烟草税是其天敌。
最近,他对于樱子在阴阳师方面的才能似乎有所想法。

藤里樱子
以阴阳道为业的藤里家第七代嫡子。
下定了决心要继承祖母的家业,然而由于无论如何都不太顺利而感到非常烦恼。
仍然还不知道球球是猫又的事。

神波命
拥有被称之为「见鬼」的,能看见异界存在的眼睛,樱子的好朋友。
还是一个大脑的九成都被「腐」的妄想所支配的、彻底的腐女。
作为球球的吵架对手的同时,偶尔也会成为他的协助者。

八云
住在藤里家的顶棚上的妖物狢,是球球的朋友。
外出的时候会变化成谜之美少女、小八云(假),让周围陷入无尽的混乱之中。

国东沫莉
藏在废屋衣橱里的奇妙少女。
明明说了「把鬼驱走吧」,却又不肯说出任何详细情况。
在她的笑容背后,经常能感觉到一种阴郁的情绪。

荒津绯乃香
秋叶神社的巫女,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一个很大的朋友。
其真实身份,是以驱灵为业的荒津家的独生女。
总而言之内衣应该穿得更正经一点。


前言

吾辈是无业的,完全没有工作。

——好吧,吾辈每天无所事事,已经到了快要叹出如此可悲台词的地步了。
正如过去某一首著名的歌中所唱的那样,对于像吾辈这样的妖物而言,学校和考试之类都是不存在的,但吾辈终于又意识到,失业了之后能为吾辈帮忙找工作的服务也是没有的。
实在是个令人饱尝艰辛的世界。
以阴阳师为业的藤里家,上一代的春子已经过世了,樱子发出宣言要继承其家业。
然后在暗中支持着藤里家的阴阳师,提供帮助的伟大助手,就是吾辈的职业了。
故而为了回到华丽的战场之中,至少必须要让樱子成长到半吊子的水平才行,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不幸中的万幸是,想要在自己这一代停止阴阳师之业的春子,已经将手上所有的问题都托付给了其他的同业者。多亏这样,完全是个外行的樱子要继承阴阳师,除了某只猫又之外,就没有任何人感到为难了。
最重要的是没有为妖物所困扰的顾客,也就没有令人不安的怪异事物方面的案件要处理,所以如今作为六百年老店的藤里家处于了开门停业的状态。
哎呀呀,不过话说回来,当今时代连失业保险和停业补贴都没有,阴阳师也真是个相当黑暗的工作了。
既然如此,就当打发时间、一半也是自暴自弃,吾辈也尝试着伪装出动去了公园,但是打算跟鸽子分点便当时,对方看见吾辈却害怕得到处乱窜,试着坐上了秋千也没有感受到哀愁之意,只是让一对初次来到了公园里的母子情绪变得温暖了起来。
吾辈想那么就通过逆向思维,利用自己的外形和空闲时间,应聘猫咖啡馆的打工工作吧,刚写起简历来,就被住在顶棚上的妖物狢八云指出说『这个“接待”的工作指的是店里的服务员,绝不是在店里放养的猫啊』。
取悦人类分明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没想到居然还有一心从事于此的志愿者,实在是令吾辈深感叹服。
好吧,就在这样那样的日子中,非常惭愧的,吾辈始终没有工作。
樱子祝祭还原了犬神——清十郞的事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在她对自身的力量有了觉悟的情况下,吾辈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然而樱子仍然还没有察觉到吾辈其实是猫又。
恐怕樱子——是没有作为阴阳师的才能的。



本帖最后由 十二翼 于 2013-8-8 20:19 编辑


第三怪 鬼一口

卷之一 鬼、究竟是谁呢

「你又在这里发呆了吗,老爷啊。」
在以藤里家的顶棚改造而成的八云的房间里,吾辈全身松弛地摊开成一个大字型,徒劳地望着天花板,听到了这个无奈的声音。
吾辈懒得动,只把眼睛转了过去,就看到那里一如既往作僧人打扮、还有残留着穴熊特征的一张长嘴的脸。八云飘忽的目光中浮现出了些许轻蔑之色,向下瞥着吾辈。
「真是的,你整天都一副什么嘴脸啊,因为没有事情要干,就变得没志气了呀。」
看了一眼时钟,现在是下午三点。对于证券交易所而言,是下午场关闭的时间。
换言之,就是八云证券——今天的业务结束的时刻。
「哦,已经结束了吗?那么,今天的情况如何啊?」
听到吾辈这么问,八云用爪子挠了挠后脑勺,叹了一口气。
「……要说情况如何呀,最近这段时间市场每天都波动得很厉害啦,虽说这种时候也正是最好赚钱的,但同时一步走错也会万劫不复啊,无论如何是一点都不能松劲的。要是市场稍微平静一点的话,我倒是真想偷懒个一两天呢。」
说着,他皱着眉头嘟哝了起来。
虽然八云这么说,可吾辈对于他居然能有那样的工作,还是感到很羡慕的。
有工作就能盼望职业,有了职业就能期待休息。事情实在不顺心啊,真的是。
「好,今天就由吾辈来为你泡茶吧。」
「哦,真少见啊,老爷。好吧,我就心情感激地接受了吧。」
吾辈把摊开着的双腿抬了起来,哟的一下站起身来,笔直地走到了电热式地炉前面,拿起挂在吊钩上的药瓶,直接把热水注入了放着粉末茶的茶碗里。
用的不是茶叶,稍微差了点味道啊,不过这样比较方便,也没办法了。人类也好,妖物也好,只要能够享受,大多数都是会趋向于堕落的。……就像如今的吾辈一样啊。
给,吾辈说着,把冒着白茫茫热气的茶碗递向了八云。那家伙用尖尖的嘴巴呼呼吹了几下,滋溜一声喝了一口,吾辈立刻翻起肉球把前腿伸了出去。
「……老爷啊,怎么了,这个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肉球是?」
「好了,合计五百日元。」
吾辈话音刚落,八云就把几滴还滚烫着的茶水滴落到了吾辈的前足上。
「好烫!」
「老爷居然会为我泡茶,我就觉得很奇怪了哦,真是受不了,这算什么欺诈经营手段吗?」
……真奇怪啊,其实就是很便宜的一枚硬币的价格吧。
「行了行了,是吾辈不对,本人可是连烟钱都付不起了的无业人员啊。」
无视了一脸无奈的八云,吾辈把铝制的圆形烟灰缸拉了过来。
从那堆积如山的烟头中,挑出一支留得相对比较长的叼在嘴里,用快要没油了的一次性打火机打出小小的火焰,勉强靠近了发潮的香烟。
尼古丁仿佛一直薫染到了两根尾巴尖上的血管中,带着这种感觉,吾辈朝着天花板吐出了一股几乎能掏空整个肺部的紫烟。
吸过一次的烟臭味变得稍微有点重,但是吾辈是无业人员,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你想抽烟就想到这种程度啊,真受不了呀。」
「随便你怎么说啦。」
在这个时代,吸烟者正不断地成为天然纪念物,但是对吾辈而言,就算是成为特别天然纪念物,也不打算戒掉。
「……老爷啊,那桩事之后已经一个月过去了,小姐是真心想要继承老板的家业呀。既然小姐没有发现,老爷你也差不多可以坦白自己的身份了吧?这样的话一方面可以手把手地将你最擅长的阴阳道教给她,另一方面老爷你要工作应该也有得是了哦。」
对八云的这个提议,吾辈说了句「大概吧」,随意应付了一下。
——这种事情,你不说吾辈也十分清楚。事实上,吾辈也觉得应该那么做。
但是…………总感到好像有根刺卡在心里。
在樱子以自己的意志决心要成为阴阳师的那一天——那么樱子在不远的将来,应该就会发现吾辈的真实身份了吧,没错,当时吾辈是这么想的。
那并不是吾辈随便瞎猜,或是出于希望的想像,而是有着充分理由的。
樱子之前是被春子隐瞒了关于妖物的存在,既然是以常识看来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她就一心以为不存在了,于是也就看不到了吧。
可是,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是有着在黑暗中蠢动着的那些非人之物的啊。
再加上樱子是女系嫡子每延续一代都会增强灵力的藤里家的现任家主。甚至凌驾于被称之为当代第一流的阴阳师,第五代的春子之上,前所未闻的第七代,那就是樱子了。
如今的樱子实力之强,已通过之前清十郞的那件事得到了证明。清十郞的怨念连春子也对其无能为力,却被从未积累过任何修行经历的樱子完美地祝祭还原了。
如果要用更为戏剧化一些的表现方式,可以说樱子在那个时候‘觉醒了’。
既然如此,吾辈的真实身份应该是能够一眼看穿的吧。
有着“见鬼”之才的命,就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那家伙从根本不知道有妖物存在的小时候起,就给吾辈起了个『妖怪猫』的外号。虽然她本人可能并没有意识到吧,但就算是这样,她无疑也正是因为对吾辈的存在感到了某些不协调之处,才会这么叫吾辈的吧。
身怀最强灵力的藤里家新任家主,尽管再怎么说估计也不会有能看穿一切的“千里眼”,可是拥有类似的力量还是理所应当的事。
然而——明明应该是这样的,樱子却依然还没有丝毫察觉到了吾辈真实身份的感觉。
大名鼎鼎的藤里家的阴阳师,为什么察觉不到区区一只猫又的拟态呢?
对于这一点,吾辈无论如何都难以释怀。……有种不好的预感。
因此,现在吾辈暂时还是打算继续隐瞒着自己的真实身份。
「看你皱着眉头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啊,好啦,你再这么操心下去,迟早要秃顶了呀。」
吾辈正在考虑事情,八云忽然就朝着吾辈发出了一阵跟往常一样嘻嘻嘻的嗤笑声。
吾辈不禁也露出了苦笑——就这个时候,垫在屁股底下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命发过来的邮件。
要就这样拿着手机好好看看,其实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吾辈的手机屏幕非常难以看清楚。这么说是因为触摸屏的机器基本上都是滑动操作的,就是把手指放在屏幕上,作出一副漠然的表情漫不经心地左右滑动着的那种。
但是此时希望您能想一想吾辈的前腿,没错,上面是个肉球。
人的手指在液晶屏上是可以流畅滑动的,然而肉球却做不到。就算吾辈想要滑动,用肉球也怎么都滑不起来。……本来,肉球就是用来防止打滑的啊。
然后这又造成了应激反应,让宽容的吾辈最后也忍不住怒气,竖起爪子来操作了。结果,吾辈手机的液晶屏上就纵横交错、布满了无数抓掻的痕迹。
「所以我说老爷你是用不了这个的吧,还是老老实实地用老式手机就好了啦。」
「怎……不、不对!这不是吾辈的错。问题是,智能手机至今都还没有考虑到猫又这种高贵的存在!」
……增加新机能也挺是好的啊,但是全世界的手机制造商,希望你们下一次开发手机,无论如何都要考虑一下猫的适用性。
好吧,这事不去多说了。
吾辈总算是灵活利用了还留有一定透明度的地方,看完了命发来的邮件,
『樱子非得说要去试试实力,你快来悄悄地支援一下。』
大致就是这样的内容。
按她的说法,樱子和她要去学校附近的废屋,接下来两个人要发起突击。传闻那里有幽灵出没,樱子分明没有收到过任何委托,却要自己去把它驱逐掉。
呼呣……这种事情即便是能作为修行,樱子也有些太过自作主张了吧。
实在是个不成熟的家伙,算了,如今还是让她随意去试试看吧。
总之吾辈是同没有反应的屏幕战斗着,好不容易写上了简单的『不要』两个字回了信。
「这样回信,对于爱操心的老爷你而言,又显得有些太干脆了吧。」
“没事啦,既然是那个地方,就算只有樱子和命过去也不会出任何问题的,那幢废屋里只有一丁点力量,也就是个『鸣屋』的程度而已。”
「哦…………你说,既然是‘那个地方’?‘那幢废屋’?好像特别了解那里嘛。哎老爷,我想应该是不至于,不过你不会对小姐的生活圈里所有可能潜伏着妖物的地方,一个不漏地……全部调查过了吧?」
被八云古怪的眼神盯着,尾巴分叉处渐渐渗出了汗水,吾辈干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傻话,你看吾辈像是有那么空吗?而且看起来有那么过于保护她吗?」
「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失业中的阴阳师大人有多忙啊。而且看起来就是过于保护了。」
微妙的沉默,然后——,
「今天的太阳实在是金灿灿的啊,八云。」
「疼爱孙女的保护过度,也得有个限度哦,温室里的温度太高植物也会腐烂的。」
嗯……吾辈也稍微反省了一下。
不过正是因为已经预先调查过了,吾辈才能像现在这样悠闲地喝着茶的。
总而言之,那里应该是没问题的啦。
……只要,别潜伏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

妖怪猫把只有『不要』两个的回信发过来的时候,
我——神波命差点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
那只懒散的猫!而且只回了两个字,这实在太不拿我当回事吧?实在太敷衍我了吧?
我没有把手机扔掉,就拿着手机搔起了头。
……真没办法啊,妖怪猫不来的话,这种一看就散发着“会有鬼出来哦”气息的废屋,我实在是很不想进去的啊。
可是让樱子一个人去我又很担心。
——要从头说起事态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起因还要追溯到今天早上。

那是一个与往常一样、毫无特别之处的午休时教室里的场景。
众人都按照各自的喜好分头去吃午饭了,但还有两个男生始终隔着桌子面对着面哦。好吧,因为班级里的管乐部成员就只有他们两个,关系好也是自然的啦。
可是……这两个家伙每天每天都这样、甜甜蜜蜜充满爱意地粘在一起啊!
特别是!从来不肯动一动自己的座位,只是等着对方主动过来的眼镜——就是你,干得好!我在自己心里是为上课时的你命名为老实眼镜的,但是去参加课外活动的时候就确定叫鬼畜眼镜了!以后也要保持这条路线走下去!
然后另一位,去小卖部的时候除了自己的面包还要帮眼镜买果汁回来,你人这么好,就任命你为强气受了!在活动室里不顾旁人的眼光,在欲望的驱使之下,放纵自己的本能去侍奉眼镜吧!
如此完美相配的两个人,正在面对面地谈笑风生呀。
这在我看来简直就不是午休,而是奖励关卡了。
特别是之前还在笑着的两个人突然默契地压低了声音,说起悄悄话来。那真是,让我受不了受不了啦!
你看你看!就是像刚才那样的瞬间!
强气君呀,一边略微注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一边低声跟眼镜说着话,那绝对是在说,
『快点……快点,去活动室里帮我吹吹我的双簧管啦。』
『哼,真拿你这个家伙没办法啊……今天也要用强音吹那玩意吗?』
类似这样的对话吧。
呃呜呜呜……很好哦,继续干!继续!
我左手在桌子上啪啪地拍着,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失神。
说到底,便当里的菜只不过是装饰品,只要有这两个人在,我每天光白米饭都能吃掉三碗。
「我说小命呀……你不要拿活生生的同班同学当菜,配自己的便当吃啦。」
……我正兴奋得两眼翻白地猛咽着饭,是不可能听得到背后传来的这个温暖的声音的。
我只顾着继续在脑子里补完着剧情,同时哈哈啊呜啊呜、哈哈啊呜啊呜,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吃着饭,
「哎哎,刚才你们偷偷在说的奇怪的事,能让我也听听详细内容吗?」
樱子站在正诉说着爱意的两人身旁,向他们提出了一个不得了的问题。
我的嘴巴像仓鼠一样塞得满满的,差点忍不住把饭给喷出来。
什……笨蛋!别这样,樱子!在这种公开的地方——你到底在问些什么啊!话说回来……你别抢先啊,让我也听听吧!关于各个方面的,都详细说明一下啊!!
我猛地站了起来,差点把椅子都给弄倒了,然后跑到了包括樱子在内的三个人旁边,这个时候,
「可以是可以,藤里同学——你也喜欢鬼故事之类的吗?」
「嗯,最近呢,我对灵异地点特别感兴趣哦。」
……哎?鬼故事?……灵异地点?
「嗯?……你怎么了,命?」
樱子转过身来,用诧异的目光看向了仍然握着筷子、突然出现在了她背后的我。
「哎?……啊哈哈,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会这样啊,我这到底是。」
我右手握着筷子咔嚓咔嚓摆弄了两下,发出了一阵干笑。
「……最近,神波这家伙越来越分不清现实和妄想的分界线了吧?」
「嗯,说得没错啊……不,等一下,仔细想想,那真的是……最近的事吗?」
当然,在制服的掩盖下浑身冒着冷汗的我,是不可能听到教室里交织着的这种对话的。
就是这样。
好吧,要说到结论了,看样子眼镜和强气君除了同为管乐部的成员之外,还是鬼故事的共同爱好者,经常互相交换从网络之类的地方弄到的信息,就是这种关系。不过嘛,他们虽然喜欢这种故事,却似乎觉得有些宗教性的东西不太好意思,在教室里就总是放低了声调说话的。
而这看在我的眼里看来,自然就像是两个人在说悄悄话了。
不……因为这是妄想吧,妄想这种东西……是不管现实如何的呀,既然是妄想其实也没什么……。
「……可恶……就因为这样,才叫做现实的啊……」
正是强气君在悄悄说着自己发现了新的灵异地点「出乎意料地离学校很近」,被路过的樱子无意间听到了。
在这种情况下,就联系到樱子刚才那个问题了啦。
话又说回来,这稍微有点糟糕啊。不,我当然不是说眼镜和强气君有什么不好,只是这个时机实在是太糟了呀。
如今的樱子,是严禁对她说什么灵异地点之类的。
这么说也是因为最近的樱子同学对于怪异现象表现得异常饥渴。
准确地说,她是在不断寻找着能实践她那半吊子阴阳道的对象。
现在,樱子是怎么都忍不住要试试自己实力的啦。
自从上个月她发出了要成为阴阳师的宣言之后,好像觉得自己已经学习了阴阳道,早早就自信满满地以阴阳师自居了。
当我问她「说到学习,你是怎么学的啊?」,她就给了我一个精彩的答复说「嘿嘿,其实呢,我已经看完三本阴阳道的书了哦!厉害吧?很厉害吧!」。
……我心想『你是认真的吗?』,但是不管怎么看她好像都是认真的,这让我感到很为难。
顺便说一下,我知道这个情况之后去寻求妖怪猫的意见时,它像美国人一样做了个举手的动作,苦笑着说了一句无可奉告。妖怪猫那态度,就好像承受着把樱子整个塞进了它那细窄的猫眼里般的痛苦。
根据这种种情况,对于作为阴阳师的樱子的现状,我就有了不太好的预想。
好了,话说到这里,漫长的回想终于是结束了,让我们回到当下的话题上来吧。
现在是下课后的黄昏时分,天空中渗透而出的昏暗之色已经开始侵蚀起街道来了。
注意一下的话,就能发现有种令人不太舒服的阴森气氛支配了附近的环境哦。
虽然是在大马路上,行人却不多,甚至可以说周围没什么人气。
然后有问题的那间房子,要称之为废墟的话外形保留得就太完整了,要称之为空房子则脱离了人太久,就是这样一幢房屋。
周围被有人居住的房子包围着,想必这里曾经也是有人住着的住宅吧,然而如今从这幢冷落的废屋那破碎的玻璃窗里看到的一片黑暗,却能感受到越发浓厚的恐怖气氛。
我那被妖怪猫称为『见鬼』的直觉,竭力向我传递着一个信息。
这里,确实是‘有东西’的。
……强气君!!你要是因为好玩而寻找灵异地点,就选个温和点的来啦!
这个犯规了啦,犯规了!半带着游玩的心情进去的话,绝对会有真的鬼出来的吧,这里!
其实在上个月的犬神那件事之后,我看到不该看见的东西的次数就突然增多了,让我感到很头痛。
比如上课的时候看见学校走廊里有个浑身漆黑的人跑过,家附近某棵老树的根部孤零零地长着一只苍白的手臂之类的呀。我每天真是,都快要哭出来了。
妖怪猫是说「你啊,原本就有能看见的体质——就是见鬼。那些东西其实以前就出现在你的眼里了啦,只不过你的大脑没有识别出它们而已。但是经过八尾和清十郞的事,你知晓了妖物的存在,就无法再无视异界了。就是因为这样啊,你就能看见更多了哦,会越来越多的……噗,呵呵呵」。
……最后那家伙开始抿嘴笑了起来的时候,我几乎都想要把它两边的胡子给拔下来了。
话说回来……实在是拜托饶了我吧,真心的。
我呢,只是一个稍微有点腐的普通人而已啦,根本不想看那种东西啦。
像是妖怪猫、妖怪狐狸之类的呀,这种像是妖怪模样的还算好的啊,恐怖程度减少一半了啦。
可是…………幽灵就不行,绝对。
人形的模样太犯规了啦。有一天,我在鲜花装点着的大路边上,看到一个女孩子向我招手,那天我真是抱着脑袋蹲在房间墙角里颤抖了半天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与眼睛相应,我的感觉似乎也变得敏锐了,对于比较糟糕的场所和气息也变得敏感了。
正因为理解了这样的感觉,我才能尽量避开可疑的场所,看见那些东西的机会也变少了,可是,
「来吧,快点!快点,进来啦,命!」
「喂!等、等一下!等一下啦!」
樱子抓着我的衣袖,鼻子不停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样子一有机会就要把我拉进废屋里去。让我忍不住都想把她抱回家去了,你是狼孩吗喂。不过在这种阴森森的废屋前面,搞不好真的快要产生幻觉,看到她长出尾巴来左右摇晃了。
为什么非得进这种气氛明显是‘有东西’的地方啦,我说你啊……。
我想是这么想,不过其实正相反,正是因为里面有东西,樱子才想进去的。
「樱、樱子小姐呀,你、你是有、胜算的吧?」
「胜算?」
「没错。你看,这里要是万一有什么幽灵之类的东西——当然其实是没有的,不过要是真的有那种东西冲出来——当然其实是不会的,不过你……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暂时隐藏起了不安情绪,僵硬着脸向樱子这么问道,她在自己的包里唏哩哗啦地翻找了一阵,从里面拿出了一本书。
「没关系,你看看这个。」
看到了那本书标题的那一瞬间——我不禁失声笑了起来,差点把书扔到樱子的脸上。
『你能成!阴阳师』
等一下,是谁印了这玩意的给我出来!电○文库啊,居然是这家出版的!
总而言之,尽管脑门上青筋爆起着,我姑且还是翻开了第一页。
『成为阴阳师需要执照,是一八七零年(明治三年),明治政府制定了<天社神道禁止令>之前的事。在现代,阴阳师是没有资格凭证的,当你感觉自己是个阴阳师的时候,你就是阴阳师了。』
出乎意料的序文……短短的三行文字就到达了『成为阴阳师』的目标。
「看到了吧?所以说其实我早就已经是阴阳师了哦!就是说幽灵也好妖怪也好,不管出现什么都没有问题了。」
全都是问题啦!
糟糕……这真的是太糟糕了啦!带着这样的心情,我眼中含着泪水看起了书。
好吧,我倒也不觉得这书里写的都是那么不正经的内容,可是既然她把这本会令妖怪猫都愕然的书看完了,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改变呢?
再说要是我就这样放任樱子不顾的话,她确实是会一个人跑到这种看起来很可怕的房子里去的吧。……终究,还是不能不管她啊。
我一边在心里号啕大哭着,一边还是不由得翻起了书,然后有个什么东西唰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嗯?这是什么?」
「啊啊,那是赠品。」
从书里掉了出来的是个白色的信封,里面放着一捆貌似护身符状的白色和纸——上面还歪歪扭扭地写着文字,是一捆符咒。
「其实我买的时候没有发现,后来才看见这个跟书一起放在书店给的袋子里哦,感觉就像是赚到了一样呢。」
说起来放赠品的袋子是个全新的信封算怎么回事啊,想着,我抽出了一张符咒看了看,马上就明白了啦。
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把压岁钱一点一点地攒起来,中学一年级时就达成了第一次平板印刷,我可以作出一个丝毫不留余地的断言。
如果是印刷的话,是不会弄出这种颜色不均的黑色油墨来的啦!这东西是手写的符咒。
然后这种东西,是不可能作为赠品跟批量印刷的书籍放在一起的。
就是说,画出了这些符咒的——就是那个对孩子关心得犯傻的猫了,它到底有多过分保护啊。
但是,这实在是雪中送炭,地狱生佛。
「好啦,我明白了樱子,我们进去吧。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
「不错。如果那幢废屋里有什么东西的话呢,你就马上使用这个信封里的符咒,要是你愿意遵守这个约定,我就跟你一起进去。」
「哎哎——!太浪费了啦,里面每一种符咒都只有一张哦,应该更加珍惜一点呀。」
「别管了,用吧!」
话说回来,比起这种纸片来,生命才是更不能浪费的啊!
听我这么坚持,樱子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知道了」。
我「哈」的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妥协点了吧,继续僵持下去樱子也是不会罢休的啊。好吧,只要有了妖怪猫的这些符咒,应该就能避免最糟糕的事态了啦。
下定了决心之后,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打起了精神。
相对的,樱子则说着「快点,快点」,推着我僵硬的后背把我推到了废屋的玄关前。
一瞬间,我产生了这扇门最好是上了锁的期待,然而这种想法终究还是太天真了,樱子转动锈迹斑斑的门把手,打开了厚重的木门。
突然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冷藏库一般,里面呼的吹出了一阵冷风。
这幢废屋里不可能开着空调之类的东西,为什么会有如此冰冷的空气流出来呢?
「我说啊,这一阶段就已经足够古怪了吧?不管怎么想,进去好像都很糟糕吧?」
「哎,你说什么?凉嗖嗖的不是很舒服嘛。」
……言语已经无力了啦,我对于和这个童年玩伴间的交流彻底绝望了啊。
门打开后,在玄关的另一边,黑暗凝固在了阴影之中,尽管如此,夕阳还是从窗口斜射而入,照出了灰尘纷飞的肮脏室内那一片狼籍的景象。
根据我从强气君那里听来的情况,这里在几年之前是有一户人家居住过的。
据说那家人的女儿好像拥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父亲就企图利用那种力量赚钱,然而失败了,反而背上了高额的债务。父亲恨上了女儿,最后连刀都拿出来了,在事情的结尾,一家人分崩离析,就把这幢房子给卖掉了。
不过,由于有着这种说法,这房子总是找不到买家,最终渐渐腐朽,变成了如今的废屋。在这个时候像强气君那样的家伙就为了试胆而进去了,然后听说他们在小孩子的房间里听到了异常的吱呀声,那就是所谓的、吵闹鬼哦。
这一定是那个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少女的幽灵,对擅自进入自己房间的家伙发出的警告吧……话虽然是这么说,不过既然说一家人分崩离析,那少女应该没死吧,产生了这种疑问的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吗?好吧,反正所谓的恐怖故事都是这么回事吧。
「打扰了!」,樱子用明朗的声音这么喊了一声,便走进了玄关。
我也跟在樱子后面走了进去——突然,有种粘稠的沉重气息将我全身上下包裹了起来。
故事的真伪姑且不论了,正如我的直觉一样,这里确实是个真正的灵异地点啊。
樱子哼着歌,迈着轻快的步伐前进着,我不由自主地贴上了她的后背。
「……怎么了,命?这样我觉得有点不舒服。」
「说起来,为什么你一点都没事啦,太异常了吧,这种气氛!这……你看,那边!你看到刚才那个老婆婆了吧,她在窗外看着我们笑了笑吧!」
「……因为命实在是太难为情了,在外面经过的老婆婆就取笑你了吧?」
……那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吧。
怎么说呢,就像是不好的传闻会吸引不好的传闻,越来越多地聚集起来啊,我有这样的感觉。不,仅仅只是感觉而已啦,那种专业性的东西我也不可能说得出来。
总而言之,在一股异常氛围的压迫之下,我和樱子朝着二楼的小孩子房间前进着。
然后我们走上了嘎吱作响的楼梯,便看见那里就是作为传闻中心的小孩子房间了。
「就是这里了吧,肯定没错。」
顺便说一下,由于这间房间关上了防雨板,从楼梯那里的凸窗照进来的夕阳的光线就是唯一的光源了。因此房间里有一半是无法判明潜藏着什么东西的,完全沉浸在黑暗之中。
真是,受不了啦……被窝……命、最喜欢被窝了。……我想、快点回家……。
我这样在心里默默地哭泣着,将目光投向了樱子,只见她「嗯哼」了一声,像男生一样抱起了双臂环顾了室内一圈。
就在这个时候——吱呀、吱呀的声音响起,房间里突然摇晃了起来。
一瞬间,我怀疑是不是地震了?可走廊里却没有摇晃,摇晃的只有这个小孩子的房间。
我的嘴里不禁发出了「啊哇哇」的声音。这就是强气君所说的吵闹鬼了吧……真的只有这个房间在摇啊,喂。
我从摇晃的剧烈程度中感觉到了危险,不由自主地贴紧了墙壁。然而,樱子却仍然在房间中央抱着双臂稳稳地站着。……我说你,胆子也太大了啦!
天花板上吊着的荧光灯像钟摆一样激烈地摇摆着,看到这个情形,我正准备说危险,快点靠住墙——可是同时映在我视线中的某个存在,令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在荧光灯的灯罩上,有一个鬼。
半裸着布满了毛的身体,长着尖牙利爪,头上还有小角。这样一个有如从连环画里出来的鬼一般、三十厘米不到的家伙,就在荧光灯的灯罩上摇晃着。
我凝神仔细看去,就发现房间里有无数这种家伙。
房间角落里也有,柱子上也趴着,正是它们将这整个房间摇晃了起来。
我一下子回过了神来,猛地大喊了起来。
「喂,樱子!符咒,快用刚才那些符咒!别管那么多了快贴在房间里!」
尽管樱子露出了一副诧异的表情,总算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然后她拿出了那个白色的信封,像是在点钞票一样从里面选出了一张符咒。
「好……就用这张吧。」
说着,樱子抽了出来的是<怪音鸣动镇御秘符>……怎么回事,居然有针对性这么强的符,会不会有点太方便了啊?
「嗯,应该是…………嗯~…………算啦,总而言之……急急、如律令?」
她说着这句让我感到不安的疑问系咒文,随手把符贴在了旁边的柱子上。
喂!你这么搞真的——,就在我这样想着的瞬间,房间里突然涌起了一阵白光。
话是这么说,可其实那不是真正的光,我的眼睛所看见的这道光,就是八尾那时候所看见的,镇压、净化不属于此世之物的光。
与此同时,摇晃停止了。然后当光芒消退的时候,刚才的摇晃就像从未有过一样彻底平息了,而且那么多小鬼也一个不剩地全都消失了。
「哦哦!真的有用啊,这东西。」
一瞬间,我哑然失声了。骗人的吧……如此超出预想之外的威力令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真厉害啊,妖怪猫制作的符咒,就像那样随便一贴,也能有这么强大的效果啊。
——不过嘛,在这种顺风顺水的展开之下,我可能还是有些放松了吧。
在黑暗中无法看清,我以为是墙壁而倚靠着的,其实是一个大橱的拉门。
毫无预兆地,我背后的那扇拉门突然打开了。
连让我「哎?」地惊讶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黑暗的大橱里伸出了两条纤细的手臂,一下子缠在了我的腰上。
这情况实在太过突然,我回头一看,一个从大橱里探出了上半身、一半身体颜色与黑暗同化的少女,抓住了我的下半身。
看着这个光景,我的意识短暂地恍忽了一会儿之后——,
「呀啊啊啊啊————」
下一个瞬间,一道近乎于有些娇嫩的尖叫声从我的喉咙里冲了出来。
我的视野缓缓地转向了旁边,在过于强烈的恐惧之下,我的腰和腿都已经失去了力气。
我的肩膀慢慢下沉,身体倒在了肮脏的地板上,同时那个阴影也轻轻地离开了我的腰。
阴影从我的身体上越了过去,以惊人的速度冲向了樱子。
然后——,
「——哎!姐姐,你会驱鬼吗!?」
我仍然躺在地上,看着这个场面也忍不住瞪圆了眼睛。
由于背后有夕阳照射着,令我以为是一团漆黑的少女,渐渐显出了色彩。
她的身体在兴奋之下不停地微微颤抖着,娃娃头的发型左右摇晃着,这个少女——毫无疑问,是个大活人。
「哎?哎哎哎!……你、你是?」
「我叫国东沫莉。话说回来,姐姐你会驱鬼的吧?」
自称为沫莉的少女抓住了困惑的樱子的手,向她追问着。
就算是樱子,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眨着眼睛一脸迷茫了。
说实话,我其实是应该发出些冲击性的声音来的吧。
但是,我实在是做不到。要问为什么……是因为尊严、吧。
作为一个女高中生,我最最重要的尊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
「嗯?你怎么了,命?」
「完全绝对没有任何事情啦,樱子同学。说起来你不用在意我,请听听那个孩子说什么吧。」
对于以诧异的声音向我发问的樱子,我仍然倒在地板上,以不自然的贤者模式作出了回答。
当然,在我此刻的内心深处,是不可能这么风平浪静的!
呜哦哦……真的吧!这是真的吧!
……可、咦?不对,搞不好这是……勉强安全了吗?
我浑身颤抖着,在地上像婴儿一样抱着膝盖缩成了一团。
可是我终究还是没弄明白,想要好好确认清楚,又不可能在这种场面下把裙子翻起来看看。
这有可能会成为我今后人生的心灵创伤,而正在我直面着这样的重大问题时,那个少女又继续向樱子急切地说了起来。
「拜托你了!希望你能帮我驱逐鬼……请你、驱鬼吧!」
……对于我而言,你就是鬼啦!



本帖最后由 十二翼 于 2013-8-14 23:59 编辑


卷之二 不可思议的小沫莉

「那么,你能具体讲一下情况吗?」
说着,樱子把两杯麦茶放到了桌子上。
一杯是樱子自己的,至于另一杯,当然不会属于在佛坛前盘成了一团的吾辈。
那是给在樱子对面一脸紧张地坐着、自称叫国东沫莉的那个少女的。
顺便说一下,命不在这里。
她从那幢废屋里把这个少女带了回来之后,没有走进玄关,
『那么我这就先回家了,去换一身衣服,等会儿再来造访,祝你们一切顺利。』
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她就不容分说地全速跑掉了。
……这家伙平时穿着制服也能躺在地板上,今天怎么这样了。如果只是说话方式奇怪也就算了,不会是脑袋撞到什么地方了吧那个笨蛋,偏偏是在这种麻烦的时候。
算了,既然人不在也没有办法了吧——,
「还有,希望小沫莉能告诉我,你想让我驱走的鬼有什么特征哦。」
「…………好的。」
对于樱子的问题,名叫沫莉的少女只是一个劲地给出含糊不清的回答。
看起来这个少女是来拜托樱子「驱鬼」的,可是吾辈无论如何都搞不清状况。
总而言之,这个少女是在那幢废屋附近的学校里上学的小学生,这一点是明白了。
但是,就仅此而已了。只有她的名字和境遇,然后就是「希望驱鬼」的目的。
真的就仅仅知道了这些情况。
她为什么要拜托别人做这种事呢?
她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一个人呆在那幢废屋里的呢?
听说在把她带回藤里家之前,樱子也询问了很多这方面的事,但是不管怎样她都无法给出一个清晰的回答。
要说沫莉是不是对初次见面的人感到害怕,又或是极其不擅长把信息传递给别人呢?看样子也不像这种情况。
自从沫莉进了藤里宅之后,吾辈就一直在观察她,尽管她的话不多,可是动作却很灵敏,甚至感觉以这个年龄的少女而言,可以称得上是令人惊讶的聪明了,简直希望粗枝大叶的命能好好学习一下。
而她之所以寡言少语,应该是因为紧张吧,甚至让人觉得她原本可能是个话很多的少女。
沫莉并不是说话不得要领,毫无疑问是一开始就有意在糊弄。
就是说这个少女企图让樱子——让这个虽说还不成熟、却也是声名卓著的藤里家的阴阳师,在不知道真实情况的条件下为她驱除「鬼」这种妖物。
好吧,她应该是不至于知道樱子的家世吧,可即便如此,要樱子低声下气地请她讲述情况,不管怎么说都是个神经很粗胆量很大的小姑娘。
莫非……有什么特别不能说的理由吗。
无论如何,面对不说清楚情况的沫莉,樱子只得伸出手指搔了搔鼻子,很为难地嘟哝了起来。
「嗯~好吧,我明白了,既然这样嘛,现在开始我就随便问几个问题,小沫莉你就尽量回答能回答的吧。」
「哎?」
不顾沫莉的惊讶,樱子开始接连不断地提问了。
「那个鬼,到底想要什么呢?看上去有什么目的吗?」
「…………不,那个……」
「那个鬼是不是出现在什么确定的地方的?」
「……不、不是什么确定的地方,那个……应该说是附在我身上的吧……」
「哦哦!这个问题你就回答了啊!」
相对于喜笑颜开的樱子,沫莉满脸通红,又显得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但是樱子完全没有在意沫莉这种模样,心情很好地转向了下一个问题。
「那么那个鬼,对小沫莉你做过什么坏事吗?」
「……要说直接的坏事,是什么都没做过……不过,一到晚上就会出现,用非常凌厉的眼神瞪着我……」
「哦,原来如此啊,瞪着你吗……那还真是吓人啊,话说这也足够算得上是坏事了啦。」
樱子自言自语地不断点着头,而沫莉只是一如既往很害羞似地低着脑袋。
「那么呀,对于被那个鬼附上了身的原因,小沫莉你自己有想到什么吗?」
「……那个…………一点都、没有。」
沫莉低着头,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是吧,是吧……撒了谎之后肯定是有罪恶感的啊。
樱子似乎微微苦笑了一下,应该不是吾辈的错觉吧。
「那么,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说到那个鬼呀,到底是什么模样什么身材的呢?」
尽管沫莉好像是在拼命地忍耐着,可是听见问到了鬼的模样的问题,还是不禁转过了脸去。
然后是一段最沉重的沉默。沫莉把嘴牢牢地闭了起来,几乎都快要看不到她的嘴唇了。
「结果,除了附了你身的那个鬼瞪过你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真伤脑筋啊。」
看着沫莉的模样,樱子紧紧地抱起了双臂,再次左右歪着脑袋,发出了「嗯~」的声音。
顺便说一下,想要抱头这一点,吾辈也是一样的。
如果把她之前所说的话概括一下,就只是「附了身的鬼,到了晚上就会出来瞪人」而已。
这么一丁点情报,能让人作出什么判断来呢。刚才樱子一直是以简单的“鬼”来称呼的,但是用一个字就能包括的名为鬼的妖物,其数量实在是太过于庞大了。
至少要提供一处外表特征,比如长着角之类的,或是穿着粗犷的虎皮条纹裤子,只要知道了这些,多少也能看清一些对方的轮廓了吧。
「那……那个,对不起!说真的……我、其实什么都没说出来……那个…………」
估计是无法再忍受这种难以表达的、令人为难的气氛了吧,沫莉朝着樱子,以脑袋几乎快要碰到地面的姿势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嗯?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呢?反正,是你不想说的事吧?」
沫莉突然张开了嘴想说些什么,可是看见樱子的眼神,她的话又被堵住了,这些吾辈在一旁也能看得出来。
「…………对不起。」
「我说了你不用道歉的,既然是不想说的事,那不用说出来也没关系的啦。」
「……可、可是」
沫莉内心之中的纠葛,吾辈也能感觉得到。
她试图用称不上是谎言的谎言来欺骗别人,然而却受到了自己良心的谴责。
而且面前这个人不仅理解了这个谎言,还什么都不问就坦然地接受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心里应该是不会没有一些想法的吧。
「……真的……真的、没关系吗?我、可是付不出什么钱来的哦。要期待我家里给钱也是没用的,真的是连一点像样的谢礼都拿不出来的哦?」
「完全——没关系啦,其实我也没有想过要让小学生给我谢礼啦。」
「可、可是!我之前……明明知道那个鬼的真面目还对你隐瞒,还那么蒙混着,就这样还自作主张地企图让你帮我驱鬼——」
看沫莉的样子,好像都快要哭出来了,樱子啪的一下把手放在了她的头上。
「我说了,没关系的啦,任何人都会有那种就算需要欺骗别人也想完成的心愿啦。所以呀,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哦,没问题,我可以老老实实地让你骗。」
樱子温柔地笑了起来,沫莉看着她,仿佛难以置信般呆呆地张开了小嘴。
「好啦,说实话,我其实就是个类似于见习生的人呀,所以对『驱鬼』这种事,于其说是委托,还不如说是可以作为修行,让我感觉挺幸运的……啊,不过你可以放心哦!我是会全力以赴的,鬼什么的就是小菜一碟啦。所以说,你就只管稳如泰山好了啦。」
在一瞬间的沉默之后,沫莉一言不发地深深鞠了一躬。这个动作和她刚才表现出不舒服的情绪时是一样的,但是这次的意义却完全不同。
「果然,我的直觉没有出错。……一切,就拜托你了。」
樱子对这种充满礼节的台词听而不闻,笑着反复了几句「没事的、没事的」。
驱鬼的人自己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见习阴阳师,居然对着不仅不出钱、还有所隐瞒的委托者说「只管稳如泰山好啦」,就这么放过了。
——你果然是藤里家的第七代家主啊,气魄比春子还大。
不不,这样吾辈再没点动作就不行了吧。
「那、到底怎么样了啦!」
命回到了藤里家,躲过樱子的视线来到了顶棚上,以猛烈的气势发问道。
吾辈和八云不禁对视了一眼。
「……你碰到了什么事?」
「烦死了!什么事都没有!怎么可能有事啦!」
命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脸颊上能看到泪痕,大概是吾辈的错觉吧。另外她还换了一身衣服,不知为何穿了一套运动服。
「我已经是高中生了哦!难道会做出那种蠢事来吗!不会的啦,绝对不会的啦!换上运动服只不过是为了转换心情,你可别想太多哦,所有想法都是无凭无据冤枉好人的啦!」
「总之你先冷静一下!吾辈是完全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些什么的。既然什么事都没有,你又在生什么气呢?再说无论如何你把音调放低点吧,都要让樱子听见了。」
命双眼无神地望着远方,不知为何不断重复着「不可能有那种事的吧」,尽管平时这家伙就稍微有点不正常,但是今天看样子已经不正常得超乎想象了。
总而言之吾辈用肉球揉了揉皱起的眉间,控制了一下对于命那莫名其妙的发言所产生的怒气。
「……那,你说到底怎么样了,是什么意思?」
「那还用得着问吗,当然是说那个臭小孩啦!」
说着,命指了指地板,这层地板上所做的隔音效果对吾辈二人的兽耳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哎嘿嘿……樱子小姐,你的这个碗,要放在哪里比较好啊?』
『咦?你居然能知道这个是我的啊。随便放一下就行了啦,就放那里吧。』
『好~嘞。』
能听到从房间里传来了樱子和沫莉的对话声。
嗯……臭小孩吗……好吧,可疑的地方确实比较多吧。
但是在那段对话结束之后,沫莉已经完全亲近了樱子,如今这两个人就像那样愉快地交流了起来。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内,看上去简直就变得像姐妹俩一样了。
即便如此,为了防止万一发生什么不测的事态,吾辈还是以自己的方式观察着沫莉,然而——
「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个坏孩子啊,这个叫沫莉的。甚至可以说,是个当下非常少见的、朝气十足的活泼少女吧。」
当然,吾辈也没有忘记,沫莉还隐瞒着非常重要的事。
不过听到了这个回答,命却用锐利得似乎要杀人的目光瞪向了吾辈。
「啊啊!?你说那个小鬼不是坏孩子?怎么了妖怪猫,你的眼睛瞎了吗?或者是玻璃珠做的?是弹珠吗?还是橡子啊?」
「那么,你想说什么。在你的眼里,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个家伙吗?那个家伙……没错,是鬼啦,鬼。那个小丫头的真面目,就是剥夺了别人的尊严还要取笑的,那种女鬼呀!」
说完之后命嘿嘿嘿邪恶地笑了起来,这种笑容不知怎么还显得有些自虐,让吾辈越发感到混乱了。而她最终似乎由自己的发言想起了什么事,自顾自阴沉着脸在那儿垂下了脑袋。
她的言行实在是很可疑,简直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终于连大脑最深处都变腐了。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特别是今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照你这么说是怎么回事?沫莉自己分明是鬼,却来委托别人驱鬼,在你的眼里看到的情况就是这样吗?」
「啊?人家明明是人,你在说什么呢?我说她是鬼只是比喻吧,你要搞明白点啦,笨蛋。」
吾辈心想,吾辈应该有权力用拿着小石头的肉球揍这个家伙一下吧,不过怎么说呢?
「那,好啦好啦,命小姐你就稍微冷静一下吧,老爷你也先把武器收起来啦。」
在一旁关注着的八云的仲裁下,吾辈放下了朝着命举了起来的肉球。
「看起来命小姐和沫莉小姐之间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吧,不过稍微晚了一点啊,老爷的方针已经定下了啦,命小姐你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你说方针?」
「不错。吾辈呢,要按照沫莉的愿望,驱逐今夜要出现的那个鬼哦。」
听到吾辈这句话,命微微地愣了一下。
「怎么了,妖怪猫!难道你要听从那种小鬼的话去做吗!?」
「别犯傻了,不是听从沫莉的愿望,吾辈啊,是服从藤里家家主的意志。」
「你说藤里家家主……难道……」
「樱子她对沫莉说了『安心稳如泰山吧』,那么对于背负了藤里之名的阴阳师而言,就绝不能蒙受耻辱了。」
听到了这句,命嘎吱嘎吱地咬起了牙,
「……你要按那个小鬼说的做?……呜呜……要不是……要不是我回去换了衣服的话……」,她的口中呢喃着发出了诅咒般的声音。
『樱子小姐,这个命姐姐的茶杯要放在哪里?』
『哎?真的,你居然能知道这个是命的茶杯啊。……这个就不用管了啦,不来帮忙的人的茶杯,就让它这么空放着吧。』
『好的~』
稍许安静了一些时,吾辈又听到了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
感觉这情况完全搞不明白,不过终究还是觉得命有些可怜。
不过她平时就是个各方面都让人觉得可怜的姑娘啊。
「好吧,总而言之,你也来帮忙吧,命。」
「……哈啊!?为什么我要帮忙!?」
命一副「别开玩笑了啦」的样子,这么回答道。好吧吾辈也猜到她会有这种反应啊,根据目前的情况。
但是,要说那就算了吧,也是不可能的。
「在沫莉的面前出现的鬼,如果是穿着虎皮裤子的‘真鬼’,那就绝非如今的樱子所能匹敌的对象,所以吾辈就要藏在樱子和沫莉的身后,悄悄地对付那个鬼了。这段时间里,为了不显得奇怪——就要由你,来抱着吾辈了。」
「……哎?要我、抱着你?」
「没错。」
「……要我、抱着你这样一只废猫……这应该是那个吧,某种惩罚游戏吧?」
「闭嘴!说起来你的人生估计就像是个惩罚游戏了吧!」
「真啰嗦!别否定我的人生。居然要我在别人面前抱着你这种满身乱毛的老猫啊……这种事……这种事……太让人丢脸了吧!」
「吾辈也是这么想的啊,让你这种人抱着,实在是很丢脸的!忍耐一下吧!」
「受不了,你们两位,关系还真是好啊。」
八云在吾辈和命的旁边看着这一触即发的气氛,像往常一样嘻嘻嘻地嗤笑了起来。
然后,
『命——!虽然不知道你跑到人家家里来之后又躲到哪里去了,不过现在要开饭了哦!独自生活的我大发慈悲让不知廉耻的你捡回条命,快点出来吧!』
樱子那略微蕴含了一些怒气的声音,从楼下的房间里传了过来。

在起居室里摆放着饭菜的桌子前,命和沫莉正默默地吃着饭。
樱子穿着制服做完了饭菜后,换了身衣服回到了自己房间里。吾辈也在起居室的角落里,不过当然,在沫莉面前是不可能说话的。
因此实际上这就是两个人的饭桌。命很在意她旁边的沫莉,太阳穴上的血管不停跳动着,沫莉则一点也没在意命,一点点消灭着饭菜,感觉这里笼罩着一种很微妙的气氛。
「哎,命姐姐,帮我拿一下酱油。」
听到沫莉这毫不做作的话,命低头微微瞪了一眼还没有自己肩膀高的少女,把手边的酱油瓶咚的一下放到了沫莉面前。
「哎,命姐姐,小碟子也帮我拿一下。」
命啧了一声,又伸手递过了小碟子。
沫莉接过的同时说了一声「谢谢」,
「哎,命姐姐,」
「这次又是什么事啦,都已经好几次了!」
「……你在、生什么气呢?」
听见这话,命的动作一瞬间停了下来。
但是她立即又动起了筷子,把面前的酱菜夹进了嘴里。
闭着眼睛,她把那酱菜嚼得粉碎之后,
「喂——我也有一个问题,能问问你吗?」
「哎?」
「我说你呀,为什么要藏在那幢废屋的那个大橱里啦?」
这个问题提出的瞬间,轮到沫莉的手僵住了。
「嗯?怎么样啊?果然连这件事也不能说吗?」
命端起了盛着酱汤的碗,故意发出滋溜溜的声音喝了起来。
在她旁边,沫莉咬着自己的下嘴唇,静静地低下了头。
命偷偷地看了看沫莉这个模样——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实在不想说的话,其实不说也无所谓啦。既然樱子已经说了“没关系”,我也不会勉强要你说出来的啊。」
「……真的?」
「是啊。而且,我不会再生气了,你放心吧。反正事到如今生气也没什么用了,看样子你也不像是故意的,所以呢,没有办法我只好不再生气了啦。」
「……真的是、真的?」
「我是不会骗人的啦,相信我吧。」
命的话音刚落,沫莉那有些痛苦的表情立刻一变,展颜笑了起来。
「太好了啊。说实话,因为我不知道命姐姐为什么会生气,心里一直感到很紧张的。」
对着她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心里大概还有些烦恼的命顿时「呜」的一声说不上话来了。
然后命不知为什么脸红了起来,她好像是要掩饰自己的脸色,唰的一下伸手指向了沫莉的鼻尖。
「不……不过呢,我还有一点很不满哦!为什么你叫樱子是叫“小姐”的,叫我就是“姐姐”了,你说!」
沫莉听到这话之后似乎刚刚才意识到般,啪的一声用力拍了一下手。
「说起来,还真是这样啊!那个……嗯~,大概是某种感觉吧?」
「感觉?」
「对。因为我觉得命姐姐呀,好像没有那种比我年长的感觉呢。看上去是个挺需要照顾,又很会惹麻烦的女孩子……勉强说起来,就是个长得太大会让人无法接受的朋友,这种感觉吧?」
……吾辈对此表示强烈的同意。你的想法居然与吾辈相同,真是出乎意料啊,沫莉。
「什么!什么意思,你这种说法!我已经十六岁了哦,比你年长的哦!」
「嗯,可是呀,我产生了这种感觉也是没办法的吧?而且我觉得,尊敬之意不是为别人的年龄、而应该是为别人的经历所表现出来啊。命姐姐呀,经历估计挺少的吧?男朋友之类的,肯定没有吧?」
「别……别傻了!你这家伙,说本小姐我哦?男朋友什么的两个三个四个,当然是——」
「脑补的不算哦。」
「你知道吗?所谓的人,出生的时候也好,死去的时候也好,都是独自一人的啊。」
「没有吧?」
「呜呜呜,你这个……小学生……明明就是瞎蒙的……」
「嘿嘿,我可不是瞎蒙的哦。只要我认真起来,没有什么是我看不穿的哦。」
看着撅起了嘴的命,沫莉俏皮地眨了眨一只眼,吐了吐舌头笑了起来。
这里有个十六岁的小孩子,在争论中输给了十岁的少女。
……真受不了,这是在玩什么呢。好吧,不去管那些了。
「好了,让你们久等了!」
樱子终于登场了,伴随着充满气势的声音,起居室的移门被拉开了——,
此时沫莉手中的筷子突然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命则一口把酱汤给喷了出来。
也难怪,站在起居室门口的樱子——今天又一次,完全把内裤暴露了出来。
樱子换了一身印着花菱纹的蓝色和服,但是下摆却大大地敞开着,简直让人觉得旅馆里的浴衣也不会敞得这么开。
每次都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呢……这已经不是遮挡不遮挡那个层次的问题了。
顺便说一下,上个月樱子去上了如何穿和服的课。樱子是嘴硬说没有那个必要,命还是以半拖半拽的感觉把她带去了,可是结果——学费被三倍退还了回来。
据说,那个教授穿和服的老师说「您实在不是我所能教的大才」。
听说樱子听见这话之后还脸红了,然而那绝对不是应该脸红的场面。
因此一切都没有改变,甚至可以说她穿和服的方式更恶化了,把长长的尾巴般的下摆拉了起来,露出白生生的大腿,装模作样、不知为何还很骄傲地走了过来。
然后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那么,我也要开动——」
「「等一下,你的内裤!」」
命和沫莉都站起来探出了身,同时大喊了起来。
「我说啊……我告诉过你有客人来的时候别穿和服,都说过好多次了吧?」
「哎——……可是呀,奶奶在的时候也是穿和服的哦,现在既然我是家主了,不好好穿上正装的话会很失礼的吧?」
「没有什么正装是把内裤完全露出来的啦!这样才是彻彻底底的失礼!」
由于内裤完全露了出来,遭到了双倍于平时的立体声式的责备,樱子顿时鼓起了脸蛋。
「烦死了啊,所以我都说了,要是内裤被看到成问题的话,我脱掉就——」
「「那样、更加不行!!」」
命和沫莉又完美配合了一次。
「没关系的啦。就算我不穿,还有连续三天都穿同一条内裤的命在,跟我算在一起之后平均一下,就是每个人穿一天半了哦。即使我不穿也无所谓,甚至算起来还比普通人穿得久一些呢。」
「要是这么计算的话——」
「……………………哎?」
临时形成的两人组合,在这一瞬之间就解散了。
沫莉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立刻和命拉开了半步的距离。
「……等、等一下!怎么了,这种像是要避开脏东西一样的动作算什么意思!」
「……命姐姐…………内裤我实在是……有点、接受不了……」
「别、别这样!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这样会把我的少女之心打击得无法恢复的吧!」
「……嗯,是这样吧……嗯,如果真的是连穿三天……对少女之心确实是毁灭性的打击吧……」
「不、不是的!我不是一直穿着的,也会经常换掉的啦!相信我!事实上我之前回家,就是刚刚换好了衣服的。」
「为什么?」
趁着命和沫莉关系出现问题的时候,樱子开始吃起了饭,她一边啊呜啊呜地咀嚼着一边这样问道。
「明明平时就连来我家过夜的时候都不带替换衣服的,为什么今天偏偏要去换衣服呢?我觉得好像有点奇怪。」
「这是、那个……这个……应该说是心血来潮呢、还是偶然碰巧呢……」
「嗯——,不能说?就是说其中的原因,即使是对我也不能说吧?」
「…………呜呜……」
只有樱子喝着酱汤的声音在起居室中回响着,接下来沫莉温柔地拍了拍命的肩膀。
「……没关系的啦,命姐姐,谁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哦。」
两人的立场与之前完全逆转了,命抱住了沫莉。
「……沫莉……呜呜……你这家伙,真是个好人啊……」
「嗯,没事了。……所以说,内裤一定要每天换哦?」
这里有个十六岁的小孩子,搂着一个十岁少女的肩膀快要哭出来了。
「你不用安慰命,她很快就会恢复过来的啦。」
樱子淡然地继续吃着饭,一旁的命唏溜溜地抽着鼻涕,沫莉摸着她的脑袋安抚着她。
真受不了,一个个都是这种状况,但是吾辈想说的只有一点。
——吃饭的时候不要谈内裤的话题!仅此而已。
吃完饭之后,填饱了肚子的命躺倒在了吾辈蜷缩着的座垫旁边。
「哎呀,吃完了,终于吃完了啊。」
说着,她摸了摸肚子,打了一个标准的饱嗝。
……就算你贿赂了花,也不知道花会不会为你羞愧一下呢?你这样的少女啊。虽说也有宁要饭团不要花的典故,不过用在你身上的话,花就限定是蔷薇了吧,而且花跟饭团还是共荣共存的。
几人吃着晚饭闲聊了起来,樱子毫不在意地打开了电视,电视上出现的是几个结伴的警察,然后,命就开始喘着粗气一个劲地猛嚼起白米饭来了。
樱子对此已经司空见惯了,所以完全没有在意,但是沫莉却拼命缩了缩身子哦,真的是。
「樱子的调味我是很喜欢呀,不过这里的晚饭蛋白质有些不足,这可不行啊。」
你都已经塞下去三碗白米饭了,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傻话。好吧,家里做的平常日本餐,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言可能确实有些不足吧。
顺便说一下,樱子和沫莉一起到厨房里去收拾了,因此吾辈面对着这个令人反感的吃白食的家伙,就微微压低声音提出了反对意见。
「你个白痴,不是有凉拌豆腐嘛?那就是很标准的蛋白质了哦。」
「啊啊?你说什么呢,那种卑贱的植物性蛋白质,怎么能跟动物性蛋白质视同一类呢,那是对胃的欺诈啊。就算那些专家再怎么说,动物性蛋白质和植物性蛋白质之间也是有着无法跨越的绝壁的啦。」
……总而言之,你这个家伙先向全世界的农民道歉吧。
「哼,说起来豆腐这种东西啊……豆腐这种东西……,等一下,豆……腐……吗?」
「?怎么了?」
「奇怪!那种明明有角却一碰就碎、滑溜溜的东西……根本没有腐啊!!可是居然名字里有个腐字……难不成,发明了豆腐的那个家伙,跟我其实是同一类人吗!说不定他在豆字后面加上腐,就是为了把“豆X卤水”的萌点穿越历史传递下来,在其中蕴藏了如此崇高的信息吧!!」
「……够了,命,求你了,从吾辈的面前消失吧。」
——为了避免误解,吾辈先说明一下,豆腐的名字里并没有包含那种令命欣喜若狂的谜之信息,它其实是与“纳豆”弄错了名字。
使豆子‘腐’烂制作而成的——豆腐。
将豆子‘纳’入箱中制作而成的——纳豆。
原本应该是这样,之所以现在会反过来,是由于这两种食物从大陆那边传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把它们的名字换错了,然后就这样固定了下来,一直沿用到了现代。
「呜……这是多么久远的过去所留下的试练啊,卤水……卤水的拟人化,对我的妄想力而言还是太早了吗……」
总之先不去管满心想着豆腐、沉浸于妄想之中的命了。与其说太早了点了,还不如说某些事情其实已经完了。好吧,关于豆腐名字的真相,当着她的面还是先隐瞒起来吧。
出于诸如此般无聊的理由,命在起居室的地板上痛苦地翻滚了起来,
「啊!命姐姐,为什么你不收拾东西还躺在地上了呢!」
沫莉在向樱子借来的围裙上擦着手,回到了房间里。
「切……啰嗦的人来了哦。」
命啧了啧舌头,仍然躺在地上转向了一边。
「命姐姐你也吃了饭的呀,稍微帮点忙啦。」
说着,沫莉把残留在桌子上的碗碟一个个叠放了起来。
「不要。」
「……为什么?」
「太麻烦了。」
「……你会胖得像头猪一样的哦,命姐姐。」
「猪?……哼,人是不可能变成猪的吧!」
命骨碌一下摆出了一个大字型的丢人姿势,就那样没动静了。而就在她的眼前,一个小学生正在勤快地收拾着餐具。
「……哎……这样没关系吗,命姐姐,你这么对我说话。」
「你要干活就干活嘛,搞得好像我在偷懒一样啊!」
“搞得好像”和“一样”是多余的,除此之外,全都是事实。
「要让命姐姐变成猪是不太可能吧……不过呢,要让你难受的话我也是做得到的哦。」
沫莉把手上的餐具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突然间闭上了眼睛。
她的头微微前倾,把手放在了额头上,看上去就像是将意识集中到了什么东西上。
……她这究竟是在干什么呢?吾辈心中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依然躺着的命也对沫莉的模样产生了疑问,发出了「嗯?」的一声,就在此时,沫莉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然后沫莉从躺着的命的头上跨了过去,没有停顿地笔直走到了佛坛前,蹲下了身子。接下来,她毫不犹豫地把手伸进了佛坛下面与地板的小小空隙之间。
命不明白她这种举动的意义,保持着一脸的问号,但是另一方面,吾辈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难道说!
「…………嘿、嘿,这个,就是会让命姐姐‘难受的东西’了吧。」
看了一眼自己拿出来的东西,沫莉的表情抽搐了起来,她手上握着的是,
标题为『你的小弟弟在我的体内暴动,这样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
神波美琴老师创作的,一本同人志。
「呜……呜哇啊啊!!为什么、你会有那个……会有我画的本子啊啊啊!!」
不明所以的命尖叫了起来——但是,不,其实啊,是吾辈把这东西藏在了那里的。
短脚的佛坛之下,一般这是任何人都不会注意到的绝对死角。为了预防某天命突然造反,吾辈便将一本可当作底牌的书放在了这个随时都能拿出来的地方。
「嗯哼,这样啊……原来这是命姐姐画的啊,是吗……那么这种书要是被别人看见,你会很难为情吧,不想被别人看见吧。」
说着,沫莉的脸上浮现出了实在是有些邪恶的笑容,冷静地将手指放到了那本薄薄小书的封面上。
「喂,住手!不要看啊啊!」
……就吾辈个人而言是完全赞同这个意见的,基本上美琴老师的同人志,都是担负着日本未来的小孩子不应该看的东西。
而且沫莉还没有腐掉,让这样一位少女当面阅读自己所著的同人志,对于命来说估计是超越了如坐针毡级别的苦刑吧。
命那健全的精神面临了重大危机,电光火石之际她站了起来,就这样向沫莉冲去——然后在吾辈蜷成了一团的坐垫上,脚下突然一滑。
——怎么会!!
在吾辈的正上方,仿佛覆盖了整片天花板一般,命缓缓地扑了下来。
由于事情过于突然,吾辈实在避无可避,下一个瞬间,命便脸朝下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吾辈则被她夹在胸口中间死死地压住了。
……若吾辈是如同轻小说主人公那样的青年,此刻无疑就是个大呼小叫的幸运色狼了。但是啊……吾辈是只猫又,虽然很遗憾,可被人类的脂肪块夹住这种事,是没办法引发事件的。
——够了,滚开!你个大白痴!
虽说是猫又,吾辈与普通的猫在体格上也是没区别的,被一个人类压着,是不可能动得了的。
命看样子是撞到了鼻子,根本没注意到被夹在胸口的吾辈,只顾着在疼痛中颤抖。
这个时候,沫莉不紧不慢地翻起了那本书名令人感到不正常的薄薄小书。
刚翻了一页,她就瞪圆了眼睛,嘴巴一开一合地动着,脸色先是发红,接着又变青了。
然后当她翻完了最后一页,沫莉以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冰冷表情合上了封底,见命还在忍受着疼痛,就那样在她旁边蹲了下来,这次是用看着小动物般的慈爱目光俯视着她。
「别、别这样!别用这种充满了温柔的眼神看我啊啊啊!」
「呼……总之,我知道命姐姐喜欢的是『小弟弟』了啦,特别喜欢用『小弟弟』和『小弟弟』创造出小弟弟来的漫画是吧。」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
「可是呢,命姐姐,你知道吗?男人和男人……是根本没法生小孩子的哦。」
「我知道!我知道啦!这种事情、我都知道,你就别再说了啊啊啊!!」
「啊!是那个吧?搞不好呀,是鹳鸟先生搞错了吧?※不过呢——无论如何,男人是无法怀孕的。两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手牵手走在路上的话,我觉得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的。」
(※注:这里是指鹳鸟送子的传说。)
「……呜呜……干脆,请你杀了我吧…………」
命的瞳孔扩张,眼中不停流出的泪水沾湿了榻榻米,确认了这个情况之后,沫莉站起了身来。
「明白了吗?这就是惩罚,下次要好好收拾干净哦。」
然后她像是扔下一叠钞票般,把那本薄薄的书扔在了命的脸上,接着就一脸满足地走出了起居室。
接下来,就只有命一阵阵的抽泣声响彻在起居室中了。
真受不了……好吧,吾辈先把你的同人志放在了起居室里也是个原因,但是你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像小学生一样被弄哭了呢,丢人现眼也要有个限度。


不过……为什么沫莉会知道命的同人志被藏在了哪里呢。
吾辈利用猫的外形观察了沫莉的言行举止,能断定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而且知道她并没有在这家里进行过什么搜索,应该是不可能知道佛坛下面有那种东西的。
更何况在找到了书之后,沫莉还说了一句『原来这是命姐姐画的啊』。
这意味着在命自己暴露出来之前,沫莉并不知道手上的书是命所画的。
『不过呢,要让你难受的话我也是做得到的哦。』
在翻出命的同人志之前,沫莉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她明明连那是命画的漫画都不知道,为什么能看出来佛坛下面有能让命讨厌的东西呢?
……是偶然吗?不,怎么可能有那么凑巧的偶然。
哎呀哎呀……感觉事态有些微妙啊,虽然吾辈想将各种思路好好整理清楚——,
「妖怪猫……拜托了,你行行好,为我介错吧…………给我最后的体面,为我介错吧!!」
才不管你啦!你的那条小命,随便怎么样都行,差不多该从吾辈身上滚开了!



本帖最后由 十二翼 于 2013-8-27 21:00 编辑


卷之三 鬼出来了吗,鬼出来了吗

在昏暗的走廊里,我把手垫在脑袋后面,靠着墙壁只顾着发呆。透过背后这面墙,能听到另一边的起居室里传出了樱子和沫莉的声音。樱子发出某个指示之后,沫莉就回答一声「好的」,然后是一阵响动。
吃完晚饭之后过了将近两个小时,现在樱子好像是在起居室里布置结界。
那当然是为了驱鬼在做准备,沫莉也在帮她的忙。
顺便说一下,我是因为樱子说「你太碍事了,在外面等着吧」,而被赶出来的,这次其实并没有要偷懒啊。
还有就是,被赶出来的家伙,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不,是还有一只。
它在我盘起的大腿上,懒洋洋地蜷成了一团。
「……喂。」
我略微带了些焦躁地喊了一声,它那极富特征的虎纹耳朵忽的动了一下,看样子它并没有睡着,还是醒着的。
真是的……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今天是星期五,明天是星期六,今天晚上能彻夜画原稿了哦耶,这么激动的想法还是哪个午前的事啊?
那么现在,我又怎么会在这昏暗的走廊里,把妖怪猫放在腿上,傻看着天花板的呢。
说起来这一切的元凶呀——,
「喂……那个叫沫莉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这种事情,吾辈怎么会知道。」
对于我漫不经心提出的问题,腿上传来了轻声的回答。
……说来也是,突然间就把她带回来的啊,妖怪猫也是不可能知道的吧。
——国东沫莉。
在废屋中遇见的、不知为什么一个人藏在大橱里,不可思议又有些古怪的少女。
话又说回来了,在那种废屋里藏着一个活生生和少女,这实在是难以想象呀,而且还从大橱里冲出来抱住人家,谁也预料不到的啦。对此感到害怕是很自然的呀,甚至可以说我没有直接晕过去都值得称赞了哦。
所以嘛,那个……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也是没办法的啦!
「……我说你,怎么突然连耳朵根都红起来了,还有些眼泪汪汪的。」
「真啰嗦,闭嘴。」
我扭过头去不看妖怪猫,掩饰着自己的脸红。
……总而言之,那太不正常了呀,竟然一个人藏在那种阴森森的地方,要是普通人,肯定是害怕得忍都忍不住的啦。
更何况沫莉还对樱子说,『姐姐,你会驱鬼吗!?』这种话啊。
这就意味着,沫莉她是看到了令儿童房间摇晃起来的那个小鬼的哦。
要是换了我看见那种东西,早就飞快地跑掉了吧。可是沫莉不仅没跑,看到之后还独自一人躲进了那个房间的大橱里。
那么估计她是觉得『那种鬼和废屋我都不在乎』、或者是『出于某种原因无论如何都要藏在那个大橱里』吧?……又或者,两者兼有吧。
好吧,不管是哪种原因,要做出这种事来都不算什么正经的理由,也没有这种强韧的神经吧。
就是如此充满了疑点、不可思议的小沫莉,详细情况也没有说清楚,却拜托樱子说『请驱逐鬼吧』。
——这种事情呀,显然有某些决定性的不正常之处吧。
就好像是哪个开关被按错了一样,充满了如此不协调的感觉啊。
「……说起来沫莉那个家伙,不跟家人联系一下没关系吗?」
我在黑暗之中陷入了沉思,忽然想到了这一点,极其自然地说了出来。
天色眼看着就要黑了,如果没有联系过,这么晚再回家的话,就算是身为高中生的我也是会被训斥的。
而且由于接下去就要驱鬼了,可以说沫莉已经确定不得不在藤里家过夜了。
——然而,
「据说没有那个必要,在你来之前樱子已经确认过了哦,她说『不跟家里人联系也没关系的,不用麻烦樱子小姐了』。真是的,最近的小鬼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般来说,一个小学生随便在外面过夜是要报警处理的事情了呀。要是相信了那家伙的话,明天早上一大群警察冲过来的话,那可受不了哦,真的是。
不过呢……大概,确实没关系吧。
既然沫莉这么说了,我觉得一定就是没问题的。——有这样的感觉。
虽然沫莉除了说一些废话之外,基本上都不提具体情况,但是相对的,正因为她不太说什么,就让人觉得她所说出来的那一丁点信息是可以无条件相信的。
对此我还有种很强烈的感觉,沫莉对重要的事什么都不说,是意味着“不说出来,就是不想撒谎骗人”。
如果这是真的,其实我觉得这就是真的——怎么说呢,那是带着老奸巨滑的诚实和明哲保身的态度呀。
刚才在吃饭也扯了一大堆敬意啊人生经历啊之类的无聊话题,那种话题算怎么回事?而且她的话完全没有触及到任何重点,坦白地讲,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有如此的言谈——按照正常看来,真的让人有些不舒服了。
跟这个叫国东沫莉的少女交谈,似乎时不时地能感觉到,在她的笑容背后,积淀着某些试图隐藏却怎么也藏不住的沉重的东西。
而这种感觉一定是,
「想必,你对沫莉也有同样的感觉吗?」
我这么问道,腿上的妖怪猫却还是一动不动。尽管问得比较突然,但是这家伙毫无疑问,是明白我想问的是什么的。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这样没有反应嘛。
……这么聪明又老奸巨滑的家伙,有这样一只妖怪猫就绰绰有余了啦,不用再多一个萝莉外形老太婆般的真正的小学生了。
再有就是,樱子了。估计那个家伙,对沫莉也有和我一样的感觉。
可是,正因为她是樱子啊……,对此肯定没有多在意吧。
不,没有多在意这种说法是有语病的。
她大概是知道沫莉身上的那些不协调感和异常之处,在此基础上却将之全盘接受了,更是以与平时一样的态度来对待的吧,那家伙呀。
就在我回家换衣服的这段时间里,沫莉与樱子已经亲密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虽然我还没有详细询问,不过仅就这种情况看来,完全能想象出她跟樱子进行了怎样的交谈。
樱子果然不愧是春子奶奶的孙女啊,渺小的我,是无法效仿她那样的啦。
所以呢,相对的是,见识不广的我就想要作出种种质疑了呀。
我正在这么胡思乱想着,起居室的拉门唰的一下打开了,沫莉出来到了走廊里。
「准备工作好像已经做好了哦,命姐姐。」
她一路走近到了我的身边,瞪着圆圆的大眼睛低头看着我。
现在看起来,她的动作和语气倒完全是一个普通的少女了。
「知道了,你转告樱子,我马上就过去。」
「好~的」
沫莉毫不迟疑地立刻应了一声,转过了身。
然后我说着「好了走吧」,正准备要把妖怪猫从腿上赶下去时。
作势要走的沫莉,忽的一下转过了头来。
我「嗯?」的一声停下了动作,将注意力转向了她,抬头看去,沫莉的脸与起居室照出来的荧光灯形成了逆光,被覆盖在一片阴影之中,一点表情都看不到。
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一种异常的气氛,浑身僵硬住了。
接下来,沫莉突然原地跪坐下来,双手撑地,深深地鞠了个躬。
在我的面前,这个小学生少女不知在想什么,跪在地上用额头碰到了地板。
「实在是万分抱歉,我深知自己为你造成了困扰,但无论如何还是要拜托你了。」
沫莉严肃的声音在走廊中回响着,然后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不过这段时间绝对不长,
「喂、喂……沫莉」
她的行动实在太过异乎寻常,用尖锐的声音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之后,沫莉一下子抬起了头。
她满脸都挂着虚伪得令人难受的笑容,迅速地站起身来,说了一句「那么,我等着你哦」,随后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回到了起居室里。
我就那样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指慢慢按起了太阳穴。
——真的是莫名其妙。说实话这已经不是讨厌了,我稍微有点害怕那家伙了啦。
不知道她的真面目,由阴森感而来的恐怖啊。
妖怪猫仍然还躺在我的腿上,我把它硬是弄了下去。
仔细一看,妖怪猫的脸上也露出了苦涩的表情,就那样僵硬住了。
……这算什么事啊。不过好吧,既然是樱子决定的事嘛,姑且还是去帮个忙吧。

◆◆◆

「呜哇……真厉害啊,这东西。」
「哎嘿嘿,厉害吧。」
命抱着我走进了起居室,就看见一脸得意的樱子迎了上来。
在得意洋洋的樱子旁边,是轻轻拍手说着「樱子小姐,好厉害」的沫莉。
……搞什么啊这种自卖自夸的模样,还有沫莉站的这个像是帮闲般的位置。※
(※注:帮闲是指在富商官僚之类的人身边专门阿谀奉承的角色。)
好吧这些暂且不去管它,先说说命评价为「厉害」的东西,其实是一张四周用浆糊黏起来、大得超乎寻常的和纸,看样子可以用它完全盖住二十坪大小的地板。
当然了,那并不是简单地粘了起来而已,在这张和纸上,与其尺寸相应地,画着一个巨大而复杂的图案。画得足有整个起居室宽度的巨大六芒星——阴阳道是称之为笼目纹的,在这个图案中,画出了一个正方形,在这个正方形里又写着八卦,还有十干和十二支,甚至还书有传说中安倍晴明所驱使的十二神将的名字。
……不,应该说正相反,曾经的那些十二神将,据说其实是由这个图而得名的。
这个图,被称之为式盘。
原本这应该是占卜之术所用的东西,但是现在却并非如此,画在地板上的这个是结界。
画在式盘中心的是北斗七星,伴随着天空的运行而转动的北斗,可以说是命运罗盘上的指针了。
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北斗七星是司掌人之死的本命星。
故而若是能够随心所欲地操纵星辰的运动,想必也就有可能避过各种各样的灾祸了吧。对于吾辈这些阴阳师们而言,那就是与自由决定死亡同义了。
但是,那只不过是妄想罢了。
人所绝对无法触及的天上星辰,怎么可能被随心所欲地操纵呢。
因此——藤里家的阴阳师并不是‘看’北斗的位置,而是‘画出’它的位置。
既然北斗不是人所能够支配的东西,那就只能控制化身人之自由的假想北斗了。
说白了,这就是一种欺骗手段。
由作弊的庄家自己捏造出命运来,那就是单纯的虚构。
不过——欺骗就很好。人的命运这种东西,随便有多少都能骗给你看。然后迷惑诓骗掉原来的命运,即便是死亡的未来也能欺瞒过去,突破而过。
占卜的本意,并非是知晓未来后的一喜一忧。占卜其实是为了让自己所希望的命运、与自己与希望的未来更加接近所做的努力。
那么反之也是如此。操纵式盘的结果,就能将命运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召唤过来了。
这就是连天命也能诓骗的、藤里家的阴阳师世代相传的秘仪——『式盘结界法』。
在式盘中写着鬼门的位置上,还追加了看守着鬼的守门之神荼和郁垒这两个神的名字。
凭借着这两位神,现在这个瞬间,围绕着画在中心的假想北斗周围,受到鬼所侵害的未来就被迷惑住了,整个空间都在被改变了的命运支配之下。
「不过,这个还真是有够厉害的啊,你居然能把这种东西画出来哦。」
命的感觉很敏锐,尽管她根本没有听到吾辈刚才的说明,应该也感受到了这个结界潜在的力量吧。
「是吧是吧!我很卖力的哦,把印在这个上面的图案完全描下来了。」
樱子沾沾自喜地从袖子里拿出了『你能成!阴阳师』——而且还是第二卷,副标题是『再成为结界师吧!』,这本书的标题在各种意义上都有些微妙啊。
「哎呀,说真的,我正在烦恼怎么办才好的时候,这本书就冒出来了呀,我第一次看的时候还没有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卷末贴上了个袋子呢,打开一看里面居然画着『禁止恶鬼进入的结界之图』哦,运气还真是好啊!」
「哎、哎——……啊,是这样啊。」
……痛!痛!痛!你别这样一边抱紧吾辈,一边拧吾辈的肚子啊!
从头顶上轻轻传来了一声冷冷的「……过保护」。
——就算你这么说,吾辈也是没办法的吧。这么大的结界吾辈一个人是不可能偷偷准备好的。即使与鬼对决的是吾辈,有你和沫莉还有樱子在,还是必须要强化一下防卫力量的。
真是的,这家伙根本不了解吾辈有多辛苦。
想着,吾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时,无意中对上了沫莉的目光。
沫莉像是吓了一跳,挪开了目光。
……嗯哼,看样子是故意的,面对区区一只家猫,为什么要特地挪开目光呢?
刚才她在走廊里跪下,命应该以为那是朝自己跪的吧。
但是,并非如此。
那个时候,虽然走廊里很暗,但作为猫的吾辈还是看见了,沫莉的目光所指啊。
沫莉看的不是命,而是注视着吾辈恳求道「还是要拜托你了」。
吾辈不禁要苦笑起来,但还是忍住了。面对一只普通的猫,是没有哪个傻瓜会真心发出请求的。
既然没有那样的傻瓜,结论就唯有一个了。
沫莉她,已经察觉到了吾辈并不是一只普通的猫。
不过,吾辈并没有做出过什么导致身份暴露的疏忽之举,照理说是不应该会暴露的。
「命姐姐,你趁现在先去上个厕所比较好吧?」
「……你、你在说什么呢?哈哈……难道、我还会失禁吗?」
「小沫莉,再怎么说命好歹也是个高中生了啦,你这么说她,实在是有点过分了哦。又不是小孩子了……就算只是嘴上说说也是很傻的事吧?命。」
「啊哈哈哈哈……是啊,你说得对啊……」
「怎么了,你说话为什么这么僵硬!?」
吾辈偷偷看了看与樱子和命一起谈笑着的沫莉的侧脸,那是一张毫无特别之处的少女的脸。
但是……好吧现在就算了,让她去吧,当前应该是要集中精力解决眼前事情的时候吧。
「总而言之,樱子小姐呀,这个结界的厉害之处我多少能够感觉到了一些,可是最重要的驱逐鬼的方法要怎么办呢?」
「嘿嘿,关于那方面嘛……看这个!」
说着,樱子拿出一个斗递到了她们两个面前。
而且那个斗上还堆起了小山——里面盛满了煎豆。
「你这、难道是……」
——鬼与豆。
提到这个,作为日本人能引发的联想就只有一种了吧,那实在是太过于陈腐了,以至于不仅仅是命、就连沫莉也很明显的有些无力吐槽了。
「樱子小姐,我觉得这实在是稍微有点那个什么……」
「我说呀,这种东西真的能驱鬼吗?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小孩子玩游戏一样啊。」
听到两人这么说,樱子顿时鼓起了腮帮子。
「什么嘛!你们根本就不相信我吧。听好哦?其实说到豆子呢,以前还被称谓『魔灭』,是源远流长的正统除魔道具哦,撒出豆子的动作就蕴含了驱逐魔物的力量呢。就说你们两个想到的节分※,原本其实也是被称为追傩式的一种驱鬼仪式呢!」
(※注:节分在日本是指各季节的分际,即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的前一天,主要还是指立春的前一天,在这天有撒豆驱鬼的习俗。)
见樱子的语气有些失控,身处委托人立场的沫莉显得很为难地「哈哈哈哈……」笑了几声。
看到她们两个这副模样,命往后退了一步,悄悄向吾辈耳语道「……那、实际是怎么样的?」
……好吧,豆子是被称为魔灭的除魔道具这一点是说对了……不过,追傩式是担当驱鬼工作的阴阳师用矛驱逐疫鬼的仪式,将那个完全视同撒豆子就太武断了。
可即便如此,节分的撒豆作为驱鬼的五行咒术之一还是没错的。
虽然樱子在这方面一点都没有接触过,但由于鬼是金气的,用煎过之后付上了火气的豆子投向鬼,是可以利用火克金的法则驱逐鬼的。
所以,对于鬼而言撒豆子也不能说是没有效果的。
然而那只是附加作用,最重要的一点,撒豆是在节分进行的。节分两字其实是指季的划,它所划分的是冬与春。就是说所谓的节分,就是指冬季结束的日子。
然后说到冬季,它与鬼一样也是属于金气的。虽然人们一边喊着「鬼出去」一边投出豆子,但那个鬼真正所指的,其实是带着强烈寒意的「冬」本身。
换言之,撒豆的真正含义并不是驱鬼,而是许下愿春季早来的愿望,是带有如此寓意的一种传统仪式。因而——,
「……20分。用撒豆来驱鬼远远无法及格,不值一谈。」
吾辈以这样辛辣的评价回复了命,命也露出了一脸艰难的苦笑。
顺便说一下,20分里已经是有些偏袒分了,就个人而言应该是个很宽容的分数。事实上看到鬼出现撒豆子,就像是为了躲避乌鸦而吊起CD来一样,要是有效果就是怪事了。
好啦——闲话少说。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呢?看样子在这个圈子里是安全的……我还带了糖果来,我们等着?」
当然,樱子所说「等着」的对象,就是一到晚上便会出现在沫莉面前的鬼了。她的意思就是我们都在这里等着,直到那家伙出现为止。
尽管这是个极端缺乏效率的意见,可是在沫莉不说出鬼的真实身份的情况下,无论如何也很难入手。虽说不想赞同,但除了等待之外,的确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话说回来有一点我很在意呀……为什么命一直抱着球球呢?明明那么讨厌的,突然就抱在怀里了,球球也是的,安静得有点出奇……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要说她敏锐吧,其实由于樱子很清楚平时吾辈与命的关系,不如说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对此命的反应是浑身一抖。
命的目光避开了眯着眼睛看着她的樱子,试图蒙混过去地开口说道:
「……哎、哎呀?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有着很深层次的原因的啊,或者说是没有办法吧——我是被别人拜托的,就是这样啊。」
「别人拜托的?……是谁啦?」
瞬间,命石化了。……白痴,完全说漏嘴了吧。
真受不了……好了,这要怎么蒙混过去呢,吾辈的头脑正在转动着时,
「是我拜托她的哦。」
沫莉站到了吾辈和命的前面,朝着樱子甜甜地笑了笑。
「哎?是小沫莉拜托她的?」
「是的,就是我。不是经常有人说嘛,猫可以看见人的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吧。所以我觉得既然有小球球在,说不定它能看到什么,可以帮到我们,就拜托命姐姐抱来了啦。」
当然,沫莉肯定没有拜托过这种事情。而不记得拜托过她的命,不识趣至极地还想说些什么,正要说的时候被吾辈用脑袋顶在她的下巴上堵了回去。
命的牙齿间碰出了一记声音,看样子是轻轻咬到了舌头,她含着泪抿起了嘴。
……行了,你就这样闭上嘴吧,别浪费了沫莉一片好意特地为你撒谎。
「嗯~,是吗。」
樱子的目光越过了展露着纯净笑容的沫莉头顶,直直地盯着被抱在命怀里的吾辈的脸看了看。
「这样的话,鬼出现的时候你要告诉我们哦,球球。」
对着樱子那张见惯了的脸,吾辈立刻随意喵地叫了一声作为答复之后,
——又细又长的猫眼,一下了瞪得像弹珠一样圆。
不,不仅仅是吾辈,命和沫莉也是,除了樱子之外的所有人都把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从吾辈的角度看过去,在占据一半视野的樱子背后,黑暗走廊通往起居室的大门一直敞开着,那里浮现出了一张阴森森的小脸。
失去了皮肉,似乎随时都会掉出来的眼球,头发连着头发稀稀拉拉地往下掉着,配合枯瘦的脸颊,让人就能一眼看出整个头盖骨的形状。
见吾辈眼珠瞪出的模样,樱子也顺着吾辈的目光转过了身去。
同时,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的那张脸上、那牙齿参差不齐的口中,发出了一阵猥琐的笑声。然后他那皮包骨头般的手脚嘎吱嘎吱地如同昆虫般动了起来,四肢着地爬进了起居室。
看到他那丑恶模样,命不禁发出了「呜哎」的一声,沫莉也「呀」的一下抱着了命的大腿。
肋部瘦得能数得出肋骨来,腹部鼓胀得令人怀疑里面是不是藏着个气球。
——饿鬼。那就是这个丑恶之鬼的名字,他是穷尽饱食之欲而死之人的灵魂所化的鬼。
总而言之,这家伙也是带着鬼之名的妖物,那么沫莉所说的、每天晚上都会出现的鬼就是这个家伙吗?
虽然这么怀疑着,可是看情况事实并非如此。
「什么东西……那个是」
沫莉不由自主地轻声说了一句,她的脸上是恐惧与惊讶混合交织的表情。如果那是自己拜托别人驱逐的鬼,如今出现了应该是不会这么惊讶的吧。
既然如此,这个饿鬼究竟是——吾辈正想到这里,发现又有另一头饿鬼朝起居室里窥视了进来。
…………不不,不对,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又有一头,那可不是如此轻松的数字。
「……怎、怎么搞的啦,这些家伙,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啦!」
伴随着喀嗒喀嗒的牙齿打战声,命大叫了起来,吾辈其实也很想说同样的话。
不只是走廊这边,从墙上打开的圆窗处、小柜子的拉门后面,注意一下就会发现无数的饿鬼已经将这个起居室包围了起来,纷纷探头窥视着。
简直就像是被砂糖吸引着聚集起来的蚁群——当然,起居室里的吾辈等人就是砂糖,而饿鬼们则是蚂蚁。
喂喂,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哦,再怎么说,这幢藤里宅上还施加了好几重除魔术的。
那些除魔术也不是什么摆设,对上强力的妖物不好说,可是区区这些饿鬼是肯定无法轻易突破的。
不可能,这种程度的低级鬼怪,居然大举侵入了这幢藤里宅。更何况,如今正处于避免恶鬼侵害的结界还张开着的状态下。
想到这里,吾辈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了一件事。
吾辈唰的一下从命的怀里钻了出来,爬到了她的肩膀上,转动着自由了的脖子确认着四周地板的情况。
然后吾辈终于察觉到了。
「……这算什么事啊……」
在命的耳边,吾辈不禁轻声叹了一句。
命把脸贴近了吾辈的脸,用另外两个人听不到的声音轻轻地问道:
「……怎么了?」
「……这实在是太过于低级的错误了,所以吾辈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式盘的北和南画倒了。……鬼门的设置,事实上画到了反鬼门的方向上。」
——所谓的鬼门就是东北方,由于据说鬼是从这个方向来的,于是这个方向便被称之为鬼门。
要避免鬼的灾祸,控制住这个鬼门就是最重要的事,故而结界在东北——艮的位置上书写了两位看守恶鬼之神的名字,以发挥其力量。
然而在这个以制定方位为头等大事的结界上,却弄错了画的方向,而且犯的还是南北颠倒这种大错,这就意味着连鬼门也完全反过来了。
「……那说明什么?」
「这东西,不是受到避免恶鬼侵害的结界了。正相反,变成了容易受到恶鬼侵害的结界。就是说这些饿鬼,是被这个结界召唤而来的鬼。」
——假如由吾辈来画同样的东西,想必是召集不到如此众多的吧。
正因为樱子身为藤里家第七代家主,拥有相应的咒力,能产生遭受恶鬼袭击命运的这个结界才能连藤里宅的防御也突破,召来令人感觉简直无穷无尽的饿鬼。
不管再怎么说,以成为阴阳师为目标的人连方向都会搞错,你学习得也太不用功了哦,樱子。
「……白痴啊!要怎么弄啦,这种情况!」
「……天知道!吾辈也想问问了啊!」
说实话,饿鬼本身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妖物,也不是名气很大的鬼,应对之法多得的,要对付他们绝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这个数量就怎么都没办法了。
吾辈所设想的是一对一,按照沫莉的口风,估计应该是个颇有些强力的鬼,吾辈据此预先做好了与鬼对抗的准备。
如今这究竟是几十……不,恐怕已经是几百个鬼聚集在一起了吧。
再加上他们的数量好像还在持续增加,饿鬼就像凉粉一样被一个个挤出来,涌进了起居室中。
在结界的中央,吾等早就被包围了,饿鬼们已经拥挤成了一片。
他们一个个嘴上都流着口水,呼吸也很急促,完全是一副随时会伺机攻击的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命的脸色已经彻底发青,没有了声音,沫莉尽管还试图保持着坚强的样子,可她的双腿却不停地颤抖了起来。
如果这么一大堆一起冲过来,别说是樱子,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保护得住。
说明白点,以一种根本没有预料到的形势,万事休矣了。
然而,在这种绝境之下,吾辈等人中却还有唯一一个丝毫没有变色的人物。
「怎么了,你们两个?……难不成,鬼已经出来了?」
那就是樱子。她看到面无人色的命和沫莉,以悠闲的声音向她们发出了询问。
「……樱子小姐,难道……你完全没有看到这种状况吗?」
听到这话,樱子就像是近视眼看远处的东西般,皱起眉头在室内环顾了一圈。
「……那么,在哪边呢?」
「不……不是,不是在哪边啦,这儿已经到处都是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啦!」
樱子呜的嘀咕了一声,干脆也不再眯起眼睛在房间里到处看了,说了一句「好啦算了」,伸手从那个斗里抓起了一把豆子。
然后在这种山穷水尽的状况下,不知为何,樱子竟然靠近过来,开始凝视起了吾辈的脸。
怎、怎么了?正要这么想,却连深入思考下去的空闲也没有。
饿鬼慢慢地将对吾辈等人的包围圈缩小了起来,在即将吃到人肉的喜悦中贪婪地笑了起来。
——怎么办?要怎么办才好?要怎么做,才能从这危机中逃脱呢?
即使破坏了结界,已经被逼到了如此地步,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逃出绝境的。
至少要保住樱子和命还有沫莉她们三个,接下来能用什么招呢?
吾辈拼命地转动着脑子,却也想不出任何办法。太急迫了,准备得也不充分。
不行……这样下去的话!
终于,有一头鬼再也按捺不住,打破了紧张的局面。
扑了过来的那头鬼清清楚楚地映在了吾辈的眼里,
「那里吗!——鬼出去!」
樱子转过身,把握在手里的豆子朝吾辈目光的方向扔了过去。
然后——,
下一个瞬间,房间内被一阵令人眩目的闪光包围了。
…………这要怎么表现才好呢。
这种光以普通人类的眼睛是看不见的,所以说明起来稍微有些困难。说起来,包围了房间的光,其实是净化之光。
从樱子的手中撒出去的一把豆子,有的碰到了扑过来的饿鬼,还有些落到了附近的地面上,随后就如同闪光弹一般放出了强烈的光芒。
事态的发展实在太过突然,命和沫莉、甚至就连吾辈也张大了嘴,唯有哑然以对。
然后那阵白光散去,吾辈等人的眼中恢复了色彩,看到了房间内的景象。
……被直接命中的鬼自不必说,包围着吾辈等人的众鬼、在豆子落地处周围的那些也已经踪影全无了。
然而尽管在这种情况之下,还是有好几头饥饿难忍的饿鬼再一次朝樱子扑了过来。
「鬼出去!」
樱子仍然还是顺着吾辈的目光,把豆子撒了出去。
之所以要看着吾辈的眼睛扔豆子,想必是把沫莉胡乱说的「猫的眼睛能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当真了吧……可是这种方式是不可能轻易命中目标的。接下来樱子扔出豆子的方向,就与饿鬼们扑来的方位差了十万八千里。
露出了牙齿的饿鬼,这次真的要冲过来咬住樱子的身体了。
但是,在那之前,扔出的豆子碰到了墙上,又一次放射出了爆炸式的光芒。
——吾辈等人的视野再次被一片白色染尽。
这阵光芒消失的时候,虽然没有被直接命中,向樱子逼来的那些饿鬼却也不见了。话说回来,刚才那一发,令密集在起居室里的饿鬼有将近半数都像烟雾般消失了。
…………。
——啊啊,是那个,就是八云有时会在电脑上玩的某种战棋游戏。
这么说,用那玩意儿就能看到这种场面了啊。
…………地图兵器嘛!!
「……真的假的,太厉害了啊!这种光,跟白天在废屋里的时候是一样的哦。」
仍然瞠目结舌的命悄悄地对吾辈说道。然后被这超展开弄得茫然自失的吾辈,也清醒了过来。
——她说用了那个符之后,出现了与这相同的光?说到伪装成赠品给樱子用的符,恐怕就是『怪音鸣动镇御秘符』了吧。不过那个是用来平息奇怪声音的,并不是驱除妖物的符。
……听命粗略讲述了一下经过后,吾辈觉得这事情很蹊跷,用那种咒符即使能从鸣屋逃出来,也不可能将之消灭啊,这么说来它是发挥了超越原有极限的力量。只能认为除了符中所含的力量之外,还有其它超乎寻常的咒力起了作用。
就是说,与眼下的状况是相同的。
刚才,樱子扔出来的豆子——是魔灭。尽管很微弱,却也不能说没有除魔的效果,击退魔物的力量是确实存在的。
原本,所谓的术就是将相应的咒力运用出来所形成的,也是为了将自己所拥有的有限咒力、尽可能地发挥出最大程度的效果来。
但是如果有某个术者完全不懂咒术的基础,却又身藏着强大得过分的咒力呢?
如果有某个术者什么都不知道,在外行般的术法中全力灌注了满溢的咒力呢?
——结果,就会变成这样了。
「你们这些欺负小沫莉的鬼,统统消失吧!」
陷入了思索中的吾辈视线已经不动了,然而樱子可能已经操作得熟练了吧,她在房间里四处走动,朝着天花板充满气势地撒出了大量的豆子,然后四散的豆子划着抛物线落下,接着就有如燃烧弹一般在起居室的各个角落炸裂出了闪光。
这已经不是撒豆子那种可爱的事情了,简直就是地毯式轰炸。
刚才吾辈将豆子的效果称为『如同为了躲避乌鸦而吊起CD般的东西』,在这种状况下就像是吊了起来的CD聚集起太阳光发射出了激光射线,把靠近的乌鸦全部一网打尽烧了个精光一般。……实在是太荒唐了。
如果有普通人在一旁看着这个房间里的情景,看到的应该是少女们正在进行季节错位的撒豆仪式,这样一副令人不禁微笑起来的场面吧……不过现实是,在吾辈等人的眼中,伴随着每一次撒豆,都有一阵闪光涌起,接着就是无数的饿鬼在惨叫声中消失。
「小沫莉,我说了没关系的吧,鬼什么的,我全都会帮你驱逐掉哦!」
沫莉目瞪口呆无言以对,僵硬地点了点头。
跟着,命和吾辈也哑然而毫无作用地点了点头。
「来吧!再来一下!」
饿鬼们发出怪声到处乱窜着,这帮被樱子弄错的结界召唤而来的家伙,又被樱子本人一个个亲手葬送掉了。
这副地狱般的画面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
「咦?已经没有了。」
空掉了的斗让樱子回过了神来。
「……这、这样再怎么说也足够了吧?我说樱子小姐呀。」
看见樱子不知为何还显得有些意犹未尽,将此前光景都收入眼中的命发出了有些畏惧的声音。
顺便说一下,饿鬼早已全灭了。即使数量再多,毕竟还是三流的鬼,在那样凶恶的豆子炸弹倾注之下,区区饿鬼是不可能幸存下来的。
顺便提到猫又虽然也是妖物,但是有着特殊出身的吾辈,比起魔物来感觉是更为中立的存在。对于由猫进化而成的吾辈,灭除魔物的净光是没有效果的。
……好吧,稍微还是有点热的,不过那是另一回事。忍耐偶尔也是有必要的。


总之樱子听到了命的话,「嗯——」的一声抱起了双臂,偷偷地看向了沫莉。
沫莉正一脸不安地抬头看着樱子。……好吧,事情是这样的啊。
饿鬼是樱子召唤来的鬼,并不是曾经出现在沫莉面前的鬼。
可以说樱子只是自导自演一场盛大的好戏,而在解决问题方面,却连一丁点儿的进展都没有。
这对于沫莉而言想必也是不行的吧。
「果然,还是要再煎点豆子来吧。」
「樱、樱子小姐……」
「嗯,我很快就回来,小沫莉就跟命一起等我一会儿吧。」
樱子从沫莉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些什么,一边挥着手一边向厨房走去。
等到樱子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里之后,吾辈从命的肩膀上跳了下来。
已经把那么多的饿鬼召唤来过了,估计这东西改变命运的效果也停止了,不过这毕竟是樱子所画的。
豆子也好,符咒也好,樱子一旦做了什么事,结果经常是从预想不到的方向袭来的,小心总无大错。
吾辈跳落到了结界的中央,用爪子唰啦一下撕破了和纸。北斗七星裂开成了两半,这样一来这个结界的力量应该就消失了。总而言之,如此就能暂时安心了吧。
命在旁边把吾辈所做的事都看在了眼里,吾辈轻声对她嘀咕了一句。
「这个,姑且就说是你弄破的吧。」
「喂喂!为什么是我啊?」
顺便说一下,樱子将这个结界图看成自己的得意之作,要是知道被弄破了肯定会很生气,命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命压低声音发出的牢骚,却被一阵嘻嘻的笑声盖住了——那是沫莉。
刚像往常一样跟吾辈顶完嘴的命被她吓了一跳。
对此,似乎是没忍住笑了出来的沫莉闭上了嘴,慌慌张张地转开了目光。
顺便说一下,吾辈跟命说话的时候,已经没有再刻意放低音调了,因为根据吾辈的判断,那么做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说实在的,事情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哦,沫莉。之前为了让吾辈这样一只‘普通的家猫’留在这里,还不惜对樱子撒了谎,你的态度也太过明显了吧。
好了,趁现在樱子不在,有很多事情都可以问问沫莉了吧,吾辈想着在心中暗自微笑了起来,就在此时,
——室内的空气,突然发生了剧变。
简直令人感觉起居室好像变成了冰库一样,产生了一股刺骨的寒气。
气氛一下子绷紧了,有种像是真的听到了结冰声音般的错觉。
…………终于……来了吗。
回过神来,只见不知何时有一个人影站在了起居室的门口。

那不是樱子。不,更重要的是胸部以下完全通透的存在根本连人都不是。
尽管外表是人的模样,却很显然不是人类的影子。
人影的头部低垂着,手臂也软软地耷拉着,朝着吾辈忽的一下靠近了过来。
突然,命保持着一言不发、却从发梢到指尖都颤抖了起来。
这种反应与饿鬼出现的时候差别实在太大了。——真是,像感应器一样好用的家伙。
与之前的那些杂鱼气息不同,层次不同,这个家伙,就是正主了。
吾辈看了看沫莉的脸,她的样子也明显与刚才不一样了。
她的额头上出现了汗珠,表情就像快要哭出来了,然而目光却一个劲直直地盯着那个妖物。
连问都不用问了,沫莉所说的“鬼”,指的就是这个家伙了。
毫无声息的,那个妖物朝着吾辈等人逼近了过来。——说是说吾辈等人,不过看这家伙笔直的运动轨迹就知道,其目标既不是吾辈,对命也没有兴趣。
是沫莉,这妖物只顾着向沫莉靠近。
然后这个妖物终于来到了沫莉的面前,扬起了纷乱无比的长长黑发,缓缓地把头抬了起来。
其实从体型上就有所预测了,不出所料这家伙果然是个女的,女性的鬼——换言之就是鬼女。
眉间印着山谷般深深的皱纹,能看见那闭着的嘴里伸出的尖锐牙齿,额头两边长着两个小角,长得非常标准,正是众所周知的鬼的模样。
那个鬼,瞪向了她。
那仿佛隔着一层膜般混浊的三白眼、仅仅是看一眼就像是能刺到人一样,包含着怨恶的目光不断地倾注在沫莉身上。
被瞪着的沫莉紧紧地咬着牙,与自己面前的鬼正面对峙着。简直让人觉得好像她一旦挪开目光就会被蛇吞食掉一样,只是无言地回瞪着对方。
「……呜啊……」
这种气氛实在是太令人不快了,命禁不住发出了声音。
这样的命,用眼神向脚边的吾辈示意道「快点!」。
行了,吾辈知道,吾辈知道了呀。真正的目标鬼来了,现在开始才是正戏啦。
——可是啊。
不行的,这个家伙,这种情况,吾辈根本无法出手!
刚一看到这个鬼的时候,吾辈粗糙的舌头就感到一阵涩涩的发干。
……这下糟了,没想到会是这个鬼。由于鬼这个词汇,吾辈一心以为应该会出现一个更像是鬼的、地道的真家伙。
这个鬼的名字叫做“生成怨灵”。
——是活生的人化的鬼。
换言之,这个鬼的真实身份是个活着的人类,是仅靠从身体里跑出来的灵魂化身为鬼的东西。
想想日语还真是挺奇妙的。
所谓的杀人鬼,难道是以此为名的鬼吗?所谓的鬼畜难道指的又是如同野兽般的鬼吗?
——不是,这些指的都是人,是对人的称呼。
人这种生物,当内心的黑暗面变得深重之时,最终就会化身为鬼。
怨恨、嫉妒、憎恶过分强烈,便会被称之为“鬼”的,人的灵魂。
即使肉体仍然还是人类,心与魂却化为了鬼。
故而若是驱散了这个家伙,人就死了。
灵魂虽然是鬼,怨灵的身体却还是人类。如果驱散了活着的灵魂,成了一具空壳的身体也就唯有死路一条了。
『……没有……就好了……』
低沉怨忿的声音在脑中回响着。
『……要是……没……你……』
将女人化为了鬼的元凶,那阴暗无比的情绪流入了吾辈等人的脑中。
『要是没有你这家伙就好了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的尖锐声音,一直深深扎入到了吾辈等人的脑干里。
命惨叫了一声「不要啊」,抱着脑袋当场蹲下了。
一股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强烈恶意,怒涛般地朝头盖骨里涌了进来。
仅仅是置身于这家伙的面前,就有一种仿佛胃都要翻过来了般的恶心感袭来。
……念力很强。因为憎恶而由人化身为鬼的怨灵,憎恶的强烈程度与其作为妖物的强大程度是直接相关联的。
因此这个怨灵,想必是相当强大的吧。
不断散发着的杀意,将一触即发的紧张感越推越高。
然而——这个怨灵,仅仅只是站在沫莉的面前。
明明是如此凶恶的鬼,怨灵的目光中充满了杀意却也没有动手,只是一直瞪着沫莉。
「行了……别再这样了………………啊……」
沫莉一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样子,发出了蚊鸣般的声音。
然后她转开了脸不再看怨灵,求助般地将视线投向了吾辈。
吾辈的眼神也不再动摇,笔直地盯向了沫莉那渗出着泪水的双眼。
……做不到,那是做不到的哦,沫莉。
你所说的,「驱逐鬼」啊。
是的——你根本没有说过「把鬼驱离我的身边」这种话。
为什么要用这种半吊子的说法呢,如今怨灵出现在眼前,就明白了。
你应该是担心吧?担心让别人知道这个事实,这种状况。
并且,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别人。
即使模样有所变化,但这个怨灵的某些地方还是与你长相酷似的,你就是不想说出她的真实身份啊。
的确啊,如果吾辈出手,是能够把这个家伙驱离你的身边的,虽说不会太轻松,不过只要尽力,还是可以将这个生成怨灵消灭掉的。
但是啊,对于生成怨灵——对于名为生成怨灵的生灵,想要仅仅驱散鬼是做不到的。
怨灵并不是附身于人的妖物,而是由人化成了鬼的妖物。
由于憎恶太深,人类的灵魂拥有了鬼的心,就是那种东西。
即便是阴阳道,要从人的心里仅仅去除掉憎恨,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种事情不能依靠法术,而应该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中探求。
又或者说…………可以吗?就把她驱散掉?
令你缄口不语,那个重要之人的灵魂。
真的可以从这个世界上驱散掉吗,沫莉啊!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吾辈却将饱含了如此万千感想的眼神投向了沫莉。
然后——沫莉仿佛忽然领悟了一般,微笑了起来。她的眼眸中带着痛苦和悲伤、蕴含着完全不像是小孩子的达观而忧郁的神色。
沫莉一定是把一线希望寄托在了吾辈的身上吧。
但是……吾辈是什么都不能为你做的哦……原谅吾辈吧。
——此时,终于听到走廊那边传来了樱子的哼歌声和脚步声。
以这种阳光的声音为契机,室内的紧张气氛被动摇了,同时怨灵的轮廓开始模糊了起来。
原本就是半透明的身体彻底变淡了,看样子很快就快变成一道人形的薄雾。
「久等啦!」
说着,樱子单手拿着一个盛满豆子的斗,回到了起居室里。
仿佛计算好了时机一般,怨灵唰的一下由下往上消失了。
命的紧张情绪顿时断了弦,嗵的一声瘫坐了下来,发出了哈哈哈的干笑声,额头上一下子冒出了大量冷汗。
「嗯?怎么了命……这、啊啊!弄破了啊!!」
被命一屁股坐在底下的,正是吾辈撕破了和纸的地方。
「不……不是的!这不是我弄的呀。」
「如果不是命,又有谁会做出这种粗心大意的事啦!」
樱子急得大叫了起来,而命明明是被冤枉的,却含泪无法自辩。
当然,吾辈已经悄悄地躲到命的背后避难了。
「那、怎么办啦,这个!搞成这种样子,现在再重新画都来不及了!」
「——没关系的啦。」
对着急的樱子说话的,是不知何时恢复了一脸平常表情的沫莉。
「……哎?可是,没有这个的话」
「我说啦,那已经没关系了哦,樱子小姐。」
「但是……朝小沫莉瞪眼的鬼呢?」
像是要打消掉樱子这句话中的诧异之意,茉莉露出了一个纯净无邪的笑容。
「那种东西,刚才樱子小姐撒豆子的时候就全部都消失了啊!」
「……真的?」
「是的!现在已经一个鬼都没有了哦,谢谢你了!」
沫莉双手撑膝,用比小孩子更像小孩子的动作深深地鞠了个躬。
樱子对着沫莉的表情凝视了一会儿,然后带着放弃而又放心的感觉叹出了一口气。
「是吗……那就太好了。没关系,我也没做什么值得你道谢的事啦。」
「不,你实在太谦虚了,你说不用让我说出情况也愿意帮我驱鬼的时候,我真的是很高兴的哦。一切,都多亏了樱子小姐。」
沫莉对着樱子所展露的满面笑容,明朗得就好像背后有花朵盛放一般。
与樱子不同,命是亲眼看见了怨灵的,沫莉的表情和话语令她瞪大了眼睛。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命应该是以自己的方式感觉到了什么吧。
……事实上什么都没有解决掉。
沫莉的情况,没有发生任何一点变化。
然而沫莉却对樱子表达了谢意,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这是在演戏哦。……这样的戏,真是令吾辈对自己的无力痛悔不已。
作为这里活得最长久者,自己实在是太丢脸了。
作为向春子学习过阴阳道的吾辈,从未想到过会有今天如此令吾辈羞愧的事情发生。
——将自己的感情隐藏在充满了欺骗的笑容下,然后还要继续被怨灵注视下去的少女。
……这个少女至今为止,究竟用她的双眼看到过些什么呢。



本帖最后由 十二翼 于 2013-9-25 23:26 编辑


卷之四 听沫莉讲那过去的故事

此刻夜已过半,正在向着黎明缓缓推进。
现在樱子应该正沉浸于完成了一件事的满足感中,呼呼大睡着。
不过樱子的第一件工作其实是彻底失败的,什么都没有结束啊。
然而樱子对此一丁点儿都不自知,一定还在做着好梦吧。
……这样的结局实在令人无法释怀。
但是这次事件的真相,对于如今的樱子而言还是太沉重了些。
由毫无二心的纯粹善意开始的事件,到头来如此收场真是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因为从结果看来,别说是樱子了,就连吾辈也什么都没干成啊。
最后身为当事人的少女,没有得到半分拯救,却还说出了道谢的话。
……只要她有稍许的期待,内心恐怕就已陷入了更深的绝望中吧。
接下来的每一天晚上,沫莉都要被那令人浑身冻僵的可怕眼神继续瞪下去。
而那投来如此眼神的鬼、那个生成怨灵的真实身份是——。
吾辈很想确认这一点,于是打开了沫莉休息的那间客室的拉门。
长明灯的微弱灯光照在这间日式房间中,但是明明都已经是这种时候了,房间中央铺着的被子里却是空的。
而通过打开着的窗户,却看到廊子上有一个小小的人影。
——凉爽的风从廊子上吹过,沫莉穿着问樱子借来的儿童浴衣,正在那里眺望着升到了后山上方的那个又大又白的月亮。
吾辈正要条件反射式地「喵」的叫一声,却还是放弃了。
那样做,如今也实在没什么意义了吧。
吾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到了廊子上,就那么噗嗵一下坐在了沫莉旁边,
「今晚的月色真不错啊,沫莉。」
「嗯,真的很漂亮呢,小球球。」
沫莉丝毫都没有困惑和迟疑地作出了回答。
这是完全在吾辈预料之中的,但即便如此,吾辈还是歪了歪嘴角苦笑了起来。
「喂……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嗯——,要说是什么时候……应该是从刚开始、吧。」
「刚开始?」
「没错,就是第一次看到小球球你的时候啊,那时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猫了哦。」
「……哦哦。」
已经说了很多次吧,吾辈确实没有犯下任何会暴露身份的错误。
事实上作为佐证,沫莉也说了是「从刚开始」。可与其说那样就可以接受了,还不如说正相反。在什么都没有做的情况下,吾辈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其中的微妙之处只能使吾辈的疑惑越来越深了。
听到这种令人无法接受的回答,吾辈眯起了眼,沫莉见此嘻嘻笑了起来。
「小球球呀,虽然是拼命地把尾巴并了起来,可我一开始看见的就是两根呢。……其它还有,小球球和一个叫春子的人威风凛凛地击败妖怪的模样,我也看到了。对不起哦,其实我也没想要看到那么多的,原谅我吧。」
——什么?
吾辈的真实身份就不用说了,春子的名字是谁都没有向沫莉提起过的,然而……为什么沫莉会知道呢。
「所以说,刚开始我就知道了。其实我想找的就是小球球你。虽然委托是必须要向樱子小姐提出的,但事实上我要请来驱鬼的,是从春子奶奶那里学习了技能、积累了经验的小球球你啊。」
——无话可说。完全被看穿了,这已经远远不是隐瞒不隐瞒的问题了。
「对不起哦……我呢,能看见一些东西。普通人看不见的各种事物呢,我都能看见很多。小球球你想要保密的那些事也是啊,我从一开始就全都看见了哦。可是——这种感觉、很恶心啊。」
……看样子,是吾辈之前搞错了。
本以为,看穿了吾辈真正身份的沫莉,可能也是与命一样拥有见鬼能力的人吧。
但是——情况、并不是这么简单的。
现在想想,沫莉自从来了藤里家之后,就看穿了很多事情,命的同人志也是这样。她那种能一眼就看穿一切的能力,已经不是见鬼的范畴了。
沫莉是——千里眼。
见鬼是能看见不属于此世之物的眼睛,但千里眼却不同。
仿佛能看透到千里之外一般,可以看穿各种东西的眼睛,就是千里眼了。
当然,千里眼这种能力并不是万能的。同样是千里眼,既有费了很大力气才能透视一张扑克牌的人,也有只需一眼就能看穿过去未来的强大之人。
而只用一眼就看穿了吾辈真实身份的沫莉,她的千里眼恐怕是非常接近后者的。
「之前没告诉你,对不起哦……让我这种人到你们家里来,真的给你们添了很大的麻烦吧……」
就像是个做坏事被发现了的小孩子般,沫莉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好一阵都没有再说话。
——千里眼,是种异端的力量。
彻底无视这个世界的条理甚至是因果,千里眼能在转瞬间找到真相。正如吾辈再怎么拼命把尾巴合起来都没用一样,它不需要在过程上花费一丝精力就能获得正确答案。
因此,千里眼周围的人都会对其敬而远之。……这也是很自然的吧,对于无论怎样掩饰,都能看穿自己真实想法的人,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彼此的关系和睦起来呢。
只要人有自己的想法,那就一定是不可能的事吧。
仅仅是为了自己是千里眼,沫莉就一个劲地在道歉。
——这个少女,长这么大到底看到了些什么啊。
她那双千里眼,还有那活生生的视网膜上,所映下的是怎样的世界呢。
吾辈,是无从得知的啊。
不过,唯一可以说的是——,
「别太小看吾辈了哦,沫莉,吾辈可是个阴阳师啊,要是区区的千里眼就把吾辈吓到了,还怎么做生意呢。所以说——别再说出自己很恶心这种话来了啊。」
「…………小球球。」
「看清楚了,吾辈的尾巴是分成两股的哦,若是让普通人看见,想必会觉得不舒服吧。但是啊,吾辈是将这分叉的两条尾巴引以为傲的,从来就没有卑下地觉得这很恶心过。这种事情,就算是心里稍微有点介意,都显得太傻了啊。」
当然,吾辈的尾巴和千里眼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话虽如此,这种说法所想要表达的意思本身还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沫莉的嘴角,略微露出了一点笑容。
「话说回来了啊,吾辈还有件事一定要问问你才行。」
「……要问我?」
「是啊。请原谅吾辈的失礼哦——那个怨灵,是你的母亲吗?」
看到这句核心的问题,沫莉的脸上僵硬住了。
即使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她的表情也证明这是事实了。
……虽然对此并没有期待,可吾辈的心中还是席卷过了「果然如此」的通透之念。
就是说,沫莉是一直在被化为了生成怨灵的母亲每晚恶狠狠地瞪着、喊着「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那给这位少女的内心留下了何等深刻的伤痕,吾辈连想都不愿意去想像。
在这种状况下,一旦遇到了能驱鬼的人,肯定是要抱着不放的吧。
千里眼对于和自己的未来密切相关的事,是极端难以看见的。有种说法是因为如果看见了自己的死,没有人能够保持平静,所以就在无意识中将之保留下来了。
对仍然还是个少女的沫莉而言,母亲的未来与自己的未来是很接近的,无法用千里眼看见也并非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正因为那是她的母亲,她才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谈。她明知这样做的失礼和无礼,但即便如此,也不得不赌一下让母亲的灵魂变回成人的可能性吧。
「抱歉啊,沫莉,希望你能明白,只有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不用道歉。说实话,我也明白这一点。我也知道,我妈妈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了。可是呢……对不起啊,我,太想找个人依靠一下了。就算做不到,也希望有人能伸出手来帮帮我。……对不起啊,真是个小孩子吧,我。」
——一个小孩子,自嘲说自己是小孩子。
一个还必须借助大人的力量才能生存的小孩子,对自己是小孩子产生自责之感。
吾辈从没有想过,无能为力会是如此悲哀的事情,实在令吾辈无比羞愧。
「哎,小球球,那个鬼,要是回到了我妈妈的心里,就不会消失了吧?」
「是的,那个鬼就是你母亲的灵魂所化成的,那么当怨念消散的时候,那个灵魂也会变回你母亲原本的模样了。」
「那样也就意味着,我妈妈能从鬼变回人了是吧?」
「是的,那是可以的呀。只要,能将那份强烈得令她变成了鬼的憎恶消除掉啊。」
——没错,要令那个鬼消失,就必须把她对沫莉的憎恶消除掉。
但是,对此吾辈没有办法。虽然自以为是驱鬼除妖的阴阳师很了不起,但说到底却只有这种程度。吾辈就连一头折磨着这个少女的鬼,都无法好好地驱逐掉。
「谢谢你,哪怕只有这句话也足够了啦!因为,我是很喜欢我妈妈的!」
…………什么?
「虽然她恢复原样的那一天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来,但是就算只知道有这种可能性呢,我就高兴得几乎立刻就要流出眼泪来了。我啊,是很喜欢妈妈的,特别喜欢,即使我妈妈的灵魂一直都是鬼的样子也没关系。就算你告诉我她一辈子都不会恢复原样了,这一点也是不会改变的。我,比这个世界上其他任何人都更喜欢我妈妈哦!!」
然后她抬头望向了月亮,露出了一个真心喜悦的、最完美的笑容。
看着她的侧脸……说实话吾辈心里想的是,你在说些什么呢。
即便那是她的母亲,被那么可怕的眼神一直瞪着,被足以撕裂心脏的憎恶冲击着,如此情况下你为什么还能说出……『特别喜欢』这种话来呢?
不过,吾辈马上意识到了。
不,用意识到了这种说法有些奇怪啊。想错了的,其实是吾辈。
吾辈毕竟只是区区一只猫又,还是无法在真正意义上了解人类内心的吧。
——孩子、倾慕母亲,事情仅仅就是如此简单而已。
这种事根本不需要理由,问理由什么的就只能是不懂人情。
「……是吗……你、原来这么喜欢你母亲啊。」
「嗯!因为我的妈妈呢,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好的妈妈哦!」
沫莉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表情中丝毫没有阴霾。她是真心这么想的。
那个化为了怨灵的母亲,在她的心里是最好的最温柔的母亲,她以此为傲。
吾辈明白这样有些不够慎重……但是,吾辈确实非常想知道,沫莉为什么会将这样的母亲引以为豪,因此,吾辈提问道:
「哎沫莉,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吾辈?……关于、让你自豪的母亲的事啊。」
沫莉略微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说来话长哦,而且很无趣哦。」
「没关系啦。」
沫莉呼的叹了一口气,把荡着的两条腿放到了廊子地板上,双手抱住了腿。
「那一天呢,也是这么漂亮的月色。」
然后沫莉就缓缓地诉说了起来。
「我呢,看到过很多东西了是吧?从小时候起,我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什么,就每天都说了很多,结果被周围人用冷冷的目光看着。特别是我爸爸,他好像对此厌恶得无法承受了,我每次一开口,他就会打我。你应该听命姐姐说过了吧?」
「……说什么?」
「我是藏着废屋的大橱里的。那幢房子,其实我是原来的家。」
……这完全是毫不知晓的情况。那幢废屋,原来居然是沫莉的家啊。
「现在已经变成那副模样了,不过呢,过去那里是妈妈、爸爸还有我三个一起住过的地方。然后呢……每当我说了奇怪的话,爸爸大发雷霆时,妈妈总是显得有些难受,但还是笑着让我躲到那个大橱里去。还对我说『现在开始玩捉迷藏哦,在妈妈说出“已经好了”之前,你绝对不能出来啊』。」
「原来如此。」
「挺奇怪的吧?捉迷藏这个游戏,明明应该是躲好的人说『已经好了』的,却由把我藏起来的妈妈说『已经好了』哦。就是那样的捉迷藏——可是呢,我就是那样得救的。」
沫莉一边说着,一边自己苦笑了起来。
吾辈也想说点什么,然而在那之前,沫莉又开始说了起来。
「在大橱的外面,总是能听到爸爸的怒吼声、还有妈妈被打的声音啊,那让我非常害怕,幼小的我总是用“我在玩捉迷藏所以不能出去,妈妈对我说过所以不能出去”这些理由说服自己欺骗自己。然后肿着脸的妈妈会打开大橱,终于呢,那场游戏结束了。」
这是那个化为了怨灵的母亲的故事。因为是化为怨灵之前的事,这应该也是很自然的吧。但是……这位母亲、实在令人怀疑是否真的与那怨灵是同一个人?
「可是有一天,爸爸把很多书拿到了我的面前,然后一脸可怕的表情问我『你觉得哪本比较好?』,我很害怕爸爸那张脸,就随便回答了一句。接下来过了一段时间,我像往常一样被藏进了大橱里之后,爸爸拿着菜刀过来了。」
可以推测,沫莉的父亲是想靠千里眼来赚钱吧。……那是不行的,这种预见之力一旦被欲望所驱使,立刻会陷入迷惑之中。
即使沫莉再怎么天真,被充满了欲望的父亲提问,沫莉的千里眼也是发挥不出力量来的吧。这一切,都是受到了欲望驱使的父亲的错。
「这个时候妈妈没有说『已经好了』,她硬是把我从大橱里拖了出来,就那么抱着我冲出了家门。什么都没拿,连鞋子都没穿,妈妈就在夜晚的大街上一路奔逃着。于是我藏在大橱里的生活就到此结束了。妈妈失去了家,失去了钱和一切,可是呢……即使如此,她还是选择了我。就算我这么令人恶心,她还是选择了和我两个人一起生活啊。」
然后,沫莉抬头望向了月亮。
「……我呢,到死也不会忘记,那个时候妈妈被白色的月光映照出的脸。妈妈肯定也很想哭,却拼命地忍住了,她对着抱在怀里的我露出的那个笑容,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吾辈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对着沫莉不断地点头。
「所以说,谢谢你啊,小球球。我会等下去的啦,等待妈妈彻底恢复原样的那一天啊。我是想回忆起原来那温柔的妈妈,才逃到了那个大橱里的……不过以后我再也不会逃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沫莉的眼角含着一颗泪珠。
……如果沫莉所说的是真的,她的母亲毫无疑问是赌上自己的性命保护了她。而这一切,一定都没有半句虚言吧。
但是什么缘故,现在那位母亲会如此憎恨沫莉,以至于化为了怨灵呢。
其中究竟有什么原因,能弄明白这一点的话,或许就能找到什么办法了。
不过吾辈理解,什么都不问也是一种温柔。
能够确定的就是一点——人的内心,是如此可悲地容易改变。
正如曾经深爱沫莉的母亲化为了鬼一样。
但是那也喻示着化为了鬼的母亲,有一天可以重新变回深爱沫莉的母亲。
沫莉就是打算一直这样等下去,直到温柔的母亲回来的那一天。
……就在静静的忍耐和承受之中。
「沫莉啊,你比任何人都更倾慕母亲,不必担心。但是啊,只是说如果,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撑不住了的话……到了那个时候,你随时都可以到藤里家来。这里除了一只阴森古怪的猫又之外,顶棚上还住着另一头怪东西。用不着因为自己是千里眼而介怀,吾辈两个,要听你说说话还是随时都能奉陪的。」
沫莉眼角含着泪珠缓缓滚落了下来。
看到了这一幕之后,
「啊,没错吧,命!你差不多也算得上是这家里的半个食客了啊,要是沫莉来的时候,把你碗里的饭分一半给她,应该没关系吧?」
吾辈用相当大的声音朝着身后这样说道。
同时客室门口的阴影处传来了咔嗒一声,然后命好像放弃了躲藏的念头,慢慢走进了房间里。
真是的……既然你要偷听,至少先把自己的气息隐藏掉啊。
命穿着运动服,显得有些难受、有些不愉快地挠着头,在沫莉旁边盘着腿坐了下来。
「啊啊……那个,好吧怎么说呢。……其实能看见怪东西的不只是你,我也因为每天都会看见些恐怖的东西而害怕的呀,感觉很恶心,可是又不能告诉别人。所以说奇怪的并不只有你一个人啦,我也很不正常,不能说一点都体会不到你的感受……」
命说不下去了,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尴尬般,把手放在了沫莉的头上。
「……总而言之,要是你觉得难受了,随时都可以到这儿来。只不过是一个老气横秋的小学生,再怎么说我也是能照顾好的呀。」
此时可能是忍耐到了极限吧,命嘶溜溜地抽起了鼻涕。
「命姐姐,你的眼睛红了哦。」

「真啰嗦,闭嘴!」
看到命一边抽抽着一边用袖子擦着眼睛和鼻子,沫莉显得有些无奈地「啊哈哈」苦笑了起来。
「谢谢你们,小球球,命姐姐,你们两个……不对,算上樱子小姐就是三个人,都很温柔啊。你们都是如此温柔,如此善良的人呢。」
吾辈可不是人吧,虽然这么想着,但现在要是这么说就太不知趣了。
「可是,我没事的啦,因为还有妈妈在。万一遇上什么事的话,她会把我好好地藏起来,不让可怕的东西找到我的啊。」
沫莉眺望着远方这么说道,吾辈轻轻地问她:
「那是、你的千里眼吗?」
「嗯?……不是的啦,这是我的愿望。可是呢,我对此深信不疑。现在虽然很害怕吧,可是妈妈肯定还会像那天一样出来救我的哦。」
「是吗……但愿能够实现啊,你的这个愿望。」
「嗯,一定能实现的啦。」
这么说着,沫莉爽朗地笑了起来。
在这样的笑容面前,吾辈不得不发自内心地祝愿,沫莉所说的未来能够成真。
「那么结果,你就什么都没有做到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说话回来,你别那么大声啊。」
在迎来了黎明的藤里家顶棚上,睡眠不足的吾辈责备了八云一句。
猫是夜行性的,一晚不睡或许有人觉得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是吾辈是从昨天白天起就一直没睡过,声音一响就震得头痛了。
「老爷你看看你这什么德性啊,真是的,要是老板活过来的话啊……区区一个小女孩,无论如何都肯定能帮到她的吧。」
那可不好说啊。即使春子还活着,吾辈认为这结局也不会有所改变哦。
这次的事情,并不是单纯与妖物相关的麻烦事。
问题可没有单纯到、只要驱逐和击退了鬼就能解决一切的地步。
即便是春子,要拭去人类心底的阴暗,让生成怨灵恢复成人也是做不到的。这已经不是阴阳师的领域了。
「难道你们一丁点儿也不觉得自己不中用吗?老爷也好小姐也好,人数都凑足了,为什么就不能帮到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呢?真的是丢脸丢到家了啦。」
怎么说呢,这家伙的这副吃相。真想问问他「为什么你如此关心这件事啊?」,不过还是算了吧。
「那是个少女哦!是穿着中筒袜的少女小学生哦,老爷啊!……喂,帮帮人家啦。」
……要是他这样吐槽的话,仅就这个问题感觉就会辩论到太阳下山了,所以什么都不说就万事大吉了。
好吧,就在这种种情况下,吾辈为了打消睡意而泡了一杯早间咖啡,正捧着杯子喝着的时候,听到藤里家玄关内侧传来了声音,是沫莉要回家了。
吾辈和八云贴近了墙壁,从那道能看见玄关的门板缝隙处看了过去。
「……哎,真的送到玄关就行了吗?不如还是把你送到家里去啦,昨天晚上你睡在我们家的情况,我也跟你家里人说明一下吧?」
「不用了,没关系的啦,谢谢你了。」
「可是……」
「沫莉都说不用了,没什么关系的啦。」
命插了话进来。
命知道沫莉家里的情况,这是在为她帮腔吧。
听到两人都这么说,樱子就不再说什么了,沫莉立刻向她深深地鞠了个躬。
「樱子小姐,你的这份恩情我终生都不会忘记的。」
「别、别这样……抬起头来吧,小沫莉。」
沫莉抬起了头,露出了一个明朗得仿佛能看到阳光的笑容。
……在得知了沫莉情况的如今,只是看到这种笑容,就令吾辈的胸中涌起了苦涩之意。
说得极端一些,沫莉接下去就要奔赴战场了。
再也不会躲到那个大橱里去,不再沉浸于回忆之中,只是等待着母亲变回人的那天,为此而战斗。
那一定是很痛苦的吧,一定是很悲哀的吧。
但是,沫莉却在笑着。
对于现在的吾辈而言,从沫莉的笑容中看到的唯有逞强。
「知道了啦,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对小沫莉家里的事说三道四的了。……不过呢,只需要做一个约定。」
「要做约定吗?」
「对啦,听好哦?——当你难过得再也忍不住的时候,就一定要到我家来。不用像这样勉强地笑出来,不想说的事不说也没关系。所以不用介意不用顾虑,随便什么时候只要你想来,就尽管来吧。好吗?」
樱子说完的时候,沫莉和命都瞪圆了眼睛。
就连吾辈,也在顶棚上不禁失声笑了出来。
……这实在是引人发笑的事吧。樱子她,根本不知道任何情况呀。既没有看穿什么,也没有看透什么,硬要说的话,樱子刚才的言辞其实应该是“无意中的直觉”吧。
樱子察觉到了笑着的沫莉心中的阴霾,然后无意中就说出了、随时都能来找我帮忙这样的话。
结果,不仅仅是吾辈和命,就连樱子也对沫莉说出了同样的话来。
「你们三个人,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对我说了同样的话呢。」
「……三个人?」
樱子把朋友和自己加起来,也算不出吻合的数字,微微歪了歪脑袋。
在她身边,命的脸上一下子绷紧了起来,沫莉对着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这是沫莉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不过这个小小的恶作剧却微妙地令吾辈觉得有些开心,以至于都想要笑起来了。
……这种充满了孩子气的表情,只要你愿意也是可以做得出来的嘛,沫莉啊。
「那么我就告辞了,承蒙你们照顾了。」
沫莉最后又行了一个告别的礼之后,转过身走上了竹林中的小路。
樱子和命轻轻地挥着手目送她离去——,沫莉走到一半又转身远远地用力挥了挥手。
不是朝着樱子和命,而是朝着一个人都没有的藤里家顶棚。
而在最后,沫莉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竹林的那一边。
「哈……她走了呢,老爷啊。」
在叹着气的八云旁边,吾辈点燃了一根视若珍宝的香烟。
——母亲憎恨孩子。确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无情而残酷的事情吧。
但是即便如此,也没有混帐到令人彻底绝望的程度。
这个世界上是有时间的,只要有时间,世界就一定会逐渐改变。
所以就算如今再怎么痛苦,她总有一天也必定能夺回与母亲一起笑着生活的日子呀。
「……在那之前就好好努力吧,沫莉。」
朝着天花板吐出了烟雾的同时,吾辈不禁从嘴里漏出了一句,不像吾辈风格的话。
八云瞪圆了眼睛,说了一句「真的,我也是如此切实祝愿的哦」,嘻嘻嘻地嗤笑了起来。
哼……你就尽管随意嗤笑吧。
话又说回来——鬼子母神,那是一个由只爱自己孩子的鬼,成为了也懂得去爱别人孩子的神的存在啊。
这么说的话,一个原本就是人的半吊子鬼,没有道理不会再一次爱自己的孩子。
甚至可以说与去爱别人的孩子相比,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吧。
——什么嘛,所谓人类的想法,还不是可以通用的嘛。
更何况还不是外人,而是孩子与母亲,是曾经以一根脐带相连的同一个存在。
那般倾慕自己母亲的沫莉,她的心愿是不可能达成不了的。


然后,就在那天傍晚,国东沫莉神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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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怪 隐之神

卷之五 绯乃香是个又大、又可怜的朋友?

与平时一样的藤里家顶棚,吾辈与八云一如既往地围坐在电热式的围炉边。
不过,接下去的事情就跟平时不太一样了。
这么说,也是因为吾辈正拿着一刀纸币,拍着八云那尖尖的鼻子。
「……哟,难道你不觉得可悲吗,八云啊。为什么会这样,无论哪个时代金钱这种东西都会产生毫无意义的上下关系呢。虽说金钱是转动天下的东西,可你不觉得那毕竟与荣枯盛衰也是同义的吗?」
八云避开了吾辈那仿佛怜悯着虫子般的眼神,默默地垂下了头。
「果然还是……土地?也对啊,你赚钱的目的,就是为了买回被人夺去的山,对土地应该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吧?那么吾辈也不是恶鬼,而是猫又。不如吾辈就将自己所拥有的土地让给你如何啊?」
「……不,所以我说啦,老爷啊。」
八云忽的一下抬起了头,吾辈立刻双手摩擦起来。
「怎么样,八云!只要区区一盒香烟,吾辈拥有的所有土地就全都归你了!」
「……我说啊,桌面游戏的土地和现实的香烟,是根本不可能有人愿意交换的啦。这是游戏,我即使是就这么输了也是无所谓的哦。」
「一旦放弃游戏就结束了哦!都说了只要一盒!……十根、不、五根也没关系哦。」
见吾辈一副拼命的样子,连口水都飞出来了,八云「哈」的一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刚才老爷你自己也说了吧?我赚钱可不是为了用尼古丁把天花板染成黄色,也不是为了缴纳无谓的税金哦。话说回来我也不是恶鬼,而是狢。尽管老爷你没工作,我还是每周买一盒香烟给你了,你就知足了吧。」
「每周一盒的话,就算只在三餐后吸一根也不够啦……」
吾辈泪水盈眶,手中用便宜颜料印成的游戏用纸币唰啦啦地落在了游戏盘上。
当真是诸行无常——不久之前,吾辈在桌面游戏中还一手控制着同济会,或许说不定,就能趁势执掌世界的牛耳了啊。
「然而在现实中,你已经贫困到连个烟灰缸里的香烟屁股都找不到了,真是悲哀啊。」
「说得对。正如那句伟大的名言所说的一样——现实就是个垃圾游戏,就是这么回事吧。」
这种充满了悲伤气氛的时候越发令人想抽根烟了,实在是一件讽刺的事。
然后吾辈低垂下了猫所特有的肩膀,这时八云向那道能看见玄关的木板缝隙看了过去。
「……嗯~,就像老爷你说的那样,已经来了哦,那位小妹妹。」
被八云称为小妹妹的人物——那是一个有着一头乌黑及腰长发、显得很成熟的女人。
年纪大约是二十五到三十岁间吧,好吧就算她已经超过三十岁,在吾辈和八云看来也不过是个标准的小娃娃,八云称她为小妹妹,这种表达方式也没错。
她穿着一条米黄色的裙子,手上拎着同样颜色的手提包,脸上戴着一副大大的太阳眼镜。
每一件都是尽人皆知的名牌高级品。
她的外表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是腰部的收束,被紧紧束起的腰部如此之细,简直令人不禁联想到了沙漏。想想最近人类中的女性都喜欢这种体型吗?记得十年之前还吵着要瘦小而成熟的身材呢……实在是无法理解的事。
那些事暂且不论,这样一个女人,已经在藤里家的门前呆呆地站了一个小时以上了。
「喂,老爷啊,那个小妹妹应该是你的熟人吧?总之先让人家到家里来如何?」
「你可别误会了啊,吾辈跟那个女人绝不是什么熟人哦,吾辈只是单方面地认识她而已。」
——没错,事实上,吾辈是见过那个女人的。不仅仅是见过面,就连她的身份也很清楚。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别的意思,那个女人是吾辈的同行啦。正如藤里家是以阴阳师为业的一般,那家伙是专门驱逐怨灵和妖物,以这种“驱邪避妖”为家业的荒津家的独生女哦。」
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做荒津绯乃香。
「车站前面的秋叶神社你知道吧?荒津就是那里代代相传的宫司一族,以此作为自己的表面身份。虽然专长有所不同,可也都是对付妖物的,算同行关系啊,所以春子是曾经与荒津家有过交流的。吾辈也多次陪着她一起前往过秋叶神社。——但是,吾辈的真实身份还是隐瞒着的,事情就是这样啊。」
……那种情况下,考虑到这个身体的不便之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随便暴露自己的身份还是很重要的。
「那个时候啊,春子就听宫司介绍了那个女人——绯乃香,吾辈记得的就仅此而已了。关键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她也长大了不少吧。」
……说起来好像听到过传闻,荒津家也由于家主的身体不好,换了一代继承人了。最重要的是根据古老的习惯,女性要做宫司还是很困难的,总之看样子那是有‘内情’的吧。
「好吧,不论怎么说,既然是一个在藤里家门口等待了如此之久的人呀,她的事肯定不用多说了吧。」
正如八云所说的,荒津家这些以驱逐妖物为业的人,在身为阴阳师的藤里家门前等待着,她的事肯定不会仅仅是来喝杯茶这么简单的。
然后,
「——咦?难道,你是找我家有事吗?」
樱子刚好放学回来了,向那个在自己家门前碰上的女性打起了招呼。
顺便说一下,在樱子背后站着命,她警惕地看着自己从未见过的绯乃香。
见藤里家的家主终于回来了,绯乃香脱下了墨镜,向前踏出了一步。
「你、就是藤里樱子小姐,是吧?」
她清秀的嘴巴和鼻子都很小巧精致,五官充满了日本风情。略微向上勾起的一双狭长凤眼,像是在品定着一般将樱子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是的,我就是……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失礼了——我的名字叫荒津绯乃香,曾与您家上代家主春子夫人见过一面。此次前来,是作为荒津家的长女,向藤里家的阴阳师寻求协助的。」
……好了,总而言之,让吾辈也听听情况吧。
吾辈事先跑到起居室里等好之后,樱子、绯乃香和命依次走了进来。
绯乃香看了一眼趴在坐垫上盘成一团的吾辈,马上显得毫无兴趣地挪开了目光。
——浅薄、浅薄,还差得太远,居然完全没有看穿吾辈的身份啊。
「来来,请坐下谈吧。」
樱子用远比平时更和气的声音劝着绯乃香坐下。
樱子满脸堆笑,表情柔和得简直一点面子都不顾了。这与沫莉那时候不同,是作为“藤里家的阴阳师”正式获得了委托,对此她高兴得难以控制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命不知何时坐到了紧挨着吾辈旁边的位置。平时分明都只会显出令人讨厌的恶劣态度,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状况下,却立刻就要依靠吾辈了。真是的,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把吾辈当成某个有了困难就会伸出圆手的猫型生物了啊?
顺便一提,绯乃香在樱子面前并没有坐下,仍然还站着,她的表情非常严峻。
虽然在吾辈看来还不太成熟,绯乃香毕竟也是荒津家的驱邪师。这样的绯乃香看着樱子的时候,她的眼中所映出的究竟是怎样一位藤里家的家主呢?基本上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对于樱子而言,这会是一段有用的经历吧。
「总之,我先去给你泡杯茶吧。」
樱子迈着轻快得几乎要跳了起来的步子,正准备向厨房走去,绯乃香却唰的一下伸出手臂拦在了她的面前。
被绯乃香这么拦住,樱子顿时向前猛倾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不用了哦,藤里家的阴阳师小姐。虽然是我来提出请求的……不过看样子,还是就这样告辞了吧。」
「哎?」
「这么说很抱歉,不过你是不行的啊。因为那是我一个人对付起来力有未逮的妖物,我才忍着羞愧之心前来藤里家寻求帮助的——可是一个只能碍事的外行人,我是不需要的啊。」
绯乃香的狭长凤眼中吐露着毒辣之意,笔直地注视着樱子。
樱子慢慢地理解了绯乃香话语中的含义,正面承受下了她那蕴藏着凌厉神色的目光。
「你是说,我会让你碍手碍脚的……是这个意思吧?」
「哎呀?不用我再重复一遍你就明白了嘛,说得没错哦。——你、就是‘那个藤里家的第七代家主’吧?是啊,确实能感受到有着相当强大的咒力,不过说到底,你根本就从没有跟别人学习过这种力量的使用方法吧?」
樱子只是与绯乃香对视着。她是被说中了,所以没有言辞能够反击吧。
顺便说一下,面对着这种令人如坐针毡的气氛,命只知道慌里慌张地不知所措。你稍微冷静一点吧,另外你那满是汗水的手抓着吾辈尾巴的感觉真难受。
而作为当事者的那两个人,完全无视了这边无关人士的情况,双方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越发紧张了起来。
「做了这份工作就会明白的哦,仅仅通过言语间的交流方式或是坐立行走的动作,就能了解对方的力量了啊。——置身于这个世界的人,要时常准备着应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这既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方便随时都可以应战。可是这种姿态,在你身上却完全感觉不到。」
「……我是藤里家的家主,是继承了奶奶家业的、阴阳师。」
樱子口中说出的,是无法称之为反驳的反驳。
她的这份心意,说实话是令吾辈高兴得几乎流泪的,不过——很伤心吧。
那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回答,绯乃香的意见才是压倒性地正确的。
「如果你不愿意承认的话,也不用测试了,就回答个简单的问题吧。我想想啊……对了,如果现在这个场合下,我突然将大驱邪祷词反着念了出来会如何?——就是说如果对你进行反祝祭,作为阴阳师的你要如何应对呢?说吧,藤里樱子小姐」
……真是下作。在最后叫出对方名字逼问的做法,暴露了绯乃香本性中相当恶劣之处。
——要是知道了名字,就能凭此施展咒术了。
为何吾辈甘于使用“球球”这种毫无意趣的称呼,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名。对于咒术者而言名字就是如此重要的东西,如今绯乃香的提问方式,听起来就如同用枪顶在对方的脑门上,问道「好了,你怎么办?」一般。
正在场面这样紧迫了起来之时——,
「那个!对不起!…………反祝祭、是什么意思?」
樱子的双颊微微泛红,向绯乃香询问起了她话语的含义。
对此即便是绯乃香也瞪大了狭长的双眼,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真让我吃惊,你……就连这么基础的词语都不知道吗?你一直以来,究竟都在干些什么呢?难道真的是……真的是、没有任何人教过你任何东西吗?」
……不、那个……惭愧之至。
樱子脸色难看地咬着下嘴唇,她面前的绯乃香轻轻咳了一声,重新调整好了情绪。
「所谓的反祝祭就是祝辞的反向。因为祝辞有着“祝福”的含义,所以反之,就是诅咒你了哦。」
「是诅咒吗……这样的话,我就用祝祭还原。所有的诅咒,我都祝祭还原掉!」
祝祭还原——将诅咒本身消除,究极的诅咒应对法。
也对啊,樱子所知道的,对付诅咒的办法就只有祝祭还原了。以此来消除由怨念而生的诅咒,毋庸置疑是最佳的解法方法。
——但是。
「没错,要用祝祭还原,你应该是可以的吧,说实话对此我觉得是很厉害的啊。可是呢……我接下来要亲切地先告诉你一句,你要是得意洋洋地卖弄这种一知半解的知识——是会死的哦。」
绯乃香的眼中在一瞬间蕴含了一股杀气,别说是她面前的樱子,就连命也浑身颤抖了一下。
不过话说回来「会死」吗——还真是非常正确的说法啊。
虽说有吾辈在这里,绝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但是绯乃香所说的很显然是有道理的。
尽管祝祭还原是最强的手段,可诅咒的应对方法并非只有一种。
她的话语中,果然还是含有深意的。
「祝祭还原是用来消除由憎恶而生之诅咒的秘术。你觉得,我至于会恨你恨得想杀了你吗?现在只不过是我们刚见面,看情况好像无法委托工作而已,你真的认为,这点小事会让我恨你恨得想杀了你吗?」
「不……可是,诅咒还是一定要还原的。说要诅咒我的就是绯乃香小姐你。」
「对哦,是诅咒哦。——但是,我自己的怨念是一点也不会用上的啊。只要利用这幢房子周围所漂荡着、沉淀着的念与气的扭曲存在,就可以完美地给你反祝祭了哦。所以就算你用祝祭还原消除掉诅咒,也没有任何问题,我要做几次都是可以的哦。无论多少次,我都可以永远持续反祝祭下去,直到你祝祭还原失败为止。」
「这种……事情……」
「我可以的哦。正因为能做到这一点,我就与你不同,是个咒术者。不仅仅是施加诅咒的方法,防御的方法、反弹的方法我也都知道,所以不会随便出手。这样一来,‘我们’之间就会保持平衡了。然而——你、又算什么呢?你太没有防备了,轻易让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进了自己家里,万一我是个对藤里家心怀怨恨的术者,你打算怎么办呢?」
对于这样的问题,樱子是根本不可能作得出回答的。
「我不是说你的坏话,“藤里家的阴阳师”这块招牌你还是摘下来吧,这样做是为你好哦。」
最后绯乃香随意地拍了拍樱子的肩膀,就这样走出了起居室。
而樱子则在那里拼命咬住自己的嘴唇忍耐着,一直呆呆地站立不语。
命见樱子这样,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却被吾辈有些发麻了的脚和尾巴给阻止了。
「哎呀……这、你干什么啦!」
命用只有吾辈能听见的微弱声音说了一句,吾辈瞪了一眼让她闭上了嘴。
「……没事的,就让她这样呆一会吧。其实说起来,当然她不知天高地厚地接受了沫莉的委托时,就应该要品尝这样的屈辱了。」
一个基础知识压倒性不足的外行人,既无经验亦无技术,就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门外汉。
正如绯乃香所说的那样,这才是如今樱子作为一个术者所处的真正位置。
如果樱子想要往前迈进一步,了解自己的力量是一道无法逃避的试练。事实上这本来是必须由春子来教会她的事,却由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绯乃香代劳了。
绯乃香所说的「我不是说你的坏话」是完全正确的。那毫无疑问是出自于慈悲怜悯,给予一个不成熟晚辈的衷心建议。
「……搞什么嘛,那个样子。」
在显得很难受的樱子面前,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的命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说实话,吾辈其实跟命也有同样的心情。而且让一个无关之人对着樱子随心所欲地说这些,要说吾辈不觉得恼怒,那就是撒谎了。
不过即便如此,吾辈对绯乃香的想法依然只有“感谢”。
但是,一码归一码。
要是就这么被小看下去,藤里家的名声就要衰亡了。
好吧,稍微也算上一点你肆意贬低了樱子一番的人情,这个时候,终究还是要让吾辈来一个先下手为强了吧。

吾辈抄近道先来到了那条通往外面的竹林小路上,等待着绯乃香。
很快伴随着鞋跟敲击在地面石板上的声音,绯乃香从玄关中走了出来。
她一脸胜利后的得意表情,伸手把背后玄头的拉门关上了————嗯?怎么了?
一步迈出了藤里家的瞬间,绯乃香东张西望地四处查看了一下,然后以灵敏的动作地潜入了玄关旁树木茂密的阴暗处。
露骨也要有个限度,这举动太可疑了。
见她完全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吾辈不得已也只能从竹林出来,向玄关方向走去。
吾辈小心地不发出脚步声前进着,然后透过玄关旁的枝叶缝隙间看去,看到的是,
「不会吧!这样、怎么……喂、不会的吧?为什么、会这么……紧啦。……不可能,明明到去年为止还有半个洞的宽裕啦……那……可是、可是……这种事、这种事绝对不正常啦!」
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站在那里同自己的裙子全力战斗的背影。
「……你在干什么呢?」
吾辈出声对她说了一句,然而绯乃香却丝毫没有要回过头来的意思。
「你不明白吗?这还不都是听说藤里家有个继承了阴阳师之职的女高中生。搞什么嘛,她那算是以自己的年轻作为资本?那样的话,我也是不可能认输的吧。所以我就想展示一下自己腰围有多细,事先把皮带稍微收紧了两个洞而已啦。」
「……这样啊。」
「结果这么一来,皮带扣就一点都不能动了……就连裙子也在嘲弄我啊。……就跟那个女孩子一样啦。就凭借自己接近二十岁的年纪呀,找那种一看就快要过了保质期的男人,我是一丁点儿都不羡慕的哦!」
「…………喂。」
「开什么玩笑啦。我啊,正身处于必须要为荒津家找到女婿的立场哦。跟那种抓着一个那么无聊的男人不放,还整天呵呵傻笑的人立场是不同的。还说什么婚纱?太愚蠢了吧,日本人当然要去神社嘛、神社。要在神前,戴上角隐吧。※既然还用安慰的眼光看着我,说什么结婚了之后还是好朋友,那至少就把婚礼定在好朋友的神社办不好嘛。可是又送来那种写着有点漂亮却毫无意义的横向文字的教堂邀请信——嘁!我本打算在他们交杯换盏的仪式过程中下毒的,难道被察觉到了吗,那个该死的…………、——这、你是谁啊!!」
(※注:角隐是日式婚礼中新娘头戴的白色帽状物,含义是提醒新婚隐藏着自己的犄角,做个温顺的妻子。)
「你反应真慢啊啊!!」
……实在是太慢了,再说下去吾辈都快要没办法了啊。
总而言之,绯乃香终于转了过来,在她面前的就是用两条腿威严站着的吾辈。
面对荒津家这个故意来找茬吵架的长女,吾辈已经不想再伪装自己的身份了,将尾巴分开成两股,在背后蜿蜒地展开着。
绯乃香呆呆地张大着嘴巴,停下了所有动作。
同时绯乃香那条苦战了许久也无法脱下的裙子,唰啦一声掉了下来。
一条与那高级的裙子完全不相称、娇小可爱、丝毫没有一点性感元素的儿童般的白色内裤、在光天化日之下露了出来。
看到此情此景,吾辈长着胡须的嘴角忍不住咧开了。
「怎……怎么了,吾辈一表露出真实身份来,你就配合得这么好,把内裤都露出来了!你是在犯傻吗!」
「什么、什么时候!居然把我的裙子脱掉了……你这家伙……究竟打算对我干什么啊!?」
「别丢人现眼了!吾辈没干什么,什么都不会干。说起来,那是你自己脱下来的吧。再说了,谁喜欢看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女人穿着小孩子的内裤啊!!行了行了快把裙子穿上!」
其实不用吾辈说,绯乃香已经把掉在脚下的裙子拎了起来。不过好像皮带扣坏了,她没办法好好穿上,只能用双手按着两边,防止裙子不小心滑下来,一副丢人的模样。
就用这种半弯着腰的呆蠢姿势,绯乃香紧紧地瞪住了吾辈。
「仔细看看……你这家伙,不是刚才在起居室的坐垫上团着的那只猫嘛。」
「你终于发现了啊。」
……真是的,就这种缺乏注意力的半吊子居然也能说出那种大言不惭的话来。
「你这个……妖物!是伪装成猫的样子欺骗了我吧!」
「……好吧,不是伪装,吾辈其实是猫又啊。」
「不可原谅啊!竟然在起居室里饲养妖物监视我,更是趁着我稍微整理一下衣服的空隙出来吓唬我,给予了我这样的侮辱……这是藤里家对荒津家的侮辱哦,我要提出抗议啊!」
满带着怒意,绯乃香直直地伸手指向了吾辈。
但是……很遗憾,你这副站姿完全就没有一点威风,再一次把那条小孩子般的便宜内裤露了出来。
裙子、裙子!别放手啊!又掉下来了哦、喂!
就算你要摆样子,也得好好注意一下没有看到的地方吧。
「……啊?在谈吾辈的真实身份之前,吾辈觉得你露出内裤抗议的样子、好像更为失礼一些,你说呢?」
绯乃香满脸通红,再次把裙子提了起来。
吾辈呼的一声长长吐了口气,伸出肉球抵在了眉间。
……说实话吧,这个也好那个也罢,为什么跟吾辈扯上关系的人类女性都一副德行,全是这种家伙呢?
对于樱子那事,吾辈也有不少牢骚想发,可是想想就连发牢骚的力气都消失了。
还没等到把吾辈弄哭,她自己倒是泪眼朦胧了啊。
……好了算了,回到正题吧。
「行啦,你冷静点,荒津绯乃香,吾辈是曾担当过藤里家上代家主助手的猫又球球。之前是现任家主——樱子她失礼了,但是,即使责任家主是个外行,让前来委托本家办事的荒津家长女就这么空手而归,也会令藤里家名誉受损的。于是,吾辈便不惜如此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来提出一个建议。」
「……建议?」
绯乃香似乎觉得有些可疑,皱起了眉头,吾辈趁此良机微微歪了歪猫嘴说道:
「这样如何?就由吾辈代替樱子,接受你的雇佣试试?」
「啊?……你是说、由你来?为什么要用你这种应该属于被驱逐的烂猫又啊,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之前说过吧,吾辈曾经是那位上代家主、藤里春子的助手。」
一瞬间,绯乃香的表情变了。不愧是春子,报上她的名字就立刻有了效果。
「你应该是在疑惑吧?听说你刚继承了驱邪师的身份还不到一年哦。说真的,估计你其实并没有积累充分的经历和修行,足以对樱子说出那么大言不惭的话来,还是个半吊子吧?」
大概是被说中了痛处吧,绯乃香呜的闷哼了一声。
「没什么,以藤里家的名誉担保你不会后悔的哦。而且吾辈这边,其实也有点小小的麻烦。如何,借助猫的力量试试吧?」
吾辈伸出了前爪,看着这只圆圆的手,绯乃香显得有些烦恼地把狭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不过,尽管再怎么烦恼,答案也已经确定了。她需要来委托这个刚完成世代交替的传说中的藤里家,到了这个阶段,就说明这家伙已经没有什么更稳当的选项了。
好吧,在这个行业中是没有先行扣除这种概念的啊,所以10%这点,就当是纳了税,还算是比较便宜了呀。

◇◇◇

收到了妖怪猫让我紧急过去的短信,我在回家的路上转身折返了回去。
话是这么说,目的地其实并不是藤里家,而是那附近的自然公园。
那里的停车场,就是妖怪猫指定的碰头地点。
搞什么嘛,难得我想起来要画点原稿的呀。不过要是我无视了那家伙的呼叫,事后就真的会很麻烦了啊。至少不幸中的万幸,地方不是在藤里家吧……。
在那之后——自称叫绯乃香的女人出了门,樱子再也站不住,最终噗嗵一声坐了下来。
她保持着那个姿势,将目光转向了春子奶奶的祭坛,接下来又一次弯下了腰,沉默了一段时间。
我不知怎么就不太想去叫她了,这时,
「嘿嘿……虽然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不过至少在身材上我也不能输那个人,为此我要减肥了。所以今晚我就不做晚饭了,你快点回去吧。」
樱子一边摸着比我还要细一圈的腰围,一边这样说道。
说话的时候声音明明还有些颤抖呢,只有语气却保持着和平时一样。
不过说来也是,就算是我……悔恨痛哭的模样,也不想被别人看见啊。
其实呀,要我为她做饭鼓励她一下也是可以的,不过万一我淘米的时候,把生米和淘米水一起倒进水沟里去,反而会给她增添更大的麻烦,我自信是做得出这种事来的。
——说实话,我知道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所说的都是正确的。自从我能够看见和感受到那些奇怪的东西以后,模模糊糊地也明白了,樱子打算要走下去的那条路绝不是游戏。大概一旦踏入其中,就要认真应对了,最好不要抱有不成熟的想法。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我才没有对樱子说出拙劣的安慰之言。
被那样数落确实有些委屈,不过我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也是事实。樱子要重新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的目标究竟是什么,还是这样比较好。
自己的将来和家业,还有春子奶奶的生存方式,将这各种各样的东西放在天平上称量一下吧。
而且就算我陪在她身边,也起不到任何作用。总感觉,根本没法为她消忧解烦。
所以约好碰头的地方不是藤里家,现在对我来说就是个大好消息。
如果就这么回到那里去,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樱子才好了啊。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是这种地方呢。
别说是休息天了,就算平时,这个公园的停车场里停着的车子也不多。
所以基本也没有什么阴凉的地方,而环顾四周又根本看不见妖怪猫的身影。
不得已之下,我拿出了手机,啪嗒啪嗒地按了起来,准备发个短信给妖怪猫,就在此时,
「喂,命!这边。」这么一声从很近的地方传了过来。
我条件反射式地扭头向出声的方向看去——然后当场噗的一下忍不住喷了出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一辆拥有在日本的马路上毫无意义的构造、红色车身又宽又大的跑车。这车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开去家附近公园的模样,跟这个地方实在是毫不相称的异物。
所以,我也特意没有靠近过它——。
然而妖怪猫却从车窗中探出了身子,朝着我挥了挥前爪。
「你真慢哦,命。」
「哈啊!?搞什么……你这是……难道说,你是开车过来的?你有没有驾驶执照啊!」
「白痴,别说驾驶执照了,你觉得吾辈就算再怎么拼命伸长了腿,能够得着油门吗?」
……说的也是啊。还有,「别说驾驶执照了」这话我可没听漏。
「行了,你也快点上来吧,后面的座位。」
由于太过吃惊,我的思考已经停滞了,并没有提出更大的疑问,就按照指示坐进了后面的座位——然后下一下瞬间,我的全身都僵硬了。
……啊、啊啊……这、这种状况要怎么说明才比较好呢……嗯,不知是谁,居然在这样一辆车里,展开了如此一个世界——不不,应该说是如此一个小宇宙啊。
——是啊,首先是在车子里流淌着的这首BGM,很明显是以人类所不可能的换气方式演唱的,演唱者就是甩大葱的那个少女。伴着大音量流淌着的电子乐曲调,简直令人无法忍受的高音歌声充满了整辆车内。
与此同时,我的背后还被四个男人包围着。当然不是什么背后灵之类的东西,那四个身高相仿的人是NEO ROMANCE系列中的管家※,在后座的白色皮套上以等身大的尺寸打印上去的哦,我是完全被他们包围了。虽然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我还是要大胆地说一句……这是哪里的女性向夜店啊!
(※注:NEOROMANCE是光荣的女性向游戏系列。)
而且,那个华丽的座位上已经有了先来的客人。她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宝石般的眼眸——准确来说,是真正的树脂纤维头发和玻璃假眼。一个尺寸约为正常人一半大小的超漂亮人偶,穿着一身华丽的衣服,专心致志地仰头望着低矮的车顶。
在那个人偶旁边,还突兀地放着一个红色的背包,应该是妖怪猫的。就是那个曾经被我嘲笑过,说要送它相应海报的魔法少女舞蹈背包,但是在这辆车内,这种图案就显得太廉价了,甚至可以说是给人留下了不萌却很治愈、像是普通小孩子用品的印象。
怎、怎么回事啊这是……脑子出问题了吧,布置这种内饰的家伙!
不,我能理解啦。其实我也挺喜欢这种类型的东西呀,对此有一定的兴趣。可是嘛——通过刹车周围一圈装饰着的迷你型玩偶也能看得出,从八头身到二头身,从萌系到正统型的二点五次元,完全就没有一点统一感。
座位套也好,超漂亮的人偶也好,这一类的东西都绝对不便宜。像我这样靠父母给的零花钱,在同人展上自娱自乐地搞点印刷品的人,无论如何都是拿不出如此金额来的。
假设我万一有了价值相同金额的作品,一定会整夜烦恼的。虽然这么说有些矛盾,不过我会想,这是我灌注了最喜爱之情的作品,究竟怎么会变成了商品的呢。
这种困惑之意,在这辆车里丝毫不存在啊。总之就是不加掩饰,完全没有一点节操呀。
对此我已经感到有些畏惧了啦,在各种意义上,只剩下害怕了啦!
「……嗯——,就连你也产生这种反应了啊。」
说出这话的,是坐在前排座位上的妖怪猫。
我这时才意识到,妖怪猫所坐的右侧座位是副驾驶席,就是说这辆车的方向盘是在左边的。
然后我仔细看了看坐在那个驾驶席上的人——没想到,竟然是那个荒津绯乃香。
之所说我要说仔细看了看,是因为她给人的印象变得实在是大不相同。怎么说呢,之前那种像是被针扎着般的感觉没有了。
话又说回来,现在的绯乃香简直就令人不想接触,甚至应该说是根本不想靠近……她双眼布满血丝、气喘吁吁,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东西。如此的一心一意,以至于连模样都快扭曲了。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把樱子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这种家伙到底在看什么,以至于看得如此入迷呢,想着,我直直地朝她手上那本书的封面看去——,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A4规格的全彩封面上所写着的标题是『你的小弟弟在我的体内暴动,这样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换言之,是我的书。
「这、是你干的好事吧!!」
我指着绯乃香手上拿着的书,探出身子对着妖怪猫怒吼了起来。
妖怪猫显得微微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抱歉了,本来是为了防止你不听话才带着的,但是没想到被绯乃香看到之后拿走了。」
「……我说拜托了,还给我吧,现在马上就全都还给我啦。」
「啊哈哈哈……抱歉不行。」
「那你至少别带着到处跑嘛……还有,也别藏在起居室佛坛的下面啦……」
因为这真的不是小黄书……话说回来,这远比一般的小黄书要危险多了呀。
放在佛坛下面,想像一下春子奶奶在九泉之下会是一副什么表情……拜托你严重注意一下处置方式啦……呜呜……。
「好啦,这次吾辈知道是对不住你了,实在是要稍微反省一下的。」
「希望你能在这书被沫莉发现的时候就作出这种反省来了……」
尽管是在车里,我还是在后座上双腿发软地瘫了下来。
绯乃香啪的一声合上了书,然后一道仿佛再现了沫莉那时的冰冷目光,立刻令我浑身上下完全冻僵了,我正要摆好姿势做出防备——。
绯乃香「呜哈!」一声喷出一股憋了很久的鼻息,突然之间紧紧抓住了我的双手。
…………咦?
「我听那个猫又说,这本书是你画的…………真的吗?」


「——啊,这是没错。」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我不知不觉地把实话说了出来。
一瞬间,绯乃香的眼睛放出了闪闪的精光,接下来——,
「老师!!」
「…………什么?」
「美琴老师!!现在,我心中的小弟弟变大了!」
「…………哈啊啊!?说、说什么呢,你这家伙!」
惊讶的并不只有我一个,妖怪猫听到绯乃香的这句话,也差点把眼睛瞪出来。
「我很久没有看到令我如此激动的BL本子了哦!特别是小弟弟和小弟弟激情碰撞的这一页,我深深地感受到了老师您对于小弟弟那满溢而出的爱。」
「没有啦,没有!我才没有那么糟糕的爱啦!」
……不,其实是有很多的……可是,被人以这样的形式、这样的气势,把脸贴上来说话实在太可怕了,我只能否认说没有了吧!
「还有这个结局实在是杰作啊!小弟弟和小弟弟用小弟弟来决定一切的这个结尾,简直就是啊哈体验——不,我可以拿出勇气来说!简直是啊嘿体验!!※没错,作品中出现的所有小弟弟,应该都是为了这个结局所埋下的伏笔吧。」
(※注:啊哈体验是日本脑科学家茂木健一郎提出的,意指体验了新的事物后令脑神经细胞瞬间活性化的过程。啊嘿体验应该是作者生造的,算是啊哈体验升级版。啊嘿(アヘ)隐指“アヘ顏”,而“アヘ顏”是指性高潮状态下翻白眼吐舌头之类的扭曲表情。
……不、好吧我还是挺高兴的啦,自己画的东西,能让别人这么开心,这对一个作者而言可谓是无上荣幸了啊。
可是呀,在那之前的问题是……实在是太可怕了啦!这个人,真心太可怕了啊!
沫莉那时候我是受了很深的伤,不过现在与那个时候不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心灵重创啦!
「这已经可说是毫无疑问了吧,简直是能够席卷全世界的小弟弟狂潮啊!」
「不会有的啦!要是那种狂潮来了,这个国家就完了啦!」
现在,我是彻底明白了。……真糟糕,这个人在各种意义上,都太糟糕了!
虽然她表面上的能干形象能欺骗人,但内在却完全是腐的。
……是啊!这个女人,简直就跟这辆车一模一样,外表看上去很不错,里面的节操却太过于匮乏了,完全就是个小孩子啊!这种人,作为成年人要怎么办啦!
「……你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仿佛读出了我的内心般,妖怪猫吐槽提出了反驳,可我光是应付抓着我的手不断逼近的绯乃香就要竭尽全力了,实在没力气一句句跟它争。
话说回来,快点想想办法搞定这个家伙吧!还有别拿我跟她相提并论!
我才不会在别人面前连声说小弟弟呢,我是个非常懂得自重的好腐女啦!!
「……行了行了,赶紧开车吧,绯乃香。」
你把我的话给无视了啊!至少稍微说明一下叫我过来的理由吧!



本帖最后由 十二翼 于 2013-12-4 23:14 编辑


卷之六 神隐与隐之神

「——神隐!?」
命从后座上站了起来,发出了尖锐的声音,正在开车的绯乃香带着有点令人受不了的笑容转过了头。
「就是这样哦,真的让我很头痛呢,老师。」
「这、你握着方向盘别回头啊!还有别叫我老师!」
——神隐,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异象。如果不怕引起误解,也可以说得极端一些,神隐是一种看不见的异象。
因此,当吾辈听到绯乃香说出神隐这个词的时候,就把命拉了过来。命那双优秀的见鬼之眼,用来对抗神隐想来是一定能起到作用的。
不过……感觉这两个人,关系变得好像有些微妙啊。好吧,这也不是吾辈能管的事。
「太可怕了啦,你这模样,真的是太可怕了!」
「别说这种怄气的话嘛,请告诉您下次参加活动的日期吧。我、肯定会去买的!已出的我都全部集齐了,准备要一口气买上一整套啊!」
「够了,现在你给我看前面!我说,算我求你了请看看前面吧!」
车子一半已经开到对面车道上去了,绯乃香转过头后把方向盘扭了回来。
此时对面驶来的车子鸣着喇叭惊险万分地擦了过去。
……吾辈似乎明白了绯乃香为什么要开这么昂贵的车。要不是其它车看到这辆车会主动避让,单单今天就已经发生至少三起事故了吧。
「那、你差不多可以继续把情况说清楚了吧。」
「……知道了啦。」
绯乃香哼了一声,显得有着不太高兴地挽了挽黑色的长发。
然后好像是重新调整了一下情绪,她那原本变得有些柔和的眼角又拉了起来,缓缓地说道:
「委托到我这里的那桩事情,开端是在距今四天之前。市区内住宅街的某所小学里的四个学生,几乎在同一时刻“神隐”了,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有四个人吗?这还真是相当严重的事啊。」
「是的。据说那些消失的孩子,是在放学后的傍晚时分,在附近的公园里玩“捉迷藏”的。确定好了一个当鬼的孩子之后,其他孩子就一起藏了起来,同时喊了一声『好了哦』的时候——忽然就消失了哦。」
「根据捉迷藏的游戏方式,就是要让扮鬼的孩子找不到其他人的吧?」
「问得很好啊。没错,扮鬼的那个孩子是没找到。——其实应该说,那个孩子也是消失的四个人中的一个,在那之后很快就失踪了哦。」
「你说什么?」
「突然,公园里的气氛发生了变化,无论他怎么大声叫喊『别玩了啦』,也感觉不到朋友们的气息,在这种异样的氛围下,扮鬼的孩子害怕不已,就朝自己家的方向逃去。然后就在逃跑的途中,那个孩子也消失了。——他没有回到家里哦,没有回到距离公园只有短短几百米的家里呢。」
……在公园里失踪的孩子暂且不论,那个扮鬼的孩子逃跑完全是突发之举。如果假设这是心存恶意的人策划出来的拐带案件,要在没有任何人看见的条件下,在路边抓住那个采取了毫无预兆行为的孩子,就不太可能了。
因此将之判断为非人为造成的异常事件——真正的神隐,是没错的吧。
「可是呀,照这么说来连扮鬼的孩子也消失了,那么最终就没有人能看见这事了吧?」
命忽的一下从驾驶席和副驾驶席之间探出头来,加入了话题之中。
「确实如此啊。不愧是老师,我也是这么想的。」
绯乃香一下子弯下了眼角,脸色红了起来。……没有比这更让吾辈感到棘手的事了。
「够了,别打断别人说话,命。」
命瞪了吾辈一眼,尽管显得非常不悦,还是再次坐回到了后座上。
命退开之后,绯乃香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然后,接下去就说到正题了。其实呢——当时,还有另一个孩子在那里哦。不是扮鬼的,而是藏起来的孩子呢。」
「就是说除了那四个消失的人之外,还有一个人。虽然这个孩子也参加了捉迷藏,却并没有消失吗?」
「正是如此。我之前所说的那些,全都是那个孩子经历的情况。那个孩子呢,说得好听点是有个性,说得难听点就是迟钝了啦。所以他就没有跟上另外三个人的脚步,自己慢了一些。然后由于还没有藏好,就说了一句『还没好哦』。」
「……原来如此,稍微有点明白了哦。」
「接下去当他追着另外三个人来到了附近的一处树荫下时,他却没有看到除他之外的其他人。明明只是晚了几秒种而已,明明就在刚才还听到那里发出了『好了哦』的齐声大喊,那几个藏起来的少年却如同一阵烟般消失在了树荫之下哦。」
背后传来了命不禁低声发出的「呜哇……」一声。
刚才还在的人,突然之间就消失了,这是极其典型的神隐传说。
「他马上就不再玩捉迷藏,跟扮鬼的孩子一起到处寻找,但是并没有找到那些少年。就在这时扮鬼的孩子害怕了起来——就是这么回事啦。他所找到的,就只有朋友们穿的鞋子。而且就在他以为他们躲藏的地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每个人的一双鞋子。」
「你说鞋子?……那么看样子是不会错了啊。那个扮鬼的少年,也留下了鞋子吗?」
「听说是有哦。在从公园到他家的路上,最后的一个拐角处。在那个拐角处的下水道口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双孤零零的鞋子。」
「?……说到鞋子,为什么你们这么关注鞋子呢?」
命觉得很疑惑,又一次在吾辈和绯乃香说话时插了进来。
「你事情还真多……麻烦的家伙啊。——所谓摆放好的鞋子啊,就是神隐的痕迹。自古以来,有某人神隐的话,经常会在现场留下鞋子。混浊的河流边,断崖之前,人神隐的那些地方只有鞋子留了下来。」
听了这话,命用手托着下巴「嗯——」了一声,短暂思考了一下,然后,
「这、喂!等一下啦,河边和断崖上放着的鞋子,你说的这些是——」
「你不用全说出来的。是跳下去了,你想这么说吧?好吧一般都是这么想的吧。但是啊,如果找不到遗体又如何呢?如果一直都找不出来呢?」
「那种事就算找不到也是一样的啦……」
「在找不出遗体的情况下,剩下的家人就会开始主张那个人是被住在河里的龙神带走了,或者那个孩子是被天狗抓住从断崖上飞走了,你又会觉得怎么样呢?」
「啊?什么嘛,那么没道理的事。」
「没道理吗……可是啊,没有任何人看见吧。只要没人看见那个人消失的情景,你又要怎样去否定呢?——这和恶魔的证明一样,是没有办法否定的事哦。既然找不出遗体来,就没有确实的证据,所以你那常识性的意见永远是平行线。因此被天狗抓走,换言之就是神隐这种可能性,是绝对无法消除掉的。」
「可、可是呀……」
「没什么可是。正如那有名的薛定谔的猫一般,只要不打开箱子就不知道吾辈的生死。看不见的神隐是无法否定的哦。」
命很不满地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吾辈觉得她太碍事了,就把她按回了后座。
「那么,你说的那个看见了一切的少年,如今怎么样了?」
绯乃香目视着前方,微微皱了皱眉头。
「还在哦。现在,还好好地——呆在我设置的‘结界之中吧’。」
「……是吗。」
在结界之中,就说明引起神隐的某个灾厄之物依然还在试图接近那个少年。
从绯乃香的话中能够得知,看到了一切的他并没有回答『好了哦』,换言之,他仍然还处于“捉迷藏”的过程中。明明参加了捉迷藏却没有消失,他与那些喊了『好了哦』的孩子们的区别,就在于这里了。
就是说那个魔物也好妖物也好,仍然还在等待着,那个把他隐藏掉的机会啊。
「保护那个少年——这,就是你所接受的委托吧?」
「就这么回事了哦。是他的父母察觉到了他的状态有些异常,在其他几个孩子消失的那天晚上,他们找了很多门路,最后把那个少年带到了我那里。然后因为那个少年背后确实有着无可置疑的妖物气息,我就尝试着进行了驱邪。可是——不行哦。我甚至无法看出来,那个附了他身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引发神隐的某个存在——根据传说,那可能是天狗,可能是狐狸,可能是河童,情况是极为复杂的。所以就暂且不顾其真实身份,将引发神隐的妖物统一了一个称呼。
——就是,隐之神啊。
「从那些少年消失的那天起,已经过去了三天,差不多已经是极限了。从昨天开始,那个孩子就说他好像听到不断有声音问他『好了吗?』。——明明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呢。」
听到了绯乃香的话,命浑身颤抖了一下,朝后视镜里看去。……你这家伙,真的很怕这种类型的事啊。
不过『好了吗?』这个声音啊。
如果以『好了哦』这种自然而然的回答来应对那个声音,事情会变得怎样是连想都不想试的啊。
扮鬼的孩子会消失,应该是因为他放弃了指定的任务吧。从他放弃了捉迷藏逃跑的那一刻起,那个孩子就转移到了人——也就是要藏起来的那一方了。
他肯定是在某个时候说出来了吧,『好了哦』这句话。
「说老实话吧,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那个孩子的背后开始渗透出了浓厚的气息,对此,以我的能力是无法应付了。而结界的破坏,也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哦。」
「——还有其他人吗?有没有,其他玩过捉迷藏后消失的人?」
「当我明白自己的能力无法应付的时候,也委托信用社调查这方面的情况啊。答案是——有的哦。虽然数量绝对不算多,不过大概从一周前开始,市区内就有好几个孩子消失了。尽管这只是我的想像,但我觉得那些孩子一定也是玩了捉迷藏的吧。」
应该是吧。应该就是属于那一类的妖物、怪物吧。
——在傍晚玩捉迷藏,就会被“隐之神”所隐去。
这种传说在很多地方都有,看样子对方确实是地地道道的隐之神啊。
「警察是怎么处理的呢?」
「据我所知,他们好像感到很困惑吧。理由也不了解,原因也不明确,简直就是神隐——好像是这么流传着的。」
「哈啊?什么嘛,不是准确地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嘛。」
吾辈不禁苦笑了起来。不过正因为无法解决,才会说到该怎么办的吧。
「他们好像考虑了诱拐这个思路,还控制着没有公布出来呢。不过自从第一个孩子消失已经过去一周时间了,差不多也是时候转移到公开调查了哦。万幸的是三天前的案例是最后一起,好像是这么说的吧。不过引发神隐的妖物,现在还在我的结界之中,所以要说当然那也是当然的。可是——」
「如果现在失败了,引发神隐的妖物就又要被放出去了是吧。」
就是这样哦,但绯乃香并没有说出来,只是以沉默作为回答。
原来如此啊。哎呀哎呀,揭开表面一看却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事件啊。
「怎么?你害怕了吗?」
「嗯?别太小看人了哦,这种程度的怪异事件,春子是有多少就能解决多少的啊。」
……好吧,不过那个春子现在已经不在了。
吾辈快速地朝后座瞥了一眼,命正在那里捂着耳朵问道「吓人的内容说完了吗?」。
虽说这个家伙要代替春子力量还有所不足,可凡事也要有个限度吧,算了,总应该有办法的吧。

秋叶神社的社务所内。
绯乃香脱下的紧身外套扔在了地板上,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准备好的小袖和绯色袴裙。
最后还用一根简简单单的白色纸绳,将黑发牢牢地扎在了脖子后面。
扎成了一束的头发干净利落地一直垂到了后背的中间,同时围绕着绯乃香的气质也为之一变。
凛然的眼神,凉风般的清廉表情。
刚才那种腆着脸嘿嘿笑的模样不知到哪儿去了,如今只是站在绯乃香面前,就能感受她那肃穆的气质,几乎就要为之所动。
绯乃香已然完全化身成了一个以清净为主旨的巫女。
面对如此巨大的改变,吾辈禁不住发出了「哦哦」的一声。
——这种变化是樱子无法做到的。这就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使命与任务的荒津家长女,同仍未发现其与游戏的延长有何区别的藤里家现任家主的最大差距。
果然,绯乃香就是荒津家的驱邪师。
即使她将难得的高级轿车的内饰毫无意义地改造成了御宅式样,是这样一个丧女※——但是一旦要完成自己的任务,自然就会切换好意识了。这才是所谓的本职工作。
(※注:丧女是指没有与男性交往经验、或是从来没有被男性主动告白过的女性。)
「哎呀,真是完美的改装啊……这扮演的是哪个角色?」
「老师,对着正牌巫女说角色扮演可不好吧,角色扮演。再怎么说我也会生气的哦。」
仍然保持着双手合在腰前的姿势,绯乃香苦笑了起来。
好吧,看过了那辆车里的情形之后,就算不是命,其他人也会想要这么说的吧。
「那么,我来为你们带路吧。」
说着,绯乃香带领吾辈和命走出了社务所,笔直地沿着通往神殿的走廊一路前行。
「喂……难道,在神殿里吗?那个被附身的少年?」
「……正是如此哦。因为正殿实在是不行,现在是在偏殿里张开着结界。而目前就连我的结界,也已经只有在神前才能勉强防御住了哦。」
听了这些,吾辈「唔嗯」轻叹了一声,却突然被命捏住脖子提了起来。
「喂,什么意思啊这些正殿偏殿的?」
「啊啊?自己放狗去查吧,渣渣。」
「这种地方哪有办法找谷歌老师请教嘛。行了你就告诉我吧。」
「真是个烦人的家伙啊……简单地说啊,神殿指的就是那个整体,而其中祭祀神像的地方就是正殿,正殿对面是偏殿——就是说献上供品的地方就是偏殿了。」
「再补充完整一点的话,神社中最清净、可供神明降临的就是正殿,其次就是为神明上供的偏殿,请这样来记吧。正殿当然是不在考虑之中的,然而偏殿让不净的妖物进入,其实也是一种迫不得已的屈辱。我都已经被逼到这种地步了啊。」
没错啊……神职者将自家神社的偏殿这样使用,本身就是紧急事态了。如今,那个少年的情况确实是已经危急到了这个地步吧。
即便是命,也从吾辈和绯乃香的眼神中感受到了糟糕的意味,闭上了嘴。
然后绯乃香打开了从前殿通往偏殿的拉门,
「从这里开始就是在神前了,请务必保持谨慎。」
说着,她就走了进去。
「……喂,这是要我们谨慎什么啊?」
「总而言之,你的妄想也谨慎一点吧。」
随便应付了一句,吾辈就不再去管这个腐化了的命,同样走入了神殿之中。
突然,一阵有如严冬清晨般凛冽的空气一下子包围了吾辈,这正是厌恶不净的神殿中、流动不息的纯净之气。
原本这种空气应该是有着仿佛能够洗净内心一般的感觉,但是,
——现在很清楚为什么绯乃香会说是屈辱了。一股带有粘着质般的混浊感、简直可以称之为妖气的厚重气息,混入了这个神前的场所。
「……就是那个吧。」
在正殿的入口前、秋叶神的法身前,张开着神道式的结界。
四棵绿叶繁茂、有一人多高的常青树伫立在四个角落上,彼此以注连绳相连,上面垂落着纸带。
——常青树是境木,是神的究竟与污秽的人世相分隔的象征。这个张开着的结界,是为了让清净的神殿保持得更为清净。
其内有个脸上失去了血色的少年,正双手抱膝浑身颤抖着。
他眼中神色、动作也很不寻常。眼球不停地动着,一直环顾着正殿中自己看不到的死角位置。那个模样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追逐着一只不存在的小飞虫一般。
绯乃香说结界被打破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但是吾辈觉得在那之前,这个少年的精神会先崩溃。
不管怎么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犹豫了吧。
跟着吾辈进入了神殿的命也「呜哇」叫了一声。
她似乎感受到了异常的气息,缩头缩脑地来回环顾着周围这片什么都没有的空间。
「这里好厉害啊。然后……所谓的结界,就是那个吗?有问题的是哪个孩子?」
「——嗯?你说、哪个?」
「我是说,那个注连绳中间的‘两个’孩子里,到底是哪个被附身了,就是这个意思嘛。」
说着,命所指着的结界之中,毫无变化的那个少年一个人颤抖了起来。
「你……难道说、能看见吗!那里究竟有什么啊?」
「难以置信,居然真的能看见引发神隐的妖物……」
在依然呆呆地站着的吾辈和绯乃香面前,命露出疑问之色,歪了歪脑袋。尽管是由吾辈提议带她来的,可每次还是会为这家伙的眼睛而感到惊讶。
就在这个时候——混杂在神前之地的厚重空气,又增强了密度。
以注连绳相连的四棵常青树,同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摇晃了起来。
「还没好啦!!」
少年那夹杂着呜咽之意的大喊声,回荡在高大的神殿中。
「……又开始了啊。」
这个少年一直听到『好了吗?』的提问声——绯乃香所说的就这个情况吧。
再一次,常青树激烈地摇晃了起来。
与之相随的是,少年瞪大了布满血缘的双眼,哭喊了一声「还没好啦!」。他的牙齿都合不扰了,颤抖得那么剧烈,或许不知何时就会深深地咬到自己的舌头。
「……命,说明一下发生了什么情况!」
「要、要问什么情况……那个浑身发抖的男孩子,旁边有个低着头的女孩子,然后我远远地听到了一声『好了吗?』,就这样啦。」
「等一下……连声音也能听到吗,你个家伙!」
「哎?哎?不是,这当然能听得到吧,这么清楚的声音呀…………啊!」
命最后轻轻发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此时神殿中的气息突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那简直就如同灌了太多水的气球爆裂了一般,传承着噗哧一下沉闷的感觉,一股腐烂般的空气从绯乃香设置的结界中喷涌而出。
然后——,
『已经……好了吧?』
这一次,吾辈也听到了。
蕴涵着阴暗的喜悦之情, 一声尖细的少女轻呼,由吾辈尖尖的耳朵里面传了进来。
那个声音的感觉从外耳嗖的一下侵入,充满了内耳,缓缓地深入到了脖子内侧,由此向全身侵蚀了进来。恐怖之气在薄薄的一层皮肤下传播,一直传到了爪尖,然后这份恐惧化为了颤抖,再次从四肢传回到了头上。
就连吾辈也像是被绑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就是如此可怕的声音。
命自然不必说了,而绯乃香应该也听到了吧。
命从嗓子里挤出了「啊啊」的一声,两腿发软一屁股当场瘫坐了下来,绯乃香捂着双耳,像是要挥去什么般拼命地摇着头。
然后,吾辈意识到——『还没好啦』的声音,还没有发出来。
下一个瞬间,少年尖叫着从绯乃香的结界中冲了出来。他完全陷入了错乱之中,仿佛要逃离那个声音般,朝着通往神殿外的拉门笔直跑去。
「我……我、受不了啦!好……好了啦!!」
从少年的口中说出了绝对不能说的话——吾辈有一种感觉,仿佛听到了少女的低声轻笑。
……怎么会搞成这样。想要阻止他,吾辈却又是这种身体。虽说是个孩子,可一个全力奔跑起的人,吾辈是不可能阻止得了的。
命是完全茫然自失了,无奈之下吾辈只好跳上了绯乃香的肩膀,对着她依然捂着的耳朵大喊起来。
「喂,绯乃香!你振作一点啊!这样下去那个少年就要消失了哦!」
听到这个声音,绯乃香终于恢复了清醒。
她立即就掌握了情况,但是已经晚了。
少年从绯乃香和命之间穿了过去,粗暴地打开了拉门,就那样冲到了外面。
「快追,绯乃香!」
「我知道啦!」
吾辈也从绯乃香的肩膀上跳了下来,然后跟着她来到了外面。
一瞬间——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掉下了一双鞋子。
那双童鞋在吾辈和绯乃香的面前慢慢地落下,掉在了地面上,然后像球一样骨碌骨碌地滚到了石阶上,就如同是刚脱下来般整整齐齐地左右摆放好了。
——神隐,是只留下鞋子的。
从少年冲到神殿外面至今,才刚过去短短数秒而已。
然而在洒满了夕阳的神社境内,已经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少年的身影了。
「……怎么会这样。」
绯乃香还保持要要出去的姿势,放在拉门上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
——是吾辈们失败了。
这一事实不禁让吾辈颤抖了起来。
不过,在进一步深思之前,从吾辈的背后传来了一阵劈头盖脸的怒吼声。
「喂,妖怪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命终于恢复了神智,她那失去了血色的脸上,眼睛都快竖起来了。
「没怎么回事,就是吾辈这些人输了,那个少年被隐去了啦。」
「啊啊?谁问你这种事了!不是这个啦,不是这个,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会在这里啦!?」
「……那个人?」
「对啊!就是刚才那个少年的旁边,低着头的那个少女啦!!」
「你在说些什么呢?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啦!为什么,长着那种像鬼一样的角的、那个人会在这种地方啦!为什么要在那个少年的旁边低着头啦!还有,为什么在那之后就像一阵烟一样消失了啦!实在让人无法理解吧,那种样子呀……简直就好像不是人类了嘛!」
「冷静一点,命!你用吾辈也能听懂的方式好好说明一下吧。」
「你怎么不明白啦!我是说,我是说为什么——沫莉、会在这种地方啦!」
…………你说、沫莉?
「为什么沫莉、会用那种像鬼一样的模样和动作念叨什么『已经好了吧』,我就是让你告诉我这个啊!你个笨蛋猫!」
——不可能!你在说什么呢,命!你说,沫莉?
——你说是沫莉在念叨?
那么,那个可怕的声音就是沫莉,是这样吗?
这样的话……那简直就像是沫莉……沫莉、成了隐之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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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七 千里眼与怨灵母女

果然把命带来是正确的,吾辈这样深切地感受道。
和预想的一样,命的眼中,映照出了很多吾辈和绯乃香看不到的东西。
等命恢复了平静之后,整理了一下她看到的东西,从而明白了许多情况。
命问「哪个孩子?」的时候,她的眼中看到的,除了被附身的少年之外,还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少女。
据她说,那个少女刚开始是低着头的,所以她没认出来,那究竟是谁。
少女紧紧地贴在那个双眼布满了血丝、抱膝坐着颤抖着的少年旁边,低垂着头正坐着。
那样看上去两人都有些异常,有种异样的气氛,究竟哪个才是被附了身了孩子,命对此就搞不明白了。
但是,当那个低着头的少女抬起头来的时候,情况就突然改变了。
气息变了,空气沉淀了下来,然后那个令人寒毛倒坚的声音,在当场所有人的耳边轻轻响起。明明是对着那个少年轻语的,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同步接收到了。
不过让命颤抖的原因,并不仅仅是感受到了那种恐怖至极的气息。
那个少女妖物所展现的容貌,是她曾经见过的。
在那个少年旁边低着坐着的少女外形的妖物,是国东沫莉。
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沫莉,在那个少年说出「好了啦」的瞬间,顿时长出了角和尖牙,那是鬼的模样——命这样对吾辈说道。
对此吾辈当然感到十分惊讶,但令吾辈意外的是,就连不知道怨灵之事的绯乃香,也对命所说出的少女名字作出了反应。
绯乃香听到沫莉的名字后,说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对沫莉的名字有印象,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与其让我说,还是让你们看一下比较好吧。」
说着,绯乃香拿出了一张罗列着将近十个人名字的表,在那张表的最上面,就写着“国东沫莉”的名字。
「我在车里跟你们说过吧,我让信用社调查过,除了玩捉迷藏的那些孩子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失踪的孩子。这张表呢,就是调查结果了哦。这些就是失踪孩子的名字,而旁边的日期则是估计他们失踪的时间。」
在沫莉的名字旁写着的日期,正好是一周之前。
正是怨灵出现的一夜过去之后,沫莉从藤里家离开的那个日子。
就是说在沫莉挥手告别了我们回母亲身边的那一天,她的行踪就不明了,情况就是这样。
「喂……不是吧……」
命无意识地呢喃着。吾辈倒希望是哪里搞错了。
但是无论姓名还是年龄,都与那个沫莉完全一致。同样是在市区内,如果这真的碰巧是别人的名字,那究竟得是何等天文数字般的概率呢。
「因为根据时间排序,她是第一个失踪的孩子,我觉得可能有什么缘故,就记住了她的名字……不过看起来,应该说果然如此了吧。」
听到绯乃香夹杂着叹息的声音,命一下子坚起了眉毛。
「喂,果然如此是什么意思啊!你想说沫莉果然干了什么事情啊!你说说看啊!」
血气上涌的命逼问了起来,但是绯乃香将意识切换到了驱邪师巫女的身份,在满脸怒容的命面前也丝毫没有怯意。
「老师,你生气也是无法改变结果的啊。无论你再怎么生气……那个叫国东沫莉的少女化身成了引发神隐的妖物,尽管很遗憾,这一事实也是不会改变的啊。」
「你、你这家伙!!」
命一把向绯乃香的胸口抓去,却被吾辈在一旁用尾巴扫落了她的手。
「住手吧,命。」
「别拦我,妖怪猫!」
「现在绯乃香说的是对的!绯乃香没有说沫莉的坏话,她是在把沫莉的状况告诉你啊。要是没有这张表,吾辈也无法作出确认。甚至可以说应该要向绯乃香道谢才行。」
「可是啊!」
「闭嘴!连冷静地判断状况也做不到的小孩子就别说话了,太烦人了!」
在吾辈一反常态的压迫力之下,命尽管依然瞪着眼,终究还是紧咬着牙根沉默了下来。感觉她是勉强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全部塞进了肚子里面,她的眼角还含着泪珠。
…………抱歉了啊。
说实话啊,吾辈其实也不愿意承认,那个沫莉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但是既然根据实际情况已经有了这么多的证据,也就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了吧。
不承认的话,就无法进入下一阶段来解决问题。
……对着一个孩子直接说你是个小孩子,吾辈的说话方式也实在有些过分了啊。
甚至可以说不够成熟的其实是吾辈吧。
其实,吾辈也是跟你一样的呀,同样的缺乏冷静哦。
所以说,抱歉请原谅吾辈吧,命。
「——绯乃香,吾辈有几个问题。」
「我会尽可能回答的。」
「没关系,只是对情况作一个确认啦。——首先是一系列的神隐,都是从沫莉失踪了‘之后’开始的,这一点应该没错吧?」
对于吾辈的话,绯乃香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那个名叫沫莉的少女之前,并没有发生过被认为是神隐的事件。对了啊,一般来说把她作为第一个受害者也是有可能的……不过,老师已经看到了吧。」
——不错,命看到了,她看到了沫莉引发神隐的那一幕。
「那个孩子化身成了隐之神,接下来其他孩子的神隐就开始了,这么考虑应该是正确的吧。」
应该是吧,是沫莉把玩捉迷藏的孩子们隐去了,这一点大概是没错了。
「那么啊,这个妖物已经引发了那么多的怪异事件。依你看来,消失了的国东沫莉现在是处于怎样的状况呢?」
你要我把这一点说出来吗?——绯乃香以冰冷的目光责难着吾辈。
吾辈也明白自己是问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这也是想了解一下身为同行的绯乃香的意见,是为了作出更为慎重的、没有错失之处的判断啊。
吾辈微微低头,表示了一下歉意。
「老师所看到的是长着角和牙的模样——就是说她变成了鬼吧?这个国家,自古以来就是将死者称为鬼的。完全是名副其实吧,入了鬼籍哦。既然引起了那么多的事件,她就不可能是个半吊子的妖物了啊。首先可以毫无疑问地确定她已经死了吧。」
听到绯乃香的话,命呯的一声砸了一下柱子。
她这完全是破罐子破摔了。因为吾辈让她闭嘴,也因为无法在两个术士间的谈话中插嘴,命就用砸东西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感情。
沫莉变成了了鬼——命也凭自觉感到了其中蕴含的不祥之意,所以才如此焦躁不安。
仅就目前听到的情况而言,绯乃香的推测每一点都是正确的。因为那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选择出可能性最高的结论。
所以,吾辈从现在开始也要消灭私情了。
为了收拾事态,就以阴阳师的身份来冷静地思考吧。
……相信这样做,也是为了化为了鬼的沫莉好啊。
「喂绯乃香,吾辈有一个恳求。这件事啊,能不能完全交给吾辈来办啊?吾辈并不是想做什么坏事,只是万一搞砸了的时候,不要提到荒津家,就宣称是藤里家做的就行了。所以说,拜托了,请让吾辈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办吧。」
吾辈在桌子前用前腿支地,深深地低头鞠了一躬。绯乃香看着吾辈的尖耳朵,眯起了眼睛,
「……可以啊,反正这事已经超出我的能力了。这个神隐的妖物,就交给你来处理吧,随便你怎么办了。我就听从猫又的指示,好好领教一下你的手段吧。」

神隐,那绝不是失踪的人就不会再回来的怪异现象。
当然,就那么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的传说也很多,然而也有无数的故事是,消失的人又回来了,重新恢复了正常生活的。
因此就算不想什么办法,那些孩子也是一定会回来的。
而且恐怕还是——从沫莉曾经玩捉迷藏躲藏过的这个大橱里回来啊。
——不错,吾辈现在就在那幢废屋里,所站在位置,正是这个大橱前面。
当那些玩捉迷藏的孩子们先后消失的怪异事件、与国东沫莉联系了起来的时候,吾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大橱了。
——沫莉在廊子上说起过与母亲的回忆。
年幼的沫莉为了逃避父亲的暴力,曾被藏在这个大橱里。
在母亲所扮演的鬼说「好了哦」之前不能出来,并非是躲避鬼,而是被鬼藏了起来,那就是这么一种——特殊的、捉迷藏。
化为了隐之神的沫莉,按照这种特殊的捉迷藏规则,将孩子们藏了起来,首先这是毫无疑问的了。
回想一下在秋叶神社的神前,少年消失时的情况,这一点就很明显了。
少年是在说出「好了啦」之后消失的。
根据命所说的,沫莉的模样就是在那个时候变化成了的。
换言之,沫莉就是听了那个声音化为鬼的——她所玩的那种特殊的捉迷藏中的鬼。
这太荒唐了,或许你会这么想。但是,鬼来回游荡正是捉迷藏这种游戏的本质。
听到「好了啦」这个声音,沫莉就把孩子藏了起来。
——这样一来,前后条理就吻合上了。
正因为如此,孩子们要是回来的话,就是从这里出现了。
沫莉被扮成鬼的母亲藏起来的大橱。
轮到沫莉当鬼的时候,她要藏人就应该是在这里了。
把这个大橱打开看了看,现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完全是空荡荡的。
他们是被真正的妖物隐藏起来的,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找到。
不过,这个大橱是一定会成为出口的。
——现在想想,沫莉和樱子相遇的时候,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虽然没有问过,但吾辈已经想到了答案。
估计是这里有着沫莉的回忆吧。关于变成了怨灵的母亲,最为温柔之时的回忆啊。
这个大橱,对于沫莉而言就是母爱的象征。
正因为如此,在痛苦的时候,沫莉才会独自一个人躲在这种地方。
如此倾慕自己母亲的少女,为什么会遭遇到这种事情呢?
……恐怕,沫莉是被杀害了,而她的尸体则被藏了起来。
「估计这就是真相了,但是就像是对命所说的那样,在找沫莉的尸体之前,还是将之当作神隐吧。」
这与如今发生的其它神隐事件不同,是作为导火索的第一次神隐。在这之后的神隐全都是真正的怪异事件,但只有沫莉消失的这次神隐不同。
因为当时还没有名为沫莉的那个隐之神,隐藏了沫莉不可能是真正的神隐。
因此生成怨灵与这些神隐的事,其实是相关联着的一系列事件。
回想起此次事件,是完全可以用鬼的故事来解释的。
为什么吾辈与沫莉在廊子上交谈的时候,没有察觉到呢。
如果吾辈有更强洞察力的话,说不定就能够阻止在沫莉身上所发生的神隐了啊。
沫莉那超越了命的见鬼之眼的眼睛——千里眼。
这个千里眼的名字由来,其实也是个鬼。
曾有一个视力出众的绿鬼,被名为妈祖的道教女神所差遣,他的名字就是千里眼的由来了。
就是说所谓的千里眼其实就是个鬼。
这也就意味着,沫莉与她的母亲其实都是鬼。
现在想起来,拥有千里眼的沫莉曾说过「驱除鬼」的话——这句话,指的究竟是哪个鬼呢?
吾辈越发想要深入探究下去了。
说不定,如今的这副惨状早就被沫莉的千里眼不知不觉地预见到了,于是她才在无意识间说出了若有所指的话语吧。
驱除鬼吧,从她这样拜托樱子开始,发生了这些事件。
那是被成为了鬼的母亲瞪着,拥有着鬼的力量的女儿化为了真正的鬼,然后接连引发了神隐事件,这样一连串关于鬼的怪异传说。
但是,现在——现在所有的人物还没有全部登场吧,吾辈这样疑惑着。
千里眼是被怨灵隐藏了起来,成了隐之鬼。
话虽如此——那个沫莉,难道就这样变成了伤害他人的真正的鬼吗?
正如同生怨灵是因为憎恨而化的,人要化为鬼的时候,其中必有怨念纠葛。
确实……被杀害了的话,心里是会有怨念产生的,那就是普通人的心。
但是,这次是沫莉。
那个少女,难道会——对自己母亲怨恨到如此地步吗?
当然,沫莉母亲分明是那么爱沫莉,却会被足以令自己化为了鬼的憎恶所囚禁。
同样的,沫莉或许也被怨恨支配了心灵,以至于连吾辈的心意都无法传递给她了。
然而即便如此,吾辈也始终无法释怀。
这也许只是吾辈充满希望的看法,可是啊,如果是那个沫莉,就算是被母亲杀了,似乎也是能够原谅母亲的,吾辈有着这样的感觉。
所以,吾辈是这么想的。
这次的怪异事件,无论从哪个角度仔细审视,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即使如此,在其更深入的部分,会不会潜藏着另一个的鬼,而那个鬼,才是将沫莉变成了真正的鬼的元凶,吾辈有着这样的感觉。
如果绯乃香听到这种想法,搞不好会直接将之抛诸脑后。
她大概会取笑说,这种毫无根据的推测只不过是美好的愿望啦。
即使是这样啊,吾辈还是愿意相信。
——好吧,总而言之,吾辈在等待命与八云关于最初的神隐的分析报告。
吾辈将打开的大橱按照原状关了起来。
现在只能等那两个人的消息了。虽然还有点早,姑且还是检查一下邮件吧。
正在吾辈这么想着,打算把放在房间角落里的包打开时,听到有什么人踩着楼梯走了上来。
——大概,是绯乃香吧。
绯乃香说了要听从吾辈的指示,而给予她的任务就是在这幢废屋的一楼待机。可能是她想确认什么事情,于是走了上来吧。
虽然对她说过不要走动……不过反正消息还没来,也没什么关系吧。然而还是要指责她一下,别离开自己的岗位,想着吾辈转过了头,然后浑身都僵硬住了。
…………不,不只是吾辈。
看见四脚着地,只有脑袋转向了门口的吾辈,‘走上了楼梯的那个人’同样瞪大了眼睛,就那么僵住了。
而吾辈没有把手机拿在手上,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要是看到吾辈盘腿坐着翻包的模样,那才真是无法蒙混过关的情况了。
在月光的照射下,站在废屋走廊中的到底是谁呢——就是樱子。
怎么会!!吾辈的喉咙里差点不分状况地窜出尖锐的声音来。
而将之熄灭了的,是樱子抢先爆发出来的一声仰天大喊。
「哎、呜哎哎哎哎!!…………球、球球?……你是、球球吧!?」
仍然穿着制服的樱子走进了儿童房间,一屁股坐在了吾辈面前,接下来用双手把吾辈举了起来,盯着两腿间凝视了一会儿。
「嗯,一点也没错!这家伙毫无疑问……就是我家的球球啦!!」
…………喂!你在看哪里,你是靠什么来判断的啊,你这家伙!
带着一些抗议的含义,吾辈低低地「喵」了一声,樱子略微冷静了一下,轻轻咳了一声之后,把吾辈放了下来。
「哈……不过话说回来,真是吓了我一跳啊。那、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呢,球球。难道猫的地盘有这么大吗?」
注视着放到了地板上的吾辈,樱子保持着坐姿歪了歪脑袋。
……其实想问问『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的,应该是吾辈才对。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啊,不过既然球球在这里那也正好吧。喂,球球,我想瞧瞧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你能看得见吗?」
说着,樱子指向了一个方向,那正是吾辈以前确认过的『鸣屋』所在之处。
「猫能看见很多东西吧?球球你能不能看见什么啊?」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可、听到我这么说你也很为难吧,你又不能回答我嘛。」
最后,樱子啊哈哈的笑了起来,抬头看着她的脸,吾辈猜出了樱子到这幢废屋里来的大致缘由。
「呼……我呀,果然是没有才能的吧。这个样子,无论被绯乃香小姐再怎么说也是没办法的吧。说我碍手碍脚的……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樱子到这幢废屋里来的理由,就是来看看曾经出现在这里的妖物。
不,她甚至有可能还想过,如果还有妖物的话,就再次驱除掉吧。
除了藤里宅之外,樱子遇到过的妖物就只有后山的那只妖狐和犬神,还有就是这幢废屋了。
再怎么说她应该也明白后山的事情已经彻底解决掉了吧。
所以她就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幢她曾经亲自与妖物接触过的废屋啊。
——真是愚蠢哦,樱子。现实啊,并不是如同RPG一样那么轻松的。你以为那样随便驱除几个妖物就能积累起经验值来了吗?
比起那种事情来,你应该还有更需要优先想到、优先考虑的事吧?
「这里好像也是有鬼的吧……命和小沫莉好像都能看见那些鬼,可是我却什么都看不见,只感到房间在摇晃,完全就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樱子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吾辈所画的符咒,然后啪的一声把它贴在了墙上。
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既然这里已经不再是『鸣屋』了,符也就用错了。
无论樱子的力量有多么强大,这么做也是不可能发生什么作用的。
而且……就算是发生了什么作用,樱子也是无法知道的。
「喂?怎么办才好呢?我要怎么做,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阴阳师呢?我要怎么做……才能像命和小沫莉那样看得见呢?」
——说实话,自从起居室里的那件事以来,吾辈一直在为樱子的将来而烦恼。
那一天,吾辈确信了,樱子看不见灵一类的东西这种状况,是有所异常的。
如果只是看不见力量微弱的『鸣屋』还算情有可原,但是樱子面对数量那么庞大的饿鬼,竟然连一个也看不见。大概就算是让怨灵站在她面前,她也看不见吧。
除了有着实际躯体的吾辈之外,樱子能看见的妖物就只有八尾了。只有那个最强的妖狐,才是唯一能被樱子看到的妖物。
坦率地说,这样比一般人都不如。命则正相反,虽然也有因为她那出奇的迟钝而看不见的东西,但眼力与感觉却远远地凌驾于樱子之上了。
恐怕从很早开始就是这样了,只不过因为不打算让她成为阴阳师,吾辈和春子都没有察觉到而已。
——本应该作为比任何人都要优秀的阴阳师而诞生的、藤里家的第七代家主。
由于不想让樱子继承家业,吾辈原先也没有对此产生什么疑问,可是在这种情况下看来,“藤里家第七代”这一束缚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呢?
说不定第七代家主这一束缚,其实是一个诅咒吧,吾辈这样想道。
正如人们所知的七代之祟这个词一般※,在关于诅咒的方面,第七代是有着特殊意义的。
(※注:日语中有“杀了猫会作崇七代”的成语,意思是说猫是很记仇的,如果杀了一只猫,其子孙七代都会不停作祟。)
对于藤里家而言,是积累了七代人才到达了这个境界,然而拥有着超绝力量的第七代,就如同被保存到腐烂了的宝物一般,完全看不到妖物。
一代代积累下来的力量化为了泡影,就像是被丝绵悄悄地勒紧了脖子般,成就了第七代的藤里家在不知不觉中被诅咒了。
终于迎来了梦寐以求的第七代,藤里家作为阴阳师的名誉却反而陷入了绝境。
这么想想,樱子的眼力与咒力的不平衡就突然有了解释。
——不,真相还不明了啊,这只是吾辈自己的想象。说起来就算真的有那种诅咒,那又会是谁、以及是出于什么缘故才对藤里家施加的呢。为什么中了诅咒的藤里家,没有看破这个诅咒,流传了下来呢。其中有着许多矛盾。
所以就当这是妄想吧,算是吾辈自己的臆测。
但是现实情况是,如今樱子的眼睛在正常生活中丝毫没有任何逊色之处,然而要作为一个阴阳师,却有着致命的缺陷。
——因此,如果要把她拉回去,就要趁现在了,吾辈也开始这么想了。
虽然樱子知道了妖物的存在,但是既然她看不见,就不是不能再次回到普通的生活中去的。
即使是无法忘记妖物横行的黑暗世界,可既然看不见,要选择毫不在意地生活下去的道路,应该还是有可能的。
正因为如此,吾辈就越发不能对樱子说话了。
与路上的野猫妖物擦身而过这种事暂且不提,要是知道了与自己住在一起的猫其实是个猫又,那就没办法毫不在意地生活下去了。
如果樱子知道了吾辈的真实身份,对于世界的认识,无疑就要固定下来了。
虽说不知那算好事还是坏事,但樱子未来的道路想必会变得有些狭窄吧。
樱子是如此的烦恼,可以的话吾辈也想给她出点主意。
不过,由于吾辈与樱子的距离太近了,那是做不到的。
「我呢,很懊恼哦,为自己看不见而无比懊恼哦。」
樱子对着吾辈独白着,她的眼中不知何时渗出了泪水。
「被一个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人那么说呀,真是丢脸哦。」
樱子继续倾吐着无处发泄的想法。
「这个样子的话,我就没脸去见奶奶了啦,没法让她安心了啦。」
然后樱子双手撑地,泪水开始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吾辈几乎就要立刻说出话来,还是拼命地忍住了。
有一点懊恼算什么事呢?区区苦水有多少都能喝干。
艰辛痛苦的经历不断重复,最终指尖才能接触到一个境界。
那与是不是阴阳师没有关系,而是更接近普遍性的事。
别执着于那种无聊的事了。说什么没脸见人的啊,春子要是听见这话肯定要嗤之以鼻了哦。
——现在就自己承担痛苦吧。承担了这么多的痛苦,总有一天一定能够获得与之相应的回报。

终于哭够了的樱子,抱膝坐着呆呆地看着吾辈。
吾辈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舔舔自己的前腿挠挠脸,持续漫不经心地梳理着毛。
「啊~啊,对球球说了好多话啊……再多说点简直就是发牢骚了吧。」
完全就是啊,吾辈在心里回答道,暗自苦笑了一下。
「还是回去吧,看样子待在这里也没什么办法。」
樱子的笑容显得有些凄凉,不过听到她的话,还是令吾辈放下了心。
当然,吾辈不可能忘记来到这里的目的。
看起来樱子总算是要离开这幢废屋了,吾辈这样算计着。
问都不用问,这里肯定要变成一片战场了。在命那边的消息过来之前,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让樱子出去才行。
总之吾辈是发出了一声表达同意的「喵」,这时樱子双手托在吾辈的腋下,把吾辈抱了起来。
好吧,找个合适的机会闹一下脱身出来吧,正当吾辈这么想时,
「好啦,球球也回家吧。虽然不知道你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不过已经好了哦?」
就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
——房间里的空气,刹那间发生了巨变。
原本静逸安宁的夜晚气氛,眨眼间开始凝固了起来。
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气嗖的一下流了进来,眼看着室内就充满了灵气。
仿佛有目光从房间角落里射来,产生了非同寻常的气氛,这空气实在太过异常了。
——什么!这种感觉,难道是!
一股与在那个秋叶神社的神前时相同、甚至可能更为强大的可怕气息逐渐支配了整幢废屋。
这是一个偶然,樱子完全没有在意,碰巧说出了一句话。
想都不用想,原因就是刚才的那句「好了哦」。
樱子自然不可能在玩捉迷藏,但是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糟糕了。
这里正是各种因果起始之地。
在这个场所说一句「好了哦」,作为诱因真是太充分了。
隐之神——沫莉,已经来了。
就在惊愕着的时候,室内的空气逐渐冻结了起来。
如果旁边的人是命,她的牙齿肯定已经咔嗒咔嗒地打起战来,合都合不拢了吧。
不过现在抱着吾辈的,是樱子。


是连一个妖物都无法如愿看到、感觉到的樱子。
「咦?一下子变老实了啊,怎么回事呢?」
樱子轻轻地发出了笑声,就像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般抱住了吾辈。
——她果然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对这异常的气息。
樱子一丁点儿也没有理解,这事态有多么紧急。
吾辈试图从樱子的手中挣脱出来,但是妖气实在过于浓厚,吾辈四肢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完全动弹不得。
然后,

在昏暗之色又浓重了一层的房间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少女。

樱子的背后,一个娃娃头的发型、头发垂落在左右两侧、穿着白衣服的少女,低头站在那里。
她的模样,与命所说的完全一致。
这次不知是因为力量更强大了,还是在这个地方的缘故,
就连吾辈的眼睛——也能看见沫莉了。
「行了……既然晚饭还没有吃过,就买点什么东西回去吧。球球有什么想吃的吗?」
樱子什么都不知道,天真无邪地笑着。
她那欢笑着的口中,已经说出了『好了哦』这句话。
正因为这样吧,低着头的沫莉以僵硬的动作缓缓地抬起了头。
就在这个过程中——从沫莉背后的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下颚。
简直就如同画在空气中的画被切开了一般,这张嘴的鼻尖到下巴的高度几乎与地板到天花板齐平。
尽管双唇紧闭,依然有上下各两颗牙齿探出了唇外,那是一张巨大的鬼口。
沫莉原先低垂着的脑袋,完全正面朝向了这里。
正如命所说的,她头上长着角、牙齿伸了出来,毫无疑问是一张鬼脸。
但是——沫莉在哭泣着。
她用充满了歉意、凄寂悲伤的目光注视着吾辈,同时泪水有如大雨般垂落,她是在哭泣。
直觉告诉吾辈——这不是沫莉的本意。
果然,沫莉并不是由于怨念而变成鬼的。
然后那张巨大的鬼口,猛地一下张开了口腔。
臭气飘散,那张足以覆盖整个房间的大嘴深处——是一片黑暗。
这间房间角落里积蓄的黑暗根本无法与之相比,那纯粹是一片沉重冰冷的黑暗。
看见了这一幕的瞬间,吾辈连后果也来不及考虑,仰起了身体——,
「快跑!樱子!!」
在樱子的面前大喊了起来。
同时,樱子的时间停止了。
她瞪大了的双眼一动都不动,以犀利的表情注视着吾辈。
樱子微微颤动着张开了嘴,正想要说些什么——。
一瞬间,一阵大风吹过。
明明是在室内,樱子背后的鬼口中却突然汹涌吹出了一股猛烈的强风。
事出突然,吾辈连支撑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就从樱子抓着的手中脱离而出。
吾辈就这样被风带着飞了起来,撞在墙上之后落了地。
那是一刹那间发生的事,对吾辈自己而言也是一眨眼的工夫。
然而,在风停下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没有樱子的身影了。
而沫莉和那张鬼口,也理所当然般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然后,天花板的阴影中,不知从何处掉出了一双皮鞋。
那双皮鞋在地板上跳动翻滚了过来,停在吾辈面前整齐地左右摆好了。
至于这双皮鞋是谁的,还要去想就太愚蠢了。
吾辈微微抖动着鼻子,在一双鞋子面前一言不发,陷入了沉默。
打破了这片沉默的,是一阵沿着楼梯跑了上来的脚步声。
「怎么了,刚才那种强烈的气息是!那家伙来了吗?」
本应该在一楼待机的绯乃香,站在了儿童房间的入口。虽然吾辈对她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自己的位置,但是如今察觉到了隐之神的气息,再怎么说她也忍耐不下去了吧。
「没什么事,你不用在意。」
「说什么不用在意……之前有什么人从大门进来了吧!我是按照你的指示没有动,可是感觉到刚才的气息,实在是——」
「没什么事,吾辈已经说了吧!!行了,回去吧!」
吾辈没有将脸转向绯乃香,只是看着面前的皮鞋,发出了怒吼声。
短暂的沉默。
不知是放弃了坚持还是意识到了什么,绯乃香踩着缓慢的脚步声回到了一楼。
在这个过程中,吾辈只是死死地咬紧着牙根。
用粗糙的舌头舔着上颚舒缓着情绪,吾辈尽量努力试图多少保持一点冷静,然而还是有不少冷汗流了下来。
冷静下来——要冷静下来啊。
对于自己的失态,以后要再怎么自虐都可以。
要责备的话,以后随便怎么责备自己都可以!
但是……现在不行,现在不能让大脑迟钝,不用去想任何没用的事情。
只要去想必要的事,好好整理一下情况吧。
——樱子她,神隐了。
这是毫无疑问的,无论有多么不愿意相信,也是无法否认的。
那么,要怎么办呢?
怎么办才好呢?
神隐——并不是不会回来的怪异事件。
那是只要处理手法没有错就会回来的怪异事件。
那么————就保持现状吧。
这样下去,毫无疑问是可以把手上的计划推进下去的。
只要那样,一定能让她回来。
樱子和其他那些孩子都一样,绝对是能够回来的。
相信吧,这是吾辈自己的判断,即使心存疑虑也不能改变。
比起现在焦虑的吾辈来,此前吾辈所考虑的情况,要值得信赖得多了。
接下来,吾辈从放置在一旁、仿佛溶入了阴影中的包里取出了手机。
命和八云还没有发来消息。
——那两个家伙差不多也该找到了啊。
又来了?难道又来了吗?
吾辈盘腿坐下,抱起了双臂,闭上双眼默默等待着。
一瞬间,刚才沫莉那张哭泣的脸庞、闪现在了眼睑上。
……吾辈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了,所以说,别哭了。
你所隐藏起来的樱子也好、其他那些孩子也好,吾辈必定会让他们全部回来的!

◇◇◇

这是一幢两层楼构造的老式建筑,外墙上覆盖着生满了锈的铁皮。感觉像是昭和时代的电影里出现的那种,但也可以说有些七十年代的风格吧……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呢。
总而言之,那幢就算再怎么往好听了说、也称不上漂亮的老建筑,却好像就是沫莉的家了。
在这幢建筑的前方,我藏在电线杆和附近房屋墙壁的空隙间,静静地观望着。
可、这样也太笨拙了吧,如此充斥着可疑气息的模样,简直让我自己都要吐槽了,但是因为实在找不到别的地方可以藏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所幸这是根没有电灯的电线杆,远远看过来是一片昏暗,我估计周围的居民也不太会注意到吧。……不过前提条件是,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
在我的背后,还有一个影子从电线杆后探出了身来。
在我与那幢不知名房屋的墙壁之间,蹲着既是八云又不是八云的、那个二点五次元级美少女——小八云(假)。
她说,她是收到了妖怪猫所发的、另外还同时发给了我的消息,我用手机确认着地图找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小八云的身影已经在等着了。
「我说,姐姐啊,请你再往前靠一点啦。我从刚才起就一直被你和墙壁夹在中间,很辛苦的。你的屁股是不是稍微变大了一点啊?……都是脂肪。」
「闭嘴,你个兽耳,去去!」
我生起气来,用全身体重往后面靠去,然后她的嘴里还像模像样地发出了「哎哟」一声。——真让人火大。
……呼,对着这个家伙我实在是没状态,我其实也知道,在这样的表面之下,其实是一个毛葺葺的穴熊啊。
不知怎么的,在这个怪、不、是怪的面前,我就像是看到了一张PS用过了头的照片,有种微妙的不安、无法平静下来的感觉啦。
「……喂,你是什么都能变的狢吧?既然如此,就变个不那么显眼的猫啊狗啊之类的啦。」
「那当然是可以变的哦————不过我坚决拒绝。」
「……嗯,我明白了。那我就退一百步吧,变成樱子的模样如何?如果是穿着相同制服的两个女孩子,就不像跟一个幼女站在一起那么显眼了啊。」
其实如果真的是两个女高中生藏在路边电线杆的阴影下,那才要被警察进行职务询问了,不过即便是这样,与其跟这副模样的家伙在一起,我还是宁可选择那种结果。
然而这个家伙一听之后,
「是啊,你说的也对吧————但我还是拒绝,就这样。」
「我说你,为什么啦!」
「哼……姐姐你真是的,一点都不明白哦。听好了哦?人就算知道那么干是乱来,也会逞强硬闯过去,有时就是有这种情况的。」
……嗯,真要说起来,这种情况倒确实是有的啊。不过听到刚才的话,我产生了一个强烈的疑问。在考虑那种问题之前……你这家伙,根本就不是嘛。
「对了,我曾经说过,这个模样是有“需求”的。不过如今市场上的“供给”已经是饱和状态了。既然如此,为了在过于激烈的竞争中生存下来,我也必须要策划一下自己的差异化定位了。具体来说,我就是想领先半步突破次元之壁,力图到达神之领域哦。——请你理解吧,这副模样,可以说是我同这个世界的一场圣战啊!」
换人!!妖怪猫先生,把这个家伙换掉!
这个家伙刚才所说的,一丁点儿都没有回答到我提出的问题!
话题只偏差了少许啊,这家伙提出的就全都是令人痛苦的想法了!
回去吧!拜托了你快点回去吧,马上就给我回去呀!
这个毛葺葺的家伙恢复原形的时候倒是出人意料地好沟通,可为什么变成了小八云之后就成了这副德性呢……。
算我求你了,别让这个家伙走出藤里家吧,妖怪猫先生。
我浑身一阵发冷,抱着电线杆拉开了与小八云之间的距离。
不知是否看出了我的这种心理状态,小八云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微微一笑抬头看了看我。
那又是一副看起来令人忍不住心跳的模样呀,有一种“带着温暖和熙的感觉,却又如同五内俱焚”般令人印象深刻的情绪、在我的心中呼啸了起来。
真是的……说实话呀,为什么我要跟这种家伙组成二人组啦。
——没错,说起来为什么我会在沫莉居住的房屋前,组成这种并非出自本意的组合,就像古老的侦探电视剧一样埋伏张望着,这一切都是出自妖怪猫的指示。

『你、去把沫莉找出来。』
这就是在看过了写有沫莉名字的名单之后,妖怪猫在社务所中分配给我的任务。
『你要我去找沫莉,那要怎么做呢?』
『很简单,到沫莉家去吧。其实这有一半是吾辈的直觉吧,沫莉恐怕是在自己家厨房的地板下面。』
在厨房下面……难道就是所谓的减人口?——绯乃香这样说道,但是妖怪猫完全没有理她,只是用严肃的目光注视着我。
仿佛被它的眼神所压迫,我也开口询问了。
『……沫莉在那里吗?那我只要把被关在那里的沫莉救出来就行了吧?』
『不……生死是没有关系的,吾辈说的是‘把她找出来’。你要做的就是把被她母亲藏了起来的沫莉找出来,那就行了。』
『你在说什么呢!什么没有关系,那样是……不行的吧。如果不是活着的,就算找到也没意义了吧!』
我拍着桌子逼问着妖怪猫,但是它高高扬着的眉毛一动也没有动。
『意义是有的呀。要是作为人类的你找到了沫莉,神隐就崩溃了。』
『——哈啊?什么意思啊。』
『这样啊……想想“浦岛太郎”吧,那个故事想必你也听过,就是主要以太郎的视点所描绘的龙宫城生活。不过如果将视点变成太郎双亲的,那就变成一个神隐的故事了。在不知道龙宫城生活的双亲看来,只能是太郎是某一天在海边消失了,成为了被隐藏起来的孩子哦。被海隐掉了。』
想像了一下妖怪猫所举的例子,我情不自禁「哦」的一声反应了过来。接着妖怪猫毫不停顿地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说啊,神隐其实并不是消失者本人的故事,而是由留了下来的一方所传出来的怪异事件。浦岛太郎事实上是神隐了,但如果在一个没有任何人看到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大浪把太郎给卷走了,那肯定也同样会被当成是神隐来流传的。换言之所谓的神隐,其实就是个标签,是由于不知道消失的原因,而在事后贴上的标签,那才是神隐这种怪异现象的真正面貌。』
我不禁点了点头。
『所以说啊,你就去看看吧。然后,将真相揭露出来。化为了隐之神的沫莉,她的神隐并非神的所为,而是在被她称为母亲之人的引导下所做的,你要将这一真相大白于天下。这样一来,就能撕掉沫莉那张神隐的标签了。』
『是这样啊。……明白了啦,我去了哦,我会帮你好好看看的。不过啊,事到如今再揭露出那次神隐是有人制造出来的,那不知道事情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从你看到的那一瞬间起,沫莉消失的理由就不再是神隐了,而是人的行为。那么经过了神隐、成为了隐之神的沫莉,就能重新变回人类了。』
『你说,重新变回人类?』
『遭遇了神隐后,沫莉成为了隐之神。不必多说了吧,其中是不可能没有联系的。既然沫莉是因为遭遇了神隐才会成为隐之神的,就要把这样的逻辑打破。只要不是神隐,这事就是单纯的非法拘禁了哦。只要消除了被神带走之后成为了神的可能性,留下来的就只能是人啦。』
『原来如此啊……』
『然后对于而言,是不可能引发真正的隐的,那么这种矛盾,就会波及到沫莉所引发的其它所有神隐事件了。就如同时间悖论一般啊,如果最开始的神隐不是真的,由此而起的其它所有神隐、也会连锁式地消除了。』
『……可是哦,要是就那样让所有的神隐都消失了……留在那里会是……』
『——所以说啊,就要你去看看了,你要去看到沫莉在那里啊。你去看见她,让神隐崩溃,将沫莉从隐之神的状态解放出来。』
——直到最后,妖怪猫也没有说去把沫莉救出来
那意味着什么,既使我这样的笨蛋也是明白的呀。
明白的啦……其实我也明白的呀。
可是我真的不愿意承认。
在我亲眼看到之前,我是一丝一毫也无法接受的啦。
『……你别抱什么期望哦,会很痛苦的。』
在交待完之后,妖怪猫喃喃地这么说了一句,我极力忍住了差点一下子涌了上来的泪水。
——没关系啦,这种事呀。无论事后会有多么痛苦,也是无所谓的啦。
总之神隐这回事,就是因为搞不清楚状况才变成神隐的是吧?
既然是这样呀,就别下定论啦,别从一开始就下好定论啦。
自从沫莉消失,已经过去一周了,我知道那基本是不可能的,可是呀……可是如果连一个相信的人都没有,沫莉也实在太可怜了啦!

「你没事吧?小姐。」
听到小八云叫我的名字,让我一下子恢复了清醒。
似乎是由于意识在回忆中沉浸得太深了,我的眼角略微有点模糊。我静静地调整了一下变乱的呼吸,以免被人发现。
「啊啊,我没事啦。」
「那就好了。」
小八云不知是不是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淡淡地微笑了一下。
……根据她的表情来看,大概是前者吧。披着这个外表的家伙,总是和妖怪猫在一起的,这点小事应该是能察觉出来的吧。
在我有些不太舒服地想着时,小八云缓缓地指向了沫莉所居住的房屋门口。
「请多加注意啊…………已经出来了哦。」
我顿时紧张地看了过去。
正如她所说的,在楼房的前面,站着一个打扮得颇为干净漂亮的中年女性。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往电线杆的阴影里躲去。
她是从房里出来的,看样子恐怕就是沫莉的母亲了。
——就是那个据推测将沫莉藏了起来、化为了生成怨灵的母亲。
在外面走廊中的荧光灯照射下,勉强能分辨得出她的容貌来。的确,感觉与沫莉略微有些相似之处。
不过更重要而且最关键的是,她那疲惫的表情让我很在意。不,因为光线很昏暗,其实我也没法看得那么仔细啦,但是那种感觉还是蔓延了出来啊。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好,就好像有种浓浓的疲惫之气般的东西从她全身发散了出来。
这位母亲握着门把手,在外面转动了几次。
我忽然察觉到,她那只没有转把手的左手上包着绷带。不是那种正规的石膏绷带,看上去有些杂乱,好像是自己包的。
难道说——这是沫莉抵抗过的结果吗?
由于拼命地反抗,把母亲的左手抓伤或是咬伤了之类的……这种像是看多了惊悚片所产生的想象一瞬间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然而我觉得不太吉利,又打消了这念头。
说不定沫莉是感冒了,正躺在床上休息吧,我仍然没有舍弃这样的希望。
我在神社里看到的那个鬼也好,妖怪猫和绯乃香的推测也好,这些全都是搞错了呀,其实沫莉只是稍微有点感冒,才一直在家里没有出门,我想的就是这种结局呀。
然后见我突然来到她家里,她吓了一跳,还有些摇摇晃晃的就想给我倒茶什么的,接着我要代她去做,却在厨房里把茶叶弄洒了之类的啊。
还有、还有呀,她会说「最近,妈妈变得很温柔哦,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哦」,说着,她躺在被窝里,显得真心高兴地笑了起来之类的呀——。
这种有些不着调的结尾,其实也挺不错的吧,我是很期待能有这种情况的啦。
我们在短短十几米之外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沫莉母亲离开房子。
接着确认了她并没有留意到我们、就这样走了之后,我和小八云终于从电线杆后面钻了出来。
我和小八云没有发出脚步声,悄悄来到了沫莉家楼房的门口。
我伸出手试着转了转门把手,大门果然是锁着的。为了慎重起见,我检查了一下邮箱,可是找出来的就只有好几封催款信。
——那么,接下去该怎么办呢?好吧,说实话,钥匙这种事我还是有所预料的哦,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是打破窗玻璃,但是可以的话还是不想那么干。查看了一下邻居的门牌,我了解到总的来说这幢楼里基本上没几个住户,不过即使是这样,我毕竟也是个善良的小市民,对这种粗暴的手段在道德方面还是有很大的抗拒心理。
这种时候真想用稳妥的方式解决啊,我抱着双臂正在喃喃自语着,小八云突然跳到了我的面前。
「请往后退,小姐。」
「往后退……你这是要干嘛?」
「接下来,我要对这扇门使用魔法。」
「魔法!?……你不会是想说妖术吧?」
「不,是魔法哦。行了就请你转过身去闭上双眼吧,因为魔法是不能让别人看见的啦。」
我心里不太舒服,总感觉无法接受,不过反正我也没什么办法,让这家伙干点什么也没损失。好吧,如果她真能顺利解决的话我也是乐见其成啦的。
所以我就照她说的,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好了吗?」
「行啦,其实也没什么嘛。」
「那个,首先是……叮叮铛铛咚咚嗒~,接下来就是开锁环节喽~,把这边这样拉住再把这边压住,然后是这样…………嘿呀。」
————咔嚓。
「这、喂喂!你等一下!」
听到一个毫无抵抗的金属滑动之声,我不禁条件反射式地转过身来。就算我没看见,就算我没转动把手,听声音也知道了。
这家伙明明没有钥匙,刚才却的的确确用什么东西把锁一下子打开了。
「你这家伙,刚才干了什么!」
「我说了是魔法嘛。」
她眨了眨一只眼睛,简直就快要有星星蹦出来了的样子,歪着脑袋甜甜地笑了起来。
不过……我是不会上当的。
「不对,你藏在背后的两只手是怎么回事,伸出来让我瞧瞧。」
转过身来的瞬间我瞥到了一眼,她好像拿着类似于针的东西。
「真是不识趣啊,我都说了那么多次请你不要看了。——不行的哦,魔法这种东西是不能让别人看到的啦。」
「……说到底,你还是坚持说这是魔法吗?」
「那是当然的嘛,因为所有的女孩子都是会用魔法的哦。」
「我就不会用像你那样的魔法啦。」
……话说回来,到底是哪来的这么奇怪的幻想世界啊。只要是女孩子谁都能用魔法来“开锁”什么的,这种世界观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讨厌了哦。
「好啦好啦,你看小姐你在女孩子这个名称前面还要加个“腐”字的,是亚人种啦。」
「道歉!快向全国的同志真心道歉,你这家伙!可是说起来,你根本就连女孩子都不是嘛!」
真受不了啊……不过算了,总之就先算作那是魔法吧。
「……总而言之,走吧。」
好~啦,小八云拖着长音答应了一声,接着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背后。
然后伴随着铰链的嘎吱声,那扇木纹纤维板都剥落了下来的大门打开了。
房间里很暗,我脱掉了鞋子,走进去拉动了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电灯开关绳。
嗞啦嗞啦的响了两三下之后,白色的光闪亮了起来,昏暗朦胧的光线照亮了这间刚好六坪大小的房间。
嘶——的一声,仿佛小虫子被烧焦般的沉闷声音响起。那个斗笠形的旧式荧光灯,原本应该是装上两个灯泡来用的,然而一开始就只装了一个灯泡。正因为如此,房间的四个角落里仿佛还模模糊糊地残留着黑暗,令人不快的昏暗之色充满了这间房屋。
这也不知该说是正如预料的一样、还是正如之前看到的一样,这里面并不宽敞。应该这么说,如今我和小八云一起所处的这间六坪大的房间,就是唯一的房间了。
其它的就只有厕所和浴室、以及没有用墙分隔开的厨房了。
在这间房间里,有张四条腿长短不齐的桌子,然后是缺了个角的塑料制小衣柜,再有就是…………仅此而已了。
——这里、就是有母女两人共同生活的房间?
什么都没有,暂且不提书桌和空调,这房间里就连台电视机都没有。
在这样……这样的房间里,沫莉不知是想着什么渡过夜晚的呢?
到了晚上母亲就要去工作,沫莉在这近乎于无声的房间里,不知是如何等待的呢?
然后当母亲的魂魄化为了鬼时,每晚都说着要是没有你就好了瞪着自己,沫莉在这充满了寒气的房间,又是怎样的感觉呢?
……很自然的,就算是那间废屋的大橱里,她也愿意逃进去了吧。
我这个人呀,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好好对待沫莉呢。
「小姐,我们要抓紧点。」
「……我知道的啦。」
我开始寻找沫莉。衣柜里、浴室里、厕所里——这么小的房间,没多少地方能让一个少女躲藏的,很快我就把主要的几个地方都找遍了,
「你在找哪里啊!在这儿,快点把这里打开。不能是我,要请你先用人的眼睛看见。」
说着小八云伸出了手,指向了厨房里铺着木板的地方————那是地下仓库的盖子。
『——过去在这个国家,厨房是婆婆和媳妇的空间,是禁止家中男子入内、只属于女人的封闭空间。在这种地方啊,就会产生秘密了。因而母亲若是要隐藏自己的亲生孩子……那肯定就是在厨房的地板下面了哦。』
——妖怪猫的话语,在我的脑中回响了起来。这就是搜索厨房地板下面的理由。
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想找到这里的,如果真的在这里找到了沫莉的话——。
『减人口——说出来或许你不相信吧,在这个国家还并不富饶,厨房用土铺地、被称为土房的时代,确实有过那样的风俗。生活过得艰难的人家,母亲为了其他家人能生存下去,就把自己的亲生孩子杀了,秘密地埋起来。在厨房这个只有自己在的空间里,母亲为免被外人发现,是一边流着泪、一边悄悄地把自己的孩子藏起来的啊。』
我转动金属开关,然后拉动了把手。
「请你快一点,小球球还在等着呢。」
「我知道!我知道啦!」
『所以你们进入了沫莉家之后,要搜索一下厨房地板下面。经过长年培育的人类本能和习俗这些东西是不太会改变的,人在无意识间会踏上先人的轨迹。沫莉如果是遭遇了吾辈和绯乃香所想到的那种命运,她所在的地方十有八九就是——厨房的地板下面了啊。』
这些话语自动在我脑袋里响了起来,令我厌恶得几乎要作呕了。
——我是不会相信、不会承认的!
所以呀,我为了能够无情地嘲笑妖怪猫那冷漠的推测,双手使劲掀起了沉重的盖子——。
从盖子和地板间那狭小的缝隙中,涌出了一股铁锈般的血的气味。
顿时,我亲身体会到了唰的一下失去了体温的感觉。名为恐怖的东西用冰冷的手握住了我的心脏,那股凉意通过血管传到了手臂上,让我抓着盖子的手指也凝固住了。
盖子下的缝隙里,露出了无数丝状的黑色物体。
无论怎么看那都是人的头发,就是说……就是说、在这个盖子下面就是…………。
不、不要……我不想打开!我不想看见!
我殷切地、在刹那间许下了愿望。
但是我失去了力气而颤抖着的指尖所抓着的盖子惊人地沉重,仿佛有什么人在恶作剧一般手滑了一下,我把盖子掉落在了仓库口的旁边。
在渗透于黑暗中的荧光灯灯光下,厨房的地板上明明白白地露出了一个洞穴。
那个洞绝对不算大,甚至比我预想的还要小点,宽度还不到五十厘米,在那里面,
放着硬是被摆成了抱膝姿势的、沫莉。

因为盖子盖着的缘故,沫莉的脑袋向一侧倾斜着,就这样形成了一个方形,被塞在地板下的洞里。
半透明的垃圾袋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的身体,只有放不进去的脑袋露在袋子外面。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完全是苍白的。沫莉如此的肤色就像是个蜡像般,歪着脑袋仿佛睡着了一样闭着眼睛。
「……呜……呃、呜……」
看见沫莉这样一动不动的脸,我几乎咬碎了牙根,紧紧握着拳头差点让指甲刺破了皮肤。
包裹着沫莉身体的垃圾袋上沾着大块大块的血迹,仓库的底下掉着一把依然染满了血红色的菜刀。
我几乎就要尖叫起来,又咬着嘴唇忍住了,用手按着喉咙拼命地忍耐。
——现在,就算大叫起来也没有任何作用了,大哭大闹、引起骚乱是不行的。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没有完成。
我的喉咙里没有发出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大滴大滴的泪水滑落。
「……抱歉啊,沫莉,我很快就会让你从里面出来的,你再稍微等一会儿吧。」
说着,我拼命控制着自己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然后我打开了妖怪猫的地址,准备发消息给它,
「不……请稍等片刻!小姐,搞不好——」
小八云在我背后说话了。
但是,她的话并没有能够说完。
——呯!!
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断了她。
由于事情太过突然,我和小八云顿时都失了声,立刻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在大门的内侧,在这没有走廊的狭小房间里、也就是我们俩的背后。
——在那里,有个活生生的鬼伫立着。
「我忘了拿东西,就回来了……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生成怨灵——不,是露出了恶鬼般表情的沫莉的母亲,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我。
这位母亲的表情,完全就是我曾经看见过的那个怨灵,甚至应该说她头上没有长角反而有些不可思议,我在一瞬间想到了这种不适应场合的事情。
这位极度激动的母亲目光闪烁着,然后她看向了小八云,挥起手上的手提包,朝她侧头部用尽全力砸了过去。
当然我们的所做所为是非法侵入,是有过错的。可是尽管素不相识,她面对一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幼小少女,毫不犹豫地全力攻击的模样,还是令我感到了一阵寒意。
被砸中的小八云飞了起来,然后碰倒了桌子,滚落在地板上。
「喂!小八云——」
就在我注意力略微分散的瞬间,仿佛瞅准了这个机会般,那个母亲又朝我冲了过来。
我勉强才刚转了个身,自然不可能把一个突然冲过来的人挡回去,我的后背和后脑勺撞在地板上,那个母亲压在了我的腹部。
掉下来的手机滚落到了墙边。
由于后脑勺受到的撞击,我的意识略微模糊了一下,不过一瞬间又清醒了过来。
在几乎就要鼻子碰到鼻子的距离上,这位母亲探出了身子,露出了名副其实的恶鬼的表情。
她的眉间皱起了无数深沟,双眸缓缓地动着,其中布满了网状的鲜红血丝,染满了眼袋的黑眼圈如同描上的黑边般浓重。
面对这种过于强烈的压迫力,我瞪大眼睛咽下了一口混合着空气的唾液。
「你们两个……是那个人派来的吧?他欠了太多的钱,就企图靠沫莉的预知能力来赚一笔是吧?……真是不知悔改啊,就是因为这种肤浅的想法,他才会背上那么沉重的债务的。」
「……你在说什么呢,我们可不是你说的那样啦。」
「不过,我是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啊,怎么可能把沫莉交给你们这种人呢。而且啊,就因为他搞出来的债务,连我们也不得不过上这种日子了。为了钱而烦恼的人不是只有你们而已啊。」
——她的视线完全没有焦点,乱动着的眼眸表现出了强烈的不安。
这个女人,似乎是看着我,其实却没有在看我。
她不是在和我说话,而是在和混杂着过去的记忆与自己的意识、模糊不清的现实中那甚至不知道是谁的人说话。
为了打破这个状态,被压在地上的我努力扭动身体想要挣脱。但是那位母亲冷笑了一声,用纤细的手臂放在了我的胸口,随即我便被一股无比巨大的力量轻易地按了下来。
从她的苗条的外形来看,如此夸张的力量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这给我一种印象,仿佛她的外表虽然还是人类,内在却已经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存在了。
「可恶!为什么会这样……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啊!?你、是沫莉的母亲吧?是那个情愿舍弃一切,也要抱着沫莉逃走的母亲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这样啊!」
一瞬间,这位母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怯意。不过,那也只是刹那间的事。
下一个瞬间,这位母亲就以包含着更深刻憎恶的表情瞪向了我。
这道凝聚着纯粹恶意的目光,令我脊梁周围的肌肉一下子颤抖收缩了起来。
「怎么?就连这种事情,你也听那个人说过了?是啊……没错,你说的对哦!只有沫莉我是必须要救的,就算什么都没有了,就算吃不上饭,我也必须要拯救沫莉的生命,我就是这样想着,抛弃了一切逃出来的啊。」
这位母亲的嘴角弯了起来,仿佛一轮新月。
正当我这样想着时,视野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是那位母亲的身体压在了我的脸上。事出突然,我的思维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就在这时,我听到咔噔一声,那位母亲伸手在我身边拿起了什么东西——然后,那位母亲依然骑在我身上又抬起了上半身。
她的手上,握着那把原本掉在沫莉身旁的暗红色菜刀。
一看见那把凶器,我的脑袋里顿时鸣响了「糟糕!」的警钟。
「可是啊,对于这些——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能理解一个女人独力抚养孩子的艰辛吗?我就算什么都不吃也没关系,不过一定要让沫莉吃好的、吃得饱饱的。我的衣服只要能穿就一直穿着,不过一定要给沫莉买上三天至少能换一次的衣服。」
她眼中沉淀的阴影开始加速增多了起来。
被混浊而灰暗、比黑色的瞳孔更深的黑暗所侵蚀了。
从她急剧变化的气势中,我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伸出双臂抓向了她握着菜刀的右手。
「我是发自内心这样期望的——可是,如今的我却做不到啊!就算完全不顾自己,也给不了自己女儿任何东西……这种痛苦,这种悲惨,像你这样的小鬼难道能明白吗?」
「……那些、是沫莉的愿望吗?沫莉说过,想让你那么做吗?」
「你真傻啊,那个孩子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来呢。那个能够完全看透人心的孩子,知道我满心的痛苦,是不可能说出那种话来的吧?——所以,我反而更加恼火了啊!!作为母亲实在太丢脸了啊!!」
我正面承受着她的怒吼与唾沫,但是为了抵抗下去,还是抓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说实话我很想把她扬起着的菜刀拉下去,然而尽管我的双手都用上了全力,还是丝毫都没有拉动她的手。
她就这样吊着我的双手,慢慢地高高举起了菜刀。
「然后呢,某一天,我灵光一现想到,如果没有了沫莉的话——要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是可以好好工作的啊。没有了沫莉之后,只要我正常工作,每个月还了债之后还能剩下点钱。这样一来就能让沫莉吃上好东西,也能给她买衣服了,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喂,等一下,你在说些什么呢……」
「很简单吧?只要没有了沫莉这个负担,我就能做个合格的母亲了。只要没有了沫莉——我就能给沫莉带来幸福了哦。没错,只要没有了那个偷窥别人内心的恶鬼般的孩子,我可爱的沫莉就能获得幸福了呢。」
布满了血污的利刃刀锋,朝着我的喉管插了下来。
如果让它笔直落下来,我应该也会走上与旁边的沫莉相同的末路了。
——说实话,我很害怕。
不过同时,我对于这位母亲不停呢喃着的话语中的异常之处、也感受到了相同的恐怖。
这个人说的是两个沫莉。
也就是作为人类的爱女,以及可恨的千里眼之鬼。
但是——这两个都是沫莉啊。
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实,简直不可能搞错,这两者同指名为国东沫莉的少女。
然而,却在这个女人的心中发生了扭曲。
人类沫莉与鬼沫莉,在她的意识中被分割开了。
不同寻常的矛盾——甚至超越了猛虎的疯狂之气,就蕴藏在其中了。
——而且,这必定也就是这位母亲化为了生成怨灵的缘由。
「要让我那最可爱的、最心疼的沫莉获得幸福啊,我就要杀了那个只能令人憎恶的沫莉啦!」
「……这种事、太奇怪了吧…………实在是太奇怪了吧!」
「奇怪?——是啊,确实很奇怪吧。我知道啊,我也明白自己说的这些是充满了矛盾的吧。可是————没错,既然这么想了也是没办法的吧!只要杀了沫莉就能让沫莉幸福,对于这种自动浮现在脑海里想法和情绪,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克制啊!」
说起来——我小时候在图画书上看到过的鬼婆婆,好像也是像这样拿着菜刀的。
值得欣慰的是,沫莉的眼睛一直闭着。对于一个那样爱着自己母亲的少女,实在不想让她看见母亲朝着别人挥舞利刃的模样。
这就是唯一的好消息了,正当我这么想着时——我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在那位扬起了菜刀的母亲身后,站着变成了鬼的沫莉。
我倒吸了一冷气,转脸朝旁边看去。——但是,不对。
沫莉的身体依然被垃圾袋包裹着,丝毫都没有动过。
那么跟在秋叶神社的神前看到的那个一样,是沫莉的鬼魂吗……估计、也不是的。
感觉、气息都和那个时候完全不同啊。而且我当时看到的沫莉,不是这种表情的,不是这种充满了憎恶的表情。
那个沫莉虽然头上长角嘴里有尖牙,但表情却是充满了哀伤的啊。
——我正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顿时将目光转向了房间中。
看到那里只有一张翻倒的桌子,于是我明白了。
这个沫莉,其实是八云,是八云变化而成的。
可是——为什么要化成这个恶鬼模样的沫莉呢?如果是为了将沫莉母亲的注意从我身上引开,只要变成正常的沫莉就足够了。然而为什么,八云要变成这个有着恐怖恶鬼面貌的沫莉呢?
在我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沫莉母亲就察觉到了八云所扮沫莉的存在。
在如同恶鬼般模样的沫莉面前,沫莉母亲瞪大了双眼,浑身上下都僵硬住了。
面对着这样的她,八云所扮的沫莉勾起嘴角,带着明显的恶意笑了起来。
接着,我感到沫莉母亲发出了一道无声的惨叫。
这声音超越了声音的界限,喉咙已经无法震动起来了。明明没有发出声音来,却有一股强烈得能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的、发自灵魂的无声嘶吼。
并非空气,而是整个房间中的气息震动了起来。
她以几乎要折断刀柄的力气紧紧地握着菜刀,面向着八云准备站起身来。
说实话,她要从我身上离开我应该是求之不得的,然而她浑身迸发出来的气势实在是太危险了,使得我本能地抓住了她,想把她给按住。
但是,我抱住的仿佛就是一个全息图像般,她轻而易举地从我的手中挣脱了出去。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她的身体还牢牢地被我抱在怀里。似乎是突然间失去了力气,甚至可以说与挣脱正相反的,她是重重地压在了我的身上。
然而在我的眼前,她正背对着我站在那里。
那么,要破解这个矛盾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是生成怨灵,在与恶鬼模样的沫莉对峙。
『……要是没有你』
仿佛是与躯体相关联着一般,怨灵的手上也握着染血的菜刀。
然后她的眼角吊起,嘴巴咧开到了耳根边,吐着充满了阴湿感的气息,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喊出了与在藤里家时一样的话。
不过,接下来的事就跟上次不一样了。之前她只是瞪着而已,如今却朝着恶鬼模样的沫莉,缓缓地扬起了血红的菜刀。
这么说来也对啊,毕竟现在站在怨灵面前的,是那个仿佛充满了狂信的妄想化身一般的“恶鬼沫莉”啊。——她是没理由不出手的。
难道变成了恶鬼模样沫莉的八云,想要的就是这样吗?
他的目的就是要让那个只会瞪人的怨灵出手吗?
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默默地看着这种情况。
「住手!不许下手,给我回来!」
我用双手推开了失去灵魂、变得肌肉松弛、沉重无比的沫莉母亲,朝着怨灵大喊了起来。
「母亲砍杀有着自己女儿外貌的东西,这种事连想都不用想,根本是不能做的吧!」
那应该是在这间房间里发生过一次的悲剧,对于这场重复的悲剧,即使那不是真正的沫莉,我也不愿意看到它发生。
但是这样的愿望,却是不可能实现的。
恶鬼模样的沫莉,仿佛在嘲弄怨灵般呵呵笑了起来——。
有如拉满的弓弦弹开了一般,高高举起的菜刀以迅猛之势斜劈了下去。
挥完刀后,怨灵保持着那个姿势,无声无息一动不动,整个房间顿时静止了下来。
然后,恶鬼模样的沫莉缓缓地仰面倒在了地板上。
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把脸背了过去。
怨灵低头看着倒地的沫莉,明明是个灵魂,却不停粗重地喘息着。
——下一个瞬间。
感觉怨灵的气息一下子收缩了起来,就像是往薄薄的玻璃杯里注入了开水一样,突然间呯的一下。
接下来,我的眼中看到,就好像有一层薄皮冻结起来被打破了,闪亮的燐光四处飞散,碎片般的东西从怨灵的身上剥落了下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我略微有些哑然地注视着这幕场面时,怨灵转过了身来,

看到她的脸,让我觉得沫莉长大之后肯定也是这样的美女吧。
就是如此如梦幻般美丽的一位女性。

『沫莉……』
一个呼唤沫莉名字的声音直接传达到了我的脑中,那是个听起来非常温柔的声音。
光听这个声音,就足够让人明白了。
现在生成怨灵——从鬼、变回了人。
怨灵、或者说沫莉母亲的生灵,从脚到头轻轻地消失了。
然后同时,我怀中的那具身体忽然爬了起来。
那张脸和那个怨灵还真是宛若两人,简直令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真的是眼袋都没有了,眉间的皱纹也消失了,表情中饱含的厉色也丝毫都不见了。
沫莉母亲一下子变成了一副很好相处的模样,接着就好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之前靠了半天的我,突然间在狭小的房间里四处徘徊了起来。
「——沫莉,你在哪里呢?沫莉」
看她的样子,仿佛是在寻找趁她不注意时悄悄藏到了角落里的女儿般,很轻松地呼唤着沫莉。
「好了哦,已经没事了,快点出来吧,沫莉。」
她这么喊着,令人惊讶地走到放着沫莉的地下储藏室旁边,然后跨了过去。
恐怕……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除了她自己以外,看不见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人了。
这究竟是从鬼变回了人的副作用,还是单纯的心理负担太重造成的呢,这种事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位母亲的眼睛和心灵,确实都看不到就在她脚下的沫莉。
她在大橱前面停住了,然后朝那里面呼唤了起来。
「好了哦,沫莉。」
但是,橱门并没有打开。
沫莉是不可能从这个大橱里出来的。
沫莉母亲发出了平缓的声音——而就在距她数步之遥的地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沫莉还低垂着头。
这一幕毫无疑问是疯狂的、狂乱的。
要是有医生看到了她的样子,一定会认为她有必要接受治疗和看护吧。
可是……可是啊……。
「沫莉,已经没有鬼了哦,妈妈已经把鬼赶跑了。所以说,已经没事了,你快点出来吧,沫莉。」
这种事情,这种结局……对沫莉来说也太没有好报了吧!
「喂!在这边,你看清楚了!!」
听到我的声音,沫莉母亲发出了「哎?」的一声,终于朝我看了过来。
明明刚才还骑在我的身上,用菜刀对着我,现在她的脸上却浮现出了刚发现我的惊讶表情。
——特别喜欢母亲的沫莉,肯定是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的。
可是,这样下去我的情绪无法平息。
不告诉这位母亲她做了什么事,我是绝对无法接受的啦!
「沫莉就在这里啊。你看清楚哦,她就清清楚楚的在这里哦!」
说着,我将双手伸进了地下储藏室,把垃圾袋包裹着的沫莉缓缓地拉了上来。
我怀中沫莉的身体……很轻。轻得让人吃惊,轻得让人想哭。
「这就是被你藏了起来,最喜欢你的女儿呀,你可别忘了啊!」
然后我把她低垂着的脸转向了她母亲。
沫莉的脸是白色的,一片雪白,很漂亮。
看到沫莉那张感觉比蜡还要白的脸对着自己,她母亲顿时瞪大了双眼。
在她的瞳孔中,映出了自己女儿的模样。她全身都颤抖了起来,然后仿佛崩溃了一般摔倒在地上。她闭上了眼睛,一动都不动,就像是切断了意识的闸门,失去了知觉。
看到这一幕,抱着沫莉的我也双腿一软,跪倒了下来。
承受着沫莉的重量,我的膝盖一下子落在厨房的木地板上,顿时一阵疼痛。
好痛,虽然很痛,但这点事根本不需要在意。
「怎么搞的啦,这是……」
我的手一松,沫莉的脑袋再次垂了下来。
在沫莉那失去了血色的脸颊上,滴落了我眼中流出的无数泪珠。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才变回了人呀,那也没用了嘛……既然沫莉都已经死了,这种事就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我努力仰起头,试图多少阻止一下泪水滑落,看着天花板,也不管说话对象是谁,就这么说了起来。
可是,我的话得到了回答。
「不,这其实倒有些意外啊,不过或许也不是你说的那样哎。」
不知什么时候,八云站到了我的面前。
……这个家伙跟妖怪猫一样难对付。虽然是直接被砍中了,不过我想它肯定有什么打算,所以也没有担心,果然不出所料啊。
八云挥手一摸,肩上裂开的伤口就一下子消失了,接着又是在变成了恶鬼的脸上一摸,变成了沫莉原本那张不是鬼的脸。
就以这副沫莉的模样,八云发出了「哟」的一声,盘腿坐了下来。
都已经是这种时候了,它还发出如此轻佻的音调来,实在让我有些不快,然而我还是回应了它。
「……你是什么意思嘛。」
「看样子,你好像还没有察觉到吧,命小姐哦。」
「……我就问你什么意思啦。」
「真是迟钝啊。你好好看清楚哦,包着沫莉小姐的垃圾袋上的血迹啦。因为一眼看到的印象特别强烈,可能你没有注意到吧——那些,都是从外侧沾上去的血呀。」
听它这么一说,我发出了「哎?」的一声,重新审视起了怀中的沫莉。
——正如它所说的。
袋子上的血是沾在外面的,一碰就变成了干枯的血粉,唰啦啦地掉了下来。
内侧就完全没有沾到血,这大量的血迹全部都是沾在外侧的。
这样就怪了。因为沫莉的身体是放在垃圾袋里面的,如果她被利刃砍过的话,为什么内侧没有沾到血,这就太奇怪了啊。
「所以说啊,这些血不是沫莉小姐的呀。」
「这血要不是沫莉的,那还会是谁的啦。这么大的量,可不是一点轻巧的小伤哦。」
「我知道的呀。应该说正因为不会是轻巧的小伤——」
说着,八云向沫莉的母亲伸出了手。
她整个人像虾一样弯曲地倒在地板上,八云朝她瘫软的左臂伸出手去,
「这些血,都是这位母亲的呀。」
说着,就将她手腕上缠绕着的绷带一口气全都扯了下来。
我本以为那大概是由于沫莉的抵抗而受的伤,但在那左手的绷带下面——却是无数道还在渗着血的刀伤。
从指尖到手腕,都是深得让人感觉快要见了到骨头的伤口,一条条整齐地排列着。看到如此鲜明的伤口,我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
「……喂,怎么回事啊,这是。」
「命小姐呀,你大概觉得这位母亲是憎恶自己女儿的怨灵,是真正的鬼吧……可是啊,其实这位母亲肯定也很痛苦的呀。」
——居然说她很痛苦?
让沫莉遭遇了这种事的、这位母亲?
「真实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啦。说到底只是根据当下的状况,以及老爷转述沫莉小姐的话,结合起来进行的推测而已呀。——恐怕是这样啊,沫莉小姐回到家里的那天,这位母亲已经到达极限了呀。由于生活的艰辛,到达了即将要杀害沫莉小姐的地步。然后正是因为察觉到了自己心中存在的疯狂之意,这位母亲才将沫莉藏在了厨房的地板下面哦。」
「……那又是什么意思啦。」
「如果呆在一起,她就会把沫莉小姐杀掉。即使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女儿,可是那没有条理的过去产生了现在的困境,对此的憎恶还是会发泄到沫莉小姐的头上。所以呀,她就设法让沫莉离开自己的视线。正如她曾经对沫莉父亲所做过的那样,瞒过自己心中的怨灵,把沫莉小姐藏起来。」
「那么……你是说她就是出于这种理由,把沫莉塞到了地下储藏室里吗?」
「大概,就是这样吧。可是由于那是自己藏的,所以她知道藏在哪里。因为知道藏在哪里,所以无法抑制杀意。这样当她被怨灵支配了心灵时,就打开了储藏室的盖子呀。——可是,仅此而已了。伸向了女儿的手,被她自己砍中,拼命地阻止了。这位母亲一边看着沫莉,一边不停砍着的是自己的手哦。」
——这种事情,真是一片混乱。
确实,这么说来垃圾袋外面沾着的血也好,储藏室里掉落的染血菜刀也好,都能够得到解释了。而且事实上还有这位母亲的左手作为证据。
可是,可是呀。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事情就太没有逻辑性了。这位母亲的心灵,简直是完全不协调的。
「我是个妖物,所以不太明白啊,不过人类的内心应该是经常会发生挣扎的吧?肯定啊,是这位母亲内心的挣扎太厉害了。关爱着女儿的心,与对于不能给予其幸福的自己的憎恨之情,过于激烈的碰撞之下,朝着扭曲的方向发展了。这样的摩擦,想必就形成了这位母亲的怨灵吧。」
「可是……可是啊!无论这位母亲有多么的痛苦,她是个坏人这点也是无可动摇的吧!这个人就是元凶吧!」
「是啊,正是如此。命小姐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啦。而且准确来说呀,这位母亲无疑就是一切坏事的根源了。——不过呀,这一事实与内心的问题是两码事哦。这位母亲,其实也很痛苦呀。所以啦,你至少承认一下她的痛苦也没什么关系吧。」
「少啰嗦,我是不会承认的!这个人的所做所为,不管有什么原因都是无法挽回的啦!无论她有多么痛苦,那也是绝对不能干的事情呀!」
这样大喊着,我抱紧了怀中已经不动了的沫莉。
见我这副模样,八云哎呀呀地感叹着耸了耸肩。看到它的态度我顿时来了气,正要生气地骂它时,它却抢先开口说话了。
「喂?你有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呢,命小姐啊。我说了吧,在最后一刻,这位母亲悬崖勒马了呀。她把杀人的冲动都刻到了自己的手上,拼命地克制住了,就是这样,这个人从名为怨灵的鬼的手中——保住了女儿的生命哦。」
「哎?」
——八云话语中的含义,我一瞬间没有明白过来。
……说什么呢,这家伙…………它说,保住了生命?
理所当然的,这样的表达方式并不是对于尸体来说的。既然不是对尸体说的,就意味着沫莉并没有死了。既然没有死,所以……所以,那就是说。
——那么、如果是真的!
意识到这一点,我立刻撕破了包裹着沫莉的垃圾袋。即便用上了力气,那种延展的感觉还是很烦人。拉长、撕裂、然后就像是母马弄破了小马的羊水一般,我把沫莉一下子拉了出来。和一周前相比,她的身材明显消瘦了。
沫莉穿着一身纯白的睡衣,躺在我的怀里浑身冰凉。我慢慢地把耳朵贴到了她睡衣的胸口上。

——噗通…………噗通……,心脏在缓缓地鼓动着。

听到这个声音,我笑了起来。
……据说,人类在无能为力的绝望之时是会笑的。
可是呀,我觉得在截然相反的时候,肯定也是一样的。
虽然沫莉的心脏跳动得非常虚弱而轻微,但它确确实实在跳动着哦。
「哈哈……沫莉她……沫莉她…………还活着哦……」
那是喜悦之情超越了极限,由于之前的状况实在太过于悲观了,简直有些不敢相信,我连欢呼之声都发不出来,只能干笑着。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野,鼻涕唏溜溜地垂了下来,然后我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在跳哦,还在跳哦!沫莉的心脏啊!……她还活着……沫莉、还活着啊——喂!我说沫莉还活着哦,你个混蛋!」
……为什么要说你个混蛋,我也搞不清楚。可是看到眼前的八云,我就忍不住想这么喊。
被我这样骂了一声,八云有些开心而轻松的样子、苦笑了起来。
「所以啦,我都这么说了吧。……不过啊,现在安心还太早了点呀。看她的脸色和状态,估计是一周时间都在这个储藏室里。大概有营养失调和脱水的症状,而且应该还产生了静脉血栓,必须要立即送到医院里去才行,情况极其危险哦。」
「啊啊,我知道啦!」
「既然如此,就快点叫救护车喽。」
「——哈啊?救护车什么的,哪有那么悠闲的时间来等啊!」
我把沫莉抱在怀里,用浴室里的浴巾包裹起她瘦小的身躯,虽然脚还露在外面,不过反正很快就到了,也不管了。
「要说医院,这里附近就有吧!叫救护车什么的太浪费时间了,还是这么直接跑着把她送过去比较快!」
说着,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沫莉就跑了起来。
身后的八云还在喊着什么,我也听不见了,这个时候我已经冲出了大门。
很快来到了大路上,我沿着沥青的地面朝病院奔跑着。忘了穿鞋子,不过也不在意。
夜晚的居民街很幽静,连一个行人都没有,一眼望去就一片无人的街道景象。
与一周前相同,是个有着美丽月色的夜晚。
这个时候,应该是处于昏睡状态的沫莉,在我的怀中像是说梦话般呢喃了一声。

「…………妈、妈……………」
——沫莉曾经被母亲抱在怀中,逃了出来。
而据沫莉说,那一天的月色也很美。
如今被我抱在怀中,不知沫莉究竟是在做什么梦呢。
「…………谢谢你…………救了我…………」
——她的母亲,从自己的怨灵手下救了沫莉。
而这位母亲,现在从鬼变回了人。
你所期望的母亲终于回来了。
「我马上就能把你送到医院了,所以呀……所以你绝对不能死哦,沫莉!」



本帖最后由 十二翼 于 2014-2-1 23:25 编辑


卷之八 隐藏着的最后一个鬼

没有灯光的废屋中的儿童房间。吾辈抱着双臂保持着盘坐的姿势,胡须也纹丝不动,在那个大橱的前面等待了好一阵子。
樱子消失了之后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啊,感觉好像是几个小时,又好像觉得已经这样等了好几天了。
不过,事实上肯定只过了几十分钟而已。
吾辈只能呆呆地等待着命他们的邮件——,
然后,吾辈放在大腿上的手机终于震动了起来。
在黑暗之中,亮度颇高的液晶屏幕上浮现出了画面。
看到上面<找到沫莉小姐了>的文字,吾辈差点「好」的一声痛快地叫出来——然而还是继续注意起了后续内容。
这封邮件是用命的手机发过来的,不过看样子却是八云输入的。吾辈收起爪子滑动了一下,
<现在,沫莉小姐被一个不听别人说话的热血腐女、急匆匆地送去医院了。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哟,老爷。>
一看完这封邮件,吾辈背上的毛顿时竖了起来。
急匆匆地送去医院了,照这么说的话,沫莉还活着。
吾辈暂且忘记了樱子神隐了的现状,禁不住欢呼了一声。
这样的消息,唯有用喜讯来形容了啊!
——不,吾辈并没有这种资格轻快地说什么喜讯啊。
说实话,吾辈对沫莉是已经放弃了的。
一心以为不可能了、没希望了,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还让命他们去了沫莉家。
——如此轻易放弃希望之辈,是不配得到这么幸福的结局的。
所以,这一定是多亏了命。
很痛苦吧,无论别人的话说得多么有道理,命也坚决不肯舍弃沫莉还活着的希望。
至少自己要相信,不然沫莉就太可怜了,那个笨蛋肯定是这么想的,就算再勉强也要坚持相信下去。
即使化成了那个鬼,即使被自己的母亲藏了起来——沫莉也依然还活着。
那一定是沫莉的愿望与她母亲的内心纠葛艰难地联系起来,所形成的一丝生命之线。
不过那条线能留存至今还没有断掉,吾辈宁愿相信那是命的信念所唤来的奇迹。那简直就是笨蛋的信念,其贯彻之处却连岩石都能够切开。
尽管对沫莉抱有莫大的同情,可吾辈也不相信她还活着。由于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吾辈害怕希望落空之时会太失望,所以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这种可能性。
……真是令人讨厌啊,上了年纪这一点。虽然吾辈一直觉得耍小聪明是很恶心的事,但偏偏总是会精于计算。
在这一点上,吾辈是发自内心地敬佩那个命的坦荡直率。
好吧,这种话就算是吾辈的尾巴分裂成了三根,也是不会亲口说出来的。
正想着——这时室内的温度终于嗖的降了下来。
「终于……来了啊。」
从大橱里传出了微弱的抽泣般的少女呜咽声。在空无一人的废屋中,仿佛恐怖故事里出现的哭泣声,突然开始在大橱里响了起来。
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连问都不用问了。
被命他们找到之后,神隐的咒缚解开了,所以她就来到了这里。
如果要从鬼变回人,在听到「好了哦」之前——沫莉要回到这个曾经作为人进入过的大橱里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吾辈勾起爪子,一口气打开了大橱——然后。
「好久不见了啊,虽然就心情而言吾辈想这么说,不过其实是刚见过面的啊——是吧,沫莉。」
果然,沫莉就藏在大橱里。
「……小球球。」
沫莉哭得两眼红肿,跪坐在大橱的底部——这个沫莉,是生灵。
仔细想想,其实怨灵也是生灵。两者都是鬼,同时也都是生灵的一对母女。
没必要连这方面也如此相似啊——但是,肯定就是这么回事了吧,所谓的母女。这微妙的共同点令吾辈不禁要苦笑起来了。
「……对不起,小球球……我、做了很不好的事情,做了很多吧,对那么多人、做了坏事。」
「是吗」
「我全部都记得哦。所有人都很担心、很害怕呢,然后就被隐藏掉了。……所有人啊,都是我藏起来的。我呢……干出了那种事情哦。」
「是吗」
「就连樱子小姐,也是这样哦。明明她是那么努力要来帮助我的……明知是这样,我却连樱子小姐、也在小球球的面前——」
「——没事了,沫莉。你所做的事情啊,吾辈全都知道了。也知道,那些绝对不是你所希望做的啊……吾辈知道得很清楚呀。」
这时,吾辈的话音刚落,沫莉突然抱着脑袋痛苦地挣扎了起来。
仔细看去,只见沫莉的额头上,开始长出了肉芽般的小角。
「啊啊……呜啊啊…………不、不要啊…………」
沫莉按着额头,断断续续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在命他们的行动下,沫莉的隐逻辑已经崩溃了。
那是人手所做出的勾当,是人类的行径,这一点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那么只存在于人的领域的沫莉,就再也没有理由成为隐之神——隐之鬼了。
然而尽管如此,沫莉的鬼化还是再次开始了。
如果只是因为沫莉身体里的鬼——千里眼的缘故,不至于会变成这样。那虽然是鬼的名字,但同时也是拥有鬼之力量的人的称呼。
这么说的话……好像吾辈糟糕的预感,果然还是要成真了。
被隐藏起来的孩子们,至今还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如今本来是隐之鬼的沫莉变回了人,神隐应该已经完全崩溃了,然而他们却仍然没有回来。
也就是说,神隐还没有结束。
果然,除了沫莉之外,还有另一个隐藏了孩子们的鬼,正躲在什么地方吧。
仿佛要证明这种猜测一般,痛苦的沫莉开口对吾辈说话了。
「……小球球……鬼……鬼啊……」
「……鬼怎么了?」
「鬼……折磨、我。它想获得我的鬼之力……一直、一直都在计划着、要把我吸收掉……」
「振作点,沫莉!保持清醒,折磨你的那个鬼是怎么回事,都告诉吾辈啊?」
「……嗯……恢复意识的时候呢,我就在河滩上走着。又暗又冷的,连一个活人都没有,一片寂静的河滩……被妈妈藏到储藏室里之后,清醒过来时我就在那里漫步了。那个时候,总感觉必须要这么做才行,我就开始在河滩上堆起了石头……」
……搞什么啊。果然,沫莉还是死了。
不,既然她的身体还在医院里活着,那就应该说,沫莉死过一次了。
她刚才所说的,在河滩上堆石头的记忆——那是冥河河滩堆石头的传说。
据说比父母死得早的孩子,由于令父母伤心的罪过,要在冥河的河滩上堆石头。即便是被父母所杀害的孩子也要堆,这真是很讽刺吧。
被封闭在狭小的储藏室里,即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就连空气的循环也很糟糕,这种情况下,恐怕沫莉曾一度陷入了假死状态。
她是体会到了俗称的濒死体验。
「在那之后呢……鬼就来了。有个想要弄垮我石堆的鬼来了,可是呢……那个鬼发现我事实上还活着,然后就想把我给吃掉。我太害怕了,就拼命逃跑了,我还想着终于能够回去了……可是,我已经成为那个鬼的一部分了。」
是吗,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早夭之子们所进行的冥河河滩堆石是绝对不会终止的。
因为在即将堆起来之时,就会有鬼来把石堆弄塌。
来到了沫莉面前的,估计也就是那样的地狱之鬼吧。
沫莉遇见了那个鬼,然后——被吃掉了。
沫莉当时处在假死状态——没有死去的人类,应该是不属于彼岸规则之内的吧。既然如此,鬼也按照自己的欲望行动了。
但是它失算了,虽说它是鬼,可沫莉其实也是名为千里眼的鬼。
由于同样身为鬼,就算要吃,无疑也没那么容易吃掉。
尽管是被吃了,沫莉却与吃了自己的那个鬼抗争了起来。
结果就是沫莉与那个鬼融为了一体,化成了既非千里眼、亦非地狱之鬼的“隐之鬼”吧。
那个无论是谁都能一口吞掉的鬼,就是如此的两个鬼纠缠融合而成的、不合常理的产物。
在融为一体的鬼体内,想要吃人杀人的欲望、与对此绝不允许的心灵产生了冲突,便诞生了能引发神隐这种两者皆非的怪异现象的异常之鬼。
如今,吾辈是彻底掌握了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
「那个鬼啊,打算着只要一有机会就要取代我,然后在这个世界里定居。感觉我要是稍微放松一下,就会被它夺得主导权了。就是那个家伙让我变得不正常了啦。它让拥有着鬼之力的我变成了真正的鬼,不停地吞噬着人。」
「……沫莉啊,那个鬼的脑袋是牛吗?还是马呢?」
沫莉此前完全没有谈及那个地狱之鬼外形,她显得略微有些惊讶,
「是牛哦……小球球。在它巨大的红色鬼身上长着一个牛头,那是一个憎恨着所有活人的鬼。」
说到那个鬼的模样,沫莉的身体微微地战栗了起来。
「那个家伙……那东西绝不能放出来哦!如果这样下去,让那个东西获得了自由的话,事情会变得比之前的情况更加恐怖的!会有更多的人被那张大嘴给吃掉!所以说——一定要想想办法,既然把那东西带来是我的责任……那么趁它附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就必须要想办法解决掉它!」
沫莉抱着脑袋不停摇头,同时这样叫喊着。
……可见她对那个鬼的畏惧,已经到达了这种地步吧。
如果吾辈的推测无误,那个鬼应该是种无差别地憎恨着所有人类的鬼。
的确,要是把它解放到这个世界上,很可能会引发灾难。
但是啊,一码归一码。被鬼附身的沫莉,其实自己也是牺牲者。
沫莉——如此幼小的少女,完全没有必要承担这么强烈的责任感。
你这种性情啊,看得吾辈都感到伤心了。
「——喂,沫莉啊,你从这个大橱里爬出来,抱着樱子的时候,当时你说了什么?你只是希望母亲能变回人,就毫无心机地委托了素不相识的樱子是吧?」
「是啊,话是这么说……可是,这次是我的事情嘛。都是我不好啦,因为是我把那家伙带来的。这是我的责任,委托给别人来处理实在是……」
听到沫莉不出意料的回答,吾辈使劲挠了挠耳朵根。
「……哎,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啦。说什么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没必要想这种无聊的东西啦。或许这确实算是桩大事吧……可是你这样的话,樱子和命、还有吾辈,所有人都会觉得很伤心的吧。」
「可是!……我、什么也做不到哦?既没有什么钱,作为一个小孩子也没有什么能答谢的啦,只会给你们增添麻烦……就算小球球给了我什么帮助,我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报答哦?」
「犯什么傻!像你这样乳臭未干的小鬼,就别去考虑那种无聊的事情了。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有时候说些任性的话也没关系。年长者偶尔也要有点面子,吾辈已经失败过一次了啊,你要给个机会让吾辈洗刷污名哦。」
沫莉一边抽泣着,一边直直地注视着微笑的吾辈。
「……真的…………真的,可以吗?」
这种问题连回答都不用回答,吾辈无言地继续看着沫莉的眼睛。
来吧……为了自己,以自己的意志说出来吧,沫莉。
珍视和倾慕母亲也没什么,但是啊……你多少也要再关心一下自己了。
想必,你在被母亲藏起来的过程中,肯定也没有抵抗过吧?
你是觉得要是自己消失,能母亲恢复正常就好了,一半是出于自愿地进了储藏室的吧?
那么,就不是把鬼带来了之类的缘故。对于这次的事件,沫莉要责备自己,就是因为这个了。
即使是倒在路上的神明有多么饥饿,兔子也应该想一个互相都能生存下去的办法。
若是有哪个神明眼看着兔子被烤掉,还对此满心喜悦的话,吾辈一定会揍他一顿。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神啊,但是这种性格的神吾辈必将驱逐。
一段时间内彼此无语——不过,沫莉是不可能不明白其中含意的。
而正因为如此,沫莉最终以颤抖的声音缓缓地低语了起来。
「……拜托了,小球球…………请把那个鬼……把那个折磨我的鬼、驱逐掉吧!!」
沫莉终于亲口说了出来,为了自己而拜托别人,吾辈百感交集地点了点头。
「好啊,吾辈接受了!!」
然后吾辈将紧握着的肉球伸到了沫莉面前。
「来吧沫莉,你从这一瞬间开始,不必再有任何烦恼。剩下的就全都交给吾辈吧!」
沫莉眯起了眼睛,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露出了满脸的微笑。
她发出了哎嘿嘿的笑声——看着这种充满了孩子气的笑容,吾辈终于感到胸口的闷气一空了。
接着,吾辈同时又注意到,从沫莉说出了「驱逐鬼」的时候起,她所藏身的大橱就改变了模样。
分为上下两层的大橱没有了上层,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没有下层。
那不是大橱,沫莉所在之处,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口腔。
这是在樱子被隐藏掉的时候,吾辈所见到的那张巨大的鬼口——在那遮住了整面墙壁的脸上张开的双颚之中,沫莉就坐在一条鲜红的舌头上。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哦,小球球。」
——恐怕这是个类似于仪式的过程。
沫莉放弃了抵抗,准备将自身的存在交给另一个鬼。
因此吾辈也坦然地作出了回答,也是为了不让沫莉觉得不安。
「好嘞。……你一丁点也不用担心哦,吾辈很快就能把你给救出来啊。」
「嗯!——我相信你啦,那就麻烦你了啊。」
话音刚落,鬼口就如同铁窗般咔嚓一声在吾辈的眼前关上了。
沫莉的身影消失在了交错着的牙齿后面,而鬼口也在那里渐渐淡去了。
仿佛完成了交替般,一阵尤如自地底深处传来的吼声响彻了整间废屋。
由于完全吸收了沫莉,这个鬼的力量应该是得到了增强吧。
——折磨沫莉的鬼,就此现身了。
这个吃了沫莉的鬼名叫牛头鬼。
据说,它是那些在地狱中责罚亡灵之鬼的狱卒长。
而其原形,正可谓名副其实地就是牛。
曾经鞭打着牛在田中耕作的农民们,一想到在自己死后因其罪过堕入地狱,大概要反过来被牛鞭打吧,就会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它就是由这种对于家畜的罪恶感、与被人类蔑视的牲畜之魂聚集形成的一种鬼。
因为这样的出身,牛头鬼对人是毫不留情的。
牛曾经只不过是屁股上挨几下鞭子,可如今却是为了被食用而饲养的存在,那么在根据地狱之鬼身上反映出的时代变化,牛头鬼现在就要吃人了吧。
吾辈觉得这就是那巨大鬼颚的真实面貌。
在『今昔物语』中记载有牛头鬼迷失在了人世间的传说。那个时候,它毫无任何理由地虐杀了年老的僧人。牛头鬼,就是这样一种无差别杀戮人类的鬼。
对于将其带到世间,沫莉感到自己是负有责任的,就是为了她,吾辈也必须将这牛头鬼赶回地狱里去。
——沫莉消失之后,敞开着的大橱成了一个空洞。
在那一团漆黑之中,忽然浮起了两个针尖大小的小点。
什么东西?吾辈想着凝神望去,终于明白了。刚开始还以为那是两个小点,但其实并非如此。
——没什么奇怪的,只是那个家伙所在之处很远罢了。
那是完全无视了空间的概念,感觉就仿佛将大橱里的黑暗变成了隧道般,从深渊中看着吾辈的某个东西的双眸。
那双眼珠,唰的一下与吾辈的目光重合了。
接着,就听到那家伙发出了兴奋的粗重呼吸。
然后它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笔直地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吾辈凭借本能的判断,猛地向后用力一跳————那真是千钧一发。
伴随咚的一记沉闷的撞击声,整幢房子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然后,只见吾辈之前所站的地方,有一张布满了利齿的大嘴以猛虎之势咬合了起来。后跳的吾辈腹部的毛都被剃掉了少许,实在是毫厘之差。
以猪突猛进之势冲过来的那个家伙,被大橱的外框卡住了双肩。
它突出的巨口在吾辈眼前极不甘心地反复空咬着次。
看着面前这副利齿咬合的光景——好吧,如果是狼或虎的话还有威风,可是这张嘴偏偏是长在一个牛脑袋上的,却有某种滑稽之感。
当然,那并非真正的牛脑袋。
从沫莉消失的大橱中取而代之地探出了头来的,果然是牛头鬼。
——不过好吧,没想到它对于并非人类的吾辈也有这种反应啊。正如同会反刍的牛一般搭拉着口水,还在不停地伸长着脖子想要一口吞掉吾辈。看这模样,它的脑子或许比真正的牛还要糟糕吧。
这种嘲笑当然是不可能被它听到的,那个牛头鬼的脑袋嗖的一下缩回了黑暗之中。
接着出现的,是一只长有锐利爪子与硬毛的鬼手。
那只手的颜色就像是被剥去了皮肤一般,重重地落在了地板上。
然后它按照从游泳池里爬上来的要领,用力将自己的身躯从黑暗之中拉了起来。
——更正一下,看起来猴子那种程度的头脑它毕竟还是有的。
就好像蛇在蜕皮一样,巨大的鬼从黑暗之中缓缓地、一点一点爬了上来。
当这个鬼的双脚落在地板上时,它的脑袋碰到了天花板。
……准确地说,其实它还要更高大一些。它曲着腿、弯着腰、头也朝前斜倾着,即便如此头上的两个角还是顶破了屋顶的胶合板。
它的身高约八尺——按照现代的长度单位计算是二点五米不到。那仿佛是从图画书里跳出来的一样,是再典型不过的鬼之身躯。沫莉称之为红鬼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长在它脖子上的那颗充满了异质感的牛头,一看见吾辈就发出了喜悦的咆哮声。仅仅是这样,就已经让人感受到那种对于自我存在的强烈宣示了。
人到底能不能与蚯蚓进行沟通呢?吾辈感觉自己与这个牛头鬼之间要互相沟通,其可能性就是低到了如此令人绝望的级别。
最重要的是,丝毫也察觉不到它有接近人类的智慧、以及对话的意愿。
寄生在沫莉身上折磨她,又吸收了千里眼之鬼的力量,并借此在世间现身,对于这种连一丁点儿矜持都没有的鬼,吾辈是完全没有任何兴趣跟它交流的。
这牛头鬼从大橱里的黑暗中爬了出来,朝着吾辈举起了作为鬼而言又是必然象征的铁棍。
——你可别笑话这铁棍的老套和滑稽。
鬼是属金气的,故而这铁棍,就是强大之鬼的象征。
虽然统称为鬼,其种类还是很多的。饿鬼也是鬼,疫鬼之类的也是鬼。
然而那些鬼,是不可能全都拿着金属物品的。
鬼手上的金属物品,是其满溢而出的金气具现化的产物。正如安达原的故事中鬼婆拿着厚刃菜刀般,这些配得上鬼这一称呼的家伙,手里都是拿着金属物品的。
「哞嗷嗷嗷嗷————!!」
还真是符合牛型怪物身份的嘶吼,它握着金气凝结而成的铁棍,斜斜地横向挥了过来。由于天花板的防碍,它无法笔直地挥下来。
吾辈用力往后一跳躲开了攻击,牛头鬼又接二连三地继续挥动铁棍。要预判出那并非垂直的轨道,还是相当吃力的。好吧,这样与从上往下的攻击相比,一击的威力倒是要小点吧。
不过事实上铁棍挥落时的威力这种事,跟吾辈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也不知这牛头鬼究竟察觉到多少,不过估计凭这家伙脑袋是什么都明白不了的吧。
这根铁棍,要是稍微擦到一点吾辈的身体——只要这样,吾辈就死了。
传说中跨过死者就能让其动起来的猫属于司掌“动”的木气——而充满了魔性的猫又,也是属木气的。
就是说吾辈与牛头鬼,是木气与金气。
在五行之中这两者的关系——是金克木。
金气的牛头鬼可以克制木气的吾辈,这就是相克的配置。
说实话,吾辈与鬼之间的相配性,简直就是糟糕透顶了。
再加上,吾辈跟路边的野猫相比,只有一根不长毛的尾巴这种程度的区别,与统率地狱之鬼的牛头鬼之间,存在着压倒性的力量差距。
属木气的吾辈,只要被那以鬼的强力金气具现化的铁棒擦到哪怕一点点,就会像柴刀砍断树枝一样,轻而易举地变形破碎。
换言之,这个牛头鬼毫不在意地挥动着的铁棒只要一击、一击,对于吾辈而言就是生死立判的致命一击了。
「哞嗷嗷啊!」
「……好吧,你能这么一下接一下地不停挥下去还真不容易啊。」
这是必杀一击的大甩卖。然而这个家伙连话都不会说,怎么调笑它也是不会还口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万一吾辈这左右两条不停躲闪的双腿一不小心滑一下,吾辈毫无疑问就彻底完蛋了。
然后,万一吾辈输给了牛头鬼,沫莉依然是被吃掉的就不必说了,樱子、恐怕还有其他的那些孩子、就都会被鬼隐藏着,再也不会回来了。
接着,这个具现而出毫无理性的怪物,也将会被释放到人世间。
——而这,是只需要仅仅一击、区区一擦,就会等待着吾辈的结局。
单单是保住自己的命这份责任,简直变得太过沉重了。应该是会让人腿脚发软,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来,出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的。
想着这些,吾辈以毫厘之差躲过了完全等同于死神之镰的铁棒——,
「哈啊……怎么了?就凭这种招数,连吾辈的一根汗毛也碰不掉哦。」
吾辈尽情地嗤笑了起来。
——压力?真是个让吾辈笑痛肚子的词啊。
这种程度的生死一线和重任,根本是家常便饭,吾辈长年以来都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了。
如果对手是活了上千年的灾厄之妖狐,或是依靠强烈的信念获得了最强力量的犬神,那即便是吾辈倒也得退让三分了。
的确,只需一击吾辈就会输掉,与这牛头鬼的战斗形势实在是太恶劣了。
但是啊,即使如此,在吾辈看来,面对这种程度的危险还是无聊得想打哈欠。
绝对不能输的比试,不利的战斗——然而很不巧的是吾辈的神经并没有那么纤细,还要去悠闲地品味这种危机感。
……最关键的是,樱子被隐藏了起来。
无论发生了什么状况,吾辈都是不可能在这种战斗中输掉的。
牛头鬼的铁棒依然一成不变地左右挥舞着。
吾辈已经彻底看透了,抓住了它挥过后的空隙,接着就向前冲了过去。
目标,就是牛头鬼的怀中。
被吾辈跃起躲过之后,铁棒立刻挥了回来,这次吾辈蜷缩起了四肢,将两根尾巴也收了起来,让铁棒仅以一线之差从头上挥了过去。
然后嗖的一下,吾辈如同滑动般地翻滚到了牛头鬼的脚边。
只要在它脚下,铁棒就打不到了——但,吾辈可不是在做这种目光狭隘的打算。
就算没有铁棒,牛头鬼还是属金气的鬼,再加上这种仿佛兔子与雄狮般的体格差距,要是被这树桩般的大脚踩上一下,瞬间完蛋的结局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只不过是从铁棍变成了脚,情况根本就没有一丝好转。
然后不出所料,牛头鬼见吾辈来到了脚下,顿时抬起脚开始踩踏了。
不过,对此吾辈也轻易地闪开了。
那副模样,在旁观者看来肯定就像是牛头鬼急得在跺脚一样吧。
在它那踩得咚咚任响的脚下,吾辈见缝插针般在空隙中逃窜。
无论以多么挑剔的眼光来看,这也是一幕单方面发威的喧闹景象。
但是,这种四处逃窜的状况,正是按照吾辈的策略在进展的。
随着不断地躲闪牛头鬼的踩踏,终于以吾辈的体重也开始感受到地板出现的异常了。
算计着这样差不多了吧,吾辈接下来没有让头上落下的那只脚擦身而过,而是奋力一跃将之躲开。
牛头鬼顿时不中用地惨叫了一声,身体歪倒了下来。
「哞呜呜呜呜——」
由于它单脚不断地踩踏同一个地方,终于将榻榻米连同地板一起给踩破了。
因为这里是二楼,这底下不是地面,而是什么都没有的中空状态。牛头鬼单腿踩穿了地板,失去了平衡,它发出着牛一般的咆哮声向前倾倒而下。
一阵剧烈的震动,仿佛整幢房子都摇晃了起来。它居然没有直接砸穿儿童房间的地板,简直是有点不可思议了。好吧,要是真的砸穿了倒省事了,对于吾辈而言是无所谓的吧。
吾辈跳到了趴倒在地的牛头鬼脑袋上,小心地踩着它来到了它背后。
不是吾辈想说其他妖的坏话,但这样的畜生大概多少也有点自尊心吧,牛头鬼在吾辈脚下像是威吓般地吼了几声。
然后等到牛头鬼好不容易拔出腿站立起来时,吾辈已经出了儿童房间,走到了下楼的楼梯前。
牛头鬼紧紧盯着吾辈,如同斗牛般用鼻子喷气表达着愤怒,感觉它的脑门上都快有热气冒出来了。
缺乏冷静——还真是的,反应这么大实在是太好了啦。
「脑袋不灵光的对手真容易摆布啊,不过不能理解语言,这也是有点无聊的事啊。」
反正说什么它也听不懂。吾辈冲着它随便嚷了几声,然后模仿旧时功夫片里的主角,朝他勾了勾手指。
「呜嗷嗷嗷嗷嗷嗷嗷———!!」
看见吾辈的动作,牛头鬼顿时发出了一阵足以掀翻房顶的咆哮。
话虽如此,估计它也想到不能重蹈覆辙吧,兴奋之余还特别小心,一边确认着脚下的情况一边靠近了过来。
接下来等它一来到铁棒能够打到的距离,吾辈立刻嗖的一声跳下了楼梯。
牛头鬼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吾辈一口气下了三阶楼梯。吾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偷偷看了看以自身重量踩坏楼梯追了过来的牛头鬼,心底暗自窃笑了起来。
吾辈只管一个劲地继续逃跑着。
——好吧,事到如今再讲这种事情可能有点太晚了吧。
说实话,吾辈是很弱小的。
吾辈不能像八云那样变化,身上也只有两根分开的尾巴,就是只普通的猫。其它除了能通人言、能用两条腿走路之外,作为一个妖物而言就没什么值得特别列出的地方了。
假设妖物的强弱有个排行榜的话,吾辈毫无疑问就是最弱的。
完全没有妖力,也没有牛头鬼那种能挥舞铁棒的腕力。
作为一个妖物,吾辈就是弱到了这种程度。
正想着,或许是不知何时脚步变乱了,铁棒忽然从头上砸了下来。
不过就如同圆扇挥向的纸屑般,吾辈轻飘飘地躲了过去,接着还一口气下完了剩下的楼梯。吾辈抬头看了看将铁棒砸进了楼梯的牛头鬼,发出了呵呵的笑声。
激动的牛头鬼硬生生地将铁棒从楼梯里拽了出来,同时不吸取教训的牛头鬼又因为自己的体重压坏了楼梯,笔直地掉了下去。
等到它那被埋到腰部的身体再次回到地面上时,吾辈早已消失在走廊的深处了。
就在进入走廊尽头房门的那一刹那,吾辈也没有忘记用两条可爱的尾巴像打招呼般地挑衅一下。
牛头鬼双手撑开左右两边的墙壁,咔嚓咔嚓地拆宽了走廊,然后朝着进入门内的吾辈追了过来。
它用角顶破了门框上的横挡条钻了进来,然后看到了房间中央背对它坐着的吾辈时,它喷出了兴奋的鼻息。
这个房间,比起儿童房间和走廊来要宽敞多了。天花板也很高,受够了狭窄空间之苦的牛头鬼高兴地举起了铁棒。
接下来它对着这个戏弄了自己半天的猫又,挥下了充满着憎恨的铁棒,准确地击中了脑门。
牛头鬼正要发出欢欣的吼声——然而同时,吾辈的身影却消失了。
喜悦之情急转直下,牛头鬼顿时瞪圆了双眼。
它确实应该已经把吾辈砸得内脏都出来了,可是铁棒下却只有一张剪成了猫形的和纸。
被砸中的,其实是吾辈的替身符——尽管要做出那种能抵命的强力符咒是不可能了,但是这种只需要模仿外形的替身符,要多少都是能随时做出来的。
中了那么明显的挑衅之技,牛头鬼恬不知耻地一路追到这里,砸中的却是吾辈的虚像。
这也就意味着,牛头鬼已经彻底陷入了吾辈的法术之中。
——虽然吾辈是最弱的妖物,但是面对远比吾辈要强得多的妖物牛头鬼,也丝毫没有要认输的意思。
那是因为,吾辈是个阴阳师。
作为阴阳师,吾辈是不可能输给什么妖物的。
——好了开始吧。这牛头鬼一路追得吾辈够呛,现在就要开始对它反击了。
「输了也别抱怨哦,因为吾辈之前已经给你那么多机会了啊。」
藏在荧光灯灯罩上的吾辈轻轻一跃,落到了被砸烂的替身符上。
牛头鬼立刻意识到这是真正的吾辈,它死心眼地又打算举起铁棒来,可是吾辈已经抢先观想出了北斗七星。
废屋中突然一暗,地板上画着的巨大图案开始放出了光。
画在起居室到门口之间这块空地上的,正是一周前樱子失败的那个『式盘结界法』。
这次因为是吾辈画的,图案没有再画错。在创造出避免鬼类伤害之命运的法阵中,吾辈站在象征着力量的北斗上,斜视着牛头鬼。
举起了铁棒的牛头鬼顿时浑身僵硬住,动弹不得了。
它完全无法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状况,呻吟着挣扎了起来。
然而,动不了。那是不可能动得了的。
只要对吾辈抱有加害之意,身为鬼的你就连指尖都休想动一动。
在这个结界上,如今的吾辈就绝非鬼怪的灾厄所能伤及的了。
相反,鬼物之身必然会被司掌生与死的泰山府君所束缚。
既然如此,
「就是现在,绯乃香!!」
吾辈喊出了一直埋伏在此处的秋叶神社巫女的名字。
「真是的,我都等得不耐烦了啦!」
这间房间的西南方——整面墙都是玻璃窗之处,窗帘一下子拉了开来,出现在其中的正是身着巫女服装绯袴的绯乃香。
绯乃香的手里,已经握住了一把拉开的长弓。
——蟇目神事。以箭矢射穿魔物,以弦声驱退魔物,这是神道教的一种驱魔之术。
秋叶神的总本宫,秋叶山秋叶本宫神社如今依然保持着向五行的方位射箭以驱魔、同时招来丰收的神事。
这种神事的名称叫「火祭」——伏火之神秋叶神是以火制火的,御柱上以火焰作为象征。
其巫女所射出的蟇目之箭,自然就只可能是属火气的咒术了。
而这种火气所施放的对象,则是属金气的鬼。
火气是克制金气的——这是火克金的法则。
拉开到了极限的弓弦一松,绯乃香射出了箭。
除魔的镝箭发出尖锐之音,回荡在整个房间内,同时深深地刺入了牛头鬼红色的腹部。
牛头鬼的痛苦之声响起。它依然非常愤怒地瞪着吾辈,然而在那眼神的更深处,闪现了惊愕与难以置信的困惑之色。
——吾辈已经看惯了啦。如此渺小的一个猫又发挥出本领时,邪恶而又傲慢的妖物总是会露出这种眼神来。靠这外形真是骗了一个又一个。
如果还有下一个的话,还是希望它稍微培养一下看妖物的眼光比较好啊。
月光从拉开了窗帘的窗户外洒了下来,青白色的光,顿时照遍了屋内的各个角落。
但是,还有一个地方残留着不自然的黑暗。
明明有光芒照下来,却只有那里是暗的。就跟牛头鬼出现的大橱里的黑暗一样,简直如同隧道一般,牛头鬼背后的空间中忽的打开了一个暗色的洞口。
——鬼门。
打开在牛头鬼背后的这个洞正是鬼的出入口,是通往彼岸的门。
不出吾辈所料。吾辈将牛头鬼引到这个房间里来的最大原因,就是为了让这鬼门出现。
绯乃香埋伏的方位是西南,牛头鬼进来的入口在东北。
就是说这二者已经符合了里鬼门与鬼门的位置,然后以驱鬼的方式朝那里笔直地射出了一支破魔之箭。正因为如此,门便被打开了。
鬼门也是用来将鬼赶回去的出口啊。
这家伙是地狱之鬼——它真正的身体不在这个人世间。
这里的身体不过是它凭借夺自沫莉的鬼力所显现出来的。故而即使破坏了这个身体,这家伙的本体还是会留在人世间。
因此要在真正意义上打倒这个鬼,就必须要将它赶回地狱去。
鬼门,开始缓缓地拖动了因结界而无法动弹的牛头鬼。
虽说是典狱长,这家伙毕竟也是从地狱中逃脱的一个鬼。正如长歪的枝芽要恢复原状般,打开的鬼门应该是要通过自我修正作用,将牛头鬼拉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吧。
但是,这家伙也是附身于沫莉、凭着要向人类报仇雪恨的执念而显现于人世的鬼。它拼命地抵抗着鬼门的力量,硬生生地踩住了身形。
……就知道会这样啊。还要再来一支箭。
吾辈并没有认为,仅凭绯乃香的蟇目箭就能解决掉牛头鬼这种级别的鬼。
原因就是,能解决鬼的其实是第二支箭。
换言之要消灭鬼,第二支箭才是关键所在。
和鬼战斗的时候不能不考虑第二支箭,第二支箭是要用来消灭鬼的。
「猫又!快点!」
这次与刚才相反,是绯乃香以焦急之声向吾辈大喊了起来。
「知道了!」
——知道了啦,别大吼大叫的,真不成熟。急躁是经验不足的证据哦。
看着牛头鬼原本对吾辈的杀意变成了要逃脱鬼门的意识,吾辈趁它注意力转移到了替身符上的机会,解开了身上所背负着的‘长东西’的皮带。
解开皮带后,咕咚一声掉在了地上的——是一把十字弓。
话虽如此,也并不是那种有着步枪手柄的标准尺寸十字弓。
这东西的手柄不是步枪的,而是手枪的。
就是被称为手枪十字弓的玩意儿。
想象一下,普通手枪的枪身变成一把弓,就是那个模样了。
这东西是按照单手可以轻松使用的意图来设计的,就是把简易的小弩,但那当然是对人类而言的。
尽管是如此小巧的尺寸,可是对身为猫又的吾辈而言,这也是足有身长三分之二的大家伙了。
以正常的眼光来看,这东西也没什么好看的,没有特别之处又不可靠,就是个相当于玩具的武器。
然而如今失去了苍龙——吾辈面对妖物时,这就是最大的武器了。
之前绯乃香施放了蟇目神事,事实上,阴阳道中也有种与之形式几乎完全相同的法术。
其名,为鸣弦。
就是说这把十字弓相当于绯乃香手中的长弓,正是鸣弦所用的术具。
身为猫又,吾辈是无法像绯乃香那样张弓的,于是便委托八云准备了这个,外形难看又丢人,却是丑陋的苦肉计之王牌。
本来这应该是用轻便的铝制作的,然而以硬度和重量都有所下降为条件,混入锡制成了骨架。锡——就是铃。※铃是在清净的神前由巫女鸣响的,而作为铃的语源,锡具有除魔的力量。
(※注:“锡”与“铃”在日语中的读音都为“スズ”。
然后仿佛翅膀般张开的弓上绷紧着的弓弦,是麻制的。如今使用合成纤维来做弓弦的情况很多,但那就没有意义了。只有用神圣的植物麻,第一次以此射出的箭才会蕴含咒力。
加入了这么多的改良定制而成,这把弓在吾辈的战斗之中,也只能发出一击。以吾辈的猫爪,要独自拉起弓弦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现在,仅仅一发也已经足够了。
要对付属金气的敌人,就要像绯乃香那样的火气。
而要最大限度地激发出火气来,根据木生火的相生原则,就要靠木气了。
——这正是五行的奥妙,统治世界之理的精髓所在。
吾辈要对抗属金气的鬼,就只能利用火气。
属木气的吾辈运用起火气来,就能借此最大限度地发挥出火气的力量来了。
附上吾辈木气的念力后,折短了一半的秋叶神破魔箭装填上了十字弓。
即使吾辈将之抱在怀里,单单靠手臂还是有些无法支撑这弓的重量,所以又将两根尾巴紧紧地贴在地上,以全身之力来辅助。
接着吾辈将握把当做支点,如同炮台掉头般转了个方向,瞄准了牛头鬼的脑袋。牛头鬼察觉到了吾辈的动作,试图伸手阻止,可是,
「很遗憾,太晚了啊。」
人类只要一根手指就能扣动这弓的扳机,吾辈却要把左爪的肉球全部按下去。
同时弓弦弹起,吾辈被后座力向后推倒。
弹出了箭的弓弦发出了退魔之音,箭镞带着驱魔的破风之声,破魔箭从牛头鬼的眉间贯穿而入。
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牛头鬼的双眼顿时翻白了。
即便如此它也没有倒下,果然还是因为这个鬼太强韧了吧。
失去了力量的身体,开始缓缓地被它背后的洞口——鬼门拉扯了进去。
同牛头鬼的战斗胜负已分,吾辈二人赢得了彻底的胜利。
但是————事情还没完。
确实牛头鬼是被打败了,可是吾辈还有事情必须要做。
被牛头鬼吞食掉的沫莉的灵魂,吾辈还没有救出来。
被后座力推倒在地,吾辈的后背还在疼痛,但现在没有空来在意这种事。
吾辈抽出了事先卷在十字弓背带上的符咒,就这样用两条腿奔跑了起来。一边跑着,一边将符咒卷在了左前爪上。
这是秋叶神的御神符,换言之就等于是蕴藏着火气的符咒。
卷在左爪上的神符在吾辈木气的流入之下,火气更增强了。
突然,卷着神符的地方有种烧灼般的感觉袭来。
「……呜」
热气强烈得令吾辈不禁呻吟了一声。
但是神符不能拉下来。这样就行了,现在必须让这只爪子上充满火气。
接下来用后腿和两条尾巴一弹,吾辈跳到了一动不动的牛头鬼肩膀上。
一点点缓缓地,牛头鬼的身体正直立着被向鬼门拖去。
牛头鬼的这个身体,是利用沫莉的鬼力形成的。因而只要这个身体还在,也就意味着千里眼和牛头鬼是一体化的。
仿佛就在贴近它背后的空间裂开了一个口子般,鬼门越来越近了。
这道鬼门是为了鬼而打开的,门那边毫无疑问就是地狱了吧。
怎么能让沫莉跟牛头鬼一起掉到那种地方去呢。
吾辈用空着的右腿撑开了牛头鬼的嘴,将卷着神符的左爪伸进了它那长满了牙的红黑色口腔,就这样在牛头鬼的喉咙口搅动了起来。
但是,仅此而已了。吾辈短短的前腿够不到牛头鬼的喉咙更深处。
到这里就用尽全力了,这就是吾辈所能伸到的极限。
所以——,
「抓住!你能听到吾辈的声音吧?能听见就快点抓住吾辈的爪子吧,沫莉!」
必须把那个被鬼吞了下去的少女拉出来才行。
因为卷着神符,如今吾辈的左爪是属火气的,这也是为了能将腿伸进金气的牛头鬼嘴里,不过真正的意图其实并非如此。
火生土——火气是能够强化土气的。
而沫莉——人类,就是属土气的存在。
因此吾辈是为了被困在牛头鬼体内的沫莉这个‘人’的存在,而将属火气的爪子伸进去的。为的,就是让沫莉能尽量更容易一些地抓住吾辈的腿啊。
牛头鬼的身体终于开始被鬼门吞进去了,那巨大的身躯缓缓地向后倒去。
眼前就是通过黄泉的无底深渊。
一旦掉进去,吾辈就再也回不来了。那是名副其实,一头栽进地狱里去了。
「放弃吧,猫又!你干得很好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啦。这样下去你也会被拖进鬼门里的啊!」
……的确,客观地看起来,或许现在脱身才是正确的做法吧。
只要牛头鬼回到鬼门里,神隐的黑幕也就消失了。
这样一来,樱子无疑也会回来了吧。
其他孩子也会回来,因为鬼消失了,也不会再发生神隐事件了。
在绯乃香看来,这就是无可指摘的最好结果了。
但是啊,在吾辈看来,那只是救出了樱子而已。实在勿庸置疑,是最最糟糕的结局。
被鬼吞下去的时候,沫莉曾对吾辈说过「我相信你」的。
既然如此,吾辈就有义务一定要回报沫莉的这份信赖。
对命那边也是说不过去的。她拼了命地把沫莉的身体救了出来,要是灵魂回不去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对樱子来说,也是呀。
如果啊……如果樱子看到这种情况下的吾辈,肯定也不会让吾辈逃走的。
她必定会说,加油啊,加油把所有人都救出来吧。
所以……这时候吾辈怎么能退缩啊!
「抓住,沫莉啊啊!!」
距离牛头鬼的身体被鬼门彻底吞没,已经不剩几毫秒了。
吾辈连脑袋也探入了牛头鬼的口中,尽可能地将爪子再向里伸一些。
然而,即便如此——,
也不行吗?终究还是没办法吗?
就在这种想法浮现在脑中的瞬间,
一只小小的人手,从牛头鬼体内伸出,抓住了吾辈的爪子。

「好……极啦啊啊啊啊!!」
不再压抑一切感情,全身都传遍了快意。
同时吾辈踩着那已被鬼门吞没了一半的牛头鬼的脸庞,立即就跳了起来。
绝不让沫莉抓着的手松开。从牛头鬼大开着的嘴里,仿佛鸬鹚吐出的鱼一般,沫莉的灵魂手拉着吾辈唰的一下钻了出来。
「……小球球……」
沫莉握着吾辈卷有神符的前腿,发出了虚弱的声音。
「真了不起啊,沫莉。」
「……嗯,我很努力的哦。我、很努力的。」
吾辈两条腿轻巧地落在了地上。
回头一看,正看见牛头鬼就像是后仰着跳下悬崖般,消失在了鬼门中的一刻。
说实话吾辈对这个畜灵也有一丝同情的余地吧。不过对于人类来说,他们是为了生存而吃家畜的。

对此你无法接受,这次为了吃人类而出现在这里,然后输给了吾辈又被赶了回去,所以这是遵循弱肉强食的你自作自受。别怪吾辈哦,只能这么说了。
然后,吞没了牛头鬼的鬼门像是完成了使命,慢慢地淡去了,之后那里又恢复成了空无一物、只有月光透过的空间。
「——这样就算大功告成了啊。」
放开了只有灵魂的沫莉,吾辈一脸轻松地解开了卷着的神符。
……其实,这样下去都要烫得吾辈想摸耳垂了,可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似乎是看出了吾辈这样的心思,沫莉嘻嘻笑了起来。
「……这应该是你聪明的天性吧,你已经不再是千里眼之鬼了,别再露出这种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了啊。」
「嗯……我感觉到了,谢谢你。小球球从那个鬼里面,把仅仅作为人的我救了出来吧。」
吾辈伸给沫莉的前腿,是有着救助人之土气、克制鬼之金气的火气之
而将之抓住的沫莉是“由火而生之土”,换言之就是人类了。
吞食千里眼而保留了身体的牛头鬼没有就此消失,就是对此的证明了。
就是说,沫莉还在那家伙的体内。是沫莉自身的鬼——千里眼啊。
「抱歉啊,光是要救出作为人类的你,吾辈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说实话——无论那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千里眼这种东西还是没有的比较好。
人只要知道自己应该知道的事,这就足够了。
千里眼这种过强的力量所能看见的,就只有自己不幸的未来而已。
所以,吾辈才特意选择将火气之手伸进去,就是为了只把人给拉回来。
当然,这种话吾辈是不会对沫莉说的啦。无论如何,确实是吾辈擅自舍弃了沫莉的千里眼不假,所以这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然而——为什么这个家伙,却露出了一脸的微笑呢。
毫无疑问她已经不是千里眼了,却好像能够看透吾辈内心一般,乐呵呵地笑着。
吾辈最不会应付聪明的孩子了。……这样不就等于完全没有变过嘛。
「……行了,回你身体里去吧。只要灵魂在外面,你的身体就依然会处于危重状态。快点回去吧,去安慰一下现在正在你枕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着的命吧。」
「……嗯。」
沫莉的身影渐渐变淡了。
「对了……如何?你还是千里眼那会儿所说的那个“鬼”,现在驱除了吗?」
「怎么说呢,我现在是不知道了啦……不过呢,谢谢你,小球球,这个结果对我来说简直好得无法想象了啊。」
留下了这句话后,沫莉的气息就从这里彻底消失了。
而在沫莉的气息消失的同时,从废屋的二楼传来了咕咚一声,像是什么重东西倒塌了下来的声音。
吾辈和绯乃香对望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然后沿着被牛头鬼弄坏的楼梯小心地回到了儿童房间。
樱子,就倒在那里。
她还保持着消失时的模样,只是脚上没有穿鞋子。
再一看大橱里,好几个小孩子都失去了意识,互相重叠地瘫倒着。
最上面的那个少年,明明白白地就是在秋叶神社神前、绯乃香结界中的那个少年。想都不用想,这些孩子就是被隐藏起来的孩子们了。
吾辈来到了樱子身边,伸出前腿探了探她的额头。体温正常,略带一点粉红的肤色也很正常。没有任何问题,樱子只是睡着了而已。
「呼……真受不了啊。」
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好吧,吾辈也明白自己完全是在逞强,樱子消失之后要吾辈淡然处之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是解决了,这一切也都无所谓了。
「……哎,你到底是什么人物啊?」
绯乃香一个一个确认完了回来的孩子们是否平安之后,正用肉球抚过樱子脸颊的吾辈背后出声道。
吾辈没弄明白她这个问题的意思,不禁「啊嗯?」了一声。
「不,对不起。……说实话啦,我感到很惊讶。因为……对方是那个牛头鬼哦?据说一旦它出现在人世间,除了法华宗的信徒之外没人能得以幸免,是来自地狱真正的鬼啊。你居然……就像扭住小孩子的胳膊一样,那么轻松地就把它送回了鬼门里。」
「不是的,也没那么简单哦。别看过程那么轻松,其实也是出乎意外地危险。只不过这次运气不错,没有失误一切顺利而已。」
「就算是这样,你怎么就能在牛头鬼出现之前就确定,只要一切顺利就能赢的呢,真是难以置信。那么强大的妖物,如果在我孤身一人的时候现身的话……毫无疑问,我肯定会被打败吃掉啊。」
「这个嘛,只是因为你不够成熟吧。」
即使这样冷静的回答,也无法阻止情绪高涨的绯乃香继续说下去。
「而且竟然一个人都没落下——连那个叫沫莉的孩子也救出来了,这是怎么做到的啦!这样一来我好心对你说『放弃吧』,就像是个没有人性的坏女人了嘛!」
……不是什么好像,基本上就是吧。
「你是怎么创造出这种奇迹、如此圆满解决的啦!更何况你还是个猫又啦,是妖物啦。明明连人都不是,却比忍着不结婚来修行的我还要厉害,真是有够狂的啊!」
「谁管你啊!」
她实在是兴奋过头了,最后吾辈忍不住只能发火了。
好吧,到底是你忍着不结婚,还是根本就没找到对象呢,虽然很想强烈地吐槽这一点,不过再纠缠下去也很麻烦,这次就放过她算了。
「……哎,如今藤里家的阴阳师就是那个女孩子吧?」
绯乃香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吾辈皱起了等着她说下去。
「坦率地讲,你最好还不要让那个孩子登上台面哦。藤里家在这一带实在是太有名了,肯定会招来不必要的灾祸啊。至少在成长到半吊子的程度之前,先让她悄悄地修行吧,实在不行我也可以提供帮助的。所以在那之前,仅仅是在那之前的这段时间,就跟我——」
「吾辈拒绝!!」
真受不了,就知道会是这这样啊。
被吾辈无情地拒绝了之后,绯乃香顿时沮丧地垂下了头。
「真是的,老师也是这样,为什么我身边的人好像都是傲娇呢。」
……好吧,吾辈就不提了,命也一定永远都不会有对你撒娇的时候吧。
「总而言之啊,吾辈是藤里家阴阳师的助手。这次只是碰巧手上有空就来帮个忙,你可不要搞错了哦。」
「……我知道了啦。」
嗯了一声,吾辈点了点头。然后,
「那么,之前说好的那边给的报酬也准备好了吧?」
听到这句话,绯乃香反而愣住了,她用冰冷的眼光看着吾辈。
这眼神算什么意思……吾辈只不过是在索要正当的劳动报酬而已!
「说起来,你真的想要那种东西做为报酬?」
「是啊,不管怎么说吾辈这身体是没法去买东西的,就麻烦你用实物支付喽。」
行行行,绯乃香应了几声。
在吾辈的脚下,樱子懒洋洋地发出了嗯——的一声,翻了一个身。


后记

崭新的打火机点燃了火,凑近了叼在嘴上的香烟。
打火机上点亮着红色的火光。在打火机的照射下,吾辈的猫眼渐渐眯起,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打火机。
接着吾辈摇晃着胡须,尽情地将烟吸进了小小的胸腔。
纸包着的香烟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缩短着,在短暂的静止之后,一阵灰色的肮脏烟雾无穷无尽般地被吐了出来。
「……好美。」
无意识间呢喃了一声。
然后吾辈深深地望向了模糊的天花板——空气净化器仿佛完全无法容忍这种充满烟味的冷漠情绪,发出了嗡的一声,瞬间开始回收烟雾了。
真讨厌,这台最新型的空气净化器简直就是讽刺,含沙射影地特意设置在电热式围炉的旁边。它两条腿站着比吾辈还高大,看上去就像一堵高墙般耸立着。
而设置了这东西的罪魁祸首八云,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吾辈。
「每次都说得这么无情是不太好意思啦……可是你也稍微有点限度吧,老爷。提示空气污染的LED灯已经亮红灯亮到现在了,你这是想怎么样嘛。」
看到这家伙罕见地太阳穴都在突突跳了,吾辈将肺里残留的烟从鼻子里喷了出来,略微缩了缩身子。顺带提一下,在开始转动的空气净化器面前,吾辈小小的耍帅之举根本是无力的。鼻子里钻出来的烟立刻就被吸了进去,净化器像是在责备吾辈般发出了更为巨大的吼声。
「别这么说,用劳动换来的香烟,吸起来真是美到了脑髓里。拜托,就让吾辈好好吸上一回吧。」
「一回……这算哪门子的一回啊!你到底想每天吸掉多少啊!」
说着,八云伸手指向高高堆起成了小山的香烟。
——没错,这就是从绯乃香那里拿来的,对于这次神隐事件给予吾辈的报酬。
这些香烟被送过来的时候,吾辈实在是雀跃不已,甚至认真考虑过瞒着樱子跳到空的浴池里,在里面游个泳。
不用再去想还剩下几根了,居然能令人安心到这种程度。感觉就像是玩射击游戏不用提换弹夹,获得了可以不停射击的枪,进入了无敌模式一般。
「好吧,我们是妖物呀。各种条例也跟我们没关系,所以我也不想说什么划分禁烟时间之类的麻烦事啦,不过希望你多少也考虑一下不吸烟的同住人的感受嘛。」
「嗯……吾辈确实吸得太多了,要稍微反省一下。」
「再说了,你也不应该全部都要香烟吧。就算老爷你自己不用现金,偶尔也把问我借的钱还上一点行不行?」
「不是……你看,这个嘛……香烟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上调税金了是吧?到了那时候,你的负担又要增加了啊,所以就趁便宜多买点吧。」
「……老爷,我觉得你应该不至于那么无知,不过还是问一句,你知道香烟也有保质期的吧?」
「啊哈哈哈哈……………………你说什么?」
吾辈拿起平时从未认真看过的烟盒仔细查看了一遍,然后在盒子旁边看到了期限,这大概是因为最近禁烟热潮的关系积压的旧货,上面打印着的日期已经不太遥远了。
吾辈连续拿起了两三个烟盒又扔掉,每个都是同样的年月。
「呜哦哦!这算什么事啊!怎、怎么办,这么大的量!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把一半换成现金的啊!」
「……所以啊,我不是刚刚说过嘛。」
「不……等一下。冰箱……对了八云,快去买个冰箱来!为了长期储藏这些吾辈珍爱的香烟,立即在这顶棚中导入一个大型冰箱吧!」
「别胡说八道了!」
八云毫不客气地否决了。
吾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由于心神受到了太大的冲击,腿脚都有些发软,扑通,一头摔进了香烟堆成的山里。
失去平衡后崩溃散落,吾辈的梦之城——不过这话也说过头了。
好吧…………事情都这样了,那也没办法吧。
毕竟是横财,枉来之财终究要化为泡影,这才是正道啊。
面对如此恶俗的剧情,吾辈也不禁自嘲了起来。
「真是的,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周了啦,你到底在关心些什么呢。」
看着吾辈被埋在倒塌的香烟堆里,八云一如既往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嘻嘻嘻的嗤笑声。
……是吗,那事之后、已经两周了啊,时间过得真快啊。
那一天——驱逐了牛头鬼、结束了神隐的怪异事件的那一天,之后发生了一些事。
吾辈拜托了绯乃香,用车把依然昏迷着的樱子带回了藤里宅。
樱子是在第二天早上恢复意识的,她对于自己躺在自己床上似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这也是正常的,樱子完全没有被神隐这段时间的记忆。
——没有消失期间的记忆,这也是在神隐中经常会有的事例。
在樱子的记忆中,她应该是在半夜里身处于那幢废屋之中的,醒过来却发现睡在自己家里了。
而令她的混乱格外加剧的是,没有一个人目击到她前往废屋。因为没有人看到,就无法确认那是不是事实。自己觉得应该是在废屋里哭红了眼的,可是之后紧接着的记忆就是天亮了,在床上醒来。
总觉得心意难平,也无法接受吧。但是,又没什么办法。
在樱子的意识中,似乎逐渐倾向了『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是个梦吧?』这样的想法。
「我说老爷你呀,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遇到与小姐相关的事情就失态了啊。」
好吧,这个暂且不提。——对了对了,说到那一大批回到了废屋里的小孩子啊,他们就被留在那里,由绯乃香打了个匿名电话给警察解决了。
有好多辆警车冲到了废屋那里,听说被救了出来的孩子们没有一个身上有半点伤痕的,都顺利回家了。
再讲点多余的吧,据说在许多人的配合下,警察采取孩子的胃里的样本进行了调查。而最终的结果,那居然都是一周之前的饮食。
就是说一周前消失的孩子,一周前吃下去的东西还残留在胃里,以彻底没有一周之间记忆的状态回来了。
对于警方而言,想必是不太乐意很快将此次事件公开了吧。
因为所有孩子都平安无事,恐怕这次事件就不会宣扬开了,而是要作为怪异事件掩埋在黑暗之中。
没错。既然说了是所有孩子,这也就意味着另一个人——沫莉,同样平安无事了。
据说命抱着沫莉冲到了医院里,这家医院的医生诊断了沫莉的状态之后神色大变,立即将她送到了集中治疗室里。
不难想象,接下来医院内必然是一片骚动。
毕竟除了异常的脱水症状外,甚至还有营养失调,很明显感觉像是受到了儿童虐待的患者。再加上把她送过来的人,是个仿佛跟人打了一架般、头发跟制服都一团乱、而且还没穿鞋的光脚女高中生。
当然,命是受到了质问的,但是她只是简单地说是看到对方倒在路边就抱过来的,其它什么都不肯说。
不过要是有哪个医生能把这话当真,说一句「好的,我明白了」就放过了的话,那种人也够呛的了。当然,医院联系了警方——此时,绯乃香就行动起来了。
把樱子送到了藤里家之后,绯乃香与命取得了联系,然后了解了大致的情况,便在暗中操作了一番。
几乎与此同时,很巧合地有大量匿名电话声称发现了失踪的孩子们,也成功地令本地警方陷入了一片手忙脚乱。
经过绯乃香的预先安排,沫莉作为一个单纯的重度中暑病人接受了治疗。之后灵魂也回到了她年幼的身体上,她很快恢复了意识,接下来过了一周就平安无事地出院了。
「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她会那样撒谎啊。命小姐,差点就被那位母亲用刀捅了呢。」
稍微想一下就明白了。真相一旦被揭开,最麻烦的人既不是命、也不是沫莉,而是将女儿藏在储藏室里的那位母亲。
所以命不惜撒谎也要保护的,其实是沫莉的母亲。
若是命把事实毫无保留地全都说出来——出院的那天,沫莉就肯定就不能牵着母亲的手走出医院了吧。
不仅如此,可能她们以后都无法再住在一起了。
正因为预想到了这些,命才拼命地掩饰隐瞒。
切莫嘲笑她这是耍小聪明。正是由于有命的这份心意,受到了感动的绯乃香才会尽力帮助一对素不相识的母女。
……话虽如此,绯乃香的行为好像也是有着私心的,听说她以沟通人脉撒了一笔钱为借口,从美琴老师那里卷走了一批库存本啊。
「老爷啊,虽说我早就知道了,可小姐的那个朋友还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老好人呀。那个小姑娘,绝对是个名副其实的傻瓜吧。」
「是啊,撒出那种谎来,搞不好连自己都要接受辅导的。不仅如此,事实终究是事实,一旦被公开甚至被报道出来,她的高中生活估计就会变得一团糟了吧。即便如此她也不在乎,该说她鲁莽还是欠考虑呢……真是笨也要有个限度啊,这个老好人。」
「一点也没错呀,这笨蛋实在是太笨了……真是个令人疼爱、令人欢喜的笨蛋啊。」
……确实如此啊。对于命能成为樱子的好朋友,吾辈是发自内心地满意。
「哦,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
窥视着墙上缝隙的八云话音刚落,就从楼下的玄关处传来了咔啦啦的开门声。
接着就是一句「我来玩了哦,樱子!」大声响起。
在这个普及到了人手一部手机的时代,不知这家伙为什么每次连个电话都不打,像小学生一样直接跑过来玩啊。
「看到了吧?命小姐的情绪还是挺低落的吧?老爷你也去陪陪她如何?」
「那还用得着你说。……不过,这可不是为了命哦,吾辈是要看看这个笨蛋会不会向樱子灌输一些糟糕的东西啦,这是一如既往的监视。」
「这样啊,好吧,那就拜托了哟。」
真受不了,明明一开始就数她最讨厌了啊,怎么现在她又是最失落的呢。
——不就是沫莉又不见了这点事嘛。

「给,命」,樱子说着递出了满满地泡上了麦茶的玻璃杯。
命说了声「谢谢」就接过了杯子一口气喝干了,然后哈的一声重重喘了口气。
这是在起居室里常见的一幕,樱子看着命喝茶的模样,
「……我是不知道为什么呀,不过你的情绪还是很低落吗?」
她皱起了眉头,轻声对命这样说道。
也不知樱子是怎么察觉到命没有精神的。
「嗯?你说什么?」
面对显得有些担心的樱子,命露出极其淡然的表情歪了歪脑袋。
……话说回来,这副扑克脸太僵硬了,反而成了不自然的样子。把普通伪装得太普通,相反地变成了不普通,便是如此粗糙的状态。
「我说啊……你知道我跟命你做了几年朋友了?你真以为这种样子能骗过我吗?要是你失落的原因不能对我说,就好好掩饰一下,别让我担心啦。」
……这话说得太对了。
樱子唰的一下拿掉了命手上的空杯子,起身离开去厨房倒水了。
命依然以那副不自然的表情目送她离去后,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对吾辈就没有隐瞒的意思了啊。」
命对吾辈如此的嘲弄也没有反驳,只是无精打采地阴沉着脸。
……真没出息。就算没给樱子看到,让别人看到这张脸也会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哦。
虽说沫莉是不见了,可也不能说什么事都是神隐,也不至于再也不能见到沫莉了啊。
话是这么说——。
沫莉的母亲清醒过来时,女儿就入院并进了集中治疗室,陷入了如此的事态中。
在不自觉间弄出了生灵的母亲,对于出现怨灵期间的记忆也很模糊。
她还记得自己把沫莉藏到了储藏室里,但那应该是为了不让可怕的鬼找到沫莉。据她说,她真的觉得当时那么做是最正确的。
那么那个鬼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鬼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些她就不知道了。可是,她确实察觉到似乎有鬼。
并不清晰的记忆,以及心灵。
即便如此,她本人也能隐隐约约地想像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因而这位母亲感觉到,再跟沫莉两个人一起生活下去会很危险。
所以沫莉的母亲将她托付给了自己的父母,也就是沫莉的祖父母。
因为沫莉的千里眼简直可以称之为异端了,她母亲为了防止出什么事,心里是有觉悟要母女两人共同生活一辈子的,但是这种生活已经出现了问题。
于是她作好了忍受羞愧的准备,联系上了多年不见的沫莉的祖父母,可事实上他们一直都在等待她提出这要求。对于沫莉的神秘力量之类的,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只问为什么不早点找他们呢。
……结果,沫莉的母亲之前其实都是自以为是吧。
必须保护好这个孩子,由于这种想法过于强烈,她就一心认为不能拜托其他任何人。
真是世事不尽如人意啊,人类这种生物怎么就这么没用呢。
然后事情就逐渐有序地推进,到了沫莉出院的那一天。
命声称是沫莉自己从储藏室里爬出来,倒在了路边,然后自己把她送到了医院里的,母女俩一起来向她致了礼,随后就搬到沫莉祖父母所居住的遥远地区去了。
虽然是不在了,可那也算是极其幸运的解决方式了。
甚至以那种一时间陷入了绝望的状况来说,光是能在经历了一切后活下来也很值得庆幸了。
尽管是这么说,自从送走了沫莉之后,命就一直是这副德性了。
「……那个啊,说起来刚开始,你不是特别讨厌沫莉的嘛,现在怎么你又失落到了这种地步呢?」
命瞥了吾辈一眼,然后什么也没有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没意思,这样的命实在是太没意思了啊。
的确,遇见了沫莉之后,围绕着鬼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是令人难忘的。
对于命而言,她是抱着心跳几乎停止的沫莉送到了医院的,也很动感情吧。
可是呢,那仅仅只有两天。
那么多的事情,除去中间隔着的一周时间,都是在短短两天之内发生的。
只是共同渡过了那么短时间的人,她怎么会思念到这种地步呢。
——你太没用了哦,命。
这大概是吊桥效应吧,正因为感情过于浓厚了,命的心灵投入得有点太深了。所以这就跟暂时的发烧差不多吧。就像小孩子在旅行时跟另一个小孩子玩,要回家的时候就会哭着告别一样。
樱子也可以不用去管她,只要再过几天,命自己的意识也会冷却掉,然后就会恢复原样了吧。
「切……一副大人的模样训了我好一阵啊,明明你这家伙自己也觉得有点寂寞的。还装模作样的一脸“讨厌讨厌,我都看穿了啦”的表情,我都快吐了啊。」
还是能像平时一样充分发挥毒舌能力的嘛……比平时还要更厉害点呢。
好吧,你所说的吾辈并不否认。要说动了感情,吾辈也是一样的。
不过吾辈可没那么年轻,会为了这种理由而露出寂寞的表情来哦。
「行啦,人与人的关系都是无法预测的,只要有缘,总有一天终会重逢的吧。」
「你这种好像什么都明白的说话方式,真是让我火大得不得了啊。」
命气鼓鼓地抗议道。
总是喜欢对着干,实在是个麻烦的小姑娘——正当吾辈这样想着时,
忽然,门禁电话响了起来。
然后一下子回过神来,就看见樱子一边喊着「来~了」,一边沿着走廊噔噔噔朝玄关跑去的身影。
真少见啊……有客人来吗?
会频繁地来造访藤里家的人,也就只有吾辈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了。
算了,虽然不知道这来的是谁,总之在搞出麻烦的事情之前还是先撤退到顶棚上去吧,想着吾辈站了起来。
「你好~,打扰了哦。」
看到跟樱子一起走进了起居室的人,吾辈顿时瞪圆了眼睛。
至于命就更不堪了,她的眼睛瞪得碗口大,都快掉出来了。
话说回来,现在进来的到底是谁呢——。
「沫、沫莉!!」
正是处于话题中心的人物——国东沫莉。
「是我。怎么了?」
「你、你这家伙!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啊!」
面对气势汹汹的命,樱子双手插在腰上,像堵墙一样挡在了沫莉面前。
「喂,命!我可是说过,请她随时来玩的哦。」
「对啊,命姐姐不是也对我说过嘛,随时都能来玩,好过分哦。」
「……不、不是。问题不是这个啦……」
被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责难,命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显得有些畏缩。
好吧,对于樱子而言,关于鬼的事件是瞒着她的,因为她不知道沫莉搬到了远方,自然作出这样的反应来也就很正常了。
与她相比,沫莉就有些调皮了。她躲在樱子的背后,偷偷吐出了舌头挑衅着命。
「小沫莉,你不用管命这个家伙,安心在这里慢慢玩吧。」
「好~的」
说着,沫莉步履轻快地走了过来,若无其事地端坐在了命的旁边。
然后樱子要去厨房准备新杯子,她刚一消失,命就抓住了沫莉的肩膀。
「你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的啦!」
「咦,我不能来的吗?」
「不……我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看着命含糊其词的模样,沫莉的脸上浮现出了坏坏的微笑。
你被耍了,你被耍了哦。被小学生捉弄了哦,命。真拿你没办法。
「话说回来啊,沫莉。吾辈可是听到的,你母亲的老家应该离这里相当遥远吧。作为一个小学生,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呢?」
「啊啊,这个嘛——其实是搞错了。」
「「搞错了?」」
「说是说搞错了,事实上原本确实是很远的啦。不过外公外婆因为担心我和妈妈,好像是很早之前就搬到附近来了。他们是想万一有什么麻烦,随时都能立刻帮上忙。」
「……喂喂,照这么说,难道你现在住的地方是……」
「嗯,离这幢房子最近的车站是两站车程。」
——结果,这比之前那间公寓更靠近藤里家。
「混蛋,开什么玩笑!既然这样……既然这样呀…………为什么不早点联系我们,早点过来玩呢……」
命说着逼近了沫莉,看模样有一把抓住她衣服的冲动。她的声音略微有点嘶哑。
「命姐姐……你又哭了吗?」
「…………哈啊?为、为什么我一定要哭啦,那是不可能的啦。」
说着命不停用袖子擦起了眼睛。这家伙还是老样子,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不过算了…………这样挺好的啊,真的是。
「——对不起哦,别看我这样,办转校的手续也是很忙的。我没有故意想让你为我操心之类的啦。因为呢,要不是有命姐姐,我现在都不会活着了嘛。我真的,很感谢你哦。」
看见沫莉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严肃,命稍显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
这时,樱子拿着命和沫莉的杯子回来了。
「咦?命……小沫莉一来,你的心情突然就转好了嘛?」
「你、你说什么呢,我的心情本来就没有差过吧?是吧,沫莉。」
……这也太露骨了吧。沫莉被搭着肩膀,露出为难的表情苦笑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樱子满脸无奈地笑了。
「啊——对了。既然跟小沫莉见面了,我正好有件事想问问你。」
「哎?有事要问我?什么事呢?」
「那个啊,小沫莉,你看到过鬼的是吧?」
——樱子口中所说沫莉看到过鬼,指的是饿鬼和鸣屋的事。
「所以呢,我想你如果知道怎么样才能够看见鬼之类的东西,请你告诉我。虽然命好像也能看得见,可是我问她也不肯说呀。」
她最后添了一句,把命给推了出来,而命则目光斜视,试图吹两声口哨却又吹不响。好吧,无论如何,天生就能看见的命也是回答不出这个问题的吧。
不过在与生俱来这一点上,沫莉也是一样的。
「樱子小姐,你很想看见鬼吗?」
「嗯——我想看见。」
「事实上那些是不存在于人世间的东西哦。说真的,是完全没有必要看见的东西啦。要知道,看不见那种东西,肯定是更幸福的哦?」
这是曾经作为千里眼的少女,发自内心的话语。
「我明白……可是呢,我还是想看见。应该说,我必须要看见啊。因为那就是我想走的路,即使是看不到的东西,我也一定要看到。」
承受着沫莉严肃的目光,樱子也以真挚的表情作出了回答。
「……是这样啊。那么…………抱歉了。我说得口气很大,不过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是自己想看才看见的。」
「是吗……真遗憾。」
樱子本来对沫莉是有点期待的,如今稍显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那么这个话题就结束了,吾辈正这么想着——忽的一下,樱子将依然站在座垫上的吾辈抱了起来,然后——,
「哎,球球?要怎么做,才能看见呢?」
除了樱子外,包括吾辈在内的所有在场者都同时愣住了。
樱子投来了纯粹而坚定的目光,觉得很不可思议般地嘟起了嘴。
她的脸庞离得如此之近,令举止自然的吾辈也略微有些惊慌了起来,正当声音不由自主地就要从喉咙里冒出来时——樱子露出了无趣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果然,不可能会说话吧。」
「……你、你说果然,是什么意思啊,樱子同学?」
仿佛是代替吾辈道出了心声般,命僵硬地询问道。
「嗯?……就是说果然是梦吧?我感觉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球球因为担心我而大喊了起来。」
说着,她又将吾辈放回了原来的座垫上。
——她说的,是她在那幢废屋里消失前那一刹那的事。
就在她被神隐之前,吾辈禁不住喊出了「快跑」的事。
「那个时候呢,我其实非常吃惊……不过也很开心。球球会对我说话,我真的很开心。这样一来,终于可以跟球球说话了……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呢。可是…………那个、终究是梦吧。」
「哈哈…………是啊,那就是个梦啦,樱子。」
「是的……梦还是当成梦比较好。」
樱子听到两人的话,感到有些寂寞,皱起了眉头。
…………梦,那可不是梦。其实,那并不是什么梦啊,樱子。
吾辈其实随时都可以跟你说话的。
但是啊……还是算了吧。因为你现在还有回头的机会。
正如沫莉失去了千里眼,从而获得了正常生活一般,你险些就要失去的那种正常生活,如今也是能够回头找回来的。
那么那份想与吾辈交谈的心意就要扼杀掉,今天也让吾辈再次「喵」的叫一声吧。
俗话说预测明年之事鬼也会笑啊※,但这次的事情证明了吾辈比鬼更强,既然如此以后就改说预测明日之事吾辈也会笑吧。
(※注:日本俗语,意指凡人不该妄自猜测未来的事,否则会令鬼神取笑。)
而且,明天的事要明天再说,这是世之常理。
所以既不用期待也不用失望,只管静静等待吧。
一直等到你能清楚看透自己本质的那一天为止啊。
那你也会点头同意,沫莉失去了千里眼是幸运的。
樱子何时才能成长到那种地步呢,要是知道了这一点,那就完全没有任何乐趣可言了。
好吧,既然如此,吾辈现在还是暂且享受一下无业的生活吧。

编后语

好久不见。同时初次见面的诸位也请多关照了,我是竹林七草。
说起来我是发自心底地感激,竟然让我出了「猫所不能从事的职业」第2卷。真的是感谢、感谢。
本作是在茶餐厅里完成了百分之四十,在小餐馆里完成了百分之六十,如此混合而成的。
最近,我觉得能抵抗住诱惑、坚持在自己家里写书的人真的很厉害。看到上面的比例想必您也明白了,我在自己家里是一个字都没写出来。事实上这篇编后语也是换了个日子在小餐馆里写出来的。
那么借这块地方,就请让我陈述一下感谢辞吧。
再次感谢负责人江桥先生,以及编辑部的各位。本卷也要多谢你们提出的大量意见了。拙作能得以刊印成册,都是拜编辑部的众位每天尽力帮助所赐。
然后,和上次一样,本卷也是由藤ちょこ小姐绘制了美丽的插图。每次欣赏到她完成的插图,都令我感动不已。实在是非常感谢您。
接下来对于正在看着这本书的您,我要致以最崇高的感谢。如果看这本书的时候能让您稍微快乐一点,那对我而言就是无上的幸福了。
那么下次再会了,希望我能有那份幸运与诸位再次见面。



抱歉这次拖得有点久
剩下的不多了,争取一鼓作气完成掉吧。


终于完成了,惰性果然是最可怕的东西……感谢支持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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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cf84403185 騎士
猫所不能从事的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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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3974158 伯爵
嘛,我居然等到了第二卷,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果然这种温馨又有点悬疑要素的小说最喜欢了。话说翻译君你的节操呢?这么一本正经将啊嘿颜注释清楚大丈夫?吾等看来尺耻度实在很大啊,好像已经感受到满满的恶意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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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mmy7213 平民
預計(希望)命會成櫻子雙眼,一起百合除靈的歡樂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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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mmy7213 平民
預計(希望)命能成為櫻子雙眼,一起百合除靈的歡樂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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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dongxu 侯爵
太治愈了啊!!!

这次的两新人至少有一个不这么残念了。。另一个么,不做评论 orz

10 年前 0 回復

pkxiwo 騎士
很少见剧情题材类型的小说

10 年前 0 回復

unclee叔 伯爵
其实觉得第一本没什么感觉,但是看完第二本才觉得作者对故事内容的精心布局和巧妙路线。虽然BE结局更会被我看好啦...期待第三卷。顺代感谢译者

10 年前 0 回復

wesley628 子爵
翻译辛苦,感谢分享。
写的很好,让人有这才是小说的感觉。看到沫莉被救起来送去医院那段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让人看得很入戏也很过瘾。叙事手法稍显别扭,在好几个人之间来回切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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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ometry 皇帝
恭喜完本,感谢翻译!
很喜欢这部作品,“人”物都很有特点,情节也十分扣人心弦。
看这本的时候最关心的还是沫莉的生死,第7章看了好几遍还是会被戳中泪点。
相比之下看第8章的战斗的时候心情就平稳多了,也因为对手没有八尾那么有威胁吧。
总之结局圆满真是太好了。

不过据说这部作品比较冷门呢。
按目前一卷两怪、圆满解决的节奏,随时完结都不奇怪,不由得隐隐的担心。
唯一延续性的线索就是樱子在逐渐接近真相吧,这次是亲眼见到球球说话了。
由于其天然呆属性应该可以周旋许久,但看透之时恐怕离完结就不远了。
希望我能有那份幸运与这部作品再次见面。

10 年前 0 回復

信至 侯爵
咦,大BOSS居然不是沫莉他爹……

话说突然在想,樱子能力出众唯独看不到鬼,命的其他能力一般却有“见鬼”之才,总不会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导致了能力的转移之类的吧。

10 年前 0 回復

ACE-Noir 侯爵
感谢LZ完坑,新年快乐!
话说球球居然这都没有暴露啊,樱子是有多迟钝啊.............还有这腐女越来越多是闹哪样啊...冏!

10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完坑撒花~这本书一个劲地出现新的丧女呢,大家的残念程度和丧女会的各位有得一拼喔!(喂

10 年前 0 回復

change-theme 伯爵
lz辛苦了,
这还真是溺爱孩子的一只公猫

10 年前 0 回復

maxcid 侯爵
久违的更新了呢

10 年前 0 回復

yinyikewu 勳爵
感谢楼主的辛勤翻译!

虽然还没看到卷八,但是茉莉得救真的真的太好了!我都已经做好BAD END的准备了,居然还能峰回路转,这部小说真的是太符合起承转合这一定律了!!茉莉能得救,茉莉的母亲也能变成人,真的真的太好了!

期待终章!!!

10 年前 0 回復

ACE-Noir 侯爵
又更新了,剩下的就只差打最终BOSS了吧,感谢LZ翻译啊!
话说那句“啊啊?自己放狗去查吧,渣渣。”翻译得太碉堡了,半夜看都笑抽了............

10 年前 0 回復

信至 侯爵
变鬼的沫莉身后还有一个鬼,后记前还有个卷之八……也就是说大Boss还没打咯?考虑出场人物,那个鬼只能是负债累累的沫莉他爹了吧。

10 年前 0 回復

850863771 平民
槽,神马时候才完坑

10 年前 0 回復

stzh1983 伯爵
相当不错的小说,不过相对大部分轻小说来说内容有点过于沉重了

11 年前 0 回復

alzard 公爵
本帖最后由 alzard 于 2013-10-3 07:12 编辑


路过来顶!第一本很好看啊,不过感觉人气不怎么高呢,没后宫(猫后宫不算)没卖肉(樱子的和服?)没废萌(只有残念女孩子)的治愈系作品,果然还是不如普通的后宫卖肉作品人气高啊……

上一卷的结局很治愈,樱子终于化解了诅咒,清十郎终于得到了解放,感觉是可以直接完结也可以接下去说的结局。这本书暂时就只有1、2卷,第一卷在11区人气也还可以的样子…… 3、4、5卷希望!
这一卷的新角色很有趣呢,毒舌的千里眼萝莉,腐烂的大龄宅女,槽点满满的。残念女孩子之间百合可以有啊!!!

「美琴老师!!现在,我心中的小弟弟变大了!」 2333333333333333

11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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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翼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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