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不由美]屍鬼vol.3幽鬼之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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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鬼vol.3幽鬼之宫上
简介 · · · · · ·   外場全村墜入恐怖的深淵,神祕的黑影乘著夜色四處蠢動。每晚站在窗外的人影、人跡罕至的村道上新開張的葬儀社、以及廢棄小屋洩出的昏黃燈光......。察覺異樣的村民一一受到襲擊,自古流傳的「屍鬼」終於真相大白。籠罩全村的陰影到底是未知的傳染病,抑或是古老的詛咒?恐怖驚聳世紀鉅作,第三部隆重登場。

  目录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上主对该隐说:“你兄弟亚伯在哪里?”
  他说。“我不知道!我岂是看守我兄弟的吗?”
  上主责问他“你做了甚么事?你弟弟的血从地下出声,向我哭诉。
  你杀他的时候,大地张开口吞了他的血。
  现在你受诅咒,再也不能耕犁田地;
  地开了口,从你手里接受你兄弟的血。
  现在你必从这地受咒诅。
  即使你耕种,土地也不生产。
  你要成为流浪者,在地上到处流荡。”
  ——创世纪第四章主要人物介绍


  室井静信——于父亲中风后接任菩提寺副住持的工作。是名以写小说为副业的僧侣。
  室井美和子——室井静信之母,与其一同于寺内帮忙。
  广泽——在中学任教的老师,与结城一同住在中外场。
  结城——经营木制家具或是手染布的工坊,带着妻子小孩搬到外场,对外场村的居民来说是外来者。
  小出梓一结城之妻,与其夫共同经营工坊,因为没有冠夫性被村民视为异端。
  结城夏野一结城与小出的儿子,从大都市搬到封闭的乡村,很不习惯。
  尾崎敏夫——尾崎医院的院长,也是外场村里唯一的一名医生。
  尾崎恭子——敏夫的妻子,受不了婆婆而搬到沟边町开古董店,偶而才会回家。
  尾崎孝江——敏夫的母亲,是个很以自身地位为傲的老太太。
  国广律子——尾崎医院的护士。
  大川富雄——大川酒馆的老板。
  大川笃志——大川富雄之长子,大川酒馆的小开,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素行不良。
  前田元子——外场村居民,有点神经质-一直认为外来的人会带桌不祥。
  武藤——尾崎医院的医疗事务主任,和结城一样,是村里难得一见的外来居民。
  武藤彻——武藤的儿子,和结城夏野交情不错。
  清水武雄——任职于航空公司。
  清水宽子——清水武雄的妻子。
  清水惠——清水家的独生女,向往离开村子的生活。
  矢野加奈美——前田元子的儿时密友。离婚后回村里经营休息站。
  矢野妙一矢野加奈美的母亲。
  田中佐知子——主妇。
  田中薰——国中三年级,佐知子的女儿,与清水惠是好朋友。
  由中昭——国中一年级,佐知子的儿子。
  大川义五郎——大川富雄的伯伯,居住于北方山区的小部落山入。
  村迫秀正——居住于北方山区的小部落山入。
  村迫三重子——秀正之妻。居住于北方山区的小部落山入。
  后藤田吹——村迫秀正的妹妹。
  后藤田秀司——阿吹最小的儿子,快四十岁了还独身住在家里。
  长谷川——creoIe咖啡店老板。
  长谷川千代美——咖啡店老板的妻子。
  桐敷正志郎——后来搬进外场村,住进兼正之家的主人。
  桐敷千鹤——后来搬进兼正之家的女主人,患有不能晒太阳的奇怪疾病。
  桐敷沙子——正志郎与千鹤之女,和母亲一样患有不能晒太阳的疾病。
  辰巳——桐敷家的仆役,温文有礼的年轻人。

[ 本帖最后由 浮歌 于 2008-7-3 10:44 编辑 ]


  第一章
  1
  正当佛寺的晚斋时分,敏夫突然造访。在体贴的信众带领之下,敏夫穿过庭院来到餐厅之前。看到敏夫出现之后,面带微笑的美和子立刻起身招呼,然而敏夫却只是礼貌性的摇摇手,婉拒了美和子的好意。
  “不知道敏夫突然跑来有什么事。”
  美和子和池边在一旁猜测敏夫的来意。不置可否的静信连忙用完晚斋,从美和子的手中接过茶具和热水壶之后。就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敏夫并非被带往办公室,而是直接被带到静信的房间等候。
  静信回到房间后,看到坐在廊缘的敏夫正望着庭院发呆。沁凉的秋风从敞开的纸门吹入,听到静信脚步声的敏夫回过头来笑了笑。
  “你的房间还是一样空荡荡的,除了书以外什么也没有。”
  敏夫关上廊缘的落地窗,走进房间拉上纸门。静信不由得露出苦笑。静信的房间是间面向后院三坪大小的双并和室,这些年来静信除了睡觉之外,很少走进这里。这阵子疲倦的时候甚至就在办公室旁的小仓库里眯一下充数,这儿根本就已经成为书库了。不只是床头和地板上堆满了书,卧室旁的小房间也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堆放在房间一角的坐垫以及充当书桌的暖被桌上面更是随处可见还来不及丢弃的文稿影本以及校正稿。
  敏夫靠在书架边。随意翻阅着手边的影本。
  “从一个人的房间。就可以看出他的心世界,看来你的心灵已经变成堆放杂物的仓库了。要不就是你早就不把这里当成自己的房间。”
  静信将茶杯放在一堆书的上面。
  “我几乎都待在办公室,很少回到这里——找我有事?”
  听到静信这么问,敏夫很难得的露出不知该如何启齿的表情。
  “记得你以前曾经说过这个村子被死亡的阴影包围吧?不对。应该说是曾经写过才对。”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你不觉得这正是外场现在的写照吗?”
  静信皱起双眉。
  “怎么说?”
  “村子里到处都是死人,现在根本无法想像到底有多少人受到感染。传染病从内部吞噬整个村子,或许以包围来形容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太恰当。可是我真的觉得村子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团团围住,而且愈来愈透不过气来了。”
  敏夫喘了一口气。
  “不管再怎么调查,总有种处处碰壁的挫折感,就像是找不到出口在哪里一样。村子的情况愈来愈恶化,然而不管再怎么努力,却只是不断发现新的障碍物而已,出口好像离我们很遥远似的,所以我才会觉得村子被包围了。”
  静信点点头,他很能体会敏夫的感觉。
  “你觉得村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说呢?”
  敏夫把眼光从手上的文件中移开,抬起头来。
  “我想我大概知道病因以及感染途径,而且也已经发现了隐藏在许多表现之下真正的答案,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失踪、搬走,还有那么多通勤上班族突然辞职了。”
  静信不由得探出上半身。
  “真的吗?”
  “没错。一定是死而复生,八九不离十。”
  静信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什么?”
  “一定是吸血鬼干的好事。”
  静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可能只是敏夫的一种比喻,也或许只是敏夫擅长的冷笑话。
  不知该如何反应的静信看着敏夫,却发现敏夫的神情十分认真。
  “每个患者的初期症状都是贫血,最后死于多重器官衰竭,共同的症状就是皮肤苍白、虚脱、盗汗、脉搏微弱、呼吸困难。Pallor、prostration、perspiration、pulselessness、pulmonaryinsufficien—cy——所谓的5P。”敏夫喃喃自语。“出血性休克。”
  静信反射性的摇摇头。
  “敏夫。”
  静信还没说完,就被敏夫打断了话头。
  “所有的病例都是从贫血开始,而且造血功能都没有异常,简单说来就是红血球大量流失。通常这种状况只会发生在出血或是溶血,然而患者并没有大量出血的迹象,既没有外伤,也看不到血迹,全身断层扫描的结果也没有内出血的情况,所以绝对跟出血无关。既然如此,患者的症状就应该是溶血所造成的,可是库姆斯检测的结果却呈现阴性,脾脏没有肿大,胆红素和LDH值也没有上升。原本我以为这是溶血的特殊病例,然而既然有可能是超乎认知的溶血,当然也有可能是超乎认知的特殊出血。患者没有外伤也没有内出血,体内的血液却大量减少,唯一的可能就是血液从血管内漏出,使得循环血液的数量大幅降低。贫血只是最后的结果而已,患者既没有出现溶血,身体内外也没有任何异状,所以当然不会出现贫血以外的症状。”
  “可是……”
  “可是怎样?大量减少的循环血液导致体内组织的循环不良,造成一次性的MODS。随着血液严重不足,各种酵素开始活性化,然后侵袭人体各部位的器官,导致SIRSl。这时患者的肺部遭到破坏、消化器官出血、肠道阻塞、或者是肾衰竭,进而导致二次性MODS,也就是多重器官衰竭。”
  “敏夫。”
  “跟教科书描述的一模一样,出血性休克就是会出现这种症状,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外伤、没有血迹也没有内出血。若是失血的话,照理说应该会自行凝结才对,因此我才费尽心思想找出内出血的证据,最后却怎么找也找不到。从患者的情况来看,应该可以排除外出血的可能,毕竟患者身上找不到任何外伤。不过这也不代表患者完全没受伤,我在多名患者身上都发现被虫叮咬过的痕迹,而且几乎都集中在表面血管的附近,因此几乎可以确定患者是被某种生物吸取体内的血液。”
  “敏夫,这太匪夷所思了。”静信摇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病例就摆在眼前。哪会匪夷所思?每个患者刚开始的症状都是贫血,然后以超乎医学常识的速度急遽恶化,最后导致死亡。就医学观点来看,这种疾病很明显的具有传染性。可是却找不出足以相对应的传染病名。而且除了不符合任何一种已知传染病的症状之外。疾病本身也十分诡异,明明是只有失血或是溶血才会造成的症状。患者却既没有失血也没有溶血,这根本就已经违反了既存的医学常识。”
  “不过你也不能——”
  “可是说也奇怪,如果将吸血鬼这种超自然现象的产物代入方程式的话,所有的矛盾全都在瞬间迎刃而解,患者出现的各种症状更是全都获得合理的解释了。相反的,否定吸血鬼的存在固然可以维护被大多数人所接受的世界观,却会造成无法解释的特殊病例。静信,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选择承认或是否定呢?”
  静信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奇怪的地方还不只这些。石田失踪了,而且还带着他好不容易才完成的报告书和资料。除了他之外,村子里也出现为数众多的迁居者,他们全都在夜里突然举家搬迁,好像在躲避什么似的。从小池先生的说法看来,那些人在搬家之前应该都已经发病了,而且若将所有迁居者都视为发病的案例,更可以证明这的确是具有传染性的疾病。虽然石田不是搬家,却跟那些迁居老同样在一夜之间消失,我想应该也可以归类为相同的类型才对,而且还算是十分特殊的个案。”
  “嗯……的确如此。”静信无法否认敏夫的推测。
  “问题是疾病跟迁居者有什么关连性?跟突然辞职的村民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推断无误的话,罹患这种疾病的村民都会在发病之后辞职,可是我从没听说过哪种疾病会让患者想要搬家、甚至是辞去工作的。难道病毒会命令患者做这个或做那个吗?”敏夫笑了几声,脸上的表情突然一沉。“当然不可能,病毒本身没有思考能力。可是若真的有具有思考能力的病原体呢?若造成这场疾病的元凶真的具有自由意志,甚至在暗中控制那些染病的患者呢?”
  静信依然无法回答敏夫的问题。他知道世界上不可能有那种东西,偏偏就是说不出口。
  “疾病起源于山入,然后渐渐蔓延到全村,造成无数村民的死亡。这种疾病会引起贫血,还会在夜间急速恶化。同时也具有自由意志。它会自己选择牺牲者,石田就是最好的例子,而且还能控制患者的行动,支配患者的意志。除了吸血鬼之外,你还想得出其他的可能性吗?”
  静信默然不语,只是缓缓的摇摇头。他想反驳敏夫的说法,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一想到的反驳就是“这种东西应该不存在才对”,然而“应该”却显露出静信的犹豫。
  敏夫叹了口气,脸上看不出一丝责怪静信的神情。看来他早就料到静信不会同意自己的说法。
  “我已经要求安森太太住院观察了。安森太太住院的这段期间,我大概每天晚上都会守在床边,不过我需要有人跟我轮班。”
  静信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然而这并不代表他相信敏夫的说法。敏夫的言辞在他耳中听来除了荒谬还是荒谬,不过如果节子已经发病的话,住院观察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不过一旦住院的话,身边就必须要有人照顾,以免病情急速恶化。静信十分明白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的敏夫根本就是分身乏术。
  “……好吧。”
  放下心头大石的敏夫又吐了一口气,然后就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
  “明天可以请你跑一趟沟边町吗?”
  “沟边町?去那里做什么?”
  “我需要一些相关资料。这种疾病十分古怪,医学书籍根本派不上用场。可是又不方便请田代书店帮忙订书,所以……”
  静信有些不太自在。
  “跟吸血鬼有关的资料?”
  “没错。”敏夫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十分讶异。
  “我有你要的资料。”
  “什么?”
  这只是单纯的巧合。抑或是冥冥之中天注定?
  “我以前曾经写过这方面的小说。”静信只觉得冷汗直流。“是关于死后复生的故事……书名就叫做‘尸鬼’。”
  注:(1)SIRS——全身性发炎反应症候群
  2
  “有人在吗?”
  听到夏野的声音之后,看着电视的小葵转过头来。厨房传来阵阵的炒菜声,小葵的母亲正在准备晚餐。
  “小保在吗?”
  “应该在楼上吧?对了,你有去正的守灵吗?”
  “没有。”夏野回答。小保是在傍晚的时候打电话告知正雄过世的消息,不过夏野并没有去村迫家吊唁。“我想正雄也不希望看到我吧?与其惹人嫌。倒还不如不要去。”
  “你可真是冷淡……”
  “或许吧。”丢下这句话之后。夏野就迳自朝着二楼走上去。正在上楼梯的时候,静子从厨房探出头来。
  “啊,原来是夏野啊。”
  “对不起。打扰了。”
  说完之后,夏野直接走进小保的房间。小保正躺在床上,听着近乎噪音的摇滚乐。
  “哈罗。”
  “我要看录影带。”
  夏野话才刚说完,小保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净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把我家当成什么了?”
  “避风港。”
  夏野的回答是出自肺腑的真心话,不过小保却只当他是在开玩笑。
  “怎么。又跟你老爸吵架了吗?”
  “我是来安慰你的,今晚让我住下来吧。”
  “这就是你安慰朋友的态度吗?” ·
  小保叹了口气。夏野没有回答问题,只是一个劲的傻笑,完全看不出任何难过的神情。
  “算了算了,什么录影带?可别告诉我是慰安录影带喔。”、
  “想不到你还有说笑的心情。看来是不需要我的安慰了。”
  夏野笑着找个地方坐下。小保蹲在身边。反覆打量着夏野从纸袋中拿出来的录影带。
  “这算什么?”小保显得有些不悦。“居然借恐怖片到刚办过丧事的人家,你的神经也未免太大条了吧?”
  “难道我该借喜剧片吗?”
  小保皱起双眉,轻捶夏野的臂膀。现在的小保就算看到喜剧片也笑不出来,那种赚人热泪的感人大长篇更是让他作呕。说实在的,小保没有跟别人一起看录影带的心情。不过他还是很感谢夏野跑来陪他,至少可以让他的注意力稍微分散一下。
  大哥死了,正雄也死了,小保觉得自己现在的脑袋必须注入一点新的元素,以摆脱那挥之不去的阴影。
  阿彻的守灵之夜当天,小保跟正雄起了一点争执,如今正雄突然过世,两人之间的心结再也没有解开的机会了。小保同时也想到博巳去世的那天,正雄也躲在房间里没有下来,他的哥哥宗贵还因此对他颇有微辞,即使正雄表示身体不舒服,宗贵也认为他是在装病。老实说当时小保也觉得正雄一定只是在闹别扭。从来没想到他是真的生病了,就跟阿彻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小保反而有点同情正雄的遭遇。同时也觉得大家实在不该对他冷嘲热讽。阿彻的死对小保而言是一大打击,正雄的死却让他感到一丝丝的罪恶感,若不找些新的刺激填满大脑,那种罪恶感势必会让自己愈来愈难受,因此夏野的适时来访着实让小保松了口气。
  夏野趁着这个机会兴致盎然的打量把录影带盒子翻来覆去看着的小保。录影带的内容是关于吸血鬼及僵尸的,而他只是想知道小保看到片名后的反应而已。既然小保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夏野也觉得无所谓了。
  “我自己看就好了,不必理我。”
  听到夏野这么说之后,小保不由得叹了口气。
  “一下说要一起看。一下又说一个人看,你这个人可真是莫名其妙。既然打算一个人看这部片,干嘛还特地跑到我家?”
  “我房间里面又没有录放影机。”
  “跟你老爸老妈一起着嘛。”
  “别闹了。”
  “晚饭吃过了没?”
  “还没。不过我不想吃,替我跟伯母说我已经吃过了吧。”
  “看不出来你也会跟别人客气啊?好吧,随你的便。”
  小保笑了几声之后走出房间。听着他一路下楼,也听到他跟静子说话的声音。
  夏野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吸血鬼还是僵尸,老实说夏野也不清楚,不过他觉得“死而复生”是最恰当的称呼。称之为“吸血鬼”似乎太过浪漫,光是想像已经死去的小惠就站在窗外,夏野觉得应该赋予一个更肃杀的称呼。不过叫做“僵尸”又太过阴森,应该有更具文学性的印象才对。从墓地爬出来的尸体,回到村子里散布死亡——夏野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这种形象。
  站在窗外的人是小惠。虽然她已经被埋入土中,却又重新爬了起来。村子里一连死了那么多人,或许就是跟这些死而复生的村民有关。这种现象说不定还具有传染性,村民遭到死而复生的人攻击而死之后,他们的尸体也会从墓穴中爬出来。
  这就是死亡的连锁反应,谁都阻止不了,夏野觉得自己迟早会步上那些村民的后尘。自从发现窗外有人窥伺之后,夏野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想不到这两三天居然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着实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今天晚上虽然得以在小保家过夜。夏野却十分清楚他不能永远赖在这里不走,为了保护自己,他势必得采取必要的行动,要不就是想办法找人切断这种连锁反应。
  (小保毫无反应。)
  看到描述吸血鬼以及僵尸的录影带之后。小保没有露出特别的反应。看来他压根就没想到这点,也不觉得这一连串的死亡有什么奇怪,如果夏野将窗外的神秘人告诉他的话,想必只会换来他的嗤之以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村子里会有人相信他的说法吗?夏野不由得怀疑了起来。
  (不可能会有人相信我。)
  若不是窗外真的有个监视者,就连夏野自己也不会相信这种说法。
  夏野无法对外求援,更不知该如何寻求协助。没有人可以保护夏野,也没有人可以为夏野解除威胁,更没有人可以替夏野展开反击。
  就算对方对这种说法采取半信半疑的态度,夏野也不觉得有什么帮助。除此之外。也有另一种人明明就不相信,却会带着半开玩笑的态度跟着自己起舞。这个人就是阿彻。
  一想到这里。夏野就觉得胸口好像被一根利刃划过似的。如果阿彻还活着的话,或许夏野真的会毫不保留的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即使阿彻不相信。也会端出成熟世故的大哥哥陪着未经世事的小弟弟装疯卖傻的表情,假装信以为真。而且还会适时的对他伸出援手。可惜阿彻已经不在了。而且他八成也是被那些人夺走的。如今夏野只能独自面对一切。
  失去阿彻的哀伤啃噬着夏野的心,他细细咀嚼着从此再也看不到阿彻的心痛,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一种可怕的预感。
  (我在害怕什么?)
  夏野真的感到十分恐惧。他不知道那些人对阿彻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阿彻为什么会从此消失。只要一想到这里,夏野就觉得这两个未知的疑问似乎隐藏着非常可怕的秘密。令人无法直视。
  不过最令夏野感到害怕的,就是自己已是孤单一人的事实。他无法寻求援助。必须设法以自己的双手改变命运,偏偏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村子里没有人能告诉他在这种情况之下必须采取什么对策。夏野不知道“死而复生”到底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只知道村子里所发生的现象绝对不正常,也下意识的认定这些异常现象全都有所关连。如果能用颜色来比喻这一连串异常现象的话。这一连串的死亡及迁居绝对都是属于同一个色系。
  ——还有另一件事。
  夏野随手将录影带塞进小保的放影机之后,转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属于同一个色系的异常现象还有一个,那就是盖在兼正土地上的那栋洋房。
  自从那栋洋房不是里头住的人出现之后,村子里就开始发生莫名其妙的怪现象。
  一连串的死亡,一连串的丧事,这些接二连三的怪现象应该有个起点。夏野想来想去,觉得起点就是那栋洋房。住在那里的人很少现身。即使偶而出来露个面,也一定是在晚上。
  光是将小惠送回墓穴还不够,若要求得自身的平安,或是让村子恢复正常的话,夏野觉得也必须对那户人家的居民采取行动。
  高中生的力量十分有限,夏野也知道那不属于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不过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最重要的是,他从来不认为村子里的大人能帮得上什么忙。
  3
  蜿蜒的山路笼罩在夜色之下。缩着头的小昭隐身黑暗之中,躲在树林里窥伺着不远处的桐敷家。
  古色古香的砖造建筑物透露出点点亮光,清晰可见的室内摆设让躲在暗处的小昭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点见不得人。
  (可是那些人一定有什么古怪。)
  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小昭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每次村子发生了什么事,小昭就会跑到这来监视屋子里的一举一动,可是他却从来没遇见过兼正之家的人。非但屋子里看不到半个人影,就连房子周围也是空无一人,这种不自然的现象更让小昭起疑。
  屋子里的人好像刻意隐匿自己的行踪似的,小昭如此认为。他们一定正在进行什么阴谋,所以行事作风才会刻意保持低调,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不常在村民的面前现身了。
  然而几天观察下来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这也让小昭有点不是味道的感觉。他这么做不是为了解开心底的什么迷惑,也不觉得躲在暗处监视别人的行为就跟小孩子一样的幼稚,只不过屋子里的人一直没什么动静,令他不由得开始怀疑那些家伙是不是已经放弃了,抑或是自己不是他们心中的人选。或许小昭还不够资格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进而揭发他们的阴谋,所以屋子里的人才会对他不理不睬。
  “哼……”
  咒骂几声的小昭在草丛中变换姿势背对着桐敷家,就像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平时他也只有在放学之后到吃晚饭之前的这段时间才能到这里监视,如果唠叨的母亲不在家的话。吃完晚饭之后还可以跑来继续观察屋子里的一举一动,不过时间还是十分有限。小昭开始觉得能够揭发他们的人绝对不是自己,而是可以二十四小时无时无刻盯着他们的其他人。
  小昭看看手表,发现再不起身离开的话,母亲就要回来了。其实小昭很想一整个晚上都待在这里,可是他不认为父母亲会同意他这么做,更何况一个人整晚窝在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若能发现什么的话,漫长的等待倒还十分值得。问题是小昭觉得落空的可能性远高于有所收获,实在不必冒着被父母臭骂一顿的风险,在这里继续干等下去。
  就在小昭犹豫不决的时候,山坡下方突然传来声响。吃了一惊的小昭立刻缩起身子。原本以为是山里的野狗发出的声音,不过仔细一听之后,才发现是人的脚步声。有人正从山坡下方分开杂草一路爬上来。
  小昭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他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了。莫名的兴奋感让他缩起身子睁大眼睛朝着山坡下面张望,连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过了一阵子之后,小昭勉强在树林的另一端发现一个模模糊糊的黑色人影。看不到长相,也看不出身体的特征。不过从人影的移动速度来看,对方应该是个成年人,而且还是个男子。
  小昭觉得对方的体格非常强壮。黑色的人影带给他破坏以及蛮横的形象,万一被对方发现的话。自己铁定是吃不完兜着走。小昭带着既害怕又兴奋的心情看着爬上山坡的人影,神秘的人影似乎不把陡峭的山坡放在眼里。只见他一溜烟爬了上来,随即走出树林。
  不知何时一轮明月已经升起,昏暗的月光洒落一地,也照在走出树林的人影之上。对方果然是个成年男子,拥有宽阔而且厚实的肩膀。
  男子停下脚步。不一会儿就朝着桐敷家的正门前进。只见他一边回头张望,一边走向正门旁边的小门。
  (他在检查有没有被人跟踪。)
  男子的动作让小昭更加起疑。小昭不知道对方是谁,不过可以确定对方不希望让别人知道自己走进这间屋子,若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就是心里有鬼。
  男子按下门铃。即使透过对讲机与屋内通话的这段时间,他也不时的四处张望,两只脚更是不安份的左右踱步,看来似乎急着想进到屋子里去。
  小昭下意识的探出身子,他很想知道那个成年男子到底是谁。
  围墙内侧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门闩被拉开的声音,然后小门就无声无息的开启了。小昭听到里面的人正跟站在门外的男子交谈,却听不出两人谈话的内容。就在小昭大着胆子站起来的时候。背向他的男子突然转过身来。
  小昭吃了一惊,顿时冷汗直流呆立当场。他以为自己被那个男子发现了。转过身的男子脸上罩着一层阴影,双眼更是模糊难辨。无法确定他的视线到底投向何处。或许是小昭的呆立当场救了自己,只见男子朝着身后看了一眼之后,就头也不回的走进小门,根本没发现到小昭的存在。
  小昭被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直到确定男子已经走进去之后,才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差不多该离开了,手脚都已经麻得失去知觉了。
  (呼……)
  小昭觉得今晚亲眼目睹了一件大事,虽然他不知道这到底代表了什么。有个神秘男子偷偷地跑进桐敷家,说不定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线索。
  蹑手蹑脚的穿过树林朝着家里前进的小昭回想那名神秘男子的背影。头型、发型、结实的颈部和肩膀、白色的衬衫以及黑色的长裤、躬着身子朝着对讲机讲话的背影、以及转过身之后的脸孔。
  一路走下山的小昭突然放慢了步伐,他觉得那张脸孔似乎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当时的光线十分阴暗,小昭只是模模糊糊的记得脸部的轮廓而已,不过他却十分肯定自己真的见过那个人,而且绝对不只一次而已。没错,那是一张十分熟悉的脸孔。
  小昭转身望去,确定已经离桐敷家有段距离之后。才走上村道快步下山。
  那张熟悉的脸孔会是谁呢?绝对不是桐敷家的人。小昭很确定对方是村子里的人,而且两人还经常碰面。
  努力搜寻记忆的小昭突然停下脚步。村道末端的转角就在眼前,路上连半个行人也没有。附近的人家虽然点亮了灯,微弱的灯光却照不到小昭身上。道路两旁的树林笼罩在黑暗之中,小昭被孤立在山坡之上。
  两腿不听使唤的拼命发抖,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又来了。
  小昭无法确定,可是——
  (…真的很像。)
  而且不是普通的相似。那个人爬上山坡的模样实在太过矫健,完全无法跟他优柔寡断的个性连在一起,因此小昭才无法在第一时间之内想起。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人的脸庞真的跟自己熟识的某个朋友很相似。
  (可是……)
  小昭凝视着前方的转角。他的眼睛看着转角旁的人家,瞪着透出亮光的窗子,所有的神经却都不由自主伸向身后。他的耳朵、鼻子、皮肤甚至是眼睛都在警戒着身后的风吹草动,注意有没有人站在背后、树林里有没有人影、“那个人”有没有跟过来。是不是就跟先前的小昭一样,躲在草丛里窥视着自己。
  竖起神经的小昭一边警戒着身后,一边打量着从现在的位置到前方转角的距离。如果卯足全力的话,不知道要多少时间才能跑到那里。而躲在树林里——抑或是屏息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人,又要花上多少时间才能抓住没命逃跑的小昭。
  小昭很想回过头来仔细打量着身后,可是他没有这种勇气。几经思量之后,他闭上双眼猛力往地上一蹬,然后拿出吃奶的力气,死命往山下冲去。
  飞也似直冲转角的小昭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喘了几口气之后,才慢慢的转过身来。斜坡上面连半个鬼影子也没有,树林里更是听不到丝毫的声响。
  小昭深吸了一口气,马上转过身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去。
  家中的灯光让小昭松了口气,差点没掉下泪来。头也不回的冲进玄关之后,从紧绷的心情解放出来的他踏着轻松的步伐朝着餐厅走去。
  走进餐厅一看,才发现外出的母亲早就已经等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十分严峻,似乎打算好好的训斥小昭。
  “你知不知道现在都已经几点了?”
  虽然母亲板起脸孔训话,小昭却一点都不以为意。从斜坡的转角一路跑回家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根本没把家人的斥责放在心上。
  对了,干脆告诉小薰好了。不把这个天大的秘密说出去,实在有点对不起自己。可是小昭不想告诉父母,也不想告诉朋友,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相信自己。
  不过小薰就不同了,小昭有说服她的信心。再说这件事或许与,小惠有关,他相信小薰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打定主意的小昭拉着小薰走上二楼,现在的他没有心情听母亲唠叨。
  “小薰。你过来一下。”
  “要我过去干嘛?”
  “别管那么多,你来就是了。”
  将小薰拉进房间的小昭确定母亲没有跟上来之后,将房门紧紧的关上。光是这样还不放心,小昭甚至命令小薰坐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薰,我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小薰打量着弟弟。小昭的模样十分怪异,他的情绪十分兴奋。脸色却是苍白一片,而且全身上下都颤抖不已。诡异的是他似乎没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你还好吧?”
  “我很好,只是有点害怕。”
  然而在小薰的眼中,小昭似乎不仅只害怕而已。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
  “没那回事,我看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看到?”
  “嗯,在兼正之家的前面看到的。我早就怀疑他们一定有问题。所以这阵子常常跑去监视他们,结果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
  小薰摇摇头,只觉得小昭力量大得出奇,抓得自己的手腕好病。
  而且抓住自己的那只手还在微微颤抖。
  “我看到康幸大哥。”
  小薰当场愣住。
  “你说什么?”
  “我说我看到大冢木料厂的康幸大哥,绝对是他没错。他四处张望了一阵子之后,偷偷摸摸的走进兼正之家。”
  “你少鬼扯了。”
  “真的啦,我亲眼看见的。”
  “会不会是认错人啦?”
  “不可能。好吧,我确实没有清楚的看到脸,可是真的是他啦。”
  “你够了喔!”小薰挣脱小昭的手。
  “我不想听!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小薰!”
  母亲的训斥声从楼下传来,小薰和小昭连忙噤口。两人静静的缩在房间的角落,直到确定母亲没有继续骂下去的打算之后。小昭才缓缓的开口。
  “小薰,你一定要相信我。那个人绝对是康幸大哥,我亲眼见到的。”
  小薰铁青着一张脸凝视着小昭。
  “可是康幸大哥已经……”
  小昭点点头。
  “嗯。他已经死了。”
  小薰不由得缩起身子。
  “那就不可能是他。”
  “可是真的是他没错。康幸大哥死而复生了,他变成鬼了。”
  “这种事情我才不相信呢。”
  “事实就是这样啦。那些家伙都变成恶鬼了。”
  “那些家伙?”小薰反问。小昭点点头,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双眼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辉。
  “就是兼正之家的那些家伙。小惠不是爬上那座山坡吗?然后过几天就死掉了,一定是他们搞的鬼。康幸大哥也跟小惠一样,他们全都死而复生了。”
  小薰想否定小昭的推论,却又不得不承认这种说法的确有几分合理性。小惠是爬上那座山坡,大冢康幸则是跟千鹤在木料堆积场聊天,脸上洋溢着腼腆又兴奋的微笑。那是小薰最后一次看到大冢康幸的笑容。
  “可是……”
  “绝对不是骗你的,不信你跟我去一趟就知道。”
  小薰不由得跳了起来。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兼正之家啊。只要守在那里,说不定会看到康幸大哥从里面走出来。这样你就会相信了吧。”
  “不要。我不去。”
  “为什么?”
  “都已经这么晚了,妈妈不会让我们出门的。”
  “偷偷溜出去就好了。”
  “不行!”
  “小薰。你就相信我一次嘛。”
  小薰摇摇头。
  “我相信你。要我相信你可以,不过我不允许你为了这种事情偷偷溜出去。这样子太危险了。”
  词穷的小昭只能闭上嘴。
  “好可怕……说什么都不行,知不知道。”
  小昭点点头。脸色又更加苍白了几分。
  “可是……那你有什么打算?装作不知道吗?那些家伙说不定还会攻击其他人。那些遭到攻击的村民也会变成恶鬼,如此一来恶鬼的数量不就愈来愈多了吗?到时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唔……”
  “就算告诉大人,他们也不会相信,搞不好还会以为我脑袋有问题呢。所以我只能跟你说。大人们根本摘不清楚状况,可是接下来会怎样也不知道,说不定连我们都……”
  “我知道了啦,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
  “先别泄气。一定会有办法的。嗯,非得想出什么办法不可。”
  “可是……”
  “反正你先跟我去啦,不然就明天趁太阳没下山之前去那里看看,这样子就不可怕了吧?我希望你自己亲眼看看。跟我一起去吧。”
  “可是……”
  “姊,拜托你啦。”
  小薰考虑了好久,最后终于点点头。看到小昭苍白的脸庞跟眼眶里浮现的泪珠,小薰更觉得自己非这么做不可。
  4
  静信和敏夫坐镇在位于医院二楼的护士站。这里已经好一段时间没人使用了。却依然整理得十分干净,角落有个供人小憩片刻的空间。隔一扇门之后,就是让手术后的患者从麻醉中苏醒的恢复室。
  现在躺在恢复室的病患就是安森节子。丈夫德次郎才刚来探过病,现在节子睡得十分安稳。恢复室的门板上镶着一片玻璃窗,不过门后还设有一扇古色古香的布制屏风。从外面看不见节子的身影,敏夫和静信只能藉着台灯的微弱灯光,隐隐约约的看到节子投射在屏风上面的影子。
  “总是在清晨的时候接到讣闻……”
  喃喃自语的敏夫坐在护士站的椅子上。翻开从静信的房间带回来的书籍。他翻过了一页又一页,却没将里面的内容看进去。
  “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不过患者几乎都是在半夜的时候病情加剧,从这里可以断定患者在半夜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使病情急速恶化。”
  静信叹了口气,却不打算反驳什么。他知道敏夫指的是什么,然而这种想法实在太过荒谬。不过转念一想,按照敏夫的意思到医院来守夜倒也不是件坏事,如果节子的病情还是急速恶化的话。就证明了原因不是出在那种非现实产物的身上,这对患者来说也未尝不是个好消息。
  (可是……)
  静信感到有些矛盾。
  (如果病情没有恶化呢?)
  如果节子的病情一如往常,没有特别恶化的话,静信就无法否定敏夫荒诞不稽的梦想了。不过若能就此发现造成病情恶化的原因,对患者而言当然也是一大福音。
  “你觉得他们会跑到医院来吗?”
  敏夫的问题让静信摇头苦笑不已。他不认为世界上真的有那种趁着夜色造访节子的东西,不过敏夫却将他的反应解读成另一种含意。
  “说的也是。我趁着白天的时候让节子住院,除非他们有千里眼。否则不可能知道节子已经从家里搬到这来了。”
  说到这里。敏夫朝着静信看了两眼。
  “你好像不怎么相信的样子。”
  “这叫我怎么信得下去?”
  静信露出苦笑,举起手制止有些意外的敏夫继续说下去。
  “我了解你的考量。村子里发生具有传染性的疾病,然而这种疾病的特征却无法以医学理论加以解释。若将病源归因于非现实的事物,疾病本身的所有矛盾就都可以迎刃而解,然而却会颠覆人类对现实世界的认知。若以世界的整合性为优先考量,就势必会牺牲掉疾病的整合性,但若疾病本身的矛盾无法解释的话,又会破坏世界的整合性。这样说对吧?不过我不是医生,就算你说这种疾病很奇怪,我也搞不懂到底怪在哪里。就算再怎么奇怪,也没怪到非得藉助吸血鬼这种荒诞不经的说法才得以获得合理解释的地步吧?”
  敏夫指了指静信。
  “没错。你是个大外行,而我则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医生。既然教这个医生认为这种疾病十分怪异,你多少也该相信我才对。”
  静信摇摇头,露出苦笑。
  “我早就已经过了绝对服从权威的年纪。”
  “哼。”敏夫冷笑一声。“好吧,我承认我是个没什么前途可言的乡下医生,既不是医学界的权威,也不是血液疾病的专家,当然会有不清楚的地方。可是不清楚跟无法解释可是两码子事,两者之间不能划上等号。”
  说到这里,敏夫将马克杯递给静信。静信接过杯子之后,用从敏夫家里拿来的咖啡机倒满咖啡再递回去。
  “真的无法解释吗?”
  “所有的可能性都不合,我还能说什么?”
  “你确定真的是所有的可能性吗?”
  “原来我在你眼中是个这么无能的蒙古大夫。”
  静信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这的确是很不寻常的疾病。具有传染性,初期症状是贫血——”说到这里,静信突然想起一件事。“被吸血鬼攻击的人,应该是死于失血过多才对吧?”
  “恐怖电影都是这么演的没错,受害者往往会被吸得一滴血都不剩。不过以现实面来考量的话,我倒不这么认为。”敏夫啜了一口咖啡。“吸血鬼到底是什么?没有实体的幽灵吗?抑或是拥有肉体的僵尸?村子里自古相传的‘恶鬼’是指死而复生的尸体,从这点看来。
  吸血鬼的躯体应该跟人类的身体拥有相同构造才对。”
  “嗯。”
  “人体的血液总量大约为体重的百分之八,也就是说一个体重七十公斤的成年男子。体内的血液大概有五千六百毫升左右。另一种说法是每一公斤的体重有七十毫升的血液,七十公斤就是四千九百毫升。不管采用哪种计算方式,我们就以五公升当成平均值好了,你有办法一口气喝下五公升的东西吗?即使是罹患重度胃扩张的患者,胃容量最大也不过才四公升而已,正常人的胄根本容纳不下那么多液体。”
  静信默然不语。一般人总以为吸血鬼会将人的血液吸得一滴都不剩,看来。这种说法似乎有待商榷。
  “可是失血过多而死的案例,并不一定只会发生在全身血液流失的情况之下吧?”
  “当然不会。医学界无法断定流失多少血液就会造成死亡,不过只要失去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循环血液,心脏就会停止跳动。若以五公升的基准来看,百分之五十就是二,五公升,也算是不少了。”
  “的确。”
  “从过去发现的病例看来,他们并不会立刻夺走牺牲者的生命。
  人体一旦失去百分之二十的循环血液。就会呈现休克症状。不过村民在发病初期,都会有几天的时间只呈现出贫血的症状而已。若以血液总量五公升来计算的话,百分之二十就是一公升,所以他们顶多一次只喝五百毫升,或是更少。”敏夫露出捉狎的笑容,指指手中的马克杯。“说不定他们一次只喝两杯而已。”
  静信只感到一阵嚅心。两杯马克杯的鲜血,光是想像就令人作呕。
  “如果一次的吸血量只有这么一点,那第二次的袭击才会造成轻微休克。若要让心脏停止,恐怕要连续袭击五次才够。”
  “连续……”
  “没错,不过我怀疑实际情况可能没那么单纯。牺牲者遭到第一次袭击之后。红血球和细胞液就会开始从血管外移动至血管内,以补充流失的血液。骨髓也会开始制造血球。也就是说人体具有自动修补的能力。一旦血液浓度过低。骨髓就会释放出尚未成熟的红血球,这时运氧功能较低的网状红血球就会大幅增加。因此患者虽然呈现贫血的状态。身体机能却早已想办法修补,这时只要不再遭到袭击,照理说牺牲者应该还不至于丧命。”
  “然而他们的袭击却具有连续性……?”
  “没错。经过第二次、甚至是第三次的袭击之后,血液流失的速度就超过身体机能所能弥补的程度了。大量失血的结果造成身体循环不良。当情况恶化到一定的程度之后,人体的各部器官就会开始缺氧。细胞纷纷发出求救讯号。应急用的媒介物质被启动。这时血管的浸透性大幅提高,水分会从血管内渗透到细胞间质。使得原本就不够用的血液大量减少。血管内的水分一旦流失,就会使血液大幅浓缩,乍看之下患者的贫血状态似乎有所好转,然而被激发的白血球却变得更容易附着在血管壁上。好中球开始四处游走,只要一碰到细胞,无论好坏一律破坏殆尽。原本是用来保护人体的免疫系统,如今却成为伤害人体的刽子手,患者的病情当然会急转直下。一旦超过安全限度。即使不再受到袭击,患者也只有死路一条。”
  “在安全限度之内,免疫系统会减缓病情的发展;然而一旦超过安全限度,免疫系统却会加速病情的恶化……”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减缓和加速之间的界限,在数次的袭击当中化为乌有。这一切都发生在发病之后的几天之内。刚好跟临床病例相符。”
  静信默默的摇摇头。敏夫假装没看见,继续说下去。
  “当免疫系统开始抓狂的时候,第一个被攻陷的就是人体比较虚弱的部份。这场攻防战很快就会分出胜负,胜利者紧接着寻找下一个牺牲者。无论免疫系统找上哪些器官,最后都会导致同样的结果。那就是MOF。”
  “我不能接受这种说法。”
  静信的否定让敏夫颇为意外,只见他扬了扬眉头直盯着静信的双眼。
  “怎么说?”
  “我承认你的推论十分合理,可是在这么多次的袭击当中,牺牲者为什么会保持沉默?如果是在后期的话,那还说得过去,可是在呈现贫血症状的袭击初期,牺牲者的身体应该还颇为健康才对。若真的看到已经死去的村民攻击自己,绝对不可能闷不吭声。”
  敏夫露出苦笑。
  “没错。你踩到我的痛处了。与其说牺牲者无法表达,我倒觉得应该是某种原因让他们说不出口才对。发病的患者除了贫血之外。感觉神经也十分迟钝,很难与外界沟通。现在回想起来,意识不清的症状的确是出现得太早了,除非是陷入重度休克的状态,否则单纯的贫血不应该会造成患者的意识不清,所以我认为一定是他们对患者做了什么。”
  “可是——”
  “或许他们就跟某种昆虫一样,吸血的时候顺便注人类似麻药的物质,要不然就是他们能够随心所欲的控制牺牲者的意志。不要告诉我他们办不到,事实就摆在眼前。那些到外地通勤的牺牲者全都在死前递出辞呈,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人为什么会这么做?我不相信辞职是出于那些人的本意,一定是他们命令那些人辞职的。”
  静信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这是否符合吸血鬼的传统形象。按照敏夫的说法,遭到袭击的牺牲者会听命于吸血鬼,只要一声令下。就会自己走到窗边接受吸血鬼的洗礼。
  “被吸血鬼攻击的人都会成为他们的傀儡,这就是吸血鬼为什么故意不杀害牺牲者的原因。”
  “故意不杀害?”
  “难道不是吗?我不知道他们一次的攻击到底会吸取多少血液,不过只要多攻击几次,想要让牺牲者失血过多心跳停止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们之所以不这么做,可能是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怀疑。也可能是打算将牺牲者变成听命于自己的傀儡。不管怎么说。反正他们就是没有杀害牺牲者的打算。”
  说到这里。敏夫随手翻阅桌上的病历。
  “刚开始遭到袭击的时候,患者本身没有自觉,周围的人也都不会察觉异样。这时患者呈现感官迟钝的情况,不容易与他人沟通,除了略显疲惫之外,并没有什么显着的症状。对了,有些患者还会一直要水喝,大概是为了补充循环血液吧。”
  “经过多次袭击之后,血液浓度会遭到稀释。进而引发贫血?”
  “没错。如果在遭受袭击之后立刻检查血液的话,恐怕检测不出任何关于贫血的症状。在血液总量减少的情况下。单位容积的血红蛋白浓度并不会产生变化,红血球的比例也维持在正常值。然而血管内的循环血液大幅减少,因此人体为了维持各部器官的正常运作,就会开始以细胞液补充不足的循环血液。细胞液将血液稀释之后,单位容积的血球数就会开始下降。网状红血球的数量大幅增加。因此除了红血球的单位容积值之外。就连血红蛋白浓度也会降低。通常等到这个时候。患者就会出现很明显的贫血症状了。”
  “这时脊髓的造血功能已经跟不上血液的流失速度。因此才会造成循环不良的情况?”
  “没错。血液的不足造成心脏输出功率的降低。连带使得血压和脉搏都跟着下降。这时替患者把脉的话。就会发现脉搏十分薄弱,而且跳动非常不明显。除此之外,脑部也会陷入缺氧的状况,因此患者的意识不是很清楚,看起来就像虚脱似的。输往肾脏的循环血液不足还会造成尿量减少,因此BUN数值才会升高。”
  “BUN?”
  “血液中的尿酸含量。动物组织以及蛋白质所含有的氨基酸会在人体内代谢为普林,然后形成阿摩尼亚,再由肝脏合成为尿酸。血液中的尿酸会经由肾脏过滤之后排出体外,其中一小部份则会被肾脏重新吸收。也就是说肾脏过滤之后的水分并不会全部变成尿液排出,如果人体处于脱水状态的话,为了补充不足的水份。再吸收的比例会变得更加明显。”
  “意思是说循环血液的减少有时也会导致脱水状态?”
  “没错。肾脏重新吸收水份的时候,会将部份尿酸也一起吸收进来,因此血液中的尿酸浓度就会升高。额外增加的尿酸会降低肾脏的过滤功能,这就是为什么BUN会成为判断肾脏功能是否正常的重要指标之一。不过在这种情况之下,肌酸酐的数值不会上升。肌酸酐也是人体所产生的废物之一,跟尿酸一样经由肾脏过滤之后排出体外,不同的地方是肌酸酐不会被再度吸收,因此除非是肾功能衰竭所造成的过滤机能降低,否则肌酸酐指数是不可能上升的。”
  敏夫很早就发现了这个疑点。肌酸酐指数维持正常,BUN却大幅升高,当时敏夫判断这是循环血液的减少所造成的结果,可是却没有在患者身上发现大量出血的痕迹。
  “今年夏天毕竟比往年热上许多……”敏夫有些自我解嘲的意思。“所以患者才会严重脱水吧?反正我就是找不到内出血的迹象。BUN指数升高之后,紧接着就是肾功能的降低,这就是患者出现MOF的前兆。不过肾功能降低之后,肌酸酐指数却没有跟着升高,这就有点说不通了,当时我还以为做出来的指数是最低数值呢。其实若要确实掌握肾功能的指数。照理说应该要做肌酸酐比对才行,也就是说收集患者一天的尿液,将尿液中的肌酸研和血液中的肌酸配浓度做个比对。如果当时让患者住院的话,就可以立刻做肌酸酐比对,偏偏医院里没有多余的人手照顾住院的病患,门诊时间更是找不出空档做肌酸酐比对。”
  静信默然不语。敏夫不是个喜欢找藉口的人,他现在也不是在替自己开脱,只是将心中的悔恨吐露出来而已。静信很能体会敏夫那种不吐不快的心情。
  “血液稀释之后,患者出现贫血的症状。这时体内的各部组织处于缺氧状态,人体的代偿机能开始启动。为了维持血压正常,交感神经活络了起来。呼吸和脉搏比往常急促,血管也开始收缩,造成表皮体温的降低。末梢温度以及中枢温度的温差增大。这时患者的手脚发冷,开始冒冷汗,全身的血液集中在心脏附近,只有重要的器官才会分配到足够的血液。无暇顾及的末梢组织就只能自求多福了,这就是患者的脸部以及手脚苍白的原因。通常病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周围的人才会发现异样。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交感神经的活络造成消化器官的活动降低,导致患者的食欲不振。家人一看到患者精神萎靡的模样,就会开始怀疑是不是中暑了,要不就是认为患者感冒了。”
  静信不由得点点头。敏夫的推论正好与今年夏天肆虐全村的病症完全吻合。
  “不过患者表现在外的症状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家人往往会认为只要睡一觉就好了,顶多就是让患者吃几颗感冒药。然而事情却没有想像中的简单,贫血的症状愈来愈严重,血液流量以及血红素的减少,造成细胞的严重缺氧,饱和氧浓度也跟着下降,这时人体组织就会开始厌氧型的代谢行为,制造出大量的乳酸,使得血液的Ph值降低,产生代谢性酸中毒的现象。这时患者会出现心律不整、血压降低以及意识不清的症状。”
  “嗯……”
  “其实只要分析血液成份。就可以确定患者是否出现代谢性酸中毒的现象。还可以顺便检测出心脏输出功率的降低。可是患者的巨噬细胞和好中球也会在这个时候开始活络,导致身体各部位的微血管壁遭到破坏,就连肺部组织也难以幸免。这时患者会出现肺部功能衰竭的情况,肺叶一旦受到伤害,就会导致呼吸性的酸中毒。现在说起来好像很清楚,可是在不了解这些症状的先后顺序之前,根本找不出造成患者酸中毒的原因。”
  “原因和结果之间的关连性太过复杂了。”
  “没错。身体一旦出了状况,免疫系统就会设法加以补救。可是造成身体不适的原因太过于错综复杂,弄得人体的免疫系统不知道该先抢救哪里才好,只好走一步算一步,结果反而造成更多组织受到影响。这就是典型的SIRS,全身上下的组织无一幸免。血管渗透性大幅提高,水分从血管直接渗透到细胞内,受到侵袭的细胞也会造成微血管的破坏。血小板凝聚减少,肺部受损以及肾功能降低导致心脏衰竭,还有可能并发心原性休克。血小板的减少导致凝固因子的活络,进而形成血栓,对心脏的冠状动脉造成非常大的伤害。血栓甚至有可能造成线溶亢进,使得体内大量出血。人体一旦失去控制免疫系统的能力,就会——”
  “就会造成MOF?”
  敏夫点点头。
  “一旦出现SlRS,医生就无法掌握病情了,唯一知道的就只有患者每个地方都出问题而已。即使立刻替患者做检验,想要理清那么复杂的因果关系,找出最初的源头,也没有想像中的容易。”
  “就像代谢性酸中毒以及呼吸性酸中毒?”
  “没错。所以才必须找出对症下药的治疗方法。可是患者通常都是在感染末期才被送进医院,而且还有可能再度受到他们的袭击,因此病情恶化的速度非常惊人,还来不及找出对症下药的治疗方法,患者就已经不治身亡了。”
  说到这里,敏夫叹了口气。
  “……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静信默然不语。一想到敏夫的无力感,他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如果在感染初期就受到妥善的治疗。或许还有得救。藉由全身输血以及注射淋巴液来补充不足的循环血液。在免疫系统还没开始抓狂之前,让患者恢复正常的平衡,这或许是唯一的治疗方法。事实上全身输血真的有某种程度的效果,这段时间我试了那么多种方法,也只有这种方法有效而已。”
  短暂的沉默再度降临护士站。苦着一张脸的敏夫直盯着地板。恢复室里一片寂静,听不见任何声响。
  “我想我应该找出治疗方法了,事实也证明这种方法的确有效。可是接受这种治疗方法的行田婆婆却还是死了。或许以她的年纪来说。病情有所起色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可是所谓的有起色也不过才持续个一两天而已。除非阻断他们与患者的接触,否则再怎么努力也是枉然。”
  “所以你才让节子住院?”
  敏夫点点头。
  “为了说服安森工业让节子在白天的时候住院,我可是费了一番唇舌呢。这么一来,袭击节子的凶手就找不到她了。”说到这里。敏夫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阴郁。“即使送到沟边町的医院。也未必救得活。干康就是最好的例子。救护车在白天的时候把他送进国立医院,第二天他还是死了。或许当时他的病情已经演变到救无可救的地步,不过还是无法排除那种可能性。”
  “哪种可能性?”
  “他们尾随着干康追到国立医院的可能。若真是如此,我相信他们一定也会追到这来。”
  静信不由得朝着恢复室的门口看了两眼。偌大的医院里面听不见半点声响,只有夜风吹过枞树林的声音偶而传人耳中。风声在医院里面似乎也变得小声了许多,缭绕的回音似乎在强调着整栋建筑的空无一物。
  “门窗检查过了没有?”
  静信至今依然对敏夫的看法持保留的态度,不过现场的气氛让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当然都检查过了。医院里面有违禁药品,所以我每天都会注意门户安全。住家那边的门窗没什么检查,不过医院这边经对是完全对外隔绝。至于那些平常比较容易忽略的地方,我早就请人事先做好铁窗了。”说到这里,敏夫将视线投向隔壁的恢复室。“能够让人进出的窗户全都封死了,就像那间恢复室一样。”
  静信点点头。恢复室里面当然有窗户,不过也只有观景窗两旁的气窗可以打开而已,一般人根本无法从那么狭窄的气窗闯入。可是——
  静信心想。沟边町的医院应该也是采用同样的设计。只要设有住院病房,入夜之后就一定是完全封闭的才对,而且医院里还有值班人员和警卫,想要偷溜进去绝对没那么容易。如果真的有人跟着干康的脚步追到国立医院的话,岂不表示那个人在警戒如此森严的环境之下,还能对干康痛下毒手吗?
  想到这里的静信除了感到些许的不安之外,同时也发现自己已经接受袭击者的存在了。困惑不已的他抬起头来,视线刚好与心照不宣的敏夫碰个正着。静信不由得叹了口气。却不知道地叹了这口气是为了什么。
  面带微笑的敏夫站了起来,走到恢复室的门口向内张望。节子已经睡着了。平静的夜晚,没有任何异状,也没有任何变化。


  第二章
  1
  “情况还算不错。”
  一大早走进恢复室的敏夫检查仪器上的各项指数之后,回头向身后的静信如此表示。
  “情况十分稳定,至少没有继续恶化。”
  静信点点头。这阵子的讣闻部集中在清晨,表示死者的病情是在半夜急速恶化的。如今过了一晚还安然无事,这对安森节子而言不啻是一个好消息。可是,静信心想,节子染病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昨晚十分平静,没有发生任何异样。或许这就是节子的病情不再恶化的原因,然而敏夫和静信却没有办法证实这种推论。
  节子睡得很安稳,呼吸缓而长,表情也十分柔和。敏夫试着叫醒她,最后还是无功而返。
  “早啊,律子。”
  推开后门走了进来的律子正好碰到从楼梯走下来的清美。她的手上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摆着住院患者专用的餐具。
  “早,这是节子的早餐吗?”
  “嗯。不过她好像没什么食欲。”
  “节子的情况怎样?”
  “跟昨天差不多,不过生命征象比昨晚稳定多了。看来让她住院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那就好。”律子说完之后,直接走进更衣室。另一名护士安代正在更衣室里面换衣服。敏夫告诉律子她们不必住下来,医院不需要夜班的护土,只要轮班替节子准备伙食就好。 ‘
  “安代小姐,我们晚上真的不必留下来值夜班吗?”
  “没关系啦。院长都说不用了。”
  “说的也是。”
  律子点点头,内心却无法释怀,一旁的安代看起来似乎也有心事的样子。敏夫决定自己照顾节子。可是这么一来势必会加重他的工作。虽然敏夫表示过一阵子再请护士留下来帮忙照顾,可是他白天的时候要替村民看诊,晚上还得照顾住院的节子。这么一来岂不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上午开会的时候,敏夫就一直在会议中打阿欠,而且也没对安森节子的病情多做说明。武藤代表大家询问,也只换来“病情十分稳定”的回答。
  接近中午的时候。疑似染病的患者出现在医院。前来求诊的病患是不是感染了那种疾病。现在律子一眼就看得出来,连问诊都可以免了。了无生气的神情、涣散的目光。经过仔细的诊断之后,敏夫确定患者的病情还不算特别严重,于是就请身旁的护士跟患者预约明天的门诊时间,然后开了些维他命打发患者回去。站在旁边的律子感到有些疑惑。以前碰到这种病患,敏夫一定会做胸部和腹部的X光。可是今天他却没有做出指示。
  “院长,要做X光么?”
  律子出声提醒。敏夫却表示不用。除非病情已经进展到末期了。否则就算照X光,也找不到半点内出血的迹象。或许替这名患者照X光只是浪费时间而已,也或许敏夫断定这名患者根本没有内出血。然而没事先知会大家一声,就直接取消检查项目,也难怪律子会感到纳闷不已。
  “院长好像有点自暴自弃。”
  聪子率先在午休时间发难。
  “不会吧?”清美笑了出来。‘院长不是那种人。”
  “可是院长取消了好几项检查。”
  “大概是院长掌握了足够的临床病例,已经拟定出检查方针了吧?节子的住院代表院长的治疗方法收到成效,病情稳定就是最好的证明。”
  “希望如此。”安代叹了口气。“我们在这里瞎情也不是办法,说不定院长过两天就会跟我们说明状况了。”
  就在聪子点头的时候,外出用餐的十和田刚好走进休息室。
  “回来啦?”
  “嗯。对了。我在Creole听到一个小道消息。”
  “小道消息?”
  “嗯。住在兼正的——桐敷家吧?他们不是请了一个家庭医生吗?好像是姓江渊的样子。”
  “不太清楚。他怎么啦?”
  “下外场呃……国道边上的楠木加油站旁边不是有间空房子?就在便利商店那里。”
  “嗯,没错。”
  律子也点点头。两年前村子里出现了第一家便利商店,当时像律子这种年轻人经常跑到那里买东西,后来大概是不堪亏损的关系,开不到半年就收起来了。
  “前阵子有人在那里施工,好像是重新装潢的样子,施工单位是沟边町的建设公司。工地旁边不是都会贴个牌子,上面写着施工单位是为了谁在施工的吗?”
  “嗯。你是指那个啊。”
  “听说上面写着江渊诊所的字样呢。”
  律子瞪大了眼睛。
  “难道兼正的家庭医生要在这里开业?”
  “可不是吗?Creole的老板还说不晓得院长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安代一脸苦涩。
  “院长好歹也是这里的地头蛇,想要在外场开业不是不可以,至少得先跟院长打声招呼吧?”
  “就是说啊。”
  “这也未必不是好事。”清美有些自暴自弃。“分一点患者过去的话,我们也会轻松不少。”
  “没错。”小雪点头赞成。
  “问题是江渊医生了解村子里的情况吗?如果一无所知的话,贸然开业不是很危险?”
  “反正他一直没跟院长拜码头,出了什么状况也是他家的事。等到哪一天想通了前来打招呼,院长再告诉他也不迟。”
  律子皱起眉头。不知道村子里爆发严重传染病的医生贸然开业,的确是令人捏了把冷汗,不过律子也不认为敏夫会将村子里的情况告诉他。这件事只有医院里的工作人员知道,好心提醒对方的话,反而会走漏了风声。何况村民早就在怀疑情况不太对劲了,现在更是应该守口如瓶才对。
  “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武藤歪着脑袋思索。“我想那个姓江渊的医生之所以会大老远的搬到这种偏僻的山村,八成就是想在这里开业。”
  “天晓得。”安代的表情显然十分不悦。
  “要不然就是发现这里的病人不少,所以才起了开业的念头。不管怎么说,老夫人一旦知道这件事,铁定会气得暴跳如雷,我看还是先知会院长一声比较妥当。”
  “说的也是。”清美叹了口气。
  “江渊?”
  听完安代的转述之后,敏夫睁大了眼睛。
  “好像是。不过牌子上面只写着江渊诊所。说不定只是跟桐敷家的江渊医生同姓而已。”
  敏夫沉吟半晌。
  “不太可能。应该就是他才对。”
  “院长觉得应该把村子里的状况告诉他吗?”
  “嗯,说的也是。”敏夫虽然表示同意。脸上的表情却不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样子。安代顿时觉得聪子说的没错,敏夫似乎有些自景自弃。
  “院长,节子的情况如何?”
  “还算不错。”
  “院长,我想知道的是您已经找出具体的治疗方针了吗?”
  “问这个做什么?”
  “大家都很想知道院长的答案。院长突然决定让节子住院。而且又不让我们帮忙照顾,这样子院长一个人哪忙得过来?而且院长还把副住持拉了进来,该不会是打算让一个没有医生执照的人从事医疗行为吧?”
  “我怎么可能让静信治疗患者?”敏夫的语气有些不悦。“我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谁叫院长平常就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既然院长如此表示。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这件事让大家都觉得很奇怪,聪子更是十分担心。我们不能理解的是院长为什么不找我们帮忙,反而要拖着副住持一起照顾病患?”
  “嗯……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安代斜眼瞪着敏夫。
  “而且院长还取消了好几项检查,我们都觉得其中一定大有问题。”
  敏夫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表情十分嗳昧。
  “原来如此……嗯,或许吧。”
  “请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们。”
  安代的语气十分咄咄逼人,敏夫的神情有些狼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只是我的第六感而已。安代小姐,请你替我转告大家吧。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一定会向大家说明真相。”
  “院长保证?”
  “我保证。”敏夫以祈求的眼神看着安代。“还有江渊诊所的那件事……”
  “别让老夫人知道是吗?”
  “嗯。这件事老妈迟早会知道,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万一现在传人她的耳中。她一定会叫建设公司立刻停工。”
  安代叹了口气。
  “好好好,我知道了。”
  “感激不尽。”
  安代又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准备室。确定安代已经走远了之后,敏夫也跟着摇头叹息。
  饥肠辘辘的敏夫朝着家里走去,打算吃午饭。睡眠不足的他显得有些脚步蹒跚。施着沉重的双腿走进客厅之后,敏夫突然看到一张意想不到的脸孔。
  “——恭子?”
  恭子回过头来,眼角透露出一丝不悦。
  “你好像真的很疲倦的样子。”
  “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妈叫我回来的。”恭子往沙发一坐,翘起二郎腿。“她老人家说你要我回来一趟。”
  “什么?”
  敏夫朝着餐厅看了两眼,厨房传来享江正在准备午餐的声响。
  “她说你最近很忙,每天都累得睁不开眼睛。还对她大发脾气说为什么我不回来帮忙。所以她要我暂时歇业搬回来住,口气还很凶呢。”
  敏夫往沙发一倒,半响说不出话来。这阵子他的确十分疲惫。所以一点也不希望恭子搬回来住。一想到在这种十万火急的情况之下,还得夹在恭子和孝江之间左右为难。敏夫顿时感到欲哭无泪。
  “……你回去吧。用不着待在这里。就算你留下来。我也没空理你。”
  “我看也是。”恭子恨恨的叹了口气。“可是我也不能说走就走。再说都已经在店门口贴了暂时休业的纸条了,就算回去也无事可做。”
  敏夫忍不住发出呻吟。
  “哪天老妈的心情好了。你再趁机回去吧。”
  “那当然。这还要你说吗?”
  2
  夏野在小保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去上学。星期六只上半天课,夏野原本以为撑到中午应该不成问题。结果还是在瞌睡中渡过整个上午。回到家中丢下书包。夏野开始思考今晚的安排。想来想去,小保那里还是唯一的选择。
  心不在焉的夏野慢吞吞的换衣服,习惯性的将手往口袋一插,拿出了一张纸片。那张明信片的碎片,一直放在口袋里。
  夏野以指尖玩弄着那张纸片。三角形的白色纸片,每一边只有两公分长。那天晚上夏野将明信片撕碎往窗外一丢,第二天早上只看到三张碎片。散落在草丛的纸片就像雪花一样。
  这张明信片到底是谁寄来的?碎片的一角勉强看得出小惠的署名,明信片应该是她写的没错,可是绝对不是她寄出来的。应该说不可能是她寄出来的才对。
  夏野突然想起在小惠的葬礼上遇见的那个女孩,印象中她好像表示有东西要交给自已。当时夏野虽然没问她是什么东西,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就是这张明信片吧。
  (她叫做什么名字?)
  对方并不是没有自报姓名,只是夏野早就忘了。学校里面没见过那号人物,印象中她似乎穿着国中的制服。如果她是小惠的朋友,就应该是外场的居民,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小惠的亲戚而已。
  记不起她的名字让夏野感到十分不耐,随手就将那张纸片丢进垃圾桶。将房问的窗户上锁,同时又拉上窗帘之后,夏野才走出家门。
  窗外那个人应该是小惠没错。虽然只是未经证实的直觉,夏野却十分笃定。消失的碎片就像是被人捡起来带走似的,这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夏野觉得心里面有两个自己。一个认定窗外的人绝对是小惠,另一个自己却极力否认这种不合常理的想法。窗外的人绝对不是小惠,因为她早就离开外场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放任两种思绪在脑海中激荡,夏野心不在焉的四处闲逛,不一会就在前方发现黑压压的人群。又有人在举行葬礼了,夏野心想。这时他在人群当中发现熟识的面孔,原来是村迫宗贵。夏野看着位于送葬队伍最前方的棺木,顿时心中五味杂陈。既然村迫宗贵也在队伍之中,躺在棺木里面的应该就是正雄才对。
  夏野不觉得自己应该去参加正雄的告别式或是葬礼,相信正雄也不希望自己到场才对。既然连告别式都没参加,现在才赶着送他最后一程似乎也没什么意义。夏野对于正雄的死并不感到难过。这也让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参加凭正雄的仪式。夏野不想勉强自己挤出哀戚的表情,他觉得这么做太过虚假,也没这个必要。
  看着队伍渐行渐远之后,夏野转身离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送葬队伍愈远愈好。等到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通往兼正之家的山坡下。夏野无意识的走上山路,走着走着抬头一着,只见到壮丽雄伟的建筑物耸立前方。
  走到大门前之后,夏野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就这样转头离去实在是无聊得可以,可是他也不想继续往上爬,沿着林道走上一圈之后再回家。看了豪宅两眼之后,夏野决定随便找个地方钻进路旁的枞树林,然后一路走下山坡,看看最后会从什么地方钻出来。
  为了避开太过茂密的树丛,夏野不得不迂回前进,同时也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之下发现两个人影。夏野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其中一个是年纪跟夏野差不多的女孩子,另一个则是国一或是小六的男生。两人躲在树荫底下窥伺着树林之外的林道,或者是位于林道尽头的兼正之家。
  夏野看不到少女的长相,映入眼帘的只有留着长辫的背影。以及图滚滚的脸颊而已。少女的背影并不十分眼熟。然而夏野的直觉却告诉自己,就是那个女孩子,就是那个在小惠的葬礼上打算把什么东西交给自己的少女。
  (不会这么巧吧?)
  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张明信片的念头,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想当然尔的联想,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心中虽然极力否定,夏野却早已不把那名少女当成莫名其妙的神经病了。
  (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感觉好像是在监视兼正的一举一动。夏野打量着两人,同时发现,少女和男孩的背后还有一个人影,足巨离大约十公尺左右。看起来是个年轻男子,只见他躲在草丛中,一直盯着前面两人的背影。
  那个年轻人大概就是村民口中的辰巳吧,夏野心想。辰已是兼正的年轻管家,不是村子里的人。同为“外地人”的夏野从那个年轻人的身上嗅到跟自己同样的味道。
  “喂!”夏野突然大喊。“你们在做什么啊?”
  夏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声。他假装没发现辰巳的存在,将视线直接投向正在回头的两人。然后以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夸张的动作挥挥手,踩着震天价响的步伐朝着两人走去。眼角余光一扫,年轻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草丛之中。
  “你们是清水的朋友吧?”
  打从被发现的那一刻起,小薰就紧握着小昭,把另一只手压在胸前。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快要跳出来了。夏野依然装出一副惊喜万分的神情,避开茂盛的草丛一路跳着过来。
  “我们在清水的葬礼上见过面吧?如果认错人的话,还请多多包涵。”
  “不是……”
  小薰的声音颤抖不已。夏野应该发现自己是在偷窥桐敷家吧?不知道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变态。弟弟小昭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小薰只觉得他也将自己的手握得好痛。
  “认错人了吗?”
  “不是……呃。没错,我们见过面。”
  “我就知道。”夏野朝着林子里看了两眼。
  “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我正想问你一些事情呢。”
  “什么事?”
  “嗯。”夏野点点头。朝着林道的方向一指。“先出去再说吧。”
  “可是……”
  “别可是啦,跟我来就对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走在前面的夏野回头问道。小薰刻意避开小昭的视线,怯生生能回答问题,仿佛是接受审问的犯人似的。
  “敌姓田中,田中薰。”
  “站在你旁边的小鬼呢?”
  小昭忿忿然的甩开小薰的手。
  “田中昭!”
  “哦?” 。
  走出林道之后,三人来到桐敷家的旁边。夏野二话不说。立刻循着山坡下面走去。小薰很想回到树林里,可是夏野根本不给她表达意见的机会。
  小薰和小昭对望一眼,立刻慌慌张张的追了上去。就在快要下到山坡尽头的时候,夏野才突然发问。
  “你们两个在那里做什么?”
  头也不回的夏野刻意压低音量。
  “我们只是……”
  直到走下山坡,夏野才终于回过头来。
  “帮清水把明信片寄出去的人就是你吧?”
  这句话问得小薰顿时说不出话来。
  “当时你说有东西要交给我,其实就是清水的那张明信片吧?”
  瑟缩着身子的小薰看看小昭,又看看夏野,不过夏野似乎没有指责小薰的意思。
  “是不是?”
  “是……是我寄的没错。”
  夏野不发一语的点点头,看起来好像有一些生气。他转身走上通往门前的村道,小薰连忙跟了上去。
  “还不都要怪你那个时候一副不想收下的样子。小惠花了那么多心思在那张明信片上面,她一定很希望能交到你手上,我只不过是替她寄出去罢了。替朋友完成心愿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可不觉得做错了什么。”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小薰斜眼打量着满不在乎的夏野。
  “……吓了一跳?”
  “有那么一点。”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嗯。”夏野朝身后看了两眼。
  “桐敷家的年轻人刚刚一直在你们背后,你们没发现吗?”
  小薰咽了一口唾液。
  “刚刚……?”
  “嗯。大概叫做辰巳吧?他好像在监视你们的样子。”
  小薰回头看着弟弟,发现也小昭铁青着一张脸。
  “我们没注意到……”
  一股寒意直上心头。
  “你们躲在那里做什么?”
  “没有跟你解释的必要。”
  “是不是在偷窥兼正的屋子?”
  “没有……”小薰的否认十分无力。
  “别提这个了,你等一下要去哪里?”
  “没什么特别的计划。对了,你是清水的朋友吗?”
  “嗯。不过我比小惠小一岁。我们两个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
  “是哦?那你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偷窥那间屋子?”
  “不为什么。”
  “原来你跟清水一样。都把偷窥当成兴趣。”
  小薰白了夏野一眼。
  “不要乱说,小惠才不会做那种事。”
  “是吗?她常常躲在我家后院呢。”
  原来夏野早就发现了。小薰感到脸上一热。就好像是自己拼命维护的秘密被揭穿了一样,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羞愧难当的同时,心中也涌出一股怒气。小昭的声音更是火上加油。
  “是哦?原来小惠喜欢愉窥啊?”
  “你给我闭嘴!”小薰瞪着弟弟,然后将视线从缩着脑袋的小昭移到夏野身上。“你真是无情。”
  “无情?怎么说?”
  “既然知道小惠常常跑去看你,为什么还要在葬礼上把她说成那样。”
  “为什么不能说?没有人喜欢被人偷窥吧?”
  “小惠她……她一直在暗恋你,所以才会经常跑去你家。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启齿。只好躲在窗户下面远远的看着你。小惠对你一片真心,你居然用这种方式来回报她。”
  “我懂了。”夏野看着愈说愈激动的小薰,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神色。
  “你跟清水也是同一种人。”
  “你说话一定要这么残酷吗?”。’
  “残酷?一个陌生人天天跑来偷窥,害得我一点隐私都没有,难道我还得感谢她不成?”
  小薰无言以对。
  “如果换成是你的话,你会喜欢被人偷窥吗7如果班上有个男生动不动就出现在你家附近,然后一直盯着你的房间,你不会觉得很变态吗?”
  “可是,小惠她……”
  “我就是觉得很恶心。所以才特别讨厌清水。”
  小薰紧咬下唇。她只觉得夏野根本就不了解女孩子纤细敏感的心,却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把这句话说出口。
  “你该不会也一样吧?”
  “什么一样?”
  “就是……呃……”夏野有点难以启齿。“跟清水一样跑到我家。”
  “你少自以为是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确定一下而已。”
  “从没去过。就算你拿钱求我去,我也懒得理你。”
  “嗯。”夏野有些心不在焉。“既然如此……那个人到底是谁?”
  小薰感到十分好奇。
  “有人跑去找你?”
  “嗯。晚上的时候,而且都躲在清水以前常躲的地方,就好像……是她本人一样。”
  “搞不好真的是喔。你对小惠那么无情无义,她就算死也不会瞑目。”
  小薰只是想讽刺夏野而已,不过夏野的回答却让她感到十分意外。
  “或许吧。”
  这个回答顿时让小薰感到有些歉疚,无论是对夏野。或者是对小惠。
  “开玩笑的而已啦,不可能是小惠。小惠的心胸才没那么狭窄呢。”
  “真的吗?”
  “当然。不过她大概有些话想跟你倾诉吧?”
  “什么话?”
  “天晓得。小惠可能想把还来不及说出来的话告诉你。搞不好还有其他的秘密呢。”
  “其他的秘密?”
  小薰斜眼看着夏野。
  “比如说自己不是病死的。”
  “她不是病死的吗?”
  “是没错啦,不过也很难说。尾崎院长替小惠看过病。当时他说只是单纯的贫血而已,想不到没过几天小惠就走了,连院长都十分讶异,直呼怎么可能呢。”
  “是哦?”嘴巴上的回答十分敷衍,不过夏野的神情却很严肃。他仔细的听着小薰的叙述,脑袋里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看起来似乎不认为小薰是在胡言乱语。
  “小惠去世之前,不是不见了吗?”
  “不见?”夏野回过头来看着小薰。“啊,你是指失踪吧?那件事我还有印象。当时老爸还跟着其他人出去搜山呢。”
  “小惠被人发现昏倒在山里,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十五号那天就走了。”
  “嗯。”
  “十三号那天我才去探望过她,就是盂兰盆节的当天晚上。想不到那就是我见小惠的最后一面……前往小惠家的途中。我碰到桐敷太太。”
  夏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小薰姐弟。门前的御旅所就在附近。夏野指向御旅所。
  “坐下来谈吧。”
  小薰点点头,三人一起走到御旅所。那里看不到半个人。夏野坐在干涸的洗手台上,小昭跟着坐在旁边。小薰打量四周,选了一块不知道有何用处的庭石坐了下来。
  “……然后呢?”
  “就这样,当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桐敷家的人。他们自从搬来之后,几乎从来不在村子里走动嘛。后来我跟小惠提起碰到桐敷太太的事情,还说桐敷太太真的很漂亮,想不到她居然说她知道。”
  “知道?”
  小薰点点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告诉夏野。
  “听小惠的口气,好像她也见过桐敷太太似的。可是小惠失踪的那天,我才在山坡下面见到她而已。她似乎对那栋豪宅很有兴趣的样子,还问我知不知道住在里面的都是些怎样的人,感觉上应该是没见过桐敷家的人才对。”
  夏野认真的听着小薰的描述,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
  “你不觉得奇怪吗?小惠失踪的时候是十一号,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可是我十三号那天去探病的时候。她居然表示看过桐敷太太。如果是真的话。你觉得她是什么时候看到桐敷太太的?”
  “十二号或十三日号?”
  “不可能。小惠当时病得不轻,不可能出门。如果能出门的话,早就把那张明信片寄出去了。小惠家的转角就有个邮筒。走几步路就到了。”
  夏野想了想。
  “会不会是忘了?”
  “是有这个可能……不过那是问候暑假的吧?”
  “嗯。”
  “所以那不是夏季问候。小惠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最后就变威问候暑假了。明信片上面不是有写吗?”
  “嗯。”
  “既然是问候暑假,那就是立秋之后的事情了。”
  “是吗?”
  “当然。”小薰看着弟弟。小昭看看小薰,又看看夏野,似乎对两人的谈话颇有兴趣。“我已经查过了,立秋是八月八号。不过小惠似乎搞错了,她以为过了孟兰盆节才能问候暑假。”
  “原来如此。”夏野回答。
  “所以那封明信片是问候暑假。清水将盂兰盆节视为问候暑假与夏季问候的分隔点,所以应该是在孟兰益节的前几天写的明信片,不长十二号就是十一号,也有可能是十号。外场的邮件都会送到沟边町的总局处理,所以至少要等两天之后才会寄到。”
  “嗯。没错。”
  “寄出去之后两天才会送到的话,那就是孟兰盆节之后了。所以清水才会将原本的夏季问候改成问候暑假。如果十号寄出,十二号就会送到,这样一来就不必重写了。所以应该是十一号才对。不过十一号这个时间点相当暧昧,照理说应该是两天后的十三号会收到。不过如果快一点的话,说不定十二就会寄到了。”
  小薰大受鼓励,她期待夏野能够接受这个一直藏在心中的疑问。
  “十号当天还没写完,所以不能投邮。十一号那天虽然写完了,却不知道是隔天还是两天之后才会寄到。所以清水决定等到第二天寄出。可是十一号当天清水失踪,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既然邮筒离她家那么近,如果她能出门的话,照理说应该就会把明信片寄出去才对。可是她却没这么做。”
  “好强喔。”小昭从旁插口。“老大,你的脑袋真不是盖的,小薰根本没得比。”
  小薰用手肘顶了弟弟一下。夏野对小薰的惭愧视若无睹。继续发表他的推理。
  “清水在十二号和十三号两天应该无法出门才对。可是她却在十三号那天说她碰到十一号当时没见过的人。如果清水真的遇见桐敷太太。最有可能的就是在十一号,也就是你跟她分手之后……”
  小薰猛点头。
  “没错。而且我跟小惠分手之后。还看着她爬上山坡。”
  “山坡……”夏野自言自语。“这就是你们偷窥桐敷家的原因?那天清水爬上山坡以后,遇见了桐敷太太。然后就失踪了,被发现的时候身体十分虚弱。接着以让医生跌破眼镜的速度急遽恶化。最后一病不起。”
  小薰点点头,一旁的小昭更是兴奋得琛出身子。
  “一定是他们对小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小昭哑口无言,小薰也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说不定小惠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件事,所以才一直在人世间徘徊。”
  “说的也是,否则她就不会死而复活了。”
  小薰吃了一惊,看着凝视地面的夏野。夏野的神情十分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说什么?”
  “我说她已经死了。却又死而复活。这几天晚上跑来找我的人,应该就是清水才对。”
  “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夏野看着小薰。“你相信吸血鬼吗?”
  小薰还来不及回答,小昭就立刻跳了起来。
  “没错,我亲眼看见的。所以我才会拉着小薰,要她跟我一起去兼正那里看看。”
  “你看见什么?”
  小昭用力的点点头。
  “木料厂的康幸大哥啊。他八月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可是我昨天却亲眼看见他爬上山坡,进人兼正之家。”
  夏野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小薰。 ’
  “这是小昭说的,不过我没亲眼看过,所以……”
  “一定是康幸大哥没错,我可以跟你保证。”
  “你也听到了吧?不过我还是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是我确定小惠十一号那天一定碰到了什么事,而且就是在山坡上面。说不定是桐敷太太把小惠怎么了,所以小惠才会莫名其妙的病死,然后被埋进土里……’
  夏野点点头。
  “而且我见到桐敷太太的时候,她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跟大冢木料厂的康幸大哥一起在木材堆积场聊天。”
  “真的吗?”
  “嗯。所以我才觉得有问题。小惠和康幸大哥都是在死前遇见柞敷太太,这也未免太巧了一点。可是我还是无法相信。”
  “如果死去的人会变成幽灵跟活人说话,那从坟墓里面爬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野说的没错,小薰不由得揪住衬衫的领口。
  “可是这种事情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我也有同感。”夏野压低音量。“所以才想亲自确定一下。”
  小昭抬头看着夏野。
  “老大,你想怎么确定?”
  “去挖清水的坟墓。”
  小薰立刻大声抗议。
  “你在开玩笑吧?”
  “为什么?若真要确定清水是不是死而复生,这才是最快的办法啊。放心啦,用不着检查清水的尸体,只要看看棺材的情况就好。如果清水真的死而复生,棺盖就一定是被打开的。要不然也会有被撬开的痕迹。而且搞不好根本不必动手挖土。只要看看坟墓的样子就知道了呢。”
  小昭兴奋的跳了起来。
  “没错!就这么决定了!”
  “不行啦。不可以这么做。”
  “胆小鬼,那你退出好了。”说到这里。小昭抬头看着夏野。“我愿意帮忙,现在就去吗?”
  “不急在一时。我们需要一些工具,等到工具都准备齐全之后。
  太阳也差不多下山了。所以我看明天再说好了。”
  “也对,那就明天吧。明天刚好是星期日呢。”
  夏野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而已。
  “我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太好……”
  夏野冷冷的回答小薰。
  “很抱歉,我非这么做不可。如果那个夜半访客真的是清水,下一个受害者搞不好就是我了。”
  说到这里,夏野直盯着小薰的双眼。
  “你应该知道清水的坟墓在哪里吧?”
  3
  元子才刚从干草回来,婆婆登美子就忙不迭的走到玄关迎接。
  “你可回来了,我差点没打电话到千草找人呢。”
  登美子的这句话顿时吓得元子失去血色。
  “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茂树还是志保梨出事了吗?脑海中浮现出不祥的画面,元子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两条腿不停的颤抖。
  “听说时夫过世了。”
  “时夫?”元子愣了一下。过了好几秒钟之后,她才总算会意过来“时夫”到底是谁,感谢之意不由得从内心涌出。谢天谢地,老天爷总算是待自己不薄。
  “消防队的时夫?”
  住在外场的前田时夫是丈夫的堂弟,年纪比阿勇小上几岁,任职于沟边町的消防署。听到他过世的消息。元子还以为是因公殉职。
  “没错,就是阿勇的堂弟。听说他的身体好像不太好的样子。有本事担任消防队员,就证明了他的身体十分健康,想不到前几天居然一病不起,真是令人意外。”
  “可不是吗?他生了什么病啊?”
  爬上玄关朝着餐厅走去的元子回头发问,却只见宝美子一脸困惑。
  “不知道。时夫的个性十分好强,怎么问他都不肯说,最后还是他的父母亲不放心,才找尾崎医生过去替他看诊。”
  登美子提到“尾崎医生”的时候,脸上很明显的露出嫌恶的表情。看来她至今依然对严老过世时受尽敏夫奚落的那件事情耿耿于怀。
  “结果连尾崎医生也救不活他。”登美子哼了一声。语气听来有点幸灾乐祸。“时夫身体不舒服也不肯告诉别人,听说已经持续好一段时间了呢。说不定他自己已经给沟边町的医生看过了,可是利香却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登美子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替自己倒杯热茶。
  “嗯……”利香是时夫的妻子,记忆中似乎银元子同年。“突然发生这种事,利香一定很难过,我看还是过去一趟好了。”
  “听说今天时夫的情况比较好了,就直嚷着说要回消防署报到。他那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责任感太重了一点。”
  “那种工作的压力本来就比较大。”
  “不过已经找到继任人选了,所以时夫应该早就辞职了才对。”
  “辞职?为什么?”
  “就是这点想不通。不过他的同事都说时夫的体力负荷不了,大概真的已经病一段时间了吧?再说辞职也没那么简单,总得把手边的工作整理一下,然后交接给下一任才行。可是同事们却说时夫是没头没脑突然辞职的。”
  “原来如此。”元子从登美子手中接过茶杯,低着头直盯着杯中的热茶。时夫天生是当消防队员的料子,他自己也对这份工作颇为自豪,如今居然毫不留恋的说辞就辞,看来他的健康状况真的亮起了红灯。知道时夫辞职之后,利香一定感到松了口气,毕竟她最担心的就是丈夫哪天因公殉职。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想不到时夫没有因公殉职,反而是莫名其妙的病死了。
  元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为什么人总是免不了一死?为什么总是无法预知死亡的降临,设法躲避死神的催命符?元子是个无神论者,不过有时她真的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被谁所掌握。对方不只一点都不友善,还很喜欢恶作剧。行为模式难以捉摸。全身上下充满了毒辣的恶意。
  (放我们一马吧。)
  请不要带走身边最重要的人。元子握住茶杯的双手不由得紧了一点。
  (拜托,千万别对我开那种玩笑。)
  4
  “和子,我的工作手套呢?”
  站在丈夫身后的大川和子低头朝着柜台下面看了两眼。
  “在箱子里面。”
  “没有啊。”
  “咦?”和子惊呼了一声,她知道丈夫已经有点不高兴了。大川本来就很容易为了一点小事发脾气,最近这个毛病更是变本加厉了许多,好像周围的人都在跟他过不去似的。
  “大概是用完了吧?对不起。”和子露出近似谄媚的笑容,开始为自己辩解。“这阵子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一个不小心就忘记了。不过说也奇怪。我明明记得手套还剩很多的啊,大概是被松村还是笃志拿走了吧?照理说应该还没用完才对。”
  大川已经气得嘴角都歪了一边。眼看着丈夫怒火就要爆发了,和子连忙转身就走。
  “我马上出去买。真奇怪,照理说应该还有剩才对,一定是被人拿走了。最后拿走手套的人也真是的,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呢?”
  和子一边埋怨,一边快步走出店门。现在正是傍晚时分,商店街上的店面都已经准备打烊,有几家商店甚至连铁卷门都拉了下来。那几家门户紧闭的店面不是打烊得特别早,而是店主人早就已经搬走了。那些人连跟左邻右舍打声招呼也没有,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家迁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在躲债呢。接二连三的丧事(听说村迫米店最近就一连办了两场……)、迁居、以及弄得大家人心惶惶的流言。平静安稳的生活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完全走样,也难怪丈夫的心情好不起来。
  和子快步走向跟自己家有段距离的后藤田服饰店。小小的服饰店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货、没有半点美感的内衣裤、只有老人家才会穿的衣服以及做粗活的人常穿的工作服。
  “对不起,我要二十副工作手套。”
  坐在阴暗的角落负责看店的人,就是老板娘后藤田久美。只见久美抬起无神的双眼,懒洋洋的点点头。而在久美的身后,一个陌生的女子正坐在离柜台还有段距离的起居室里。
  “有客人啊?”
  和子朝着起居室望去。陌生女子似乎发现到和子正在打量自己。
  转过头来看了和子一眼,然后就面无表情的继续盯着电视。真是个阴沉的女人,和子心想。年纪大概跟和子差不多。
  “我堂妹。”久美回答。
  “原来是你堂妹啊?”
  “……嗯,我把这家店转让给她了。”
  “啊?”和子张大了眼睛看着从抽屉里面将工作手套抽出来的久美。“你说什么?”
  “我把店面转让给堂妹,打算离开这个村子。”
  “这……为什么?”
  “我女儿要嫁人了。她要我搬过去一起住。”
  和子当场愣住。久美的女儿叫做响子。是个年近四十的寡妇。法律上虽然没规定年近四十的寡妇不能再婚,可是久美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喜气,说话的语气甚至还有点意兴阑珊的模样,这一切都让和子觉得不对劲。
  “……要搬去一起住?”
  “嗯。跟我女儿住在一起。”
  “这可是件喜事呢,恭喜你了。”
  和子刻意装出兴高采烈的模样,久美却还是意兴阑珊的点点头。
  “什么时候搬走?”
  “不知道。大概是今晚吧。”
  “今天晚上?”
  “嗯。”久美随便回了一句,将一叠手套堆到和子面前。
  5
  无法言喻的郁闷感充斥心中,让广泽感到喘不过气。到沟边町处理一些琐事的他开着车子奔驰在街灯点点的国道上。一想到待会就得回到村子里,心情不由得有些低落。
  村子里有他的家,还有他的妻子和女儿。外场是他和妻子的家乡,也是女儿的出生地,更是一家人赖以为生的土地,如今他却对这个村子感到有些抗拒。广泽没有回家的感觉,对他来说,回到外场只是一种不得不遵守的义务罢了。这么多年来,广泽还是第一次有这科感觉。
  国道旁的人家逐渐减少。街灯也在不知不觉当中消失,黑夜行车的孤寂感更是催化了这种感觉。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孤立于黑暗之中的山间部落,以及被死亡包围的家乡。
  村子被死亡的阴影所包围。
  以往总觉得这种叙述既神秘又很有文学气息,如今却成为灾难的代名词。广泽对“死亡”的认知已经彻底改变了。“死亡”一点都不神圣,反而是贪得无厌的某种存在,不但会狡猾的埋伏在黑暗之中,等到逮住机会,还会趁人不备的时候,从背后伸出魔爪。“死亡”就傍是潜伏在暗处的饥饿野兽,将整个村子包围起来。
  时序进入夏季之后,村子里就死了许多人。虽然大家都说死亡具有不可思议的连续性,广泽却觉得村子里的情况早已超过了正常能连续性范围,每个村民都嗅到不对劲的气氛,传染病之说不陉而走。
  Creole的长谷川偷偷的告诉自己,尾崎院长已经间接证实了这项传闻,广泽一方面澄清了心中的疑惑,另一方面却又在怀疑这是否真是传染病造成的。虽说如此,他倒也提不出除了传染病之外的第二个答案,不过内心总觉得以“传染病”来诠释包围全村的某种东西,似乎不是那么恰当。
  广泽之所以有这种怀疑,主要还是因为学生的人数急遽减少。外场中学的规模很小,一个年级只有一班而已,学生人数的减少更是一目了然。但是其中没有一个学生不幸过世,全都是跟着家人突然搬走的,跟传染病应该无关才对。流失的学生几乎都表示要转到城里的学校,然而之前从来没听他们提起,校方也没接到转学的正式申请,都是等到哪一天孩子没来学校上课,才接到自称是亲戚的人打来的电话,要不就是直接将申请书送到学校。即使校方想问个清楚,也找不到学生的家人,更不用说是连络电话了。小池董予就是最好的例子。
  即使祖父还住在村子里,也不知道儿子一家人到底搬到哪去了。总而言之,学生总是消失得十分突然,虽然他们不是病死的,却也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广泽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村子。在村子的人口前将方向盘打了一圈,开进灯火通明的加油站。
  楠木加油站是楠木家的家庭事业,老板叫做楠木正也,家族成员包括老板的妻子、长子夫妇以及次男。将车子停在加油岛之后。正也才拖着蹒跚的脚步慢慢踱了过来。广泽将车窗摇下,拔出车钥匙,交给死气沉沉的楠木。他的手简直比入夜之后的冷空气还要冰凉。
  “高汽。加满。”
  楠木点点头。这时二儿子章二也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楠木将钥匙交给章二,拿起了抹布。
  “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
  走下车的广泽出声关心,楠木只冷冷的回答一声还好,似乎很懒得开口,就连正在擦拭挡风玻璃的右手也显得十分无力。
  “最近日夜温差大,可得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嗯。”
  对话就此打住,广泽感觉有些异样。加油站的建筑物灯火通明。
  里面却看不见半个人影。看来今晚只有楠木和章二两人而已。
  “只有你跟章二吗?其他人呢?”
  为了化解尴尬的气氛,广泽试着跟楠木攀谈。
  “我们不做了。”
  “什么?”广泽瞪大了眼睛看着楠木,只见楠木用力的点点头。
  “我们不做了,决定搬家。”
  广泽感到十分讶异。这里是外场唯一的一间加油站。村子里的汽车和农机都仰赖这里提供的油品。而且楠木加油站还兼做桶装瓦斯的生意,可以说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是加油站的客源。一旦加油站决定关闭,势必会对全体村民造成相当大的冲击,而且楠木一家人也不可能放弃这个足以养家活口的生意。广泽实在无法想像加油站居然会有关闭的一天。
  “外甥要我把加油站让给他,所以我才决定搬家。”
  “原来如此。怎么会突然做这个决定?”
  楠木一松手。抹布立刻掉进脚边的水桶。凝视着虚空的眼神十分茫然。
  “外场太可怕了。”
  广泽不由得皱起双眉,打算弄清楚楠木的意思,却只见他不发一语的转过身,朝着建筑物的方向走去。
  6
  夜晚再度降临。站在窗口的静信欣赏着村子的夜景,叹了口气转身离去。护士站里面灯火通明,看起来一切正常。
  安森节子的病情十分乐观。静信前去探视的时候,她依然睡得根熟,不过脸色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苍白,呼吸也十分均匀。敏夫表示节子的身体已经在逐渐康复之中。
  (昨天晚上也没发生异状。)
  今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节子的身体也逐渐复原。
  (这是否在暗示着什么?)
  敏夫走到咖啡机的前面,倒了一杯浓浓的咖啡,放在护士站的桌上。
  “你觉得他们今晚也会放过节子吗?”
  “不知道。”静信摇摇头。
  无视于静信的不悦,敏夫迳自从身旁的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下来。
  静信记得这本书敏夫昨晚才翻阅过,看来似乎没什么进展。
  “他们到底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能力?化身为蝙蝠吗?还是飞檐走壁?”
  静信暗自窃笑,却没将情绪表现出来。
  “电影里面的主角都是用十字架打退他们。十字架、大蒜、镜子照不出来、怕晒到太阳——这就是他们的弱点吗?”
  静信叹了口气,坐在敏夫的前面,然后伸手翻开写小说的时候所收集的参考资料。
  “我认为该如何定义吸血鬼,才是最根本的问题。”
  “吸血鬼不就是吸血鬼吗?”
  静信摇摇头。
  “一般人所熟悉的吸血鬼,其实只不过是小说家创造出来的角色罢了。吸血鬼最原始的起源是斯拉夫民族传说中的VAMPIRE,之后经过文学家的润饰,才成为今天的吸血鬼。事实上VAMPIRE跟吸血鬼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历经好几个世纪的演变之后,我们根本无法从吸血鬼的身上看出VAMPIRE的蛛丝马迹。”
  “哦?”
  “VAMPIRE是‘死而复生’的产物。埋入土中的死者从墓穴当中爬了出来。威胁活人的生命。被VAMPIRE附身的人,也会成为另一个VAMPIRE。”
  “这就是重点了。”
  敏夫看起来有些兴奋,静信顿时苦笑不已。
  “是不是重点姑且不论,我这里倒有个跟VAMPIRE有关的故事。十八世纪初期,塞尔维亚的梅多基亚村发生了一件怪事,当时位于贝尔格勒的皇室派遣一位军医前去调查。之后那名军医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写成一份报告书。那个村子在三个月之内一连死了十几个人,村民都认为这是VAMPIRE的杰作。而在事情发生的五年前,有个叫做阿诺德·巴欧雷的人突然过世,村子里盛传他生前被VAMPIRE附身。斯拉夫民族认为被VAMPIRE附身的人,只要吃下VAMPIRE墓穴旁边的泥土、或者是将VAMPIRE的鲜血涂抹在身上,就可以逃过VAMPJRE的诅咒,据说巴欧雷当时也靠着这个方法躲过一劫。可是巴欧雷却离奇暴毙。一个月之后,村子里就盛传死去的巴欧雷成为VAMPIRE在村子里徘徊的说法,于是村民们去挖巴欧雷的坟墓,才发现遗体完全没有腐烂,看起来就像还活着的人一样。指甲和胡须持续生长,体型甚至比活着的时候要胖了一圈,肌肤充满弹性,脸色十分红润,有些地方还长出新的皮肤。”
  “我想……”敏夫露出苦笑。
  “尸体看起来之所以面色红润,恐怕是因为开始腐烂的关系。尸体一旦开始腐烂,血红素就会开始产生浸润效应,让皮肤呈现暗红色甚至是褐色。细胞分解所产生的氮气留在体内,不但会让尸体膨胀,也会让原本的皱纹或是松弛的地方为之紧绷,看起来自然充满弹性,而且还会胖了一圈。至于指甲和头发持续生长,那也是因为尸体干燥之后造成皮肤萎缩,才会产生类似的视觉效果。”
  “或许吧,不过那个时候的人可没这种知识。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来,巴欧雷的尸体早已开始腐败。当时的人却不这么认为,反而觉得已经死亡的尸体居然就像还有生命一样。而且巴欧雷的五官还渗出血丝,棺木当中更是随处可见一块又一块的血渍,这在村民的眼中看来。无疑是成为VAMPIRE的巴欧雷四处吸血的证据。于是村民遵照传统习俗,在尸体的胸口打了一根木桩,结果巴欧雷发出一声闷哼。大量的鲜血从伤口流出。之后人们将巴欧雷的尸体烧成灰烬,深深的埋入地底。”
  敏夫吁了口气。
  “这根本就是尸体腐败的过程会出现的情况。木桩钉人心脏之后,造成体内的氮气外泄,连带的牵动声带。所以才会有所谓的闷哼。至于从伤口里流出大量鲜血,我清应该只是尸体腐烂之后所产生的暗红色体液而已。”
  “或许吧。跟VAMPIRE有关的民间传承当中。总是看不到受害者的现身说法,也从来没有人亲眼目睹VAMPIRE吸人血的过程。可是众人的确在VAMPIRE的基中发现大量血迹,而且钉上木桩之后,还从伤口流出疑似鲜血的液体。这么多鲜血到底是从何而来,我想那些村民需要一个解释,可是他们欠缺尸体腐败的相关知识,所以一定会认为那是巴欧雷死后才聚积在体内的鲜血,简单说来就是VAMPIRE吸血的最佳证明。无知的村民认为吸血可以让尸体不致腐烂、保有生前的面貌,所以在民间传承的领域当中,吸血的行为也不是事实,只是一种推测罢了。”
  敏夫皱起双眉,似乎在思考什么。
  “也就是说VAMPIRE只是无知之下的产物?当时的人欠缺跟尸体腐败有关的知识。因为生物分解作用而膨胀的尸体早已超过他们对尸体的认知。而且埋在土中的尸体跟暴露在空气中的尸体比较起来,分解作用进行得十分缓慢,所以他们期待打开棺木之后会看到一堆白骨,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而且尸体看起来甚至比生前更加健康,大家顿时感到十分不寻常。村子里发生了这么不寻常的事情,人心惶惶的村民自然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因此VAMPIRE的传说就这么诞生了。我的推论还算合理吧?”
  “应该八九不离十。村民需要VAMPIRE这个辞汇来表示不寻常的尸体,同时也必须赋予VAMPIRE吸人血的形象。才能解释棺木中大量的血迹。为了解释尸体看起来比生前健康,村民替VAMPIRE创造了从墓穴当中爬出来摄取营养的形象,这就是VAMPIRE的诞生背景。”
  “嗯。”
  “被钉入木桩、又被烧成灰烬之后,巴欧雷早已彻底毁灭,不过村民之间却盛传遭到袭击的人也会成为VAMPIRE的说法。因此村民也将疑似死于巴欧雷之手的尸体掘出,钉上木桩之后烧成灰烬。巴欧雷事件结束好几年之后,村子里突然一连死了十几个人。而且都是死得十分离奇。这时有人想起几年前的巴欧雷。虽然巴欧雷和他的牺牲者都被村民处理掉了,不过根据斯拉夫民族的传说。吃了遭到VAMPIRE袭击的家畜之后,也会成为另一个VAMPIRE。因此村民认为巴欧留当年一定吸过家畜的血。如今吃了那些家畜的人成为VAMPIRE,再度让全村陷入危机。于是在军医的见证之下。村民纷纷挖掘可疑的坟墓,将墓中的遗体进行解剖。其中有几具尸体没有腐烂的迹象,村民们将这些尸体视为VAMPIRE,当着众人的面烧毁,然后将灰烬倒入河中。那名军医将验尸以及解剖报告汇整之后,连同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起写成报告书。呈给皇室。”
  “这份报告书现在应该还找得到吧?”
  “没错。VAMPIRE的传说和惊人的习俗让当时的欧洲人大为震惊,纷纷开始收集跟VAMPIRE有关的资料。不过‘苏醒的死者’并不是斯拉夫民族独有的传说,类似的说法可以在古埃及、罗马甚至是居尔特传说当中找到。非但欧洲地区如此,类似的传说甚至还扩及到亚洲地区,成为最普遍的民间传承之一。不过欧洲人现在已经将VAMPIRE视为一种迷信,唯独斯拉夫民族至今依然深信不疑,许多生活习惯和宗教习俗都跟VAMPIRE有关。”
  “嗯。”
  “十六世纪的欧洲饱受鄂图曼土耳其帝国的侵略,当时帝国的大军将巴尔干半岛以及东欧地区纳入版图,挥军西征打算包围奥地利。对于欧洲人来说,十六世纪的鄂图曼土耳其帝国无疑是来自东方的强大威胁,不过情势在十八世纪的时候开始逆转。十八世纪初期。塞尔维亚和瓦拉基亚被割让给奥地利,从此纳入欧洲的版图,于是欧洲人再度邂逅占领地居民的神秘传承以及特异风俗。或许可称之为两百年之后的相遇吧?”
  “原来如此。”
  “不过类似的传说并不只存在于斯拉夫民族。人们总是畏惧死亡,对死者敬而远之。他们认为死亡是会传染的。因此极力围堵死亡的扩散。这种对死亡的恐惧化成妖魔鬼怪以及民间传承的形象,散布在民间。
  生活圈子里一旦出现不寻常的尸体,就必须赋予合理的解释,而自坟墓起身袭击人类或是家畜的VAMPIRE,无疑对各种不可解的现象提供了最恰当的诠释。生前作恶多端、死不瞑目或是英年早逝都会让死考成为VAMPIRE,这就是斯拉夫民族对人类为什么会成为VAMPIRE所提出的解释。除此之外,酗酒、背德、恶魔这些负面的名词更替VAMPIRE的出现背书。
  VAMPIRE的牺牲者也会成为VAMPIRE。死亡就最以这种形式无限扩散。为了遏止死亡的传播,斯拉夫民族发展出琳琅满目的驱邪方法。他们认为芳香、锐利的金属以及驱魔法术,是消灭VAMPIRE最有效的办法。没错。大蒜的确可以用来赶走VAMPIRE,然而我认为就此认定VAMPIRE畏惧大蒜似乎还有待商榷。”
  敏夫叹了口气。
  “……以毒攻毒?”
  静信点点头。
  “没错。类似的东西可以用来治疗类似的疾病,因污秽而起的疾病,可以污秽来治疗。以前人们将恶臭视为疾病的一种,我猜VAMPIRE应该带有令人俺鼻的恶臭才对,所以他们才相信只要以大蒜的强烈香味来加以对抗,就能破除VAMPIRE的诅咒。”
  “有道理。”
  “总而言之,斯拉夫民族认为大蒜可以用来对付VAMPIRE。你认为村子里一连串的死亡是吸血鬼造成的,若事实真是如此。照理说大蒜也应该对他们有用才对,不过我对这点持保留的态度。大蒜可以用来对付VAMPIRE的说法不是实验的结果,更不是观察而来的结论。应该只是当时的人们用来诠释‘强烈的芳香可以驱除强烈的恶臭’的一种表现方法而已。”
  “不过……”睡眠不足的敏夫强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有时传说本身隐藏着几分真实性,这点也不容否认。你不是说世界各地都有跟死者复活有关的传说吗?其实这个村子也有。这就代表了死者复活是个十分普遍的现象,大家也都知道死而复生的亲人会带来死亡,所以才会将这个事实改编成传说,代代流传下去。若我猜得没错,那些传说当中应该也会提到对抗他们的方法才对。”
  “当然。”静信叹了口气。“这当然是很普遍的现象,世界上找不到不会死的人嘛。死亡的结果就是留下一具具的尸体,全世界的每个角落都看得到死亡的产物。VAMPIRE是世人将死亡的恐惧加以形体化的产物。所以世界各地自然都看得到类似VAMPIRE的传说。”
  “可是……”
  “就像每一支民族都有自己的信仰一样,没有哪一支民族不畏惧死亡。对死亡的恐惧促使人们寻找掌管生死的存在。每一种社会都会出现尸体。死者总是会让活人联想到死亡,联想到掌管生死的存在,联想到死亡的诅咒。人们总是祈祷这种诅咒不会降临在活人身上,祈祷死者不会复活、重新回到活人的社会,祈祷那些死而复生的人离自己愈远愈好,所以才会发展出许许多多的防御策略。比如说绳文时代的屈葬法就是为了让死者无法动弹。或是在棺木上面放置重石阻止死者爬出,这些都是最好的例子。”
  敏夫沉默不语。
  “在人们的心中,尸体无疑是彰显出死亡确实存在的证据。有时死亡具有连续性,若是疾病造成的大量死亡。其连续性更是不言而喻。虽然人们不了解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却承认死者与连续性死亡之间的关系,他们将这种连锁关系解读为先行死去的人把活人带走,因此才会在尸体上钉上木桩,打算切断这种连锁关系。”
  静信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再度玩味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事实。
  一旦证明了自己的确存在,死亡的现象不免会让每个人的内心产生动摇,这就是人类为什么畏惧死亡的原因。
  “人生于这个世界。就注定要走向死亡,没有人能够幸免于难。
  一旦正视这个事实,人类就很难否定死亡的存在。当人们欠缺医学方面或是跟死亡有关的知识时,由于无法否定死亡的存在,因此只好以各式各样的方法加以解释,甚至自行发展出一套系统,将死亡从未知的世界导引到已知的范畴,于是VAMPIRE出现了,吸血鬼出现了,死而复生的说法自然不陉而走……”
  所以无法以这些民间传承的说法,来证明吸血鬼的存在。照理说应该如此才对。
  “你说村子里有吸血鬼,或许真是如此。说不定吸血鬼这种生物一直存在于世界,也难怪各地都会出现跟吸血鬼有关的传说。或许如你所言。这些传说所透露出来的某些情报真的是古人对抗吸血鬼的经验法则。我们也可以如法炮制来击退吸血鬼也说不定。问题是你所说的吸血鬼到底是什么?
  VAMPIRE是死而复生的尸体。以吸取人血维生。希腊的吸血鬼叫做布里科拉卡斯,跟VAMPIRE同为死而复生的尸体,不同的是前者未必会吸血。除了这两种之外,还有一种叫做拉米亚的女吸血鬼,主要吸取孩童的血液维生,不过并不是死而复生的尸体。
  血液通常被视为生命的泉源,生命和血液之间往往存在着一种因果关系,非自然死亡或是身体衰弱,几乎都是因于血液的不足或是血液遭到感染。在这种情况之下,人类创造了吸血的魔物。这种魔物会攻击人类。吸取人类的鲜血。造成受害者的身体逐渐衰弱,最后步入死亡之路。或许古人就是想藉着这种魔物的存在,来说明无法理解的死亡吧。
  而除了‘吸血的魔物’之外,人类还发展出‘死而复生’的传说。
  人类无时无刻畏惧着死亡,他们总是担心死者的尸体会从墓穴当中爬出来。为了不让尸体死而复生,人类往往会对死者施以法术。或是举行各种驱魔仪式,为的就是不让死者再度回到阳间。既然有死去的肉体重新复活的例子,当然也少不了死者的灵魂回到阳间的个案,然而对活着的人来说,这也是不折不扣的死而复生,回到阳间的亡魂照样会对活人造成伤害。他们是死神的尖兵,存在的意义就长威胁活人的生命安全。
  村民口中的‘死而复生’,其实就是‘苏醒的尸体’,不过却不具有实体,严格说来应该介于没有实体的亡魂以及具有实体的VAMPIRE之间。虽然一样是苏醒的尸体,却不像VAMPIRE拥有活生生的肉体,姑且称之为半透明的存在好了。这种半透明的存在一样是死神的尖兵,却不会吸血。
  好了,你所说的吸血鬼到底有何特征?从之前的叙述来看。应该是死而复生的尸体吧?若只是会替村子带来灾难、却不会吸血的魔物就是你所说的吸血鬼,那我们或许有必要再重新检视一次民间传说的描述才行。若会吸血、却不是死而复生的尸体。那就不能称之为吸血鬼。我好奇的是吸血这个条件真的很重要吗?抑或是必须同时兼顾双方面的条件才行?”
  敏夫依然保持沉默。
  “世界各地几乎都看得到跟死而复生有关的传说,吸血魔物的传说更是普遍存在于每一支民族。如果你真的想参考传说中的描述,就必须先定义吸血鬼必须符合哪些条件才行,然后再从世界各地的民间传说当中筛选出条件一致的叙述才行。不过我并不认为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可言,毕竟传说中的吸血鬼都只不过是将人类的恐惧心理加以表象化的产物罢了。就像村子里的死而复生其实就是疾病的暗喻。即使传说中有提到预防方法或是对策,也不出消灾解厄的范畴,要不就是将预防疾病的知识加以传说化的产物罢了。”
  “……可是现在发生在村子里的并不是疾病,难道不是吗?”
  这次轮到静信默然不语了。
  “这不是什么暗喻,更不是什么象征,村子里真的有一群人四处吸血,造成为数众多数的村民不幸丧生。而且村子里的死亡具有连续性,感染范围也有逐渐扩大的趋势,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会跟传染病一样呈现波浪状起伏了。每次一到高峰期,死亡人数就会大幅增加,这很明显的就是受到感染。被他们选中的牺牲者也会成为吸血鬼。然后将感染范围逐渐扩大。这一定是吸血鬼干的好事,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就在静信叹了口气的时候,两人突然听到细微的撞击声。突然传来的声响让静信和敏夫不由得停止讨论,坐直身子四处张望。就在静信打算开口说话的时候,同样的声响又传来了,听起来好像是有人在外面朝着窗户丢东西的声音。敏夫慢慢的站起来,朝着恢复室走去。
  他从门上的玻璃窗朝着恢复室看了几眼之后,无声无息的推开房门。
  清脆的撞击声再度传来,听起来比前两次更为清晰。没错,的确是物体撞击玻璃窗的声响,而且很明显的就是恢复室的这扇窗户。有人站在外面朝着窗户丢掷小石子。除了撞击声之外。两人还听到小石子碎裂之后沿着墙壁一路滚下去的声音。
  恢复室的窗户早已封死,只留下两侧的气窗而已,根本无法出入。而且这里是二楼,想要接近窗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静信却觉得窗子外面真的有人。
  又是一声清脆的撞击,紧接着是十分清晰的说话声,好像就在旁边似的。仔细一听,两人赫然发现那居然是节子的声音。
  “我在这里。”
  敏夫飞快的冲进恢复室。静信也连忙跟在身后。桌灯的亮光依然如故,节子睁大了双眼盯着天花板,完全没注意到飞奔而入的敏夫和静信。
  敏夫看了节子一眼,立刻冲向窗户边拉开百叶窗。
  静信也连忙走到窗边,窥视着窗外。这时一块小石头撞上玻璃窗。静信却看不到丢掷小石的人影。整个后院一览无遗,靠近窗户的地方除了出入口的小灯之外,没有任何光源,举目所见净是一片漆黑。就算有人藏身在阴暗处,也很难看得出来。
  “我在这里。”
  节子的说话声再度传来,不同的是这次听得更清楚。敏夫二话不说,立刻打开气窗。
  “这里是我的医院!”敏夫对着窗外咆哮。“谁都不准到这来撒野!立刻给我滚回去!”
  敏夫的咆哮消失在黑暗之中,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覆颂台词一样。就在静信露出苦笑的时候,黑暗之中突然传来沙沙的声响,那是拨开枝叶的声音,以及踩在草地上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静信努力睁大双眼。他看到了一个若有似无的黑影,不过这也有可能只是视网膜的恶作剧。脚步声穿过漆黑的庭院,朝着提防的方向移动,不过这也有可能只是耳朵的幻听。
  过了没多久,敏夫重重的呼了一口气。静信回头一看,节子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
  敏夫的怒骂声奏效了吗?抑或是对方不愿意暴露行踪?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神秘访客今晚终于出现了。


  第三章
  1
  静信一直透过百叶窗的间隙往窗外窥伺,直到早晨的太阳升起、窗外的景色清晰可见之后才作罢。神秘访客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松了一口气的静信回头望向病床,只见节子睁开惺忪的双眼。一旁的敏夫发现节子醒来之后。立刻蹲在她的床边。
  “早,感觉如何?”
  节子眨眨眼,呆呆的环视四周,之后才缓缓的点点头。
  “还好……院长早。”
  “你看起来比昨天更有精神。”
  “嗯。”节子的回答十分有力,让敏夫感到有些意外。发现静信也站在床边之后,节子以惊讶的神情看着敏夫,却只见敏夫笑了笑。
  “副住持只是来探病而已。嫌他碍眼的话,我倒是可以替你挂上谢绝会客的牌子。”
  “院长真爱说笑。”节子露出笑容。“劳烦副住持特地跑这一趟。还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好点了吧?”
  “应该好多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了呢。”
  “我看也是。”敏夫仔细观察节子的脸色。“……嗯,的确康复许多。”
  “或许是睡得比较好的关系吧?前阵子总是觉得自己睡不够,即使早上睁开眼睛,也还是想睡得很。”
  “哦?你昨天半夜突然醒过来呢,有印象吗?”
  “什么?”节子睁大了双眼。“没什么印象。我真的醒来了吗?”
  “应该是吧?我还听到你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呢。”
  “真不好意思。”节子笑得很腼腆。“大概是在说梦话吧?”
  “听起来十分清楚,应该不是在说梦话才对。当时我还以为病房里面有人呢。”
  节子眉头深锁。凝视着白色的天花板。
  “经院长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自己似乎做了个梦。梦到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印象中好像是有人来找我的样子。”
  “有人来找你?”
  敏夫故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反问节子。
  “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奈绪的样子。奈绪的七七四十九日就快到了嘛。”
  “嗯……”
  “大概是七七四十九就快到了,所以才会梦到她吧?”面带微笑的节子显得有些落寞。“虽然还没替她除忌,不过七七四十九毕竟是个大日子,当然要替她办场隆重的法事才行。这件事情我一直挂在心上呢。也不知道是前天还是大前天,我也梦到奈绪回来了,当时的心情真的是既高兴又难过。”
  “之前你来看病的时候,好像没提到这件事。”
  “只是一场梦而已嘛,再说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梦到奈绪回来固然很高兴,可是一想到她还不知道干康和小进的噩耗,顿时就觉得悲从中来。造化真是弄人啊……”说到这里,节子凝视着处空。“可是回头一想,奈绪不是已经死了吗?既然奈绪回来的话,干康和小进应该也会跟着回来才对,难道他们的死只是一场恶梦而已?惊醒过来之后,赫然发现这才是真实的世界,他们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嗯。”
  “既然死去的奈绪来迎接我,那不就代表我已经活不久了吗?也不知道是想到这里才清醒过来,还是清醒过来之后才想到这里……”
  “千万不要这么悲观,别忘了你还有德次郎跟其他的孩子呢。”
  “说的也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说太多话的关系,节子的呼吸显得十分急促。有点喘不过气的感觉。
  “还是多休息一会吧。有没有食欲?”
  “没有……”
  “我请护士小姐送点米汤进来,多少喝一点吧。你现在正在打点滴,没有食欲也是正常的。”
  节子点点头。敏夫拉着静信走出恢复室,四处张望确定没其他人后压低声音开口限静信说话。
  “……原来是奈绪。”
  “节子说那只是一场梦。”
  “你相信吗?看来有必要去看看奈绪的现况。”
  静信看着敏夫。
  “怎么看?”
  敏夫低声回答。
  “挖她的坟墓。”
  看到静信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敏夫露出讽刺的微笑。
  “就算尸体再怎么生气蓬勃,你也不会认为那就是VAMPIRE,这点我早就料到了。怎样,什么时候有空?”
  “慢着,你先等一下。”
  静信才刚准备开口,就被桌上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拿起话筒的敏夫跟对方交谈,两人之间的对话十分简短。又是一通清展的电话,静信早已料到发生了什么事。果然不出所料,敏夫挂上电话之后,立刻要静信回寺院一趟。
  “下外场的本桥婆婆去世了,我现在就要赶过去。寺院那边可能等一下就会接到电话了。”
  2
  静信赶回寺院之后,看见穿着睡衣的美和子才刚把电话挂上。
  “咦?现在才回来啊?”
  “嗯,我才从敏夫那里回来。听说本桥家的鹤子去世了。”
  “就是说啊。”美和子手扶脸颊,神色显得有些不安。“敏夫刚刚也打了电话过来。说鹤子已经过世了。上了年纪的人难免会发生这种事,不过……”
  美和子的脸色十分忧虑。
  “为什么这阵子经常发生这种不幸?很多信众都在猜测村子里是不是爆发了什么传染病,大家都人心惶惶的。静信,你说呢?”
  静信避开母亲的视线。
  “我也没办法说什么吧。”
  “说的也是。你可别太勉强了。多多少少也得替自己着想,否则就得不偿失了。”
  静信点点头。美和子的前脚才刚离开,池边的后脚就跟着进来,听到讣闻之后。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看着静信的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不说。过了没多久,光男和鹤见也进来了,大殿上更是聚集了前来参加早课的信徒。这阵子静信总觉得大殿上熟悉的脸孔似乎愈来愈少了,反而增加了许多陌生的信徒。虽然参加早课的信徒人数没有太大的出入,其中的变化却颇耐人寻味。
  早课结束之后,下外场的治丧主委刚好前来造访。
  治丧互助会的主委多半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人家,不过松尾诚二倒是个年纪还不算太大的中年男子,前年才从身体不适的父亲手中接下主委的职位。
  苦着一张脸的诚二正式向静信告知鹤子的死讯。鹤子是独居老人。好一阵子没见到她的邻居前往察看,才发现她早已死在自己的家里。
  “死亡时间好像是在前天,真是令人鼻酸。”
  “的确十分遗憾。”静信附和一脸哀戚的诚二。
  “鹤子只有三个女儿。长女嫁在上外场,已经请她担任这次的丧主了,这部份应该不会有问题。”说到这里,诚二的语气突然含糊了起来。他小心翼翼的观察静信的神情,怯生生的继续说下去。“方便的话。希望今晚举行告别式,明天上午下葬。不知道副住持这边的时间是否可以配合?”
  静信本想表示没问题,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看黑板。
  “可是明天……”
  “是的。明天不宜出殡。”
  说到这里。诚二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点我当然明白。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阵子老是听到一些跟传染病有关的传言。不知道副住持是否有所耳闻?”
  “嗯。或多或少。”
  “当然我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传染病,可是尾崎院长和公所那边都没有表示。这实在令人不由得感到疑心。再说今年也十分不寻常,短短的几个月之内,就一连死了那么多人。”
  “……嗯。”
  “这种不寻常的情况简直就像传染病似的,可是医院和公所却一直保持沉默。这代表我们想大多了呢。抑或是他们基于某种理由决定隐匿疫情?真相到底如何,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诚二说完之后,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请副住持不要认为我很无情,可是我真的不愿意将葬礼延后举行。若真的顺延一天的话,我很担心又会接到另一个讣闻。”
  发现静信正在看着自己之后,诚二显得有些难为情。
  “一天之内连办两场丧事的确很吃力,更何况有时还不只两场而已。自从入夏以来,治丧互助会就忙得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老实说大家都感到很疲倦了,真的是一听到讣闻就会全身发抖。现在我们早就将坟墓的整理工作发包给建材行,可是这阵子死了那么多人。建材行光是接这种工作也接到手软,根本剩不出额外的时间。所以我实在很不愿意延后举行葬礼,再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
  静信点点头,猛然察觉原来事态已经演变到这种地步了。只要算算入夏以来村子里所举行过的葬礼,就可以明白治丧主委以及治丧互助会这阵子的辛劳实在超乎旁人想像,也难怪他们一听到讣闻就全身发抖。
  “……我明白了。如果家属同意这么做的话,我当然没有异议。”
  诚二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颓然垂下。
  “听到副住持这么说,我总算是安心了。这种安排毕竟前所未闻。有些老一辈的人还是无法接受。”说到这里,诚二不由得露出苦笑。“人一旦上了年纪,就会变得只会出一张嘴,真要叫他们动手做事,却又跑得一个比一个还快。”
  “难为您了。”静信点点头。诚二向静信深深一鞠躬。
  “就请副住持多多包涵了。丧主表示法名只要适如其分就好,仪式也一切从简。”
  “谨遵吩咐。”
  3
  “你们要去哪里?”
  母亲的问话让小薰感到一阵心虚,连忙将手提包藏在身后。
  “出去走走。”小昭回答。
  佐知子打量着这对姐弟。
  “别出去太久。妈妈等一下要跟治丧互助会的人出去。你们两个负责看家。”
  “治丧互助会?”
  佐知子叹了口气,表情显得十分厌烦。
  “本桥家的鹤子婆婆去世了。这阵子老是碰到这种事,妈妈都快被烦死了。”
  小昭跟小薰使了个眼色。小薰弄清楚小昭的意思之后,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她知道小昭认为本桥鹤子的死也跟“那个”有关。
  “……我们出去了。”
  “早点回来,听到了没有。”
  姐弟两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之后,头也不回的走出家门。既然是去办丧事,一定会弄到很晚才回来,只要赶在晚餐之前回家的话,就不会被母亲发现。
  小昭踏着雀跃的步伐朝着位于半山腰上的祠堂前进。两人目前的位置在村子南方的末山山脚,一路上小昭虽然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可是当两人接近祠堂的时候,他的神情顿时黯淡了下来,很明显的透露出些许的不安。
  “小薰,那个人会来吗?”
  “结城吗?应该会吧?这可是他的提案呢。”
  “说的也是。”小昭自言自语。“他应该不会临阵脱逃才对。”
  “小昭,你在怕什么?”
  小薰才刚说完,小昭立刻嘟起嘴唇。
  “我才不会害怕呢。不过大人说话总是不算数,前一天才说好的事情,过了一天就马上反悔。”
  “他才高一而已。不算大人。”
  “就是那种说大不大的家伙才更可疑。嘴巴上说得那么好听,天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
  “或许吧。”小薰回答。“当时虽然说得很认真,搞不好回去之后就觉得自己真是傻得可以。”
  希望如此,小薰心想。昨晚小薰一夜未眠,躺在床上的她愈想愈觉得自己真是幼稚到了极点。都已经这么大了,又不是像弟弟那种年纪的孩子。怎么还会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吸血鬼呢?一想到那天跟夏野聊得那么起劲,小薰就觉得自己真是笨得可以。而且挖掘坟墓这种事情非同小可,一旦被逮到的话。可不是说声对不起就没亭了。
  “真是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他跟一般人不一样呢。不过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人。我想他也不过如此而已。”
  小薰牵着自言自语的小昭。默默的往前走着。手提袋里面的花铲和手套互相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座祠堂位于未山与西山的交会处,旁边有一条沟渠流过。祠堂的规模十分简陋,不过由三片木板和一块屋顶搭起来而已。这里原本是供奉石柱的地方。石柱却在今年夏天的时候被不明人士砍断。穿过秋收之后的田地就可以看到那座祠堂。不过祠堂周围却看不见半个人。走近一看。石柱的下半段依然耸立在祠堂之内,上半段虽然接上去了,却显得有些歪斜。
  “我就知道……”难掩失望之色的小昭叹了口气。“小薰,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既然结城没来,也只好放弃了。”
  “开玩笑,我才不要呢。少了他也没关系,我们两个自己去。”
  “可是……”
  说着说着。两人逐渐走近祠堂。这时夏野突然从祠堂后面现身,吓了小昭一跳。
  夏野以眼神朝着祠堂内示意,小昭见状立刻快步上前。
  “想不到你真的来了。”
  转进祠堂后方的小昭突然冒出这句话,夏野闻言立刻以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老大果然跟一般人不同。”
  “你拿着。” 、
  夏野将两把钱子的其中一把交给小昭,他还另外准备了一枝圆锹。
  “这么大一把很不好藏呢,真的要带过去吗?”
  “用不着偷偷摸摸的。只要摆出一副帮忙整理墓地的表情。就不会意人起疑了。”
  “真的吗?”
  小昭边说边打量着手中的铲子,脸上浮现出钦佩的神情。小薰不由得将手提包藏到身后。真要挖掘坟墓的话,小小的花铲根本派不上用场,那种东西简直就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样。一想到自己竟然带着这种玩具前来赴约,小薰顿时感到脸上一热。
  “这些玩意从哪弄来的?”
  “跟邻居借的。”
  “你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刻意解释的话,反而会让对方起疑。这种时候只要若无其事的跟对方开口借东西就好,反正对方自己会去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老大,你的胆子可真不小。”
  “我们走吧。”夏野看了看小薰。“往哪个方向?”
  小薰指向祠堂附近的林道。
  “顺着那条路往上走,就在离人口不远的地方。”
  夏野点点头,提起圆锹和镇子走在最前面,一派轻松的走上林道。难掩欣喜之色的小昭立刻跟了上去。
  一路上看不到半个人影。鸟儿枝头婉转,风儿轻轻吹拂,一派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一想到来这里的目的。小薰顿时觉得周围的美景变得十分刺眼。走着走着,三人转入林道旁的一条小路。脚底下的杂草虽然异常的茂密,不过两旁的树枝还是有折断的痕迹,一看就知道路在哪里。
  几个月前,大家才抬着小惠的棺木走在这条小路上。大人们面色凝重的抬起棺木,将小惠放进黑暗的洞穴。小惠已经被埋入土中了。
  现在应该早就回归自然了才对。
  小薰突然打了一个冷颤。不知道是树林中的冷空气让她起哆嗦,抑或是回归自然所代表的意义让她不寒而栗。回归自然所代表的意义就是腐败。小惠的身体早已腐化成一堆烂泥。说不定还爬满了一堆恶心的虫子。
  (如果小惠还在棺木里面呢?)
  小薰觉得这种假设比不在棺木里面更令人不寒而栗,她不想见到腐烂的小惠,更不愿相信人类死后都会化为恶心的污物,这比“死而复生”还要可怕好几百倍。
  小路的前方豁然开朗,三人来到约有一个停车格大小的空间。地上插着两根卒塔婆。一根是旧的,一根是新的。旧的那根是小惠的祖母。新的则是小惠。填土看起来有些松软,小小的空间隆起了一大块。
  不发一语的夏野卷起袖子带上手套,毫不犹豫的走向新的卒塔婆。
  “真的要这么做吗?”
  小昭忍不住发问。夏野单手抓住卒塔婆。回过头来看着小昭。
  “要不然呢?”
  “我不是害怕啦,你可别误会了。只是挖掘坟墓我还可以接受,但是推倒本塔婆就似乎有点……那个……”
  “这玩意只是一根木头而已,用不着感到良心不安。”
  话才刚说完,夏野就朝卒塔婆一推,只见卒塔婆轰然倒下,还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哇啊……!老大,你也太暴力了吧?”
  小昭的语气有些愕然,也有些钦佩,不过夏野的表情却十分难看。
  “我没特别用力。”
  “可是……”
  “这里的土壤十分松软。卒塔婆没插牢。”
  这怎么可能。小薰心想。小惠下葬的时候,她在旁边看着大人们立卒塔婆的样子。他们来来回回的踏实坟土,然后才将卒塔婆深深插下,还不时检查是否有松动的迹象。
  “你们看。”夏野指着卒塔婆的根部。“泥土的痕迹有两个地方。”
  小薰战战竞竞的走向前去。历经风吹雨打之后,白色的卒塔婆显得有些斑驳,题字的墨迹从顶端一路流下,看起来就是饱受风霜的感觉。小惠的死被时间蒙上了一层灰,变得丑陋无比。吸收了土壤中的水气之后,卒塔婆的根部也变了颜色,而且正如夏野所指,变色的地方总共有两个,颜色的深浅各有不同。
  “……还真的呢。”
  小昭自言自语。三公分的落差,靠近底部的痕迹颜色比较深。
  “一定有人重插了一次。”
  听到夏野的推测,小昭不由得抬起头来。
  “……会是谁?” 、
  “我哪知道。”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跑来挖小惠的坟墓。”
  “或许吧?”
  夏野随口答应一声,将卒塔婆推到旁边,看起来似乎颇为吃力。
  接着他拿起插在地上的铲子。打算开始挖掘坟墓。
  小薰想叫夏野住手,却硬生生的将这句话吞进肚里。就在不远处的枯草堆中,小薰发现一个白色的物体。小小的四方形纸盒。上面还系着一个褪色的蝴蝶结。小薰走到旁边,将纸盒捡了起来。
  “怎么啦?”
  “这个东西……”小薰拿着纸盒朝两人挥挥手。绝对错不了。白色的蕾丝包装纸、水蓝色的蝴蝶结,这是自己送给小惠的礼物。
  “这是什么?”
  小薰抬起头来,看着正在打量纸盒的小昭和夏野。
  “这是我替小惠准备的生日礼物,后来被我放进她的坟中……”
  夏野闲言,顿时眉头一皱。
  “她的家人准许我将礼物放在棺木上,我亲眼看着它跟小惠一起被埋入土中的。”
  夏野回过头来,看着被放倒的卒塔婆。
  “如今你却发现礼物被丢在那里,这就表示有人挖掘过清水的坟墓。”
  “我不相信。”
  小薰感觉到自己的双腿不停颤抖。难道是真的?
  可是小薰十分确定自己将礼物放进坟中。当时忘了把礼物带出来,之后才慌慌张张的跑回家去拿,还记得寺院的副住持好心的请大家等一下。然后自己就将礼物放在棺木上,眼睁睁的看着棺木被泥土掩埋,成为一座圆圆的土丘。
  除非被人挖出来,否则礼物不可能被丢在外面。一定有人挖掘小惠的坟墓,然后再将棺木埋起来,重新插上卒塔婆。
  夏野拿起铲子开始挖土,似乎下定了决心。身旁的小昭也紧跟着开始作业。浑身颤抖的小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挖土,最后也拿起了圆锹。
  大约挖了半小时之后,圆锹的前端挖到某个坚硬的物体。小薰心头一震。立刻丢下手中的圆锹。夏野见状,马上拿起铲子铲去小薰身前的泥土,然后用手四处拨弄,没多久就突然停了下来。
  小薰尖叫了一声,小昭紧抓着姊姊的手臂。夏野看着小薰他们,似乎想说些什么。
  沾满污泥的棺木出现在大家的面前,棺盖早已倾斜一侧。
  倾斜一侧的棺盖。三人不知道棺盖是被小薰一锹僮开的,还是本来就没盖好。只知道洞穴之中,一个底边约五公分长的三角形缝隙就这样呈现在大家的面前。
  小薰强忍内心的恐惧,凝视着漆黑的缝隙。
  “……棺盖不是都钉起来了吗?”
  小薰以点头回答夏野的问题。小惠在下葬之前,大人们当然拿着钉子将棺盖钉死。当时小薰就在现场亲眼目睹,绝对错不了。
  “可是棺盖是打开的。”
  夏野将手伸进空隙。
  “老、老大!”
  “不要!”
  无视于小薰的尖叫,夏野使力想将棺盖举起。发现棺盖文风不动之后,又拿起铲子想以杠杆原理将棺盖撬开。经过一阵混乱,夏野终于撬开了棺盖。泥土如雪崩一般掉进棺木,但里面却看不见小惠的影子。
  大块大块的泥土不断涌入,棺木底部黝黑发臭的东西是小薰他们摆放的鲜花。可是小惠不见了,偌大的棺木空空如也。
  “——小惠!”
  小薰尖叫一声,无力的跪倒在地。
  绝对错不了,小惠死而复生了。
  4
  将小惠的坟墓盖上泥土。重新插上卒塔婆之后。太阳也差不多快下山了。拾起地上的枯草拭去圆锹和铲子的泥土,三人赶在夜色降临之前快步下山。等到他们下到平地之后。村子里已经笼罩在金黄色的夕阳之中。
  “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昭抬头看着夏野。
  “不知道。”夏野一派轻松的回答,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十分严肃,不时朝着四处张望。
  小昭一屁股坐在祠堂旁边的山坡,筋疲力竭的小薰也颓然的坐了下来。这时夏野才发现自己还戴着沾满泥土的手套,只见他连忙将手套脱下,随手丢进祠堂里。
  “小惠到底跑去哪里了?”
  小薰自言自语。一旁的小昭也有同样的疑问。
  “该不会是在兼正那里吧?康幸大哥最后也是走进兼正,那里铁定是他们的巢穴。干脆大家一起去把他们通通干掉算了。”
  小昭以期待的眼神看着夏野。却只换来一陈讪笑。
  “为什么笑我?”
  “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去收拾他们?”
  “他们一定是僵尸啦,死人变成的一定是僵尸嘛——慢着,也有可能是吸血鬼。小惠不是死于贫血吗?”
  “所以我才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们是吸血鬼的话,就不会在白天的时候出来活动,钉上木桩也会要了他们的命。可是那只是小说和电影的说法而已,没有人能保证那种方法真的有效。”
  “说的也是。如果是僵尸呢?”
  “僵尸在白天的时候也能出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砍断他们的脑袋是消灭僵尸唯一的办法。不过这也是电影的说法,不保证一定有用。”
  “我想他们大概只能在夜晚的时候出来活动吧?好像从没听说过有人在白天的时候碰到兼正的人。再加上小惠是死于贫血,所以他们一定是吸血鬼没错。”
  一旁的小薰突然插口。
  “吸血鬼在白天的时候不都会躲在棺材里面吗?”
  夏野点点头。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不过我们没在棺材里面发现小惠,这就证明了她早就离开棺材躲起来了。兼正之家的确是最有可能的地点,若真是如此。那里恐怕就是他们的巢穴。”
  “所以才要趁白天的时候偷偷摸进去啊,那个时候他们一定都在睡觉。”
  “辰巳又要怎么解释?”
  “咦?对哦,他在白天的时候照样到处乱跑呢。”
  “你们躲在树林里偷窥兼正之家的时候,他一直蹲在你们的身后。如果辰巳也是一伙的,他们现在一定知道你们已经起了疑心,不可能没有防备。加上辰巳在白天的时候也能行动,冒冒失失闯进去的话,无疑是自投罗网。”
  “我有个主意。”小昭探出身子。“我们在傍晚或是晚上的时候守在门口。只要发现他们走出兼正之家,就把他们抓起来。当然。我们身上要挂满十字架或是大蒜之类的东西才行。”
  “那种东西会有用吗?我很怀疑。”
  小昭顿时哑口无言。
  情况似乎变得十分复杂。十字架可以击退电影里的吸血鬼,可是没人敢保证小惠他们就跟电影里的吸血鬼一样。在他们面前秀出十字架当然很简单,可是如果没用的话,岂不是死路一条?
  “如果他们都集中在兼正。傍晚或是夜里碰到他们的机率自然会大幅提高。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这也是十分危险的举动。富果我们打倒其中一人的时候,刚好被其他赶着回兼正的同伙看到,那我们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说的也是,我们连对方到底有多少人都不知道。”
  “如果将这阵子去世的人都当成吸血完来计算……不行,还是算不出来。今年夏天村子里到底死了多少人啊?”
  “唔……”
  小昭歪着头思考,身旁的小薰突然怯生生的冒出一句。
  “不知道本桥婆婆会不会死而复生。”
  “本桥?”
  小薰点点头。
  “住在我家附近的老婆婆。好像今天才刚过世。”
  夏野陷入沉思。没错,村子里的死人不断的增加。如果死去的村民全都成了吸血鬼呢?按照小昭的计划埋伏在桐敷家附近固然可以慢慢的减少对方的数量,可是若增加的人数远超过被消灭的人数,冒着生命危险前去伏击似乎也没什么意义。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设法阻止村民的死后复生。
  想到这里,夏野回头看着小薰。
  “你知道那个老婆婆的坟墓在哪里吗?”
  “不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懂了。”小昭的语气十分兴奋。“你打算等她从坟墓里爬出来之后,再一举消灭她对不对?”
  “不。我要在还没爬出来之前就先干掉她。”
  “这不太好吧?”
  “要不然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像你弟弟说的那样……”
  “我叫小昭啦,老大。”
  夏野露出苦笑,朝着小昭撇了一眼。
  “总不能像小昭说的那样,冒冒失失的闯进兼正吧?可是死去的村民愈来愈多,这就代表他们的势力愈来愈大,与其叫我束手待毙,我还宁愿从自己有能力的地方开始着手。”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不知道本桥婆婆要葬在哪里。”
  “今晚不是告别式吗?”小昭接口。“所以葬礼一定是在明天。到时我们只要跟在送葬队伍的后面,就知道本桥婆婆的坟墓在哪里了。”
  “有道理。”
  “老妈要跟治丧互助会的人去本桥家协助善后,只要算准她出门的时间,就应该推算得出来葬礼何时举行了。”
  “嗯。”夏野轻轻推了一下小昭。“你挺聪明的嘛。”
  “嘿嘿。”
  小昭露出得意的笑容,看在小薰的眼里只觉得无聊透顶。
  “明天老妈出门的时候,我再拨个电话过去。老大,你家电话是?”
  5
  “咦,副住持。”
  静信走进医院后门的时候,刚好跟准备下班回家的国广律子碰个正着。时间已经接近晚上九点,这种时间医院里居然还有工作人员,静信不由得感到有些尴尬。不过转念一想,村子里发生了这么严重的疫情。身为医院院长的敏夫固然责无旁贷,其他工作人员当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副住持又来陪院长吗?”
  静信含糊以对。
  “节子的病情似乎颇有起色。”
  “好像是。”
  律子歪着头看着静信。
  “副住持也真是辛苦,白天要忙着办法事,每天晚上还得陪院长值班。”
  “哪里,这不算什么。”
  静信觉得律子的口气似乎在试探什么。不过也难怪律子会觉得奇怪,找一个和尚来帮忙照顾住院患者的确十分说不过去。就算敏夫真的需要协助,也应该找一个受过医疗训练的护士才对。
  “院长也真是的,晚上需要人手的话,跟我们这些护士说一声就是了,何必麻烦副住持呢。”
  “你误会了。”静信随便编个藉口。“呃……我只是想请敏夫看看我写的稿子。顺便给我一点意见而已。”
  “呃?”
  “我想听听看医生的意见。所以这阵子才会每天晚上跑来找他。”
  “原来是这么回事。”
  “陪他值班只是为了谢谢他替我看稿子而已,不过总觉得我在旁边好像很碍事。”
  “原来如此……不过这样子还是很辛苦。请您不要累坏身子了。”
  “谢谢你的关心。”
  静信拭去前额的冷汗,忙不迭的爬上二楼。医院里的护士已经开始起疑了。静信觉得她们迟早会当面质疑自己在这里做什么。带着复杂的情绪进人护士站,静信听到节子的笑声。
  “院长也真是的。都已经几岁的人了。”
  “有什么关系?就当作是替你加油打气的咒语吧。你就当作死去的干康在这里陪你,千万别再说出什么有人要来带走你的丧气话了。”
  “好好好……咦,副住持。”
  节子发现站在门口的静信,朝着地笑了一笑。
  “副住持您看。院长居然把这些东西都带过来了。”
  节子手指着床边的小桌子。桌面上放着一尊小小的佛像。两旁还摆着烛台、香炉、花瓶以及念珠。
  “敏夫……你哪来的这些东西?”
  敏夫露出调皮的微笑。
  “我从家里的佛坛借来的。”
  “这样子不太好吧?”
  “没关系啦,放一个晚上而已。反正我老妈平常也不烧香拜佛。
  与其摆在那里积灰尘,还不如拿到这来保佑节子。”
  说完之后,敏夫让节子握住念珠。
  “别忘了你还有德次郎在等你。德次郎是个可怜人,不但前任妻子早逝,干康和可爱的孙子也都离他而去,连你这么贤慧的继室现在都卧病在床。如果你有个什么万一,德次郎就真的成了孤独老人了,这点你一定要牢记在心。”
  “……嗯。”
  “如果奈绪或是干康又出现在梦中要把你带走的话,你就跟他们说你还要留下来陪伴德次郎,叫他们三十年后再来找你。他们一家三口在那个世界团聚,用不着担心他们会寂寞,叫他们耐心的等你就是了。”
  “说的也是。”
  节子按着眉头,似乎在强忍着泪水。敏夫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待在隔壁之后,就熄灯离开恢复室。静信也跟在后面走了出来。
  “节子的情况还好吧?”
  敏夫点点头。
  “意识十分清楚,病情也逐渐康复。节子是在还没进入末期症状之前就接受治疗,说不定会成为第一个治愈的病例。”
  说到这里。敏夫突然压低噪音。
  “虽然她的病情逐渐康复,却不代表病因已经消失了。等到完全康复之后,就没有理由叫她继续住院,可是我实在很不放心就这样让她回家。”
  静信低头不语。住院第一天,节子身边没有发生异状。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晚上。出现了一名神秘访客,之后在夜色的掩护之下离去。
  那个神秘人或许是被敏夫的怒叱声吓走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的原因。
  敏夫回头朝着恢复室看了两眼。
  “希望有效。你觉得呢?”
  大概是指佛像和念珠吧,静信心想。
  “我也不知道。”
  “听说小进死前的那个晚上叫了一声‘妈妈’,这是干康告诉我的。小进为什么会呼唤奈绪?只是因为小孩子思念母亲的情绪反应吗?抑或是他真的看到奈绪的身影?节子为什么梦到奈绪回来找她?为什么不是梦到干康或是小进?”
  “如果你想说这就是奈绪死后复生的证据,我倒觉得似乎薄弱了点。”
  敏夫露出讽刺的笑容。
  “小进年纪还小。不了解母亲的死亡代表了什么,所以当他感到痛苦的时候,的确有可能呼唤母亲。发生在节子家的一连串不幸事件起源于奈绪,节子的潜意识可能认为只要奈绪没死,干康和小进就不会跟着死了,所以才会只梦到奈绪。我不否定这种可能性,不过也无法证明事实就是如此,严格说来这两种假设都有相当程度的可能。”
  “可是……”
  “我知道必须要有根据。我也很希望找到足以说明一切的证据。
  不管这一连串的事件到底是不是吸血鬼造成的。只要能够找出真相就好,即使最后答案是否定的,我也会欣然接受。所以我们去挖奈绪的坟墓吧。”
  “敏夫。”静信叹了口气。“事情没那么简单,你打算怎么说服德次郎和节子?就算把你心中的怀疑说出来,我也不认为他们会同意你这么做。”
  敏夫睁大了双眼。
  “那当然。除非奈绪有他杀的嫌疑、法院发出开棺验尸的命令,要不就是奈绪有死于传染病的可能、卫生单位认为必须开棺采样,否则法律上是不允许随便开棺的。”
  静信愣了一下。敏夫见状,立刻压低声音。
  “所以才要暗着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可置信的静信瞪大眼睛看着敏夫。
  “你疯了。”
  “我没疯,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只要打开棺木。就可以知道奈绪到底是不是吸血鬼。这是最快的方法。”
  “应该说打开棺木只能知道奈绪在不在里面才对。”静信瞪了敏夫一眼。“即使奈绪不在棺木里面,也无法构成她死而复生的直接证据。我想就算亲眼看见她的尸体躺在棺木里,你也不会放弃吸血鬼的假设,顶多耸耸肩膀表示原来另有他人而已。”
  “唔……”
  “不惜践踏死者的尊严、无视死者家人的感受。到头来却只能换得如此薄弱的证据,这种做法我无法苟同。”
  敏夫举起双手,往桌面重重一拍。
  “难道要我在这里坐以待毙不成?要不然我还能怎么办?”
  不等静信回答,敏夫继续说下去。
  “你知不知道自从入夏以来,村子里一共死了多少人?现在死亡人数依然不断增加,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没有人知道原因。也没有人知道对策,更没有人知道石田跑哪去了。他带着所有资料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那些资料我手边也有,顶多就是我自己整理整理之后送交兼正,可是你觉得兼正——或者是行政机关能帮得上忙吗?他们能找出原因,遏止不断攀升的死亡数字吗?就算有那个本事好了,他们又要拖到什么时候才会开始行动?
  村子里死了那么多人,而我们——好吧,我可能已经发现了造成一二-连串死亡的原因以及解决方案,即使那只是个推论而已,事后也证明跟发病的过程一致,不能称之为毫无根据的假设。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得保持沉默?难道你要我举白旗投降,耐心的等待不知何时降临的大英雄替村民带来希望吗?”
  “敏夫。”静信制止愈说愈激动的敏夫,回头朝着恢复室看了一眼。敏夫见状,连忙压低嗓门。
  “如果我将这个烂摊子丢给兼正,兼正一定会将烂摊子再丢给别人,后那个人再将烂摊子丢给下一个倒楣鬼。难道我的工作就是将烂摊子丢给别人吗?眼不见为净就可以高枕无忧吗?即使村民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我也得视而不见吗?”
  “……抱歉。”
  “不行,非采取行动不可。为了打破这个僵局,再细微的线索也不能放弃,再荒诞不稽的想像也有姑且一试的价值。村子里的情况已经不容迟疑,这一波高潮虽然已经渡过了,可是再过半个月之后,下一波高潮又会起来,而且最高点势必会比这次要高出许多。二的倍数是四、四的倍数是八、八的倍数是十六、十六的倍数是三十二,接下来就是六十四、一百二十八、二百五十六、五百一十二——加起来总共是一千零二十二。你知道外场的总人口数有多少吗?一千三百人。五百一十二之后,外场的人就死光光了!”
  静信为之愕然。一开始的后藤田秀司和山入的那三人,加起来总共是四。下一波高潮在八月半袭击外场,静信和敏夫直到当时才察觉异样,却已经造成十几名村民不幸死亡。之后静信开始走遍全村明察暗访,那段期间死亡人数依然不断增加,一口气超越了二十大关。牺牲人数虽然还不至于以倍数成长,不过每次高峰期所造成的死亡人数,却以惊人的速度不断攀升。
  “截至目前为止没有生还的病例,连一个也没有。死亡率高达百分之百,一发病就没得救了。除此之外,还出现大量的迁居者。照这个情况来看,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外场就会变成废墟了。”
  “……对不起。”
  听到静信道歉之后,敏夫顿时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有些惭愧。他沉默不语,静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护士站一片沉默,恢复室里面也听不见半点声响。
  静信低头沉思。入夏至今已经累积了大量的死亡人数,即使进入秋天,情况也未见缓和。静信原本以为是传染病造成的,可是影响范围虽然有逐渐扩大的趋势,看起来却不像是传染病。无法解释的迁居、辞职,整个村子的确被某种东西(抑或是死亡)团团围住。若坚持将这一连串的事件视为正常。也未免太过一厢情愿。
  “……你认为某种神秘生物在村子里徘徊,不但会袭击村民,还会吸取人血。老实说我认为这种说法有几分合理性存在。”
  “嗯……”
  “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村子里不停的吸血,受到袭击的牺牲者全都呈现贫血的症状,最后死于出血性休克。而且这种死亡具有连续性。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一旦那种东西在村子里徘徊。想当然尔的一定会造成连续性的死亡。事实上村子里的死亡非但具有连续性,甚至还呈现不断扩大的感染性?”
  “没错,呈倍数成长的患者人数就是最好的证明。”
  静信点点头。
  “节子说她梦见奈绪,或许袭击节子的就是已经成为他人牺牲者的奈绪也说不定。若真是如此。受到他人袭击的村民,死后就会成为当初袭击他的那种生物,而且自己也会成为感染源,说明白一点就是复活的死者。已经确定死亡的尸体却从坟墓当中爬出,在村子里四处物色牺牲者,进而展开攻击,危害其他村民的生命安全这就是尸鬼。”
  “尸鬼?”
  “尸鬼会攻击活人,吸取活人的血液,而且本身具有高度智慧,每次行动之前都会事先拟定计划,与失去思考能力的活死人——又称为僵尸——相差甚远。若昨晚造访节子的真的是尸鬼,那对方绝对无法凌空穿墙出现在牺牲者的面前。尸鬼具有活生生的肉体,不是虚无缥缈的幽灵,不同于村民口中的‘恶鬼’,更不是所谓的VAMPlRE。躺在棺材里的VAMPIRE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可是当地离开棺材寻找猎物的时候,却又像轻飘飘的幽灵一样。尸鬼与VAMPIRE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前者是完全被封闭在肉体当中的邪恶存在,他们靠着自己的身体四处移动,也藉由自己的身体攻击牺牲者。遭到袭击的牺牲者死亡之后,也会成为新的尸鬼。”
  敏夫点点头。
  “这应该是唯一的解释。”
  “一连串的死亡始于山入,第一个发病的人就是大川义五郎。”
  “或许义五郎是第一个牺牲者吧?他在七月底的时候离开村子,过了一个晚上之后才回来,当时的情况就已经不太对劲了。传染病都有所谓的潜伏期,可是吸血鬼——抑或是尸鬼的袭击却不需要潜伏期。我想义五郎大概是在离开村子的那段时间遭到袭击,然后将灾祸的源头带回山入。义五郎于八月初死亡,之后成为复活的尸鬼,袭击同住在山入的秀正、三重子,以及秀司。”
  “不可能。”静信否定敏夫的推测。“警方在山入发现义五郎、秀正以及三重子的遗体,而且他们的亲人还将遗体全都送去火化。就算义五郎死于尸鬼的袭击,遗体一旦火化之后,就没有复活的可能了。同样的推测也可套用在秀正和三重子的身上。”
  被将了一军的敏夫沉默半晌,立刻又提出另一个假设。
  “如果被袭击的牺牲者不见得都会死后复活呢?既然有些人会死后复活,我们当然也可以假设不会复活的可能性。山入的那三个人当中,三重子没有复活,秀正的情况应该也相同,不过义五郎就很难说了。”
  “义五郎的尸体不是被找到了吗?”
  “没错,不过是残缺不全的尸块。假设义五郎在山入死亡,之后成为尸鬼袭击秀正、三重子以及秀司好了。看到秀正死亡之后,三重子产生莫大的危机意识,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对复活的义五郎展开反扑。说不定还在胸前钉上木桩,让义五郎成为永远无法复活的尸体,可是好不容易消灭成为尸鬼的义五郎之后,三重子的病情却已经病人膏肓——
  之前我们不是觉得很纳闷,为什么三重子没有打电话向外界通知义五郎和秀正的死讯吗?会不会是她根本没有打电话的余力?万一真的如我所料,死去的义五郎重新复活袭击秀正的话,你觉得三重子该怎么向外界通报?就算真的通报好了,接到电话的人会相信她吗?这就是三重子决定不打电话的原因。”
  静信思索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不对,还是说不通。”
  “静信。”
  “我不是从根本否定尸鬼的存在,而是这种推测有前后矛盾的地方。你仔细想想,义五郎在七月底的时候离开村子前往某处,之后身体就不太对劲。光从这点来判断的确是可以证明他在村子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没错,可是义五郎卧病在床之后不久,秀正也跟着病倒了。当初三重子到医院拿药的时候,不是说两个老人家都生病了吗?那时义五即可还没死,更不可能死后复活。既然如此,袭击秀正的又是谁?”
  “如果义五郎当时已经成为尸鬼了呢?”
  “死亡当天就立刻复活?绝对不可能。若真是如此,就应该会出现死去的村民在告别式当晚复活的情况才对。”
  词穷的敏夫沉默半晌,恨恨的剩着静信。
  “要不然还能怎么解释?”
  “我现在不就要解释给你听吗?山入那三人的遗体全都被警方寻获,其中义五郎和秀正的遗体虽然难以辨识。可是经过解剖化验之后,证明的确是他们两人没错,因此可以否定重新复活的义五郎为了藏匿行踪、故意以其他人的尸体掩人耳目的可能性。事实上在义五郎死亡之前,秀正就已经发病了。或许袭击三重子的就是义五郎,可是我敢保证袭击秀正的一定另有他人。”
  “意思是你觉得除了义五郎之外,还有另一个尸鬼?外场被尸鬼入侵,山入首当其冲。外来的尸鬼袭击义五郎、袭击秀正,最后连三重子也不放过是吗?”
  “这似乎是唯一的可能性。不过这么一来,义五郎的突然外出似乎就跟整件事无关了。”
  敏夫喃喃自语。
  “真是搞不懂。”
  静信点点头,再度寻找过去的记忆。
  “后藤田秀司听说秀正身体不适之后,从千草直接前往山入。根据先前的推测,那时三重子的病情十分严重,秀正早已死亡多时,可是从山入回来的秀司却对两人的情况只字未提,而且一回到家就病倒在床。”
  “尸鬼一定躲在山入,袭击前往探望舅父的秀司。或许尸鬼拥有操纵牺牲者的能力,所以秀司才会一直保持沉默。”
  “或许吧。三重子的情况也一样,所以才没将秀正的死讯告诉任何人……”
  “当秀司前往山入的时候,秀正和义五郎早已死亡多时,遗体更呈现腐败的状况,所以他们两个都不是尸鬼。三重子当时还没死亡,所以那个时候的山入除了那三个老人家之外,一定还有第四个人。秀司就是被第四个人袭击的。”
  “然后秀司死亡。接着是广泽高俊、清水患、安森义一、后藤田吹、清水隆司以及安森奈绪……”
  “在这些人当中,义一和小惠都没进入山入,这就是我们一直无法找出感染途径的原因。牺牲者当中找不到共同的交集。当时我们推测应该是藉由动物传染。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推测还真有几分正确性可言。
  如今这种怪病已经蔓延全村的每一个角落。若真是传染病的话,照理说应该会集中在某些区域才对。而且丸安家发病的人只有义一,然后奈绪遭到感染。不过我不懂的是为什么不是传染给家人,而是奈绪?接触病人的机会绝对是以家人居多,而且奈绪死了之后,小进、干康以及节子三人也跟着发病,这就有点说不通了。如果丸安出现四个病例、安森工业出现一个病例,或许还比较说得过去,然而事实上却刚好相反,不断散布的病源体似乎有自行选择牺牲者的能力。?
  不过若将带原体赋予人类的形象,视为与人类一般拥有自主意识的话,也难怪会拥有自行选择的能力。丸安家一定是基于某种理由,所以只有义一人受害,或许义一只是那些人为了制造传染病的假象,不幸被挑选出来的牺牲者罢了。然而那些人却有非袭击安森工业不可的理由,所以安森工业才会出现病例集中的状况。”
  “非袭击不可的理由……?”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很确定秀司绝对是在山入遭到袭击,三重子的死让山入成为人烟罕至的部落。因此舞台才会从山入移到村子,尸鬼也是在那个时候迁移进来的。”说到这里,敏夫自顾自的点点头。“没错,搬进村子里。”
  “搬进村子里?”
  “就是兼正那批人,除此之外不做他想。他们从不在白天出现,村民只在晚上的时候见过他们。而且那栋建筑物无论是采光或是通风性都很差,这更证明了一切。”
  “我不这么认为。”静信几乎是反射性的否定敏夫的推测。“桐敷家是在山入事件之后才搬迁进来,之前那栋屋子里面连半个人也没有,这点派出所的高见警官已经证实过了。”
  “袭击的地点是在山入,万一他们早就潜伏在山入呢?说不定就躲在三重子的家里呢。”
  “不过……”
  “不对。若山入可以当做栖身之地。他们又何必大费周章的盖了那栋洋房,弄得全村子沸沸汤汤的?或许那栋洋房对他们有其必要性吧。高见警官的确说过那里半个人也没有。不过他只是注意到水电瓦斯的量表都没往前跑而已。如果他们真的是尸鬼,你觉得尸鬼会需要用到水电瓦斯吗?就以我们人类来说好了。要我们好几天不用水电瓦斯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更何况当时正值盛夏。更是不可能办到。可是只要有心隐藏行踪,我们还是可以点腊烛照明,还是可以到溪里汲水。更何况他们不是人类。量表没有动静根本无法证明什么。”
  “可是……”
  “村子里不是出现过一些流言吗?有人在空屋里面看到人影。甚至是听到莫名其妙的声音。现在回想起来,我倒觉得那种说法都是事实,根本不是什么流言。他们早就潜进山入了。山入的被害者有三人,桐敷家总共是六人,或许他们有一半的人潜进山入、另一半留在豪宅里面,也或许六个人平常都住在豪宅,必要的时候再一起前往山入也说不定。这才能解释山入事件之前,为什么会有人在那栋豪宅里面发现人影的说法?其实早在山入事件发生之前,他们就已经在这里了,然后慢慢的挑选牺牲者,好整以暇的展开袭击。表面上他们是在山入事件发生之后才搬来的,事实上在那之前,村子里就有人牺牲了。秀司是一个例子,突然迁居的前原婆婆也是一个例子。”
  “……”
  “等到牺牲者到达一定的数量之后,他们才大摇大摆的正式搬进来。或许他们为了要替自己制造不在场的证明,所以刻意避开一连串死亡的起点,趁着山入事件逐渐沉寂下来的时候,才故意大张旗鼓的搬迁进来。然后他们袭击高俊、袭击小惠、袭击义一。小惠失踪的那天晚上,不是有人看到她正爬上通往兼正之家的山坡吗?我想她最后一走走到兼正的豪宅前面,当她准备回家的时候,却一个失足跌落山坡。要不然就是他们越小惠失去意识的时候将她遗弃在深山里面,而且还故意选在距离豪宅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以免大家起疑。”
  “可是……”静信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尸鬼。保有土葬习惯的外场绝对是他们增加同伴的绝佳场所。若村民都将死者火葬的话,就没有死后复活的机会了。没错。这一定是尸鬼这种生物存在已久,却一直没被发现的原因。火葬的习俗无疑是尸鬼最大的天敌,所以他们的数量才会如此稀少。”
  “或……或许吧……可是……”
  “可是外场采行土葬的习俗,而且墓地分散在深山里面,即使真的有人死而复生。也不必担心会被发现。对于那些人来说,这种跟不上时代的陋习无疑是他们的救星。”说到这里,语带讽刺的敏夫突然住口。脸上的表情似乎想到了什么。“我懂了。送虫祭。”
  “……什么?”
  敏夫探出上半身。注视着静信的脸孔。
  “送虫祭当天晚上,不是有辆卡车来了又走吗?”
  静信歪着脑袋努力回想。经敏夫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印象。就在静信打算询问那辆卡车跟这件事有何关连的时候,只见敏夫点点头继续说下去,似乎有十足的把握。
  “那辆卡车就是整件事的起点。送虫祭是驱逐恶鬼邪灵的仪式,当仪式正在举行的时候,那群尸鬼刚好闯进村子。他们想进入村子,却不得其门而入,因为没有人邀请他们。”
  静信觉得敏夫的说法有点匪夷所思。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送虫祭的确是驱逐恶鬼邪灵的仪式没错,村民将躲藏在村子里的机物移至道祖神,再带到村子的边境加以祭祀。没错。村子的确有所谓的边界。边界内部叫做“内”,边境以外的区域则称之为“外”。举办送虫祭的主要目的就在于防止恶灵从外部入侵内部,同时也将内部的恶灵驱赶到外部。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类似吸血鬼的生物,他们没受到邀请就无法进入“内部”的话,那岂不是代表了村子里面一定要有人邀请他们,疑似吸血鬼的生物才能进入村子吗?
  “所以他们只好掉头回去。之然后他们将义五即叫到‘外部’,不知道利用什么方法让义五郎邀请他们之后。才得以进入村子。”
  “什么方法……?”静信突然在记忆当中找到别具含意的片段。
  “比如说破坏道祖神?”
  “什么?”
  静信以手支撑前额,褪色的记忆不断涌现。山入的小祠堂。被砍下脑袋的地藏石像,以及散布外场全村、不知道被谁破坏的道祖神。
  “村子里面的道祖神全都被破坏了。”
  “我懂了,这就代表村子的边界消失了。他们将障碍物移开消除之后。自然就能大大方方的进入村子。”
  每个人都能体会被神遗弃的感觉。
  静信默然不语。敏夫没察觉到静信的情绪变化,继续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看来法术应该对他们有效才对。他们一开始打算正面闯入。却被送虫祭所阻。虽然村民至今依旧保留跟不上时代的土葬习俗。却也未曾舍弃同样跟不上时代的送虫祭,所以他们才进不来。因此他们将义五郎叫出去,加以袭击,命令他邀请他们进入村子。他们一定可以控制牺牲者。否则就无法说明为什么牺牲者在死前都会突然辞职。
  我想这应该限感官迟钝无关才对,总是面无表情的患者其实只是对自己的状况漠不关心罢了。节子说她梦见奈绪回来找她。如果成为尸鬼的奈绪真的回来造访节子的话,对于节子而言。现实情况的丕变势必会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因此失去判断能力的她才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死去的媳妇在梦中拿着小石块敲击窗户,意识不清的牺牲者无法分辨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差异,只好乖乖的听命行事。就像着了魔一样。”
  静信低头不语。
  (沙子……难道你……)
  “对了。”敏夫突然提高音量。“一定是那辆车子。”
  “……车子?”
  “不是有辆车子撞到住在下外场的小朋友,而且驾驶还好像喝醉酒了吗?我想那个驾驶一定是发病的牺牲者,他就像那些突然提出辞呈的牺牲者一样受到他们的控制,开着车子朝着山入前进。然后将义五郎叫出来。义五郎坐上车子离开外场之后,马上遭到他们的袭击。同时奉命邀请他们。那时村子里的道祖神还完好无缺。照理说只要受到邀请,道祖神应该无法阻挡他们才对,可是从他们连青面金刚冢都不放过看来,事情似乎没那么单纯。也就是说即使受到邀请,他们也无法大大方方的进入村子,所以我想应该是经由其他途径比如说沿着林道翻越山岭直接进入山入。说不定义五郎为了协助他们,故意破坏山入的地藏石像。”
  “村子里的道祖神又该如何解释?”
  “那是八月初的事情,当时正好有个发病的患者。就是后藤田家的秀司。”
  敏夫看着静信,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仿佛在向他示威。
  静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记得沙子说过她能体会被神遗弃的感受。
  想不到沙子本身就是“被神遗弃”的存在。
  6
  “好香的味道。”身后突然传出说话声,律子不由得立刻回头。妹妹小缘正站在厨房门口,拨开珠帘看着自己。“这么晚了还在煮什么?宵夜吗?”
  “嗯。”律子拿起小刀,切去三明治的面包皮。“这不是给我们吃的,你给我安份一点。”
  小缘的手才刚准备伸向三明治,就被律子狠狠地敲了一下。
  “小气鬼。”
  “院长今晚也要住在医院。自从安森工业的老板娘住院之后,院长就一直待在医院里面照顾病人。这份三明治是做给他充饥的。”
  “老板娘也生病啦?真不知道安森家到底是交了什么霉运。”
  律子点点头。安森节子或许也难逃一死,这一来偌大的安森工业就只剩下安森德次郎而已,想想还真是令人心酸。
  “老姊也真是辛苦。还得替院长准备宵夜啊?”
  “医院里面没有负责伙食的人嘛,院长夫人也不可能替院长准备什么。”
  “院长夫人?她回来啦?”
  “好像是。”
  “她可真是好命。想搬出去就搬出去,想回家住就回家住,真羡慕她有个那么开明的老公。”
  话虽如此。律子却听得出小缘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院长夫人不下厨。老夫人总该替自己的宝贝儿子做点什么吧,这种事情怎么会轮到你来做呢?”
  “或许吧。”律子微笑以对,心里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只有敏夫一人待在医院,孝江或许还会替儿子煮点宵夜,如今静信也在场,心高气傲的孝江铁定是装做亳不知情的模样。“没关系啦。做点宵夜又花不了多少时间。”
  小缘带着意有所指的表情看着律子。
  “老姊对尾崎院长真好。”
  “那当然,事关我的加薪跟奖金呢。”说到这里,律子突然压低声音。“别说了。你想让妈妈听见吗?”
  “知道啦。”小缘吐吐舌头。
  律子回头看着门外,却没发现母亲的身影,只听到电视机的声响,以及若有似无的鼾声。看来母亲正在客厅打瞌睡呢。松了口气的律子迅速的将三明治以铝箔纸包好。这么晚了没时间熬汤头,只好以速成汤包顶着用。
  “我回来再洗澡,别把浴桶的水放掉了。”
  “好好好,路上小心。”
  朝着小缘点点头之后,缘子拎着宵夜的纸袋从后门出去。狗狗太郎从狗屋里面探出头来。
  “你也想去散步吗?”
  太郎闲言,立刻卷着尾巴不断后退,飞也似的躲进狗屋里。站在狗屋前面的律子只听到一阵阵短促的低鸣,诉说着太郎心中的胆怯。
  光是披着一件薄夹克,还是无法抵挡夜晚的冷空气。这阵子早晚总是特别冷。温度逐渐从体内流失的感觉,就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也因此晚秋的天空才会令人感到格外的寂寥。
  (寂寥……)
  在心中咀嚼这两个字的律子,突然发现这似乎是自己现在的写照。身上的夹克好像薄了点。静悄悄的部落,笼罩在夜色之下的街道空无一人。早知如此,刚刚就应该拖着太郎或是小绿一起出门才对。
  律子突然发现自己正小心翼翼的张望四周。
  为什么这阵子总是特别畏惧夜晚?
  不,应该说为什么人类总是对黑夜感到莫名的恐惧?黑夜之中可能隐藏着看不见的危险,如果这就是恐惧的原因,大白天之下也一样会感到恐惧。身后、阴影、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多得是看不见的危险,可是人类却不觉得白天可怕。人类总是畏惧黑夜,就好像是远古时代的人类有一种天敌刚好是夜行性的,这种根深蒂固的恐惧就这样一直流传下来。
  律子不由得加快脚步。四周弥漫着一种焦虑感,为了逃避这种感觉,律子不由得愈走愈快。
  (没什么大不了的。从家里到医院又没多远。)
  这条路律子再熟悉也不过了,顶多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没什么好怕的。这里是村子里面,又不是大都市的暗巷。
  通过佛寺之后,律子朝着丸安木料厂旁边的山路走去。山坡的顶端看得到几盏路灯、还有木料厂办公室前面的街灯、以及尾崎医院的玄关小灯。律子快步爬上山坡,在路灯下面喘口气。尾崎医院就在眼前,律子看到二楼某一问房间的灯光,正透过百叶窗照亮了黑暗。那是二楼护士站的灯光,律子不由得松了口气。
  (我到底是怎么了?)
  律子苦笑不已,只觉得跟小孩子一样怕黑的自己真的很可笑。将纸袋换到另一只手,律子继续踏出脚步,眼角余光却扫到一个白色的物体。
  刚走出家门的律子一直担心自己会碰到不该碰到的东西,如今熟悉的医院就在眼前,律子却很不可思议的将这份疑虑以及警戒抛到脑后。她很自然的将白色的人影当成附近的居民。
  (现在都这么晚了。会是谁啊?)
  律子抬头一看,发现白色的人影正走在丸安木料厂的木材堆积场。难道是淳子吗?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那里是丸安木料厂的土地,所以应该是丸安木料厂的人才对。而在丸安家的成员当中。淳子是律子第一个想到的名字。
  停下脚步的律子细细打量,发现对方是个年轻女子。正当她疑惑于淳子怎么会在这种时间出门的时候,突然发现对方并不是淳子。淳子蓄短发。眼前的人影却是长发。
  人影穿过木材堆积场,朝着医院的方向前进,正打算绕进医院的后门。大概是尾崎恭子吧,律子心想。
  律子歪着脑袋端详人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不是院长夫人,而是……)
  而是奈绪。浮现答案的同时,律子突然觉得不对劲。这时人影已经绕进医院的后门,消失于黑暗之中。
  (可是……安森家的奈绪……)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脑门。
  (奈绪已经……)
  律子感到双腿无力,两只膝盖颤抖不已。不可能。一定只是长像相似的人而已。
  可是律子却站在原地不肯往前走。尾崎医院的玄关灯就在不远处,律子很想一口气从玄关跑进医院,可是玄关门却上锁了。律子身上只有后门的钥匙。从这里走到后门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穿过停车场、从建筑物跟花墙之间的空隙一路绕到医院的后门,要不就是经过阴暗狭窄的堤顶小径,就像刚刚那个长得跟奈绪很像的人走的路线一样。
  举棋不定的律子再度停下脚步。
  不行,我不敢过去。
  她实在没有勇气走上堤顶小径。将纸袋换到左手,然后又换到右手,律子终于慢慢的退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律子一路逃到木料厂的路灯之下,回头望着堤顶小径,一个转身就跑下山坡。(可是……)她暗自下定决心。以后绝对不在这种时间出门。
  7
  静信突然醒了过来。一时之间不知身处何处的他环顾四周。白色墙壁的小房间,静信看到敏夫坐镇在对面。背向着大开的门口。坐在椅子上的敏夫发出微微鼾声,想必十分疲倦。静信不忍心叫醒他,同时也发现疲倦不已的自己刚刚才从假寐当中惊醒。
  不行。一定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就在静信勉强打起精神的时候,他发现恢复室的门被打开了。静信记得刚刚敏夫去探望节子的时候,特别将恢复室的门打开。只要里面有个风吹草动,守在外面的两人就会马上发现。黑暗的恢复室里面只以一片薄薄的布幕区隔。
  一切正常。
  静信竖起耳朵,好像听到规律的脉搏音以及氧气帮浦的声音,不过他立刻想到那种声音是不可能传到护士站的。或许自己还在梦境吧?得想办法清醒过来才行。
  静信以双手撑住前额,朝着咖啡机看去。
  (喝杯咖啡醒醒脑吧。)
  抬起沉重的身体,静信站了起来。他将咖啡豆塞进去,然后装满了水。这样子总该清醒了吧?静信心想。他闭上了双眼。只觉得身体就像水泥一般沉重。重得他差点站不住。
  不行。非醒来不可。然而静信却难抵睡魔的召唤。就在他勉强自己打起精神的同时,突然感到一阵风从身旁吹过。
  微风从恢复室的黑暗之中静静的流过,在护士站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后,消类得无影无踪。


第四章
  1
  静信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钟正指在清晨五点的位置。屈指一数,静信发现自己睡了三个小时左右。
  被布幕隔开的恢复室里面依旧一片黑暗,静信却感到说不出来的异样。
  距离黎明时分还有段时间,恢复室内当然一片漆黑。桌上的台灯是敏夫熄掉的。他在凌晨两点进去探视节子的情况之后,就顺手关起台灯。然后将恢复室的房门打开。当时节子睡得很沉,情况一切正常。
  照理说应该不会让静信感到异样才对。
  僵硬的关节让静信皱起眉头。从椅子上挣扎起来之后,才发现今天早上似乎特别冷。朝着恢复室的方向走去,静信感觉到一股冷风从房内吹出来,同时也清楚的听见窗外的声响。树木摇曳的沙沙声。以及若有似无的风声。
  阵阵冷风从窗外吹进来,静信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急急忙忙的跑进恢复室,大开的气窗顿时映八眼帘。
  (窗户打开了……怎么会?)
  不是敏夫打开的,静信心想。环视房内的他突然发现节子不在病床上。
  “节子?”
  除了通往护士站的房门之外,恢复室里面还有一个直接通往走廊的出口,如今那扇门也是打开的。门户洞开的恢复室里面空无一人,冷风静静的吹过。
  不该睡着的。悔恨不已的静信伸手将敏夫摇醒。
  “敏夫,节子不见了。”
  睡死在椅子上的敏夫赫然惊醒,以怀疑的眼神看着静信。
  “……不见了?”
  “嗯。恢复室的气窗被打开,通往走廊的房门也是。”
  敏夫闻言,立刻冲进恢复室。病床上空无一人,只剩下敏夫塞给节子的念珠孤零零的躺在上面。气窗和通往走廊的出口大大的开启,却看不到节子的身影。敏夫跑到走廊上四处张望,但还是找不到节子。
  “敏夫。”
  听到静信在呼唤自己,敏夫连忙回头一看,却发现表情僵硬的静信正指着床边的小桌子。桌子上面应该摆着敏夫从家里带出来的佛像、花瓶以及香炉才对,如今却空空如也。敏夫走回小桌子旁边四处翻找,依然一无所获。
  “对不起……我不该睡着的。”
  静信低声致歉,然而敏夫也没有责怪静信的资格。
  “上二楼看看。”
  静信点点头,朝通往二楼的阶梯走去。离开恢复室的敏夫先到手术室看了看。然后回到护土站略事搜索,最后到通往后门的楼梯往下看了一眼。清晨的冷风顺着阶梯一路吹上来,后门没关,敏夫发现一个穿着睡衣的妇人倒在地上。
  快步走下楼梯一看,果然是节子没错。节子的下半身还在门内,上半身却倒在门外,看来似乎是正想离开医院。敏夫伸手碰触节子的颈部,感觉不到脉搏的跳动。
  脚步声从身后晌起,敏夫回头一看,发现面无血色的静信正呆立当场。
  “节子她……”
  敏夫摇摇头。
  (不可能。)
  节子的病情一直持续康复。生命迹象十分稳定,贫血的情况大为改善,就连意识都十分清楚。再怎么样都不应该在一夜之间突然猝死。
  敏夫拿起鞋箱上面的手电筒检视四周察看着。从后门延伸出去的小径上面铺着碎石,如今看起来十分凌乱,似乎被好几个人同时踩过。除此之外,通往山坡小径的泥地上好像也有被人踩过的痕迹。敏夫将手电筒的灯光往外移动,在灯光的反射之下,他看到了一个发亮的物体。
  敏夫走出门外,以手电筒的灯光照亮四周。发光的物体是一尊金色的佛像,距离佛像不远的地方。敏夫还发现了香炉以及花瓶。转过身往上看去,开启的气窗映入眼帘。那里就是恢复室的窗户。
  “居然在这里?”
  静信讶异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敏夫点点头。从这个位置看来。这些佛具是被人从气窗扔下来的。香炉的香灰洒落一地,上面还看得到几个脚印。
  “对方不只一个人……”
  敏夫用手电筒照亮地土杂乱的足迹,然后转头看着静信。三种不同纹路的鞋印留在地上,每一个鞋印都是直接踩在香灰上面。看来对方应该是在黎明时分来访的。
  “有人在黎明时分闯进来,而且还不只一人。”
  敏夫回头看着倒在后门出入口的节子。节子的病情在这几天内持续地改善,500CC的出血还不至于让她丧命,至少不会在短时间之内猝死。
  “一定是好几个人同时下手。”
  “敏夫?”
  无视于静信的讶异,敏夫的语气十分平静。
  “先把节子抬进去再说。”
  静信呆呆的看着敏夫检查节子的遗体。
  “没有内出血的症状,也看不到外伤的痕迹,更找不出重大器官衰竭的现象。”
  敏夫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棉被盖在节子的身上。
  “死因不明,不过我想应该跟失血过多脱不了关系。”
  敏夫指着节子的手臂,左腕靠手肘的内侧有好几处淤血化脓的疤痕。
  静信颓然的坐倒在床边的椅子上,心中十分后悔自己不该打瞌睡。疲倦并不能构成藉口,自己跟敏夫早在节子住院之前,就已经知道这是一份相当吃力的苦差事。静信觉得他跟敏夫两人应该轮班守夜,应该坐镇在节子的床边,然而一切都太迟了。若真打算列出两人疏忽的地方。恐怕一时三刻之间也说不完。
  叮的一声传来,原来是敏夫弹了花瓶一下。
  “到底是谁把这玩意丢下去的?”敏夫自言自语。“窗子是从里面上锁的。靠走廊的房门也是。除非从护士站进入房间,否则根本不可能从内侧将窗户和房门打开,要不然就是节子自己打开的。”
  静信点点头。不过他很怀疑是否真的有人从护士站进入病房。虽然静信不敢保证只要有人经过护士站,他就会立刻惊醒,然而对方是否真的有那种胆识,穿过两个睡不安稳的大男人之间走进恢复室,老实说静信也持相当保留的态度。当然,这种推测必须建立在入侵者还依然保有人类心理特质的前提之上。
  “后门也应该从里面上锁了才对。最后一个离开医院的人,照理说都会检查门窗是否上锁。”
  “这很难说,毕竟不是你亲自去上锁的。搞不好昨晚律子回家的时候忘了上锁也说不定,或者是她回家之前遇见我,所以只把后门带上,以方便我随时离开,这也不无可能。”
  “或许吧。不过打开恢复室门窗的人,应该就是节子没错。恢复室的气窗开得不大,这里又是二楼。即使从后院架起梯子,也不可能让大人爬进爬出。”
  敏夫靠在墙上低头沉思。
  “……如果我猜得没错,节子八成是被叫出去的。搞不好她还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节子的意识不是很清醒吗?”
  “没错。”敏夫叹了口气。“说不定对方早在节子的脑海中下了某种暗示。也说不定节子的意识就是太过清醒,所以一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反而无法置之不理。不管怎么说,节子打开了房门,也打开了后门。她的身体已经接近康复阶段,这点小事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被丢出窗外的佛具又该如何解释?”
  “这就不知道了。对方不只一个人,这是不争的事实。不过节子的身体状况十分良好,除非受到他们的操纵。否则绝对不可能自己扣开门让好几个陌生人进来。再说如果有好几个外人同时进入恢复室,就算我们睡得再死,也应该有所感觉才对。”
  静信不怎么赞同敏夫的推测,却也提不出任何反证。毕竟就常理来判断,恢复室里面一旦多出好几个陌生人,静信和敏夫突然惊醒能可能性还是不小。
  “对方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用意就在于快刀斩乱麻。节子住院之后,他们想要下手就没那么容易了,自然无法跟其他人一样慢惯来。不过他们也不可能好几个人一涌而上,所以应该是一个接一个惯慢溜进去,要不就是想办法把节子叫出去。”
  敏夫低头略事思索。
  “将佛具丢出窗外的人到底是节子呢。还是入侵者?说不定是其中一人潜入病房之后发现了那些佛具,才命令节子丢弃的吧?不管怎样。都可以确定他们不希望在这里看到佛具。”
  静信没有回答。可能性太多了,他不想妄加猜测。
  “至少我们可以确定他们对佛具有所忌讳,这种可能性非常高。
  再加上送虫祭和道祖神,说不定法术真的可以用来对付他们。”
  “或许吧。”
  “还有。他们的行动能力跟人类没什么两样,既无法攀越高墙,也不能化成烟雾潜入室内。一旦将患者隔离在医院里面,然后找几个人守夜的话,他们就会开始沉不住气。这点倒是跟人类的行为模式相差不远。不过这些推测都是无限可能的其中之一而已,尚未获得证实。”
  静信点点头。
  “……先跟德次郎连络吧。”
  “嗯……”敏夫的声音十分无力,仿佛虚脱了一般。“看来还是得去挖掘奈绪的坟墓。”
  静信不再坚持反对的意见。
  “什么时候有空?”
  “等一下得去安森家 唁,之后还有好几场法亭要办。除了节子的告别式之外。我想其他的法事就交给鹤见或是池边去处理好了。”
  “最好不要白天,我怕会碰到先去探勘墓地的人。”
  “晚上吗?”
  敏夫目不转睛的盯着静信。默默的点点头。
  “……节子过两天就要下葬,今晚去掘坟的话,我怕到时村民会发现墓地有被挖掘的痕迹。”
  “那也只好认了,我可不想等到节子下葬之后。”说到这里,敏夫露出苦笑。“内视镜倒不失为一个可行的手段,不过我不想用在这种事情上面。再说使用内视镜必须让棺材出土才行,这跟直接掘坟也差不了多少。”
  静信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2
  “听说安森太太过世了?”
  清美才刚踏进休息室,就忙不迭的开口发问。休息室里面只有律子、总子以及安代三人。武藤正在跟敏夫商量节子的处置,看来清美是从小雪那里听来的消息。
  “她看起来挺健康的呢。想不到就这样走了。”
  清美叹了口气,正在擦桌子的安代也点点头。
  “对啊,之前我还以为她快要痊愈了呢。看来得了那种怪病的人,到最后都难逃一劫。”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起,最靠近电话的律子拿起话筒。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十和田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含糊不清。而且还十分无力。这时律子才猛然想起,今天在医院里面还没碰到十和田。
  “呃……对不起,我要辞职。”
  “什么?”律子反问。
  “请帮我跟院长说一声。我好害怕。我不想再待在村子里了。”
  律子的心跳了一下。十和田的“害怕”让律子想起昨晚看见的白色人影,不过她马上摇摇头,甩掉脑海中的影像。
  “真的很不好意思,请大家体谅我吧。”
  律子无言以对。她不忍心苛责十和田的胆怯。因为他跟大家一样都站在第一线。律子跟其他的护士至少还受过专业的医疗训练。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必须尽量避免。因此这种原因不明的疾病对她们来说,还不至于像洪水猛兽一般的可怕。然而负责行政事务的十和田并没有这样的专业知识。
  “……我明白了。不过还是请你直接跟院长说一声,如果说不出口的话,写封信表明辞意也行。”
  十和田表示他会照办之后,就挂上电话了。律子放下话筒之后,发现其他三人正在打量着自己。
  “十和田要辞职。”
  清美叹了一口气。坐倒在椅子上。
  “唉,这下子武藤先生可就辛苦了。自从老婆来医院帮忙之后,他才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呢。”
  “就是说啊。”安代也点点头。“不过也不能勉强把他留下来。以后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是要负责任的呢。”
  自言自语说了一堆之后,莫名的倦怠感突然袭上心头。安代不由得将手中的抹布往桌上一扔。
  “传染病真是可怕。”清美以双手柱着脸颊。“其实家里的人也一直叫我辞职。”
  “不会吧?”
  “就是我老公啦。这阵子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爆发传染病,我老公就问我啦。我虽然没把真相告诉他。却也不好否定他的疑虑,结果他从此一天到晚问我可不可以辞职,还说家里的孩子那么小。在医院工作会不会出问题什么之类的。”
  “也不能怪你老公啦。你老公本来就不赞成你出来工作。他不是还常常说家里根本不缺你这份薪水吗?”
  “就是说啊。所以这份工作能不能持续下去,全都要看老公的意见。不过我还是跟他说突然辞职会造成人家的困扰,就算真的要辞,也要找到替代的人手才行。”
  “如果找得出感染途径。大家也就不会在那边瞎猜了。要不就是找到治疗方法,至少让大家有个希望。”
  “就是说啊。看到安森太太日渐康复。我还有点期待呢。”
  “一想到死亡率高达百分之百。连我都会害怕了起来。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只要感到全身懒懒的,就会开始疑神疑鬼呢。”
  律子耳中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却无法忘记昨晚看到的人影。那个长得很像奈绪、却不可能是奈绪的人到底是谁?昨晚她消失在医院的后门,今天好端端的节子就突然死了。
  “真的是传染病吗……”
  律子脱口而出。清美和安代愣了一下,井崎聪子却频频点头。
  “你们不觉得这不太像传染病吗?”
  清美和安代面面相滕,就达律子也对聪子的赞同感到十分讶异。
  “聪子,我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已,你可别当真了。”
  “是吗?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今天早上院长叫我去节子的病房,我好像闻到线香的味道。”
  “呃……”安代顿了一下。“因为节子过世了嘛。”
  “没错,当时我也以为是院长替节子烧的香。可是我却没看到香炉,大概是收起来了吧?可是让我觉得最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既然要焚香,不是应该一直点着,直到患者家属到医院领取遗体的时候吗?”
  “嗯……这倒也是。”
  “而且善后工作都已经做好了,我不懂院长为什么不交给我们来处理。当初节子住院的时候,院长也叫我们不必留下来轮值。这点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院长不找我们帮忙,却请副住持到医院陪他,你们说副住持能帮得上什么忙?真让他从事医疗行为的话,那可是会意出大麻烦的。”
  “说得也是。”
  安代点点头,一旁的律子立刻接口。
  “这件事大家都误会了,我昨天才当面问过副住持。”
  律子向大家说明是静信有求于敏夫,所以才自愿留下来陪敏夫守夜,聪子听了之后却脸色一沉。
  “那岂不是更说不通了?院长特意叫患者住院,每天晚上光是照顾患者就已经忙不过来了,哪还有看小说的闲情逸致?”
  “或许节子的症状没那么严重。”
  “那又何必叫她非住院不可?”
  “或许只是想观察病情的发展吧?与其治疗重症患者,还不如观察病情发展来得有帮助。”
  聪子摇摇头。否定安代的推测。
  “这也说不过去。院长突然叫节子住院,然后跟我们说晚上不必留下来值班,自己却瞒着我们找一个没受过医学训练的和尚来帮忙,而且之前还莫名其妙的减少检查项目。我实在不知道院长最近在想些什么。”
  安代嘴里咕哝,清美也露出不安的神情。聪子的看法让律子不由得暗自点头,敏夫这阵子的言行举止的确有些不合逻辑,也难怪大家觉得不太对劲。
  “……说不定真的不是传染病。”
  总子自言自语,清美也压低了嗓门。
  “难道是中毒之类的?”
  聪子突然抬起头来,朝着清美撤了一眼。
  “……搞不好是死而复生。”
  律子觉得自己好像挨了一记闷棍。
  “死而复生……”
  “别傻了。”清美露出笑容。“真是的,我还以为你的见识有多高明呢。聪子。你的脑袋该不会是被小雪传染了吧?”
  聪子依然斜眼看着清美。之后重重的吐了口气,自己也不由得笑了出来。
  “对啊,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代笑得很开心。
  “搞不好死人真的会复活喔,所以村子才会死那么多人,然后死去的人再重新复活。这样子的确跟传染病很相似没错。”
  聪子涨红着一张脸,似乎十分不好意思。
  “我懂了,所以院长才会请副住持来医院驱邪。”
  “那还不简单。”清美放声大笑。“再办一次送虫祭就好了嘛,这样子不就天下太平了?”
  “好主意。”三个人笑成一团。律子虽然也露出笑容。表情却十分僵硬。
  疑似奈绪的人影,那个不可能是奈绪的陌生人。她消失在医院之中,第二天节子就死了。
  (死而复生……)
  不可能。听到三人的笑声之后,律子更是觉得十分可笑。世界上不可能有这种事。一想到自己居然差点相信这种说法,律子顿时觉得自己好傻。
  (可是……)
  心中的疑惑一闪而逝。看着捧腹大笑的三人,律子的笑意逐渐转变成真正的笑容。
  3
  竹材多津今天依然坐在文具店的门口,一边眯着双眼看着村道上来往的行人,一边寻找异样感的所在。今天是星期一的早上,而且是个假日。村子里的小学正在举办运动会。热闹无比的音乐以及小朋友的欢呼声纷纷涌进这个小小的店面。广泽武子依然坐在店面前跟大川浪江闲聊是非,难得停下脚步的伊藤郁美正听着两人的对话。脸上净是轻蔑的神情。一如往常的景色。一如往常的人物,然而多津却感到有些异样。
  路上的行人变少了。
  多津下了一个结论。早上到学校参加运动会的孩子似乎少了一点,甚至连家长的人数也不如往年。不一样的地方还不只如此。今天是假日。以往每逢假日,就会有许多来自沟边听或是其他地方的车子在村道上南来北往,更何况现在正是旅游旺季。然而多津却觉得今年的车潮远不及往年的盛况。
  这种情况不是只有今天而已,这阵子上班通勤的车辆也减少许多。无论是搭乘巴士到外地上课的高中生、或者是赶着去上班的通勤族,似乎有愈来愈少的趋势。
  不过这一切纯属臆测,因此多津并没有将心中的感觉告诉别人。
  多津说不出一个确实的数字,只能依靠多年的直觉来判断,就像珠算当中的进位一样。当然也不是说村子里的人数真的少了一位数,多津只是有一种“好像少了一位数”的感觉罢了,因此才会觉得一如往常的景色似乎有所改变。
  大概是因为村子里一直在举行葬礼的关系吧?当然。搬离村子的人也不在少数,难怪多津会觉得村子里的人数似乎减少许多。可是就连将观察来往行人当成唯一娱乐的多津都感觉得出异样,实在无法想像小小的村子里到底减少了多少人口。
  左思右想之际。佐藤笈太郎出现了。光看到他雀跃的步伐,就知道他一定又听到了什么大事。
  “多津!多津!”不出所料,人都还没走到店门口,笈太郎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出声大喊。“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
  “村子里开了家葬仪社。”
  “什么?”多津很难得的发出惊讶的声音。她原本以为笈太郎只是来告诉她谁又死了,或是哪户人家又搬走了,想不到居然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情报。
  “上外场不是有家规模很大的木工厂吗?广兼那边,就是兼正的远亲竹村家。那里只剩下一个老婆婆。木工厂也在多年前关闭,听说现在有人要在那里开一家葬仪社。我刚刚走了一趟木工厂。才知道这件事。”
  “阿宗要开葬仪社?”
  “倒也不是。阿宗好像被送进老人院了。她的双腿一直不方便。听说现在住在有看护照顾的老人院里面。有个自称是阿宗亲戚的男人,请人将木工厂重新装潢。负责装潢的是沟边町的装演公司,听他们老板说那个男的打算经营葬仪社。”
  “真的吗?”武子不敢置信。“一个外地人跑到村子里开葬仪社,这样子会赚钱也才奇怪。”
  “这可不见得。”郁美笑了一笑。“村子里的死人太多了嘛。”
  “那又怎样?”武子哼了一声。“我们又不是没有治丧互助会。”
  “这阵子三天两头就有人过世。治丧互助会再怎么厉害,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照这个情况看来,村子里恐怕还得死上不少人,到时治丧互助会铁定叫苦连天。”
  “够了!”多津连忙制止郁美。“什么还得死上不少人,你少在那边乌鸦嘴。”
  郁美露出轻视的微笑,乖乖的闭上嘴巴。她的笑容让多津十分反感。一连串不寻常的死亡和迁居,让村子里的人口大幅减少,问题的严重性早已超出当成玩笑看待的程度。多津真的觉得村子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不祥之事。
  看到多津露出不悦的神倩。郁美只是报以不屑的一瞥。多津什么都不知道,聚集在竹村文具店门口的众多老人也不明白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郁美相信只有自己知道事情的真相。灾难已经降临外场,郁美之前早就做出预言了。而且郁美的第六感告诉她,这场灾难还没平息,今年夏天的惨事将会再度上演。
  这时大冢弥荣子从村道的另一头急急忙忙的跑过来。郁美心想一定又是讣闻,弥荣子八成是赶来告诉大家又有人死了。
  弥荣子一到,马上告诉大家下外场有个老人家正在办丧事。听到这个消息,郁美顿时鼻子翘得老高,为自己精准的第六感感到骄傲不已。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笈太郎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十分不安,就连武子和浪江也以畏惧的神色看着带来讣闻的弥荣子。
  “我不是说过了吗?”
  郁美十分得意。却换来武子恶狠狠的眼神。
  “如果你想大放厥辞,还请到别的地方去放吧。与其相信你的屁话,我还宁愿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呢。”
  郁美瞪了武子一眼,心中突然有所领悟。村子里的灾难是兼正带来的。兼正那块土地的风水遭到破坏。更加速了灾难的进行。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死而复生。”
  郁美的自言自语让周遭众人面面相觑了起来。随便你们吧,郁美心想。反正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然而郁美很明白,总有一天她们会知道自己才是对的。
  为什么兼正的人只在夜晚出现?为什么他们会在大半夜的时候搬来?为什么村民总是在晚上的时候才会遇见他们?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们是死而复生的恶鬼,潜入村子里散布死亡。被恶鬼碰到的人也会成为恶鬼,将活着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带走。
  (你们休想称心如意。)郁美眺望北山的山头。(不要以为大家都被蒙在鼓里,别忘了追个村子还有我在。)
  郁美露出得意的浅笑。看在多津的眼里。只觉得这个幸灾乐祸的女人真的疯了。
  (恶鬼?傻瓜才会相信。)
  多津在心中暗骂一声,转头望着店门口的村道。或许是错觉吧,多津觉得来往的行人似乎又减少许多。
  (恶鬼……)
  然而多津心里不得不承认,她也觉得村子里似乎真的遭到恶鬼肆虐。从坟墓当中复活的恶鬼,将村民一个接一个带到山上。被带走的死者也会化为恶鬼,继续危害幸存的村民,让死亡在村子里不断能蔓延。?
  突然之间。多津豁然开朗。死亡的连续性与蔓延性。恶鬼就是传染病的别名。多津没听说过村子里爆发什么传染病,却知道医学界这阵子发现很多新种的病毒。前所未见的传染病接二连三的袭击人类,仿佛天上的神对堕落颓废的人们所做出的惩罚。
  一定是这样没错,多津十分有把握。休假日照常看诊的尾崎医院,一定也是这样没错。
  “又有人死了?”
  站在吧台后面洗碗的矢野加奈美不由得停下手边的工作。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元子一边擦拭桌椅。一边愁容满面的点点头。
  “嗯,本桥家的婆婆。听说邻居前去探望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绍死了。”
  加奈美皱起双眉。元子的公公才刚过世不久,这阵子老是听到利子里的人在办丧事。自从入夏以来。到店里来消费的酒客们最常谈诡的话题,总是不脱住在哪里的什么人又死了。这个村子到底中了什么邪?后藤田母子死了,山入的那三个老人家也死了,对于这么一个外小的山村而言,实在是有些不太寻常。
  “真讨厌。昨天才刚参加一场葬礼呢。”
  元子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十分忧郁。加奈美这才想起元子的亲戚昨天才刚举办葬礼,死者好像是住在外场的消防员,而且还是元子的丈夫前田勇的堂兄弟。
  “就好像真的有恶鬼到处在抓活人一样。”
  元子自言自语。加奈美发现元子的表情更加忧郁之后,试图以开朗的笑声冲淡气氛。
  “拜托。说那什么话啊?你又不是七老八十的欧巴桑了。”
  “说的也是。”元子报以微笑,深锁的眉头却难掩内心的不安。
  (恶心鬼……)
  加奈美望向窗外,看着秋意甚浓的风景。窗外的景色十分悠闲,与往年比起来没多大改变,总是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可是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却暗藏着不稳定的因素,而且还跟古老的恶鬼传说有关。
  (难道是……)加奈美的嘴唇动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住不说。
  (传染病?)
  加奈美吞了一口唾液。自从入夏以来,大家都在谣传村子里爆发了严重的疾病,加奈美虽然也是逢人就说,自己却抱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自信让加奈美将传言当成饭后闲聊的八卦诟题,毕竟传言本身欠缺真实性,聊起来一点压力也没有。不过现在却不一样了。
  如果真是传染病的话……加奈美看着正在收拾桌椅的元子。
  公公岩老才刚过世不久,加奈美不想跟元子提起心中的存疑,因为她知道元子一定会担心自己的宝贝孩子是否会遭到传染。一想到这里。加奈美的脑海顿时浮现出母亲年迈的身影。
  母亲阿妙跟后藤田吹向来感情甚笃,自从阿吹去世之后。她就整天失魂落魄的,令人看了实在有些不忍。母亲该不会被传染吧?加奈美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应该没事。)
  没错。阿吹是在八月份去世的,现在都已经过了这么久。阿妙应该逃过一劫了才对。
  加奈美松了口气,却不由得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紧贴着背脊。
  郁美从竹村文具店回到家中。她的步伐十分有力,十分轻快。
  (恶鬼……一定是这样没错。)
  离开文具店之后,弥荣子瞒着其他人从背后追了上来想讨些符咒回去,这个小小的胜利让郁美的心情十分愉快。
  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只有自己知道事情的真相。郁美对自己感到骄傲,也觉得自己的体内充满了朝气和活力,随时准备与恶鬼展开激烈的对决。村子里只有自己掌握了状况,因此有能力面对挑战的当然也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认清了自己的使命之后,郁美回到家中。面对怯生生的女儿,郁美忍不住大放厥辞。
  “没错,一定是恶鬼。我就知道自己的看法没错。”
  女儿玉惠愣了一下。
  “妈。”
  “一定是兼正,他们就是这一连串事件的元凶。这点我早就料到了。”
  郁美对着女儿露出得意的微笑。玉患先是当场愣住。紧接着哭丧着一张脸。
  “妈,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什么?”
  “不要再把什么恶鬼挂在嘴边了。”
  郁美赏了女儿一个白眼。玉惠几乎快哭出来的脸孔让郁美感到十分不耐。
  “你懂个什么?真是……你就跟你的死鬼老爸一样没用。”
  “你才莫名其妙!”
  玉惠大声嘶吼,歇斯底里的放声大哭。
  “不要再说这些了。你知不知道村子里的人都把我们母女当成什么?要不是你一天到晚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也不会成为大家的笑柄!”
  玉惠蹲在地上,哭得呼天抢地。郁美没说什么,只是在一旁冷冷的看着不断哭泣的女儿。
  丈夫是个既懦弱又没用的男人,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个优点,郁美从来没在他身上感受过幸福的感觉。其实这早就在郁美的预料之中。
  当郁美知道自己必须嫁给这个既不懂得甜言蜜语、长得又不怎么样的矮小男子时,也是一连哭了好几天。父母亲却无视于女儿的满腔怨慰,强行替自己披上嫁衣,不分由说的将郁美送出家门。婚后生活就如郁美当初想像的一般,丈夫真的没替自己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封闭山村里的单调生活,以及爱管闲事的夫家亲戚,这就是郁美生活的全部。好不容易生了个活泼可爱的儿子,想不到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接下来的老二跟老大一样讨人喜欢,却只活了三天就不幸夭折。
  只剩下一个跟父亲一样懦弱又没用的女儿。之后形同枷锁的丈夫死了,郁美的女人生涯也跟着划上句点。
  (开玩笑,我可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一生。)
  她说什么都不想在村民的歧视和轻悔当中渡过下半辈子。
  郁美丢下玉惠,独自走进屋子。为了不让那些前来求助的村民失望,她打算将屋子好好的整理一番,让那些恶鬼知道村子里还有郁美坐镇,不容许他们胡作非为。
  4
  打着招魂幡的送葬队伍缓缓的往山里走去,当着小薰三人的面,走上通往小惠之墓的林道。
  “小昭。我们走。”
  夏野第一个冲出去,小昭紧紧的跟在后面,殿后的则是一脸不情愿的小薰。三人来到林道的人口时,送葬队伍的尾巴正转个大弯消失在树林之中。夏野比比手势,示意身后的两人潜入树林。三人拨开枯萎的杂草,爬上林道旁的山坡,打算抢先一步赶在送葬队伍的前面。
  这可是一份苦差事。在山坡上乱窜的三人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不但得放低姿势,而且还不能发出声响。才爬了没多久。三人就开始腰酸背痛了起来,衣服沾满了枯叶,裸露在外的手脚更是被芒草割得伤痕累累。
  (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小薰忍不住将沉重的圆锹换到另一只手上。
  小薰不知道自己跟来做什么。弟弟小昭似乎跟夏野臭味相投,什么事情都是两人自行决定,完全没询问过小薰的意见。既然这么喜欢爬山挖土。你们两个臭男生就自己去玩个痛快吧。一想到平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小昭竟然对夏野敬佩有佳,小薰顿时感到心中不是滋味。
  然而心中的另一个小薰却在大声的斥责自己。现在都已经是什么时候了,还在跟自己的亲弟弟吃醋。小惠不见了,她已经死而复生了。
  (那又怎么样?)
  总比死了之后变成一堆腐肉要来得好吧?既然小惠复活了,就代表她没死。一想到小惠还活在村子里的某个地方,小薰就很想再见她一面。
  (……真的吗?)
  小惠已经成为恶鬼了,一旦再度见到小惠。就代表自己已经被恶鬼抓住了。除非自己有把握经对不会被恶鬼抓到,否则还是别跟小惠见面得好。小薰虽然想念小惠。却一点都不想变成恶鬼。死而复生或许跟“死亡”不能划上等号,也或许算不上是真的死了,不过却必须经历“死亡”的阶段。一想到这里。小薰就感到不寒而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小惠真的成为恶鬼也没关系。只要她不会把自己抓走就好了。如果小惠真的没来找小薰,就表示她“还活得好好的”。小薰原本以为她永远失去了小惠,若小惠还活着的话,那岂不是好事一桩吗?
  (……真的吗?)
  小薰不想成为恶鬼。同样的。小惠应该也不希望看到自己成为恶鬼。若真是如此,这种想法对小惠而言似乎就太残酷了点。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所以小薰才会如此憎恨桐敷家的人。不管是否死后复生,小惠都已经死了。死亡对小惠来说,肯定是既恐惧又不情愿。可是她还是死了。一想到桐敷家的人杀了小惠,小薰就觉得无法原谅他们;可是仔细想想,除了“无法原谅”之外,自己似乎也不能做些什么。
  替小惠复仇吗?对不起,没有这种能力。还是想办法晓以大义,让他们到小惠的坟前忏悔?很抱歉。他们不是这么有良心的人。抑或是直接兴师问罪,让他们无所遁形?小薰却不敢想像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
  昨晚小薰睡得并不安稳。一想到小惠可能出现在窗外。或是从窗户爬进家里,她就害怕得全身发抖。小薰一直将小惠视为好朋友。同时也为小惠的死感到哀伤不已,总是期盼着小惠能够重新复活,再度回到自己的身边。如今小惠真的从坟墓当中爬了出来,而且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小薰却反而被吓得魂不附体。
  (我到底比较喜欢死去的小惠、抑或是活着的小惠?)
  小薰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为什么重新复活的小惠会把自己吓成这样。小惠现在到底是生是死,这对她来说到底是好事或是坏事,小薰根本无从得知。
  小薰很想叫自己别想那么多。就当小惠还没死就好;然而她也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夏野和小昭已经说过了,再不采取行动的话,村民会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恶鬼也会一个接一个的增加。到时这个村子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住在这里的村民又会遭到怎样的下场?小薰、小昭以及养育自己的父母是否会成为第二个小惠?
  太可怕了,一定要阻止惨剧的发生。一想到这里,思绪立刻飘回原点。
  (可是,死后复生跟活着的人难道不一样吗?)
  边走边想的小薰差点撞上突然停下脚步的夏野。眼看小薰正打算出声,夏野连忙比手势加以制止。送葬队伍正缓缓的走在林中小道,小惠的坟墓早就被他们抛在身后。
  林道一直朝着西山蜿蜒而上,送葬队伍却离开林道,转入通往山脊的小路。等到最后一个人消失在小路的转角处之后,夏野才离开树林走到小路的入口,然后又钻进另一片树林。
  三人在树林里跟着送葬队伍一路前进,才走了没多久,送葬的铃声突然停止,原来是到达墓地了。细长的队伍立即解散,众人以地上的洞穴为中心。向外排出一个又一个的同心圆。这时夏野指了指林道的方向。
  “怎么啦?要回去了吗?”
  才刚走出林道,小昭就迫不亟待的小声询问。夏野笑了笑,朝着西山的方向走了几步。
  “我才懒得窝在那里呢。反正我们已经知道坟墓在哪里了,先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吧。”
  “对哦,说的也是。”
  小昭倍感钦佩的点点头,这时三人的面前出现一小块空地。供卡车会车之用的空地一旁堆放着三根原木,没人知道它们是何时被砍下的,也没人知道它们堆在这里已经多久了。
  鸟儿枝头婉转,略带点寒意的秋风将不远处的诵经声吹送过来。
  诵经完毕的时候,就代表葬礼已经结束。小薰侧耳倾听,只觉得诵经声似乎有些沙哑。似乎不是副住持嘹亮的嗓音。小薰想起母亲说过寺院的事务太过繁忙,因此副住持无法亲自到场。平常在举行葬礼的时候,寺院都会派出好几名僧侣,几乎不曾出现过只有一名僧侣到场的情况;如今不但副住持无法亲自主持葬礼,现场也只有一名僧侣。听说这阵子的法事和葬礼特别多,寺院忙得腾不出人手,为了配合寺院,治丧互助会甚至将葬礼的时间延后。小薰还记得母亲曾经跟自己抱怨过这件事。母亲一直觉得寺院简直没把信众放在眼里。
  (一场接一场的葬礼……)
  仔细想想,村子里还真的死了不少人。小惠、大冢康幸以及本桥鹤子。光是小薰知道的,就已经有三个人了。除此之外,住在山入的那三个老人家也死了,之前还曾经好几次在村子里看到有人在举行葬礼,看来在小薰不知道的地方,一定还有许多人不幸死亡。
  诵经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不耐烦的夏野频频看着手表。三人的身影逐渐拉长,树林中也开始弥漫着薄雾,即使不看手表,也知道现在已经接近黄昏时刻了。好不容易等到诵经声完毕、众人三三两两的走下林道,这时天空早已变了个颜色。
  三人急急忙忙的赶往树林中的墓地。躲在树林里向外窥伺,还有几名男子在墓地附近处理善后工作。直到那几名男子离开、偌大的墓地了无人烟之后,周围的景物已经蒙上了一层黑影。
  “怎么办?”
  环顾四周的小昭询问夏野,脸上的神情十分局促不安。树林深处已经被夜色占据,只剩下天空还残留着一抹红晕,面前的墓地更是逐渐笼罩在黑暗之中。隆起的土堆模糊难辨,卒塔婆上面的字迹更是非得走近之后才看得清楚。就算现在立刻就动手,等到挖到棺材的时候,天色恐怕早已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反正已经知道在哪里了。我看还是改天再来吧。”
  小昭想打退堂鼓,夏野却直盯着眼前的卒塔婆。过了几秒钟之后,他回过头来看着小昭,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们先回去吧。”
  “那你呢?”
  “我要留下来做该做的事。”
  “可是……”小昭和小薰同时出声,夏野依旧坚定的摇摇头。
  “明天说不定就不在了。”到底是谁不在了,夏野却没有多说。
  “所以得趁现在赶快解决。”
  “总不会在今天晚上复活吧?”
  环顾四周的小昭小声说道。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猜的而已。”
  “这就叫做期待性的猜测,算不得准的。有时反而会出现期待落空的情况。”
  夏野说完之后。将一只手放在卒塔婆上面。这根卒塔婆钉得很牢固,不太可能只摇个两三下就被放倒。
  “老大,明天再来啦。”
  “没关系。你们先走好了。再不走的话,太阳就要下山了。”
  小昭看着夏野。
  “既然老大不走,那我当然也要留下来帮忙。”
  “你们回去啦。”
  夏野开始挖起卒塔婆的四周,小昭也跟着挖了起来。
  “老大,你可别以为我害怕了。”
  “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看太阳快要下山了,怕你们过到危险,所以才叫你们先走。”
  “老大也一样危险啊。”
  “我自己会想办法。”
  “那我也会自己想办法。”
  一旁的小薰插口。
  “还是明天再来吧,好不好?”
  “会害怕的话,你自己先回家啊。我要留下来帮老大。”
  “不需要。”夏野不停的挖土。卒塔婆已经开始松动了。“你送你姊姊回家吧。天色这么暗了,总不好让女孩子一个人回家。”
  小昭朝着小薰瞥了一眼。
  “没关系啦,小薰的体格比我还强壮呢,不必理她。”
  “话不是这么说。”
  夏野停下手边的工作,指着一旁的小薰。“你姊姊现在怕成这样子,万一真的遇见了什么,铁定会被吓得无法动弹的。你不是不会害怕吗?既然如此,当然就必须护送姊姊回家才行。”
  “既然如此,老大送她回去不就得了?就这么说定了,我会在这里等老大回来。”
  “小昭……”
  夏野叹了口气,看着拿起圆锹卯起来挖土的小昭。
  “没关系。”小薰也跟昨天一样拿起圆锹。“我不要紧。”
  小薰当然是在逞强。天色暗得吓人,总觉得好像有人躲在旁边窥同着自己似的。每当晚风吹得枝叶沙沙作响,小薰就感到心惊胆战。
  而且洞穴里面棺材里面就躺着一个死人,光是想到自己正要将那具尸体挖出来,小薰的头皮就不由得发麻。可是小薰也不愿意一个人回家。她可不想一个人走在阴暗的山路,忍受阵阵袭来的恐惧。与其独自回家,还不如跟他们两个在一起要来得安心。到时三个人一起下山,直到有灯光的地方再分手就好。
  不断喘气的夏野拼命挥动着手中的链子,小薰也使出吃奶的力气拿起圆锹掘土。在亟欲早点回家的渴望驱使之下,掘坟所带来的罪恶感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这里的土质比小惠坟前的还要松软。挖起来比较不费工夫。进度自然比原先预料的还要迅速许多。然而山里面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早,三人抬起头来拭汗的时候,林中的夜色已浓,基地也漆上一层黯淡的黝黑,真是名符其实的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不知道第几次抬起头拭汗的时候。小薰突然听见有人分开草堆的声音,而且就在附近。此起彼落的掘土声虽然掩盖住细致的声音,不过小薰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抬起头来环顾四周。树林之间一片漆黑,小薰甚至连小昭和夏野的脸孔都看不太清楚。
  (难道是我神经过敏?)
  小薰打量着四周。若有似无的沙沙声传入耳中。却怎么也找不出声音的来源。
  “……怎么啦?”
  小昭抬起头来。虽然看不见脸上的神情,却听得出他的语气十分紧张。
  “有声音……”
  就在小薰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右手边的草丛突然传出声响,紧接着一条人影飞了出来。小薰被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更遑论做出任何反应了。
  男人的身影,从来没见过的人。看到对方作势抓人的双手,小薰的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应该乖乖的回家才对。快点逃离这里,否则一定会被抓到。一定会被杀死。手中的圆锹沉重无比,两腿发软,双膝一直颤抖。
  有人抓着小薰的背心,将她往后一拉。男子的双手扑了个空。小薰一屁股坐倒在地。有人挡在她跟男子之间。然后男子仰天摔倒。小薰听到硬物撞击的闷响。紧接着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男子跌个四脚朝天,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夏野挡在坐倒在地的小薰身前。双手紧握圆锹,而且还不断的喘气。
  “怎……怎么回事……?”
  小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全身僵硬的小昭就站在旁边。躺在地上的男子一动也不动。小薰抓住夏野的手臂。
  “你……你打他?没事吧……?”
  拼命喘气的夏野挣脱小薰的双手。走近倒在地上的男子,两手依然紧握着圆锹。他直盯着男子的脸孔,单膝着地半跪在地上。确定男子没有醒转的迹象之后,才慢慢的放下圆锹,伸出一只手触摸男子的脸庞。
  小薰战战竞竞的走了过来,小昭紧握着姊姊的手臂,丝毫不敢松手。
  “……老大?”
  夏野用嘴巴咬住手套脱了下来,直接触摸男子的脸庞,探视他的鼻息。然后又摸摸他的颈部。酸臭的气息弥漫四周。
  “到……到底怎样了?发生了什么事?”
  “老大,这个人是谁?”
  “不知道。”
  夏野的声音十分沙哑。
  “他没事吧?”
  “……他死了。”
  小薰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四周突然天旋地转了起来,好像踏入了恐怖的梦境一样。
  “不会吧……”
  “他没呼吸。”
  小昭松开姊姊的手臂,冲到夏野的身旁。
  “老大。你杀了他?”
  “……或许吧。”夏野将耳朵附在男子的胸前。“没心跳,真的死了。”
  “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
  小薰大着胆子靠了过来,顿时吞了一口唾液。男子的长相十分陌生。小薰并不认识这个人。左耳上方的头发一怒冲天,看来似乎占满了鲜血。不过在漆黑的夜色之中。所有色彩都失去了颜色。
  双脚不停的发抖,小薰觉得自己闯下了大祸。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量重要的是。他怎么会朝着自己扑过来?
  坐倒在地的小薰觉得自己的脚尖突然有种冷冰冰的感觉,原来是碰到了男子软绵绵的手掌。男子身穿普通的衬衫和长裤。看起来没什么特征。
  “老姐。现在怎么办?”
  小昭又抓住小薰的手臂。
  “我哪知道。”
  也难怪小薰六神无主。这个陌生人大概是发现自己正在掘坟,所以才会突然跳出来吧?
  “老大并没有做错,谁叫这家伙这么莫名其妙的突然跳出来。老大是为了保护小薰。才会动手打他的。” ‘
  没错。小薰心想。为什么现身之前不先出声招呼一下?就这样突然跳出来。难怪小薰会以为是什么怪人要攻击她。夏野出手也是为了要保护小薰。不能怪他太过莽撞。
  可是,该怎么跟大人解释才好?即使能证明这只是一场意外。又该如何跟大人解释这种时间在这种地方做些什么?
  “这……这是正当防卫,老大并没有做错。”
  夏野一直盯着男子的脸孔。吁了一口气之后,转头望着小薰和小昭。
  “必须把这家伙处理掉才行。”
  “处理……?”
  夏野看着挖了一半的墓穴,小薰顿时感到一股寒意。该不会要把这个人就地掩埋吧?
  “不可以!不能这么做……!。
  “这家伙冷冰冰的。”夏野的语气冷得令人发麻。“一点体温都没有。”
  “人死了当然没有体温。可是也不能就这样把尸体藏起来……”
  “你误会了。我是说他已经冷冰冰了。”
  小薰愣了一下,想起刚刚碰触男子手掌时的感触。
  “人的体温不可能这么快就消失,我也不过是几分钟前才把他打倒的。”
  小薰认真的打量男子,伸出手去碰触男予的手掌。冷得令人直打哆嗦。稍微往前爬个几步,触摸男子的脸庞。小昭也跟着依样画葫芦,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野。
  “这家伙根本就没有体温。”
  “不会吧?”
  小薰凝视男子。
  “我想应该错不了才对。这家伙死是死了,不过绝对不是刚刚才死的。”
  难道?
  看起来就艰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跟小昭或是夏野。没什么不同,除了没有体温之外。
  “那……”小昭有点欲言又止。“这家伙真的已经死了吗?”
  小薰心头一紧。没有体温,已经死了。既然如止,小薰很怀疑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算不算是真正的死亡。
  夏野看了小昭一眼,抓起男子的双手,然后示意小昭抬起男子的双脚。
  “把他丢进洞里吧。”
  “嗯……”
  小昭握住男子的脚踝。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
  “然后怎么办?”
  “不怎么办,今天就先这样。”
  夏野将男子拖到洞口,然后双手一松,让男子自己掉进洞里。
  “把他理起来吧。”
  “本桥婆婆怎么办?”
  “……不知道。”夏野吐了一口气。“现在想不了那么多,等到明一天平静下来之后,再来慢慢思考好了。”
  “嗯,说的也是。?
  小昭拾起铲子,开始将泥土铲人洞中。小熏也跟着照做。
  “随便掩埋就好,反正我们明天还要过来。”
  “被别人发现怎么办?”
  “被发现也没关系,反正又没人知道是我们做的。如果这家伙真的是死而复生的尸体,故意让大人们发现反而还比较好。”
  小薰在心里点点头。不管这个人是谁,如果真的是死而复生的尸体,就表示他一定是已经死去的村民。若大人们发现本桥鹤子的坟墓遭到破坏,势必也会发现这个已经被埋在村子的某处、早该化为一堆枯骨的某人。这么一来,说不定那些大人才会明白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三人在男子身上覆盖一层薄薄的黄土。四周已经一片漆黑了。
  “——走吧。”
  夏野转身离去,小薰和小昭紧跟在身后。
  走在伐木小径的静信不时将圆锹在左右手之间换来换去,身旁的敏夫也沉默不语。两人拿着手电筒照亮前方的道路,低着头往山里走去。
  5
  走了没多久,两人来到一处略显宽广的空地。这里正好是西山和北山的交会处。距离几个月前发现小惠的地方不远,安森家的墓地就座落在空地的一隅。偌大的墓地矗立着四根全新的卒塔婆。其中三根分别属于安森奈绪、小进以及干康。另一根则是安森义一所有。这块基地原本属于安森本家。不过安森工业的人死后也埋葬在这里。
  敏夫以手电筒的灯光打量着四根卒塔婆。最后停在其中一根身上。那根卒塔婆上面写着。安森奈绪”的俗名以及忌日,静信认得出来是自己的笔迹。
  奈绪的坟土比其他三人低了许多。上面长满了杂草,有些已经枯萎了。坟冢的旁边另行挖了一个大洞。静信知道那是治丧互助会的男性成员在白天的时候替节子准备的墓穴。
  节子的告别式是静信亲自主持的。奈绪也是如此。当初奈绪下葬的时候,静信还在一旁诵经,如今却得亲手将奈绪的棺木挖出来。
  “没处理好的话,明天下葬的时候可会引起轩然大波。”
  静信点点头,同意敏夫的说法。一想到明天上午还得重回现场,静信不由得头痛了起来。
  “等一下可有得累了。对了,我还带了这玩意过来。”
  敏夫从肩头的背包里面拿出一束菊花。
  “这是……”
  “我从老妈的盆栽剪下来的。”敏夫笑得很开心。“等一下记得替所有的坟墓除草。分别插上菊花之后再点上三柱香。这样子其他人自然不会起疑。”
  静信点点头。把棺木挖出来再埋回去,多多少少会让奈绪的坟冢看起来特别新。若将其他三具坟冢也加以整理,不知情的村民自然会以为有人前来扫墓。静信不知道这种伪装方法是不最有效,不过有做总比没做来得保险。
  “动手吧。”
  敏夫带头开始动作。他先将手电筒随便往地上一放,然后在奈绪的坟冢四周铺上塑胶巾之后,就拿起铲子使劲的挖土。铲子挖起的泥土全都散落在塑胶巾之上。这时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让泥土掉到塑胶巾外面。除此以外还要特别注意脚步,以免踩到节子墓穴旁的土堆。
  两人挖了没多久,卒塔婆就开始摇摇晃晃了。静信使劲将卒塔婆推倒,小心翼翼的抱到不会沾到泥土的地方,然后又拿起铲子继续掘土。这份差事比想像中还更辛苦,亵渎死者的罪恶感早就随着豆大的汗珠滴落地面,消失得无影无踪。打从走上伐木小径的那一刻开始,静信就一直觉得自己被监视了。好像有人躲在两旁的树林窥视着自己。有时静信会听到没来由的声响。可是转头一看。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大概是自己有点神经过敏吧,静信心想。
  两人挖了好一段时间,才挖到深埋地底的棺木。将上面的泥土清除之后。底下的棺盖赫然展现在两人面前。敏夫使了个眼神,将铲子的前端插入棺盖之下。就在他打算以杠杆原理敲开棺蓝的时候,厚重的棺盖突然斜向一边。静信顿时感到心头一震。
  “……已经被打开了。”
  敏夫的声音十分沙哑。棺木在下葬之前,互助会的成员会在棺盖四周钉上钉子。照理说应该没那么容易打开才对。静信拿起手电筒,逐一检视棺木的外观。钉上钉子的地方裂了好几处。这口棺木已经被人打开过了。
  握着铲柄的敏夫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直盯着棺木里面猛瞧。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口棺木八成是空的,奈绪不在里面。然而他又害怕面对这个现实,内心不断的天人交战,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将棺盖打开。
  ——打开之后。就再也无法逃遣了。
  敏夫吞了一口唾液。将铲子的前端插入棺盖下方,毫不费力的就将棺盖掀起,露出空无一物的棺木。
  ——尸鬼。
敏夫感到一阵量眩,他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一旁的静信又感到莫名的视线。有人躲在基地旁的枞树林中窥视着自己,而且还不是只有一、两个人而已。无数的黑影躲在枞树林的阴暗角落,睁大了双眼注视着自己以及敏夫的一举一动:静信拿着手电筒往树林照去,夜色虽然为之辟易,却无法完全抹煞。静信感到隐身黑暗之中的人也跟着后退了几步,他依稀听到有人在树林里移动的声音,之后却发现那只不过是晚风吹过树梢的声响罢了。
“怎么啦?”
  面对敏夫的关心,静信只回答了一句“没事”。他知道这是内心的罪恶感所产生的一种幻觉。
“果然是奈绪没错。”
“嗯。”
  敏夫点点头,将棺盖重新复原,然后又拿起手边的铲子。两人小心翼翼的将掘起的泥土铲入墓穴,,生怕土块掉到塑胶巾之外。直到塑胶巾上的泥土已经铲不起来之后,两人才拿起塑胶巾,将剩余的泥土倒在坟冢之上,然后重新竖起卒塔婆,用脚将泥土踏实。最后再用塑胶巾整个抹过一遍,湮灭两人的脚印以及镇子留下来的痕迹。直到确定所有的证据都被消灭了之后,两人才开始整理其他的坟冢。敏夫跪在地上不停的除草,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转过头去,向静信表示他觉得地底下的这具棺木应该也是空的。
  “……我不知道。”
  “今天已经没时间了,以后找一天再来确认一下。”
  整理完毕之后,两人插上花束,然后。点燃线香,最后再确认-次,有没有掉落的土块。直到所有工作都结束之后,已经过了四个小时争离去之前,敏夫打量着节子的墓穴。
  “你觉得节子会复活吗?”
  “我不知道。”
  节子死于奈绪之手,尸鬼也确实存在,这就是今天的收获。问题是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才好?节子死了,而且很可能几天之后就会死而复生。到底有多少死者重新复活,现在又有多少尸鬼藏身在村子里面?
  跟敏夫约好明晚见面之后,两人就在山路的途中分手。静信强撑着疲倦不已的身躯以及隐隐作痛的关节,一路朝着寺院走去。
  静信已经进入北山了。他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开小径,爬上没有道路的山坡,没多久就接到一条熟悉的山道。走着走着,一栋废弃的房舍出现在眼前。
  静信凝视着房舍黝黑的轮廓。看似教堂的这栋建筑,其实并不是教堂。静信还记得当时沙子走进建筑物时凉喜的模样。如果这里真是教堂,沙子铁定进不去,或许她的那份惊喜就是来自走进了一个原本进不去的地方。
  沙子说她了解彼神遗弃的感觉。或许吧。当沙子违反尸体不会复活的定律时,她就已经成为被神遗弃的生物了。为了活下去,她必须袭击人类。甘冒悖逆神之秩序的大不讳,只为了在对立的秩序当中生存。
  “可是,这不是你的错。”
  静信自言自语。若沙子真是尸鬼,当初一定也是受到其他人的袭击而死,然后才重新复活。静信无法苛责死而复生的沙子或是奈绪,因为她们也是值得同情的受害者。 攻击沙子的是正志郎、抑或是千鹤?不管是谁下的毒手,沙子都已经成为黑暗的俘虏,注定要活在黑暗的秩序当中。永远都无法脱身。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她都得被囚禁在神之光辉所无法被及的世界。
  死亡对任何人都是残酷的。
  没错,的确如此。
  6
  黝黑的夜色不分轩轾的抹上每一座山头。没有人会在这种时间跑进山里,只有小动物穿过草丛的声响在大气中回荡。
  位于未山的墓地依然笼罩在夜色之下。漆黑的洞穴在墨色中张大了开口。有人正在里面不断的挣扎着。
  洞穴中的人是个男子。每当他稍微移动一下,大片的泥土就从身上跌落。过了不久,男子终于坐了起来,他坐在洞里凝视着四周的黑暗,表情十分呆滞。一阵夜风拂过。吹得枞树林沙沙作响。
  男子慢慢的举起一只手。抚摸自己的左耳。干涸的血块和泥土让左耳上方的发丝一怒冲天。男子摸着自己的头发,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他睁大双眼环视四周,辨明方向之后,慢慢爬出洞穴。
  男子摇摇晃晃的走出墓地,开始加快了脚步,沿着林道朝着西山的方向一路北上。
  男子的脚程飞快,似乎不知疲累为何物,即使开始小跑步,也未见他乱了呼吸。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呼吸。男子的脚步十分坚定。毫不犹豫的跨过及膝的草丛,目不斜视的往前飞奔而去。
  即使走了好一段时间,男子也未停下来休息。只见他一口气直奔位于西山半山腰的小木屋。这间专供伐木工人休息的小木屋虽荒废已久。屋顶的大梁倒还健在。倾倒的壁板之间也还看得到填补缝隙的灰泥。
  男子推开大门,紧接着又推开屋内的另一扇房门。屋子里面没有半点亮光,几条人影却仍然依稀可见。
  “……高俊?”
  其中一人打破沉默。广泽高俊怯生生的往人群走去。
  “我发现几个小孩子。”高俊开口。“他们在未山掘坟。”
  对方的喉头发生一声低吼。似乎感到十分惊讶。
  “坟冢已经被挖开了。对方总共有三个人。一个是大概读高中的男生。一个是念国中或是小学的男孩子,还有一个年纪应该介于两人之间的女生。那个念高中的男生应该是工坊家的儿子。我以前有见过他。”
  “……然后呢?”
  年轻男子的声音,他示意高俊继续说下去。
  “我原本想攻击他们,却被他们用铲子打昏,直到刚刚才醒过来。”
  “那个高中生?”
  “是的。”
  男子陷人沉默。
  “被他们发现可不是件好事。为了避免消息愈传愈大。看来似乎有采取非常手段的必要。”
  “三个人一起吗?”
  “那对中学生可以先缓一缓。一次对三个人出手,恐怕会把事情闹大。”
  “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
  “当然得给他们一点警告才行,免得他们出去多嘴。不过也不能做得太直接,点到为止就好。知不知道他们是谁?”
  “不清楚。”
  “看来必须先打听出他们的身分才行。只要找人监视工坊家的儿子,迟早会等到他们……”说到这里,男子的语气突然轻松了起来。“你刚刚说对方是一个念小学还是国中的男生、以及一个大概念中学的女生对吧?那个女生是不是有绑辫子?”
  “嗯。”
  “我懂了。”男子露出微笑。“原来是他们。”
  “辰巳先生,您知道是谁吗?”
  辰巳笑了几声。
  “他们是下外场的姐弟,前几天才躲在大屋附近偷窥。哦,原来那个男的就是工坊家的儿子啊?”
  “现在该怎么办?”
  “干脆杀了工坊家的儿子。”
  辰巳小小声的吐出这句话。抬起头来在心中沉吟片刻之后,又再度点点头。
  “我看还是杀了他比较保险。反正对方只是个高中生,念的又是村子之外的学校,大屋的人应该不会反对才是:这件事我来负责好了。高俊,你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坟冢已经被他们挖开了。”
  “那可不好,得赶紧恢复原状才行”
“是的。”高俊点点头。看到高俊转身打算离去。辰已突然将他叫住,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
  辰巳看着转过身来的高俊,脸上挂着同情的微笑。
  “令堂没希望了。”
高俊瞪大了双眼,不久就垂下头来。
  “……我明白了。”
  “她已经开始腐败,看来没有重新复活的可能……我很遗憾。”
  “哪里。”高俊的回答十分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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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
  着装完毕之后,静信离开更衣间,朝着办公室走去。还没走进办公室,就看到愁容满面的美和子转过头来看着自己。
“静信,阿角有没有跟你连络?”
  静信摇摇头。昨晚完成那件不可告人的工作之后,静信就回到寺院洗了个操,然后窝在办公室里面假寐,直到清晨自早课结束才得以躲进藏衣问小睡片刻,实在没有跟阿角碰面的机会。
  “怎么了?”
  已经被好袈裟的鹤见露出困惑的神情,安森节子的葬礼等一下就要开始了。
“他还没来吗?”
“就是说啊。”
  寺院原本安排鹤见、阿角和静信共同主持节子的葬礼,如今阿角无缘无故缺席,顿时打乱了原先的计划。
“打电话至t家里去问,结果他母亲说他早就已经出门了。
“希望不是出事了才好。”一旁的光男插嘴。“现在怎么办?再不出发的话,恐十白会误了时辰。”
光男说完之后,回过头来看着池边。池边看看墙上的行事历,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静信和鹤见外出的那段时间,池边必须主持另一场法事。
  “还是打个电话过去。请对方迟些时候再办法事好了。”
  静信摇摇头。否定光男的提议。
  “法事的时间早就敲定了。岂能说改就改。而且时间这么急迫。也来不及请附近的寺院派人支援,看来只好跟德次郎说明原委,请他帮个忙了。村子里正处于非常时期,即使只有我跟鹤见两人出席。相信德次郎应该也能谅解才是。”
  光里和池边也只能点头称是。等到静信和鹤见离开寺院,池边也赶去主持法事之后,光男又打电话到阿角的家中。接电话的人依旧是阿角的母亲,她表示阿角出去之后就一直没回来,光男只好请她转告阿角尽速跟寺院连络,然后挂上了电话。
  直到接近傍晚的时候。阿角才打电话进来。这时静信正在主持节子的葬礼,同时也为了整个墓地完全看不出两人前一晚的暴行而感到沾沾自喜。
  拿起话筒的依旧是留守的光男。
  “阿角,你也真是的。”
  光男难掩心中的不快。立刻在电话中数落了起来。阿角有气无力的说声抱歉。好像失了魂一样。
  “跟我道歉有什么用7为了你今天没来。副住持可是老着一张脸去跟对方赔不是呢。”
  “对不起。”阿角的声音细若蚊鸣。
  “你到底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吗?”
  “倒也不是……”阿角含糊了几句,最后才下定决心似的说了出来。“对不起,这阵子我恐怕不会过去了。”
  “喂喂喂。你这是在做什么?”
  “真的很过意不去。请替我跟副住持和老夫人转告一声。”
  光男叹了口气。
  “阿角,我知道你羞于跟副住持见面。或许刚刚我的话也说得太重了点。可是你好歹也是个成年人。怎么可以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不是。”阿角又开始吞吞吐吐。“我不是因为没脸去见副住持……所以才……”
  光男耐着性子聆听阿角的解释。阿角的语气完全没有抑扬顿挫。
  就好像是在宣读早已准备好的台词一般。
  “最近太忙了。这阵子整天跑来跑去的,我真的觉得累了。再说外场的情况也不太对劲。我没有回去的打算,我讨厌外场。”
  光男哑口无言。
  “阿角?”
  “对不起,我已经决定了。请不要再打电话找我。”
  不等光男回答。阿角就挂上了电话。看到拿着话筒发呆的光男,刚从外面回来的池边不由得露出疑惑的神情。
  “……怎么啦?”
  “啊……没什么。“
  光男将话筒挂上,思索着该不该再打一通电话过去。池边一直在观察光男的表情变化,正当他打算说话的时候,听到鹤见从外面回来的声音。看来只有静信一个人留在那里目送棺木下葬。
  “怎么啦?”鹤见才一踏进办公室。立刻就察觉里面的气氛不太对劲。“又是谁?”
  “不是。”光男回答。“阿角他……不做了。”
  池边和鹤见闻言,全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在这个节骨眼不做?他可真会挑时间。”
  听得出来鹤见有些动怒。
  “他说他讨厌外场,还说最近很累。他在电话里表示他这阵子不会过来,我想以后恐怕也不会出现了。“
  “开什么玩笑!”
  鹤见大声斥骂。池边却只是无力的摇摇头。
  “唉……看来阿角开始害怕了。”
  “池边老弟?”
  池边拉了张椅子坐下来。抬头看着行事历。一连主持三场法事的他。直到现在才得以喘口气休息一下。
  “前阵子我跟阿角闲聊的时候,聊到村子里的情况不太对劲。死亡的人数似乎太多了一点。副住持虽然说还不能确定,不过我想八成就是传染病没错。可是说也奇怪。村子里并没有出现发生传染病的人家,所以我想副住持所说的不能确定不是指不能确定有没有传染性,而是根本不知道是哪一种传染病才对。事实证明这种疾病真的有传染性。而且死亡率还相当高,偏偏就是找不出病名。这就叫做EMERGNGILLS。最近不是有类似的新疾病吗?”
  光男和鹤见保持沉默。
  “老实说我也会害怕,总觉得村子里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是一连死了那么多村民,总得有人替他们做法事吧?所以我才跟阿角互相勉励,彼此告诉对方绝对不可以逃避……”
  光男点点头。也难怪他们会感到害十白。光男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外场人,寺院就是自己的全部,早就做好埋骨于此的打算了——就算光男想逃,也不知道可以逃去哪里,可是阿角和池边就不一样了。阿角可以从此不踏进外场,池边也还有老家可回。
  鹤见叹了口气,看来似乎跟光男有同样的想法。
  “我是土生土长的外场人,别说是退路了--就连想逃离这里的念头都没有。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想法毕竟跟我们不样阿!”
  “我也没有逃离这里的打算。”
“真的吗?”鹤见笑道。光男不由得叹了口气。
  “……到底是怎么搞的?以前村子里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
  “跟兼正的人脱不了关系。”
  鹤见语出惊人。惊讶万分的光男看着鹤见,却只见他又扫又浓的眉头一挑,开口继续说下去——
  “自从他们搬来之后,村子里就开始不对劲了。他们看起来就是富家子弟。一定常,常到国外旅行,搞不好就是他们把病毒带进来的。”
  “他们还没搬来之前,就已经有人死了吧?’”池边满不耷乎的说道。“山入事件发生的时候,他们还没搬来呢。直到替那三个老人家举行告别式的那一天,才有人看到他们的搬家卡车不是吗?”
  光男皱起眉头。
  “这种事情不能随便乱说,你可别在信众面前信口开河。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兼正那家人似乎也没跟大家打交道的意思/即使村子里的人对他们敬而远之,他们也应该不痛不痒才对。”
  池边频频点头,一旁的鹤见却苦着一张脸。
“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什么?”
  “就是村子里的人啊。”鹤见压低声音,“好像刻意跟我们保持距离似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我也不是指信众家,不过每次我出去买东西的时候,总会有几个人刻意躲得远远的,即时请对方送货,也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经鹤见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光男一些回忆,前阵子上山送货的商家里面的确有几个人脸色臭臭的。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哪回事?”
“就是传染病嘛。虽然大家嘴巴上不说,心里面可怀疑得紧呢。要不就是觉得我们这些和尚触霉头。每当村子里有人死了,我们就会马上赶去丧家,忙起来的时候甚至一天到晚都跟死人打交道,也难怪其他人会不想跟我们扯上关系。”
  光男叹了口气,心想原来是这一回事。仔细一想,倒是有几分道理,佛寺的确在不知不觉当中成为村民的忌讳。
  “难怪阿角他会这么讨厌过来”。光男摇摇头。“真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告诉副住持和老夫人才好。”
  鹤见和池边彼此互看了一眼,两人同时点点头,仿佛也认为这是十分棘手的任务。光男不情愿的站了起来。再怎么难以启齿,也不好一直瞒着美和子或是静信光男踏着沉重的脚步往厨房走去,看见美和子和克江正在厨房里面收拾。这阵子前来帮忙的信众似乎没以前那么多,或许是因为办不完的法事让他们为之却步,当然也有可能是传染病的疑虑让他们不愿意再踏入佛寺。
  光男跟美和子打声招呼,吞吞吐吐的转告阿角的辞意。美和子闻言,顿时露出十分受伤的神情。
“这……外面好像有人怀疑村子里爆发了传染病,不过这当然只是没根据的猜测而已。”
  美和子的脸色十分僵硬。
  “或许阿角听多了类似的传言,所以才会一时想不开……”
  “光男。”美和子牵着光男的手,带领他坐在厨房隔壁的休息室门前。“静信不会有事吧?”
  “老夫人?”
  “你不是说可能是传染病吗?老实说我也觉得这是唯一的解释。这阵子往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静信最近还经常跟敏夫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在商量什么,我想应该跟这件事有关才对。”
  “嗯。或许有这个可能。”
  “静信那孩子最近都忙得没时间睡觉。几乎一整天都在外头奔波,我还真是替他担心。“
  “就是说啊。”光男回答。若真是传染病,那可是村子里的一件大事。静信一个人的安危根本不是重点。不过考虑到美和子为人母的担忧。光男顿时感到于心不忍。静信是美和子唯一的孩子,同时也是佛祖赐给她的唯一希望。还没怀静信之前,期望继承人早日诞生的信众家不时给美和子脸色看,那时的她每天都在泪水当中渡过。如今好不容易才生下一个继承人。而且品行举止堪称优秀。博得所有信众家的好感,也难怪苦尽甘来的美和子会对静信的安危格外关心。生怕失去了这个独生爱子。
  光男虽然没有这层顾虑,但也跟美和子同样感到不安。静信是佛寺唯一的继承人,父亲信明虽然健在,却早就无法克尽住持的职责。
  这几年来静信一直在做住持应做的工作。可是今年已经三十好几的他却依然孤家寡人一个。而且晋山式至今尚未举行,静信也不算正式继承佛寺。这问寺院是全村的枢纽,信众家向来将佛寺的存续视为第一大事。如果静信有个什么万一。信明的病情又无法在短时间之内康复,搞不好信众家会在总本山的周旋之下。从别的地方请一个陌生人来担任住持也说不定。
  “没那回事。”
  独自在一旁收拾东西的克江突然开口。
  “老夫人,用不着担心。这绝对不是什么传染病。”
  “妈。话不要说得太满。”
  “我什么时候说过大话啦?”克江停下手边的工作,回头看着光男和美和子。“你还看不出来吗7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呢。这绝对不是什么传染病。副住持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
  克江用力点点头,仿佛想让美和子宽心。
  “放心吧。佛寺一定会幸免于难,老住持和副住持都不会有事的。光男。反倒是你得小心一点才是。”
  “我?”
  “提高警觉才能保平安。你以后最好一心向佛。生活也得检点一些才行。”
  “妈。”
  光男想进一步询问母亲的话中含意,却只见克江摇摇头。
  “就算我把真相说出来,你也会当我在胡言乱语。不过我可是看得很清楚。也知道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完之后,克江就回过头去继续扫地。美和子以不安的眼神看着光男。却发现光男也是满脸狐疑,不知道克江到底在说些什么。
   2
  夏野下了公车之后,直接走上村道。小薰和小昭就站在公民馆广场的一角。
  “老大。”
  看到夏野之后,小昭立刻出声招呼。夏野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而已。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公民馆广场上面看不到其他人,设有长椅和游乐器材的角落也是空空如也。夏野将书包往长椅一放,小昭立刻跑过来坐在旁边。
  “怎样,想到了没?”
  “没有。”夏野的回答十分简短。“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没关系?为什么?”
  “今天早上,我又跑去看了一下。”
  小昭和小薰闻言,立刻彼此互看了一眼。夏野不再说话,只是凝视着虚空点了点头。
  昨天晚上真的很不好过。一看到那把铲子,夏野就会想起镇子的前端打中那个神秘男子的感觉,当时的画面更是盘旋脑中挥之不去。
  其实仔细想想,不难理解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时三人正在掘坟,若正巧被刚好经过的人逮个正着,对方应该会在直接扑上来之前先出声制止才对。如果正在掘愤的是三个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汉,或许对方还会有点迟疑,可是除了夏野之外,其他两人一个是女孩子,另一个是国小的学生,照理说对方应该会先大声斥责三人,顶多也是立刻冲上前加以制止罢了,绝对不可能突然扑上来。
  然而那名男子却不分由说的手向小薰——简直就打算攻击小薰似的,因此夏野并不觉得自己打倒那个人有什么错。而且夏野也很肯定那个人早就没有体温了。高中生的力气能有多大,就算直接命中要害也很难让对方一击毙命。那个男的早就已经死去多时了。
  可是残留在双手的触感却让夏野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就算理由再怎么正当,也无法改变自己拿起凶器造成对方重大伤害的事实。遭到夏野的攻击之后,男子应声倒地,然后就动也不动的躺在地上。男子没有挣扎着起身,就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一想到这里,夏野就不由得浑身发抖。他做出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而且是一个正常人绝对不可以犯下的错误,罪恶感让夏野感到无比的恐惧。他无法摆脱良心的煎熬,也深知自己势必会为了这个错误付出沉痛的代价。是非观念深植夏野的内心深处,不但主宰了他的生理反应,也凌驾在理性思考之上。无论怎么说服自己,就是无法逃脱罪恶感的纠缠。
  夏野夜不成眠,更无法保持冷静,内心更是有一股冲动,想趁着天还没亮的对候重回墓地看看那个男的是不是真的死了。事实上夏野不是想确认男子的死亡,而是想知道男子是不是还活着。如果那个人没死的话,就可以从罪恶感当中解放出来了。夏野无法抑制这期待,以及付诸实行的冲动,所以才一直想重回墓地。然而等在那里的有可能是男子的“死亡”,这绝对是夏野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衡量利弊得失之后,夏野决定克制一探究竟的冲动。
  可是等到黑夜走到尽头,天边出现_道曙光的肘候,夏野再也按奈不住了。他偷偷摸摸的走出家门,骑着自行车走主林道直奔本桥家的墓地。夏野无法克制自己,他非这么做不可。
  “……老大?”
小昭忍不住出声,夏野才幽幽的叹了口气。
  “那个家伙不见了。”
  “什么?”小昭和小薰同时惊呼。
“这么说……他根本没死?”
  夏野摇摇头。
  “我不知道,坟冢已经复原了。”
  “咦?”
  “就是恢复原状了。被挖开的地方,变成一个小土堆,倒着的卒塔婆也重新立起,找不到那个人的踪迹。我不知道他是被埋入土中,还是清醒过来之后自行离开,反正没看到他就是了。”
  “是谁干的?”
  “我哪知道。不过坟冢一定是在半夜的时候复原的没错,而且绝对不是本桥家的人做的。一般人不可能在半夜的时候跑去扫墓,更何况本桥婆婆白天的时候才刚下葬而已。”
  小昭点点头。
  “难道是他?”
  “不知道。我拿着木棒往土堆刺了好几下。感觉起来土堆下面应该没有尸体才对。不过我也不敢确定就是了。”
  “本桥婆婆也会复活吗?”
  “或许吧。本桥婆婆会不会复活,只要看坟冢有没有遭到破坏就知道了。我在填土上面摆了好几块石头当作记号,如果本桥婆婆真的复活了,就算他们将坟冢重新复原,也马上就看得出来。”
  面露钦佩之意的小昭点点头,然后看着夏野。
  “接下来怎么办?还要再去挖本桥婆婆的坟墓吗?”
  当时连本桥鹤子的尸体都还没看见,神秘男子就突然现身。若真要阻止鹤子的复活,就必须继续采取行动才行。小昭满心以为会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夏野却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小昭。昨天晚上你怕不怕?”
  “不会。” ‘
  这当然不是实话。小昭昨晚怕得睡不着。要不是小薰自己跑来要他陪在旁边。小昭早就溜进姊姊的房间了。
  “你的胆子真大。”夏野露出微笑。仿佛看穿了小昭的假面具。
  “……我怕得要死。”
  “不会吧?”
  “是真的。现在要我再重新把本桥婆婆的尸体挖出来。然后在心脏的地方钉上木桩。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是否办得到。”
  “可是……还是得做吧?”
  “当然。非做不可。”
  夏野觉得自己的喉头十分干涩。
  突如其来的叫门声让结城不由得转过身去看着玄关的方向。
  窗外的景色暗了下来。小梓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结城只好自己站起来应门。
  打开玄关的大门之后。外头站着一个大概正在念小学的小女孩。
  小女孩给结城一种饱受风霜的印象,或许是因为阴郁的脸庞看不到小孩子应有的纯真。
  “小妹妹,有什么事吗?”
  “这里是结城家吧?”
  “嗯。你是?”
  “我叫小静。”少女回答。“大哥哥在吗?”
  结城想了一会。
  “大哥哥是指夏野吗?”
  少女点点头。
  “他去上学了。还没回来。你找他有事?”
  “少女又点点头。
  “我找他有要紧的事。可以进去等地吗?”
  少女抬起头来看着结城。老实说结城感到有些不悦,或许是因为少女的台词太过公式化,简直就像照本宜科一样。也或许是她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那股风尘味引起结城的反感。总而言之,结城不希望儿子跟这种人走得太近。
  “什么要紧的事?”
  结城试着问出少女的来意。少女却摇摇头不回答。
  “真的那么急吗?现在都已经快吃晚饭了。不能等到明天再说吗?”
  “不行。”少女的回答十分简洁。“这件事很重要。我等他。”
  结城顿时没了脾气。
  “夏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真的要等地吗?你住在哪里?中外场?”
  “门前。”
  “叫什么名字?”
  “松尾。松尾静。”
  “松尾……门前的哪里?”
  “上外场的交界处,境松。”
  结城不知道境松到底是地名还是屋号。少女的脸上却露出已经说得很清楚的表情。别说结城不知道境松在哪里,就算少女进一步说明她的邻居都是些什么人。结城恐怕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挺远的嘛。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吧。等到夏野回来的时候我会转告他的。”
  “我等他。”
  “夏野真的不知道何时才会回家,说不定不会回来吃晚饭喔。”
  “这件事情很重要,我等地。”
  少女瞪了结城一眼,同样的话又重复了一次。结城叹了口气。
  “非等他不可啊……”
  结城看着屋外,却看不见儿子踏着夜色回来的身影。少女-直盯着结城,脸上的表情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同时又带着几分不耐,似乎正在埋怨结城为什么迟迟不肯满足她的期待。 r
  “你是夏野的朋友吗?”
  少女点点头,同时又用稚嫩的语气再度强调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
  “好吧。”举白旗投降的结城打开了门。“你到里面等吧。”
  少女连声谢字也不说,一溜烟钻进玄关,也不等结城关门就迳自走进屋内。
  “喂,等一下。”
  少女回过头。灯光之下的她十分普通,跟村子里随处可见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
  “我要等大哥哥回来,不能到他的房间等吗?。”
  不愉快的感觉再度袭上心头。结城当然知道她要到夏野的房间等人,可是她的态度实在是太过目中无人了一点。除此之外一结城也打从心底对这个少女没什么好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问夏野为什么会跟这种人交朋友。少女散发出一种十分陌生又十分独特的气息,让结城的心底闪过一丝不祥。
  “不行吗?到底行不行?”
  少女不耐烦的直跺脚。结城很想狠狠地教训这个没礼貌的小鬼,却还是忍住了。
  少女的穿着有些邋遢,似乎有几分精神异常的味道,令人想敬而远之。所以结城才想拒绝她的要求。对方毕竟只是个小女孩,一想到自己居然会因为她的外表而对她产生反感,结城就感到羞愧不已。
  “直走左转之后的最后一间。”
  少女二话不说,立刻转身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却在转角韵地力停下脚步。她回过头来看着结城,仿佛想起了什么。
  “我哥哥等一下也会来,行吗”
  结城勉强自己点点头。j ‘
  “嗯,欢迎。”
  少女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看到少女带着一丝狡桧的微笑,结城难掩心中的不快。他关上玄关的门,若无其事的沿着走廊朝着转角走去,看着少女将夏野的房门关上。
  “那孩子是谁啊?” 小梓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真是不讨人喜欢。”
  “不要胡说八道。”
  结城虽然责怪妻子的无礼,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同感。
  小梓端着两杯茶走了进去,只看到小女孩孤零零的坐在昏暗的房间里面。
  她握忍着心中的厌恶,伸手打开房间的灯,然后以刻意营造出来的开朗语调跟少女闲话家常,却只换来对方的沉默,少女虽然对小梓报以微笑,却一直不回答问题,更看不出来有跟,小梓闲聊的意思。虽然有满腹的疑问想要理清,小梓也只好乖乖的打退堂鼓。
  “那孩子真是奇怪。”
  小梓出来之后频频抱怨,结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想不到村子里居然有这种小女孩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怎么说?”
  “以前总以为这里是个风光明媚的山中小村,现在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人家都说外场是卒塔婆之村,我觉得这种形容还真是贴切。”
  小梓说出内心的感觉,结城顿时沉默了起来。这不是他们要的生活。刚搬来这里的时候,结城一家人总是无法融入当地。经过一年的努力,好不容易才被当地人接纳,却又得没日没夜的协助其他村民处理丧事。农业社会的人际关系就像蜘蛛网,占到了就会愈陷愈深,如今小梓总算有所领悟。
  去妻两相视而叹的时候,玄关突然传来开门的声响。走出来一看,原来是夏野回来了。
“回来啦,你有客人喔。”
  “谁啊?小保吗?”
  走到玄关迎接儿子的小梓摇摇头。而且还刻意压低音量。
  “是个小女孩。她是谁啊?”
  “女的?我不知道。”
  “她不是你的朋友吗,怎么会不知道?那个女孩叫做松尾静。家住在门前的样子。”
  夏野十分讶异。
  “谁啊?”
  “你还说呢,人家都跑来找你了。她说有事要通知你,还说要等你回来。”小梓说到这里,回头看着身后的结城。“没错吧?”
  结城点点头。
  “也有可能是那个女孩子的哥哥找你有事。”
  “松尾……没什么印象。”
  “我问她能不能明天再说。她却表示这件事很重要,不能等到明天,还说她哥哥等一下也会过来。不过她哥哥到现在还没出现,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来就是了。”
  夏野思索片刻。
  “她在哪里?”
  “在你房间。”
  夏野看着结城。脸色十分不悦。
  “怎么可以随便进入我的房间。”
  “是她说要在房间等你的,还问我可不可以。来者是客,我总不好意思拒绝吧?”
  结城话还没说完,夏野的一双眼睛突然瞪得老大,好像想起了什么。在那一瞬间。结城觉得儿子似乎在畏惧什么。
  “她到底是谁?”
  “就跟你说我不认识嘛。”
  丢下这句话之后。夏野快步走到走廊的尽头。他用力推开房门。
  然后就动也不动的站在走廊上发呆。
  “夏野?”
  “你们说有个女孩子在我房间?是怎样的人?”
  结城感到有些奇怪,他不懂夏野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看了不就知道吗?。结城走到门口。往夏野的房间一看,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面半个人也没有。窗户开得大大的,冷风不停的灌进来。
  地上摆着小梓送来的红茶,完全没有动过的痕迹。
  “怎么可能……”
  夏野冲到窗户边向外张望。
  “她说她是住在门前的松尾静,还说有重要的事情找你。要我让她在你房间里面等你回来。”
  “怎样的人?”
  “这……只能说是不怎么讨喜的女孩子吧?看起来有点可怕。”
  “……嗯。”夏野的声音十分无力。“……她哥哥也会来?”
  “她说她哥哥等一下会来。还问我行不行。”
  夏野抬起头来看着结城,脸色十分苍白。
  “你怎么回答?”
  。这……”结城不由得犹豫了起来,夏野的模样让他有种铸下大错的预感。“我总不好意思拒绝,只好说欢迎了。”
  “……嗯。”儿子的声音细若蚊鸣。
  “小昭。你的电话。”
  听到母亲的声音。小昭立刻放下手中的筷子,走到一楼去接电话。
  “哪位?”
  ——小昭吗?”
  夏野的声音。
  “你回家之后。有没有人来找你?”
  “没有啊。”
  “那就好。”夏野松了口气。
  “小昭。你听好。等一下就去拜托你的父母,不管是谁来找你或是你姊姊,都不能让对方进来。”
  “为什么?”
  “照做就是了。自己随便编个理由。即使对方说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在家里面等你们,也千万不能让对方进来。就请你的父母叫对方改天再来好了。反正绝对不能让对方进人家中。听到了没有?”
  “嗯。”
  小昭也只能点点头。夏野又叮咛了一遍,才将电话挂上。小昭看着手中的话筒发呆,他不明白夏野打这通电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3
  “怎样,有没有听到谁家的墓园遭到宵小入侵的消息?”
  才刚进门的静信,听到敏夫的笑话不由得为之失笑。
  “没有。不过倒是听到几个村民在窜窃私语,说不知道是哪个善心人士在三更半夜的时候跑去扫墓。”
  “哦?可真是感人。”埋首书本的敏夫连头也不抬一下,迳自低声窃笑着。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静信点点头,他明白敏夫的话中含意。
  尸鬼。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不过从种种的迹象显示,几乎可以肯定的说就是尸鬼没错。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村予里闹尸鬼,于是便呼吁大家提高警觉,静信也不认为村民会把这种警告当回事。尸鬼不断的袭击村民,受害人数一直往上攀升,束手无策的静信和敏夫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法术对他们似乎有某种程度的效果。而且,没有受到邀请,他们就无法进入别人的家里。所以避免尸鬼找上门的唯一方法就是不要随便邀请可疑的陌生人到家里作客,最好将护身符或是破魔矢带在身上。如果提出这种呼吁,你觉得大家会相信吗?”
  静信摇摇头,不发一语。敏夫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
  “也难怪大家不相信,村民一定会说尾崎医院的不良医师又在捉弄人了。至于你嘛……你的形象虽然比我正面多了,不过……”
  敏夫虽然就此打住没继续说下去,静信却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没错,村民也未必会相信静信的话,因为静信是一个以写小说为副业的和尚。小说家总是给人一种神秘的印象,没有人知道小说家的脑袋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更何况静信之前还有那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前科,更是增添了村民的不信任感。信众家之所以不急着催促静信早日结婚生子,好让室井家的香火得以延续下去,就是深怕刺激到静信内心的创伤——这点静信其实旱就了然于胸。如果这时又对外宣称村子里有尸鬼,村民一定会觉得他们的副住持终于疯了。
  如今石田失踪;兼正也早已世代交替,现任当家的声望远不如上一代。其实就算石田和老当家还在,想要说服他们也是难上加难;就算两人姑且信之,静信也没有说服全体村民的把握。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些跟自己抱持着同样怀疑的村民。如果将这些人的力量结合起来,同心协力设法说服其他村民的话,说不定还能化解大家的疑心。若非如此,就算敏夫和静信两人说破了嘴,也难以让大家接受这个荒诞无稽的事实。
  “好像没什么良策。”
  “的确。”
  “可是又不能坐以待毙。怎样,有没有意思再一起去掘坟?”
  “节子吗?”
  “的确是有必要确认一下节子会不会变成尸鬼,不过我想还是从源头开始找起好了。山入那三人的遗体全都火化了,所以第一具尸体就是后藤田秀司。”
  静信低头不语,挖掘他人的坟墓实在有违他的道德良知。然而敏夫说的没错,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挖开死人的坟墓,确定尸体还在不在里面。
  “幸好后藤田家这几年人丁不盛,只剩下本家而已。而且老当家过世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朋友,不会有人前去扫墓。所以这次用不着跟上次一样还得整理其他坟冢,应该会轻松许多才是。怎样,你意下如何?”
  静信沉思了一会,最后终于点点头。这是唯一的选择,由不得他说不。
  敏夫已经把所有工具都准备好了。藉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两人乘着夜色,走向后藤田家的墓园。自从秀司和阿吹下葬之后,这里就一直无人造访,秋革覆盖之下的墓园显得格外的荒芜。
  这次的工作用不着避人耳目。两人拿起圆锹和铲子,老实不客气的开始掘土。不过将深埋地底数公尺之深的棺木挖出并没有想像中的容易,即使不必像上次那样有所顾忌,还是把两人累得气喘吁吁。
  挖了好一段时间,棺盖的一角才终于从泥土中露了出来。两人对看了一眼。都觉得棺木里面应该空空如也。棺盖已经制开了,就跟奈绪的情况相同。两人拿起工具撬开棺盖,秀司的尸体果然已经不在里面。
  静信负责将秀司的坟冢复原,一旁的敏夫便准备对阿吹的坟墓下手。当静信将两人挖出来的泥土填回去、做出一个土馒头的时候。
  敏夫刚好挖到阿吹的棺木。
  “……喂!”
  敏夫拿起手电筒,照亮整个墓穴。棺盖紧紧的钉在棺木上面,没有遭到破坏的痕迹。敏夫不由得迟疑了起来。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敏夫以衣袖拭汗,才发现脸上早已沾满泥土。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总不能空手而还吧。”
  静信点点头,看着敏夫粗暴的将铲子的前端插入棺盖下方。用力往上一提。棺盖应声碎裂,周围顿时弥漫着一股尸臭。敏夫以占满泥土的毛巾捣住口鼻。弯曲着膝盖将全身的重量压在铲子的木柄上,硬生生的将棺盖撬开。静信拿起脱在一旁的运动外套将整个头包了起来。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然后拿起手电筒往棺木里面一照。
  敏夫很快的松开铲子。棺盖顿时轰然跌落。静信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戟着棺木拜了两下。两人都不愿多说什么,默默的将坟冢复原。
  这次可不能跟秀司的坟冢一样草草了事,不过连挖了三具坟冢的两人已经累积了相当的经验,没多久就将阿吹的棺木埋回去了。将填土打实。做成土馒头的形状,然后再将卒塔婆插回去。结束之后,两人再度朝着墓园双手合十,才转身离开。极度的疲劳让两人的手脚不停颤抖。
  “……不是所有的死人都会复活。”
  气喘吁吁的敏夫才刚走下伐木小径。就一屁股坐在林道的入口处,紧接着往后一倒,躺平在身后的草丛。
  “不管复活率有多少,至少不是百分之百,这可是一个好消息。”
  静信点点头,也学敏夫坐在夜晚的树林中。
  “不过问题还长一样存在,接下来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静信沉默不语。既然不是所有的死者都会复活。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计算出到底有多少人变成尸鬼,这些尸鬼又会对村民造成多大的伤害。
  第一个问题很好解决。只要挖开所有的坟冢,数一数到底有多少具空棺。就可以算出村子里到底有多少尸鬼了。
  ——不对。静信心想。这样子并不能算出尸鬼的人数。村子里出现了为数众多的迁居者,其中有一部份的人在搬走之前就已经发病了。静信怀疑或许所有的迁居者都遭受尸鬼的袭击。在受到控制的情况下表示要搬离外场。所有迁居者的家当都是由高砂运输负责搬运。
  而且搬家卡车总是在夜晚出现。那些迁居者恐怕不是真的搬到外地。
  而是被带到一个不会被发现的地方。说不定石田也是其中之一。
  挖掘秀司和阿吹的坟墓用不着避人耳目,相对的也比较轻松,不过之前挖掘奈绪的坟墓时,可是整整花了两人四个小时的时间。光凭静信和敏夫的力量,绝对不可能挖遍全村的坟冢。不但缓不济急,体力也无法负荷。更何况,静信感到肠胃一阵翻搅。刺鼻的腐臭味差点让他吐了出来。
  为数惊人的死者,为数惊人的坟冢。里面躺着为数惊人的腐尸。
  一想到自己得将这些坟冢全部挖出来,一一检视里面的尸体。静信顿时感到眼前一黑。他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件苦差事。而且还是让他想要落荒而逃的苦差事。
  打破沉默的敏夫似乎也有同感。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设法让尸鬼的数量不再增加。”说到这里,敏夫看着静信。“西方人对付吸血鬼的时候,都是在下葬之前将木桩钉人尸体吧?”
  静信苦着一张脸。他打从心底反对这种做法。这样子无疑是在伤害遗体。若尸体真的会成为尸鬼,这当然是最有效的预防方法,可是也不能忽略那些不会成为尸鬼的遗体。将木桩打人不会复活的尸体无疑是在侮辱死者。静信对“钉木桩”这三个字感到十分厌恶。
  “静信。难道你还有其他的办法?”
  “……对付VAMPIRE比较常见的方法。的确是在下葬之前先行钉上木桩。除此之外,就是砍下尸体的头,或是在死者的双脚开两个洞、让尸体的背部朝天。“
  “这些方法的可行性都不高。”
  “还有将镰刀架在死者白勺颈部,或是在坟墓上方钉上根木桩,直指尸体的胸口,只要尸体从坟墓当中爬,出来,就会自动造成伤害。或者是在棺材当中放一张鱼网,撒上谷物的种子。”
  “哦?”
  “西方人相信VAMPIRE必须将种子全部拾起,否则就会动弹不得。而且一年只能捡拾二颗种子而已。不过我很怀疑这些方法是否也适用于尸鬼。”
“这些东西都很容易使人起疑。有没有什么可以放入棺木。又不会显得很突兀的东西?”
“十字架、肖像、徽章……”
  “佛像或是护身符呢?’
“入殓之前都会放入法器,家属也会让遗体握着念珠,可是奈绪的棺木当中却独留这两样东西,我不确定是否真有效果。”
   敏夫沉吟片刻。
  “其他还有什么办法?如果化学药剂有效,那就好办了。假设注射巴拉刈可以防止尸体复活,那我只要在患者死亡的时候,瞒着大家打上一针就好。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才不会让尸体复活,而且也不能肯定巴拉刈真的有效。看来最有效、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火葬了。”
  静信不得不同意敏夫的看法。
  “可是……” j
  “村子里的人绝对不会点头,除非将事情的真相公诸于世。可是就算告诉他们村子里有吸血鬼还是尸鬼之类的东西,村民也不可能相信,还不如恐吓他们村子里爆发非常严重的传染病来得有效。”
  静信仔细思考执行这个方案之后,可能会造成的结果
村子里爆发传染病,为了预防感染扩大,必须将遗体全数火化。
  静信真的不知道会有多少村民愿意配合。
  人在考虑事情的时候,总是喜欢以自己为中心。这种习惯跟容易轻估事态的倾向不同,也有别于无知所造成的自大。对于村民来说,死后的尸体依然是一个完整的个体,损毁遗体就等于是伤害还活着的家人一样,绝对不可能被村民接受。因此关键不在于如何执行,而是可不可行的问题。火葬绝对不可行,没有人愿意选择这条路;然而村民也不愿意失去自己、抑或是还活着的家人。传染病是一种威胁,拿对生者造成伤害。因此,村民也不可能坐视在自己身边不断茁壮的威胁。村民的选项只有两个:一个是为了顾及生者的安全,不得不选择火葬;要不就是冒着生者受到伤害的威胁,坚持维护遗体的完整。
  静信又陷入沉思。当人们发现仅有的两种选项都非自己所愿时,就会自行捏造出根本不存在的第三种选项。或许村民们经过反覆思考之后,归结出“应该不会发生”的结论,认为自己已及家人未必真的会暴露于危险之下,说不定可以幸运的逃过一劫。第三种选项未必不会出现,一旦村民认为危险不会降临,自然就可以逃避前两种本非所愿的选择。
  敏夫叹了口气,似乎明白静信心中的顾虑。
  “就算对外放出传染病的消息,恐怕也是徒劳无功。看来只好我们两个私下设法解决了。”
静信摇摇头,这绝对是非己所愿的选项。
“总得设法建一道防火墙才行。既然不能处置尸体,就必须想办法减少尸体的数量。”
  “嗯。”静信点点头。当他想到建立防火墙需要哪些措施得时候,心头不由得一沉。法术对只鬼十分有效。为了保护患者,除了敏夫的治疗之外,还少不了躲避尸鬼攻击的法术,这只有神社或是佛寺才办碍到。然面外场的神社中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官司坐镇,这个重大责任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佛寺身上。简单说来。就是由佛寺举办驱邪的仪式。寺里的僧侣前往牺牲者的家中,替幸存的生者进行消灾祈福。可是,静信却对这种现世利益的做法感到十分不齿。
  “必须再办一次送虫祭。将倒下的道祖神重新立起,号召全体村民共同驱邪。”
  “用什么理由?”
  静信觉得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i
  “不需要理由,非做不可就是了。这样子才能减少尸鬼的数量。”
就在静信正想点头同意的那一瞬间,他突然领悟敏夫的话中含意。“减少数量”——静信之前完全没有想到,如果要平息这场灾难,敏夫所打算采取的行动势必无法避免?一想到这里,难掩惊讶之色的静信不由得直视敏夫的双眼。敏夫皱皱眉头,似乎对好友的反应十分不解。
  “有什么好惊讶的?本来就得将尸充完全根除才行。只要他们还活着。情况就会愈来愈严重。”
  “可是……”
  “可是什么?”
  静信觉得自己的信心大为动摇。他开始怀疑“尸鬼”是否是正确的答案。不。静信宁可相信不是尸鬼的可能性,为了逃避非己所愿的选项。
  “……秀司可能已经复活了。现在也有可能在外面袭击村民。”
  “可能?不是吧,应该是一定才对。”
  “可是没有确实的证据。我们只知道棺材里面没有尸体而已。”
  “喂喂喂。”敏夫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事态都已经这么明显了,还需要什么证据?”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静信垂下双眼。“好吧,就当秀司已经复活,正在袭击其他村民好了。我当然知道消灭感染源是阻止感染扩大最有效的办法。可是秀司已经死过一次了,难道还要让他再死一次?”
  ”“要不然还有什么方法?”
  ”“秀司现在是个活生生的人。你下得了手吗?”
  ”“他早就已经死了,没什么杀不杀生的问题。”
  ”“可是他现在还活着。难道不是吗?成为尸鬼并不是出于秀司所愿,他也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
  ”“你哪根筋不对劲啦?”
  ”“我……”静信为之语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秀司是死了没错,可是他现在复活了,否则又怎能称为死而复生?这就像已经停止心跳的患者突然活了过来一样,如果让他再度处于死亡状态,那跟夺走他的生命又有什么不同?根本就是杀了他!”
  ”“静信。对方可是尸鬼。”
  ”“尸鬼跟人一样都有生命。没错,尸鬼会攻击人类,造成全村的浩劫。或许你认为尸鬼是杀人凶手。可是我们有处死杀人凶手的权力吗?我们没有杀人的权力。不能因为尸鬼对我们有伤害,就擅自夺走他们的生命。”
  ”“你不要模糊焦点。“
  “模糊焦点?”
  “我是指不要将尸鬼的袭击跟杀人混为一谈。杀人是人类社会的犯罪行为,尸鬼却不隶属于人类的组织。本来就不能等同而语。没错,我们没有处死杀人凶手的权力,所以才委托国家来替我们执行;可是世界上找得到制裁尸鬼的法律吗?国家可不会替我们处死尸鬼。”
  “可是……”
  “你只是胆怯而已,没有杀死尸鬼的勇气。不要说是你了,连我都很想逃避。可是你自己想想,如果因为害怕杀死尸鬼而选择逃避的话,那不就等于放任他们危害人类吗?杀害尸鬼于心不忍,人类遭到杀害你就忍得了?”
  “这……”
  “难道你忍心见到牺牲者的人数不断增加?只要漏杀了一个尸鬼。就会让尸鬼的数量呈倍数成长,让更多的村民成为牺牲者。维护村民的安全难道有违你的道义良心?”
  静信无言以对。没错。敏夫说的都对。若让尸鬼再度处于死亡状态算是杀人的话,袭击人类的尸鬼一样也是在杀人。如果杀害尸鬼是一项罪恶。杀害人类的尸鬼一样也是罪人。只要将尸鬼视为杀人凶手,道理就很明白了。为了保护自身安全。主动出击猎杀尸鬼的行为自然也是被容许的。
  (……真的吗?)
  即使道理不言而喻,静信还是无法接受。他隐约觉得将尸鬼视为杀人凶手有些不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隐约”。
  “你忍心看着外场走上毁灭吗?”
  敏夫的质问让静信低头不语。
  “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思考。”
  “喂!”
  静信站了起来,独自走下林道。他将敏夫丢在身后,飞也似的逃离现场。
  注:(1)巴拉刈——paraquat,常见于除草剂。
  4
  空荡荡的祭坛耸立教堂一角,以前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会如此。油灯的光线照亮了布满灰尘的烛台,反射出空洞虚无的亮光。
  祭坛上面着不见神的形象沙子的说法十分正确。若将人类社会的正义视为真理。尸鬼的确应该全面扑杀。尸鬼猎杀人类,这是不司饶恕的滔天恶行,因此将这种恶行视为理所当然的尸鬼绝对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为了根除这种恶行。人类,必须猎杀尸鬼,这绝对是捍卫正义的圣战。然而这个看似理所当然的道理,却让静信跌了一跤。尸鬼绝对是人类的敌人,这点毋庸置疑,然而猎杀人类的行为是否真能称得上“恶行”?
  静信的良心告诉自己。这不是他们的错。无论是奈绪或是秀司,成为尸鬼的结果绝对都不是他们所愿,更不可能是为了杀戮才让自己成为尸鬼。若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们,将他们视为非消灭不可能敌人,那人类又跟这些尸鬼有什么两样?
  静信知道抱持着这种想法的自己是少数的极端份子之一,无法赢得大多数信仰的神,就不能获得神的称号。然而对于静信而言,大多数人所信奉的正义并不见得是真正的正义,不分由说惩罚无罪之人的神,也不是真正的神。
  空洞的教堂、空洞的祭坛,徒有祭司,却不见神的踪影,只剩下对信仰的坚定信念。静信与建造这座废墟的隐居者心意相通,他经常遥访这里,只为了证明自己算不孤独。
  然而静信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整个村子坠入恐怖的灾厄之中,牺牲者不断增加。成为尸鬼重新复活的人绝对是无辜的,却不代表受到袭击命在旦夕的村民就是罪有应得。无缘无故死于他人之手,绝对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一定要有人出面阻止悲剧的继续发生。可是静信非常清楚。有能力阻止悲剧发生的人,就只有发现事情真相的自己以及敏夫而已。
  静信深深的叹了口气,颓然垂首。背后传来轻轻的开门声。
  “晚安。”
  静信转过身。往门口的方向看去。化身为少女的“她”一如往常的滑进教堂,踏着轻巧的步伐慢慢走近身边。
  “……怎么又心情不好啦?”
  静信点点头。
  。还在跟尾崎医生吵架吗?”
  “不是。是为了另一件事。”
  沙子露出疑惑的神情,慢慢的坐了下来。她就坐在旁边,一伸手就碰得到静信。为什么自己还能活到现在,静信不由得开始怀疑了起来。沙子的机会太多了,她随时都能让静信加入牺牲者的行列。或许她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吧?如同敏夫自行决定谁该救、谁不该救一般。
  沙子也恣意的决定谁该杀、谁不该杀。
  “村子的情况真的那么严重吗?”
  “嗯。非常严重。”
  “真是难为你了。”沙子的语气听起来似乎真的很同情静信。
  “敏夫碰上了暗礁……不,应该说早就触礁了才对。表面上看起来。肆虐全村的似乎是传染病,然而敏夫却找不出传染病应有的特征。他推测这可能是新种的病毒所引起的。可是整合患者的症状之后,却又发现不符合疾病的病征,根本无从拟定对策。”
  “的确很严重,不过都已经过去了吧?”
  静信点点头。
  “传染病不是唯一的问题。这阵子村子里出现大量的迁居者,村民都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消失,甚至连暗中协助我们的公所职员也不见了,看起来就像是突然失踪了一样。”
  “真奇怪,不过跟传染病无关吧?”
  “照理说应该没有关系才对。死于这种疾病的人,有一部份会在死亡之前辞职,到外地上班的村民几乎都是在发病之后辞去工作。当然,照理说这也应该跟传染病无关才对。”
  沙子眉头紧蹙。
  “……不寻常的疾病、不寻常的迁居以及辞职,若要将这一连串的现象赋予合理的解释,就必须假设一种不寻常的状况才行,这就是敏夫的结论。一旦将所有的现象归咎于超乎常理的存在。所有的矛盾全都迎刃而解。不过这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沙子认真的看着静信。令人窒息的沉默。或许在这一瞬间,教童里面唯一的声音就是自己急促的喘息吧?静信侧耳倾听。证实了这个猜测。
  沙子看了看地板,然后又抬起头来。白皙的脸蛋浮现出纯洁无琊的笑容。
  “不寻常的存在是什么?”
  “……亚伯。”
  沙子的微笑顿时变得十分僵硬。
  “的确是十分不寻常。”
  “死于他人之手的牺牲者。遭到杀害的他被深埋地底。却又重新苏醒。化身为尸鬼。”
  沙子弯下腰,发出吃吃笑声。
  “想不到尾崎医生居然这么浪漫。”
  “应该以散文来比喻才对。这一点都不浪漫,而是再真实也不过的世界。”
  “…是吗?”
  “我认为你就是尸鬼。”
  沙子抬起头,露出灿烂的微笑。
  “你可真是个浪漫主义者。”
  “哦?”
  沙子站了起来,静信顿时感到全身僵硬。他看着沙子背对自己朝着门口走去,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走了几步之后,沙子突然转身看着静信。
  “室井先生,你觉得该隐是从哪里遭到放逐的?”
  静信低头思索。
  “这阵子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神创造了亚当和夏娃,让他们住在伊甸,结果亚当和夏娃偷吃智慧树的果实,被神从伊旬放逐出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就是在放逐之地生下该隐的吧?”
  “然后来到伊甸东方。名为‘流荡’的地方……”
  “没错吧?所以该隐到底在哪里呢?”
  “应该还是伊甸吧?伊甸这块土地上有座花园。亚当和夏娃只是被逐出花园罢了,不过还是在伊旬之内。”
  沙子摇摇头。
  “我不是问这个。伊旬园不是乐园吗?亚当和夏娃犯下原罪,结果被逐出伊甸园,这就代表乐园之外的地方就是放逐之地。然而‘流荡’不是又在伊甸之外吗?放逐之地以外的土地,你觉得那代表了什么?”
  静信迟疑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祝福之地与非祝福之地、乐园与放逐之地——将整个世界一分为二之后,放逐之地以外的地方不就成为乐园了?”
  站得远远的沙子露出微笑。
  “很有意思吧?神将背负着弑弟之罪的该隐逐出放逐之地,等于是将他放逐到乐园。你不觉得神认为该隐陷入疯狂,所以才必须将他放逐到乐园加以保护吗?若非如此,就是该隐在放逐之地藉着诛杀罪人的功绩得到神的宽恕,因此才得以重回乐园。”
  静信不由得站了起来。
  “杀害放逐之地的罪人,这种行为到底应该受到谴责,还是应该加以赞扬?”
  沙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转身往门外走去。静信还来不及出声。
  就看到她纤细的身影”溜烟的从半倾的门扉钻了出去。
  静信呆立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一直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乐园,以及乐园之外的放逐之地。)到底是荒野围绕在山丘四周,抑或是山丘座落在荒野之中?
  (杀害罪人的人……围绕在山丘四周的城墙,到底是标示出神之秩序的终端……他的罪名是?)抑或是标示出神的极限?
  5
  睁开眼睛之后,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陌生的小房间。躺在床上的他环顾四周,努力思索着自己是怎么跑到这个空荡荡的地方。
  睁开眼睛之前,他记得自己睡得很熟,然后就莫名其妙的清醒了。除此之外,他的记忆一片模糊,虽然依稀分辨得出一些画面,却无法捕捉那些画面所代表的意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间陌生的房间内突然清醒,可是问到应该在怎样的房间里面一觉醒来,他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带着满腹疑惑的地翻身而起。一坪半大小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床棉被,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天花板看来十分破旧,就连垂下来的电灯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而且灯泡早已拆下,灯座上面积满了尘埃。黑漆漆的房间里面半点灯光也没有,更看不到对外的窗户。不过他还是勉强可以辨识周遭的景物。失去色彩的黑白世界。在他看来却格外的清晰。
  三面墙壁涂上灰泥。大部分都已经脱落了。剩下的一面墙上钉了一张全新的胶合板。粗糙的手工却让这面墙壁比脱落的灰泥更显得破败。棉被飘散出一股霉味,四周的塌塌米早已因受潮隆起,并散发出阵阵腐臭。
  这里应该是某个废弃不用的地方。就像位于家中最不显眼的角落、早已消失在家人记忆之中的仓库一样。四周传来的声响让他觉得自己位于颇具规模的建筑物深处。远远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觉得那个人也应该是在建筑物之内。
  他站了起来,朝着位于墙壁一端的门口走去。仔细一看,发现门的四周最近才刚整修过。他伸手握住门把一转,却发现自己打不开门。房门似乎上锁了。不过他并没有看到门锁。
  (为什么?)
  大概是从外面上锁了吧?他独自一人待在这间破烂的房间,而且这间陌生的房间显然不怎么适合人居住。脑海中突然浮现小说里面常见的地牢。若世界上还有地牢,或许就像这个地方吧。
  (为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这种地方,更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依稀猜得出来自己一定出了什么事,才会被关进这个不寻常的地方,然而当他试图回想出事之前的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却发现记忆一片模糊,只剩下几个无法连结的片断画面。
  试图让自己清醒的他一边甩头,一边转动门把。这时脚步声从门的另一端传来,他不由得松开门把退到房间的角落。一阵开锁的声响之后,房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了。门外依然没有亮光,不过在一片昏暗之中,他还是清楚的看到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醒来啦?”
  这个面带微笑的年轻男子似乎有些眼熟,可是他却怎么也想不出对方到底是谁。他不认为对方是个危险人物,却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年轻男子的身上散发出莫名的威严,让他感到若有似无的不安,然而他也不知道这种不安到底从何而来。
  男子若无其亭的走近,他却在心中大喊“不要过来”。无法言喻的恐惧感让他全身颤抖,却又在同一瞬间感到内心无法忽略的空虚,这两种互相冲突的情绪顿时让他感到狼狈不已。
  感觉不太对劲。就好像迷失在恶梦当中一样,空虚和不安同时袭上心头,他觉得自己似乎被隔绝在真实的感觉之外。
  “用不着这么害怕,村迫正雄。”
  年轻男子说话了,这时他才猛然想起那就是自己的名字。
  “我是你的朋友,用不着害怕。你先冷静下来,我再慢慢的跟你解释。”
  正雄摇摇头,发现自己已经被逼到房间的角落。他很想叫对方不要再靠近了,却怎样也无法出声。声带正常,也不是无法表达,就只是很单纯的发不出声音。
  男子点点头,仿佛发现正雄的窘样。
  “我叫做辰巳,以前见过面吧?不要这么害怕,我是你的朋友。你先试着深呼吸看看。这样子就能说话了。”
  黑暗之中的正雄拼命摇头,却还是依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吐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浮上心头,正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是隐约觉得这似乎不叫做深呼吸。他试着在脑海中搜寻,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适当的辞汇,来解释心中的奇妙感受。
  “不要慌,冷静一点。”辰巳又往前走了一步。只要他一伸手,就会碰到正雄的肩膀。“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消除你的恐惧。”
  正雄摇摇头。当场蹲了下来。心中累积的不安已经逼近临界点,随时都会爆发出来。
  “……不要过来!”
  好不容易才吐出这句话,正雄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沙哑,同时也察觉到,自己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我叫你不要过来!”
  “好吧。”露出微笑的辰巳往后退了一步,就地坐在塌塌米上面,看着靠在墙上的正雄缓缓坐倒。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
  “……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的家。”
  “这里不是我的家!”
  “好吧。那就称为避风港好了。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正雄拼命的摇头,他完全听不懂对方到底在说什么。辰巳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却流露出同情正雄的眼神。
  “我知道你现在的脑中一片混乱。听到我把这个陌生的地方称之为家,也难怪你会无法接受。没错,这间房间对你来说十分陌生,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更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隐约察觉到这整件事似乎不太寻常。你是不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被说中心事的正雄点点头。他虽然下意识的对辰巳感到恐惧,然而了解自己内心感受的辰巳却又让正雄产生莫名的安全感。
  “也难怪你搞不清楚状况。正雄,其实你已经复活了。”
  正雄的脸上露出怀疑的神倩。
  “我今天就是来恭喜你的。”辰巳露出微笑。“不过你大概还不清楚复活所代表的意义吧?没关系,大家都是如此。每个人在刚复活的时候,都会像你一样不知所措,过一阵子就好了。到时你一定会发现自己是何等幸运,竟然能够成为大家的一份子。”
  说到这里,辰巳看着正雄。
  “知道身上穿的是什么吗?”
  正雄低头看看自己,发现身上穿着白色衣物,而且到处都沾了泥巴。
  “这是……”
  “寿衣!而且还是左仞。知道为什么吗?”
  正雄低头看着身上的白衣,脸上的表情十分惊讶。替死人换上寿衣的时候,不都是左仞吗?正雄拼命搜寻脑中的记忆,然而却一无所获。
  “没错,你已经被埋葬了。”
  “不可能。”正雄发出呻吟,却只换来辰巳同情的微笑。
  “也难怪你不相信,不过这一切都是事实。他们以为你死了,将你埋入土里,如今你又重新复活。也就是说你根本还没死,是我从棺木当中把你救出来,然后带到这里。”
  “……真的吗?”
  “不记得了吗?当时你的身体十分不舒服,连开口说话都像要了你的命似的,没过多久病情就开始恶化了。最后你全身上下无法动弹,人也随之失去了意识。”
  正雄瞪大了眼睛。辰巳说的没错,当时自己真的很不舒服。正维还记得那种浑身无力的感觉,没过多久,就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了。可是家里的人却没注意到正雄的不适,当他想要喝水的时候,没人倒水给他,躺在床上痛苦得呻吟,也没人过来问他怎么了。正雄还记得当时觉得自己死定了。结果——
  “我……”
  难道家里的人误以为失去意识的自己已经死了吗?一想到这里,正雄不由得毛骨悚然了起来。他被家人活埋了。若不是辰巳伸出援手,自己恐怕得在狭窄黑暗当中的棺木苏醒,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也没人会把自己救出来,他更不可能自己推开棺盖逃出地面,就这样活生生的在棺木当中再度迎接死神的来访。
  “是、是你救了我?”
  。没错,是找把你从棺木当中挖出来的。我的鼻子很灵,一闻就知道你的墓穴当中没有尸臭。既然没有尸臭,就代表你一定会苏醒。”
  正雄吁了口气。他不记得自己被埋人地下。却打从心底感谢辰巳将他救出来。
  “谢谢……”
  “哪里,应该的。对了。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生病吗?”
  正雄低头思索。生病就生病,还有什么理由可言吗?这时正雄的脑海突然闪过某个人影。
  “我……”
  “有人让你生病。不是吗?”
  在辰巳的导引之下,正雄终于点点头,同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后脑。阿彻死的那天。离开武藤家的正雄在自家后院发现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扑了上来,双手掐住正雄的颈子。然后+——。
  “我……我被攻击了。”
  “是谁?”辰巳探出上半身,试图协助正雄恢复记忆。
  “是……是图书馆的柚木……”
  “没错。”辰巳露出满意的笑容。“所以你死了,懂吗?死了之后又重新复活。”
  正雄发出凄厉的惨叫。柚木的脸孔、遭到袭击时的感受、无助的恐惧——以及之后的痛苦。独自躺在床上的自己、冷漠无情的家人,正雄不知道该向谁求救?没有人愿意关心自己。正雄看着房间的天花板,独自忍受恐惧与无助的侵袭。夜晚总是特别可怕。不知道是谁站在窗外,一直要正雄让他进来。虽然知道一旦让那个人进入房间,他就会把自己带到更恐怖的地方,然而正雄却无法抵抗,就像一个人偶一样,只能乖乖的打开窗户。正雄内心不断的期望有人来阻止自己,然而事与愿违,殷殷期望总是化为无情的绝望。最后正雄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十分吃力,任凭那个人掐着自己的颈部,直到自己失去意识为止。
  正雄又发出凄厉的惨叫,仿佛想将内心的恐惧和无助一扫而空。
  以往总是闷在心中的呐喊,如今划破喉咙一股脑的宣泄出来。
  “没事了。”辰巳抓住正雄的手臂。为了挣脱辰巳的掌握,正雄一直向后退。靠在墙上不停的挣扎。辰巳跟着往前走了几步,将右手搭上正雄的肩头,试图抚慰受惊的心灵。“没什么好怕的,已经没事了。你死过一次。如今重新复活,所有的恐惧和痛苦都已经结束了。”
  “我……”正雄不停的扭动身躯。“……我不要!可恶。开什么玩笑!放开我!”
  “难道你宁愿选择死亡,就像你的侄子一样吗?他叫做博巳对吧?你真的愿意成为跟他一样的死尸吗?”
  “博巳……”
  正雄瞪大了双眼。没错,博巳死了。家里的人悲叹博巳之死,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生病了。无论是宗秀、宗责抑或是智寿子,大家都不把自己当一回事。
  “博巳他……死了吗?”
  “是的,我很遗憾。”辰巳点点头。“不是所有死者都会苏醒,博巳就是个最好的例子。我把你挖出来的时候。博巳的墓穴已经传出腐臭味了。”
  正雄瑟缩在房间的角落。腐烂。没错,这就是所谓的尘归尘、土归土。死者的身体成为微生物和寄生虫的乐园,被它们从里到外吃得干干净净,最后化为一具骇人的躯壳。
  “不过你很幸运的复苏了,不但得以免于腐败,也逃过了死亡的劫数。你的运气真的很不错,好几名死者当中只会有一人苏醒,绝大多数的尸体都难逃腐败的命运呢。”
  正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双手一如以往,没有什么改变,然而全身上下却充斥着无法抹煞的怪异感。
  “我真的死了?没骗人吧?”
  “你真的已经死了。不信你可以静下心来感觉看看,就会发现自己并没有呼吸。”
  “可是……”
  “没错,真的没有呼吸。你之所以会感觉自己有呼吸,不过是说话的时候吸吐空气罢了,并不是真的在呼吸。不信的话。你可以试着摒住呼吸。”
  正雄半信半疑的摒住呼吸。身体不但没有任何变化,也不觉得特别痛苦,甚至连摒住呼吸时从鼻梁到双耳后方的那种压迫感也没有。
  “我……”
  这就是空虚感的来源。正雄的体内多出了好几个空洞,肉体的感觉也比生前要来得迟钝。
  “没有脉搏,也没有心跳,你已经彻底的改头换面了。”
  “……这到底算什么?”
  “这代表了你复活了,也代表了你成为我们的一份子。我是你的朋友。所以才会把你从土中挖出来,带到这个避风港。”
  “我不要!”
  “正雄,你非接受这个事实不可。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你也有拒绝的权利,如果真的不肯接受事实,我也只好杀了你。”
  正雄不由得浑身发抖。
  “……我不要。”
  “那当然。你不想死,也不想再经历那段恐怖的体验,对不对?”
  正雄点点头。不管自己到底有没有呼吸。他都觉得不重要,重点是自己还活着,还存在于这个世界。这种活着的感觉让正雒无法接受再一次的死亡,如果这是回避死亡的唯一方法,正雄也只能欣然接受了。
  “你躲过了死亡的劫数,却并不代表你永远不会死。如果你不想失去这个失而复得的生命,最好把三大禁忌牢牢记在心里。”
  “三大禁忌?”
  “没错,第一条就是禁饥渴。饥饿会要了你的小命,这点跟活着的人一样。”
  正雄点点头。
  “不过你已经不能进食了,当然这是指一般的食物。你的身体只能接受非常特殊的东西,知道那是什么吗?”
  正雄摇摇头。辰巳见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柚木也跟你一样苏醒了。你碰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寻找食物呢。”
  正雄张大了嘴巴,右手无意识的触摸颈部的伤痕。难道——
  “没错,人的鲜血才能维持你的生命。”
  “血?”正雄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吸血鬼?”
  “随便你怎么称呼都行,反正你的身体无法接受液体以外的食物,就算吃进肚子里,也无法消化。固体的食物千万碰不得,会在你的肚子里腐烂发臭。”
  “我……”
  “记住,只有人血才能维持你的生命。吸不到人血的话,你就会被饿死。”
  “可是……”
  “为了取得食物,你必须攻击活人。不过人类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会乖乖让你吸血,一旦发现你想对他们不利,势必会展开反抗。虽然你已经不会死了,却不代表你是不死之身,万一心脏被木桩贯穿、脖子被砍断、或者是脑袋被打破的诟,你还是会死。为了保护自己,攻击人类的时候必须特别小心谨慎才行。”
  “我……我非攻击人类不可吗?”
  “没错。”辰巳浅笑。“没什么好在意的,就像人类为了延续生命,必须宰杀家畜一样。你生前为了维持生命。不是也杀死了许多动物吗?现在也是一样,唯一的不同只是把家畜换成人类罢了。这没什么良心的问题。不必放在心上。”
  正雄瞪大了眼睛。
  “第二条就是禁日光。你的身体跟以前不同,晒不得太阳,一旦被阳光照到。就会被烧得皮开肉绽。你的身体厌恶阳光,也厌恶白天,黎明时刻就是你的就寝时间,而且是无法抗拒的昏睡。当黎明即将来临的时候。你会感到无法忍受的睡意,日出之后,你就会失去意识,直到夜晚再度降临才会醒来。这时若没有慎选场所的话,就会在熟睡的时候被阳光活活烧死,所以你必须特别注意时间才行,黎明之前一定要回到这里。”
  “我……我没什么信心……”
  “用不着担心,我是你的朋友啊。我会时时提醒你,直到你习惯新生活为止。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同伴会照顾你的。”
  “……同伴?”
  “没错。你还有其他的同伴。这阵子我会指派经验丰富的前辈带着你一起行动,你也可以趁机学点东西,没什么好担心的。”
  “好……好吧。”
  “嗯,接下来是第三条。在你习惯新生活之前,我和其他的同伴都会无条件的照顾你,提供你所有必要的物资,同时也会设法保护你支援你。同伴就像是你的家人,然而这层关系却建构在一个条件之上,那就是对我唯命是从。我知道该怎么让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同时也会传授你这方面的知识,然而一旦你违抗我的命令,置其他同伴于险地,我就会立刻收起我的保护网。为了生存下去,我们非团结一致不可,绝对不容许任何的背叛。你懂吗?”
  “可是……”
  “我在同伴当中的身分有点特殊,白天的时候也不会想睡,可以自由的外出行走。只要我愿意,大可趁你睡着的时候。把你丢在晒得到太阳的地方,或是在你的心脏钉上木桩、砍下你的脑袋。为了自己着想。这点你最好牢记心中。”
  正雄不由得缩起身子。
  “用不着害怕。我不会无缘无故的伤害同伴,凡事都以大家的安全为第一考量。一旦人类发现我们的存在,势必会展开猛烈的反击,所以我们行动的时候才必须特别谨懊,绝对不容许个人自私的行为危害到整个群体。如果你喜欢独来独往,劝你最好改掉这个坏习惯。”
  “可是……我……”
  复活又非我心所愿。正雄话还没出口。就被辰巳制止。
  “同伴的人数一旦增加,就必须选出领导人来加以管理。总得找出一个负责任的同伴来权衡全体的利弊得失,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才行。目前领导人的工作是由桐敷家的人来担任,我负责将他们的意思传达给你们。所以为了自身安全着想,千万不要违抗我的命令。懂吗?”
  正雄点点头。辰巳露出满意的微笑,将纸袋拉到身旁,从里面拿出一套衣物。
  “先换上这套衣服吧。其他的生活必需口,我会去替你张罗。”
  正雄依言脱下寿衣,换上棉质长裤以及运动夹克,心中不禁怀疑辰巳是从哪弄到这些东西的。是他白天的时候到村子里购买的吗?所需资金是否都是出自桐敷家呢?
  桐敷家果然是幕后的元凶,正雄心想。入夏之后接踵而来的怪事以及一连串的死亡,果然就是桐敷家在背后搞的鬼。
  (吸血鬼……)
  真是够了。一想到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这种东西,正雄就不由得为之失笑;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竟然真成了这种传说中的生物。更让正雄觉得这是一大笑话。然而在换衣服的时候,正雄压根忘了呼吸。现在的他只要不说话,根本就不需要呼吸,而且只要静止不动。真的就像个死人一样。
  “我真的已经死了?”
  “没错。”辰巳的声音十分温柔。“幸好你苏醒了。”
  正雄点点头。他还年轻,死亡对他还太早了点。正雄一点都不想死。他还没得到想要的东西。也还没享受人生,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呢?辰巳说苏醒的机率不大,代表正雄是这场赌注的胜利者。
  (博已死了……没有苏醒。)
  不知道为什么。正雄一点也不觉得难过。他对博巳向来没什么好感,一想到那个集家人宠爱于一身、不把这个叔叔放在眼中的小鬼头已经不在了,正雄顿时沉醉在胜利的快感之中。
  正雄死过一次,死亡的恐惧最后还是找上了他。可是没有人了解正雄的恐惧。家人们只把博巳捧在手心,完全不理会他的死活。意识模糊的正雄在死前的那一瞬间,确认了自己的孤独。没错。正雄是孤独的。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去。
  如今正雄再也不必回到那个无情的家,宗秀和宗贵跟自己已经没有关系了。宗贵没有死,不会再有人拿正雄跟宗贵相比。一想到自己终于从层层压迫之中解放出来,正雄不由得露出得意的微笑。
  “现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听到辰巳的问题,正雄不急不徐的点点头。
  “我巳经成为大家的同伴了。”
  “没错。你是我们最重要的一份子。”
  辰已的奉承让正雄感到全身轻飘飘的。
  “我真的很重要吗?”
  “那当然。我们的人数本来就不多,你的加入绝对是一大助力。”
  “嗯。”
  正雄向来是“特别的孩子”,人家总说他在几个兄弟当中的年纪特别小,特别受到呵护,也特别的娇生惯养。事实上正雄一点也不“特别”,所以才一直想让自己成为“特别”的存在,然而在周遭的冷落以及忽视之下,这个愿望总是无法实现。直到现在,正雄才真正成为“特别”的”份子。
  辰巳打量着正雄的表情变化,似乎明白他内心正在想着什么。
  “有办法自己进食吗?”
  “进食……”
  正雄有些犹豫。
  “第一次总是比较难下手,所以我不会勉强你去攻击别人。如果你鼓不起勇气的话,我倒是可以替你准备必要的食物。”
  “……血吗?”
  “没错。”辰巳微笑。“放在杯子里的鲜血。喝下一杯鲜血也需要一点勇气,不过很快就会习惯了。你已经脱胎换骨,对于臭味或是腥味不会有感觉。其实大家第一次喝的时候虽然都露出厌恶的表情,不过喝了一口之后,却都表示味道还不错呢。所以他们只是在心理上有所排斥而已,并不是真的讨厌喝鲜血。”
  正雄点点头,却感到喉头一陈恶心。
  “不过这只是暂时性的措施而已,毕竟在攻击第一个人之前,你就像是刚出生的小婴儿。如果你愿意永远当个婴儿,我也会一直供应人血。不过份量恐怕无法满足你了。你应该还记得吧?小孩子总是无法拥有享受人生的权利。”
  “……嗯。”
  “攻击第一个猎物,然后杀了他,这就是我们的成人式。”
  “……杀了他?”
  “我们进食之后,家畜就会跟着死亡。除非你克服这层恐惧,否则以后就会永远无法进食;相反的,如果成功的猎杀第一个人,就代表你已经是个成熟的个体。这跟年纪大小无关,年资长短才是关键。
  如果你成为成熟的个体,而且行动起来特别伶俐,足以为其他同伴谋福利的话,自然就会在众人之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我也可以吗?”
  “没错,当然可以。”
  说到这里,辰巳又拍拍正雄的肩膀。
  “我知道你即将苏醒,所以为你准备了一个特别的猎物。那个猎物已经没有抵抗能力了,袭击他不会有任何危险。不过如果你无法下定决心的话,我还是会替你准备必要的食物。怎样,你选择哪一条路?”
  “我……”
  “猎物无法抵抗,也不会对你造成伤害。刚开始或许会以怨恨的眼光看着你,不过只要攻击一次,以后就会乖乖听话了,我们的攻击反而会替猎物带来快感呢。你放心好了,被攻击的猎物不会口出恶言,也不会恶狠狠的瞪着你,有些猎物甚至还乐于接受我们的攻击呢。”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被攻击的猎物或许会死,不过你不必感到歉疚。毕竟这是我们为了存活下去所不得不做出的牺牲。如果你不攻击猎物,到时死的就是你自己。人家不都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吗?你是为了维持生命而杀生,不会有人责怪你的。”
  “……嗯。”
  “所以用不着担心会害死猎物,下手的时候更不必迟疑。不管你杀了谁,都不会有同伴责怪你,我们反而会认为你是个有能力的大人呢。”
  “意思是我可以杀人吗?”
  “没错。”辰巳微笑。“你享有杀人的特权。”
  正雄感到全身颤抖不已。
  “……可是我们不能袭击认识的人吧?”
  “为什么?我们没有这种顾忌。尤其是血缘关系。你已经苏醒了,苏醒与否的特质是会遗传的,我想大概跟体质有关吧。家族当中只要有一个人苏醒,其他成员也几乎具有苏醒的体质。所以你大可放心的袭击家人吧。只要能够增加同伴的数量,你想攻击谁都可以。”
  “可是……假设有个很讨厌的人好了。我应该不能因为只是讨厌他,就把他当成猎物吧?”
  “为什么不行?反正就算你不攻击,那个人也会死于其他同伴之手。”
  正雄瞪大了双眼,脑海里浮现出夏野的身影。可以杀了他,可以让他永远消失。一想到这里,正雄顿时感到博巳不应该死那么早的。
  兴奋的感觉从内心不断涌出。将正雄的勇气推向最高峰。
  “怎样?想试试看吗?”
  辰巳温柔的语气打动了正雄。
  “……嗯。”
  正雄的回答让辰巳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真是个好孩子。”
  6
  (门前、境松松尾、静。)
  夏野一边听着CD。一边坐在床上削木头。他在门前并没有认识的人,无论怎么搜寻脑中的记忆,就是想不起松尾静这个名字。更伺况对方还是个小学生,夏野实在不知道她造访这里的理由。
  (‘哥哥’……)
  那名自称松尾静的少女表示“哥哥等一下也会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夏野总觉得她口中的“哥哥”。就是在本桥鹤子的坟前遇见的那名神秘男子。这种想法并不是全无可能,毕竟对他们来说,夏野是发现重大秘密的证人。所以非死不可。
  不管松尾静到底是谁,她所肩负的任务可说是再明显也不过了。
  她表示有急事找夏野,同时也提出要在家里等夏野回来的要求,当父亲开门让她进来的一刹那,就等于是邀请她进入家中。松尾静自己获得邀请不够,甚至还替她的“哥哥”取得了进入家中的门票。
  房间里的光源只有台灯和CD音响。一旦打开日光灯,房间就会变得灯火通明。这在外头的黑暗之中格外引人注目。为了不让自己威为黑暗中的唯一焦点,夏野决定将日光灯关闭。
  夏野籍着微弱的光线削出一块长约五公分的木片。与先前削好的十公分木片接在一起,做出一个粗糙的十字架。问题是这种东西真的有用吗?
  (这是信仰的问题。)
  信仰不够虔诚的话,手持十字架也没有用。偏偏夏野完全没有宗教信仰,手边唯一的法器就县小惠下葬那天父母寨碍塞给他的怫殊,除此之外找不出任何足以当成护身符的物品。
  早知道就应该躲到小保家,夏野不由得暗自埋怨。不过那个小女孩很明显的是冲著自己而来,夏野也不好躲到武藤家,将小保拖下水。更何况武藤家已经有人牺牲,这就证明了那户人家已经挡不住他们,因此夏野更不能连累小保。
  反覆思量的夏野以铁丝将两片木片绑在一起。即使简陋了一点。
  也总比什么都没有要来得好。现在躲在家里或是待在外面,对夏野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窝在房间里面虽然有墙壁保护,不过夏野并不了解对方到底是怎样的生物,即使躲在钢筋水泥的屏障之后,也丝毫不能大意。
  夏野想起残留在双手的感觉,一棍敲昏那个神秘男子(‘哥哥……’)的触感。男子有一副结结实实的肉体,夏野不觉得对方会化成一陈轻烟钻进房内,更不可能直接穿墙而入。手中的触感非常实在。不容许夏野做出如此想像。一想到这里,夏野就觉得或许水泥墙壁真的可以发挥阻隔的功效。甚至连门锁都能阻挡对方的入侵。问题是他不可能将整间屋子的对外出口全部封死。
  窗户以月牙锁锁上,可是房门却没有锁头,只能将暖桌倒过来顶在门板上。然而夏野不敢指望这能收到多大的效果。玄关的门已经上锁了,通往工坊的门也紧紧的锁上,可是夏野却管不到主卧室的对外窗户。自从搬到这个村子以来,父母亲就舍弃了紧闭门户的习惯,后门以及好几扇窗户甚至已经好几年没上过锁了。
  明天一定要想办法把家里的锁全部换新,夏野心想。就在这个时候,窗外传来有人以手指轻扣玻璃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夏野吃了一惊。声音不很朋显,对方似乎有所顾忌。
  夏野并不感到特别恐怖,只是觉得该来的终于来了。不过他的胆子也没大到走上前去推开窗户的地步。坐在床上的夏野动也不动,直盯着书桌前的窗帘,他很想知道如果自己一直不理不睬,对方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敲击玻璃的声音持续不断。夏野继续保持缄默,这时从窗外传来对方摇晃窗子的声响。摇了几次发现徒劳无功之后。声响嘎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对方蹑手蹑脚的离开窗边的脚步声。
  夏野吁了口气。转而倾听家中是否传来不寻常的声响。他竖着耳朵想寻找后门被打开的声音、以及从走廊传来的脚步声,然而却一无所获,反倒是外头的脚步声又回到窗边了。脚步声走近窗边,敲了甜窗户,然后又远离后院。这时夏野清楚的听见后门被打开的声音。严格说来夏野并不是听到后门开启的声音,而是室内外的温差所形威的气流吹动家具的声响,让他知道有人把后门打开了。
  竖起耳朵的夏野搜寻家中的声响。老房子的杂音特别多,走廊当然也不例外,不过夏野却没听见对方穿过走廊的脚步声,反倒是进人后院的脚步声再度传来。看来对方似乎对于从后门入侵感到十分的犹豫。
  敲击玻璃的声音再度响起。夏野紧靠着身后的墙壁,动也不动。
  过了没多久。他听到有人在窗外说话。
  夏野往前探出身子,听到一个压得极低的嗓音正在呼唤自己能名字。声音非常微弱,听不出来是男性还是女性,不过夏野却觉得耕种语气十分熟悉。
  ——夏野。
  说话声再度从窗外传来,夏野觉得应该是小保。声音的语气十分亲呢。好像是哪个好朋友在呼唤自己。除了小保之外,实在找不出第二个答案。
  夏野战战兢兢的走下床。窗外的人似乎发现夏野站了起来,敲击玻璃的声响立刻停止。
  “……是谁?”
  “是我。”压低嗓门的回答。夏野从对方的语气当中听到一丝亲切感。窗外的神秘访客不是陌生人,而是跟夏野十分熟稔的某个朋友。
  夏野拉开窗帘。玻璃窗就像是一面昏暗的镜子,反射出房间里的一景一物。混杂在台灯的灯光之下的。是外头漆黑的夜色,以及近在咫尺的树林。
  视野的角落出现一个白色的物体,很明显的是一只男性的手。看来有人正蹲在窗户下面。将前额贴在玻璃窗往下一看,只能勉强看到神秘访客的一部份身体。
  夏野重新把十字架拿在手上。对方一直蹲在窗户下面,夏野不敢随便将十字架放下。如果他真是朋友,为什么要躲躲藏藏的?若对方真是小保,一定会立刻站起来催促他把窗户打开。夏野的心中浮现一丝不安,喉头便住一团不吐不快的异物,却怎么也无法作声。不祥的预感在脑海中逐渐聚集,眼看着就要成形。
  敲着玻璃的那只手。看来十分寻常、想必一定非常温暖的大手。
  正弯曲着指节敲击窗户。
  “……是谁?”
  “是我。”低沉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夏野缓缓的伸出手,打算将月牙锁打开,心中却有一个声音警告自己千万别这么做。夏野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将自己关进房间之前,似乎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忘了做,一件若有似无摸不清形体的大事。夏野的直觉告诉自己,如果这个时候将窗户打开,形体难辨的错误就会立刻成形。
  卡噗一声打开了月牙锁,夏野立刻将手缩到背后。窗外的人并没有起身。夏野将十字架藏在身后,以另一只手打开了窗户。
  就在他一手撑在窗台上,探头出去打算询问对方的身分时。大手突然抓住自己的手腕。亟欲挣脱的力量与拼命往外拉的力量互相碰撞的那一瞬间,窗外的神秘访客不由得站了起来。他连忙甩开夏野的手,然后以双手遮住自己的脸。
  夏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窗外的人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逃离后院。
  被抓住的手腕。宛如冰窖般的体温。举起双手之前的那一瞬间,惊慌失措的脸孔。
  “……阿彻……”
  夏野想也不想的转身将当在门口的暖桌推到一旁,急急忙忙的走出房间。朝着位于走廊尽头的后门跑去。后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
  夏野随便套了双鞋子,推开后门直冲后院。
  风声和露气占据了门外的世界,在夜色的妆点之下,更是显得阴森。
  夏野朝着人影离去的方向一路追去,心想这就是答案。
  四处蔓延的死亡。恶鬼接触的人难逃死神的召唤,最后变成恶鬼重新复活。既然他们夺走了阿彻的生命,阿彻的死而复生自然也不会令人惊讶。这就是夏野一直在寻找的答案。不,应该说是试图忽略的真相。
  他不愿去思考这个问题,也不肯相信这就是事实。如果是小惠或是其他人,夏野还觉得可以接受,可是他万万想不到竟然会是阿彻。
  离开后院的夏野看到一条了无人烟的道路横躺在面前,玄关的小灯照亮了掩埋在庭树之间的前院,以及低矮的石墙。庭院的大门开了一条小缝,迄今依然微微晃动。
  拉开大门。夏野走上道路左顾右盼。没几盏街灯的道路十分昏暗,左右两端都消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放眼望去,夏野看不见半个人影,也听不见任何脚步声,只有夜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在耳边响。
  夏野一边喘着气,一边打量四周,直到呼吸调匀了之后,才重重的叹了口气。
  ——阿彻。
  一定要阻止不断蔓延的死亡,让村子恢复往日的平静。虽然明白这是一项艰难的任务,夏野却深信到时一定会有办法解决。只要有了什么关键性的发现,一定可以结束这场恶梦。之前的夏野真的对未来充满希望,然而现在的他却不这么认为。
  没有人可以阻止这一切,整件事已经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夏野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悲观,然而双手鲜明无比的触感,却让夏野不得不悲观了起来。
  (……怎么办?)
  接下来该怎么做?真的有解决事情的方法吗?焦虑感从夏野的心中浮现,跟绝望的感觉紧紧结合在一起。
  带着疲惫的心灵以及近乎虚脱的身体,夏野转身朝着家里走去。
  关上大门走近玄关,才发现玄关的大门已经被自己从里面上锁了。叹了口气的夏野朝着后院走去,内心觉得自己的行为真是蠢到极点。主卧室依然一片黑暗,看来刚刚的骚动并未惊动熟睡中的父母,这是夏野唯一感到欣慰的地方。
  弯进后院的夏野并未发现树林的阴影之下躲着一个人。人影蹑手蹑脚的走出树林,缓缓的伸出两只手,夏野却毫不知情。
  不知道是谁抓住夏野的领口,将他拉倒在地。对方虽然伸手撑住背心,生怕夏野跌伤了,然而勒住颈子的手臂、捂住嘴巴的手掌、以及凑近打量自己的脸孔,却都冷得令人直打哆嗦。


  第六章
  1
  十月十二日,伊藤郁美沿着村道快步的往北走。通过外场部落。
  正要进入上外场的交界处,就是清水园艺的所在。清水园艺没有店面,除了屋子后面一大片的田地,以及挂在大门前亳不起眼的招牌之外,看起来就跟普通的住家没有什么两样。如今这块招牌已经被花圈遮蔽,花圈之下的大门口披挂着黑色和白色的布条,大门前还看得到“忌中”的字条以及白色的灯笼。没错。清水家的人正在替清水佑办丧事。
  郁美好不容易才从人群当中挤了出来。进到屋内的她发现屋子里到处都是檀香的味道,以及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
  “年纪轻轻就走了只是个高中生而已呢……”
  “前阵子才刚死了父亲……”
  “裕美也真可怜,以后就要跟没有血缘关系的公公住在一起了。”
  “她不是要回娘家吗?”
  “说也奇怪,好像没看到娘家的亲戚。”
  “连同班同学也没来呢。”
  环视四周的老妇人一看到郁美的身影,立刻闭上了嘴巴。郁美毒不在乎的接受众人异样的眼光,直接朝着怫檀的方向走去。黝黑的棺木安置在佛檀前方,清水佑的母亲裕美以及祖父雅司颓然的坐在一旁。
  “还请节哀顺变。”
  郁美说完之后,又往两人靠近了一些。清水雅司抬起头来,一张老脸难俺讶异之情。他斜着脑袋打量郁美,脑中不停的思索眼前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敞姓伊藤。接到令孙不幸过世的消息,说什么也得赶来唁才行。”
  “啊……那可真是不敢当。”
  “令孙只是个高中生而已,真是令人惋惜。”
  雅司闻言。立刻低头不语。坐在一旁的裕美转头看着郁美,眼神十分哀戚。
  “听说令郎在夏天的时候才刚过世而已,没记错的话,好像叫做隆司。”
  “嗯……”
  看到眼前的老者心痛不已的模样,郁美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
  “令孙是被令郎带走的。”
  “或许吧。”
  “清水先生。我是说真的。变成恶鬼的隆司从土里爬出来。将令郎带走了。”
  “什么?”雅司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隆司的葬礼大草率了,也难怪他会不高兴。现在的和尚除了会数钱之外,根本就什么也不会,更别说是好好将死者引导到西方极乐了。而且供奉的做法也不对,这样子只会让死者感到怨恨罢了,所以隆司才会十分不悦。从土里爬出来将令即带走。”
  雅司呆坐在地上,睁大了双眼看着郁美,脸上挂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原本在佛坛四周议论纷纷的村民也顿时静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当然知道。听不懂吗?这种仪式一点意义也没有,那些和尚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当初就是叫佛寺来办法事,所以才会惹得隆司生气。再不好好供奉的话,连清水先生跟媳妇都会被带走。”
  雅司的老脸涨得通红,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
  “你是什么人?跑到这来做什么?”
  “我是好心来警告你的。隆司已经死而复生,成为恶鬼了。”
  “胡说八道。”
  “要不然村子里怎么会死那么多人?”
  雅司为之语塞。
  “隆司才刚去世没多久。现在又轮到令孙,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答案很简单,那就是被隆司带走的。当初好好供奉隆司的话,他也不会从土里爬出来了。”
  “给我滚!”
  听到雅司怒不可遏的斥骂声。郁美有种碰了一鼻子灰的感觉。
  “哼!我可是好心来提醒你们,居然用这种态度来对待我。看来你也是个不明事里的老顽固。”
  郁美冷冷的看了雅司一眼,将视线移到坐在一旁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裕美。
  “你有什么打算?回娘家也没用,隆司会跟过去的。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你了。不想死的话,最好现在就采取对策。”
  “你给我少说两句。”
  有人从背后抓住郁美的手腕。转头一着,村迫米店的宗秀正恶狠狠的瞪着郁美。
  “清水先生才刚刚遭逢不幸,这种话亏你也说得出来。就算是在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郁美大剌剌的正面接下责难的眼神。
  “对了。你家里也死了不少人嘛。”
  宗秀问言为之一怔。孙子博巳才过世不久,么儿正雄也跟着走了,还真应验了。祸不单行”这句古谚。
  “你这颗顽固的脑袋再不知变通的话,家里的人以后还有得死呢。”
  “听你在放屁!”
  宗秀口头上虽然惊得很过瘾,心中却浮现出孙女的影子。为了阻止郁美再继续胡言乱语,宗秀抓着她的手,将她住门口推去。
  “这里是唁死者的场所,不是让你大放厥辞的地方。”
  将郁美推出门外之后,宗秀立刻把拉门关上,可是内心却感到一阵疙瘩。他到底急着想把什么关在门外,就连宗秀自己也不知道。
  郁美冷冷的看着关上的拉门,嘴里哼了一声。一群不明事理的老顽固。无妨,反正时间会证明一切,到时你们就知道谁才是对的了。转身一看,郁美发现自己的身后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
  “你们自己也小心一点。”
  丢下这句话之后。郁美头也不回的走出屋外。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婆婆从后面追了上来。
  “你说那些话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郁美停下脚步。距离老婆婆身后数步之远,还跟着几个老人家。
  他们是跟来看热闹的,不过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不安。
  “你觉得我会大老远的跑到这来说笑话吗?只可惜没有人肯相信。就算说破了嘴也没用。”
  “这也怪不得大家。你的说法太过匪夷所思了。”
  “那我问你好了。如果不是恶鬼干的好事,还会是什么原因?”
  老婆婆刻意避开郁美的目光,显得有些心虚。
  “你知道自从入夏以来,村子里死了多少人吗?自己仔细想想吧。治丧互助会总共办了几场丧事?你自己又参加了几场葬礼?除了认识的人之外。还有没有听说过住在哪里的什么人也死了?有没有在路上碰到不认识的送葬队伍?”
  几个老人顿时沉默不语。
  “村子里一连死了这么多人,你们觉得正常吗?如果觉得理所当然。我倒怀疑你们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了。”
  “这……可是……”
  “清水家也是一样。做爸爸的死了,七七四十九日都还没过,儿子也跟着死了。当初替隆司办葬礼的治丧主委也好不到哪去,孙子的头七都还没过,儿子也莫名其妙的过世。你们觉得这种情况算正常吗?”
  一群老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反驳郁美的说法。
  “他们都是被恶鬼抓走的,兼正的那间屋子就是整件事的导火线。”
  几个老人不由得朝着西山的方向看去。秋高气爽的晴空衬得西山一片翠绿。
  “可是……未免太牵强了点……”
  “你们觉得两件事没有关系吗?自从建村以来,村子里一直保持土葬的传统,却也从未听说过有人死而复生的。恶鬼一定是被那些人唤醒的。他们本来就是恶鬼,要不然又何必整天紧闭门户。生怕被别人看到似的?”
  说到这里,郁美以鼻孔看着那些老人家,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屑。
  “不信就算了,我也不奢望你们会相信。反正村子里还会死一大堆人,以后你们就知道了。到时就算跑来找我,我也是爱莫能助。”
  不可一世的郁美转头就走,将一群面面相榇的老人丢在身后。她的高谈阔论虽然前后矛盾,却没有人敢站出来指出不合理的地方,毕竟这属于第六感的范畴,不是理论所能解释的。村子里最近的确处处透露着古怪,没有人敢断然否定郁美的言论。
  在场的老人家无奈的摇摇头,三三两两的回到清水家,其中却有几名老者向其他人探听郁美的来历。知道那个疯婆子是住在水口的伊藤郁美之后,老人们将这个名字牢记在心中,就好像是得来不易的护身符一样。
  2
  放学回来的小昭换好衣服之后,离开家门朝着山里走去。他头也不回的爬上林道,一路朝着本桥家的墓地走去。再次走进墓地的确需要一点勇气,不过现在天色尚明,而且远处还传来若有似无的马达声。好像有人正在山里工作。
  在天色以及马达声的鼓励之下,小昭大着胆子踏进墓地。夏野说的没错,本桥鹤子的坟墓已经恢复原状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面向卒塔婆的右边……”
  左右张望的小昭走到卒塔婆的面前,低下头看着右边的地面。三颗白色的小石子映入眼帘,刚好排成一个边长三十公分的正三角形。
  小昭轻拍胸口,吁了一口气。白色小石依然留在原地,这就表示坟墓并未遭到破坏,躺在地下的死者将永远长眠,不会死而复生。当然。前提是尸体还安安稳稳的躺在棺材里面。
  “老大真是厉害。”
  眼见四下无人,小昭忍不住出言赞叹。几颗小石子就成了简单又好用的警报器,他不由得佩服夏野的智慧。即使那些人真的前来掘坟。也不可能注意到坟土之上的这三颗小石子。
  “他又是小薰的救命恩人。”
  小薰受到袭击的时候,夏野挺身而出救了她一命。当时小昭吓得全身无法动弹,若不是夏野及时搭救,那个神秘人袭击小薰之后,接著一常会对自己下手。
  确定三颗小石子还在原地之后,小昭意气昂扬的离开墓地。仿佛完成了什么伟大的任务似的。他一股作气冲下山脚,脸上浮现出得意的微笑。看看坟墓有没有被挖掘的痕迹虽然称不上什么丰功伟业,小昭却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就好比当初他拖着小薰一起躲在树林里监视桐敷家一样。
  夏野到沟边町的高中上课去了,太阳下山之前未必赶得回来。事实上这阵子的日落时间大概是在下午五点半左右,夏野根本没有赶回来的可能。所以小昭自告奋勇的接下监视墓地的工作,夏野也表示同意。除此之外,夏野还不断叮咛小昭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天黑之后千万不能上山、不可以在墓地逗留、确定坟墓安然无恙之后就要立刻离开,这都让小昭有种身负重责大任的感觉。更何况夏野最后还加上一句“靠你了”,更是使得小昭飘飘然了起来。一想到自己能够替夏野做些什么,小昭就感到无比的荣耀。
  带着完成任务的满足感,小昭踏着轻快的脚步回家,刚好碰到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小薰。
  “回来啦?”小薰将爱犬拉布从狗屋里牵出来。“情况怎样?”
  “一切正常。”小昭的鼻子翘得老高。
  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小薰开口问道。
  “……坟墓呢?”
  “已经恢复原状了,不过老大做的记号还在原地。”
  小薰吁了口气,带着拉布朝着公民馆的方向走去。小昭原想跟着姊姊一起去遛狗,转念一想又跑回家中,跟坐在餐厅里的母亲打声招呼。
  “我跟小薰要带拉布出去散步。”
  “什么小薰不小薰的,要叫姊姊。”母亲还是那句老话。“晚饭之前要回来。”
  “知道啦。”
  “得了吧,你根本没放在心上。”
  母亲高分贝的斥责让小昭的眉头为之一皱,他不能体会母亲为什么总是在状况外。每天在意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正重要的大事却又视而不见,小昭有时真的很怀疑母亲是不是不知道轻重缓急这四个字该怎么写。
  “好好好,会在晚饭之前回来啦。对了,我不在的时候,可别让陌生人进到家里来。”
  “你早上就已经说过了。如果有人来找你的话,就请对方改天再来不是吗?”佐知子说完之后,将桌上的报纸叠好。“小昭。你是不是跟谁打架了?”
  “才没有呢。”
  转身跑出屋外的小昭突然觉得这种说法也可以成立。没错。的磺是跟别人打架,他们的敌人已经出现了。
  小薰和拉布站在路旁看着小昭跑过来,姐弟两并肩朝着公民馆走去。
  “跑回家做什么?”
  “提醒老妈别让陌生人进来。”
  “真是够了。”小薰念了两句。“你到底要提醒几次才够?这下子妈妈不起疑也才奇怪。”
  “不多提醒几次的话,老妈一下子就忘了。在她的心目中。衣服洗了没有可是比我们说的话还要重要呢。”
  “嗯,有可能。”小薰点点头。
  “老大特地打电话过来,就表示这件事非常重要,所以我才会三番两次的提醒老妈。”
  “结城……”小薰沉吟半晌。“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打那通电话。”
  “大概是突然想到吧?”
  小昭对自己的说法也没什么信心。夏野的模样十分诡异。小昭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他是不是问我们有没有访客?”
  “嗯。”
  “或许给城家里有访客吧?”
  “有可能。”小昭看着小薰。
  “这种事情当面问老大不就知道了?”
  “说的也是。”小薰点点头。小昭说得没错,直接问夏野就知道答案了,可是小薰却无法解释涌上心头的那股不祥之感。
  姐弟两带着拉布走向公民馆的广场。几个小孩子带着足球正打算离开,偌大的广场空荡荡的,看不到几个人影。
  最近到这来的人好像愈来愈少了,小薰心想。以往的这个时候,一定会看到好几个小孩子追着足球又跑又跳的,这阵子却很少看到这幅景象。更不用说是太阳下山之后,还赖在球场迟迟不肯回去的孩子了。说到这里,这阵子母亲似乎也已经厌倦每天叮咛姐弟两在晚饭之前回来,小昭总是不停的抱怨吃晚饭的时间愈来愈晚了。
  最近村子里特别冷清。这种感觉在傍晚的时候特别强烈。小薰和小昭挑了张长椅坐了下来,发现偌大的广场只剩下姐弟俩而已。望着空无一人的广场。小薰不由得胆怯了起来。
  松开手中的缰绳,拉布一如往常的在无人的广场上漫步。它抽动着寻头到处嗅来嗅去。似乎正在寻找合适的方便场所。
  好不容易等到夏野姗姗来迟,四周早已笼罩在夜色之中。脚步蹦跚的夏野看来有些意志消沉。他将书包随手往长椅一扔,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老大。石头还在原地。”
  小昭迫不亟待的报告成果。夏野嗯了一声,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十分疲惫。
  “结城,你还好吧?”
  “……没事,睡眠不足而已。”
  然而除了疲惫之外,夏野的神情很明显的颇有心事。
  “昨天怎么了?”
  听到小薰的关心,夏野似乎吓了一跳。
  “什么怎么了?”
  “你昨天不是突然打电话给小昭?”
  “我已经交代老妈不要让陌生人进来了。”
  小昭的神情十分得意,却换来小薰的白眼。
  “你给我安静一点——结城,为什么要打那通电话?昨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夏野没有回答。双手撑着脸颊的地一直看着地面,薄暮之中的衷情十分灰暗。
  “……嗯。”
  等了好一段时间。夏野才肯回答。只见他抬起头看着小薰,神情有些落寞。
  “我问你,如果清水——”话才说到一半,夏野又低下头去。“算了。当我没说。”
  “你想说什么?”
  夏野摇摇头,苦笑不语。
  “小昭。自己小心一点。入夜之后千万不要出来走动,傍晚出门的时候,最好在身边带点防身道具。”
  “球棒可以吗?”
  “都可以,总比什么都没有要来得好。还有,最好随身带着十字架,不过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效。”
  “嗯。”小昭点点头,表情十分认真。
  “老大决定要怎么做了吗?”
  夏野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幽幽开口。
  “……没什么好怎么做的。总得等到周末才行。”
  “这几天都不采取行动吗?”
  “怎么行动?放学回来之后,天都快黑了。”
  “是没错啦,不过放任不管似乎不太妥当吧?”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反正你再继续监视坟墓。然后注意有没有才刚下葬的尸体。如果有办法知道最近村子里有谁过世。那就好多了。”
  “我倒有一个主意,不如我们把小惠的尸体不见的事情告诉她的父母吧。”
  “这个点子我也有想过,不过你打算怎么开口?总不能把我们去挖掘清水的坟墓、结果发现没尸体的事情老老实实的说出来吧?”
  “嗯,说的也是。”
  “还是寄一封匿名信?”小薰略事思索。“不如写一封信给小袁的父母,就说坟墓里面什么也没有好了。”
  小昭瞪大了双眼看着姊姊,脸上露出无法置信的表倩。
  “不行啦,这样子他们一定会以为是谁在恶作剧。”
  “或许吧。不过一连收到好几封的话,多多少少也会起疑吧?”
  “会吗?我很怀疑。”
  “那就寄到他们不得不起疑为止。”
  “时间拖太长了。搞不好他们还没起疑,我们就已经被揪出来了。”
  “说的也是——”小薰叹了一口气。
  “我们能做的事实在有限,而且平时还得去学校上课呢。看来这件事还是得交给大人处理才行,一定要想办法让村子里的大人产生怀疑。”
  小薰转头看着夏野寻求支持。却发现夏野低着头瘫在椅子上。
  “……你还好吧?”
  “老大,身体不舒服吗?”
  “……睡眠不足而已,刚刚不是才说过?”
  夏野连头也不抬一下,声音更是沙哑得可怕。
  “不要紧吧?”
  夏野抬起头来,向表示关心的小昭点点头。
  “对不起。我先回去了。”夏野撑着身子勉强站起来。突然袭来能晕眩让他脚步蹒跚。
  “老大,你还好吧?”
  小薰连忙叫拉布回来。
  “拉布。我们回去了。小昭,你送结城回家好了。他看起来好像徊疲倦。”
  “不必……我没事。”
  “那怎么行。都已经在冒冷汗了呢。小薰,我们走吧。”
  说完之后,小昭立刻拿起夏野的书包。小薰牵着拉布,走在两人的前面。
  女孩子的唤门声再度响起,结城有种回到昨天的错觉。正在下周的小梓也皱起眉头。似乎跟结城有同样的感觉。
  小梓快步走向玄关。却被结城抢先了一步。打开玄关的大门,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昨天的女孩。”个年约十五岁左右的少女正上气不接下气的站在门外。
  “请问是结成的父亲吗?”
  结城点点头,内心感到一阵不悦。他并不是对眼前的少女感到反感,而是仿佛昨日再现的景况令他想起当时的不愉快。
  “结城地——呃……请跟我来。”
  少女看来有些手足无措,却无法消弭结城内心的不悦。
  “你是谁?”
  “敞姓田中,是结城——呃,夏野的朋友。”
  “没听过这个名字。”
  结城的回答让少女露出受伤的神情,不过她立刻指向身后。
  “结城他走不动了,请马上跟我过来。”
  结城皱起双眉。少女先一步走出大门,指向道路的一侧。半信半疑的结城跟在少女的身后走了一小段路,赫然发现穿着制服的儿子就倒在路边,身旁还有个跟着一只狗的少年。正在打量着瘫在地上的夏野。
  原来是真的,结城心想。他一个箭步冲到夏野的身边。牵着狗的少年顿时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
  “老大的身体好像不太舒服。我们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家,所以才送他回来。想不到才走到这里。去大就走不动了。”
  结城架着儿子的手臂,打算将他拉起来;夏野却挣脱父亲的搀扶,赖在地上不肯起身。
  “……哪里不舒服?不要紧吧?”
  “……我的头好昏……”
  “先站起来再说。”结城将肩膀顶住夏野的腋下,硬生生的将他架了起来。少年将狗链以及书包交给少女,走到另一边支撑软瘫在父亲背上的夏野。几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回玄关,母亲小梓正一脸忧心的站在门口。
  “怎么回事?”
  “不太清楚。好像是贫血。”
  技着儿子坐在玄关门口的结城心头闪过一丝阴影。不会这么朽吧?清水以及武藤的脸孔顿时浮现脑海。
  小梓将夏野的鞋子脱下。结城打算再度架起儿子的时候,却见夏野无力的摇摇手。
  “不必,我自己走。”
  结城假装没听到儿子说话,不发一语的将夏野搀扶起来。他以眼神示意小梓将夏野扶进房间,才刚踏入房门,夏野就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没事吧?”
  “……没事……真是够了。”
  “哪里不舒服?”
  结城凝视着儿子的脸孔。夏野的皮肤本来就白皙,如今更是看不到半点血色。
  “只是头晕而已。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已经持续一个星期了。”
  “一个星期?”
  夏野点点头,神情十分诡异。
  “我马上请尾崎院长过来。”
  “不用了。没那么严重。”夏野说话的时候虽然有点喘不过气,语气倒是十分平静。“这阵子晚上总是无法入睡。”
  结城一直盯着儿子苦笑不已的脸庞。尾崎敏夫之前说过什么?贫血、感官麻痹、与外界沟通困难。就好像生病的人不是自己似的。结城依稀记得这似乎是最大的特征。
  “身体虽然不舒服,却没办法静下心来休养。……这阵子发生太多事情了。”
  “太多事情?”
  “嗯……比如说阿彻。或是村迫家的正雄。每次只要一静下来,就会想到他们两个,看来我大概也凶多吉少了。”
  结城吁了口气。儿子并没有出现先前敏夫所说的那些症状。夏野的身子虽然虚弱,却跟之前的病例相差甚远。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结城心想。这阵子夏野的举动的确十分诡异。今天一大早起来。赫然发现家里的门窗全都销得紧紧的,夏野也承认那是他的杰作。也难怪儿子会有这种举动。结城心想。夏野年纪轻轻的就遭受跟亲朋好友生离死别的痛苦。而且过世的人都是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同学。也难怪他的心情会大受影响。或许这种打击所造成的内心创伤。远远超过夏野本人以及结城的想像吧。
  “真的不看医生?。
  “嗯。我会试着睡睡看。“
  “还是请医生看一下比较好吧?”
  “今晚再睡不着的话。我就去看医生,然后请医生开药给我。”
  要不然喝点老爸自酿的白葡萄酒也行,夏野打趣说道。听到儿子说的玩笑话,结城也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还早得很呢。”
  关上电灯走出房门之后,小梓正以不安的神情打量着夏野的房间。
  “怎样?”
  “好像是晚上睡不着的样子,看来阿彻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啊……”小梓愣了一下,旋即点头赞同。“说的也是,他跟阿彻的感情那么好。”
  “嗯。我想应该没什么大碍,他自己也说今晚再睡不着的话,赫要去看医生。”
  “那就好。”小梓松了口气。
  夫妻俩回到走廊之后,发现那两个孩子还站在玄关,脸上难掩不安的神情。结城没看到两人带来的那只狗,却听到门外传来小狗细纽的撒娇声,大概是绑在外面吧。
  “谢谢你们。真不好意思。”
  “结城还好吧?”
  “好像是睡眠不足的样子。对了,请进来坐一下吧。”
  两个孩子对看两眼,向邀请他们的结城点头示意之后。一前一后的走上玄关。
  “你刚刚说你姓田中是吗?”
  “是的。我叫做田中薰,这位是我的弟弟小昭。”
  “夏野的同班同学吗?”
  “不是,我比他小一岁。小惠——清水惠才是他的同班同学,我是小惠的儿时玩件。”
  “你认识清水?”
  “嗯,我母亲和小惠的母亲是好朋友。清水家跟我们住得近,教跟小惠年纪又差不多,从小就玩在一起。”
  “原来如此……小惠发生了那种事,真是令人遗憾。”
  少女不由得低下头。
  “总而言之。还是要谢谢两位。”
  结城招待这对姐弟吃点东西之后。就请他们回去了。闲聊之际,两人表示他们是在遛狗的时候巧遇夏野,聊天的时候发现夏野的身体不舒服,所以才决定送他回家,想不到夏野居然倒在半路上。言谈之间,小薰显得跟夏野十分熟稔,小昭更是称呼夏野为“老大”,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夏野虽然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融入村子的打算,结城却发现儿子在不知不觉当中还是在村子里面找到自己的归属。
  才刚走出结城家的玄关。小薰和小昭同时吁了一口气。别看小昭平常喜欢说大话,其实他是个怕生的孩子,面对大人的时候更是孤儡得紧,所以小薰只好将客套交际的工作一肩扛下。对于一个中学三年级的女孩子来说,这可是一份十分吃力的工作。
  小薰拾起拉布的狗链。带着弟弟准备回家。
  “小薰。”低头不语的小昭突然出声。“你觉得老大会不会有事?”
  “当然不会,你没听结城伯父说吗?”
  “嗯……伯父说老大只是睡不着而已。”
  “他在跟我们见面之前,精神就已经不太好了,伯父说是因为好朋友过世的关系。小惠刚走的时候,我也是一样好几个晚上睡不着呢。”
  “嗯。”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阵子村子里的每个人好像都有类似的遭遇。亲朋好友之中,总有几个不幸过世。”
  话才刚说完,小薰顿时发现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越原先的想像。
  她不明白村子里的大人为什么都不愿意正视这个异常的现象。
  “结城伯父一定不知道小惠的事情……还有我们那天碰到的神秘男子……”
  小薰回想起夏野惨白的脸庞。
  “……就这样而已吗?”
  听到小昭的这句话,小薰顿时露出不解的神情。
  “你是指什么?”
  “老大昨天为什么要打那通电话?为什么要问我们有没有访客?你不是说那代表了老大的家里有客人吗?”
  “嗯。”
  “会不会是小惠又出现了?”
  小薰露出惊恐的眼神。
  “……别说了。”
  “老大的身体不舒服。你不觉得有点不对劲?如果不是小惠,就是那个在墓地攻击我们的人”
  “不要说了!”
  小昭抬起头看着姊姊。
  “你去找老大的爸爸时,我亲眼看见的。”
  “看见什么?”
  “老大的脖子。”小昭指着自己的颈部。“老大蹲在地上的时候,我看得一清二楚,就像是被蚊子盯到的痕迹。老大的脖子上面有两个伤口。”
  小薰呆立当场。
  “……你骗人。”
  “一定是有人来找老大报仇,所以老大才会打电话要我们提高警觉。小薰,我们该怎么办?”
  小薰紧握着手中的狗链。小昭的恐惧不难理解,问题是小薰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3
  敏夫抬头看着墙上的时钟。已经晚上十点多了,静信还是没有消息。昨天在树林中分手之后。敏夫就一直没见到静信。
  昨晚静信要敏夫给他一点时间,还说他要好好的想一想。每思及此。敏夫就难忍心中的不耐。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而且现在村子里只有敏夫和静信两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他们不赶紧采取行动,还能指望谁来阻止这场惨祸?今天下午,门前的田茂广也被送进医院。他是田茂定市的孙子,还只是个高中生而已,敏夫一看就知道他也是受害者之一,连检查都免了。感染范围不断的扩大,静信的优柔寡断着实让敏夫为之气结。
  如果对村子的处境视而不见,甚至不将村民的死当成一回事,那倒也无话可说;然而静信一心一意想要拯救村民,临到行动之前却又为之退缩,真是叫敏夫急得直跺脚。他能体会静信内心的抗拒,然而这很明显的是二选一的问题,实在没有第三种选项。
  敏夫不时抬起头看着时钟,心想今天干脆休息一天算了。疲劳感遍布全身,举手投足之间总是件随着难忍的酸痛。自从入夏以来,自己就一直不眠不休的坚守岗位。偶而休息一天也是应该的。敏夫之所以会有这种消极的想法,一方面是静信的态度让他感到十分气馁,另一方面也是束手无策的旁徨使他想要逃避一切。敏夫十分焦虑。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采取什么对策。现在敏夫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挖掘继秀司之后不幸死亡的牺牲者清水惠的坟墓,然而他却不知道谈么做有什么意义,先从节子下手,或许还比较实际一点。唯有斩断异变的源头,才能遏止感染的扩大,因此必须事先在节子的遗体钉上木桩。以防止她死而复生。可是节子才刚过世没多久,而且生前还跟敏夫在医院里面相处一段时间,一想到要在交情颇深的患者身上——即使已经变成冰冷的尸体——钉上木桩,敏夫十分怀疑自己是否下得了手。
  (他们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如果能够解开这个疑点,说不定就可以找到对付他们的方法。敏夫衷心盼望只要在遗体注射药物、抑或是毒物。就能阻止他们死而复生。如果注射药物没用,也要找出一种让敏夫在验尸的时候能够悄悄执行的方法。钉木桩绝对不可行。村民习惯在人殓之前由近亲替死者擦拭遗体,而且死者下葬的时候都会换上白色蓑衣,一旦在遗体上面留下伤口,绝对会被丧家发现。
  (看来不是小惠。就是节子了。)
  敏夫透过窗帘看着窗外的景色。外头一片漆黑。即使不会跟那些人狭路相逢,这种时间独自出门也实在危险了点。
  吁了一口气之后,敏夫站了起来。他决定先到节子的坟前瞧个究竟。即使疲倦的肉体早已发出想要休息的讯号。内心的焦虑却迫使敏夫忽视生理的渴望。
  套上运动夹克后,敏夫走出房间。朝着医院的方向前进。深夜外出需要一些工具,那些东西都放在医院的准备室。就在敏夫打算推开通往回廊的大门时,孝江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你要出去?”
  敏夫含糊的点点头。
  “这阵子你几乎天天往外跑,到底都跑到哪去了?”
  “我……我去出诊。”
  “不全都是为了出诊吧?”
  敏夫干笑了两声,打算就这样蒙混过去,孝江却以严厉的眼神示意他走回来。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妈……”敏夫原本想说他在赶时间,等到回来再说,孝江却劈头打断他说话。
  “叫你过来,就给我过来。”
  敏夫不由得在内心暗叫不妙。这时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恭子从寝室走了下来。睡眼惺忪的她看看孝江。又看看敏夫,似乎在责怪两人不该打扰她的清梦。
  “敏夫,你先进来再说。”
  敏夫心不甘情不愿的点点头,朝着一脸疑惑的恭子看了一眼,乖乖的跟在孝江的身后走进客厅。
  客厅后面的书斋就是孝江的房间。父亲还没过世之前。孝江就独自一个人住在这里。
  “坐下。”孝江指着榻榻米上的和式椅。一脸无奈的敏夫只得依言坐了下来。孝江一边泡茶,一边以审问犯人的语气开口问话。“你刚刚想去哪里?”
  “……佛寺。”
  “昨晚呢?”
  “也是佛寺。昨晚刚好是三巨头的会议。”
  “你少骗我,昨晚田茂先生才打电话过来。”
  敏夫暗叫不好。孝江将盛满热茶的杯子推到敏夫面前。
  “你该不会瞒着我在村子里面乱来吧?”
  “妈。”
  敏夫为之哑然。“在村子里面乱来”是孝江自创的暗喻,意思是在质问敏夫是不是跟村子里面的女人发生关系。这似乎是孝江不可碰触的禁忌。打从敏夫上高中的那一天开始,孝江就不厌其烦的耳提面命。
  “没那回事,我真的是去找静信谈事情。这阵子可能有召开三巨头会议的必要。不过还没知会田茂先生。”
  “田茂先生在电话中提到下外场新开了一问诊所,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原来是这件事。敏夫不由得叹了口气。
  “嗯。知道。”
  “兼正的家庭医师有来打招呼吗?”
  “目前还没有,过一阵子可能会来吧。”
  “你打算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又不能不准他开业。”
  “医师公会知道这件事吗?”
  “不太清楚。已经好一阵子没连络了。”
  父亲生前十分注重同业之间的来往。在医师公会里面也拥有丰富的人脉,不过敏夫却不喜欢将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交际。事实上敏夫早已被排除在散居各地的开业医师所组成的网络之外了。现在的他只跟愿意接受转诊病患的医院保持联系,要不就是偶而跟毕业于同一所医学院的学长学弟通个电话,完全不认识其他在地方上开业的医生。
  “你打算就此默认?村子里面不需要两家医院,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吧?兼正的家庭医师好歹也该明白先来后到的道理。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样迳自开业,这未免也太自中无人了。想在尾崎家的地盘上开诊所。就要乖乖的照规矩来。”
  敏夫又叹了口气。
  “还是那句老话,这件事与我无关。”
  “怎么会没关系?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明知村子里已经有间尾崎医院,却还明目张胆的另开一间诊所,这不是摆明了在讽刺我们力有未逮?”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本来就忙不过来,最近的病患人数早就超过医院的负荷了。江渊医师肯在这里开业。我感谢他都还来不及呢。”
  说到这里,敏夫不由得一怔。桐敷家应该就是尸鬼的巢穴没错,江渊有可能不是他们的同伴吗?当然不可能,说不定他也是死而复生的尸鬼。一个尸鬼在村子里开起诊所,背后的动机十分耐人寻味。
  前往求诊的患者多半会成为他们的牺牲者。走出诊所的时候,恐怕个个都是脸色苍白目光无神吧?敏夫不难想像这种画面。若非如此,难道他们还有其他目的?
  孝江兀自喋喋不休,敏夫却半句话也听不进去。
  他们搬来了——入侵了。之前他们一直安安静静的窝在那栋豪宅,如今却开始主动出击,这到底代表了什么?
  之前敏夫只知道他们来到了外场,却从未思考过他们为什么要大老远的搬到这个小村子。大费周章的将那栋豪宅移建过来,照理说应该有什么特定的目的才对。江渊的开业是否也是其中一环?他所肩负的任务又是什么?
  “敏夫!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面对孝江的斥责,敏夫完全不想理会。他很想听听看静信的意见,不过今晚似乎走不出家门了。莫名的焦虑袭上心头,不断增加的死者——牺牲者。说不定整件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越敏夫和静信的想像,如果不及早采取行动,恐怕会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4
  夏野独自屏息躲在黑暗之中。枯草的气味从四面八方传来,房间里面昏黄的灯光穿过木莓的枝芽。在黑暗之中不停的摇曳。
  山村的夜晚总是特别寒冷,弥漫着晚秋气息的树林,令人感到格外的寂寥。夏野拉紧运动夹克的衣领。手中握着枞木削成的木桩。这根木桩原本要用在本桥鹤子身上。如今却无法达成使命,只能静静的躺在夏野的怀中。
  夏野从父亲的工坊偷了一把木槌和一根木桩,这就是他身上唯一的武器。蹲在草丛里的他不停的变换姿势。让发麻的双腿略事休息,仔细观察着夜色之中的一举一动。
  当手表的指针过了午夜两点的时候,夏野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走进后院。一条黑色的人影缓缓的走了进来。人影刻意放轻脚步。蹑手蹑脚的走近点着台灯的窗边,然后在窗户下方蹲了下来,观察房间里面的动静。过了一陈子之后,人影朝着窗户伸出手臂。
  即使四周笼罩在夜色之中,习惯黑暗的双眼依然清楚的辨识出人影的特征。躲在草丛中的夏野看着这条熟悉的人影低着头伸出手臂敲打玻璃窗的模样,内心不由得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感慨。
  躺在武藤家大厅的阿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空壳,根本不是夏野所熟知的“阿彻”。那只是徒具阿彻的外表、却失去阿彻内涵的“物体”。讽刺的是,如今蹲在自家窗前的人虽然不是真正的阿彻,却与夏野脑海中对“阿彻”的记忆完全吻合。
  人影一连轻叩了好几次窗户,然后以低沉沙哑的声音呼唤着夏野。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夏野马上站了起来。
  “……我在这里。”
  阿彻立刻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十分惊恐。仿佛遇见了不该见到的人似的。
  夏野一边用脚试探四周的地形,一边怯生生的后退。枯萎的杂草在夏野的践踏之下,纷纷传出清脆的断裂声。窗户之下的阿彻动也不动的看着正在往后退的夏野,仿佛中了定身术一般。
  夏野一路往后退去。眼看着他退了两步、三步之后。阿彻才站了起来朝着树林的方向走去。脸上挂着毅然决然的神情。眼看着阿彻就要走进树林。夏野立刻拿出口袋中的武器。
  “……这对你有没有用?”
  阿彻顿时露出畏惧的神情。夏野不知道阿彻的神情代表了他真的惧怕这种宗教的象征、抑或只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动作时所产生的正常反应。夏野继续往后退。阿彻有些犹豫,却还是往前踏出一步。夏野加快了脚步,阿彻也追了上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愈来愈接近。这时夏野又举起手中的十字架,阿彻立刻停下脚步。同时还露出嫌恶的神情。这种东西的确有用。夏野心想。至少可以让对方感到不快。
  夏野爬上山坡。每当阿彻逼近时,他就举起手中的受难十字架,如此一来阿彻就会停下脚步,再度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就这样重复了几次之后。夏野发现举起十字架的次数似乎愈来愈频繁了。
  前方有一块没有树林的空地。夏野一口气冲上山坡。穿过这块还不够资格称之为广场的空地,一直跑到空地另一头的树林之后,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这里跟自家有一段距离,家人应该听不到声音才对。
  靠在树干上喘了几口气。阿彻的身影才在空地的另一端出现。他远远的停下脚步,似乎对夏野手中的十字架有些忌讳。
  “这种玩意你也会害怕?”
  夏野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的鼓动无法平息,身体也是燥热无比,夏野却觉得全身上下都在冒冷汗。伸入怀中的手紧紧的握着自制的木桩,木槌就挂在自己的腰间。
  “不过就是两根木条绑在一起而已,这种玩意你也会害怕?”
  “……夏野。”
  “不要叫这个名字,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阿彻的表情有些复杂——应该有些复杂。在昏暗的夜色当中,夏野看不清楚阿彻脸上的表情。
  “看到这玩意有什么感觉?还是说你在没死之前,就对这玩意没什么好感?”
  “……夏野。”
  “不要叫这个名字!”’
  夏野将手中的十字架丢了出去。匆忙之中却失了准头。十字架掉在离阿彻不远处的草地上。
  “不要学阿彻的口气说话,你已经不是阿彻了。”
  夏野双手握着木桩,微微弯曲的膝盖似乎随时准备扑上去。夜里的露气冻得双手直发抖。
  阿彻转头看着消失在夜色当中的十字架。然后又回过头来看着夏野,表情十分萧索。
  “我……”
  阿彻才说了一个字,就闭上了嘴巴,往前踏出一步。失去十字架的夏野已经完全没有阻止对方的能力了。
  “你……你告诉了谁?”
  “什么?”
  “我的事情。”
  “谁都没说。”
  “嗯,那就好。”阿彻似乎松了口气。
  “你打算要袭击我?”
  “……我也是不得已的。”
  阿彻缓缓的爬上山坡。
  “我不攻击你,小葵他们就会遭到袭击。上面的人命令我来攻击你,黎明之前得回去报告任务成果。”
  “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还要受人使唤?”
  “……没错,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我只是整个组织最底层的小喽罗罢了。”
  阿彻停下脚步。
  “都怪你这个人太好管闲事,所以才会惹得那些人不高兴。广泽高俊是被你打昏的吧?”
  “那个人也跟你一样?”
  阿彻点点头。
  “现在还不到公开秘密的时候,你却跑去掘坟,这当然犯了那些人的大忌。就算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也应该藏在心里别说出来才对。
  碰到高俊的时候,如果你立刻落荒而逃的话。或许那些人还不会觉得怎样,想不到你居然一棍子打昏高俊,这么一来他们当然不能放过你。”
  说到这里,阿彻又往前踏出一步。
  “如果你从此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他们也不会怎么样,偏偏你却想要消灭他们,对他们不利。猎人是他们的头号大敌,所以你非死不可。”
  夏野紧握着手中的木桩。站在山坡上的阿彻近在咫尺。他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进入了夏野的攻击距离。
  “所以你就甘心当他们的打手,接受他们的使唤?现在的你跟没死之前的你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没错。”
  “开什么玩笑。”
  夏野举起手中的木桩。就算拿在手中的是其他武器,他也不会有所迟疑。
  “只要被你咬上一口。我的生命就结束了。所以为了保护自己,我只好对你不客气了。”
  阿彻停下脚步。
  “既然要来找找。为什么不把自己打扮成吸血鬼的模样?”
  殴打高俊的触感重新回到夏野的双手。良知凌驾在理智之上,占据夏野的心头。可惜身边没有手枪。可惜身边没有足以让对方毙命的工具,可惜身边没有一扣板机就能远远的杀死对方的武器。
  “……这样子叫我怎么下得了手?”
  夏野做不到。即使手中拿着凶器,他也不忍心杀害对方。如果对方是个敌人,就算要将对方五马分尸,夏野觉得自己应该狠得下这个心才对。然而站在面前的敌人看起来跟自己同样是个人类,夏野说什么也下不了手。不可伤害同类的良知让夏野拒绝采取任何行动。更何况对方显然具有人格,生前又是自己的好朋友,夏野实在无法刻意的去伤害他。
  “你真是个善良的人。”
  “这不是善不善良的问题,我真的很害怕!那么恐怖的事情。我根本做不来!”
  即使今天出现的人是小惠。夏野照样下不了手。就算是本桥鹤子。结果也是一样。明知高俊是死而复生的死者,夏野的理智却让他无法当场了结对方。他连想都不愿意想起,打从心底的排斥。无条件的畏惧。主动的规避。
  “重新复苏的死者”——夏野亲身感受到这份恐怖。阿彻生前是夏野的好朋友。接获死讯的时候,夏野还表心期盼这只是个玩笑。希望老天爷不要夺走他的生命,让他重新活过来。如今他又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夏野怎忍得去下心去伤害他?除非对方生前跟自己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除非对方早已丧失之前的人格、只是一具。死而复生的尸体”。
  当对方依旧拥有先前的人格,就永远无法成为敌人。同样的理论也能套用在所有“复活的死者”身上,因此夏野绝对无法成为猎人。
  既然无法成为猎人,就只能乖乖的成为牺牲者,中间的差别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夏野颓然的坐倒在地。阿彻以手掌轻抚他的后颈。夏野对这个抚慰的动作十分熟悉,不同的是现在阿彻的手掌凉得跟夜晚的露气一样。他将前额靠向眼前的胸膛。没有温度,没有声音,这具躯体早就被虚无占据了。
  5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山头。今晚不见照亮树梢的月亮,微弱的星光被阻挡在黝黑的树林之外。阿彻快步走在树林中,仿佛在逃避什么似的,一个小小的身影紧跟在后。
  “又没有告诉他?为什么?”
  沉默不语的阿彻爬上山坡。跟在身后的孩子以高亢的童音破口大骂。
  “我非报告上去不可,辰已先生一定会很生气,到时你的父母亲以及兄弟姊妹都会被带到山入。”
  “……夏野不会说出去。”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昨天晚上你也忘了告诉他。亏我之前还提醒过那么多次!”
  熟悉狩腊的老手必须带着尚未进入情况的生手出任务。直到生手能够独当一面为止。将阿彻与小静分在同一组的人。就是小静口中的辰巳。小静今年十一岁,往后也将永远是这个年纪。她看起来虽然是个小女孩。手上的牺牲者却比阿彻要多出好几倍之多。小静并不认为她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反而对自己的狩猎能力不输给大人这点,感到无比的骄傲。
  “我不是告诉过你,一定要好好的告诉他才行吗?看来你根本将我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你一定要告诉他这只是一场梦,否则他一定
  阿彻心想小静只是个孩子,下起手来才能亳不犹豫。她凡事都以大人的意见为主,藉由袭击猎物的行为来获得大人的肯定。甚至是大人的褒奖。这是她心中被扭曲、却又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对于十一岁的小静来说,袭击猎物就像是在玩一场游戏。
  “现在马上回去告诉他,否则辰巳先生一定会责怪我的。他一直要我好好的带领你,我可不想让他失望。”
  昨天晚上,阿彻袭击了夏野,慌乱之中却忘了对牺牲者做出暗示。当时的阿彻一心只想逃离现场,把夏野带回给城家之后,就急急忙忙的离开了。直到跟小静会合、听到小静问他成功了没有之后,阿彻才赫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他一定把这件事说出去了,说不定那些人正在商量该怎么收拾你呢。”
  “夏野不会说出去。要说出去的话,昨天早就说了。更何况就算他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你敢保证吗?你所犯下的错误可能会连累大家呢。等到天亮之后,说不定全村的人都知道这件事,然后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木桩等着我们自投罗网。这种责任你担得起吗?所以我才千叮咛万叮咛,提醒你一定要记得告诉他。”
  阿彻不语。继续加快脚步。小静勉强跟在身后,嘴里还是不停的唠叨。 ‘
  阿彻当然了解这么做的危险性。昨晚是过大的冲击让他忘了这么做,今晚阿彻却是故意不做。阿彻还是不忍心将牺牲者变成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傀儡。做出暗示固然会让夏野闭口,却也会让这个好朋友失去先前的人格。
  “我要把这件事跟辰巳先生报告。请他把你的家人都带到山入。”
  阿彻只能保持沉默,脑海中浮现出那座监牢的模样。
  囚禁祭品的监牢,被众人抛弃、静待死神降临的牺牲者。阿彻实在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家人落得那种下场。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自己会向辰巳先生解释。”
  阿彻弯着腰爬上山坡,走上蜿蜒的山路。一辆没开大灯的车子从西山的南边一路开来,超过了走在路旁的阿彻和小静。
  走了一段时间,两人来到北山与西山的交界处。三三两两的人群从村子的方向走来,逐渐往这里聚集。
  那些人都没带着手电筒。却毫不犹豫的分开草丛爬上山坡。其中有独自一人行走,也有两三个人并肩而行,每个人都快活的高声谈笑。当初下山的时候,大家都不愿开口说话,只听得到他们在树林里钻动的声响;回程时的众人却仿佛吃错药一般的兴奋莫名。
  在一片喧闹声中。唯独阿彻默默不语。面色凝重的地快步往前走去。仿佛打算逃避众人的目光,以及小静的责难。


  第七章
  1
  节子的葬礼结束之后两天,也就是十月十三号的上午十时左右。
  丸安木料厂的安森德次郎在安森厚子的搀扶下,来到尾崎医院。
  “自从节子婶婶去世后,德次郎叔叔就变得孤零零的一个人,于是我们就轮流过去照顾他。不过自从葬礼结束之后,他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刚开始我们以为是丧妻之痛让他意志消沉,后来发现好像愈来愈严重,所以才想请院长诊断看看。”
  听完安森厚子的说明。敏夫点点头。一样的症状。从血液检查的报告看来,正处于初期症状与中期症状的交会点。敏夫在心中暗自盘算,推断德次郎大概已经受到两、三次的袭击了,而且非常有可能是从节子死亡之后开始的。
  “带到处置室。”敏夫对清美做出指示。“乳酸加生理食盐水一千毫升,十五分钟。”
  “导尿管呢?”
  “十八G。”
  即使周围忙威一团。德次郎依然没有反应,反倒是身旁的厚子难掩心中的不安。当敏夫插入导尿针的时候,德次郎也只是稍微皱了皱眉头,除此之外看不到其他表情。
  “节子她跟我说过。”敏夫一边进行处置,一边试着与德次郎交谈。“她说她梦到奈绪回来找她,还说奈绪可能是来接她的。当时我就告诉节子,千万不能有这种消极的想法。”
  话才刚说完,德次郎立刻有了反应。
  “奈绪……我也见到她了……”
  德次郎的表情显得十分幸福。
  “梦见奈绪吗?”
  德次郎点点头。除了点头之外,没有其他反应。
  “千万不能有这种想法。”敏夫说完之后,转头看着厚子。“我看还是让他住院比较好。”
  厚子还来不及回答,德次郎就抢着插口。
  “我不要。”
  “德次郎?”
  “我不住院,死也不要。我要守着佛桌,哪里都不去。”
  厚子虽然表示佛桌由自己来打扫就好,德次郎却依然坚持己见。
  “节子当初也住院。结果还不是一样没救?我平常还有工作,住在医院里面太浪费时间了。”
  敏夫不由得皱起眉头。让他感到刺耳的不是这些话的内容。而是德次郎说话的口气。通常病情演变到这种阶段。患者都无法清楚的表达内心的意思。多半都是任凭摆布的态度居多,要不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如今德次郎却清楚的表示他不愿意住院,这点让敏夫感到十分不解,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更是有如背诵台词一般的诡异。
  敏夫很想问德次郎这是否出自他的本意。抑或是其他人奈绪要他这么说的。要不是厚子和护士还在身边。敏夫真的打算这么一问。
  “节子的不幸是本院的疏忽,我愿意在此至上最高的歉意。不过德次郎真的有住院的必要,否则很难进行适当的治疗。不管怎么说,还是请住个两天吧。两天之后如果还是想回家的话,我也会尊重患者的意思。”
  只要设法隔离两天,德次郎应该就会恢复意识了。可惜敏夫的如意算盘落空,德次即依旧坚持不肯住院,即使敏夫说破了嘴皮,他也毫不领情。无计可施之下,厚子只好请他暂时住到丸安木料厂,可是德次郎也坚持不肯离家。既然他这么坚持,两人也不便继续勉强。敏夫只好开些点滴的补充液以及补血剂之后,就让厚子带着德次郎离开。
  “德次郎不会有事吧?”
  清美显得十分担心。敏夫随口敷衍几可,就走进了准备室。考虑了一会才拿起话筒。响了三声之后。光男接起了电话。
  “敞姓尾崎。静信呢?”
  “正在做法事。请问有什么事吗?”
  “能不能请他忙完之后,立刻拨个电话给我?就跟他说安森家的德次部病倒了。”
  “德次郎先生病倒了?不要紧吧?”
  “看来似乎要紧得很。我劝他住院治疗,他却怎么也不肯答应,所以才想请静信试着说服他。要是说什么都不愿意住院。我也想请静信帮个忙,让德次郎晚上睡得安稳一点。你只要这么说,静信就会明白了。”
  光男听得一头雾水。敏夫却以现在正是看诊时间为由挂上了电话。
  德次郎不肯住院,说什么都要待在家里,敏夫却认为这不是他的意思。恐怕是有人要他这么说的?看来节子的住院似乎对他们造成不小的困扰。如果他们的集团意识这么强烈,往后来看诊的病患恐怕都会拒绝住院。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敏夫以为是静信打来的电话,拿起话筒之后,却听到一个女性焦急不已的声音。
  “呃……我是下外场的前田。”
  “前田?岩老家吗?”
  “是的。”女子回答。她就是前田家的媳妇元子。
  “有什么事吗?”
  “外子的情况不太对劲。”元子刻意压低音量。“倒也没什么明显的症状,就跟我公公一样,看起来好像有点贫血……”
  敏夫点点头。
  “立刻把他带到医院来。”
  “可是……”元子有些迟疑。“恐怕不太方便。”
  敏夫这才想起元子的婆婆登美子对医生没什么好感,结果害得延误就医的岩老不幸死亡。倔强的她反而从此对敏夫深恶痛绝。
  “婆婆的关系?”
  “外子也是。”电话中的元子叹了口气。敏夫能够了解元子的苦衷。
  “你先生今天有没有上班?”
  “没有,我拜托他请假一天,待在家里休息。”
  “好的,我下午过去一趟。”
  “麻烦院长了。”
  元子松了口气。将电话挂上,内心对体谅自己苦衷的敏夫十分感激。放下电话的元子朝着客厅张望。婆婆登美子到田里工作。丈夫阿勇正懒洋洋的躺在客厅的榻榻米上面。元子请丈夫到房间去睡,阿勇却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在婆婆的面前,元子半点地位也没有,就是阿勇今天的请假,也是她趁着受美子出去工作的时候拉着丈夫的手求来的。不会开车的元子根本不可能带着丈夫到医院看诊,敏夫的善体人意让她感到十分温馨。
  元子走进客厅,端详丈夫的脸孑L。阿勇看了元子两眼,旋即懒洋洋的闭上眼睛。
  “……中午吃稀饭吧。”
  “我不饿。”
  阿勇的回答十分简短,十分低沉。
  “可是……”
  “一两天不吃饭。又死不了人。”
  元子叹了口气。无论是苍白的脸孔或是说话的语气,都跟当时的岩老一模一样。
  (难道……)
  元子摇摇头,试图摆脱内心的不安。
  阿勇跟严老不一样,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还好医生下午就会来看诊了,绝对不能让公公的悲剧重演。
  (千万不要带走阿勇。)
  元子不愿意想像失去丈夫的生活。加奈美的身影突然浮现心头,让元子感到不寒而栗。
  (千万不要……)
  元子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她俯视着阿勇的睡姿,试图找出看不见的敌人到底在哪里。
  2
  “谢谢您。真是感激不尽。”
  竹村源一向静信深深一鞠躬。源一在外场的商店街经营一家五金行。今天刚好是妻子第十三年的忌日。
  两人从正殿一路走向餐厅准备用斋,期间源一频频向静信致谢,同时也提到这阵子村子里所发生的一连串怪事。
  “真不知道村子里中了什么邪,前几天清水家的孩子也才刚过世而已。”
  静信转头望着身旁的源一。
  “清水家?哪里的清水家?”
  “园艺所的清水,清水雅司。”
  “清水隆司不是今年夏天就已经——”
  静信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源一频频瑶手。“不是儿子,是孙子。名字叫什么来着……唔……好像是小佑吧?”
  “清水的孙子也去世了?”
  “就是说啊,昨天才举行葬礼。儿子死了不说,现在连孙子也跟着去世。雅司老爹一定很难过。好好的家就只剩下他和媳妇两人。可是我听说连媳妇也在昨晚回娘家去了。其实雅司早就料到媳妇迟早还是会回娘家,只是想不到居然会挑在孙子葬礼结束之后的当天晚上。这年头人情如纸,说来还真是倍感凄凉。”
  静信低下头去。不发一语。他跟雅司之间并不是完全没有交情可言,不过清水家并非寺院的信众。之前静信为了理清清水降司生前的行踪。曾经造访过雅司,记得他当时十分同情媳妇和孙子的遭遇,还说等到孙子考上大学离开村子之后,独自留在村子里的媳妇一定会很寂寞。如今宝贝孙子还来不及上大学就溘然长逝,雅司和媳妇内心的悲痛是可想而知的。
  (而且还是在葬礼结束之后的当天晚上离开。)
  或许雅司的媳妇真的只是回娘家也说不定,不过村子里有太多的人在夜里消失了,源一捎来的讯息不由得让静信起了疑心。
  内心一阵绞痛。静信至今依然无法下定决心猎杀尸鬼。对他而言,猎杀尸鬼无疑是将重新复苏的死者再度杀害。然而悲剧不断的蔓延,一想到成为牺牲者的隆司和小佑、以及惨遭丧子之痛的雅司、甚至是回到娘家的媳妇,静信就觉得现在不是逃避的时候,同时也为自己的妇人之仁感到无比羞愧。
  “或许这也是老天爷替他们安排的命运吧,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愿,也只能乖乖接受。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村子里的人还是不习惯请葬仪社来处理后事。”
  静信有些不解。若有所思的他没跟上对方的说话,一时之间不了解源一指的是什么。发现静信的狐疑之后,源一顿时恍然大悟。
  “副住持不知道吗?村子里开了一家葬仪社呢。婶婶。你说是吧?”
  源一转过身去,看着身后的竹村多津。经营文具店的多津是源一的婶婶。
  “前一阵子听说有人要在村子里开一家葬仪社。现在应该已经开幕了才对。”
  说到这里,多津眯着双眼眺望中庭,不再理会两人。
  “上外场最靠近山脚的地方,不是有个叫做广兼的木工厂吗?那里只剩下一个老婆婆而已,木工广也早就已经关门了。”
  “嗯……”
  “后来老婆婆被亲戚送进养老院,那里也就变成无人居住的空屋。不过前阵子却有人在那里大兴土木,还挂上外场葬仪社的招牌。婶婶,是不是这样?”
  源一又回头看着多津。面无表情的多津点点头,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婶婶可是村子里的万事通呢。”源一笑道。“原来副住持不知道这件事啊?既然要在村子里开葬仪社。我还以为他们会来跟副住持打声招呼呢。”
  “言重了。”静信的回答十分含糊。村子里的大事小事并非都得经过寺院同意才行,不过这件事却让静信起了疑心。这阵子搬离村子的人不胜枚举。村子里的空屋就像掉齿的梳子一样不断增加。如今有人搬了进来,还在村子里开了家葬仪社,这个不寻常的现象让静信感到浑身不自在。
  目送源一走进餐厅之后,静后回到办公室。这阵子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连用餐时间都得挪出来处理事情。
  走进办公室的静信看到光男在桌上留下的字条。一看到敏夫的名字,静信顿时有点心虚;然而将字条的内容读过一遍之后,静信不由得皱起双眉。安森德次郎发病了。
  静信拿起话筒拨电话到尾崎医院,同时下意识的用眼角余光扫视四周。办公室里面没有空荡荡的,外面的走廊也不见半个人影。
  接起电话的人是护士聪子。静信表示想请敏夫听电话之后隔了好一阵子,话筒的另一端才传来敏夫的声音。
  “敏夫,德次郎地……”
  “同样的症状,绝对错不了。恐怕已经进入第二天,或是第三天了。除此之外,德次郎也梦到奈绪回来找他。”
  静信沉默不语,他很明白敏夫的弦外之音。印象中静信才在告别式以及葬礼的时候见过德次郎,当时他就已经发病了吗?不过在那种哀戚的场合本来就理应保持沉默,即使神情有些恍惚。也是大家所能理解的。因此静信虽然觉得当时的德次郎已经出现初期症状,却也不敢百分之百的肯定。一想到这里,静信不由得感叹于这种疾病的棘手。
  “我已经做了必要的处置,不过他说什么也不肯住院,直嚷着要回家。我不知道这是德次郎自己的意思。抑或是受到控制之后所说出的呓语,只知道依照以往的病例来看,德次郎的表达能力似乎太过于清晰。而且他说话的语调十分不自然,好像在背诵台词似的,我想后者的可能性应该比较高。”
  “嗯……”
  “所以我想请你试着去说服他,跟他聊聊也行。如果他还是坚持己见的话,也要请你设法让他不要梦见那些怪梦。”
  静信点点头。
  “……我尽力而为。”
  “除此之外。我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今天什么时候有空?傍晚吧?等一下还要去拜访德次郎。晚上再过去找你好了。”
  “那就拜托你了。”说完之后,敏夫挂上电话。静信放下话筒,看着墙上的行事历。跟往常比较起来,今天的工作显然少了许多。下午三点有一场法事,静信打算趁着这个空档前去拜访德次郎。
  换上便服的静信四处寻找光男或是美和子的身影,打算告诉他们自己要出去一趟。却发现脸色大变的光男从走廊的另一头飞奔而至。
  “副住持,可找到您了。”
  “怎么回事?”
  “老住持他……”
  静信不由得心头一震,脸上的血色尽失。难道父亲出了什么事?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静信顿时呆立当场,却只见光男朝着自己招招手。
  “老住持他说什么都要出门。请副住持去劝劝他吧。”
  静信顿时松了口气。
  ——出门?”
  “是啊。我替老住持送午餐过去的时候。提到德次郎先生的身体似乎不太舒服。对了,副住持有没有看到我写的字条?”
  “看到了,我正打算前往安森家探望一下。”
  光男点点头。
  “结果老住持就说要亲自去探望德次郎先生的病情。老住持跟德次郎先生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也难怪会担心老朋友的病情。可是老住持自己也卧病在床,实在不方便出门。所以我就建议老住持打个电话过去问候就好。结果老住持竟说不带他去的话,他就算用爬的也要出门。”
  静信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这一点都不像信明的作风。在静信的印象里,父亲颇为内敛自制。向来不会为难周围的人。
  不管怎么说。还是跟着光男到偏房看看情况吧。
  “不要无理取闹。”还没踏进房门,静信就听到美和子沉痛的声音。“光男去叫静信了,你先等静信来了再说。”
  走进病房一看。准备走下病床的信明正与打算阻止他的美和子扭成一团。美和子一看到静信,顿时松了口气。
  “爸,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要去、探望、德次郎。”
  信明的语气十分坚定。
  “怎么突然想去探望他?”
  “不为、什么。光男说德次郎、身体不舒服、所以我、要去探望他。”
  “探望德次郎当然可以,不过爸爸的身体不是也不舒服吗?”
  信明似乎感冒了。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咳嗽,而且还伴随着轻微发烧。
  “不碍事。”信明的声音十分沙哑,好像随时都会咳嗽。
  “爸,不要这么任性。德次郎的身体不太舒服,这个时候去探病的话,不但反而会把感冒传染给他,搞不好还会加重爸爸的病情。反正又不急在一时,等到感冒痊愈之后再去吧。”
  “不行,非去不可。”
  静信明白父亲的顽固是来自表达能力的不足,然而现在就连他的语气都充满了老人家的一意孤行。静信从未看过父亲这么坚持的模样,不由得轻轻的叹了口气。
  “好吧,我带您去好了,请先多穿几件衣服。刚好我也正打算要去拜访德次郎。”
  静信的妥协终于让信明紧绷的表情缓和下来。他朝着忧心冲仲的美和子点点头,示意她将轮椅准备好。
  信明和德次郎已经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两人之间虽然不是特别亲呢,却一直维持着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也难怪信明一听到德次郎身体不舒服之后,会直嚷着要去探病。然而信明自己也是手脚不便的中风患者,静信还是觉得父亲的坚持似乎有些勉强。
  信明与德次郎的会面真的是名符其实的“淡如水”。德次郎的脸色奇差无比,套句敏夫的口头禅,“事不关己”的神情非常明显。老朋友推着轮椅前来探望,他也没有特别的表示,脸上既看不到高兴的神情,也没有显露出丝毫的不耐。当静信表示父亲坚持前来探病的时候,德次郎也只是微徼点头而已。另一方面。信明看到德次郎冷漠的表情之后,也是坐在轮椅上不发一语。两人的会面感觉就像是诀别一样,说不定父亲已经料到德次郎时日无多,所以才特别前来道别的吧。
  “回去吧。”信明的语气十分无力。将父亲送上车之后,静信又独自一人回到德次郎的床边。
  “德次郎先生,还是请您住院治疗吧。”
  话才刚说完,一直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已模样的德次郎就像大梦初醒似的,以坚定而又中气十足的口吻大声说出“不要”两字。
  “可是您的病情这么严重,连起来喝个水都很不容易呢。”
  “我不住院,死也不要。我要守着佛桌,哪里都不去。”
  “可是……”
  “节子当初也住院。结果还不是一样没救?我平常还有工作,住在医院里面太浪费时间了。”
  静信顿时脸色一沉。德次郎的口吻让他有种背诵台词的感觉。
  “既然如此。”静信直视德次郎的双眼。“不如将床铺移到佛桌前面吧,相信节子和干康一定会很高兴的。”
  德女郎看着静信,神情十分讶异。
  “您不是要守着佛桌吗?这样子也比较方便。”
  “嗯……说的也是。”
  静信点点头,请前来照顾德次郎的安森厚子进来。他将德次郎要搬到佛桌之前的意愿告诉厚子,同时也请厚子帮忙。佛桌打扫得一尘不染,上面还插满了鲜花,想必是出自厚子之手。
  静信双手合十,在佛桌之前上香。他不确定这么做有没有效果,不过还是拿了张怀纸包住香灰,趁两人不注意的时候塞进枕头下,然后在德次郎的手腕挂上佛珠。除此之外,静信还在面向廊缘的书斋安置一尊佛像,同时也不忘在桌上摆上一本摊开的般若心经。
  “请您一定要坚强,千万不可以自暴自弃。”
  告别德次郎的静信跟厚子打声招呼之后,就迳自回到车上。坐在车子娌的信明正以安详的神情等着静信回来。
  “让您久等了。”
  “节子和干康都是同一个模样吗?”
  坐在后座的父亲以严肃的眼神盯着后视镜中的静信。
  “……是的。”
  “同样的症状正在村子里蔓延?”
  “……我想应该如此。”
  “嗯。”信明点点头。
  “您想说什么?”
  “没事。”信明的回答十分简短。只见他意味深长的点点头,随即闭上双眼。
  3
  “有人在吗?”
  小昭站在玄关前面大声唤门,过了一会之后,小梓走了出来,边将双手的水珠擦拭在围裙上面。
  “原来是你啊,欢迎欢迎。”小梓露出微笑。
  “老大的情况还好吧?”
  小昭的问题让小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是来探望他的吗?我想他应该还在睡吧。”
  “那就别吵他了。”一旁的小薰接口。“一点小意思,还请笑纳。”
  小薰将装着果冻的袋子交给小梓。
  “进来坐坐吧。” ’
  小昭和小薰谢过之后,走进了玄关。走在前面的小梓带着两人走向夏野的房间。
  “那孩子好像还是睡不着,昨天晚上还一个人跑出去散步呢。”
  “散步?三更半夜的时候?”
  “就是说啊。”小梓摇头苦笑。
  “直到天快亮了才回来。我问他去哪里,他说他睡不着,所以跑出去散步,然后就睡得跟死猪一样。不过我看他既没发烧,也没有哪边特别不舒服的,应该不是感冒才对。”
  小薰偷偷瞄了小昭一眼。将嘴唇紧根成一字形的小昭微微点头。
  “夏野?”小梓推开房门。没有回答。小梓回头看着两人,脸上露出微笑。“好像起来了,请进吧。夏野,小薰和小昭来看你了。”
  说完之后。小梓就离开了。小薰和小昭走进房间。随手将房门带上。
  “老大,你还好吧?”
  小昭一个箭步冲到床边,观察夏野的脸色。夏野的脸微微动了两下。似乎是在点头。
  “石块还在原地。”
  小昭的神情十分兴奋,仿佛在报告什么大消息似的;夏野却只是点点头而已。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两条手臂无力的垂在床边。
  “老大,你不要紧吧?”
  “嗯……不好意思。”
  看到双眼微睁、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夏野,小薰发现自己的双腿正在微微颤抖。跟小惠一模一样。孟兰盆节那天晚上的小惠,也是跟现在的夏野一样全身无力的躺在床上。
  “……是小惠吗?”
  小薰大着胆子提出问题。夏野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才摇摇头,然后又懒洋洋的闭上眼睛。
  “不是小惠?难道还有其他人?上次你打那通电话给我们的时候。是不是有陌生的访客来找你?所以你才——”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小薰立刻闭口不语。原来是小梓端了两杯茶进来。
  “喝杯茶吧。”小梓露出微笑。看在小薰的眼中却感到心痛不已。
  对事情的严重性一无所知的母亲正端详着儿子的脸庞。“脸色似乎比较好了。小薰和小昭带了果冻过来,要不要吃一点?”
  “不要。”夏野的回答还是十分简短。
  “好吧。那就算了。妈妈正在煮稀饭,晚餐的时候多少吃一点吧。”说完之后,小梓转头看着小薰。“夏野需要休息,可别坐太久了。”
  “嗯。”小薰点点头,看着小梓走出房门。她什么都没发现。满心以为夏野只是身体不舒服而已,完全没注意到事态严重。
  小薰推开托盘,将胸前的十字架取了下来。十字架上面镀了一层金属,一看就知道是制工粗糙的便宜货,小薰自己也不敢确定是否真的有用。
  小薰迟疑了一会,决定还是替夏野戴上十字架。夏野却摇摇头,露出厌恶的神情。
  “……自己留着用吧。……我已经不需要了。”
  “不要说这种丧气话。”
  “就是说啊。”小昭趁势帮腔。“我们可是遵照老大的指示保护自己,不许让访客踏进家门呢。所以老大绝对不能放弃希望。一定要好起来才行。”
  小薰将十字架的锁扣扣上的时候,小昭也将佛珠塞进夏野的手中。
  “我们三个人可是生命共同体。村子里的大人都被蒙在鼓里,如果老大走了,我们两个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是说啊。”小薰一边帮腔。一边偷偷地将护身符塞到枕头底下,然后再将破魔矢放在床头柜上面。符咒是从家里的厨房撕下来的,小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发挥效用,不过她还是将撕下来的符咒贴在玻璃窗上面。再加上小昭用铅笔做成的十字架,这就是姐弟两人昨天晚上在家里面翻箱倒柜所找出来的道具。看着这些简陋的布置,小薰不由得为自己的幼稚感到悲哀。
  夏野看着两人忙进忙出的模样。一句话也没有说。没过多久就闭上了双眼,还不时发出阵阵鼻息。小薰和小昭低着头走出房门。将托盘原封不动的还给小梓。
  “对不起。打扰了。”
  小梓露出微笑。
  “夏野有没有好好招呼你们?”
  “嗯。”小薰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这时结城刚好在走廊上出现。他愣了一下,旋即跟小梓一样露出笑容。
  “欢迎欢迎。!
  “他们是来探望夏野的。”小梓从旁说明。结城闻言,脸上笑得更加灿烂。
  “谢谢你们特地跑这一趟。那个小子起来了吗?”
  “是的,还跟找们聊了很久……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小薰说谎,然而她却不知道该对这两个状况外的大人说些什么。
  这件事不能让大人知道。一想到这里。小薰就难以抗拒掩盖真相的冲动,所以才会说出与事实相反的回答,即使是一下子就被拆穿的幼稚谎言。
  “真的吗?”结城露出微笑。
  两个孩子回去之后不久。小梓便开始准备今天的晚餐。结城不发一语的站了起来。走向儿子的房间。
  昨天夏野一夜未眠,今天大概真的累了。整个白天都睡得十分安稳。结城只要一想到,就会从工坊回到家里观察夏野的情况,儿子睡到叫不醒的模样,着实让给城宽心不少。夏野中午醒来的时候没什么食欲,却说他感觉自己舒服多了,再加上刚刚还能招待前来探病的朋友。这就表示他已经逐渐恢复了元气。
  结城敲了敲房门,朝着房内窥视。夏野还没清醒,似乎打算将这几天夜不成眠的疲劳一次补足。
  轻手轻脚的走近枕边,结城发现儿子的身旁摆了一件陌生的物品。两枝铅笔做成的十字架,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子的玩意。
  这算是一种迷信吗?歪着脑袋打量十字架的结城发现床头柜上摆着一枝破魔矢。
  “搞什么东西。”
  结城嘟哝两声。试着叫醒床上的儿子。夏野的脸色还是不太好,虽然比昨天略有起色,看起来依然带着几丝病容。结城摇摇熟睡中的儿子,夏野翻个身之后沉沉睡去,一点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儿子手中的佛珠映入眼帘,结城不由得眉头紧皱。
  (哪来的佛珠?)
  结城的心中涌现出无法言喻的不快。
  “夏野。”
  结城忍不住唤了几声,熟睡的夏野终于幽幽醒转。
  “这是什么?”
  结城指着破魔矢,夏野却一点也不感兴趣。他不知道儿子双眼的焦点到底集中在哪里,只看到夏野凝视着虚空,没过多久就懒洋洋的闭上双眼。
  “是你放的吗?”
  夏野摇摇头。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夏野,你起来。”
  夏野没有回答。勉强睁开双眼看了父亲一眼,旋即闭上了眼皮,似乎连回话的力气也没有。
  一定是太疲倦的关系,结城在内心安慰自己。夏野昨天的精神还算不错,脸色虽然白得跟张纸一样,却能够回答结城的问题,甚至还有谈天说笑的力气。儿子罹患的绝对不是“那个”,看起来之所以比昨天严重,一定是他昨天整晚没睡的关系,也有可能是招待访客耗去太多的精力,更有可能是睡得正熟的时候被吵醒的缘故。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不过这些东西又该如何解释?)
  摆在眼前的东西似乎意有所指,结城觉得这些东西的背后好像隐藏了什么讯息。
  “荒唐。”
  不可能是小梓放的。光看这个用铅笔做成的十字架,就知道一定是那对姐弟的杰作。
  “为什么?”
  结城顺手找了一会,马上发现藏在枕头下面的护身符,以及玻璃窗的符咒。
  “……莫名其妙。”
  结城并不了解正在心中酝酿的情绪到底是什么。这些东西显然代表了某种意义,却让结城感到十分厌恶。没错,村子里有一群迷信的愚夫愚妇,他们认为这一连串的惨事是恶灵造成的,甚至还有人将不知道从哪求来的护身符当成宝贝。那些人将恶灵称之为恶鬼,死后复生的恶鬼,结城绝对不容许家人跟这种迷信思想扯上关系。
  一想到独生爱子竟然牵涉其中,结城就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同时也对那两个姐弟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愤怒。他希望儿子能够融入村子里的生活,却不希望看到儿子跟着村民起舞的模样。
  结城折断破魔矢,连同其他搜出来的东西一股脑丢进垃圾桶。
  素昧平生的少女,以及那对姐弟。死亡与疾病。村子里有太多无法理解的地方了,这点让给城感到无法忍受。
  一定是睡眠不足的关系。结城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孔。在心中试图说服自己。夏野从未尝过生离死别的滋味,朋友的死让他大受打击,再加上他原本就是个好强的孩子,就算心里面再怎么难过,也不会轻易的说出来,久而久之自然问出了毛病。一定是这样没错。结城不认为儿子的病情跟村子里蔓延的怪病有关。也不希望被卷入怪力乱神的流言之中。确定儿子的房间已经恢复常态之后,结城忿忿然的走了出来。
  随手带上身后的房门,结城突然怀疑起自己生气的理由。那种感觉就像是被说中心事的狼狈,更像是不知道在畏惧什么的焦虑。
  4
  黑暗中的小女孩卷曲着身子。等待正雄的到来。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三岁大,正雄以前没见过她。前天晚上正雄向辰巳打听小女孩的身分,却只换来对方“不需要知道”的回答。
  如今辰巳打开设在大门内侧的格子们。这间被一扇崭新的木门以及格子们区隔起来的小房间,无疑是囚禁犯人的监狱。小房间位于半倾废屋的角落,原本应该是这栋建筑物的仓库,如今除了三块受潮发霉的榻榻米之外。正雄看不见任何东西。没有窗户,也没有床铺,只有一颗昏暗的灯泡白天花板垂下。一旁的水泥墙开了一个大洞,成年人必须屈膝弯腰,才能走到墙洞另一边的厕所。墙上连一块遮羞布也没有,更是强化了小房间的监狱属性。
  房间里面弥漫着一股腐臭味。榻榻米上面看得到大大小小的污渍。坐在榻榻米之上的小女孩瑟缩在房间一角。仿佛受惊的野兽。正雄在辰巳的催促之下走进房间。小女孩立刻抬起头来,却不见前天晚上的哭闹。昨晚也是如此,与其说她看开了,正雄反倒觉得是小女孩日渐衰弱所致。正雄在小女孩的身边坐了下来,无意识的以舌尖碰触自己的门牙。
  下颚两颗犬齿之间的四根门牙——中间的两根以及侧面的两根。其中侧面的两根门牙内侧各长出一颗小小的尖齿。新生的尖齿比大齿更加锐利,只要上下门牙紧紧咬合就会剌进上颚,然后口中就会弥漫着一种苦味。刺进上颚的瞬间当然会有疼痛感。然而只要苦味一出来,口腔就会像被麻痹似的失去痛觉,伴随而来的是一种微醺的快感。
  磨磨上下门牙,正雄握住小女孩的臂膀。小女孩没有挣扎。一下子就被正雄抱在腿上。正雄只觉得小女孩的身躯有点沉重,而且全身发烫,小小的嘴巴一张一闭。呼吸十分急促。小女孩似乎真的发烧了。
  前天晚上正雄准备袭击她的时候,就发现小女孩似乎有点精神不济。
  或许是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让她的健康状况亮起红灯。事实上从前天夜里一直到现在,小女孩几乎是滴水未进。
  扶住下颚,正雄将小女孩的头往后一扳。任凭正雄摆布的小女孩顿时露出雪白的颈部。小小的喉头上面有两个伤口,这是昨晚正雄留下来的。昨晚这两个伤口就像破钉子刺穿了一样惨不忍睹,今天着起来却跟蚊虫咬伤没什么两样。干涸的疮疤就位于伤口的正中央。
  正雄忍不住来回抚摸小女孩的咽喉,用大拇指轻触昨晚留下的伤口。掌心之下的体温十分烫手,正雄清楚的感受到小女孩的呼吸以及脉搏。只要稍一用力,这些生命迹象就会嘎然而止,正雄现在掌握了小女孩的性命。
  站在格子门外的辰巳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的光景。正雄以指腹多次轻触伤口之后,慢慢的贴近目标。小女孩张着一双无神的大眼。
  凝视着虚空的一点,既不挣扎也不抵抗。正雄依照辰巳所指导的要领,先以舌尖寻找脉搏的所在。发现皮肤表面有如痉挛一般的小突起之后,便毫不犹豫的一口咬住。
  上下门牙咬合的那一瞬间,正雄有种奇妙的感觉。鲜血的腥味伴随着若有似无的苦味,不断在口腔里扩散,自己的血液还是跟生前一样腥臭难闻,然而牺牲者的鲜血却是说不出来的甘甜。那不像是糖类的甜味,反倒是脂肪的鲜美,比想像中更容易入口。不过人类的鲜血略嫌浓稠,倒也不如喝水一般的顺畅。
  伤口溢出的鲜血虽然令人触目惊心,倒还不如扭开水龙头一般的可怕。吸血毕竟不比喝水。这种流速对正维来说刚刚好。
  每一次的进食都需要花上不算短的时间才能结束,小女孩在中途曾经扭动身躯,发出痛苦的呻吟。细若游丝的呻吟声仿佛象征着小女孩即将开始哭泣的前兆,不一会小女孩停止了呻吟,身体也不再扭动。当饱腹感取代饥饿的时候,舌尖已经感受不到小女孩的脉搏。正雄不由得抬起头来。
  “辰巳先生。”
  辰巳似乎从正雄的语气当中察觉异样。立刻拉开格子门走进监牢。他打量着躺在正雄怀中的脸庞,伸手触摸孩子的颈部,然后点点头看着正雄。
  “年纪太小了。早在你开始袭击之前,她的身体就已经十分衰弱。”
  正雄不由得将怀中的身躯往前一推。小女孩的躯体跌落地上,兀自流出的鲜血将榻榻米染红了一大片。
  正雄凝视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内心却不认为自己是个杀人凶手。
  在他的认知里面,小女孩只是不会动了而已。正雄之所以不觉得自己杀了人。一方面是因为小女孩的尸体十分完整,二方面是他还清楚的感受到小女孩的体温,然而最重要的关键还是在于正雄早就抛弃了吸血是危害人类的行为这种观念。
  “……害怕吗?”
  听到辰巳的问话,正雄摇摇头。
  “不会,只是有点意外而已。”
  辰巳露出微笑。
  “看来你真的很有天份。恭喜你,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同伴了。”
  正雄点点头,别了地上的尸体一眼。
  “她怎么办?!”
  “摆个几天再说,搞不好会苏醒呢。”
  “她也会死而复生?”
  “天晓得。”辰巳抱起地上的尸体,带着正雄走出监牢。“可能性应该不高,毕竟她的父母亲都没成功。”
  “她的父母亲也死了?是村子里的人吗?住在哪里?”
  “你用不着知道那么多。”辰巳关上格子门,却没将门锁扣上。
  “他们只是家畜而已,不值得你的关心。”
  房间外面是一条破旧的长廊。抱着尸体的辰巳走出房间,将钥匙挂在门旁的铁钉上面。长廊的另一端并列着好几扇铝框地窗,玻璃窗外面却是一片漆黑,原来是外头的挡雨板把整面窗户全都封死了。
  正雄不知道这栋建筑物座落何处,也从未见过建筑物的外观,因为他还不能走出这里。长廊中间有一扇门,门上有一道锁,辰已曾经警告过正雄,告诉他绝对不可以打开这扇门。所有的对外窗户都被到死,涂上黑漆。找不到足以窥视外面的缝隙。辰已并未将正雄囚禁在牢房里面,却很明显的将他视为某种俘虏。
  抱着尸体的辰巳缓缓的走上长廊,经过两扇门的面前。其中一摩门是正雄苏醒的房间。另一扇则是辰巳昨晚分配给他的地方。这里比之前的房间来得宽广,而且还经过整修,里面摆着几件家具。紧临这间房间的墙上还有另一扇将长廊一分为二的门板。
  辰巳拿出钥匙打开这扇门,示意正雄进去。
  “……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已经是我们的同伴了。”
  正雄怯生生的走出门外。身后的辰巳随即关起门来上锁,然后将钥匙挂在门旁的铁钉。看到这个举动,正雄更加确定那扇门的另一边就是他们的新生训练营。
  回过头来的辰巳拉开另一道纸门。这问看起来像是餐厅的小房间跟厨房相连,不过厨房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水槽里面散落着几个水桶以及沾满灰泥的铲子。三具尸体平躺在地上,辰巳将怀中的小女孩放在旁边。
  “这些都是村子里消耗的羔羊,他们的尸体会暂时集中在这里。”
  “羔羊?”
  辰巳露出微笑。
  “就是家畜的意思。”语毕,辰巳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死去的家畜会安置在这里观察情况,不过里面那两具尸体已经开始腐烂,看来是没希望了。”
  中年男子以及年轻女子的尸体,正雄从未见过他们。
  “现在怎么办?”
  “只好请人运到深山里面埋起来了,一直摆在这里也不好看。”
  说到这里,辰巳突然转头看着正雄。
  “跟你一样有可能死后复活的人,都会被送到你先前住过的那间房间。其中当然会有极少数的失败案例,不过绝大多数的人都会苏醒。复活的人必须自行吸干一只羔羊,才能离开后面的房间。”
  “为什么要上锁?”
  “有些人并不乐于见到自己复活。”辰巳穿过餐厅,回到长廊。
  “所以只好请他们留在后面的房间,直到有所觉悟为止。虽然你只复活三天而已,不过你的领悟力很不错。已经可以出来了。”
  弯过一个转角,两人又穿过一扇门。正雄只觉得整条长廊好像有数不清的门扉。
  “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道门?”
  “为了遮蔽阳光。”辰巳微笑。“这里本来是废弃的建筑物,只有主体结构还堪称完整而已。阳光随时都有照进来的可能。”
  辰巳的说明让正雄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原本的不适应似乎逐渐消失,因此也让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如辰巳所说的畏惧阳光。
  两人来到玄关。玄关之前也砌了一道厚实的墙壁,墙上有一扇关得紧紧的门。辰巳打开木门。水泥墙另一端的玻璃门也被木板钉得密不透风。辰巳从外面将门锁上,把钥匙挂在墙上的铁钉,然后打开玻璃门。
  “暂时先穿那双鞋子好了。尺寸不合的话,等一下可以告诉杂役,要他替你弄双合脚的鞋子。”
  “这里还有杂役啊?”
  “当然有,全都是一群不敢到村子里猎食的饭桶。”
  辰巳的语气十分冷酷。正雄从辰巳的话中嗅出轻蔑的意味。不由得冷汗直流了起来。之前的他是个十分特殊、却又一无是处的孩子。
  如今好不容易才获得重生的机会,他可不想再度成为别人眼中的“饭桶”。
  “杂役靠着其他同伴抓来的羔羊维生。相对的他们也以照顾其他同伴当成回报。”
  玻璃门外一片黑暗,不时吹来凛冽的夜风。走出门外的正雄环视四周,看到不远处的半山腰上有几处荒废的梯田,以及零零星星的建筑物。散落在山路两旁的田地以及农舍、黑漆漆的山头、还有满天的星斗。正雄的视觉已经产生变化,这些景物在他的眼中无不失去应有的光彩。
  “这里是什么地方?”
  眼前的景色显得十分陌生,正雄只知道这里是位居深山的一个小部落。
  “你觉得呢?”
  正雄环视四周,远远的看到几个漆黑的人影正走在狭窄的田埂之上。
  “不知道。村子附近吗?”
  “没错,就在附近。”
  正雄低头思索,没过多久突然灵光一现。
  “山入?” ’
  辰巳微笑。
  “没错,正确答案。”
  自从那三个老人在今年夏天突然病逝之后,山入就成为人烟罕至的地方。正雄背后的建筑物位于整个部落的最下方,跟周围的屋子都保有一段距离。建筑物周围的田地已经铲平。堆起无数的水泥砖。
  看起来似乎正在盖房子。
  “吸血鬼之村……”
  听到正雄的自言自语,辰巳马上加以纠正。
  “应该称之为尸鬼才对。其实叫什么都一样,不过上面的人似乎不太喜欢吸血鬼这个称号。”
  “上面的人?”
  辰己点点头。
  “就是桐敷家的人。”
  正雄点点头,他总算搞清楚这里的社会结构了。无法自力更生的杂役位于最下层,至于位居金字塔顶端的天之骄子,则是桐敷家的人。
  辰巳带领着正雄走上细长的山路。夜阑人静的街道上居然有如白昼一般的熙攘,这幅景象透露着难以言喻的诡异。在夜色当中蠢动的黑影似乎都非常忙碌,只见他们快步穿过山路,或是在建筑物里面忙进忙出。 ’
  “这里的屋子不多,没办法每人分配一问,基本上大家都分散在四间屋子里面过着团体生活。目前我们正在着手整理其他屋子。不过还是不敷使用。”
  “哦?”
  “等一下你可以去问问看哪问屋子还有空的房间。除了这里以外的地方当然也有其他的栖身之处,不过你才刚成为我们的同伴而已,待在山入还是比较安全一点。”
  正雄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我知道食物要自己去张罗,除此以外还得做些什么?”
  辰巳笑了笑。
  “没有了。你只要想办法养活自己就行了。对了。目前佳枝是山入的管理者,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她吧。“
  “佳枝?”
  辰巳指向耸立在黑暗之中的屋子。
  “她就住在那里。以前那里好像是村迫家的屋子。后面还有一间仓库。现在那里是山入的集会场所。佳枝以及她的帮手们就住在里面。晚上起来之后,最好先到这里来报到,这样子佳枝才能分配工作给你。”
  正雄点点头。
  “其他时间该怎么运用,就看你自己了。不过刚开始的时候必须学习狩猎技巧,恐怕也找不到什么自己的时间吧?狩猎的时候最好跟老手结伴同行,你现在还不能单独行动。”
  “可以自己决定猎物吗?”
  “恐怕不行。为图长久之计。猎物多半都是由我们来决定,否则恐怕会坏了大事。怎么。你有想攻击的对象吗?”
  正确点点头。
  “是我认识的人。”
  “年纪多大?”
  “不太清楚,高一吧。”
  “高中生就没关系了,我们必须先铲除到外地通勤或是通学的村民才行。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武藤保吗?”
  “不是。他姓结城。”
  辰巳陷入沉思。
  “原来如此……不行。”
  “为什么?”
  “他已经遇袭了,是其他同伴的猎物。袭击者不可以中途更换,否则暗示会失去效用。”
  正雄感到一阵不耐。
  “你不是说可以随我选吗?”
  “我也说过自由是有限度的。反正不行就是了。他已经是第三天了,即使没有你的袭击,也是死路一条。”
  “就让我补上最后一刀嘛。”
  “不行。他的身分有点特殊,必须特别处理才行。他的攻击行动是我直接负责的,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正雄忿忿不平的瞪着辰已,却只换来对方冷冷的眼神。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不要违抗我的命令。”
  为之语塞的正雄愤然的背过身子。
  即使获得重生。情况也跟以前一样,正雄还是有诸事不顺的感觉。从小到大,正雄一直被视为“特殊”的孩子。然而这只是旁人加诸在他身上的负面评价,正雄从来没享受过“特殊”的待遇。除了他以外。夏野也是个“特殊”的人。一个从大城市转来的少年,思考模式和说话方式都跟村子里的人迥然而异。宛如朋友的父母、独生子、成绩优异,虽然不如宗贵一般的八面玲珑,却也博得众人的好感,即使任性自私到了极点。也被周遭的人视为瑰宝,集众人的宠爱于一身。没有任何烦恼,也从未遭遇任何挫折,以贬低他人为乐——这就是正雄心目中的夏野。
  每次一看到夏野,正雄就觉得自己一点也不“特殊”。小上一岁的他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正雄总是从夏野的身上感受到无法言喻的蔑视。
  他在这里也是特殊的人?
  正雄感到一阵烦躁。辰日瞥了正雄一眼,头也不回的走向那间有仓库的屋子。周围的人影多了起来,每个人都向辰巳低头行礼。然后带着畏惧的神情转身而逃。正雄这才领悟到辰巳在这里的地位。
  辰巳打开屋子的玻璃门。乍看之下只是一间废屋的门扉罢了,然而走进一看,才发现里面整理得十分牢固。水泥地之后的玄关整面封了起来,只留下一扇紧闭的小门,就跟正雄之前居住的屋子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打开门之后,耀眼的灯光照得满室生辉。
  屋子里的亮光刺得正雄不断眨眼,这副狼狈样让辰巳为之莞尔。
  “我们不需要灯光,不过有些同伴就是对灯光有种割舍不下的情感。”
  习惯光线之后,四周的景物重新被上一层光彩。黑色的地板、白色的墙壁以及拉门。墙壁白得发亮。应该是最近重漆的才对。也不知道是白色的墙壁使然,抑或是许久不见的灯光所致,一路延伸到屋子深处的长廊弥漫着宁静和谐的气氛。
  “这里不是早就荒废了吗?怎么还会有电力?”
  “同伴从村子里的电缆偷接过来的。”
  两人又穿过一扇门。四周突然人声鼎沸了起来。长廊两侧的拉门全部敞开,两边的房间都看得到人影,围着桌子闲话家常的画面令人感到说不出的诡异。一名中年女性坐在好像是餐厅的房间里面,她一看到辰巳和正雄的身影,就马上面露微笑走了出来。
  “已经出来啦?挺快的嘛。”
  辰巳回头看着正雄。
  “这位就是佳枝。佳技,他就麻烦你了。还有下面那间屋子靠里面的两具尸体已经不行了,请你派人处理一下。”
  佳枝点点头。
  “我明白。羔羊的残骸呢?”
  “排在旁边,不抱希望就是了。”
  佳枝点点头,然后面带微笑看着正雄。
  “今天已经吃过了吧?我跟辰巳先生要商量一些事情。去找其他人聊聊。”
  佳枝指着前面的房间。
  “想出去透透气也行,别离屋子太远就好。等一下事情说完之后。我再去找你。”
  正雄点点头。通往餐厅的拉门已经关起来了,正雄朝着另一间房间张望,感觉不出里面有欢迎新人的气氛,最后只好选择走出屋外。
  在木门和玻璃门的双重隔离之下,站在屋外的正碓完全看不到屋内的灯光,整间屋子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废屋,只是规模稍微大了一点而已。
  三个女子站在庭院的一角聊天。旁边还跟着一个小孩子。仓库前面也看得到几个闲话家常的人影。除了建筑物破旧了一点、看不到任何灯光之外,眼前的画面简直跟寻常的山村景致没什么两样。然而寻常当中的不寻常却更透露出诡异的气氛。
  正雄怯生生的朝着仓库走去。不一会就发现有个男子正坐在仓库前方干涸的水池边。男子发现正雄的身影,立刻抬起头来,脸上难掩落寞的神情。附近虽然没有光线。正雄还是清楚的辨识出男子能容貌。
  “阿彻?”
  阿彻惊讶的站了起来,转身背对正雄。
  正雄踩着兴奋的步伐跑到阿彻的身边。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阿彻了,这个大发现让他又惊又喜。 +
  “原来你也复活了。”
  正雄笑得很愉快。可是阿彻却愁容满面的别过脸庞,好像看到了什么禁忌之物似的。
  “……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正雄不满的表情。阿彻顿时叹了口气。一张脸深埋双手之间,幽幽开口。
  “为什么要醒过来?”
  “……好像我不该活过来似的。”
  阿彻抬头看着正雄,露出十分悲戚的神情。
  “你知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知道。我从鬼门关逃了回来。你居然一点都不高兴。好像觉得我应该死了比较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不断重复同一句话的阿彻站了起来。双手掩面快步离开庭院。好像刻意回避正雄似的。
  “这算什么?”看着阿彻离开的正雄难掩内心的愤慨。“见不得我还活着吗?”
  阿彻头也不回的走了。正雄一边咀嚼遭到好友背叛的愤怒。一边看着阿彻渐行渐远的背影,这时耳边突然传来说话声。
  “别放在心上。”
  回过头一看,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正站在面前。正雄觉得这名少女有点眼熟。
  “你是……清水?”
  清水惠点点头。
  “没错。你是村迫米店的老么吧?”
  正雄嘟着一张嘴点点头。小惠拨拨自己的头发。
  “用不着放在心上。那个人的心情有点低落,恨不得自己从未复活。”
  “为什么?”
  “因为上面指派猎物给他。上面的人要他攻击自己的朋友,可是他不愿意,所以才会那么沮丧。”
  “……朋友?”
  “没错。辰巳先生也真是坏心眼,明知阿彻不喜欢狩猎,还指派他的朋友当成猎物。”
  这时正雄才想到小惠跟武藤家的兄弟十分熟稔。
  “愈是不喜欢狩猎,辰巳先生就愈是想整他。只要有哪个同伴不喜欢杀人,辰巳先生就会故意命令他去攻击自己的朋友。说真的,攻击朋友的感觉真的很不好。跟一般的狩猎不太一样,会让你有杀人的感觉。”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现在我们也只能靠狩猎生存。”
  “没错。”小惠耸耸肩膀。
  “的确很无奈,不过多少也会有罪恶感。阿彻打从心底厌恶杀人。所以才要放意命令他夺取朋友的生命。刚好村子里出现敌人。叫阿彻去收拾这个敌人既可以替大家除去心头大患,又可以好好的整整他。坏心眼的辰巳先生焉有放过这个好机会的道理。”
  “敌人?”
  “——就是猎人。”
  正雄露出疑惑的神情。小惠不由得叹了口气。
  “就是指发现我们的人类。如果那个人从此躲在家里不肯出门也就罢了。没想到他居然想消灭尸鬼,这样子当然会被视为猎人。猎人会威胁到我们的生存,所以非死不可。”
  正雄眉头紧皱。
  “你说的那个猎人该不会是夏野吧?”
  小惠瞪大了眼睛。
  “没错,你认识他吗?……应该认识才对,你以前经常往阿彻家跑嘛。”
  正雄点点头,内心的感受十分复杂。对阿彻来说。攻击夏野无疑是最残酷的命令,正雄很能体会阿彻内心的无奈。不过夏野就不同了,正雄心想。如果叫夏野攻击阿彻。他一定会亳不迟疑的执行命令。
  在正雄的心目中,夏野就是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原来上面会指定我们的猎物。”
  “当然会,辰巳先生不是说过不可以自行选择吗?”
  “可是他告诉我可以自己挑选猎物。”
  小惠扁了扁嘴。
  “那不是真的,你被骗了。”
  看到正雄回过头来看着自己,小惠顿时发出自我解嘲的笑声。
  “我们只是他们养的狗而已。” ,
  “辰巳先生说我们是他的同伴。”
  “嘴巴上说说而已。这里摆明了就是狗窝,想活得有尊严的话,必须到兼正才行。”
  “兼正……?”
  “那里才是饲主居住的地方。”
  “原来如此。”正雄下意识的紧咬门牙。锐利的牙齿刺破上颚,苦味在口中蔓延,同时伴随着微醺的快感。
  “劝你最好改掉这个坏习惯。”
  回神的正雄看着小惠。
  “你刚刚刺破了自己的上颚吧?这种习惯一旦上瘾的话,就很难戒掉了。有些人只要一天不刺破上颚。嘴巴里面就会痒得不得了呢。这就像酒精中毒一样,成瘾之后就会变成废人一个,最后落得成为木偶的下场。”
  “木偶?”
  “就是指无法自食其力的人,佳枝都这么称呼他们。那些人就像是奴隶一样。”
  正雄不由得伸伸舌头。死而复生的喜悦以及成为同伴的荣耀。早就消失得不见踪影。
  “死而复生真是一点好处也没有。不但要被人家当成狗来使唤。白天的时候窝在不见天日的小房间里面,每天晚上还得千里迢迢的跑到村子里面狩猎。就连在狩猎的时候,还必须听命于人。”
  小惠低声说出内心的怨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惠成为豪宅的一份子,带领她进入这个世界的人就是桐敷千鹤;然而小惠的生活却与桐敷家相去甚远。躲在深山里面的小惠每天晚上都必须摸黑下山,为了填饱肚子而在村子里寻找猎物,然后再愉偷摸摸的回到山里,窝在简陋的屋子里面过着行尸走内的生活。
  (好想离开村子……)
  但这只是永远无法实现的心愿。小惠他们受到严格的监视,完全没有行动的自由。既然如此。还不如——
  小惠很想让夏野成为同伴。只要有夏野陪伴,再苦闷的生活也能忍受。可是小惠没有选择猎物的自由,每个人的猎物都是由佳枝指派,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狩猎的空档造访夏野的家。万一这件事被辰巳或是佳枝发现的话,小惠势必会遭到严厉的斥责。
  “可恶……!愈想愈生气!那个家伙简直就是信口开河!”
  “注意自己的用字遣词。千万不要违抗上面的人。尤其是辰巳。”
  “他有什么好怕的?”
  “违抗他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哼。”正雄十分不屑。
  “我是说真的。违抗他的人会被关禁闭,一连好几天都没得吃。”
  “我才不怕。”
  “话可别说得那么满。一、两个晚上不吃当然不碍事,可是我们的身体跟人类不同,可是耐不住饥饿的。死而复生后的饥饿感比活羞的时候还要强上好几倍,那种感觉真的很痛苦。”
  “我不相信。”正雄瞪着小惠,却只见小惠老实的点点头。
“没错,真的很痛苦。饿几个晚上还不算什么,睡着的时候被拖到屋外可就恐怖了。我们的身体见不得阳光,辰巳就不一样了,大白天的时候照样能在瓦哦面行走。如果只是小部份的灼伤,放着不管也会自己痊愈;可是一旦全身上下都暴露在阳光之下。就真的会被活活烧死。之前辰巳就用这种方法惩罚一个不听话的人,从此以后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照你这样说起来,找们岂不真是他们养的狗?”
  “本来就是。”
  正雄的脸色十分难看。微张的嘴巴似乎又要吐出不堪入耳的词汇。小惠连忙伸手制止正雄,她看到辰巳和佳技正从庭院的另一端蕲这里走来。
  “晚安。”
  小惠主动打招呼,辰巳大刺剌的点点头,直接走到她的面前。
  “听说你现在手边有空?”
  “是的。”
  “那好,我想请你帮个忙。”
  “狩猎吗?对象是谁?”
  辰巳点点头。
  “你有个朋友叫做田中薰吧?”
  小惠皱起眉头。
  “难道是小薰?”
  “不。是她的父亲。你认识她的父亲吧?”
  “当然认识……请问小薰做了什么?”
  辰巳露出微笑。
  “她跟工坊的结城是一伙的。”
  小惠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结城……”
  “他们两个手牵着手玩起猎人游戏,当然必须接受制裁。”
  小惠紧握双拳,前所未有的恨意浮现心头。一想到自己受人胁迫近乎囚犯的惨状,小惠就恨不得立刻恢复人身。当个人类绝对比成为尸鬼要强上好几倍。如今保有人类之身的小薰正打算夺走自己的一切。她住在温暖的家里,接受父母的庇护,瞒着自己接近夏野。
  “我愿意。”
  小惠的语气十分坚决。
  即使她再也无法见到夏野,再也无法与夏野说话。
  5
  “到时候就别来求我!”
  郁美双手撑在柏油路上。朝着身后大声咒骂。大川富雄面露轻蔑之意俯视趴在地上的郁美,一言不发的准备拉下店门口的铁卷门。郁美本来想爬起来踢个两脚以泄心头之恨,可是在店内的灯光衬托之下。大川的身影看起来格外的巨大。更凸显出坐倒在地上的郁美是多么的渺小。无视于郁美的忿忿不平,面无表情的大川迳自将铁卷门拉下,这个动作无疑是再一次的伤害郁美的自尊。
  “哼!真是狗咬吕洞宾!人家好心提醒你,你不相信也就算了,居然还把我赶出来!我好歹也是个客人吧?”
  郁美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是朝着铁卷门踢了两脚。先前在酒店灌下的烈酒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刚刚在吧台饮酒作乐的时候,几个酒客聊到最近村子里发生的一连串怪事。郁美抓着同样坐在吧台的西田老人的手。表示这些怪事都是兼正引起的,村子里还出现了死而复生的恶鬼。然而这番言辞却换来其他酒客轻蔑的讪笑。大川开始说起风凉话,还责怪郁美不该跑到清水园艺胡言乱语。两人之间便起了口角。严格说来,大川和郁美也不是一开始就吵开了,而是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讽刺与揶揄。语气虽然一派轻松,现场的气氛却很明显的愈来愈僵,最后西田老人落荒而逃,大川将郁美轰出店门。好好的气氛弄成这样,老实说郁美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可是她身上却连一毛钱也没有。
  “哼,死要钱的守财奴。”
  郁美恶狠狠的朝着铁卷门阵了一口。她常常到这里喝酒,却总是不带钱在身上。反正只要跟酒酣耳热的村民打声招呼,他们多半都会要郁美一起过来喝酒,就算郁美表示自己身上没钱,也总是会有正在兴头上的酒客表示要请她喝两杯。今天晚上说要请客的就是西田老人,不过他忘了替郁美结帐,就先行离开了。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见怪不怪的大川也从来没跟郁美伸手要钱。大不了事后再跟表示要请客的村民请款。要不就是自己认赔了事。再加上郁美的酒量并不好,一杯日本酒或是烧酒就可以让她喝上好一段时间,因此大川以往从未跟郁美强索酒钱。
  “一杯酒又没多少钱,干嘛把人家当成小偷一样!”
  当大川催讨酒钱的时候,郁美表示要记在西田老人的帐上,却换来大川的一阵冷嘲热讽。两人积到最后,大川开始责骂郁美行为异常,甚至还粗手粗脚的将郁美轰了出去。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批评你大伯,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你的大伯已经变成恶鬼危害邻里了!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对不起其他村民吗?”
  郁美说到这里,又狠狠地朝铁卷门踢了两脚。她可以忍受村民的异样眼光。却无法忍受别人将她当成白吃白喝的无赖。这对郁美而言。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你现在看不起我。以后就不要后悔!”
  这阵子有好几个村民陆陆续续的来找郁美帮忙。那些人总是在她面前恭恭敬敬的双手合十。然后将却美画的符咒小心翼翼的捧回家去。村民的态度让郁美十分受用,更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大川非但不尊重她与日俱增的地位,反而开口闭口骂她疯婆子,不但伤害了郁美的自尊,也让她感到无法忍受。
  想到生气之处,郁美又踢了铁卷门一脚。这时大川笃志从店面旁边的空地转了出来,跟父亲一样恶狠狠的瞪着郁美。
  “你在干什么?”
  郁美用鼻子哼了一声。笃志壮硕的身躯让她在内心大呼不妙,这层心思可别给那个浑小子看穿了才是。
  “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你刚刚踢的可是我们家的铁卷门。”
  “那又怎样?谁叫你老爸刚刚把我踢出来。”
  “听你在放屁!”笃志往前踏出一步。“白吃白喝的无赖没有说话的资格。”
  郁美打算反唇相讥。却被笃志一脚踢翻,痛得躺在地上咬咬叫。
  “疯婆子!看你还能猖狂到几时!”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郁美瑟缩着身子蹲在路旁,笃志露出轻蔑的笑容。夜晚的村道上看不见半个人影。大川酒店斜对面就是公民馆,却没有半个人推开窗户察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人跑出来劝架,最后还是大川的呵斥声阻止了笃志的暴行。大川的制止虽然让郁美摆脱了皮肉之苦。却也刺伤了她的自尊心。
  “不要理会那个疯婆子。”
  大川的怒吼从铁卷门之后响起,笃志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罢手。满脸惊恐的郁美慢慢的爬了起来,却被冰凉的水柱喷个正着。
  “你爱喝嘛,我就让你喝个够!”
  笃志大笑不已。郁美挥舞着双手闪避水柱。连滚带爬的逃离现场。眼角渗出几滴不甘心的泪珠,耳中听着笃志的哄笑。好不容易跑到转角,泪水也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可恶……咱们走着瞧。”
  郁美恨得牙痒痒的。浑身湿透的自己让她感到说不出来的悲哀。
  “你们迟早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我一定要让你们知道谁才是最伟大的人!”
  6
  “德次郎的情况怎样?”才刚踏进房间,敏夫就迫不及待的开口询问,静信只好无奈的摇摇头。
  “还是不肯住院,而且说话的语调十分呆板,好像在背诵台词似的。”
  “然后呢?一敏夫急忙追问。静信表示他已经请德次郎睡在佛桌前面,同时也将香灰和佛珠放在身上,还在面对廊缘的书桌上面放了一部佛经。
  “这么做真的有效吗?”
  “我也不确定。那户人家已经对尸鬼敞开了大门,而且只在书房里面摆了一部佛经,似乎很难期待能收到什么效果。如果能在每扇拉门上面都写上经文或是真言。或许可以收到不错的效果,不过这种方法执行起来却有相当的困难度。”
  听静信说到最后,敏夫不由得露出苦笑。
  “没错,我可不想被人当成疯子。这整件事已经十分匪夷所思了,若再采取这种怪力乱神的手法,村子里的人一定会对我们敬而远之。”
  静信点点头。
  “既然德次郎说什么都不肯住院,我们能做的也十分有限。幸好德次郎家里都没人了,才能让我们采取那些预防措施,如果他的家人还在的话,恐怕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地慢慢死去。”
  “嗯……”
  “对了,你知不知道桐敷家的江渊开了家诊所?”
  “没听说过。”静信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下外场以前不是有家便利商店吗?他将便利商店重新装潢。在那里开了家诊所。让我感到好奇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打算把诊所当成感染源?”
  敏夫摇摇头。
  “说真的,我实在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搬到这个偏僻的小村子。之前我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总是将他们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不过现在仔细想想,还真是颇为耐人寻味。”
  “你不是说外场是他们繁衍尸鬼的绝佳场所吗?”
  “嗯,的确如此。外场至今还保留土葬的习俗,刚好正中尸鬼的下怀。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村子里一直采取土葬?”
  敏夫的疑惑让静信想起以往发表过的作品。印象中那篇小说是前年春天发表的,沙子还说她曾经在杂志上看过。
  “……难道?”
  “嗯?”
  难道那篇小说就是元凶?火葬是尸鬼的天敌,非常不利于他们繁衍同伴,这也是存在已久的尸鬼至今尚未为世人所知的原因。静信觉得敏夫的推测十分正确。可是只要找到土葬的地方。尸鬼就可以无限繁衍。这时他们发现了那篇小说。静信还记得自己在小说里面描述外场是个保留土葬习俗的村子。村民的基地都在深山里面。
  “怎么啦?”
  “可能是我写的那篇小说。”
  敏夫顿时脸色一沉。
  “‘村子被死亡的阴影包围’的那一篇吗?”
  静信点点头。
  “可是你又没写出村名。”
  “只要看过那篇小说。就知道作者是在描述自己居住的村落,然后再看看作者简介,多多少少也猜得出来作者大概住在哪里。有心人只要翻开地图对照小说描述的地理环境,并不是全无找出来的可能。”说到这里,静信突然低下头去。“……这是桐敷家的女儿告诉我的。”
  “……静信。”
  “应该八九不离十才对。她读了那篇小说,找到了外场,然后——”
  “她也可能去问出版社的编辑,要不就是实地到外场考察。之前不是有人想在村子里盖渡假村吗?当时有个男性的调查员在德田屋住了好一段时间,把整个村子的里里外外都摸得一清二楚呢。”
  静信点点头。敏夫继续搜寻尘封的记忆。
  “调查之后的结果一定令他们大为满意,于是他们决定大举人侵。第一步就是占据兼正之家——”说到这里。敏夫突然叹了一口气。“兼正的老当家死得突然,他在死前将整块土地卖给桐敷家,连自家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或许这就是惨剧的开端吧?静信的心情十分低落。一旁的敏夫也好不到哪去,苦着一张脸的他眉头深锁。
  “他们的计划十分周详,显然是有备而来的。我们直到最近才发现尸鬼的存在,也确定奈绪和秀司的棺材里面空空如也,却一直无法找出消灭他们的方法,或是该怎么阻止他们的繁殖,简直就像最深陷迷雾之中。相较于我们的不知所措,对方早在一年前就作好了万全的准备。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他们是有计划性的入侵外场,可是目的到底是什么?既然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计划筹备,绝对不可能是临时起意,一定是先有某种目的,才会着手拟定计划一步步的付诸实行。问题是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繁衍同伴?”
  “然后呢?没错,火葬的确能够抑制尸鬼的数量,因此外场绝对最繁衍尸鬼的绝佳场所。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制造出那么多尸鬼?或许壮大声势是人类的第二本能,然而漫无目的的繁衍尸鬼,只是创造出更多的肉食动物罢了。不断繁衍下去的话,他们迟早会把村子里的人全都吃个精光。”
  静信点点头,同意敏夫的说法。
  “突然开张的江渊诊所也说不通。如果将诊所当成感染的据点。
  的确可以有效的加强繁衍的效率,可是他们做得太明显了。村子里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死人的数量再增加的话,一定会引起村民的疑心。”
  “葬仪社……”
  “什么?”
  “听说村子里开了家葬仪社,就在上外场那问木工厂的原址。”
  “专门承办死者的下葬?”
  “恐怕是。”
  江渊诊所以及外场葬仪社,两者之间似乎有什么共通之处。并非全然没有关系。若外场葬仪社的设置是出自桐敷家的意思,背后的目的到底又是什么?自己替牺牲者举办法事。然后再替牺牲者下葬。勉强说来也只能省下将死而复生的同伴从土中拯救出来的劳力。瞒着众人的耳目挖掘坟墓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情。这点静信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他们大概一直在暗中进行这项工作吧?那些人以一种不知名的方法分辨躺在地底的死者是否复活。一旦找到复活的尸体。就立刻将坟墓挖开救出同伴。然后再将遭到破坏的坟墓恢复原状。如果他们能够承揽替死者下葬的业务,不但可以减少劳力的付出,还能事先采取必要的措施,更将事态败露的风险降至最低。毋庸置疑的,尸鬼繁殖的速率势必会大幅提升。
  然而敏夫说的也很有道理,他们制造出那么多尸鬼做什么?
  “一定有什么目的。”敏夫的双眼凝视着虚空的一点,试图找出隐藏在表象之后的答案。“他们为了达到目的。才会拟定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趁着我们束手无策的时候展开行动。”
  之后敏夫就陷入了沉默。静信原本以为他会说出“所以才必须猎杀尸鬼”这样的话。不过敏夫却什么也没说。
  其实敏夫真的很想说出那句话,然而一想到静信的个性,就硬生生的将话吞进肚子里。除了不忍让静信为难之外。对尸鬼习性的一无所知,也是让敏夫怯步的地方。猎杀尸鬼说来容易,却没有人知道实际上该如何执行。那些人早就拟定了一份天衣无缝的计划,即使获得静信精神上以及实质上的协助,敏夫也没有收拾事态的自信。
  静信的眼神透露着一份心虚。送走静信之后。敏夫独自坐在房间里面思索。他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有什么计划,不过若要与他们对抗,自己也得拟定出一份像样的计划才行。
  就在敏夫陷入沉思的时候。屋子里面突然传来一阵轰然巨响。敏夫立刻跳了起来,声音听起来像是柜子还是桌子翻倒在地。走出房间的他朝着起居室跑去。刚好碰到穿着睡衣的母亲神情狼狈的来到走廊。
  “什么东西摔破了?”
  “不知道。”敏夫站在门口打量房间内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紧接着他走上通往二楼的阶梯。阶梯旁边是敏夫以前的房间。现在美其名是夫妇两的寝室,却只称得上是放了一张床的仓库而已。打开房门,浓郁的化妆品香气扑鼻而来,恭子正倒在梳妆台前。
  “——喂!”
  敏夫一个箭步冲向前去。恭子整个人趴在化妆品的瓶瓶罐罐之上,一只手还紧握着睡衣的衣领。地板上散落着化妆品的瓶罐,其中有几个瓶子已经打开了。五颜六色的化妆品染得地毯青一块紫一块。
  “敏夫,怎么回事?”
  敏夫制止正打算厉声斥责的孝江,藉着梳妆台的台灯仔细端详恭子的脸庞。恭子的脸色发青,而且还有呼吸窘迫的情况。敏夫试着保持气管的畅通,观察恭子的呼吸状况。恭子还会自行呼吸,不过换气频率甚高。而且还伴随着喘鸣的现象。敏夫松了口气。恭子的情况还不算太过危急,用不着叫救护车,敏夫自己就可以处理了。
  “妈。帮我把她抬进处置室。”
  “我才不要。”
  眼看母亲露出嫌恶的表情,敏夫忍不住高声怒骂。
  “动作快点!她就快死了!”
  惊疑不定的孝江恨恨的瞪了敏夫一眼,乖乖的抬起恭子的双腿。
  两人跌跌撞撞的走下楼梯,穿过通往医院的长廊,将昏迷不醒的恭子放在病床上。
  “敏夫,恭子她……”
  “应该不碍事。不过我也不敢确定。请帮我连络安代,跟她说明现在的状况,然后请她立刻赶来医院。”
  孝江怯生生的点点头。
  “桥口安代是吧?”
  孝江飞也似的逃回自家,只留下敏夫低着头凝视自己的妻子。当时他将恭子的头部往后仰,以确保气管畅通的时候,发现妻子的颈动脉旁边有两个小小的伤疤。
  为什么之前都没发现?敏夫突然想起最近恭子似乎特别安静。以前恭子每次回家,总会跟孝江上演一场婆媳大战,这次两造之间竟然相安无事,好像家里面根本没有这个媳妇似的。久而久之,敏夫也忘了妻子的存在。
  一样的症状。而且已经进入后期了。
  为什么,敏夫自责不已。为什么总以为他们会放过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人?不管他们是用什么标准来挑选牺牲者,光是以机率的角度来看。自己以及身边的人绝对不可能幸免于难。直到今天才出现第一个受害者。这已经算是老天爷的眷顾了。
  凝视虚空的敏夫坐在处置室胡思乱想——直到今天才出现第一个受害者?
  “阿彻……”
  没错,武藤的儿子显然已经成为他们的饵食。还有呢?
  “……好家伙。”
  突然的辞职。
  放射技师下山、以及十和田。谁敢保证他们不是那些人的牺牲者?
  田中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办事处。晚上的十一点。对于村民来说。现在已经是好梦正酣的时间。
  (不太对劲……)
  这句话已经成为田中的口头禅了。
  没错,的确不太对劲。田中转头看着身后,小小的办事处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一般。现在都已经这么晚了,办事处却尚未熄灯,看在田中的眼里的确有些古怪。
  办事处的窗口还是在五点关闭,受理时间依然没变,唯一的不同就是承办人员大幅减少。保健课的石田至今下落不明,另外还有几个办理退休。或是辞职迁居他处。为了填补空缺,乡公所派了两个新人过来,不过他们全都是临时雇员,而且总是等到太阳下山之后,才会姗姗来迟。
  田中又想起了一件事。大概在石田失踪之前没多久,前任所长突然辞职,理由是健康因素。接任的新所长名叫今泉,上任的第一天就病倒了,从此一直躲在家里养病,从来没在办事处露过面。
  没有所长的裁决,办事处的事务就无法推动,于是担任次长的小川就只好每天带着公文到新所长的府上,请新所长批阅。不过新所长白天好像都在睡觉,门窗紧闭不说,按门铃也没人出来开门,直到晚饭时间才会起来,因此小川只好等到办事处的工作结束之后,再去拜访新所长。新来的两名同事白天都不会来上班,办事处的人力明显不足。再加上所长的裁决总是在傍晚时分才会下来,这阵子每天的加班早已成为一种常态。白天的时候只能收取村民递交的申请表格。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能做,一直要等到受理时间结束之后。才能执行实际的业务。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五天了。
  (还有死亡证书……)
  田中手边的死亡证书堆积如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石田已经不在了,没人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死亡证书。田中知道拷贝死亡证书的动作已经没有意义。却还是保有替证书备份的习惯。有时他真的很想将这些影本送去尾崎医院。可是尾崎院长并未请他这么做。自从石田失踪之后。他与尾崎院长之问的秘密计划似乎也被束之高阁。
  田中感到十分不安,他不认为那是可以被束之高阁的事情。难道是情况生变,所以计划才宣告中止?若真是如此,这件事的主导权就应该在沟边町那边才对,小小的办事处根本无从置喙。其实田中大可主动带着这些影本跟沟边町的公所联系。可是他却打从心底不愿意这么做。外场在形式上虽然已经跟沟边町合并,村子里的人却拥有十分强烈的领地意识,认为自家的事情就要在自家解决,不需要依靠外人。一旦跟沟边町那边联系,田中担心会将事情弄得愈来愈糟。
  踏着夜色走在回家路上的田中拼命摇头叹息,嘴里还不时喃喃自语。村子里的小路看不到几盏路灯,除了赶着回家的田中之外。没有半个人影。大概是时间晚了吧,田中心想;可是在另一方面。他却深深感觉到夜晚的变化。小路两旁的人家全都静悄悄的,看不见半点灯光,令人有种屋子里的人似乎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的感觉。路上看不到人影并不是因为大家都旱已就寝,也不是正围在电视机前面享受和乐融融的家庭气氛,纯粹只是畏惧黑夜罢了。恐惧的因素似乎正在夜气之中飘散。让田中不禁感到头皮发麻。
  畏惧黑夜的心态因于将自己视为脆弱的个体。一连串的死亡以及悲剧正在村子的每个角落上演,也难怪大家会有这种感受。
  田中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自己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好像有人在跟踪自己似的。不安的感觉充塞心头,挥之不去。
  两旁的人家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月光之下一望无际的稻田。
  其中有几块早已荒废,甚至还有来不及收割就遭到弃耕的农地。耕作者大概搬家了吧?可是办事处却从未收到户籍转出的申请。
  (有点不太对劲。)
  田中觉得整个村子有说不出来的古怪,却又无法指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只知道情况非常不寻常。却找不出足以表现这种不寻常的辞汇。无法言喻的异常状况,就是这种感觉。
  (不对劲……)
  自言自语的田中再度迈开步伐,这时一条黑影出现在小路前方的不远处。
  这么晚了还有人出门?心中的询异稍纵即逝,田中满不在乎的继续往前走。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近,就在足以辨识出人影的轮廓时,田中突然停下脚步。张大了嘴巴呆立当场。
  “……晚安。”
  对方的声音十分柔和,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也听不出任何异样。熟识的脸孔、日常的问好,理所当然的场景让田中的脑袋一片混乱。
  “……小惠?”
  小惠露出微笑。一如往常的点头招呼。没有什么不同,就跟以前一样。可是……就是不太对劲。脑中一片混乱的田中努力的思索,试图找出哪里不对劲。他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不该遇见的人,可是小惠是女儿的好朋友,也是土生土长的外场人。家就住在附近而已,不可能是不该遇见的人。难道有什么不该遇见的理由吗?混乱的脑袋浮现出小惠的失踪,封存的记忆与不该遇见的异样感结合在一起。描绘出不幸的错误。
  田中停下脚步。呆了几秒钟之后。举起手来跟小惠打招呼。
  “原来你没事啊?小薰一直很替你担心呢。”
  “嗯。”小惠淡淡的回答了一声。她愈走愈近。近到可以彼此交谈的距离,也近科让田中为之屏息。这时小惠突然低下头,脑中一片混乱的田中也跟着她的视线往下看。雪白的双臂缠上低垂的颈子,冰冷的触感让田中顿时醒悟。
  小惠已经死了。
  田中惨叫一声。忙不迭的想要挣脱小惠的掌握,却感到颈子一阵刺痛。他打算推开小惠,缠在颈子上的手臂却不允许他这么做。“小惠”的恐惧以及“小惠”的踌躇,让田中不敢、也不愿意对眼前的人拳打脚踢,只能任凭仿佛置身温柔乡的微醺征服自己。真实世界离得好远。温度、气味、以及声音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柔弱无骨的手臂、以及印在颈子上的丰唇所带来的触感。现实与非现实互相倒转,梦境与非梦境彼此交错。田中张大了嘴巴呆呆的站在路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结实累累的稻穗沐浴在月光之下。正随着微风左右摇曳。
  小惠的嘴唇离开了。
  “……这是一场梦。”
  田中点点头。没错,这是一场梦。小惠已经死了。
  “销毁所有的户籍资料。”
  两眼无神看着远方的田中突然皱起了眉头。
  “销毁户籍资料。大家都没死,资料全都错了,这个村子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不幸。”
  田中迟疑了半晌,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小惠松开自己的双臂。
  “我还会来找您,下次就在叔叔家见面吧。到时我会轻敲窗户当做暗号,还请您让我进去。”
  小惠留下这句话之后,就迅速的离开田中的身边,直接跑上田埂。田中当场坐了下来。他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好一阵子才恢复意识。
  晚风吹得他头晕目眩。他只记得自己在一瞬间意识模糊,跌跌撞撞的坐了下来。
  意识模糊的那一瞬间,好像梦到了什么。
  田中努力思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大概是太疲倦了吧?他挣扎着站起身子,踏着跟跄的脚步赶着回家。好疲倦,好想睡,明天还有一堆工作。
  “……对了。”
  田中自言自语。
  “明天得把错误的资料改回来才行……”
  (vol.3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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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4

  •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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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lko123 子爵
感觉还不错看看這小說怎樣

16 年前 0 回復

wsljxoper 子爵
悬疑加恐怖`这个系列有点看不懂啊``

16 年前 0 回復

yuelee 騎士
名字虽说叫尸鬼,但是写来写去还是在写人性呢

16 年前 0 回復

13243546 子爵
对,要的就是这本,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以为他被遗忘了呢

16 年前 0 回復

十六夜 騎士
夏野这孩子看来是撑不下去了
我本来很期待他和医生和住持一起联手的

不过应该不会复活吧
既然他的人格还完整

听说最后 外场村全灭
第一卷开头的大火就是终结吧

希望医生和住持活到最后
其实感觉医生和尚隆的感觉挺像
都是大大咧咧但是有担当

非常期待看到最后两本啊
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
还是不见录入呢

16 年前 0 回復

meganova 公爵
看起来是不错的小说呢!很期待后续发展

16 年前 0 回復

panzerfaust 伯爵
明明很怕血的,可是好想看,呜

16 年前 0 回復

screem 子爵
总算有人录入了……
感谢大大们……

16 年前 0 回復

lein 勳爵
这本太棒了,感觉前两本死了那么多人,设了那么多局这一本终于要开始正式展开了
一层一层接近真相,恐怖的气氛随之蔓延的感觉真赞
一口气看完第二本和这一本现在无限期待下一本
兼正之家的主人,山入的尸鬼村,被盯上的姐弟,寻求真相的医院院长,矛盾的寺庙少住持......太美妙了
话说下一本夏野多半是活不成了,就看他是死掉腐烂,还是尸变后和阿彻.清水相亲相爱了......
其实我比较好奇到底最后能剩下多少人

16 年前 0 回復

月见月 平民
小野主上的恶灵系列,以前没听说过这部作品,但一定要支持!

16 年前 0 回復

keyleaf 子爵
这一类小说是我至爱呢,期待下一本的到来。

16 年前 0 回復

TIMETIME 騎士
不知道 为什么 我应该不喜欢这种风格的来着
可是为什么 ........-~

16 年前 0 回復

a126427 騎士
哇~這是小野主上的另外小說嗎~
那是一定要推的啦
而且要用心的看完啦

16 年前 0 回復

scauling 子爵
不是温疫吗,开始入正题了啊

16 年前 0 回復

yyin 勳爵
什么时候能看到下一本呢,期待能快点

16 年前 0 回復

wykc 勳爵
还是对十二国记的怨念很大啊`

16 年前 0 回復

H2OZ 子爵
小野的新作啊, 是很有興趣哪,
不過參照小野的作風, 很擔心結局的問題.....
不要啊.....很憂心啊

16 年前 0 回復

ssjay210 子爵
大师之作,不过比起十二国记还差点

16 年前 0 回復

SOMA 伯爵
啊~啊~是漫画的小说版吗,还是漫画的原著?漫画的画风超诡异的,小说怕是没办法写出那种感觉.
虽说看了漫画就没有看小说的兴趣了,但还是不怕死的看下去吧 .

16 年前 0 回復

ooooojon 子爵
還是看小說的好,漫畫出的真的很慢。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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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歌 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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