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蔷薇色 vol.4 点缀乡间宅邸的恋之礼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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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蔷薇色 vol.4
点缀乡间宅邸的恋之礼服

作者:青木祐子
插画:秋
翻译:koike





目录:
乡间宅邸少女
森林之秘
蔷薇肖像
苹果之梦
淡粉红色
虚假之恋
夜阑细雨
迎向未来
尾声
后记



登场人物介绍:
克莉丝
『蔷薇色』裁缝屋的店主人。
身形娇小的少女,总是穿着朴素的服装。
以裁制能实现恋爱愿望的恋之礼服而闻名,但却对自己的爱情裹足不前。

潘密拉
克莉丝小时候的好朋友,目前在『蔷薇色』工作。
和克莉丝截然相反,是个外表华丽且强势的女孩子。

夏洛克
哈克尼尔公爵的长子。很在意克莉丝。

艾苹
莫亚迪耶公爵的女儿,住在乡间宅邸。
个性活泼好动,讨厌打扮之事。

莫亚迪耶公爵
居社交界的泰斗之位,极度溺爱女儿艾苹。



内容介绍:
『蔷薇色』裁缝屋因能裁制出可实现爱情的礼服而大受好评,裁缝师克莉丝与招牌店员潘蜜拉,这次为了裁制礼服而住进公爵的乡间别墅,公爵的爱女艾苹是一位梦想搭乘热气球翱翔天际的少女,她厌恶打扮。拒绝丈量尺寸的理由似乎与她过世的母亲有关;克莉丝为此烦恼不已,然而内心暗自倾慕的青年贵族夏洛克,此刻却忽然现身在她面前……!?

[ 本帖最后由 sumeily 于 2008-7-19 10:19 编辑 ]


乡间宅邸少女


妈妈总是带着微笑。
镶着金色边框的肖像画藉由些微阳光的反射,显得熠熠生辉。
虽然日光不会直接照在西侧画廊的墙壁上,却唯独在傍晚短暂的时刻,秋天斜长的夕阳余晖会穿过大窗户洒落室内,而因为艾萍打开窗户的关系,美丽女子画像的四周于是充斥着自外头窜入的沁凉空气。
艾萍相当喜欢这一处,每逢夏天来临,为了避免日照损害化作,卡帕比利帝宅邸三楼长廊墙壁就会以厚重的窗帘覆盖,但是一到秋天便会解下窗帘,艾萍因此得以在满室光辉中尽情瞻仰母亲的画像。
走廊墙面上满满陈列着莫亚迪耶家族的肖像画,包括骑着马匹的绅士、莫亚迪耶家的孩子们,以及捧着花的女士们画像:四出挂有装饰奢豪的华镜,并摆设想与访客闲聊时可供落坐的椅子,但是艾苹并没有将其它画作或摆饰品放在眼里,她稍微伸展背脊后又再度注视着画像。画像里,那泛着些许咖啡色的金鬟,一双琥珀色眼眸明亮动人,身上穿着一件散发出沉稳气息的黑色华服,深领大为敞开的胸前戴着一串呈粉杠色泽的珍珠项链,在微微仰起的白皙颈项上落下一眉淡淡的暗影,画中女士端坐在木制椅子上,优雅的双手则放在腰部附近。
在艾萍的记忆里,一提及妈妈两个字,脑海中便会反射性地浮现出这幅肖像画。
倒也不是渴慕的心情,而是她时常望着母亲的美貌出神。若向父亲或管家布伦亨要求的话,大概也能看到母亲其它的肖像画或是照片,但是艾苹从未兴起这样的念头。母亲在艾苹八岁那一年去世,如今已经过了七年,她也逐渐忘却那份渴望母爱的心情了。
窗口吹进一阵风,吹落了系在艾苹头发上的水蓝色缎带,缎带掉到地面并于华丽的波斯地毯上飘动翻飞。
「等等!」
艾苹追逐飘扬的缎带,金色的发丝也迎风轻拂着脸颊。
「艾苹小姐,您怎么又跑来这里了?
「啊……」
艾苹陡然停下脚步,她刚才全副的心神都放在拿回缎带一事。
她抬起头看见自己的贴身侍女玛丽•金柏莉小姐,正弯下细腰拾起她的缎带。
「玛丽,我已经用过茶了,还是又有新的家庭教师来呢?
「家庭教师目前还在寻访。」
「所以这附近已经没有愿意教我的人了吗?
「我想是的。」
玛丽那双漆黑的眼眸注视着艾苹并严肃的说道,艾苹则是促狭地睁大双眼望着她。这名瘦骨如柴的侍女,绝不会封艾苹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玛丽在母轻将要过世前来到这栋宅邸,由于是第一次帮佣,年纪应该只有大艾苹十岁左右,然而在艾苹眼中却已是难以舆其抗衡的大人。
「玛丽,为什么我长得不像妈妈呢?
玛丽仔细地帮艾苹重新系好缎带,艾苹的视线高度仅及玛丽的肩膀。
「我和妈妈长得完全不像,发色虽然一样,但我的眼睛却是偏黑的咖啡色,不仅个子矮小,脸型和眼睛都圆滚滚的,我就没办法长得像妈妈一样吗?」
玛丽将缎带系在艾苹蓬松柔软的头发上,然后讶异似地开口说道:
「艾苹小姐终于已经到了想要变得更美丽的年纪了呀?」
「才不是呢,长大之后就不能在外面玩耍了,只是我有时候会想,如果长得像妈妈一样漂亮的话,爸爸说不定就会更爱我一点。」
玛丽露出一副没辄的表情,她摇了摇头并朝走廊前进。
「对于艾苹小姐差不多岁数的千金们来说,与其在外面玩耍,更重要的是努力变得美丽好吸引男士们的目光——也就是考虑踏入社交界一事。艾苹小姐,不论您是否理解,您终究得挂上仕女这个头衔。」
「不过那是伦敦才有的事吧?这里可是卡帕比利帝宅邸呢。」
艾苹跟在玛丽的后头走着。
自从艾苹年满十五岁之后,便偶尔会听见玛丽或是其它侍女说出踏入社交界这句话,可是艾苹没有任何切身之感;别说伦敦就是了,艾苹打从出生就徒未离开过卡帕比利帝宅邸。
况且,福清其它的小孩也待在伦敦,同父异母的姊姊与弟弟——根据侍女之间流传的耳语,姊姊似乎长得相当美丽,艾苹觉得仕女的称号或许应该由姊姊拥有才对。
「亨利公爵是相当疼爱艾苹小姐的。您的家居服已经有点脏汗,差不多孩换下来了。」
艾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水蓝色家居服外的白色围裙上沾有些许泥巴,那是艾苹在森林里玩了一整倜下午所导致的。
艾苹的嘴巴翘得老高。
「这样就可以了,我不喜欢穿裙撑啦。玛丽曾经时妈妈的侍女,应该知道妈妈是怎么样的人吧?
「至少拉薇妮亚夫人在亨利公爵亲赴宅邸共进晚餐时,绝封不会穿成这副模样在宅邸内四庭走动。」
艾苹闻言不禁停下脚步。
「爸爸要回来吗?
「是的,如同往常一样是临时起意的,马车刚才已经通过第一道大门。公爵一定满心期待艾苹小姐是否变得更美丽了……啊!艾苹小姐、艾苹小姐!
「玛丽真是的,这种事应该早点告诉我呀!
艾苹钻过玛丽的身旁,在走廊上奔跑。
艾苹一路跑到正面大门口上方的窗户,然后走进露台。
卡帕比利帝宅邸并非英国东北部常见的那种城堡,而是典型文艺复兴风格的庄园宅邸,偌大的正门口处挑高至二楼的高度,从三楼的露台可以窥见从门口走进宅邸内的客人;第一道大门正对着森林,然后又紧接着第二道大门,封地四周筑起高大的围墙作为屏障。
「爸爸!
艾苹在露台上抓着约与自己肩膀同高、上头镶有装饰的黄铜大酒杯,如此放声高喊。
露台对面有一个大大的红色气球飘旋在上空,那是艾苹的热气球。因为艾苹想要搭乘热气球俯瞰广大的封地与庭园,身为艾苹父亲的莫亚迪耶公爵便为爱女实现愿望。
此时,一辆双头马车正好停在正门口前方,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士走下马车,当他准备走进门口之际,抬头望向露台发现艾苹在那里后,脸上随即露出笑容
「爸爸,欢迎您回来!
艾苹使劲挥舞着双手。
莫亚迪耶公爵则是苦笑地看着连帽子都不戴上,就这样散乱着头发的女儿,而终于追上艾苹的玛丽此时也走进露台。
「艾苹,赶快进屋子里。」
或许是因为莫亚迪耶公爵说的话,艾苹一见莫亚迪耶公爵走进门里遂马上转身,又再次穿过玛丽身边,舞动着家居服裙襬朝室内奔去。
艾苹穿越大厅、直奔门口,她要赶在父亲摘下帽子前,在他脸上印下如雨点般的亲吻。
艾苹为了与数周不见的父亲见面,赶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下楼梯。
「——艾苹今年几岁了呀?
莫亚迪耶公爵以餐巾擦拭过嘴角后,慢条斯理地开口询问艾苹。
餐厅里摆放着一张长度十分惊人的大餐桌,两个人隔着餐桌长度的距离面对面共进晚餐。艾苹好不容易吃完鸡肉冷派后,解脱似地将叉子搁置在餐桌上。
虽然艾苹相当喜欢父亲,却不喜欢两人单独用餐:因为平常都只有艾苹一个人,所以厨师会依照艾苹的喜好烹煮,吃不下的话也可以让仆人收走,但是和父亲同桌的话虽然餐点的份量会减少,艾苹却也得和父亲吃相同的菜色。她吃下讨厌的芹菜莎拉后,满嘴都是反胃的味道。
「爸爸,我十五岁了。」
「妳已经是个大人了哪。」
莫亚迪耶公爵微笑地说道,男侍者此时撤走盛放鸡肉冷派的大盘子;餐桌中央放置着一座金色烛台,上头烛光闪烁。
「爸爸,我才不是大人呢,不管到几岁,我就是我。」
「不,妳已经是个大人了,不仅长高也长大了。」
「哪有……我比十四岁的侍女还矮喔。」
艾苹噘着嘴道出最近刚入宅邸帮佣的侍女名字。
她说的都是实话,莫亚迪耶公爵的身材有如铜墙铁壁般高大,艾苹却从三年前开始便不再长高。
刚刚和玛丽谈话的时候也是相同的情形,为什么今天老是提到这些话题呢?
「在伦敦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非成为大人不可,我一直都待在这里啊,不管几岁都没有任何差别哟。」
「我听说家庭教师又辞职了是吗?
「——因为读书一点都不好玩嘛。」
「并不会不好玩!!那位家庭教师叫什么名字呢……她曾经说艾苹不仅相当机灵,而且记忆力也很好,只要有心的话,任何事物立刻就能样样精通,然而问题就出在艾苹无心向学,她说她虽然可以教导艾苹课业,却无法提升艾苹念书的动力。」
艾苹闻言于是别过脸。
玛丽打开餐厅的门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上面盛放着咖啡以及碟子,碟子里装有似乎是特别为艾苹准备的红酒色果冻。
「等布莱恩回来之后,我会开始用功的。」
瞬间,莫亚迪耶公爵的淡褐色眼眸里隐约闪动着一丝怒火。
「——布莱恩•罗伊塔尔?他还在这个家出入吗?
艾苹惊觉大事不妙,因为父亲并不喜欢布莱恩。
玛丽将咖啡杯摆在莫亚迪耶公爵的面前,杯中飘散出顶级咖啡的醇厚香气。
「布莱恩只有在学校放假的时候才会过来啦,因为我们两家的封地相邻嘛,他没有其它地方可去,所以才会来这里打发时间。」
「他教导妳课业或许还可以,但是妳要记得罗伊塔尔家只是平凡的农场地主,两人的交情只要点到为止就好;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找家庭教师的。」
此时,艾苹脑海中浮现出大她三岁的青梅竹马的高大身影,以及一双宛如松鼠的深咖啡色眼眸;我就是因为知道爸爸的用意,才会故意赶走家庭教师。
「我并不讨厌念书,只是我不想变得太聪明。」
「这点我赞成,淑女确实不需要太过聪明的头脑。」
玛丽将里头包有蔓越莓的果冻摆在艾苹的面前,红色果肉在果冻中不停颤动着。
「我不当仕女也无所谓,只要做一个平凡的艾苹就好了。」
艾苹得到了父亲的认同后顺势这么说道。
「这是不可能的。」
莫亚迪耶公爵这回并没有表示赞同。父亲平常总会耸耸肩说『真是的,我可爱的小公主真是任性』之类的,然后便打住话题,唯独这一次,他似乎不打算迁就艾苹。
「妳是公爵家的女儿,不管妳愿不愿意,打从妳一出生就注定将成为仕女,妳的母亲也对妳寄予厚望。」
艾苹用汤匙将果冻送进嘴里,并且叹了一口气。
「爸爸怎么可能晓得妈妈究竟期盼什么。」
「我当然知道啰,我这趟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其实我特地订制了礼服给妳哟。」
「我已经有多到数不清的礼服了。」
艾苹这么说道。因为她成天待在屋子外头玩耍的缘故,礼服不是立刻弄脏就是破损,所以她总是在衣服外多加一件围裙,而侍女玛丽也会定期修补破洞。
父亲随即摇了摇头。
「不是平常穿的那种,是为了让妳正式踏入社交界所裁制的礼服。妳既然是拉薇妮亚的女儿,就不可能会讨厌礼服的,我这次特地为了妳委任最高级的裁缝屋来缝制礼服,裁缝师和助手会一同住进卡帕比利帝宅邸里随侍在侧,直到裁制出令妳满意的礼服为止。那间伦敦的……不,好像已经迁移到丽浮山庄了吧,店名是『蔷薇色』裁缝屋……」
此时突然传来匡当一声,倏地打断莫亚迪耶公爵的话。
艾苹旋即回过头查看,似乎是玛丽在房间的一角被某样东西绊到脚,因而罕见地将托盘摔落地面。
『啪搭』一声——帕梅拉关上『蔷薇色』的大门后,在门牌系上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粉红色卡片。

敝店将暂停营业一个月,如有任何要事,请来信联络。 『蔷薇色』裁缝屋。

为了避免卡片被雨淋湿,印有蔷薇花纹的卡片上还覆盖了一层半透明的薄布。
「这样就行了吧,克莉丝。」
「思,潘蜜拉,这样还满好的。」
克莉丝站在大门前方对着潘蜜拉露出微笑。
克莉丝穿着深蓝色服饰,潘蜜拉则是穿着咖啡色碎花图样的蓬松旅行服,头上遗戴了顶帽子。
这两人就是此间小店——女性礼服专业裁缝屋『蔷薇色』的店员。
克莉丝身为店主人亦是店里唯一的裁缝师,潘蜜拉负责处理各样杂务,同时也是招牌店员;而这栋老旧的两层建筑物不仅是店面,也兼作两人的住处。
一名身形修长、穿着格纹长裤的男子轻松地提起放置在角落的两个大行李箱,然后堆放在马车的座位上。
「詹姆士,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别放在心上,况且店里时常承蒙妳们的关照。」
詹姆士虽然是一名布料商,不过他才十八岁,目前还只是一位见习生——他一面将行李扛上肩,一面露出亲切的笑容。
克莉丝见状不禁暗自抱怨起潘蜜拉,『蔷薇色』确实是詹姆士店里的常客,却也时常做出无理的要求,例如要求调来特别的布料,或是将布料紧急送来店内,真正要道谢的人应该是她们才对。
结果,不仅拜托詹姆士帮忙店里大扫除,甚至还麻烦他载两人到车站。
克莉丝看了一眼自潘蜜拉帽缘下露出的咖啡色柔颐秀发及同样颜色的眼眸,即使身穿旅行装束,也藏不住她那纤细的腰线与形状娇好的丰满胸型;或许是那惊人的美貌,让潘蜜拉纵使讲话不留情面,依然在丽浮山庄广受欢迎。
潘蜜拉不假思索地表示『这全都归功于妳所裁制的礼服啊』,但是克莉丝明白,单凭礼服并无法打造出人见人爱的美女。
克莉丝的深蓝色旅行服上没有多余的缀饰,她穿着短外套及与平时工作服同款式的深蓝色外出礼服,大大的阔边女帽下垂着两条乌黑的辫子,辫子的末端系着与瞳孔同色的绿色缎带。
虽然两人同为十六岁,但是因为克莉丝的个子娇小,两人站在一起时,潘蜜拉看起来显得较成熟,第一次光临『蔷薇色』的客人,大部分都会误以为潘蜜拉就是『蔷薇色』裁缝屋的裁缝师克莉丝汀小姐。
然而,当顾客明白穿着朴素的克莉丝才是裁缝师克莉丝汀小姐时,大部分的人会忍不住脱口说道——
裁制恋之礼服的人就是妳吗?
恋之礼服——每每听闻此言,克莉丝与潘蜜拉就不禁露出苦笑。由于客人总会这么说,所以她们也很习惯向对方解释了。
一提及『蔷薇色』的礼服,就会立即联想到恋之礼服。
克莉丝心想,这类的传闻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流传的呢?
是从店面还在伦敦那时开始的吗?
『蔷薇色』原先是在伦敦营业,在十年前由克莉丝的母亲琳达•巴雷斯创业开店。
克莉丝向母亲学习裁缝的技术,成为『蔷薇色』的裁缝女工。克莉丝汀小姐的大名甚至与琳达小姐齐名,获评为技艺精湛的裁缝师。
当时年纪尚轻的克莉丝相当不擅长与人交际,几乎不曾出现在大众面前,所以即使克莉丝汀小姐颇富盛名,却没有人知晓她其实是位装扮朴素的少女。
自从两年前琳达失踪,伦敦的『蔷薇色』因而停止营业时,对走投无路的克莉丝伸出援手的人,正是儿时玩伴潘蜜拉。潘蜜拉虽然不懂裁缝,却十分精明能干。两个人一起努力买下了一问老旧红茶馆,地点就位在离伦敦约五小时火车车程的丽浮山庄里头,并于此处另起炉灶;纵然一开始历经不少波折,然而最近终于慢慢步上轨道。
而为丽浮山庄的『蔷薇色』带来转机的,正是大获好评的恋之礼服。店面尚在伦敦经营的期间,恰巧有几位客人穿上『蔷薇色』的礼服后成就了恋情,也因此开始出现『穿上克莉丝所裁制的礼服,恋情就能成真』的传闻。
富有的贵族为了掳获爱慕对象的心,有人专程从伦敦、甚至更远的地方来到『蔷薇色』订制晚礼服或午间礼服,店里的生意至此终于安定下来。
不过,克莉丝与潘蜜拉面对这样的情况却是百感交集。
确实曾有感情失和的订婚男女或夫妇,在穿上克莉丝裁制的礼服后重修旧好,或是彼此互有好感的人因而顺利发展恋情的实例,可是那其实只是克莉丝将她们内心深藏的情感反映在礼服上而已。
虽然偶尔会恰巧促成一段恋情,但如果是没有深陷情网的人,希望能藉由礼服谈一场恋爱,也只会徒增克莉丝的困扰罢了。更何况,若是单恋的对象对本人没有好感,也不可能勉强对方喜欢上自己的。
并不是穿上『蔷薇色』的礼服,恋情就能开花结果。礼服只是反映出人心,即便在恋爱上有加分效果,但是谈恋爱仍需靠着穿上礼服的本人努力才行。
到底对登门前来订制恋之礼服的人,重复过几次这段话了呢。
说到『蔷薇色』的克莉丝汀小姐,就会联想到恋之礼服,对此现象她甚至可以说是有种强烈的反感。
恋爱啊……
克莉丝那藏于深蓝色旅行服下的胸口正隐隐作痛。
我的工作是裁制礼服,将我所掌握到的客人心境呈现在礼服之上。
克莉丝想裁制出更华丽的礼服,就得让自己成为更加空无的容器,这是为了让自己能深刻体会千金们的心情,不论旁人觉得多么不可思议,克莉丝只是尽可能不让自己的心情渗入礼服,尽可能不带任何感情地缝制礼服。
从来不穿其它服装,只穿着深蓝色工作服亦是出自同样原因。
我不谈恋爱,因为我知道有一位裁缝师坠入爱河后,从此再也裁制不出礼服!
克莉丝始终抱持着这个想法,直到最近——
「那么就麻烦你了,詹姆上,如果有什么事的话,麻烦你拍电报到这里。」
最后一件行李搬完后,潘蜜拉将写有暂住处的纸张及一把大钥匙交给詹姆士,那是,『蔷薇色』的钥匙。
克莉丝猛然回过神,抬头看着潘蜜拉与詹姆士,詹姆士就像是肩负重责大任的骑士般,紧张得面红耳赤。
这是第一次暂时停止营业一个月,为了避免不在家的期间,信件积迭成堆或店里淹水没人处理造成难以收拾的事态;所以她们才特地将店里的钥匙交给詹姆士,拜托他这段日子帮忙照管。
克莉丝跟着潘蜜拉一同坐上马车:心不在焉地注视沿途的景色。
竟然要离开『蔷薇色』一个月——
克莉丝内心涌现前所未有的不安,最近因为工作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有办法独自造访贵族宅邸,可是本来就怕生的她,极害怕待在人生地不熟之处。
而且……不对,克莉丝摇了摇头。
现在——正值社交季刚结束的现在,我还是远离这个地方会比较妥当。
在乡间拥有封地的贵族们,会在伦敦的社交界四处奔波,参加晚宴、观赏戏剧表演或出席舞会等活动,等社交季一过,便会各自回到彼此的封地,尽情享受狩猎或骑马的乐趣,并与领地上的人民交流,庆祝农作物丰收。
在英国北部坐拥兰贝斯地区封地的哈克尼尔家亦然。
那个哈克尼尔家的长子,现在人不在丽浮山庄里——不在位于这座城镇中的奥佛西地昂斯宅邸。
正因为克莉丝清楚这一点,才决定接受这桩委托。
若继续待在丽浮山庄的话,我会——忍不住期盼他的到来。
等待不可能会来的人来——明明没有约定,他当然也早就不是店里的客人了,却总是开着此处十分少见的汽车,悄然来到『蔷薇色』店里一起享用红茶,这似乎已经成为他最近的习惯。
他不可能会来的,因为他现在人不在这座城镇——克莉丝不断这样反复说服自己,然而每当门口传来任何声响时,她又会忍不住回神注意。
因为订单随着社交季结束而减少,所以潘蜜拉并未察觉,但其实克莉丝这阵子裁制礼服的效率已经大不如前。
恰巧就在此时,莫亚迪耶公爵委托克莉丝住进位于英国东部的乡间宅邸,希望大约进驻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裁制礼服;莫亚迪耶公爵除了寝室之外还会准备工作室,并且会连同助手——对外宣称是助手的——潘蜜拉的工资都一并支付;而最后决定要去的人并不是潘蜜拉,是克莉丝。
我得让头脑冷静一下,得远离那个人才行……
夏洛克•哈克尼尔——公爵的嫡长子,亦是未来的上议院议员。
他总是会打开『蔷薇色』的大门,瞇起那对美丽的淡褐色眼眸,并用低沉而温柔的嗓音表示自己的来到。
他绝不会因为我一身朴素的打扮、经营裁缝屋的身份,而对我视而不见或瞧不起我,纯粹是抱着新奇的心态来试着了解我。
克莉丝对此感到既害怕又高兴。
「咦?克莉丝,妳有这种款式的衣服啊?
潘蜜拉的声音让克莉丝拉回了意识。
马车里,坐在身旁的潘蜜拉重新系好华丽帽子的缎带,注视着克莉丝问道。
「什么……?
克莉丝低下头看着胸前,深蓝色短外套的缎带不是冷然的深蓝色,而是滚着白色蕾丝、质感轻柔的棉质制品。
「前阵子有多余的布料……就试做看看,不适合我吗……」
克莉丝的手抚上缎带;她并不是想拆下缎带,潘蜜拉却连忙阻止。
「我没有说不适合妳啊,非常可爱,要不要也用同一块布料做件短外套看看?
「也对……」
克莉丝放心地低下头,双颊逐渐泛起红晕。
潘蜜拉则是一脸狐疑的模样,克莉丝若无其事地避开潘蜜拉的视线,假装抚摸身上的短外套般悄悄按住胸口。
我现在正前往见不到他的地方,那么至少可以想念他吧……


马车一停,詹姆士率先下车搬行李。两人各有一箱私人物品,加上一个塞满了布料、裁缝用具的行李箱,以及两个重量虽轻但体积庞大、里面装有礼服的行李箱。
「只有妳们两个人应该搬不动,在交给搬运工人之前,我先帮妳们搬吧。」
「詹姆士,谢谢你。火车的座位在这里。」
「是头等席啊。」
詹姆士仔细对照车票,潘蜜拉则奋力提起自己的行李并点了点头。
「这是莫亚迪耶公爵送过来的车票,在礼服完成之前,若有急事必须赶回来的话,他也愿意支付搭乘火车的费用,真是一位出手阔绰的客人呢。」
「所以如果布料不够的话,妳们会回来啰?
「没错,到时再麻烦你了,詹姆士。」
潘蜜拉朝詹姆士露出笑容,詹姆士不禁一副宛如置身天堂的神情。
克莉丝因为话题转移而松了一口气,她提着一个比潘蜜拉的还要少很多的行李,朝冒着一缕黑烟的火车走去。
丽浮山庄的火车站规模和伦敦比起来较为小型,但是克莉丝一想到自己正走进人群之中,忍不住缩起身子。
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两人接下来将要搭一整天的火车,前往位在英国东部的豪华乡间宅邸——卡帕比利帝宅邸。
这是克莉丝第一次到这么远的地方,虽然有潘蜜拉同行她却仍然感到不安,她无法想象自己将前往什么样的地方,而这次裁制礼服的对象是一位十五岁的少女,她又会是怎样的女孩呢?
克莉丝搭上火车后心想,作出了决定就好。她望着熟悉的丽浮山庄街景渐行渐远,行李明明没有放什么东西,却沉重得仿佛会扯断手一样。


森林之秘



艾苹正待在棋盘庭园里头。
卡帕比利帝宅邸四面环绕着森林,穿越位在宽阔庭园草地的第三道大门后,面积千亩的蓊郁绿林及占去森林西侧一角的广阔湖泊随即映入眼帘,那是一座人工湖,挖掘湖泊时所铲出的泥土在对岸形成一小块茂密的草地。
这座庭园并非几何图案式的传统型庭院,而是依照原有地形精心打造而成的景观庭园;无视这点而将庭园命名为棋盘庭园的人,正是艾苹的母亲拉薇妮亚。因为拉薇妮亚觉得在露台眺望猎人将猎物从森林逼至湖畔的景象,就彷佛下西洋棋般有趣。
湖泊西侧的小丘名为帝王丘,通往碧绿湖泊正中央的渡桥则是女王桥;稍微走进森林后,可以看见里头有座凉亭。
此座棋盘庭园在宅邸西侧的部分最具地形变化,十分地美丽。艾苹认为,一定是因为母亲的房间位在西栋的关系。母亲自去世前几年开始日渐孱弱,变得足不出户;据说最后吐血而亡时,莫亚迪耶公爵寸步不离地陪伴在她身旁。
因此,父亲为了追忆母亲,毫不吝于修整森林与湖泊;当艾苹为了眺望森林而要求装设热气球时,他也没有任何迟疑地花钱添置。
从帝王丘走进森林数步之处,有栋自宅邸无法瞧见的小屋,此时艾苹正站在该栋小屋前面;这栋天花板挑高的住家,原先应该是看守人居住的地方。
草地上铺着一块红色的布,布中央放着与小孩身体差不多的大吊篮。艾苹穿着水蓝色家居礼服,外罩着一条白色围裙,正往吊篮里头探看。
「凯恩,这个吊篮真的可以在天空中飞翔吗?
「一定可以的。」
少年清脆响亮的声音自吊篮内传出。
「听说在法国已经实验成功了,而且这个鲸鱼骨制成的吊篮非常轻盈,报纸也说要加热气球中的空气,使用油会比石炭好。」
「你上一次不也这么说,但是最重要的热气球却没有膨胀起来,不是吗?
「那是热气球布料的问题。」
「上上一次热气球虽然膨胀起来了,吊篮却丝毫没有动静。」
「那是因为气球太小了。」
凯恩从吊篮中探出头来。
他的短发漆黑,一双眼眸黑白分明、状似杏仁,虽然比艾苹高,然而以十八岁的年纪而言却略嫌矮小;拥有少年那修长纤细的身型,没有弄脏脸时彷佛一只美丽的黑猫。对于艾苹来说,除了父亲、佣人及青梅竹马布莱恩以外,就没有机会接触他人,所以完全无法评断他是什么样的男性。
「总而言之,这次的热气球和以往不一样,等森林结出苹果时,我会让这东西一飞冲天,让艾苹在天空上俯瞰棋盘庭园的景色。」
艾苹注视着凯恩沾满煤灰的脸庞,并且露出了笑容。
凯恩是负责管理热气球的少年。
他在几个月前来拜访玛丽,玛丽是在拉薇妮亚去世之后,曾经待在伦敦工作过一段时间,据说就是当时恰巧遇见身为看守人孙子的凯恩。
艾苹朝他那显得稚龄的脸庞微笑。
「那就麻烦你啰,凯恩。从天空俯瞰这座森林是我的梦想,我想早日搭乘气球,到空中欣赏卡帕比利帝宅邸。」
「就算找你的成功升空,我也不知道它会飘去哪里,说不定会飞不回来。」
「飞不回来也无所谓。」
「真的吗?
凯恩露出顽皮约笑容。
「多亏艾苹我才能够制作热气球,等这东西升空后,我会让艾苹第一个搭乘,妳看,这就是放在吊篮中点火燃烧的火炉,想升空时就得丢掉这些沙袋。」
艾苹往吊篮里头探头一望,午后斜射的阳光照亮了吊篮里头,少年催促艾苹进到吊篮里头,艾苹却摇了摇头。
「我今天得早点回去。」
「怎么了吗?
凯恩一边擦拭黑污的脸,一边注视着艾苹问道。
「今天要和爸爸一起喝下午茶。听说爸爸这次会在这里待上好一阵子。」
「哇,真难得,莫亚迪耶公爵明明平常差不多都待两、三天而已啊。」
凯恩忍不住嘟起嘴巴,但是碍于艾苹与莫亚迪耶公爵有约的关系也无法勉强她。
「爸爸说是为了替我订制礼服才特地回来的呢。」
「替艾苹作礼服?这真是不得了。」
凯恩吹了声口哨。
「不错喔,艾苹盛装打扮一定很漂亮,绝对会让男士们魂牵梦萦,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艾苹在森林里的模样嘛。」


艾苹的脸色骤然大变。
「凯恩,不要说什么男士们会魂牵梦萦这种话啦,如果我要离开卡帕比利帝宅邸,绝对不是去伦敦,而是搭乘热气球翱翔天际……啊!是爸爸。」
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莫亚迪耶公爵骑着马的身影。
「艾苹——」
凯恩急急忙忙将头缩进吊篮里,艾苹高举双手朝父亲挥舞。莫亚迪耶公爵一看见艾苹,脸上立刻堆满和蔼的笑容。
「那是森林看守员吗?
「是呀,他帮我作热气球。」
「可别和他太亲近。」
那我到底要和谁亲近?爸爸的话有时候会让人不能接受,艾苹含糊地耸了耸肩。
莫亚迪耶公爵熟练地将帽子交给佣人,踏上红色地毯迈步前进,艾苹则拼命紧追在后。
那开始夹杂着几丝斑白却仍漆黑如墨的黑发、宽阔的背影、修长的手脚,艾苹记忆中的父亲背影一如往昔,虽然莫亚迪耶公爵——父亲应该已经年过四十,但是艾苹从未看过比父亲更俊美的男士。
「今天上午,裁缝师自丽浮山庄来到这里。」
莫亚迪耶公爵那淡褐色的双眼带着温柔的笑意。
「已经来了吗?
「是啊,玛丽刚刚带她们去参观宅邸,反正要熟悉这里得花上一段时间,所以先让妳见见她们。总共有两个人前来,其中一个人长得很漂亮,虽然年纪尚轻,技术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妳大可放心。」
「可是,艾苹一点都不想要礼服……」
艾苹含糊其词地小声响应,然而父亲完全没有听进耳里,他径自走上三楼,穿越宽广的走廊,前往位在西侧的一问客房。
「我将这问房间当作工作室,妳会在这里丈量尺寸喔,艾苹。」
「裁缝师在里面吗?
「是啊。」
莫亚迪耶公爵毫不在意女儿惴惴不安的模样,伸手敲了敲门。
「我带女儿过来了,现在可以进去吗,克里斯廷小姐?
「……请进。」
一个令人意外的干净少女嗓音传来,房门也随之敞开。
打开门扉的是一位披垂着轻柔咖啡色秀发、身穿红砖色衣裳的少女。
服贴的前襟在胸口呈现倒三角的剪裁,没有过度伸展、层次分明的美丽衣袖与下襬——
虽然艾苹对流行一无所知,但是一旦与自己身上穿的棉质家居服相比,她便可以清楚了解到那是一套极具都会感、款式别致的服装。
艾苹瞥了她一眼后随即栘开视线,这个人肯定十分受到男士的欢迎。
房间里头的另外一位少女低下头行礼。
「艾苹小姐,我是『蔷薇色』的克莉丝汀•巴雷斯,请叫我克莉丝就好,这位是潘蜜拉•奥斯汀。」
艾苹眨了眨眼凝视着克莉丝。
她的身高与艾苹相差无几,衣领高至颈部的深蓝色礼服外罩着一条白围裙,两条乌黑的辫子以及一对如棋盘庭园、湖泊般深邃清澈的碧绿眼眸,在在令艾苹不知所措。
好美丽的眼睛。
艾苹抬头注视父亲的脸庞,父亲只是面露微笑,仿佛在对艾苹说不要紧的,接着他开口对身穿深蓝色礼服、自称克莉丝的少女这么说道:
「那么我期待礼服完成的那天,克莉丝汀小姐。」
「好的。」
父亲一走出房间,潘蜜拉紧接在后说了声『那么我先离开啰』,并且若无其事地走向相连的隔壁房间。
此时,只剩下艾苹与克莉丝两人独处一室。
「请到这里来,艾苹小姐。」
克莉丝对艾苹说道。定睛一看,墙壁上挂着一面老旧的大镜子。
美丽抢眼的潘蜜拉一离开,房间里顿时变得黯淡无光,艾苹望向窗户外头,只见凯恩的热气球不断地膨胀又消气缩小。
「要做什么?
艾苹伫立在原地开口询问克莉丝。
「首先,我要丈量您的尺寸,再找寻最适合您的颜色。」
「妳要丈量我的尺寸吗?
艾苹稍微往后退了一小步,她仔细一看,注意到克莉丝的围裙口袋塞着卷尺与记事本。
「是的,您不用害怕,很快就会量好的,我也不会做出令您不舒服的事情。
克莉丝缓缓地说道:
「其实本来只需丈量尺寸,并不用如此麻烦艾苹小姐,但是这次受委托裁制各款服装,所以得试着搭配各种布料,或许会花上更久的时间来做午间礼服、睡袍、骑马装,但帽子与鞋子不是我,而是委托伦敦的店家制作,其中得耗费最多心血的还是晚礼服吧。」
「妳为什么要做这些?
艾苹此话一出,克莉丝便露出浅浅的笑容。
「为了让您变得更美丽呀,艾苹小姐。」
「我一点也不想变漂亮,也讨厌美丽的女性。」
艾苹似乎是想结束这段对话般径自走到窗边,双手打开窗户。
「您讨厌美丽的女性——?
克莉丝压低脚步声走到艾苹身后。卡帕比利帝宅邸引以为傲的棋盘庭园里薄雾笼罩,显得格外苍翠;第三道大门的另一头毗邻罗伊塔尔家的封地,还能看见石造屋顶的一角。
「好美丽的庭园呢。」
克莉丝如此说道。
「妳也这么认为吗?
艾苹回过头展露笑颜,此时一阵风吹起,艾苹的发丝于是迎风飘扬,头发上的缎带也随风飘荡,正当克莉丝伸出的手要碰到那差点被风吹走的缎带之际,艾苹迅速地闪开身子。
「我喜欢这里,这里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哟——天空、森林和这个家都相当地美丽,这里什么都没有,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我根本没有必要特地穿上礼服。」
克莉丝来回看着艾苹的脸庞及棋盘庭园。
「可是,您总不能一丝不挂地生活下去吧?艾苹小姐,您是人哪。」
「我当然是人啰……妳说一丝不挂地生活?
艾苹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以为克莉丝一定会回答『可是,我不能违背令尊的命令』之类的话。
或是如同其它的佣人一样,脸上的表情明明就是写着——只有现在还能说那些大话,有一天去了伦敦,迟早会沉沦在都会的生活之中,这就是所谓的少女啊——可是却还暧昧地点头附和。
「如果真的能那样该有多好,没有佣人的话,我可能真的会这么做。我也很喜欢洗澡,说不定赤裸裸地走在外头身心会倍觉舒畅呢,而且一丝不挂就不会被礼服蒙蔽双眼,反而可以展现出最真实的一面。」
克莉丝摇摇头。
「虽然我可以明白艾苹小姐会这么想的心情,但是即使四下无人,我认为艾苹小姐还是要穿上礼服。」
「为什么?
「因为起风时会很冷,烈日高照时会很热,甚至还会晒伤。赤脚走路则会刺痛,如果是在森林里的话,连一英尺都走不了。」
「那只要有能包住身体的毛皮就好了,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克莉丝倾着头窥探艾苹的双眼,艾苹也同样偏着头回望克莉丝。
「大名鼎鼎的裁缝师,妳说礼服是为了驱寒及免除疼痛而存在的吧?不是为了去各种不同的地方才穿,更不是为了吸引男人。既然如此,只要安全地包裹起身体,根本就不需要礼服吧?
「就算艾苹小姐没有穿上礼服的理由,其它人一定也有自己的想法。」
「那我只要不去会有人在乎这种事的地方就好了。」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您是人呀。」
艾苹闻言转过身,见到克莉丝满脸困惑的表情,那并非错愕,而是难受,那对眼眸中深蓄着艾苹从未看过的神色。
「……克莉丝明明没穿什么特别漂亮的衣服,眼睛却这么美丽。」
艾苹如此说道,不过一般的男人肯定会觉得刚刚那位名叫潘蜜拉的人比较漂亮。
克莉丝垂下双眼。
「请您不要开玩笑,艾苹小姐。」
「我才没有开妳玩笑,妳有不可思议的双眼……艾苹喜欢眼睛美丽的人。礼服随时可以换,身材也可以藉由礼服来掩饰,眼睛却不能说谎,对吧?所以我觉得这比身上穿着漂亮的礼服更具好几倍的价值。」
「眼睛的颜色是与生俱来的,礼服是……」
克莉丝想继续说下去,却又突然打住。
「……对不起,我不是很明白,我是个裁缝师,只知道如果艾苹小姐希望自己变得更美丽,我可以替艾苹小姐裁制出丝毫不逊于眼睛颜色的美丽礼服:艾苹小姐的深咖啡色眼睛也是十分漂亮。」
「是呀,不过不巧的是,我最讨厌自己的眼睛颜色了,当然也没想过要穿礼服来让自己变得更美丽。」
艾苹笑盈盈地打断克莉丝的话。
「所以,麻烦妳向爸爸说我根本不需要礼服,我去外头玩耍的时候,只要有现在身上穿的这套家居服就绰绰有余了。」
「您身上的那套家居服也很漂亮喔,艾苹小姐。能不能让我重新缝制呢?
「不、可、以!这套家居服是玛丽缝给我的,玛丽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不用麻烦其它人。」
艾苹因为辩倒父亲带来的裁缝师而高兴不已,她奔往房门的另一头,水蓝色的裙襬也跟着摇曳翻飞。

啪搭一声,房门关上后不一会儿,通往隔壁房间的门随之打开。
「克莉丝汀小姐……」
克莉丝无声无息地转向隔壁房间,眼前出现的是莫亚迪耶公爵,潘蜜拉则一脸严肃地站在公爵后头。
公爵刚刚离开房间之后,显然是从走廊进入了隔壁相连的房间。
「妳对艾苹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她的头脑相当聪明。」
「可是妳似乎没有让她兴起想订制礼服的念头。」
「对不起。」
克莉丝向公爵道歉。
「真是遗憾,我听说『蔷薇色』不单只会裁制礼服,甚至会改变女性原先的想法,我就是期待『蔷薇色』能发挥这个影响力。」
「能有这种传闻令我感到万分光荣,但是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当莫亚迪耶公爵一走进房间里,克莉丝顿时全身僵硬,她还不习惯与这位公爵相处。
「艾苹小姐说她没有订制礼服的理由,她似乎不想要变得更美丽,我不能强迫她订制礼服,而且我认为一旦采取强硬手段,也无法裁制出令人满意的礼服。」
克莉丝诚实地说道。
并非所有的少女都认为踏入社交界是值得夸耀的事情。截至目前为止,克莉丝遇过不少因为双亲的请求而勉为其难登门造访裁缝屋的少女。
可是,克莉丝认为艾苹的情况与她们不一样。
潘蜜拉站在莫亚迪耶公爵身后,担忧地看着克莉丝。
在特别暂停营业一个月,对方甚至全额支付旅费的情况下,不可能以『我无法替令嫒裁制礼服』一句话了事。
「艾苹小姐是不是……曾在伦敦有过不好的回忆呢?
听见克莉丝有些犹豫地询问,莫亚迪耶公爵立即摇摇头。
「艾苹从未离开过卡帕比利帝宅邸。妳为什么要这么问?
回答的莫亚迪耶公爵并没有勃然大怒,那黑色头发与沉稳平静的淡褐色眼眸——这双眼睛的颜色让她联想到某个人。
「艾苹小姐是一位非常开朗且活力充沛的女孩,但是似乎——相当的固执,感觉上她并非讨厌改变,而是选择不去改变。」
「她一定是害怕离开熟悉的环境吧,毕竟她还只是个孩子。」


孩子?克莉丝觉得莫亚迪耶公爵说的话有些不对劲,虽然身材与脸蛋都还显稚嫩,但是克莉丝不认为艾苹是个孩子。
「不过,我认为艾苹小姐绝非感到害怕,她说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就是这里,当她说这里不会有任何人来的时候……看起来十分寂寞。」
「十分寂寞……」
莫亚迪耶公爵思考了一会儿,随即坐在靠窗的单人椅上,并要克莉丝与潘蜜拉一并坐下,两个人于是肩并肩坐在一起。
「……那是因为想起拉薇妮亚的关系吧。」
过了一会儿,莫亚迪耶公爵缓缓地开口。
「请问拉薇妮亚夫人是哪一位呢?
「艾苹的母亲,我的——也就是与我相恋的女子,她在卡帕比利帝宅邸产下艾苹并养育她长大,在七年前因病过世。对于让艾苹感到寂寞这点,我也深切地反省过了,正因如此,尽管时间还早,这回我打算让她对于踏入社交界有些准备。」
「——原来是这样……」
克莉丝止住话语。
莫亚迪耶公爵已有妻室,而艾苹是情妇所生的孩子。
虽然接受委托时就已经知晓,但是从本人的口中明白地说出来,不禁令人哑然。
贵族——而且还是一位公爵,他们与平民应该有着天壤之别的感受吧。
公爵……


「艾苹小姐是否因为不想去莫亚迪耶公爵的!也就是您正式的家族所在之处呢?
顾及到克莉丝,潘蜜拉难得地插嘴说道,然而莫亚迪耶公爵却摇摇头。
「妳们一看就能明白吧,艾苹并未感到自卑喔。虽然去了伦敦不能让她频繁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但我不会让艾苹感到尴尬难受的,因为我深爱着艾苹,妻子也是一位聪慧的女性,我想她应该能够了解。」
「公爵夫人……也了解啊。」
「我希望艾苹早日成为一位气质出众的成年女性,获得仕女的称号并与地位相符的男性幸福地结婚,这或许也能对拉薇妮亚有所弥补吧。」
「弥补?
克莉丝不由得脱口反问,然而她无法从莫亚迪耶公爵的淡褐色眼眸中看出任何讯息。每当贵族决心要伪装起外显的表情时,隐藏于内在的情感便无人能知晓。
潘蜜拉偷偷瞄了克莉丝几眼,克莉丝以带有歉意的眼神回望潘蜜拉。或许有失商人的原则,但是即使因为会错意而受到期待,克莉丝也无法承诺自己办不到的事情。
「假设我裁制了礼服,艾苹小姐也愿意穿上——就算那是公爵大人心目中理想的礼服,也无法因此让艾苹小姐变成气质出众的女性。」
「那么到底该怎么做才行?懵懂无知的十五岁少女,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成长?
「您这么问我也……」
「不。」
莫亚迪耶公爵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
「妳是『蔷薇色』的克莉丝汀小姐,从妳的言谈举止中,我看得出妳虽然年轻却接触过形形色色的女士吧,我认为妳是我内心认定的那个人,所以才会选择了妳,而且妳一定不会让我感到失望。」
莫亚迪耶公爵的语气虽然温柔却充满自信,完全不让人有拒绝的机会,一旁的潘蜜拉严肃地板起脸,却没有插嘴的余地。
克莉丝心想,莫亚迪耶公爵果然不单只是一位出手阔绰的客人,他不会因为克莉丝年纪轻、打扮朴素便抱持偏见,但是相对地,因为支付了费用就希望克莉丝能有一番作为。
克莉丝陷入沉思,最后小声地说道:
「……说不定……只要一谈恋爱,她就会蜕变成大人。」
沐浴在自云缝问倾泻的阳光之下,莫亚迪耶公爵的双眼霎时闪过一道锐光。

英国北部的兰贝斯地区,盖亚斯顿•卡斯鲁宅邸。
夏洛克正待在餐厅隔壁的房间,等待享用午餐。
难得返回封地的父亲致力于巡视工作,虽然午餐只有母亲与少数几位客人同席,夏洛克依然穿上白色衬衫、背心,并打上领带盛装出席。
夏洛克在这块封地的城堡出生长大,但是自从十年前就读寄宿学校之后,一年之内仅会回来待上数周;这里已经没有奶妈与家庭教师,宅邸的内部装潢全由母亲打理,封地则是由父亲治理得有声有色。若是说对这里没有眷恋是骗人的,然而这里也是个穷极无聊的地方。
夏洛克本身虽然尊重传统、规范以及平淡的日常生活,但是他更喜欢追求新奇、刺激的事物。
夏洛克入神地看着挂在等候室的一幅画像。
哈克尼尔家在公爵家族中的历史尚浅,封为侯爵的期间较为长久。碰到必须报出爵位时,夏洛克在名义上会使用侯爵的头衔,当然两个爵位都是属于父亲的,但是每个人都十分清楚夏洛克迟早会继承爵位,所以没有任何人跳出来反对。
父亲遗传了每一代的肖像画上都可以见到的淡褐色眼睛与结实的修长身躯——身材削瘦的夏洛克也承接了相同的基因。
此时门打了开来,两位女性走进房间,一位是夏洛克的母亲哈克尼尔夫人,另一位是其妹瓦林福特伯爵夫人。
发现母亲一见自己便高兴地露出微笑,夏洛克脑中顿时警铃大作。
果然不应该乖乖地听命前来。
待在兰贝斯的期间,除了帮忙父亲的工作之外没有任何事可以做,空闲时间全都必须陪拜访宅邸的客人谈天,一到街上又会被当成领主来接待,没有地方可以静下心喝上一杯,所以夏洛克很不喜欢社交季结束后的时间。
母亲与姨妈是一对长得十分相像的姊妹,虽然姨妈的体态较为丰腴,但是两个人都有着纤长的玉颈及晶透的白皙肌肤,端庄稳重、气质高雅的两位女士在年轻时,肯定都是被评为大美人。
「夏俐,听说明天巴恩滋夫人会光临席蒙斯先生的宅邸,你有时间的话就去拜访吧。」
「母亲,巴恩滋家族又不是名门世家,而且我对那个家族的千金没有兴趣。」
「这方面……」
哈克尼尔夫人优雅地微笑,看来夏洛克的嘲讽似乎不管用。
「我当然明白,我没有要你娶那家千金的意思,更何况对方也不是认真这么打算,所以我才要你出席;地方性交流与伦敦社交界的交流一样重要。」
「我实在没什么兴致。」
夏洛克如字面般不感兴趣地响应。
母亲似乎相当骄傲自己的独生子在社交界成为女性关切的焦点;夏洛克至今仍相当后悔自己打从踏进社交界就为了替未来铺路而到处应酬之事。
「你曾在哪里见过巴恩滋夫人呢?
母亲若无其事地询问夏洛克。
「唔,碰巧遇见的。」
夏洛克同样若无其事地答道。
总不能说是在丽浮山庄的『蔷薇色』裁缝屋碰到面的;巴恩滋家可是『蔷薇色』的忠实顾客。
「碰巧啊……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想必看过不少世面了吧——」
「我当然见过不少世面了,可是我对自己的行为是有所节制的,希望您要相信这一点,母亲。」
「我当然相信你,对了、对了,另外还有一张邀请函寄来呢。」
哈克尼尔夫人与妹妹相互点了点头,一副等待已久的表情。
「是哪一位寄来的邀请函?
「亨利•莫亚迪耶公爵——你还记得他吗?
「我当然记得,他是父亲的堂兄弟;公爵现在回到这里了吗?
「不,他并不是在费兹贝里的封地,而是待在卡帕比利帝宅邸陪伴没有被赐予进宫谒见的千金,正愁着无聊,所以特别邀请你过去玩。」
「千金啊……」
夏洛克这回不再掩饰脸上的不耐。
巴恩滋夫人只是幌子,现在说的话才是重点,亨利•莫亚迪耶公爵是一位地位、人品及资产皆无从挑剔的绅士。
印象中似乎曾见过莫亚迪耶公爵的千金,但是又说尚未踏入社交界,所以应该是不同人,他有次女吗?
「无须正式拜访也没关系的,表面上是去拜访莫亚迪耶公爵,你只要在用午餐的时候坐在她身旁就好了;听说千金为此还特别订制了新礼服呢。」
!请您该适可而止了,母亲。」
夏洛克的语气变得严肃。
「我已经说过了,都市的生活比较适合我,正如同我喜欢汽车更甚马匹;比起新衣服,我更喜欢读书的道理是一样的,我是不知道莫亚迪耶公爵拥有多少土地与地区的选票,但是我还不想结婚;封地越多也只是徒增管理方面的困扰,今后还有更多我应该去了解、去体验的事情,我完全没有退隐乡下的念头。」
「夏俐,就算你这么说,总有一天……」
哈克尼尔夫人优美的眉宇问溢满不悦之色,好不容易才压抑下在妹妹面前怒斥的冲动;夏洛克于是趁机快步穿越房间并打开门。
「母亲,我不用午餐了,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到外头透透气后马上就会好一些的,请您不用担心。」
夏洛克坐在远离宅邸的凉亭里头大叹了口气。
风将他前额的浏海吹得凌乱,脱下来的西装大衣则随意丢在一旁。
若是被母亲或客人看见这副没规炬的模样就不好了,夏洛克其实很想躲到从宅邸难以看见的地方,但是盖亚斯顿•卡斯鲁宅邸不仅盖得深长,且立基于格外高耸的台面上,因此不论躲在庭园的哪一个角落都会被发现。
夏洛克仰首看向天空——心想干脆在伦敦租一栋房子或是公寓好了,每次社交季一结束就得被逼婚,实在叫人吃不消。
由于双亲平时都不在位于丽浮山庄的奥佛西地昂斯宅邸,夏洛克就某种程度来说都能十分自由,但是该处毕竟是哈克尼尔家的财产,依旧无法躲过周围的目光。
可是,最近伦敦的人口日益众多,暂且不提房租高低,根本连能租的房屋也没有。
所以倒不如在丽浮山庄租房子——
每当想起丽浮山庄,夏洛克的内心便会浮现一位少女的身影。
一位说自己一无所有的少女。
她有一对深绿色眼眸,漆黑的头发总是编着两条辫子,身上也总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
我没有任何话可以说,我的内心空白一片。
身为『蔷薇色』裁缝师的克莉丝汀•巴雷斯小姐——克莉丝。
夏洛克将母亲的愁苦表情抛在脑后,回想着克莉丝的脸庞。
夏洛克觉得克莉丝在说谎,她隐瞒着某些事情,克莉丝的内心大概……与自己到目前为止所接触过的众多女孩有些不同。
在晚宴、舞会、园游会认识,或经由朋友、双亲介绍之下见面的女孩,总是使出浑身解数展现足以匹配他身分地位的魅力,努力表现出美丽、聪颖且通情达理的样子;也有少女穿上紧束到快令人窒息的马甲,拼命想让自己看起来楚楚动人。
表面上装出谦和的模样,私底下却是费尽心机。如同男人热衷于国家与财产,女人也为了自己将来的家族而拼命以礼服打扮自己。
那是相当合情合理的,依自己所出生之地、尽自己天生被赋予的义务,这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夏洛克原本是这么认为,但是……
不仅是巴恩滋夫人,其它的女性、甚至是母亲,她们会这么努力,说不定有其它不同的理由,或许她们的动力并非来自于义务,而是热情。
他是在认识克莉丝之后才有这样的想法。
克莉丝总是挖掘出女性们深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温柔地替她们裁制出适合的礼服。
明明不习惯接近人群又怕生,克莉丝却可以为了礼服连生命都不顾;明明长得那么美丽,却不做任何打扮、只是藏在潘蜜拉身后。
克莉丝怎么可能是空白一片呢?
或者,她的言下之意是指没有谈过恋爱吗?因为自己身上没有任何恋爱心思,所以才总是穿着朴素的深蓝色工作服吗?她明明就能替其它女子裁制出那么华丽的礼服……
夏洛克不经意地看向自己的右手。
那么怕生的女孩却不抗拒我握住她的手。
我是否可以自作多情地以为那双眼睛是——
不,真要说起来,克莉丝甚至拒绝自己的用餐邀约,到目前为止已经不知道多少遍了。
又或者因为我是客人吗?
还是单纯只是因为克莉丝涉世未深,被别人握住手也无法反抗?
被别人……
夏洛克的脑海中浮现出克莉丝与不知名男子握手的景象,内心顿时感到一丝不快,不,克莉丝不会做这种事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会愿意让我握住她的手?
……我不明白。
沙、沙!
怱然问有个声音响起。
夏洛克吓了一大跳,慌忙整理仪容并转过身查看,遂而瞧见一个红色身影正拨开约及自己半身高的草丛。
「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这里呢,真不懂怎么会有人待在这种地方休息。」
夏洛克紧绷的肩膀倏地放松下来。
走进凉亭的人,是一名在红色的头发上系着黄色蝴蝶结、身上穿着橙黄色礼服、手上还抱着大提篮的少女。
「莉儿,妳怎么会知道我待在这里?
「只要看得到小梅费尔号,立刻就能知门(道)喔。」
夏洛克不禁伸手盖住眼睛,小梅费尔号是他引以为傲的鲜艳水蓝色汽车,他将车子停在距离凉亭最近的路旁,此时却反而格外引人注目,这让夏洛克当场感到哭笑不得。
今年九岁的斐莉儿是瓦林福持家长女,个性活泼好动,只要一不留神就会四处乱跑,她的母亲,也就是夏洛克的姨妈经常为此感叹不已。斐莉儿不知为何很喜欢黏着夏洛克,常常以夏洛克会照顾她为由,趁闲暇时偷偷跑到丽浮山庄玩乐。
「我替你送午餐来了哟。」
斐莉儿费力地将与自己的头一般大的提篮扛进凉亭里面;她的个子娇小,却意外地相当有力气。
「只有这样吗?应该没有派妳来说什么吧。」
「莫亚迪耶公爵寄邀请函来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哥哥太介意姨妈说的话了啦。」
斐莉儿掀开提篮,里头放着刚出炉的面包与鸡肉。
鸡肉啊……夏洛克顿时有些失望,但是他也不好太过奢求,只好伸手拿取食物。
「所以妳也是站在那一边吗?虽然我认同莫亚迪耶公爵是品格高尚之人,但是我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可是姨妈不会待在卡帕比利帝宅邸喔,反正你不管在哪里还不是都懒懒散散的,至少会比待在这里快乐呀。」
夏洛克闻言于是苦笑道:
「听说千金特地订制礼服等我大驾光临,既然对方都做到那种地步了,我也不可能悠悠哉哉地渡假吧。」
「那奴(如)果裁制礼服的是『蔷薇色』呢?
夏洛拿着鸡肉的手剎时停住。
「怎么可能?
「是真的。」
斐莉儿将鸡肉夹在面包里头并说道:
「莉儿是交朋友高手喔,我知道许多成天只会在奥佛西地昂斯喝酒的哥哥所不知道的事情哟。我那位朋友寄了封信告诉我『蔷薇色』因为要住进贵族的宅邸,所以要暂停营业一段时间,据说也有贴出公告,卡帕比利帝宅邸似乎就是她们去的地方呢。」


夏洛克注视着斐莉儿咖啡色的双眼,斐莉儿随即用双手捧着脸颊说:
「莉儿被哥哥这样盯着看,总觉斗(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妳别说这些蠢话,这件事姨妈她——」
「母亲当然不知道啊,哈克尼尔姨妈也是,我也可以继续替你隐瞒喔,只是哥哥必须答应莉儿的条件。」
夏洛克吃完最后一块面包,正打算阖上提篮时,听见此言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一位红头发伯爵千金,小小年纪便足智多谋。
「什么条件?
「当然就是带着莉儿一起去呀。」
夏洛克望着斐莉儿一脸得意洋洋,只好不情不愿地点头应允。
「我知道了,莉儿。」
纵使他心里明白造访卡帕比利帝宅邸,现状也不会有所改变,不过如果是这点条件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夏洛克一时之间忘了莉儿正待在身旁,又再度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克莉丝竟然待在卡帕比利帝宅邸。
克莉丝——我有事情得对她说,总而言之,我一定要和她谈谈,所以我要去见克莉丝,就只是这样而已。
然而实际上,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对克莉丝说些什么。


蔷薇肖像



克莉丝待在一间客厅与卧室相通的套房里,打开了豪华的裁缝工具箱;这问房间为她在此缝制礼服的工作室。
而工具箱原本就放在这房间里头。
克莉丝两人抵达后随即参观了宅邸内部,但是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广阔程度并不是雨三下就可以熟悉的;整栋宅邸是呈拉丁字母H往横向延伸的形状,以金色和红色为主色调的家具及壁纸直教人眼花撩乱,走着走着就分辨不出到底身在何处,好不容易才认得往返寝室与这间工作室的路,看来要熟悉这栋宅邸似乎还得花上好一段时间。
工作室比分配给两人共享的寝室还要豪华好几倍。
明明没有提出任何要求,红色的墙壁上却已经挂有一面大镜子,房间内摆放一张大型桌子,以及几张坐起来感觉相当舒适的椅子。另外还有三具镶金边的木制模特儿衣架,以及有一个小房间那么大的衣柜;说不定,这间房间原本就是专门供裁缝师使用。
工具箱就放置在桌上,克莉丝紧盯着放在里头的一枚黄金顶针,那顶针中央有个蔷薇状的金属雕刻,虽然老旧却作工精细。
克莉丝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头疼,不可以,不要想太多,只要将自己化为空壳、相信自己所感受到的事物就好。
叩、叩、叩。
三声敲门声响起。
「请进,潘蜜拉。」
克莉丝应声,一般人通常只会敲两下门,不过克莉丝与潘蜜拉两个人私下有作协定,如果是彼此互相敲门的话就是敲三下。
这是一栋光是佣人就足足有四十人的大宅邸,每当有人敲门就开始紧张的话,身体可是会吃不消的。
「我替妳拿些茶来了。」
潘蜜拉理所当然般地端着托盘走进来,克莉丝对她露出了微笑。潘蜜拉无论到哪里都不改其作风,应该两、三下就与厨房女佣套好交情了吧,她如此不怕生的个性让克莉丝非常地羡慕。
「克莉丝,妳的状况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好耶?
潘蜜拉将托盘摆在桌上这么说道。
「我刚才在思考艾苹小姐的事情。」
『啪嗒』一声,克莉丝阖上了工具箱。
房间的中央散落着布料样本,克莉丝似乎还未拿定主意。
「妳不是因为无法替她量尺寸才心情沮丧的吗?
「那也是原因之一,然而更重要的是,我摸不透艾苹小姐的想法。」
克莉丝回答的声音显得不知所措。


「艾苹小姐说,礼服只是用来保护身体、祛寒避痛,不管穿什么都没有差别,她说她一点也不想变美丽……那我是不是只能试着裁制以毛皮做成的礼服呢?
「她乍看之下那么天真无邪,没想到竟然是这么难缠的千金小姐。」
潘蜜拉将托盘放在桌上摆好后,替克莉丝倒了一杯飘散馥郁香气的红茶。
她真的如潘蜜拉所言,只是个难缠的女孩吗?那么若是心情好转,她会干脆地答应裁制礼服吗?
以往若对方在订制礼服时有所犹豫,克莉丝立刻就能分辨出对方只是因为不够坦率,或者有其它的理由。
为什么这次自己会这么没自信呢?
或许是我的问题,是因为我空白的内心已经被什么多余的事物占据了吗?
是因为我陷入不可能实现的单恋吗?
艾苹小姐——反映出艾苹小姐内心的礼服,为了裁制那件礼服,就得先掌握住艾苹小姐的心……
「艾苹小姐是不是很讨厌礼服呢?
潘蜜拉喃喃地这么说着却又摇了摇头。
「我从没见过有女孩子讨厌礼服呢,应该不太可能啦,她只是不想踏入社交界吧?长年待在这里会那样想也是很正常的。」
「我总觉得好像不是那样的原因,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应该会直说才对,艾苹小姐曾经说过,美丽的眼睛比礼服更有价值,礼服随时可以被取代,眼睛却不能说谎。」
「简直像在说妳一样。」
剎那间,克莉丝眨了眨眼睛,潘蜜拉则催促克莉丝继续说。
「然后呢?
「接下来……呃,她说她其实只想要一丝不挂,她讨厌为了他人装扮自己,所以不会与那种人往来,可是这样的她却说讨厌自己眼睛的颜色。」
「总觉得这个女孩想太多了呢……」
潘蜜拉动作熟练地边倒茶边说道。
「暂且先不提礼服,真希望多少能和艾苹小姐相处得融洽一些,假如是在丽浮山庄的话,还可以退费回绝对方的委托;不知道有没有其它的办法。」
「——我会尽量想想看如何解决。」
潘蜜拉,对不起——克莉丝在心里道歉,若考虑到店的营运,回绝已经承接的委托肯定会造成大问题,即便如此,潘蜜拉却依然尽可能地在尊重克莉丝的想法。
克莉丝无法对潘蜜拉坦白,说不定是因为自己的内心已经不再空洞,才会无法了解艾苹的内心,因为自己谈了恋爱……
「莫亚迪耶公爵曾说艾苹小姐因为没有母亲陪伴,所以很寂寞对吧?」
「恩……是啊,艾苹小姐的母亲好像是称为拉薇妮亚夫人,我认为她跟这件事应该没有关系……」
克莉丝没什么信心地说道。
「可是,既然莫亚迪耶公爵会这么说,肯定有什么关联吧,带我们参观宅邸的人……记得是叫做金柏莉小姐,她有对妳说过什么吗?
「经妳这么一提,她什么也没说呢,她只告诉我艾苹小姐没有母亲。」
「那么我们直接去问她吧,如果艾苹小姐是在这里出生的,拉薇妮亚夫人应该就是一直待在这里吧?假如艾苹小姐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事情,佣人们应该也会略为知情,说不定,艾苹小姐只是在一些小事上钻牛角尖而已。」
潘蜜拉不论到哪里都相当地积极,克莉丝虽然提不起劲,却也想不出其它可行的办法。
克莉丝边想着边将顶针收回工具箱里,这里以前应该是替拉薇妮亚夫人裁制礼服的房间吧,不知怎地,她的内心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潘蜜拉率先起身,她一边望着红色壁纸、镜子与肖像画,一边迈出步伐,克莉丝则静静地尾随在后。潘蜜拉心想,自从克莉丝来到这栋宅邸以来,状况就显得不是很理想,是否不该承接下这份工作呢?
然而当初洽谈这件委托时,首先开口表示要去的人正是克莉丝。
「潘蜜拉……」
耳边响起克莉丝的声音,潘蜜拉于是停下脚步。
克莉丝伫立在这整栋宅邸中最宽敞的走廊正中央,红色壁纸隐没在肖像画与镜子之下,各处摆放着能够坐下来欣赏画作的椅子与桌几;面向西方的窗户工整地切割出一块四方形的庭园优美画面,看起来宛若一幅画,潘蜜拉的身旁则挂有一幅咖啡色眼眸的少年肖像画;这道走廊严格来说还比较像是画廊。
克莉丝正凝视着一幅挂在墙壁正中央的画作。

画框上刻有文字——
拉薇妮亚 享年二十九岁

那是一位女性身穿开襟黑色礼服、衬以红色背景的半身肖像画,画中人物并非端坐着注视前方,而是略显煽情地抬高下颚而笑的画像。
竟然有这样的一幅画!参观宅邸的时候完全没有人对此画做任何介绍,仅是快速地通过这道走廊而已。
「——好漂亮的礼服。」
克莉丝屏息凝神地注视着画像。
「妳连看肖像画也是在注意礼服啊?
潘蜜拉的语气相当地错愕,然而克莉丝毫不在意潘蜜拉的话,一心一意地注视画作并喃喃说道:
「……好可怜的人。」
「为什么?她可是这栋富丽宅邸的主人喔,虽然是情妇,但莫亚迪耶公爵可是深深地爱着她呢。」
「但她终究只是情妇。」
克莉丝罕见地说话带刺。
潘蜜拉闻言忍不住看向克莉丝。
没想到,她居然对情妇的身分如此耿耿于怀。
一提起情妇,就会立刻联想到克莉丝的母亲琳达•巴雷斯,她曾在伦敦开设了一问名声同样响亮的『蔷薇色』。
潘蜜拉并不清楚琳达去世的真正原因,她是来到丽浮山庄后才开始接触『蔷薇色』,又因为忙着处理店务无暇去留意其它事情,只是……听说晚期的琳达不再是裁缝师,而只是一位被爱情冲昏头的女人。琳达变成一位资助『蔷薇色』的企业家的情妇,最后因为无法承受与对方分手而过世。
「妳很在意……情妇这件事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幅画透露出一股寂寞感。」
「拉薇妮亚夫人怎么可能会寂寞,这里不仅有艾苹小姐在,而且也因为莫亚迪耶公爵的财富,她才得以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啊,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可是,我并不认为这是一段幸福的感情。」
「克莉丝……不管妳是同情艾苹小姐或是拉薇妮亚夫人,这些不仅没有必要,甚至还相当失礼喔。『蔷薇色』的工作是负责裁制礼服,更何况平民根本无法理解贵族的世界。」
「说得也是……」
克莉丝没有反驳。
潘蜜拉内心突生一股焦躁,假若克莉丝是将同为情妇的母亲与对方联想在一起,因而认为琳达很可怜的话,那她的心地未免也太过善良了。琳达身为人母却将爱情摆第一,甚至还抛下了克莉丝,年幼的克莉丝为了母亲不眠不休地拼命工作,结果却在十四岁的时候面临裁缝屋倒闭、被迫流落街头的局面;潘蜜拉认为克莉丝反而应该要对此抱持反感才是。
潘蜜拉注视着墙上绘画时冷不防地感觉到一道视线,她于是回头看,走廊的另一头一位穿着侍女制服的女子,正站在那里窥伺着这边。察觉到潘蜜拉发现自己之后,那名女子打算转身离去,潘蜜拉立刻出声喊住她。
「金柏莉小姐——」
玛丽•金柏莉吓了一大跳,最后仍不情不愿地转身朝两人走去。
「金柏莉小姐……我们正好在欣赏拉薇妮亚夫人的肖像画呢,真是一幅美丽的画像。」
「有任何需要的话,我会亲自到您的房间。」
潘蜜拉回望着金柏莉小姐,这位一头黑发的美丽侍女,初次见面就表现得相当冷然严谨,介绍她的人表示,金柏莉小姐已担任贴身侍女有十余年,所以最后在拉薇妮亚的生命末期负责照顾她的人,说不定正是这一位侍女。
潘蜜拉一副就要回嘴的模样,然而克莉丝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转向玛丽。
「我现在正为了工作的事情困扰,因为艾苹小姐不愿意配合,所以到现在都没办法丈量尺寸,不过我听说都是玛丽小姐负责替艾苹小姐裁制礼服,所以想请教您是如何裁制的。」
「没什么特别的,而且我的作工很粗糙。」
「可是,艾苹小姐的那套水蓝色家居服非常可爱啊,妳一定拥有裁缝方面的技术吧。」
「因为家母也是佣人,基本的缝纫我都会,而且我曾经在伦敦的宅邸工作过一段时间。」
「伦敦?
「是的,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就在拉薇妮亚夫人去世之后。」
「金柏莉小姐……我希望妳能告诉我。」
克莉丝边说着边凝视玛丽的双眼。
「这幅肖像画中的礼服,就是拉薇妮亚夫人身上所穿的礼服,是『蔷薇色』裁制的吧?
潘蜜拉惊讶地看着克莉丝。金柏莉小姐一时为之语塞,紧紧咬着嘴唇别过脸去。
夏洛克在下午时分抵达宅邸。
他被引领至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客房内,相通的套房则设计成可以当作书房使用;斐莉儿将行李放进隔壁让自己使用的房间内后便来到夏洛克的房间,她头上的缎带正因忿忿不平的情绪而猛烈晃动着。
「为什么每次都是哥哥分配斗(到)这么豪华的房间,斐莉儿的房间不但没有另外相通的房间,就连床铺都是给小孩用的床耶!
「有什么办法,妳还是小孩子啊。」
夏洛克总是用这句话回答年仅九岁的表妹。
卡帕比利帝宅邸有许多斐莉儿会喜欢的设备与家具,侍女似乎也相当习惯照顾小孩。值得庆幸的是,莫亚迪耶公爵与哈克尼尔家因为有亲戚关系,待在这里无须太拘谨。
距离夕阳西下尚有一些时间,当斐莉儿自行跑到外头玩耍之后,夏洛克也整理好服装仪容走出房间,准备前往问候这栋宅邸的主人莫亚迪耶公爵。
客房位于东侧二楼,莫亚迪耶公爵的房间则是位在三楼,夏洛克一边往前走一边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不晓得卡帕比利帝宅邸的佣人楼房究竟在哪里,不知道克莉丝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应该不至于与为人奴仆的侍女相同,但是晚宴或是下午茶的时间应该也不可能同席参加吧。
夏洛克敲了敲莫亚迪耶公爵的房门,公爵亲自前来应门。
「终于大驾光临了,夏俐,你已经是出色的青年才俊了吶。」
「公爵才是,久仰您的盛名。」
莫亚迪耶公爵那淡褐色的双眼带着笑意,夏洛克见状也不禁放松表情,他在学生时代曾经与莫亚迪耶公爵见过面。
「我听过你在伦敦及社交界的的风评喔,至今还没见过批评你的人。」
「能得到您的称赞,实在是愧不敢当。」
莫亚迪耶公爵年约四十多岁,印象中,他在封地育有一双儿女。


听说另外还有一位尚未踏入社交界的女儿,既然那位女儿是待在这栋宅邸——
夏洛克表面上装得从容镇定,暗地里则是观察着房间内部。
书房宛若一座图书馆,书架紧密地围绕四周直至天花板,天花板上描绘着金色几何图案,房间里头一尘不染;而因为整顿得太过美轮美奂,反而显示出平常鲜少使用这间房间。
大概是趁公务闲暇之余久久回来一趟,一年内只会在这栋别墅待上数周吧。
没有陈设书架的另一面墙壁上用画作装饰,绿色的壁纸上印有小树图纹。
暖炉上方所挂的巨幅画像里为一名靠着马匹的男性,那或许正是莫亚迪耶公爵本人,旁边还挂有一幅女性画像。
画中该名身穿晚礼服、露出后颈的女士侧着身子,那对琥珀色眼眸闪动着光芒,盘上发髻的头发十分地整齐,上头还系着红色缎带;女士身上穿着红底缀金边的传统式晚礼服,她就像是回头注视一样,从大幅裸露的颈项与肩膀可以看出礼服敞开至胸口,微微弯曲的手肘之间可见藏于蕾丝下的丰满双峰,那纤盈服贴的腰线则描绘至礼服即将蓬展开来之处。
女子带笑的脸庞看起来像是正要去跳舞,但是在注意到她的双颊隐隐泛着蔷薇色后,夏洛克继而猜想应该是跳完舞的情形吧,那看似湿润的唇办还闪亮着光泽。
说这是一幅肖像画,却又实在过于生动。
「你注意到那幅画了啊?
莫亚迪耶公爵开口说道。
「是的,相当细腻的画,可是这幅画……」
「没错,这是一幅无法装饰在大厅或是餐厅的画作,女性看见这幅画肯定会皱眉,这算是不太能登大雅之堂的作品,但是拉薇妮亚最喜欢的就是这幅画了。」
「话中的女性叫做……拉薇妮亚吗?
「是的,她在七年前还是这栋宅邸的主人,是一位我深爱的女孩,可惜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
莫亚迪耶公爵以疼惜的眼神凝视着画像。
夏洛克相当地惊讶,即使莫亚迪耶公爵是社交界的泰斗,对方也已经不在人世,然而光是有情妇的事一曝光,马上就会演变成丑闻的。
(看来我还真受信任啊……)
莫亚迪耶公爵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夏洛克,他想表示这是不可泄漏的秘密吧,夏洛克微微颔首点头,他本来就没有卖弄清高的兴趣。这一位不论是在经济上、政治上都占有一席地位的男士没有将夏洛克当成小孩,这还真是教人感激。
「莫亚迪耶公爵是与夫人结婚之后,才结识这位真心疼爱的女子吧。」
「我与妻子结婚之前就认识拉薇妮亚了。」
「结婚前?
莫亚迪耶公爵的妻子好像是低阶贵族的二女儿,并不是非结不可的婚烟。
「既然如此,您与她结婚不就好了?还是有地位相异却成婚的男女啊。」
「我做不到,拉薇妮亚的父亲是乡下地方毫不具分量的农场主人,以她的身分地位无法进宫谒见。」
夏洛克再次望向肖像画,完全无法想象这是一位农场主人的女儿,她的模样看来就算称不上是贵族,也会让人以为是家境富裕的中流阶级千金。
夏洛克将浏海往上一拨,并拿起水壶将水倒入玻璃杯中后饮尽。
「您的意思是您喜欢上了不同阶级的女性?
「没错,我刚认识她的时候还年轻,偶然在旅行的地方与她邂逅,虽然彼此相爱,可是我却不能娶她。其实与妻子结婚的时候就该和她分手了,然而我却抛不下这段关系,不仅把她接过来,甚至还给她这栋房子。」
「这样啊……」
夏洛克含糊地低声喃喃着,他不能轻率地就表示认同,毕竟这个国家并不乐见包养情妇的行为,更何况是政治家做出这样的事。或许是察觉到夏洛克的语气带着一丝责难,莫亚迪耶公爵语气略显急促地继续说道:
「她不愿意离开这个地方,她告诉我因为朋友住在这附近的关系。我一直想在外国买房子给她……」
「这一次您要介绍给我认识的千金,也就是这位美丽女子所留下的女儿吧,莫亚迪耶公爵?
夏洛克话锋一转,莫亚迪耶公爵于是注视着夏洛克。
「你这么快就要切入正题了啊,夏俐。」
「我当然是十分尊重您的,您都对我如此坦诚相告了,既然结论相同的话,也没有必要拐着弯说话了吧……令千金名字怎么称呼?
「艾苹。」
「很特别的名字呢。」
莫亚迪耶公爵闻言不禁露出苦笑。
「是啊,这是拉薇妮亚取的名字,因为艾苹刚出生时一副圆滚滚的模样,她说看起来像是森林里的苹果。艾苹可说是对卡帕比利帝宅邸以外的事物一无所知的女孩。」
「肯定是一位相当可爱的女孩吧。」
「在我看来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可是她完全没有学习任何社交礼仪,如果可以的话……我的意思是,不知道能不能以其它的事物来弥补她所欠缺的部分。」
「其它的事物……像是爱情吗?
「夏洛克阁下,您真爱开玩笑,我听说您不是一个守旧的人。」
这个人在说什么啊?明明自己就是个因为与恋人之间的社会阶级不同,就和其它女性结婚的家伙哪!夏洛克压下自己的情绪,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令千金是什么样的人?
「她的个性与一般人有些不同,总是像个孩子在森林里四处玩耍,最近甚至还开始研究起热气球。」
「热气球?
夏洛克不由得惊讶地反问。
「热气球啊……听说最近在法国终于有成功升空的案例了……真难得,她的兴趣还满新奇有趣的呢。」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莫亚迪耶公爵堆起满面笑容。
夏洛克想不到莫亚迪耶公爵也有这一面,姑且先不提他想用其它事物以交易的方式来弥补女儿欠缺的部分,他从没有想过公爵会在外人面前如此直接地表现出对孩子的爱情。
「可是,她在社交界或许会被当成性情古怪的千金而遭轻蔑。正因如此,我希望女儿可以嫁给一个谁都无可异议的男性。没错,就是要愿意认同她喜欢的事物、有乡间的土地,不守旧且得拥有一定的地位,并且最好是个外表俊秀的青年。」
所以才会找上我吗?
夏洛克真希望也可以让母亲听听公爵这番话,因为对方说想介绍千金给自己而前来此地,然而却是介绍情妇所生的古怪女孩,真不知道母亲对这样的状况作何感想。
可是,如果长得像肖像画中的女子,想必也有几分姿色;虽然是与情妇所生,但是毕竟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既然公爵如此重视的话,似乎可望有一笔为数可观的聘金,就算夏洛克不愿意好了,肯定会有其它上流阶层的男士愿意接受这桩婚事。
叩、叩两声敲门声响起。
「亨利公爵——」
「什么事?
一位中年的男管家现身并行一鞠躬。
「有客人来访,不知您是否要接见,他是布莱恩•罗伊塔尔先生。」
「罗伊塔尔家的儿子?他不是应该还在学校吗?我现在很忙,你去问他有什么事。」
莫亚迪耶公爵瞬间板起脸来。
「但是,他表示无论如何都想见公爵一面,现在正在外头等候您。」
「不用介意我,请您先去招呼客人吧。」


夏洛克此刻插嘴说道,而莫亚迪耶公爵则依旧板着脸,下令管家将对方带进来。房门不久后再度打开,一名男子定了进来。
他看起来好像还是个学生,没有穿着正式服装,头发与眼睛都是深咖啡色,身材结实且眉毛粗浓,整体看来颇有男子气概。
「好久不见了,公爵,我是布莱恩•罗伊塔尔。」
该名男子有着少年般的青涩气息与地方腔调的嗓音,虽然看似纯朴,语气中却没有一丝犹豫。
「思,我想布伦亨应该有告诉过你,我现在正在接待客人,希望你可以明白这一点。」
「对不起,我中午时也来拜访过,可是您似乎没有收到这个讯息,我对于哈克尼尔先生也深感抱歉。」
「我没有关系。」
夏洛克话一出口,布莱恩立刻用深咖啡色的眼睛注视着夏洛克,一双串直的眼瞳中透露着茫然的神色,却不见任何畏惧与卑微。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最近即将举办猎雉鸡的活动,我希望您也能允许我们参加。正如您所知,我们家的森林是最适合狩猎之地,如果届时很多客人前来参加的话,也可以请我们家的厨师为各位一献手艺。」
「这是你父亲的意思吗?
「不,是我擅自决定的,不过……家父也很想向您请安,因此希望您能够允许我们参加。」
「你父亲不能参加,而且这边的厨师人手也充足,但是罗伊塔尔家的森林确实相当吸引人,若你想参加的话就来吧。」
「感谢您……请问——」
「还有什么事吗?
「听说明天艾苹——艾苹小姐也会与客人共进午餐,这是真的吗?
「艾苹她还只是个孩子。」
莫亚迪耶公爵冷漠地说道,布莱恩于是低头向公爵道歉后离开。
接着,房门静静地关上。
「不懂礼貌的年轻人真让人困扰,父子俩都是一个样。」
夏洛克不太赞同莫亚迪耶公爵的话,虽然布莱恩不修边幅,但是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假如是事先盘算好公爵不会在客人的面前刁难,才故意挑在这个时间上门的话,反而突显他是个懂得人情世故的男性,或许比外表看起来更具胆识。
尽管如此,就算不论身分差异,公爵对待他的态度明显与招呼夏洛克时不同
「刚刚提到的罗伊塔尔家族,是否就是拉薇妮亚夫人的朋友?
夏洛克此话一出,公爵顿时停下动作。
「……我有对你提过这件事吗?
「是的,不,或许没有说过,不管怎么样,他似乎有意成为艾苹丈夫候选名单中的其中一位。」
莫亚迪耶公爵耸耸肩。
「因为土地相邻,他教导艾苹的课业好一段时间,当拉薇妮亚还健康的时候,两家稍微有些往来,罗伊塔尔家的人个个喜好狩猎。对了,你会参加猎雉鸡的活动吧?
「不好意思,我的手臂不巧受伤了。」
夏洛克让公爵看他衬衫下的绷带,那是某次在丽浮山庄的事件中不小心受的伤。
「真是遗憾,是那个时候受的伤吧。」
「当然,其实若伤势不严重,我也是非常想参加这次活动的。啊,已经这么晚了,不小心打扰了您这么久的时间。」
夏洛克见机不可失便顺势站起身。
「那么我先离开,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能再次欣赏美丽的肖像画。」
「我女儿的事情也劳你多费心了。」
厚重的房门静悄悄地关上。
夏洛克走出房门后,嘴里还念念有词。
「……为了消除自己内心的愧疚,就四处为女儿寻找合适的丈夫人选,这也是很令人困扰的事情吶。」
听说拉薇妮亚是因病去世的,说不定就是因为在不适应的环境下生活才会生病。
话说回来,公爵竟然会与乡下地方的农家女孩相恋——
公爵是众所皆知的爱妻顾家,居然可以将这些事隐瞒至现在,想必两人没有在宅邸以外的地方见过面。
拉薇妮亚真的这样就满意了吗?
夏洛克忽然间想着,不晓得能否自露台看见在森林玩耍的艾苹,于是他决定先不回寝室,而是改走向通往西侧的走廊。这栋宅邸的大门口处正前方即是二楼与挑高设计的大厅,三楼的走廊则有一座宽敞的露台。
莫亚迪耶公爵过去在议会时的庄严表情宛若不存在一样,那为了孩子担心操烦的模样,不禁令人觉得兴致索然,但是卡帕比利帝宅邸仍是一栋极为舒适的宅邸,森林相当广阔,小径也维护得十分平整。
想必斐莉儿拿自己还是小孩当借口,现在正忘情地四处玩耍,晚餐前再去听听她有什么感想好了,夏洛克一面想着一面步行在走廊上,突然看见对面有人走过来。
夏洛克于是停下脚步。
迎面而来的人是两位女性——穿着红砖色礼服的亮丽少女,以及穿着深蓝色工作礼服的娇小女孩。
克莉丝率先注意到夏洛克而停下脚步,紧接着,潘蜜拉也惊讶地睁大双眼。
夏洛克一副『妳们没有认错人』的模样,缓缓地走向两人。
「啊……」
克莉丝的双颊逐渐染上一层红晕。
「……嗨。」

夏洛克轻轻地挥起手,动作却出乎意料地僵硬,之后便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夏洛克与克莉丝就这样沉默地凝视着对方。


苹果之梦



「嗨,克莉丝。」
当克莉丝知道眼前这一位有着耀眼双瞳、朝自己挥手的男子并非幻影时,她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夏洛克•哈克尼尔——
漆黑的浏海、削瘦的肩膀与修长的四肢;身穿灰色背心并系上与眼睛同色、绣着复杂花纹的淡褐色领带,脚上还踩着一双擦得发亮的皮鞋。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呢?这是为什么?
「夏洛克先生,为……为什么……」
「恩——妳也用不着那么吃惊吧,莫亚迪耶家与哈克尼尔家是亲戚,我只是刚好接到邀请过来拜访。」
原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乡下有土地的人们,会于社交季结束时互相拜访对方的家,夏洛克正是属于那个世界的人……就算是这样,也未免太巧了。
「妳是来工作的?
「是的,我为了替此户的千金裁制礼服而来到这里,应该会待上几个礼拜。」
克莉丝结结巴巴地说道。明明在『蔷薇色』时都可以正常交谈,现在却像是舌头打结了一般。
「卡帕比利帝宅邸占地广阔,大概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熟悉吧。」
「是的,呃……待在这里总觉得有些晕头转向,礼服也还没正式动工,因为公爵说慢慢来就可以了。」
克莉丝这么回答道,最初的激昂澎湃远离之后,内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夏洛克轻柔地笑说:

「真是辛苦,工作不赶也好,我会在这里待上一阵子……我还满悠哉的,若有困难时,我可以助妳一臂之力。」
「谢、谢谢你。请问……」
克莉丝说话的同时注视着夏洛克的右肩。
最后一次看见夏洛克的那天,夏洛克的肩膀受到枪击,她眼睁睁地看着夏洛克倒地后被人拾走,当时克莉丝的心彷佛被狠狠地撕裂开来。
「请问……肩膀的伤已经不要紧了吗?


「伤?啊,妳指这个啊,虽然还没有完全愈合,不过正如妳所见,不至于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我甚至很庆幸可以因此不用被指使去做些麻烦的差事。」
「那真是太好了。」
克莉丝闻言松了一口气,这件事始终悬挂在她的心上。
「克莉丝,好像有人来了喔。」
潘蜜拉说话时,楼梯的另一侧传来了不知是谁的脚步声,克莉丝也望向那头,脚步声中还混有谈笑声,也许是其它的客人吧。
即使被其它人知道两个人早就认识,应该也不会对夏洛克造成影响,但是身为受人雇用的裁缝师,克莉丝认为自己应该要懂得规矩,她快速地低下头靠向走廊边,正当经过夏洛克的身旁之际——
夏洛克的大手突然握住克莉丝的手腕。
「之后能不能见个面?克莉丝,就我们两个。」
夏洛克微微地弯下腰,快速地低声说道。
「为……为什么?
「『为什么』?
克莉丝抬起脸看向夏洛克,他淡褐色的眼眸中流露出焦躁之情,而克莉丝被紧握住的手腕则顿时有些疼痛。
「我会再请莉儿去找妳。不要拒绝我,克莉丝。」
克莉丝不由地点了点头。
夏洛克那一贯傲慢、坚信自己不会被拒绝的话里,却带有一丝与往常不同的语气,仿佛是被逼至绝境般的声音。


夏洛克在脚步声逼近之前放开了手,两个人装出陌生的表情擦身而过。
克莉丝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里的,她恍恍惚惚地直奔回房间,一坐在床上后,整个人便瘫软了下来。
走在后头的潘蜜拉『啪嗒』一声关上房门,接着发出敬佩的赞叹声。
「妳也挺不赖的嘛。」
「咦,什么意思?
「说什么会待几个礼拜、现在还不赶之类的,这简直像在表示请你约我一样。没想到,妳竟能在那短短的时间内说出这些话。」
「……不……不是那样……的……啦……」
克莉丝面红耳赤地否认,那种情况下根本没办法想那么多。
可是在夏洛克耳里听起来就是那种意思吧,是因为这样才会对自己说出那些话吗?因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碰见意想不到的人,不自觉地说出客套性的邀约吗?
克莉丝想着想着,脸上又再度涌起一阵燥热,于是她倒头躺向床铺。
此时,天空很不凑巧地堆起了漫天乌云,艾苹蹲在草地上将砂子填入沙袋,旁边则有一大面红色热气球布料平摊在地上。
草地上有一个大吊篮,凯恩满身大汗地在里头点着火炉。
「然后那位裁缝师也很奇怪喔,我说我不需要礼服,她却回答说我不了解妳的想法,而且她看起来好像很痛苦的样子,真是个奇怪的人耶。」
「只是很胆小吧?家庭教师里也有一堆那种人,不是吗?
「没错,像个胆小的家庭教师,话说回来,现在还没有请到新的老师。」
艾苹回想起截至目前为止,那几位由父亲聘请来、再被自己赶走的家庭教师。
据说每个人都是教养良好的名门闺秀,但是对艾苹面而言,个个都是沉闷无趣的女士,只因为辩不赢艾苹的歪理,无计可施之下只好辞职离开。
布莱恩在五年前去念寄宿学校,在那之前都是由他教导艾苹念书,身材壮硕的布莱恩其实十分擅长念书,教导课业时不会将艾苹当作是女性看待,也不会放宽标准。
「继续叫布莱恩过来教妳就好啦,布莱思•罗伊塔尔很聪明,妳不是也说过你们的感情就像是兄妹一样吗?
「——爸爸很讨厌布莱恩。」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禁止他进出宅邸?
「因为都是爸爸害得艾苹孤伶伶的呀,这点爸爸自己也心知肚明。」
艾苹如此说道。爸爸就像是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不论她做出什么要求都会答应,甚至连热气球的费用也愿意支付。
艾苹心想,对妈妈也是一样,爸爸对妈妈百般呵护疼惜却非常不喜欢她造访罗伊塔尔家,然而妈妈却好似没有发现这点。
而爸爸又无法当面制止妈妈。
艾苹目光专注地凝视着远处的碧绿湖泊,她感觉地面彷佛就要开始震动,她好想就这样远走高飞。
「克莉丝汀小姐是个不起眼的女性,对吧?
凯恩一面将火熄灭一面说道,热气球也随着逐渐消扁。
「没错,她的装扮虽然保守,可是,反而会让人觉得她的眼睛格外美丽。」
艾苹回想起克莉丝那对湖泊色泽的眼眸,不论她怎么任性对待克莉丝、胡扯一些歪理,
她都没有生气也不会因受辱而颤抖,只是感到困惑而已。
艾苹觉得克莉丝身上那套朴素的工作礼服,就彷佛是克莉丝自身的写照。
身上穿的衣服,只需要不伤皮肤、能够御寒——可以的话,艾苹真的想一丝不挂地过生活,只要一个可以遮雨的住处,食物也只求能够裹腹就好了,若生活可以这么简单的话,不知道会有多么美好。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妳是人呀。
克莉丝这句话似乎不是突然想到的,也不是为了反驳艾苹,而是不知所措的克莉丝脱口而出的话。
沉思的凯恩开了口。
「即使外表很朴素,但是『蔷薇色』裁缝屋果然与众不同,听说拉薇妮亚夫人在去世之前也都只穿『蔷薇色』的礼服。」


艾苹注视着凯恩,没想到会从凯恩的口中说出母亲的名字。
「妈妈……?凯恩,你说妈妈她做过什么?
「我是从爷爷那里听来的,据说和拉薇妮亚夫人颇有交情的裁缝屋就叫做『蔷薇色』。」
「我知道妈妈常常会找她赏识的裁缝师缝制礼服!那么,『蔷薇色』就是替妈妈裁制礼服的店家吗?
「是啊。奇怪,玛丽没跟妳说过吗?
艾苹思考了一会儿后摇摇头。
玛丽虽然提过裁缝师会来,却没说是与母亲有来往的裁缝师。
凯恩似乎正在迟疑该不该说出某些话。
「『蔷薇色』啊……呃,这只是我在伦敦听到的谣传啦……」
「你在隐瞒什么?快点说。」
艾苹逼问着凯恩。
「我听说『蔷薇色』的礼服是暗之礼服,那种礼服会激发出人心的负面情绪我想玛丽大概也知道吧……」
「暗之礼服?
艾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穿上那个暗之礼服会变得怎么样,凯恩?
「呃……那个……」
「告诉我,凯恩……」
艾苹语气强硬地说道。
凯恩犹豫了一阵子后勉为其难地开口说:
「暗之礼服会激发出人心的黑暗面,听说一旦穿上身,平常隐藏在内心的负面心情,像是嫉妒、憎恶、怨恨等等就会加深,甚至对一切彻底绝望,好像也曾经有人穿上『蔷薇色』礼服后就断送性命。」
「……断送性命——」
艾苹下意识地捣住嘴巴。
妈妈……妈妈的礼服。
艾苹的脑海中浮现出母亲那朦胧的身影。妈妈的内心盈满爱意,当爸爸不在时会去拜访附近住户;受到众人欢迎的妈妈、穿着美丽的黑色晚礼服在床上断气的妈妈,此刻下停地在脑海中重现。
所以艾苹才讨厌礼服,想藉礼服掳获他人情感的心态,更教艾苹痛恨。
凯恩一面挤压着热气球将空气排出,一面说道:
「玛丽在拉薇妮亚夫人去世之后,不是曾经辞掉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工作,去伦敦工作过一阵子吗?会不会是得知自己亲手替夫人穿上的居然是暗之礼服,因而太过震惊了呢?毕竟玛丽是拉薇妮亚夫人的贴身侍女。」
「玛丽从来没提过『蔷薇色』的事情。」
艾苹低声呢喃,没想到连玛丽都不能信任。
「妈妈竟然穿上那种礼服……这件事不晓得爸爸知不知情?
「怎么可能,知道的话就不会想让艾苹穿上『蔷薇色』的礼服了吧,而且这充其量只是谣传而已。拉薇妮亚夫人应该是因病去世的,听说一直吐血还高烧不退,医师赶到时已经回天乏术了。」
「对……对啊。」
「而且礼服怎么可能会让人丧命嘛。」
差不多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凯恩结束话题后开始收拾热气球。
艾苹仍照例帮忙他整理,然而脸上已经无法重拾笑容了。
没错,如果知道『蔷薇色』会裁制那种礼服的话,爸爸怎么可能会让妈妈或艾苹穿上那种礼服。
假如艾苹是爸爸的亲生女儿——
最后一次和布莱恩碰面是什么时候呢?艾苹不禁怀念起往事。当学校放假得以返乡之时,布莱思虽然会过来玩,但是每次一见面,总是让艾苹倍感煎熬。
两人看起来简直像是兄妹一样——
「凯恩,为什么我的眼睛是深咖啡色的呢?
艾苹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为什么既不是爸爸的淡褐色,也不是妈妈的琥珀色?为什么……」
为什么是和布莱恩一样的颜色?为什么不是和爸爸一样,而是和罗伊塔尔家伯父的眼睛颜色一样呢?
凯恩悄悄地抱住默不作声的艾苹。被人紧紧地抱住时会感到安心,艾苹不禁回想起被妈妈拥抱时的感觉。
「……我好可怜。」
「……才不会呢。」
艾苹无力地摇摇头。
「我好想赶快搭上热气球翱翔天际。」
「热气球就快完成了,完成之后我会让艾苹第一个搭乘。」
凯恩温柔地说道。凯恩的父母也不在人世了,艾苹犹豫该不该对凯恩坦言一切,她总觉得凯恩应该可以了解;这件事不能告诉布莱恩、玛丽,更不能对爸爸说。
「野餐、野餐。」
打算在午茶时间前回宅邸的艾苹,因听到一阵歌声而停下脚步。
那道称不上悦耳,却会令人满心雀跃的歌声是来自于谁呢?艾苹站在女王桥上回头望,只见草地上有一位红发少女拎着大提篮蹦蹦跳跳地舞动着。
艾苹凝神细看。
少女头顶正上方系着两个与礼服同为淡粉红色的大蝴蝶结,露出脚踝的蓬松礼服左右两侧也系着夸张的蝴蝶结。
「哎呀,是谁在看莉儿啊?
少女发现到艾苹而回过头来。
她第一次看见一名少女,而且还是个小孩子,是小孩子!艾苹像是发现稀有动物般瞪大双眼,因为她难得能在宅邸看见年幼的少女。
「啊、我、我——叫做艾苹哟。」
艾苹难得结巴地说道。
「也就是说,妳是卡帕比利帝宅邸的主人啰!
名叫莉儿的少女眼中闪烁着兴奋并随即东张西望起来,艾苹发现她似乎在找可以放置提篮的地方,于是便指指草地上的长椅,她注意到后马上小碎步地跑了过去,奋力将提篮放到长椅上,结果因为没有放好,提篮看起来摇摇欲坠,艾苹急急忙忙地跑上前扶住。当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时,女孩的身高只到艾苹的肩膀。
好不容易将提篮在长椅上放置好,少女再度面向艾苹,端庄而正式地拉开礼服的裙身对艾苹行礼。
「不好意思,让艾苹•莫亚迪耶小姐见笑了,我是斐莉儿•瓦林福特,家父是一位伯爵,请妳叫我莉儿。」
「请多指教——啊,我知道了,妳是爸爸邀请的其中一位客人吧,没想到居然会有比我娇小的客人。」
「我的个子虽然小,但是内心可是十足的仕女,请问可以就(叫)妳艾苹吗?
「恩,可以啊。」
少女讲话虽然口齿不清,但是比外表看起来更懂事,艾苹不禁露出微笑。
少女有着一双好奇心旺盛的咖啡色大眼睛。爸爸真是的,说什么我为了妳特地邀请客人来,都是因为用别有含意的表情说这些话,害我以为一定是邀请了哪家的少爷而闷闷不乐,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
艾苹此时才放下心来,太好了,稍早之前的郁闷心情因而平复了不少。
「那么我们坐下来吧,艾苹。妳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吗?
「不,我不明白。」
「那是因为……我准备了这个。」
莉儿开心地笑着,并用小手掀开提篮的盖子。
艾苹看见里头的东西之后不由地绽开笑靥。
莉儿从中取出仿佛仍淌着血的鲜嫩烤牛肉及整颗苹果,烤牛肉已经事先切片,还可以看见柔嫩多汁的红色切面。从放在里头的布包缝隙问,隐约能够看见刚烤好的面包焦面,篮底似乎还放着司康饼、奶油及甜点。
难怪提篮会这么重。
「这个庭园直首正太漂亮了,没有理由不到外面用餐,所以我特地请人准备了这些餐点。」
「这么多会吃不完耶。」
「因为哥哥开口要求,厨师就非常卖力地准备了这么多,我们一起吃吧,听说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厨师手艺很好呢。」
「似乎是因为我的妈妈很喜欢品尝美食的关系,妈妈不论什么都喜欢最棒的喔。」
斐莉儿正打开覆住面包的餐巾,一听见艾苹的话便露出悲伤的表情。
「我听说了,艾苹的母亲过世真让人伤心。」
「哎呀!没有关系的,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妳真是坚强呢。」
「才没那回事,我想妈妈一定很幸福,不幸的反而是爸爸才对。」
艾苹一面将烤牛肉夹在松软的面包上,一面这么说道。
好久没有听到哀悼妈妈的话了。艾苹一回忆起母亲心情就会低落,但是斐莉儿的话没有恶意,所以并未引起她的反感。
「虽然有时候会觉得很难过,可是通常不是因为妈妈,而是因为爸爸的关系。」
「是吗?伯父对艾苹应该相当温柔的呀。」
「这……」
吃着面包的艾苹支吾其词。
「……有很多的原因,像这次也是,艾苹明明已经说不要了,可是爸爸还是擅自委托『蔷薇色』来裁制礼服……」
「『蔷薇色』——这么说来,妳是在『蔷薇色』订制礼服的呢!
斐莉儿霍然眼睛二兄,这让艾苹惊讶地注视她。
「那家『蔷薇色』——果真有一些奇妙的传闻吗?


「是啊,妳不知道吗?
「不知道耶,妳快告诉我。」
艾苹手上拿菩面包,说话的语气相当认真。
「妳听了包准会吓一跳,『蔷薇色』的礼服是可以实现恋爱愿望的拟(礼)服喔!
「……咦?
艾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莉儿的说法与凯恩有相当大的出入。
「穿上『蔷薇色』的礼服就能够实现恋爱愿望,这在社交界是非常有名的传闻,不管克莉丝怎么说,实际上已经成功促成了很多对情侣,所以她也无法否认。她做的礼服价格昂贵,只有一位裁缝师又没办法接太多订单,而且每次去预约时,行程都已排得满满地,就算是身分高贵的人百般要求,也不会轻易答应裁制礼服哟。能让那间『蔷薇色』替妳裁制礼服还真幸运呢!
「……这样吗?
「没错,不愧是凡事讲究的公爵,也难怪这里的烤牛肉如此美味。」
斐莉儿吃着烤牛肉并口齿不清地说道,然后用覆盖面包的餐巾擦拭被肉汁弄脏的手;艾苹困惑地望着斐莉儿的侧脸说:
「讲究的人是妈妈哟,爸爸打从一开始就是处在贵族世界的人……可是……莉儿,那间店的裁缝师真的只有克莉丝吗?
「至(是)呀,潘蜜拉是店员……啊,潘蜜拉做的点心也非常、非常地好吃喔。妳问这些事做什么呀?
艾苹此刻脑中已经一片混乱,她咬了口苹果。
克莉丝应该只有十六岁,妈妈则是在七年前去世的,所以不可能是她替妈妈裁制礼服,那究竟是谁?
去问问看玛丽好了,艾苹蓦然闪过这个想法,随即又甩甩头打消念头,玛丽不可能会据实以告。
艾苹眺望帝王丘的另一头,虽然没有看见热气球飘在空中,但是凯恩说不定仍待在小屋里,烤牛肉还剩下一些,或许可以拿去给他享用。
「莉儿,我可以分些餐点给朋友吃吗?
「咦?当然可以呀,妳是要给谁——」
「艾苹认识的新朋友喔,他帮我制作热气球。」
「啊,莉儿刚刚有看见喔!轻飘飘的苹果色,非常漂亮呢。」
见斐莉儿的表情闪烁着好奇心的光芒,艾苹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装出仕女的姿态,但是莉儿活泼好动的程度肯定不亚于艾苹。
艾苹阖上提篮的盖子,从长椅上站起身。
「莉儿真有趣。热气球很棒吧,虽然爸爸不是很喜欢,但是我想莉儿一定可以了解它有多棒,妳看——在那边哟,凯恩应该也还在吧。」
「妳的朋友叫做凯恩吗?
斐莉儿双眼圆睁地紧跟在艾苹的后头,头上的蝴蝶结也随之晃动。
虽然两人尽可能迅速地赶过去,然而小屋却已经空无一人。
屋内整理得井然有序,里头只有庞大的吊篮与燃料,以及被折好摆放在桌上的消扁热气球,大型望远镜与磅秤等工具则摆在工具箱内。
「他好像不在,大概到森林里了吧。」
艾苹失望地将剩下的苹果放在热气球布料上面。
「放在这里的话,他应该就会知道艾苹来过。莉儿,我真想让妳也见见凯恩,他是个很有趣的人喔,莉儿一定也会喜欢他的。」
艾苹天真无邪地说道,斐莉儿却没有回答,只是兀自凝视着放在房间中央的吊篮。
「——有女性进出这问小屋吗?
艾苹不解地看着斐莉儿,斐莉儿动动鼻子嗅着房间的味道,并伸手抚摸不知从哪里找到的红色宽布条。
「这条掉在地上的缎带感觉有点及(奇)怪。」
「那是为了在远处也能看见热气球膨胀,才将这个布条系在吊篮上当作记号,这不是缎带喔。」
「但是也可以当成缎带吧。」
「也对,说不定原本就是一条缎带,反正随便用什么都好,所以才会拿那么老旧的布条来用。」
「这是在哪里买都(的)啊?
「制作这颗热气球的布料是玛丽从伦敦买回来的。」
艾苹望着斐莉儿的大蝴蝶结,再咬了口吃到一半的苹果。

夏洛克待在房间里头,一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便立刻起身、打开房门。
「莉儿。」
斐莉儿伸手打开夏洛克隔壁房间的房门,正要进到里头。她的发丝略为凌乱,身上还流了一些汗,在在证明她刚才跑去外头玩。
「莉儿,妳去哪里了?午餐呢?
夏洛克一走近房门,斐莉儿脸上倏地散发光采,连忙要他进到里头。
莉儿已经在外面吃过了,哥哥,谢谢你替我准备那些餐点,反正莉儿也没办法和哥哥一起用餐。」
斐莉儿一进入房间便率先冲到镜子前面,调整好歪掉的蝴蝶结。
「那真是太好了,妳玩得开心就好,另外我有件事想拜托妳!
「……你其实就是想说这个吧。」
斐莉儿顿时心情变得相当恶劣,她还鼓起腮帮子说:
「哥哥一直不理莉儿,一开口就是要指使莉儿做事,哥哥,我不希望你小看女性,哥哥确实很有魅力,但是莉儿也不是个百依百顺的人喔。」
「我说莉儿啊,又不是什么苦差事,只是想请妳替我跑腿!
「莉儿可不至(是)随时都有空好么(吗)——」
斐莉儿调整好蝴蝶结之后,推着夏洛克的背把他赶出房间,夏洛克一被赶到走廊,身后的房门立刻关上。
「喂——莉儿——」
他敲了敲房门,却不见任何回应。
夏洛克叹了口气。
都已经对克莉丝说会叫莉儿去找她了。结果现在变成这样该怎么办才好……
怕生的克莉丝不可能轻易相信佣人说的话,但是若自己亲自去拜访女性的房间而被知道就不好了。
「……女人就是这么麻烦。」
夏洛克不耐地看着关上的房门嘟哝。
克莉丝神情恍惚地坐在寝室内的椅子上。
这间房间足足有『蔷薇色』店面的两倍大,透过窗户可以稍微看到西侧的庭园,房间内则置有长椅与桌几,壁纸是选用娇弱的蔓性蔷薇花纹。克莉丝等两人获允与侍女们分开用餐,大概是被归类在高级佣人的阶层。
若被当成客人款待,就得准备小费给侍女,所以这样的待遇反而恰到好处;相对地,由于没有侍女们的服务,潘蜜拉得经常到厨房走动,还要确认浴室和洗衣场的位置。
克莉丝解开头发欲梳理,却始终拿不稳梳子,手总是不时地停下动作。
——等一下能不能见个面?克莉丝,就我们两个。
她的耳边响起了夏洛克的声音。
怎么办……
没有好什么犹豫的——现在根本没有空闲想这件事啊。
克莉丝甩甩头望向房问的桌几,桌面整齐地放着从行李中取出的服装杂志内页,以及克莉丝目前所构思的设计图与布料样本。
必须从中决定礼服要使用的布料,包括底布和装饰用的布料——要搭配多少布料、用什么方式裁制,就会因而有下同的款式;而不足的部分,又该以什么来补足才好?我要设计出能让艾苹小姐看来最为美丽的款式,将之裁制成礼服。
然而,克莉丝的视线与心情背道而驰,她悄悄地自桌几栘到另一面墙壁前。
梳妆台就摆在近潘蜜拉的床铺之处。
一开始进入房间时,潘蜜拉就很自然地在梳妆台上打开自己的行李,于该处放上梳子、化妆品及饰品类的各样物品。
克莉丝讨厌镜子,『蔷薇色』的镜子是为了工作而设置,自己只需要一把手镜就够了。
可是她从刚才就非常想看看自己的脸庞。
虽然感到害怕,虽然一点也不想知道自己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可是——若是要与夏洛克碰面……如果能够让夏洛克觉得自己美丽的话……要是能让他再称赞自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
此时一道微弱的敲门声扬起。
「叩、叩,我是妳们的朋友——」
那是相当熟悉的声音,克莉丝讶异地停下动作。
「斐莉儿小姐?
「答对了,好久不见,克莉丝。」
克莉丝打开房门,一看见进门的斐莉儿就忍不住露出微笑。
一如往常的红发大眼睛,身穿粉红色礼服并系着同色大蝴蝶结;而敲门声显得很小声是因为她有一双小手之故,斐莉儿•瓦林福特以开朗的表情走进房间后拉开裙身行礼。
「我今天是收到邀请前来这里作客喔,哥哥也是,哥哥知道克莉丝在这里后非常高兴,莉儿能够见到克莉丝也很开心呢。」
「我也很高兴,莉儿……那个……」
「潘蜜拉去哪里了?
「潘蜜拉去厨房端茶,马上就会回来,妳先坐下吧。」
斐莉儿坐在窗边的长椅上,东张西望地环视四周。
「这拟(里)比莉儿的房问还小呢,放进两张床和长椅就挤得满满了,妳们是两个人却分配到这间房间吗?
「另外有准备一问很棒的房间作为工作室。」
「公爵真小气,明明就有那么多房间。」
斐莉儿皱着鼻子说道;两人对于大小的标准似乎不一样,克莉丝于是面露苦笑。
「没关系,房间太大我反而会静不下心来。」
「至(这)样喏……」
克莉丝坐在面对斐莉儿的单人椅上。
「那……有什么事吗……」
「对了、对了,有一件事莉儿有点在意,因为觉得必须告诉克莉丝就马上跑过来了。」
「在意的事?
「这栋宅邸里有暗之礼服喔。」
克莉丝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暗之……礼服?
暗之礼服——
『蔷薇色』的礼服被称为恋之礼服,穿在身上会使心中充满爱意还能成就爱情!这当然并不正确,克莉丝只是想透过礼服表现出穿者的美丽内心,而引发出温柔气息的女性们才因此坠人情网。
与之相反的便是——暗之礼服。
那是挖掘人心丑恶想法的礼服。
只要穿上那种礼服,内心就会充满负面的想法,深藏在心底的坏念头就会被诱发——想要超越谁、想要杀死谁、想要寻死等等,内心会充斥着这样的想法,而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穿上礼服的人真的杀害他人或自杀。
克莉丝每次一提及暗之礼服,必定会想起某位女子的身影。
艾丽斯——有着黑色眼睛及黑色头发的女性,她曾在哈克尼尔家的别墅,奥佛西地昂斯宅邸里担任侍女。
艾丽斯憎恨贵族千金,她企图利用暗之礼服逼迫贵族女孩自杀。艾丽斯像是为了对抗克莉丝般,设法让向克莉丝订制礼服的贵族千金穿上暗之礼服。
不可以——克莉丝紧咬着嘴唇,竟然想利用礼服耍弄人,她绝对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怎么可能……妳的意思是艾丽斯在这里吗?
「我不清楚是不是艾丽斯,我只是在庭园小屋里发现了一条触感不好的缎带,所以就来告诉妳了。」
「……缎带?
「就是这个。」
斐莉儿张开紧握的手,递出一条色泽暗沉的红色布条。
斐莉儿最喜欢缎带,不仅收集了各式各样的缎带,甚王遗说她能了解缎带的心情。
克莉丝望了望窗外,从她住进这间房间开始,就常常可以见到热气球以不饱满的形状升空,但是今天却没有出现。
据说暗之礼服是在伦敦裁制的,这栋宅邸的规模如此壮观,应该有许多物品都是在伦敦购买的吧。
也就是说,暗之缎带混在其中吗?
克莉丝接过缎带。
这确实是条布料已相当老旧的缎带,上头没有任何缀饰,缝线亦笔直整齐,没有一丝多余或是歪斜的线头;内侧缝合的布料也经过精心处理,看似作工简单,然则出自技术精湛的裁缝师之手。
不过,克莉丝并没有感受到暗之气息。
「——我认为……这并不是暗之布料。」
克莉丝如此说道。
「确实是给人一股奇怪的感觉,布料这么老旧想必是有许多人经手吧,但我从这条缎带中感受不到恶意。」


「这样吗?莉儿总觉得怪怪的……」
斐莉儿似乎不太能接受,歪着头触摸缎带。
「不过,不知道这条缎带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间小屋,那只是一间制作热气球的小屋而已,而且不是掉在放热气球的地方,而是掉在角落喔。」
「也对……话说回来,艾苹不让我碰她的缎带呢。」
克莉丝说这话时面色凝重。
斐莉儿竟然会感觉到暗之气息。虽然克莉丝不认为艾苹身上那套清爽的水蓝色家居服会是暗之礼服,但是暗之布料也可以裁制成贴身衣物。
一想到艾苹可能穿着暗之礼服,克莉丝顿时之间觉得胆颤心惊,她必须再和艾苹谈一谈才行……
斐莉儿说完想说的话后便从长椅上跳了下来;克莉丝猛然回过神询问莉儿。
「利儿只是要说这件事吗?有没有其它的事情?例如像是……有没有什么话要转告我的呢?
「没有其它事了。」
斐莉儿干脆地回应。
「喔……」
克莉丝有气无力地挤出笑容。
不对,不能责备那个人,是自己不该将那个人的客套话当真,甚至还等待对方。
应该要好好感谢莉儿专程前来告知自己发现的事情才对。
可是,他又是为什么要对我说那种话……
虽然认为擅自有所期待的自己不对,但是另一方面,却又想蛮横地逼问夏洛克究竟有什么用意;她开始讨厌起初次涌现这种心情的自己了。
「那么莉儿要走了喔,如果妳要和艾苹小姐谈谈的话,也请通知莉儿一声。」
「如果可以的话就好了,艾苹小姐似乎不太喜欢我。」
「没有那回事的,艾苹小姐是个好孩子。」
「妳认识艾苹小姐吗?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喔。」
正当斐莉儿边说边走近房门时,先前没有任何敲门声的房门突然问被打开。
「克莉丝妳听我说,有好消息哟——」
从走廊快步走进房间的人,是眼睛显得格外闪亮的潘蜜拉。
「啊,潘蜜拉——」
「哎呀,莉儿居然在这里呢!
斐莉儿飞扑至潘蜜拉身上,潘蜜拉则一把抱住斐莉儿并转向克莉丝说:
「克莉丝,告诉妳一个好消息,艾苹小姐终于愿意丈量尺寸了——」
满脸笑容的潘蜜拉高兴地说道。


淡粉红色


「请多指教,艾苹小姐。」
克莉丝在工作室对艾苹低头行礼,接着当她准备拉起窗帘时,艾苹摇头制止克莉丝,希望让窗户维持敞开的状态。
「没关系,我觉得有风吹进来比较舒服。」
克莉丝便遵照艾苹的要求。窗外有一颗热气球飘在空中。一下鼓胀一下消扁的红色气球,看起来就像是想要脱茧而出的生物。
艾苹没有系上缎带,任由金色的发丝披散而下,在白灿灿的阳光中,逐一脱下棉制围裙与家居服、衬裙,最后再脱下衬裤。
艾苹穿着白色丝绸衬衣,身体的曲线宛如少年般平缓,印象中她的身材并没有特别的削瘦,但是欣长的手臂与双脚仿佛是盛夏的幼树枝桠,近乎平坦的胸部上下起伏。
到目前为止,只在昏暗处替人丈量的克莉丝,看见沐浴在阳光下的少女模样,不禁为之屏息;先前的争论仿若虚幻一般,艾苹此刻完全没有抵抗之意,美丽的叫人错愕。
没有……暗之气息,浑身上下都没有。
「恕我失礼。」
克莉丝走近艾苹,从手腕处开始丈量。
艾苹毫无抗拒之意,顺从地仰首注视窗户,发丝在微风吹拂下飘扬。
「……克莉丝,听说『蔷薇色』以前曾经替我的母亲裁制过礼服,妳知道这件事吗?
艾苹开口问道。
「是的,我前几天从金柏莉小姐那里听说了。」
「哦,玛丽告诉过妳了。」
艾苹噘起了嘴唇,似乎有些不满。
「虽然是同一监店,不过负责裁制礼服的人不是克莉丝吧。」
「我想……那应该是家母裁制的。」
克莉丝因为专心手边的工作而不小心说溜了嘴,又赶紧再作解释。
「那时候店里没有聘请人手,所以裁制礼服全都是由琳达•巴雷斯这位女性负责,她就是在伦敦开设『蔷薇色』的人。」
「她是克莉丝的母亲吗?
「是的……」
克莉丝沉默地跪在艾苹的脚边量腰围。


「……没想到,是克莉丝的母亲替我的母亲裁制礼服,父亲都没有告诉我。」
「公爵可能不知道我是琳达•巴雷斯的女儿,这次请我过来应该是拜令堂的缘分所赐,伦敦『蔷薇色』名声响亮的是家母,我只是一个裁缝师而已。」
「克莉丝的父亲从事什么工作呢?
「您为什么要问这件事呢?
「因为我想知道啊,不是以客人的身分,纯粹是我自己想更了解克莉丝的事情。」
「艾苹小姐是不是很寂寞?
「是啊……」
她原本以为艾苹会故作坚强,没想到艾苹却坦率地承认了。
克莉丝拾起头望着艾苹那深邃的咖啡色眼眸,那眼眸里述说着真实。没错——我说出了真正的想法,所以克莉丝也要说出真正的想法。
克莉丝的额头渗出些微汗珠。
截至目前为止,自己只告诉过两个人有关父亲的事情。
一个是潘蜜拉,另一个则是——夏洛克。
「我的父亲雷诺兹在贵族的宅邸……担任马夫一职,我的母亲是宅邸的侍女,两人并没有结婚。我出生后不久父亲也去世了,走投无路的母亲转而到另一栋宅邸帮佣,由于裁缝技术在那里受到肯定,母亲才因而开设了『蔷薇色』」
「妳的母亲很擅长裁制礼服吧。」
「是的,我还依稀记得母亲常为了替宅邸的千金裁制礼服,所以拿我当作范本、丈量我的身材。」
「然后开设『蔷薇色』之后,也替我的母亲裁制了礼服吧?
「是的,我还记得肖像画上的那套礼服。」
「克莉丝,妈妈为什么会穿上『蔷薇色』的礼服呢?
「不清楚……我想应该只是凑巧,毕竟在七年前知道『蔷薇色』的人并不多,那时候还只是一间默默无名的店。」
「并不多……那一直待在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妈妈,当然不可能会知道,一定是爸爸听到风评后介绍给妈妈的,爸爸是十分重视穿着的人。」
「我也不清楚,那个时候我还小,不太晓得客人是透过什么管道上门。」
「穿上『蔷薇色』的礼服,会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克莉丝绕到艾苹的背后,要藉由穿马甲来改变身体线条吗?还是要搭配艾苹小姐那有如少年般的曲线裁制呢?
「穿上美丽的礼服会随之感到幸福,不论是内心、动作、甚至是声音,都会因而改变,这真的很不可思议。艾苹小姐只要试着穿上就能够了解的——我想裁制出能够让您有所体会的礼服;而那并非是『蔷薇色』的礼服才有的效果。」
「可是妈妈对『蔷薇色』情有独锺,而且爸爸也是一样。」
克莉丝走到房间的角落,用桌上的笔将艾苹的尺寸记录在记事本里,并示意艾苹坐到单人椅上。
「请坐,艾苹小姐,我要丈量您坐着时的尺寸。」
「听说『蔷薇色』的礼服是暗之礼服,那是真的吗?
正走向椅子的克莉丝顿时停下脚步。
「……那件事您是从哪里听来的?
克莉丝发问的声音相当干涩。
「是从朋友那边听来的,另外我还听说『蔷薇色』的礼服是恋之礼服,穿上它就能成就爱情的说法,这两个完全相反呢。克莉丝,哪一个传言才是真的呢?
克莉丝仿佛石化般动弹不得。
「因为想知道真相才请克莉丝替我裁制礼服,所以……吶,克莉丝,妳怎么了?
艾苹的深咖啡色眼眸里流露出严肃的神情。
暗之礼服——『蔷薇色』的礼服是合之礼服——
克莉丝感觉地面在晃动,不行,现在还在工作——
「……克莉丝妳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对不起……」
克莉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定到椅子旁,她将手撑在椅背上,而坐在椅子上的艾苹吃惊地回过头并站起身。
「妳的脸色好苍白,克莉丝妳先坐下,我去叫侍女过来。」
「不用、不用的……」
克莉丝紧按着椅背,吃力地挤出声音。
「可以请您叫潘蜜拉过来吗?真是抱歉,艾苹小姐。」
眼前艾苹的身影越来越遥远,自己竟然在尺寸还没有量完时发生这种事——


「对不起……对不起。」
「别放在心上,克莉丝……妳在这里等一下——」
艾苹匆忙套上水蓝色家居服,没有穿上内衣就从房间冲出去;最后克莉丝终于撑不住而跌倒在地。
暗之礼服……恋之礼服——克莉丝,哪一个传言才是真的呢?
不要问、不要注意到,明明至今都没有任何人发现的呀。
两者竟然一样,裁制出恋之礼服的裁缝师,居然也同时裁制出暗之礼服。
敏锐的艾苹绝不是什么难缠的女孩,只是一个因为过于犀利,不习惯与人接触的寂寞女孩而已。
我可以替这位女孩裁制礼服……


克莉丝的双手环抱于胸前并心想,我是一个里头什么都没有的容器,将不愿面对的事物尘封在别处后,只装入感受到的事物再奋力阖上盖子。
「克莉丝动作好慢喔。」
斐莉儿用兴奋的声音天真地说道。
「莉儿好想知道克莉丝在门的另一边做什么,如果可以给莉儿偷偷看一下的话,不管叫莉儿帮什么忙都可以喏。」
「莉儿当克莉丝的客人比帮忙好吧。」
「我当然也想当客人呀,可是母亲说至少还要再等七年,才会让我踏入社交界。」
斐莉儿鼓着腮帮子说道。她坐在长椅上,构不着地面的双脚一直晃来晃去。
潘蜜拉将红茶与司康饼摆放在桌面,红茶自然是不在话下,不过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司康饼也是不同凡响的美味;潘蜜拉自从来到这里后,就为了想要学会做出这种口味的司康饼而频繁地进出厨房。
「竟然要七年,我等不了那么久啦——为什么小孩在成为大人之前得一直当小孩呢——」
「为了要练习成为大人不是吗?
潘蜜拉一边说着,一边在切开的司康饼抹上厚厚的苹果酱。
「所以莉儿才想问克莉丝,克莉丝虽然看起来那个样子,但是一定知道变为成熟仕女的咒语吧。」
「什么叫{看起来那个样子},假如她知道那种咒语,应该会先对自己施咒吧?
「那一定是无法对自己施咒的咒语啦。」
「既然如此,莉儿不知道不是也比较好吗?
^
斐莉儿思考着,眉宇间挤出了W型的皱纹。隔壁房的房门此刻忽然打开。
「潘蜜拉——」
房门打开后,一脸惊慌失措的艾苹走了进来。
她的头发凌乱不堪,身上的家居服也只随便套着就跑进来;潘蜜拉随即将红茶放在桌面,然后站起身。
「啊——潘蜜拉小姐,妳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克莉丝她昏倒了,可以请妳到房间里吗?
斐莉儿率先反应过来,急忙走出房间。
「对不起,艾苹小姐,克莉丝还不习惯这栋宅邸,让她稍微休息一下就会恢复的。」
「她突然昏倒还真吓了我一跳,她常常会这样吗?
艾苹询问潘蜜拉。
「最近已经很少出现这种情形了,一定是因为她太紧张的关系吧,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店里这么久。」
「希望她能够睡得安稳,我不会对父亲说的,毕竟是因为我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才会让她变成这样。」
潘蜜拉不由得望向艾苹,只见她的表情流露出一丝内疚。
「奇怪的问题?请问您问了她什么事呢?艾苹小姐。」
「……母亲的事。」
「……谁的?
艾苹偷瞄了潘蜜拉一眼后答道:
「我和克莉丝两人的母亲。克莉丝的母亲名叫琳达•巴雷斯吧,我们聊了以前的『蔷薇色』,听说妈妈的礼服也是由克莉丝的母亲所裁制的,就像克莉丝替我裁制礼服一样,我们边量尺寸边聊这些。」
「……克莉丝提到琳达•巴雷靳的事情吗?
潘蜜拉不禁一脸严肃。
克莉丝对母亲——琳达的事情一向是绝口不提。
「是啊,不过我单纯只是想更了解『蔷薇色』而已,我听说妈妈去世之前穿的礼服,全部都是由『蔷薇色』所裁制的。母女两人都在同一间店订制礼服还真有趣。」
「艾苹小姐,有关『蔷薇色』的事情,您可以问我。克莉丝虽然是裁缝师,但是店内裁缝以外的各样事务都是由我来处理。」
艾苹直盯着潘蜜拉,然后静静地开口。
「『蔷薇色』的礼服究竟是暗之礼服?还是恋之礼服?
「暗之礼服?
潘蜜拉的心跳顿时变得急促,血液也直冲脑门。
她总是会在意想不到之处听见『暗之礼服』这个字眼。
那是与恋之礼服对立的礼服,会致人于不幸的礼服。
听说裁制暗之礼服的店,隐藏在伦敦的某个角落。


而且那间店的名字就叫做『蔷薇色』。
裁缝师的名字是琳达•巴雷斯,是克莉丝已经去世的母亲之名。
潘蜜拉是凑巧听见这个谣传,她并未对克莉丝提起只字词组。
潘蜜拉目光如炬地迎视艾苹,半晌之后又别过头。
「『蔷薇色』的礼服既不是暗之礼服,也不是恋之礼服。」
潘蜜拉笃定地说道。
「可是,我听说有人因为穿上『蔷薇色』的礼服而丧命,暗之礼服是会致人于不幸、致人于死地的礼服——」
「绝对没有那回事。」
「不,真的有喔,妈妈去世时就是穿着『蔷薇色』的礼服。」
「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就算店名相同,令堂所委托的『蔷薇色』与丽浮山庄『蔷薇色』的裁缝师是不同人,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潘蜜拉断然说道。
潘蜜拉心想,艾苹果然如克莉丝所言,是一位敏感的女孩。虽然外表看来天真,但是她也从暗之礼服这个字眼中察觉出不寻常的气息。
「我不是克莉丝,并不了解礼服中蕴含着什么,可是艾苹小姐,您听我说,只有一件事我比克莉丝还清楚,那就是克莉丝所裁制的礼服非常美丽,穿起来极为舒适,女性订制礼服时不正是需要这些吗?若穿上礼服的人有心仪的对象,内心的爱意会焕发出耀眼的光彩,也可能因而掳获心上人的心;如果有人因此将之称为恋之礼服,自然也能说克莉丝的礼服是恋之礼服。」
「那么妈妈穿的礼服是什么?本来还那么健康的妈妈,却为何在穿上『蔷薇色』的礼服后就过世了?
「拉薇妮亚夫人之所以会去世,我认为这是夫人自身的命运。」
潘蜜拉不疾不徐地述说,彷佛是要说给躺在长椅上、意识蒙眬的克莉丝听一样。
「……命运?
「是的,我深感遗憾。礼服不可能会杀人的,如同只穿上礼服是无法坠入爱河一样。」
「可是克莉丝没有这么说,她一提到这件事就昏倒了。」
「克莉丝将很多事都想得太复杂了。」
潘蜜拉像是压抑不住愤懑般注视着克莉丝。
「她始终不断思考着可能发生的状况,导致她无法跨出下一步,像是路过恐怖的地方时,她会害怕地闭上眼睛;明明替别人决定礼服款式时是那么地勇敢,自己却从来只穿深蓝色的款式。不试过各种颜色,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颜色呢?她甚至连这点都没想到。」
「恩……她真胆小。」
「没错,她很胆小。」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没想到,潘蜜拉的想法竞与艾苹不谋而合。
「来啰,水来啰——」
此时敲门声响起,潘蜜拉与艾苹莫名地有些尴尬,双双栘开了视线。
「恩……」
克莉丝微微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何地后立刻回过神。
不行,现在还是工作的时间——
然而一旁却传来兴奋的谈话声,空气中还飘散着一股清甜的苹果香味。
克莉丝悄悄地撑起身体。
她手扶着长椅的广幅椅背,转而望向传出声音的方向。潘蜜拉、斐莉儿及艾苹三人将椅子搬到窗边,正坐在一块儿用茶。
旁边有台餐车,大提篮里则堆满苹果,三层架瓷盘上盛放着大块的苹果派,她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连艾苹部是笑容满面,而且她的腿上甚至还放着潘蜜拉带来的服装杂志——
「啊,克莉丝,妳醒来了。」
潘蜜拉边说边起身自餐车里拿出水瓶。
「妳还记得妳在量尺寸的时候昏倒吗?虽然拿来提神用的白兰地及开水,不过妳似乎没有转醒的迹象,所以就让妳继续躺着休息了。对了,妳好像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都睡不好嘛?
艾苹在旁点点头。克莉丝觉得相当意外,潘蜜拉究竟是用了什么魔法和艾苹变得这么要好的呢?
「妳不用太在意,爸爸现在正忙着招待客人,而我目前也还没有家庭教师,所以时间还满多的。」


「这个苹果派也好好吃喔,听说是在这座森林里摘的苹果呢,也有留给克莉丝喔。」
艾苹与斐莉儿坐在窗边的双人椅上,笑咪咪地说道。斐莉儿收拢礼服裙襬,端坐在椅子上;艾苹则是毫不在意散乱的衣裙,尽情地沉浸在这样的时光中。
「可是……那个……」
潘蜜拉走至搞不清楚状况而一头雾水的克莉丝面前,将玻璃杯递给她,克莉丝喝下冰水润唇,同时整理自己脑中的思绪。
「那个……我、我不工作不行,而且……我想到了——刚刚谈到艾苹小姐的母亲……」
「那件事就别在意了,我已经稍作说明,而艾苹小姐也了解了。」
潘蜜拉干脆地说道。
「从『蔷薇色』在伦敦开设的时间算起,到现在也已经经营了十年之久,当然会有接连母女两代前来订制礼服的情况。先别说这个,克莉丝也到这边来,我正向艾苹小姐说明各式礼服呢。」
「好办(棒)喔——莉儿超级开心的呢。」
「那么艾苹小姐……请问……呃,请问有没有您喜欢的礼服款式呢?
克莉丝一问,艾苹忽儿以明快的表情偏着头说:
「倒是姑且先不用管有没有喜欢的款式,在我们讨论过后,我总觉得……其实不需要考虑那么多的。」
「没错。」


潘蜜拉说道。
「这就是所谓的礼服,根本不需要想得太过复杂,又不是为了他人穿的,若不喜欢就换另一套也很有乐趣啊,但我认为克莉丝的礼服绝不会让人讨厌;那么要什么颜色好呢?克莉丝有什么想法吗?
克莉丝边喝着水边看着潘蜜拉、斐莉儿,还有一旁的甜点、服装样式参考——杂志、设计图及潘蜜拉收集的照片,从这几点来推测,刚刚肯定是在聊些不着边际的礼服琐事(更何况,现在潘蜜拉也不需烦恼店里的记帐工作与家事——),既然参与话题的艾苹兴起订制礼服的念头,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我……呃……还没有整理好想法,不然直接看看实物吧,皮箱里有布料样本,我还带了几款礼服过来。」
「如果去我们房间的话会看到更多,若您觉得不习惯,也可以先试穿一次看看。」
潘蜜拉对艾苹这么说道。
克莉丝再次喝了一口水后站起身,她走到房间角落放皮箱之处;稍微睡过一会儿后,走起路来已经不会摇摇晃晃的了。
「好漂酿(亮)喔——」
取出五彩缤纷的蕾丝与丝绸布料,斐莉儿脸上立刻闪动着兴奋之情。
克莉丝将布料交给斐莉儿,再从衣柜拿出几套礼服。
粉红色午间礼服及上身为白色的苹果色女服,这两件是克莉丝听说艾苹有一头泛咖啡色的金发后,特地为她带来的;克莉丝将礼服套在模特儿衣架上时,艾苹好奇地定过来并触摸蓬松的袖子。
「这就是『蔷薇色』的礼服::」
粉红色午间礼服的布料质量无人能出其右,属于非常珍贵的丝绸,裙身还缝有白色蕾丝刺绣。
「这是为了某位资产家的年轻夫人所裁制的,不过因为那位资产家先生说颜色太过孩子气不喜欢,所以我便以同样款式重新裁制一套深粉红色礼服,最后夫人买了那一套,但我觉得这套礼服比较贴近夫人的心情。」
「唔……是怎么样的心情?
「这套礼服的名字……暂定为『稚嫩的蔷薇』,就是渴望被爱的意思。她年纪轻轻便嫁人,备受温柔的丈夫所疼爱,是一位总想对人撒娇的迷人女士。您要不要试穿看看?
「……不用了。」
「怎么这样,很可惜耶!
斐莉儿忽然放声大叫,她从刚刚就一直很想试穿礼服。
「莉儿还太小哟。艾苹小姐您试穿看看嘛,只要穿着克莉丝的礼服活动一会儿之后,就能明白它的过人之处。」
「虽然想穿穿看,可是现在没有办法,因为艾苹没有裙撑。」
艾苹突然开始犹豫了起来,她至今从来没有穿过正式的丝绸礼服,会出现这种反应乃人之常情。
「不需要裙撑的,只要在下襬加入蓬衬裙就可以了,不过平常都会请潘蜜拉试穿给客人看看。」
克莉丝对艾苹说道。
当客人无法接受而想看看礼服穿在身上的样子,或者觉得颜色不好时,就会请潘蜜拉穿上相似款式的礼服给客人看,实际见到礼服穿起来的模样,比任何说词都具说服力。
不巧的是,这套礼服的尺寸较小,克莉丝是为了符合艾苹的身材而挑选小尺寸的礼服带来,以潘蜜拉的身材而言,先不论腰围,长度与胸围都不足。
「是吗……可是,我还满想看看穿在身上的样子呢……」
艾苹似乎仍对礼服有些犹豫,克莉丝心想,奸不容易才让艾苹心动的,这样真是可惜。此时,一旁的潘蜜拉注视着克莉丝说:
「妳来试穿不就好了?
「咦?
克莉丝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瞬间,现场陷入了一片寂静无声。
「就是喏,这至(是)个好主意——」
斐莉儿兴奋地喊着。
「这个尺寸对妳来说刚好,很适合妳喔,我来帮妳盘头发。」
「不、不行啦——」
克莉丝下意识地露出严肃的神情。
「我是裁缝师,由我穿上礼服是没有意义的,应该要由艾苹小姐来……」
「可是我想看看别人穿上礼服的模样,先看别人穿上后再决定到底要不要试穿。克莉丝,为什么妳不能穿呢?
艾苹如此询问,事态于是逐渐朝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因为我的发色与眼睛的颜色不一样,还是潘蜜拉来穿比较好。」
「但是穿不下也没办法啊。」
「艾苹小姐,我求求您……」
克莉丝说话的声音听来泫然欲泣。
克莉丝曾经脱下深蓝色工作服,换上蓝色的礼服出现在大众面前。那个时候不知为何兴起了尝试的念头,但是现在不仅没有那种心情,又是在工作中,更何况这还是一套粉红色的礼服——
而且代表的意义居然是渴……渴望被爱——
克莉丝抚上粉红色午间礼服的袖子,那沉稳而舒适的触感令她为之一惊。那全心全意编织、染色而成的丝绸及雪纺纱的罩衫所呈现的华服; 不论何时,美丽的淡粉红色都是无条件受到他人喜爱的颜色。
克莉丝在脑海深处勾勒出某个男人的身影,宽阔的背影以及那一双回头注视自己的淡褐色眼眸。
克莉丝怱地满脸通红。
如果穿上这套礼服的话,就没有自信能够缝制出礼服了;好不容易才渐渐掌握到艾苹小姐的内心世界,那份感觉也会因此而消逝无影踪。
克莉丝顿时有些晕眩,她想干脆再次昏倒算了——以往裁制礼服时,最初都会与穿者一对一讨论,甚至连侍女都不能待在身旁,这次就是因为有潘蜜拉与斐莉儿在场,才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克莉丝,妳好像有点奇怪呢。」
艾苹开口说道。
「请您别开玩笑,艾苹小姐——」
望若克莉丝的潘蜜拉看不下去地说道:
「拜托妳,我们又没说什么奇怪的话,也不是叫妳穿上这套礼服去哪里,或穿去给谁大饱眼福。」
「大——大饱眼福……」
「我就说不是那个意思了,艾苹小姐不知道礼服穿起来的感觉,所以才叫妳试穿看看,只不过是代替模特儿衣架罢了。对于裁缝师来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当艾苹小姐清楚之后,妳就可以马上脱下来了,考虑太多反而更奇怪哟,克莉丝。」
「……是、是这样没错,应、应该还有其它潘蜜拉可以穿的礼服。」
「但是艾苹小姐就是想要看这件粉红色礼服啊,妳也是觉得这套礼服不错才特地拿出来的吧?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
「这里有衬裙和梳子——加上白色或粉红色的发饰、鞋子等配件也会比较好,我先回寝室挑选几样适合的东西过来,妳自己有办法更衣吧?
「这样的话,由我去准备吧!
「不可以,说不定妳会逃走。」
潘蜜拉毫不留情面地说道,接着若无其事地看向斐莉儿。
于是,斐莉儿自信满满地动动鼻子,伸手牢牢抓紧克莉丝的衣角。艾苹则走近粉红色的午间礼服,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她抚摸着裙襬的刺绣;克莉丝无可招架,只能惊慌地看着潘蜜拉走出房间。
潘蜜拉走到寝室时,看见一名男子在房门前徘徊,他怎么看都不像佣人,而是受邀请来作客的年轻男士,虽然一副在端详走廊上小型天使饰品的模样,但是立刻就能看出那是装出来的。
这是在作什么——竟然在女性寝室前徘徊——潘蜜拉剎那问燃起怒火,但是在看清来者为何人之后,顿时又无力地垂下肩膀。
「夏洛克爵士,您在这个地方做什么啊?
「——是潘蜜拉啊。」
夏洛克的语气有些失望。
「我找不到斐莉儿,猜想是不是跑到妳们这里了。」
「你大可放心,斐莉儿待在工作室,她和艾苹小姐感情非常好,大家正在一块儿用茶。」
「哦——那还真是……」
「你不用去陪公爵吗?艾苹小姐告诉我了喔,今天会举办晚宴,明天要举行园游会,后天则要外出拜访。好像有可能从昨天便络绎不绝来到宅邸的客人们当中,挑选出适合的人成为艾苹小姐的对象呢。」
「……我的伤还没有完全治好,才刚脱身而已。」
夏洛克的语气略显不悦,潘蜜拉则毫不介意地走进房间里,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挑选搭配的饰品。
「真是不好意思,你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可是我们正在工作。」
「我应该可以陪妳们喝杯茶吧,反正莉儿也在。」
「公爵看到你和艾苹小姐在一起或许会很高兴,可是还是不行,现在正在决定礼服颜色及款式,不能让男性进入。」
潘蜜拉从自己的物品中挑出一双粉红色鞋子放进小皮箱里头,并拿出视为珍宝的水晶耳环、粉红色蕾丝缎带,以及与克莉丝眼睛颜色相近的绿色布料。
「决定礼服需要那些东西吗?
夏洛克站在走廊上,不经意地看着潘蜜拉的动作问道,一副欲言又止、却也无法就此离开的模样。
「平常是不需要这些东西,不过艾苹小姐不习惯穿礼服,所以想尽量弄得漂亮一点,先让她对礼服产生兴趣,那是一套迷人的粉红色礼服哟。」
「艾苹小姐自己应该拥有不计其数的饰品吧。」
「艾苹小姐好像没有饰品,她和她的母亲不同,是个喜欢到屋外玩耍的女孩,而且现在是克莉丝要先换穿礼服。」
「——咦?
潘蜜拉看着夏落克的脸庞,拼命地忍住笑意。这个男人总是爱装模作样,却不擅面对突如其来的发展。
「艾苹小姐还不习惯穿礼服,所以克莉丝先试穿给她看看,那是一件粉红色和珍珠色搭配而成的午间礼服,裙襬还有蕾丝线刺绣呢,如果有真的珍珠饰品的话会更好,可惜我没有只好作罢。」
「——克莉丝要穿上粉红色礼服?
「是啊,本来应该是由我来试穿,但是尺寸不符合。」
潘蜜拉若无其事地说道。
「她应该是第一次穿上粉红色的礼服吧。为了艾苹小姐,得尽量帮她打扮得美丽一点才行」
「可是……克莉丝不是说她不了解自己的心情,除了深蓝色的礼服以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穿什么吗?
「没错,所以她只是先试穿让艾苹小姐看过后,马上就会脱掉的。」
潘蜜拉提着小皮箱走出门外,夏洛克则是亦步亦趋。
「——你有事找克莉丝的话,我可以代为转达。」
潘蜜拉对夏洛克说道。
潘蜜拉一开始看见夏洛克的时候,本来决定不要由自己提出传话的事,但是看着夏洛克严重失神的模样,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了。
「……可以请妳帮这个忙吗?
「只要告诉她你想见她一面就行了吧?


「恩,今天与明天没办法……所以是否能后天或是大后天见个面,我应该用完晚餐后就有时间……」
「我会代你转达克莉丝,但是得以工作为优先喔,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恩。」
夏洛克的态度意外地直率,甚至忘了假装自己是偶然出现在房间前。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受到冲击,但是潘蜜拉也没有时间去思考,她再度提起小皮箱走向工作室。
夏洛克怔愣地站在后头,看着潘蜜拉一股脑儿地将零散物品塞进皮箱后,随即快步离去的背影。
克莉丝要脱下深蓝色工作服,换上粉红色午间礼服。
他曾经看过克莉丝穿其它的服装,克莉丝换上蓝色的礼服,将头发放下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实际上,克莉丝的礼服即代表她封闭的内心,穿其它礼服的同时也代表某种特别的含意。
……穿上粉红色礼服的克莉丝一定很漂亮吧。
夏洛克坦率地这么认为。
好想看。
好想看一眼。
但是,他不可能对潘蜜拉表明这样的想法,也没资格对克莉丝抱此期待。
明明早就已经看腻身着华丽礼服的女性了,不是吗?
夏洛克对自己的心情感到迷惑与不解,浑然没发觉忘记要定下与克莉丝见面的日期和时间,他将浏海往上一拨并甩了甩头。
克莉丝身处工作室的角落,解开深蓝色工作服的钮扣。
斐莉儿与艾苹待在隔壁房间等候。她对斐莉儿再三保证自己不会逃走后,这才终于得以独处。
克莉丝悄然解下头发,利落地脱下深蓝色工作服及质地厚实的衬裙,再卸下柔软的布制马甲;脱下衬裤与钮扣式的鞋子后,脚底感觉冰冰凉凉的,此时有阵阵微风拂过她那裸露的肩膀。
克莉丝突然想看看镜子里自己只穿着衬衣的模样,却又急忙打消念头。我不要看到自己的模样,我内心一片空白,只会依照对方的心情裁制礼服,所以没有任何的感情存在,我是空洞的克莉丝汀小姐……
才没有那种事,不可能会有内心空白的人存在。
夏洛克曾对自己这样说过:克莉丝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因而微微地感到有些难过。
好想再听他说一次。
假如,他是真的这么认为的话,那现在——
一旦谈了恋爱,就无法继续裁制礼服。
她一直这么认为。
妈妈就是这样,妈妈坠入爱河后所裁制的礼服,与过去的礼服截然不同。
可是、可是——
与那个人邂逅后便完全颠覆了过去的生活,映入眼帘的事物就此显得光彩夺目。
这份感情理应被允许存在。
说不定,还能因而裁制出比以往更撼动人心的礼服。
克莉丝解开套在模特儿衣架上的礼服钮扣;这是极为细腻的粉红色丝绸,加入大量的蕾丝衬裙就是为了舍去裙撑,而套在上身的雪纺纱罩衫,更是采用可以分开卸下的设计。
克莉丝将脱掉的内衣依序仔细穿上,最后再穿上淡粉红色礼服,然后将轻盈的白色雪纺纱覆于肩上。
这个颜色大概不太适合我。
我比较适合别种颜色,我能够了解适合自己的颜色。
只要稍微鼓起勇气的话——
房间角落有面镜子,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知道。我究竟在追求些什么?是啊——克莉丝闭起双眼,我所追求的只有一件事……
「克莉丝,我可以进去吗?
此时一道声音扬起,克莉丝猛然回过神抬头回应道:
「潘蜜拉,进来吧。」
「我进去啰——」
一打开房门,房间瞬间窜进热闹缤纷的色彩。
「啊——」
「好美丽……」

「恩,礼服虽然很漂亮,可是感觉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三名少女的声音异口同声地说着。
率先进来的潘蜜拉,手上拿着梳子快步走近克莉丝,从正面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克莉丝低垂的下颚,接着她绕到身后,用手顺着长发,让发丝沿肩膀披散而下。
「……真棒,克莉丝好漂亮喔。」
艾苹说道。
「只要好好装扮,就会有更惊人的改变哟。」
潘蜜拉抓住克莉丝的肩膀,强行让她坐在一张单人椅上,斐莉儿则拿来一把手镜给克莉丝,克莉丝还没来得及抵抗,潘蜜拉就立刻卸下雪纺纱,让克莉丝露出纤细柔嫩的肩膀。
「不过现在就已经很漂亮了。」
「太迷能(人)了——」
艾苹的目光始终定在克莉丝身上。
克莉丝无法做任何响应,只能不知所措地回头望,潘蜜拉对上克莉丝的眼神,不知何故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 本帖最后由 sumeily 于 2008-7-19 01:33 编辑 ]


虚假之恋




艾苹被父亲的大手牵着,来到棋盘庭园中最大的一座凉亭。
「爸爸,我们要去哪里?
林木间飘散出阵阵的烤肉香味,凉亭里的侍女们正准备着午餐,她们掀开提篮并忙不迭地烤着肉。
见到凉亭边排列着一只只雉鸡,艾苹不禁眉头深锁。
有三名男性与一群妇女围绕着猎获物,那两名男性戴着狩猎用的咖啡色帽子、身穿宽松的裤子,另外一名男性则穿着不像狩猎用的深灰色大衣,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帽子:他们或蹲或站地检视着猎物的品质。
「我想要介绍来参与猎雉鸡的客人让妳认识。」
「都是一些不认识的人。」
「所以才要介绍给妳认识啊。」
父亲的语气温柔却不容反驳,从以前就是这样。
每当父亲像这样面露微笑时,反而更令人难以捉摸,那或许是因为他没有正面迎视艾苹的缘故;每当父亲表明是为了艾苹时,反而更令艾苹忐忑不安。
艾苹思考着这些事情时,忽然间她绽开了笑靥,因为她发现布莱恩正站在不远处的树木旁,艾苹并不晓得布莱恩也有参加这个活动。
如常给人和善印象的庞大身躯,似乎变得更加结实、高大了;布莱恩见到艾苹倏地露出笑容,并轻轻朝她挥手。
艾苹不自觉地放开父亲的手,奔向布莱恩。
「布莱恩——」
「哎呀——好久不见了,艾苹,妳越来越漂亮了。」
艾苹闻言随即漾出笑容,她身穿露出脚踝的绿色礼服,外罩一件白色围裙;那是一件犹如天使羽毛般轻盈、无论怎么东奔西跑都能紧紧依附身躯的礼服。
「反倒是布莱恩,你是不是稍微变胖了?
「都是宿舍的伙食书我吃胖的。」
「骗人,你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了。」
布莱恩没有因此感到不悦,反而是瞇起眼睛笑着。周遭的男士们看起来似乎都望向这边,或许他们是认为两人简直像兄妹一样吧,那也无所谓——反正没有人知道真相。
虽然很快乐、很高兴,却又感到非常悲伤,然而脸上仍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艾苹,过来。」
父亲眼中带着怒意并语气严厉地说道,布莱恩则轻声低喃:
「去吧,艾苹。」
「待会儿见,布莱恩。」
艾苹回到父亲身旁时,父亲突然瞇起双眼看着艾苹的脸庞。
「艾苹越来越像拉薇妮亚了吶。」
「什么?
艾苹忽然涌起一股不安,但是自己明明一直以来都希望能长得像妈妈的啊。
午餐似乎已经准备妥当,父亲开始向周遭的客人介绍艾苹。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不会、不会。」
男士们一齐靠近艾苹。
艾苹神态镇静地观察着那些男士及站在其后的女性,男子个个品味高尚、身材挺拔而刚健,投向艾苹的视线带有几分调侃意味,像是看待出现在与自己身分不符的场所的小孩子,而那些蓝、黑及淡褐各色瞳孔,正如同刚刚对着雉鸡般似有若无地鉴定着。
艾苹心想,我知道这种视线,我以前曾经看过,那是客人看着妈妈的眼神,妈妈似乎就是为了对抗那种视线而大肆购买华丽的礼服。
「艾苹,打招呼。」


「请多多指教。」
艾苹一面回想斐莉儿请安时的模样,一面拉开礼服裙身并微弯下腰。
「请多指教,我是罗杰,我想您应该知道目前从事贸易工作的家父。」
「我叫做麦纳马拉,最近刚晋升少尉。」
谁的来历如何我根本没兴趣,也完全听不懂啊——像是喜欢司康饼更胜于派、有养三只狗等等的话题还比较有意思——
布莱恩走向远处的凉亭看着这里,艾苹失望地明白到布莱恩想必不被允许加入这群男士的谈话,他说不定也没有收到正式的邀请。
「艾苹•莫亚迪耶小姐,我是夏洛克•哈克尼尔。」
最后一位向她伸出手的男士,完全没有表明自己的来历,也只有他没穿狩猎服装而格外引人注目;此位男士相貌堂堂,淡褐色的眼眸中不带有一丝杂质,额头到鼻端直至下巴的线条分明。
对了,莉儿好像曾说过她是和哥哥一起来的。
——虽然哥哥的缺点是冷漠又迟钝,但是因为哥哥相当潇扎(洒),所以大家就不会去计较这些喔——
这个人就是莉儿的表哥吧。
接下来介绍的女性们一一向艾苹打招呼,她们应该是那些男士们的姊妹或是母亲,不时地自遮挡阳光的帽缘下偷偷打量着男士们。
佣人开始着手摆设餐具,众人纷纷移往设于草地上的餐桌;淡褐色眼眸的男子此时走在艾苹的旁边。
「你的眼睛很美丽喔。」
艾苹一开口,夏洛克顿时笑了出来。
「我感到无上的光荣,艾苹小姐,妳的父亲也是同样的颜色。」
「你今天没有参加猎雉鸡吗?
「因为我受了一点伤,而且我本来就不擅长狩猎。」
「恩……我也不太喜欢呢。」
莫亚迪耶公爵愉快地跟在艾苹的后头,其它女性则正在向布莱恩攀谈;布莱恩相当擅长狩猎,这让不喜欢狩猎的艾苹不禁有些落寞。
「艾苹妳要好好与夏俐相处,哈克尼尔家也是我们的亲戚。等到妳踏进社交界那天,这是妳第一个必须去拜访的家族喔。」
「说得也是,请多多指教。」
夏洛克冷不防地扬起嘴角,淡褐色的眼眸中却不带有任何笑意。
「妳的礼服非常漂亮,艾苹小姐。」
「谢谢。」
「妳真是美丽,现在就已经如此教人惊艳,等妳踏入社交界之后,希望我能有幸见到妳穿上崭新礼服的模样。」
他真是个巧言令色的男子,艾苹霎时间有些愕然,内心对夏洛克的评价因而下降了不少,这个人明明就不是打从心底这么认为的。
这个人正挂心着别件事。
为什么大家都以为别人不会发现自己心不在焉呢?就算旁人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心思并不放在自己的身上,当事人也一定会察觉的。
「我不会为了你穿上礼服的,因为你爱说谎。」
夏洛克的笑容于是转为惊讶。
「妳说我爱说谎,像是什么呢?
「我想想看,例如说……」
艾苹以天真的语气说道:
「就像是你即使有真心喜欢的人,也会假装自己深爱着妻子。」
夏洛克不由得苦笑,身后的父亲闻言也跟着失笑。
此时,男侍者送来了玻璃杯。
周遭的人一定以为他们是因为艾苹孩子气的玩笑话而开怀地笑吧;艾苹拿起一杯盛满红色饮料的玻璃杯,故意粗鲁地大口饮用。
每个人都在说谎,就算表面上再怎么隐藏,其实内心都有真正喜欢的人,只是绝对不向任何人吐露而已,骗子、骗子——
「艾苹小姐的直觉果然相当敏锐,今天可终于见识到了。」
当晚——
夏洛克造访莫亚迪耶公爵的书房时,莫亚迪耶公爵正独自饮酒,他一看见夏洛克便立刻吩咐重新备酒。
夏洛克遵照公爵的意思,坐到正对着肖像画的椅子上。
「很抱歉,那个性有点古怪的孩子极少与人接触,因为她相当精明,我想让她从现在开始慢慢学会社交礼仪,可是……」
侍女将酒摆在夏洛克眼前的桌面,莫亚迪耶公爵有意无意地望着肖像画,夏洛克也跟着望向那边。
「事实上,我不认为艾苹会因为拉薇妮亚的事情受创……拉薇妮亚也是打从心底接受,并享受留在这栋宅邸的生活。」
「……拉薇妮亚夫人在这里住了多久?
夏洛克问道。
「大概十年吧……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年仅十八岁。」
「年轻女性竟然可以忍耐到这种地步……而且还拥有如此的美貌,没有人可以看见这套美丽的礼服真是遗憾。」
夏洛克将酒劲强烈的威士忌含在嘴里,眼睛注视着红色礼服。
「我一开始会带她到伦敦购物或是订制礼服,后来我变得越来越忙碌,渐渐就没有时间带她外出。」
「越来越忙碌——」
应该不只是这样,而是因为有了家室的关系吧……夏洛克暗自压抑下未出口的话语。
「公爵通常会在这栋宅邸待多久?
「社交季结束时会停留几个礼拜……再来就是赛马季时会待上几天,除此之外,只要一有时间我就会过来,但是即便如此,也无法每个礼拜都抽出时间回来……」
「您平常事务繁忙,没想到还可以常常……」
公爵返回宅邸的次数比想象中来得多,夏洛克不禁对此感到讶异;虽然没有讽刺的意思,莫亚迪耶公爵的眼神却乍然一沉。
「夏俐,你是在责怪我吧。」
「不是的,只是……那个……光是看这幅画,我觉得夫人不像是愿意只苦守在一个地方的女性。」
「……拉薇妮亚的个性相当奔放自在。」
夏洛克栘开视线,莫亚迪耶公爵忽然叹口气,接着又以低沉的口吻说道:
「我对她的感情深到无可自拔,她应该是满足于能够享有以她的身分地位所不可能拥有的生活,她一点也不寂寞,拉薇妮亚与附近的住户也相处得很融洽,甚至连礼服……」
公爵诉说拉薇妮亚一点也不寂寞的声音,听起来却空虚无力。公爵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方并打开抽屉。
他手上拿着一个珠宝箱,掀开柔软的布块后,里头放着一串珍珠顷炼。
一串放在书桌抽屉里的珍珠项链。
最初给人太过精美而显得无趣的这间房间,顿时有了急遽的变化。没有装设书架反而突显出这里不是书房,而是一问能够沉浸在与爱人的回忆之中的房间。
夏洛克无法以多愁善感的说法笑看这份情感,正因为有这间房间的存在,公爵平时才得以保持不苟言笑的绅士形象。
「——这是拉薇妮亚夫人的项链吧。」
「是的,为了搭配『蔷薇色』的礼服,才特地请人打造的项链。」
夏洛克注视着肖像画中身穿红色礼服的女性。
「拉薇妮亚夫人的礼服是在伦敦的『蔷薇色』订制的吧?
「没错,从去世的前几年开始,拉薇妮亚的礼服几乎都是在那边订制,我耳闻恋之礼服的传闻后特地上门洽谈的。这次也是因为那是拉薇妮亚喜爱的裁缝店,才请她们过来裁制艾苹的礼服。」
伦敦时期的『蔷薇色』——负责裁制的人不是克莉丝吧。
肖像画中的拉薇妮亚充满朝气,全身盈满恋爱的力量,有谁能料想到她竟会如此年轻就香消玉殒。
「——如果能与夫人结婚就好了。」
夏洛克喃喃自语般地说道,然后将威士忌往嘴里送。
「你说得没错,我有时不禁也会想当初如果娶她进门就好了,但是我身为议员,往后的日子绝不容许有任何丑闻缠身,而拉薇妮亚……她……她的名声并不是很好。」
「您是指她不洁身自爱吗?
「没有那么严重,她只是十分奔放自由,而让她丧命的疾病也是上流阶级所不会罹患的病因,不论我怎么苦心劝导,还是难以弥平阶级差异。」
公爵的神情充满苦涩与无奈。
拉薇妮亚不只爱公爵一个人吗?夏洛克虽然同情公爵,但是以有妻室的男人而言,这是极为任性的发言。
「而且,上议院的人们希望议员的配偶同为贵族出身。」
夏洛克手中酒杯里的冰块正慢慢溶化;肖像画的背景为一片深绿色,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泊之色。
夏洛克这时想起了克莉丝。
若是克莉丝,她会怎么说呢?
拉薇妮亚、莫亚迪耶公爵、其妻子及孩子们……她会认为到底是谁过得最幸福,谁过得最不幸呢?
夏洛克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喝多了,平常酒量应该可以更好,但是这阵子需要思考的事情实在太多。
「我当然深爱着妻子,她不论出现在什么场合都不会使我蒙羞,是一位既诚实、美丽又聪慧的女性,同时也是孩子们的母亲,她也非常清楚拉薇妮亚的存在。」
「——可是,您却没有与她相爱,与您对拉薇妮亚夫人完全不同哪。」
夏洛克如此说道。
「您虽然与拉薇妮亚夫人相恋,同时却也引以为耻对吧?您对艾苹小姐也有同样的情感,纵使您百般溺爱她,却只有伦敦的家人能以仕女的身分正式介绍给大众,而且拉薇妮亚夫人她……」
「是的,年纪轻轻就去世了——你真是不留情面啊,夏俐。」
「因为我回想起艾苹小姐今天说的话。」
「她是个敏感的孩子,正是因为如此,我希望她能够连同母亲的份加倍幸福,我想将艾苹嫁给任何人都无从挑剔的男人——就是你,只要你愿意接受,一切问题自然能迎刃而解。」
「——能迎刃而解吗?您甚至不知道我对艾苹小姐到底有没有感情。」
「她是那么可爱的女孩,我当然希望你能对她产生情愫,就像我对妻子抱持的情感;没有做到这点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你。」
「那么假如我……」
夏洛克拾起头,话只说到一半便陡然停顿下来,公爵的眼神也随即变得相当锐利;真是失态,我果然有点暍醉了。
「没有其它的可行之策吗?
「对我来说,没有。」
莫亚迪耶公爵以沉重的口吻答道。



「哥、哥。」
夏洛克打开房门时听见这道声音,接着,一头面裙的红发便扑向自己的脚旁。
夏洛克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直到被叫住才回过神。斐莉儿从夏洛克打开的门口滑进房间里。
「现在已经是小孩子的睡觉时间了。」
「莉儿才不是小孩子——哥哥怎么这样,莉儿难得跑来找哥哥聊天耶,而且哥哥身上还有一股酒臭味。」
「公爵似乎很中意我的样子,母亲听了一定会十分开心吧。」
「我可以吃苹果吗?
「请用。」
夏洛克脱下大衣并松开衬衫领口。斐莉儿伸手拿起置于桌面的鲜红苹果,夏洛克则拿起放在苹果篮旁边的白兰地酒瓶,将酒斟满玻璃杯。虽然比较希望能有威士忌,然而现在也只能勉强将就。
「今天艾苹小姐穿了一套很漂亮的绿色礼服吧。」
夏洛克倏地抬起头。
「恩……那套礼服果然是……」
「对,是『蔷薇色』的礼服哟,是用克莉丝带来的礼服重新修改成艾苹小姐的尺寸。今天还不是时候,所以不能穿粉红色礼服。」
「听说克莉丝穿上了粉红色的礼服?
夏洛克若无其事地问着,斐莉儿脸上随即显露兴奋之情。
「恩,哥哥知道呀?克莉丝不仅漂亮而且非常迷人呢,真不愧是恋之礼服;听说啊『稚嫩的蔷薇』的意思就是渴望被爱喏。」
「哦……渴望被爱啊……」
夏洛克佯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继续喝着酒。
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克莉丝很漂亮。
「啊,不过,莉儿今天不是来跟哥哥说那件事的。」
斐莉儿干脆地转移话题,小嘴同时咬了口苹果。
「这是艾苹小姐告诉莉儿的,这栋宅邸的主人在委托克莉丝之前,也曾经向『蔷薇色』订制礼服喔!更惊人的是,替艾苹小姐的母亲裁制礼服的人,居然是克莉丝的母亲呢。」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然后,听说艾苹小姐的母亲穿上礼服之后就去世了,真是可怜呢。所以,艾苹小姐便猜想那套礼服该不会就是暗之礼服。」
「咦……」
「哎呀,莉儿太多嘴了吗?
斐莉儿吐吐舌头,夏洛克微醺的醉意顿时完全消散。
「莉儿……不要乱开玩笑,『蔷薇色』怎么可能会裁制暗之礼服,更何况,拉薇妮亚在世期间,艾丽斯并不存在……」
夏洛克说着说着,渐渐不怎么有把握了。
艾丽斯……
她是对贵族干金怀抱着恨意,千方百计让她们穿上暗之礼服并藉此报仇的女性。印象中,艾丽斯差不多是二十来岁时,潜入哈克尼尔家的别墅奥佛西地昂斯担任侍女。
艾丽斯受过演技训练,可以轻而易举以化妆或言谈举止来伪装自己的年龄与身份,可是七年前还尚未发生艾丽斯的妹妹被贵族千金玩弄一事;艾丽斯是因为该事件才对贵族千金怀恨在心的。
不——
设法让贵族千金穿上暗之礼服的人确实是艾丽斯,但是艾丽斯本身并不是裁缝师,她应该是从某处取得了暗之礼服,而暗之礼服究竟是自何时出现则不得而知。
艾丽斯将贵族千金及其周遭的女性视为复仇目标,但是拉薇妮亚既非贵族出身,理当不是艾丽斯的复仇对象。
「所以是琳达•巴雷斯替拉薇妮亚裁制暗之礼服的吗?
「我也不知道。」
斐莉儿一脸悲伤的表情。
「艾苹小姐好像对此深信不疑,不过潘蜜拉说绝无此事,因为如果真的是这样,就会变成是克莉丝的母亲让艾苹的母亲穿上暗之礼服。艾苹小姐似乎接受了潘蜜拉的说词,但是莉儿发现了其它的问题,所以想和哥哥谈一谈。」
「其它的问题?
「就是这个。」
斐莉儿翻找着围裙口袋,然后拿出一条色泽暗沉的红色缎带。
「这是莉儿在热气球小屋发现的,哥哥有没有感觉到暗之气息?
斐莉儿偷觑着夏洛克的反应。
夏洛克拿起缎带,翻到另外一面,缎带上没有任何花纹,看似老旧的布料触感扎实,不过似乎也给人一种森冷的感觉。
他再将缎带拿近鼻子一嗅,不过什么气味也没有。
「……我感觉不太出来。」
「果然,克莉丝也是这么说的,她说艾苹小姐身上没有暗之气息。不过,莉儿总觉得怪怪的,我绝对、绝对不会把这条缎带系在头发上。」
「这条缎带是谁的?
「莉儿也不知道,会进出热气球小屋的女性就只有艾苹小姐和玛丽,玛丽又没有系缎带,而且这个布条看起来很老旧。」
「……听妳这么一说,确实是哪。」
「艾苹小姐好像说是为了要绑在热气球的某个部位,才拿了这条老旧的布条来用,然后莉儿就猜想……这会不会是拉薇妮亚夫人的呢?旧布条里是不是混杂了拉薇妮亚夫人的缎带呢?
「这是拉薇妮亚的……暗之缎带?
夏洛克忆起肖像画中的她,确实有系红色缎带。
「这件事妳有告诉其它人吗?
「我有告诉克莉丝。」
斐莉儿如此说道。
「可是克莉丝一提到暗之礼服就会闪烁其词,艾苹小姐又好不容易才开始信任克莉丝的礼服,所以也不能跟她说。哥哥,莉儿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假如这真的是暗之缎带,礼服应该也会是暗之礼服吧?真的是这样的话,又是谁让拉薇妮亚夫人穿上暗之礼服的喏?
斐莉儿苦恼地看着夏洛克。
夏洛克来回看着缎带与斐莉儿,斐莉儿对缎带的直觉相当敏锐。
克莉丝的母亲曾经裁制过暗之礼服?
那么是谁、又是为什么要让拉薇妮亚将其穿在身上?
他知道是谁让拉薇妮亚穿上礼服的。
是公爵。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呢?
公爵爱上了自由奔放、身分地位却大不相同的情妇——拉薇妮亚。
克莉丝的母亲也是情妇。
夏洛克将手肘撑在膝盖上,手上拿着缎带陷入沉思:斐莉儿则如释重负般地待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啃着苹果。
此时夜暮已低垂;艾苹看见正在热气球小屋里摊平布料的凯恩背影,于是安心地走进了小屋里。
最近父亲管得越来越严,她根本都不能来这问小屋。
「——啊呀,妳最近都没有过来耶。」
「爸爸不准我太常跑出去,更何况现在家里有许多访客,连在宅邸内部不能自由走动了,我觉得好烦。」
艾苹叹了口气,父亲平时虽然相当温柔,但是上一次介绍客人的时候,却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艾苹。
「莫亚迪耶公爵想让艾苹和贵族结婚吧。」
「——好像是,你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公爵必定是想在艾苹是情妇女儿的身分曝光之前,先让妳有个名分,他认为这样艾苹就能得到幸福。」
「情妇的女儿……」
艾苹喃喃自语着,她伸手抚摸桌面的热气球布料。
她当然晓得父亲有正式的妻子与小孩。
「所以这是为了艾苹着想而安排的吗?
「没错——照常理来说应该是吧。成为贵族的妻子后就能过着不愁吃穿的生活,或许公爵也才能高枕无忧。」
凯恩停下手边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艾苹。
「对爸爸面言,艾苹是个麻烦。」
艾苹低喃出这句话。
「而且说不定也觉得妈妈是个麻烦——或许他很想杀了妈妈。」
「艾苹,妳在说什么?
凯恩相当地讶异。艾苹紧握着热气球布料,那是一块与之前红色布料不同的黑色布料。
「不然,为什么要让妈妈穿上暗之礼服?选择『蔷薇色』替艾苹裁制礼服的人是爸爸呀,爸爸一定认为『蔷薇色』的礼服就是暗之礼服才选的。」
「公爵没有理由讨厌拉薇妮亚夫人和妳呀。」


凯恩困惑不已,艾苹忽然感觉胸口一窒,如果是凯恩,或许可以了解自己内心的想法。
「艾苹有可能不是爸爸的亲生孩子,或许是……妈妈与罗伊塔尔家的伯父所生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
凯恩剎时说不出话来,艾苹有股冲动想向凯恩吐露一切。
「我眼睛的颜色就是证据,我的眼睛与布莱恩及罗伊塔尔家的伯父很像,妈妈和罗伊塔尔家的交情很好,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妈妈时常去他们家串门子,因此她离不开这块土地。爸爸在妈妈去世之后,开始远离罗伊塔尔家,也不喜欢布莱恩教我念书。」
「艾苹,妳冷静点,不可以这样想。」
握住艾苹手腕的凯恩,给人的感觉与以往判若两人,声音听来十分稳重。
「妳再仔细想想看,是否真会有那种事情……不、就算眼睛颜色确实一样……虽然我不清楚七年前的事情,不过至少妳不认为克莉丝的礼服是那种礼服吧?
艾苹忆起了克莉丝的礼服。
为了想知道『蔷薇色』的礼服究竟是不是暗之礼服,于是艾苹接受了丈量,在实际看过之后,她发现克莉丝的礼服每一套皆是那么美丽、洁净而温柔,穿起来也不会觉得讨厌,她相信那不是暗之礼服,唯独这一点艾苹想要相信。
「我有个想法,把拉薇妮亚夫人的礼服拿给克里斯廷小姐看,如何?
凯恩如此提议。
「妈妈的礼服?
「对,克莉丝汀小姐是裁制恋之礼服的裁缝师吧,她说不定可以辨别到底拉薇妮亚夫人的礼服是暗之礼服或恋之礼服;也就是说,只要证实拉薇妮亚夫人的礼服不是暗之礼服,就能够除去妳对莫亚迪耶公爵的疑虑。这里应该还保留着拉薇妮亚夫人的遗物吧?
「我想……爸爸应该有保留下来,只要问问看玛丽就知道了。」
艾苹思考片刻后说道。
「既然这样,就拜托玛丽拿给克莉丝汀小姐看看……克莉丝汀小姐也许知道什么关于拉薇妮亚夫人的事,妳要不要问问看?
艾苹稍微思考了一下,感觉上,克莉丝的确像是在隐瞒些什么。
「是我告诉妳暗之礼服的,所以我也有连带责任,妳不如将克莉丝汀小姐带来这里吧,待在森林里感觉很舒服,我们还可以三个人一起散步。」
「……是啊。」
艾苹考虑了一会儿后点点头,难得凯恩会说出这种话。
——我认为这是夫人自身的命运。
总是笑口常开的妈妈,为什么会穿上『蔷薇色』的礼服?为什么会选择只守在这栋宅邸里、仰赖爸爸过活的日子呢?
艾苹不经意地想着,妈妈到底幸不幸福?
「玛丽,妈妈的礼服放在哪里?
艾苹换上睡袍,照惯例坐在梳妆台前,让玛丽为她梳理头发并这么询问道。
「您是指拉薇妮亚夫人的礼服吗?请问您要做什么呢……」
「我想让克莉丝汀小姐看看礼服,我现在和她相处得很融洽喔,而且和潘蜜拉及莉儿也都是呢。」
「那真是太好了。」
玛丽欣喜地瞇起眼睛。
「不过,因为年代久远,我已经忘记拉薇妮亚夫人的礼服到底放在哪儿了。」
玛丽像是要结束这段对话般搁下梳子、走向床铺。艾苹对着玛丽的背影开口说:
「……玛丽,妳在说谎吧?
玛丽顿时定住不动。
「不然,为什么在爸爸委托『蔷薇色』订制礼服的时候,妳要对我隐瞒妈妈的事?玛丽一定知道些关于妈妈的礼服的事吧。」
玛丽静静地转过身。
「我并没有隐瞒,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只是没有说出来……既然如此,妳晓得『蔷薇色』的传闻,对吧?
「——我晓得『蔷薇色』的礼服是所谓的恋之礼服,拉薇妮亚夫人也是基于这个理由,才对『蔷薇色』的礼服情有独钟。」
一说到恋之礼服,玛丽声音顿时变得僵硬。
「……那玛丽妳为什么要露出不开心的表情?为什么不更自豪地问我,要不要试着穿上恋之礼服看看呢?妳平常不是总会要我打扮得更美丽?莉儿和潘蜜拉都有告诉我,礼服是多么地美丽迷人喔。」
艾苹的表情顿时一沉。
「就是说……难道妈妈穿的礼服果然是暗之礼服吗?所以妳才对我隐瞒『蔷薇色』的事;妈妈去世之后,玛丽也曾一度离开卡帕比利帝宅邸,后来又再回到这里来,对吧?是不是因为妳知道妈妈是穿上暗之礼服去世的?
「艾苹小姐,」
玛丽打断艾苹的话并栘开视线,再度走近床铺。
「我并不知道『蔷薇色』的礼服究竟是什么样的礼服,不……我认为应该是恋之礼服,因为穿上『蔷薇色』礼服的拉薇妮亚夫人,整个人打从心底都亮了起来,但我认为恋爱并非全都是那么地美好。」
「恋爱并非全都是那么地美好,这是什么意思?
「拉薇妮亚夫人是因病去世的。」
玛丽一面将枕头放上床铺一面说:
「夫人因公爵的财产享尽荣华富贵,她订制了成堆的礼服,在临死之际的拉薇妮亚夫人相当地耀眼。是的,我还记得拉薇妮亚夫人是罹患会吐血的重病,所以不能太常和艾苹小姐见面,即使瘦到不成人形,夫人依然亮丽,她全身焕发出恋爱的光辉。但是那股爱意太过强烈,无法开花结果的恋情太让人痛心,明明感到幸福,内心却又极为痛苦,最后夫人就这么去世了。」
「明明感到车福,内心却又极为痛苦!?
「拉薇妮亚夫人去世之后,我一度离开卡帕比利帝宅邸,可是一离开宅邸,想到孤单留在宅邸的艾苹小姐,我就片刻都无法放心,所以我又回来了,除此之外别无其它理由。」
「那么妈妈身上穿的是……」
「那不是暗之礼服,拉薇妮亚夫人是为爱牺牲的,是那份爱意害死了夫人。」
玛丽说得笃定,声音却微微颤抖。
艾苹平静地聆听着玛丽的话语。


『蔷薇色』的礼服不是暗之礼服。
是那份爱意害死了妈妈——?
「我太多嘴了。」
玛丽将床铺的床罩铺平。
「我一回想起这些事也会感到十分难过,所以才不想提到『蔷薇色』的事情,因为介绍『蔷薇色』给亨利公爵的人正是我。」
「玛丽介绍『蔷薇色』给爸爸?
「是的,有时候我真希望当初没有告诉亨利公爵。」
玛丽语气沉重地说道:
「艾苹小姐,我会将夫人的礼服准备好,究竟礼服有没有什么意义,又或者是暗之礼服还是恋之礼服这些问题,就请您让克莉丝汀小姐好好地过目确认。我认为艾苹小姐依照亨利公爵的意思,好好与客人交流是好的,所有事情都交由公爵来处理就绝对不会有错,艾苹小姐与拉薇妮亚夫人不一样,您有父亲可以依靠,不需要为爱受苦。」
玛丽整理好床铺后便结束了交谈。
神色木然的艾苹躺进挂有纱帐的床铺,替她掀开毛毯的玛丽,脸上的表情因背光而昏暗看不清,宛若一个深邃的黑洞。
艾苹将脸埋进柔软的毛毯中,尔后闭上双眼。
妈妈很幸福,却又极为痛苦。
说法看似矛盾,艾苹却未感到混乱,自然就能理解其中涵义。因为艾苹本身就一直活在矛盾之中。
虽然受到宠爱却又被视为麻烦,还是个孩子就已经是宅邸的主人;不论如何恣意挥霍都能被容许,却不得踏出宅邸一步;艾苹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却不想踏进社交界。
艾苹听见玛丽悄悄走出房间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窗户传来两声撞击声。
艾苹睁开闭上的眼睛,跑近窗边。
是凯恩朝窗户丢小石头。
「艾苹。」
凯恩站在窗下,他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而轻声地呼唤着艾苹。
「——快来这里。」
「等等我。」
艾苹这阵子都在晚上和凯恩见面,她一面注意房门的动静,一面悄悄地打开窗户。


夜阑细语


克莉丝正坐在工作室的椅子上缝制着礼服。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艾苹那宛如稚气与聪颖、小孩与大人的情感交错般不可思议的心境,促使她毫不犹豫地裁剪着布料。
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忘却时间的流逝,忘我地埋首于工作中了。
自从社交季结束后,缝纫时总会不小心被针扎到手指,不仅运针紊乱,也无法裁制出脑海中所描绘的礼服;克莉丝是第一次面临这种情形,自己也觉得相当羞愧,一直到现在,她才终于又能随心所欲地裁制出自己所描绘的礼服。


克莉丝的左右手中指上,分别戴着有蔷薇金属雕刻的金色顶针,利用顶针组织细密的纤维中加入不同的缝线,缝制成新的布料。舞动针线的期间,克莉丝不再是自己,而是化为有生命的礼服、拥有感觉的礼服,反映出艾苹那颗细腻、善良又清澈明亮的心。
一阵窗帘摩擦的声音响起,克莉丝闻声抬起头,只见潘蜜拉关上房间一角的窗户并且正点燃灯光的身影;自己竞丝毫未察觉潘蜜拉走进房间。
「今天一直在工作呢,克莉丝,要用餐了吗?
「现在还不要,喝水就好了。」
潘蜜拉点点头,从一旁的餐车中拿起水壶,在玻璃杯里注满水递给克莉丝,克莉丝喝了一口后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早已干渴多时,立刻一饮而尽;餐车上放有覆盖着餐巾的托盘及一颗小苹果。
「肉类会让布沾上味道,所以我只要了汤和面包,非常好吃喔。我放在这里,等妳想到的时候再吃吧。」
「恩。」
「妳有没有寝室的钥匙?妳应该会忙到很晚吧。」
「潘蜜拉,妳不用在意我,没关系的,回到寝室很花时间,我若是想睡的时候,会直接在这间房里休息。」
「那么我去要毛毯过来,我会不时过来一趟——我有请佣人们留意,但是妳自己也要注意灯火喔。」
「恩,谢谢妳,潘蜜拉。」
「希望礼服能够顺利完成。」
「恩。」
克莉丝盈盈一笑,潘蜜拉也回以笑容后便不再多说,安静地离开房间。
潘蜜拉十分温柔,虽然嘴巴很坏,事实上却是最关心克莉丝的人。
克莉丝再次喝了口水,正打算继续动工时,脑海中蓦地闪过某个身影,一位不知为何总是关心自己的男士。
(等一下能不能见个面?克莉丝,就我们两个。)
结果只是客套话;——
克莉丝垂下眼眸,胸口隐隐作痛。
思及此,眼泪忍不住就要落下,同时也很想直接去逼问夏洛克。
就算被鄙视也无所谓,倘若可以将这份感情当面向他表明、传达给他,那该有多好。
然而,克莉丝选择不去这么做。
她不愿意内心因而掀起阵阵波澜,她害怕自己的心情会改变,与其那样,不如让自己受到伤害……不对,不有所期待的话,自然就不会受到伤害,我不是潘蜜拉,我最清楚自己不是具有魅力的女孩。
只要能够继续裁制礼服就好了。
我是裁缝师克莉丝汀小姐,如果是我缝制的礼服,任何人都会欣然接受并且纷纷给予赞美、夸赞它充满魅力,穿上我的礼服就会坠入爱河。
思念他时……心中随之浮现的缤纷色彩,不论任何事物都感觉变得美丽的心情,唯独这份心情我不会忘记。


克莉丝只要这样便心满意足,裁制恋之礼服的裁缝师不可以和任何人谈恋爱,裁缝师必须要保持澄澈透明的心灵。
所以才要驱走这份情感,只要思考艾苹小姐的事情就好。
温柔的人啊,美丽的人啊,求求你离开。
再度缝制礼服之前,克莉丝拼命对着心中挥之不去的夏洛克如此说道。
「潘蜜拉。」
当潘蜜拉步行于走廊之际,有道声音让她马上缩起身子。
叫住她的人是夏洛克,他仅着背心、浏海凌乱地恣意倚靠着墙面;现在正好是晚餐结束的时刻。
「怎么是你,吓我一跳呢。」
「我在等克莉丝。」
夏洛克离开墙面站好并这么说道:克莉丝的工作室就在前方。
「我想找她谈谈,能不能让我进去?
「她现在正在工作,你去的话会打扰到她。」
「妳该为我没有粗率地直接闯入房间而庆幸,克莉丝何时会休息?她在店里时不是常会出现吗?没道理因为我在场就不能一块儿喝杯茶吧。」
「很可惜就是这样,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工作,你能不能等到她主动跟你联络时再说呢?
「我之前对妳说我想见她的事,妳有替我转告吗?
夏洛克抑制不住烦躁地说,潘蜜拉则噤口不答。
「——妳没有替我转告吧?
「是啊。」
潘蜜拉坦率地答道。
剎那间,夏洛克映照在月光下的淡褐色眼眸燃起熊熊怒火。
「妳给我个理由,潘蜜拉,妳明明和我说好会告诉她的。妳对『蔷薇色』而言,确实是一位不可或缺的店员,但是我可不记得我得受妳的操控。」
「我不是说过以工作为优先吗?
「这不是理由。」
「这是个十分正当的理由,她这阵子一直无法集中精神,连这次的委托也很难说是否可以顺利完成,现在她好不容易才渐入佳境,我不想因为你又跟她说什么多余的话,害她再度难以进入工作状况。」
「我只是想和她说说话,立刻就会结束。」
「你、这、个、人、吶——最好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
潘蜜拉一字一句地说着:没有明说无法集中精神就是因为你,已经是给你留情面了。
夏洛克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依然精亮,却无法出言反驳。
潘蜜拉注视着夏洛克,那看似敏捷的颀长四肢,有着贵族阶级一贯发育良好的宽阔肩膀,以及近距离才可以注意到的厚实胸膛:这个男人只要有那个意思,娇弱的克莉丝的确无可招架。
这个男人并不是傻瓜,也不会自以为是地摆出高姿态,既然会先来征求进入房间的许可,也还算是很有礼貌——这就是所谓的绅士吗?潘蜜拉这么想着,却无法完全信赖对方。
尽管克莉丝喜欢他!不管对象是谁,应该要高兴克莉丝终于喜欢上男性,但是这位男性对克莉丝的态度却十分暧昧不明。
「……我有事要对克莉丝说。」
夏洛克最后放弃般地呼出一口气。
「是很重要的事,我听说裁制暗之礼服的人可能是克莉丝的母亲,每次一谈到暗之礼服,克莉丝总会转移话题,即使听说克莉丝的母亲已经去世了,然而我还是想知道这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你应该很清楚她不想谈这件事吧?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夏洛克摆出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双手插在口袋并倚向窗框。
「真相迟早都会揭晓,犯罪的行为必须接受制裁。艾丽斯的事情也是一样,假如云题丝杀害了贵族千金,就应该通知警方,交由司法审理。」
「我还以为你有其它事情想对克莉丝说。」
夏洛克注视着潘蜜拉。
「其它事情是指什么……?
「算了,不用在意。关于琳达•雷斯的事情,我也多少了解一点。」
「那妳快点告诉我,我想知道。」


「好呀,只要你保证不会让克莉丝不幸,我就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
夏洛克内心顿时产生一股退缩之意;潘蜜拉凝视着夏洛克并再次重申:
「只要你愿意发誓、保证,绝对不会伤害克莉丝、不会让克莉丝感到不幸,我就可以全力协助你。克莉丝相当信任你,你只要用你自己的方式,在会让克莉丝痛苦的事物中,好好守护克莉丝就行了。」
夏洛克注视着潘蜜拉,随后又移开了视线。
「……我身为哈克尼尔家的长子,不能随意向他人起誓。」
潘蜜拉忽然觉得相当可笑。克莉丝,妳为什么会喜欢上这种男人!


「我会告诉克莉丝你想见她,明天晚上九点在门口上方的三楼露台如何?那个时候工作应该告一段落了。你不需要担心,她只要知道你在等她,就会飞也似地去见你一面。」
「明天九点……我明白了。」
「不准对她多嘴、害她昏倒,她三餐已经不太正常了。」
「我知道,我并不是妳想象中那么迟钝的男人。」
夏洛克像是挖苦人似地扬起嘴角,脸上明显地表现出安心的神色。
就是这样才不好,潘蜜拉心想,假若他真的是个迟钝、冷酷或懦弱的男人,自己足可以毫不犹豫地彻底阻止他接近克莉丝。
潘蜜拉忽然察觉到一股视线,她往窗外望去,只见红色热气球正悠扬地在空中飘荡。
在温暖的阳光之下,热气球缓慢升空,还没有完全胀成圆形的气球中央凹陷,形似一颗红色苹果。
艾苹待在克莉丝的工作室凝视着镜子,绿色礼服的假缝刚完成,斐莉儿站在一旁观看,克莉丝则蹲在艾苹脚边进行调整。
「妳试着伸展双手看看,艾苹小姐……对,挺起胸来,好漂亮呀。」
克莉丝沉稳地蹲在地上调整腰身的缎带位置,给人的感觉与第一次见面时判若两人。好奇怪;艾苹看着镜中穿上紧身马甲的自己,因为回想起母亲的容貌而倒抽一口气。
「仕女的基本条件就是谈吐与仪态,艾苹小姐只要好好地学习,必定能成为一位美丽迷人的仕女呦。」
斐莉儿得意洋洋地说道。
克莉丝虽然表示若艾苹不愿意的话,可以不用穿起来,但是斐莉儿坚决认为,礼服在假缝之后必须试穿才行(注:先以缝线暂时固定,试穿之后并重新调整过尺寸与衣身,最后再将缝线拆卸。);其实艾苹认为只是斐莉儿自己想看而已,但是她之前内心的抗拒感也已经渐渐消散了。
从斐莉儿手脚并用的热心解说来看,淑女只要不失淑女的风范就能有很棒的特殊待遇,比起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及必须负责的绅士,淑女所拥有的自由远远超出他们。
当然,平常就得表现得智慧过人、高雅端庄,但是真正的淑女是连在努力时都能够甘之如饴的。
虽然艾苹对斐莉儿的话一知半解,但是如果有很多像斐莉儿一样的女孩子,那所谓的社交界或许也不是那么糟糕的地方。
「克莉丝汀小姐,可以打扰一下吗?
「……请进。」
克莉丝应答房门的询问声后,房门『喀嚓』一声被打开,玛丽与潘蜜拉双手提着巨型提篮走进房间。
「我将拉薇妮亚夫人的礼服拿来了,克莉丝汀小姐。」
玛丽进入房间后,一看见身上穿着礼服的艾苹,顿时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艾苹则是展露出可掬的笑容。
「拉薇妮亚夫人的礼服数量意想不到地多,挑得我们个个人仰马翻,不过这些礼服保存得十分良好喔。」
「麻烦妳帮忙真不好意思,奥斯汀小姐。」
「没关系,我最喜欢礼服了。」
玛丽与潘蜜拉利落地自提篮中取出礼服,并排挂在衣柜里头:克莉丝没有将视线投向她们两人,径自动手解开艾苹的礼服。
「克莉丝,妳不想看到妈妈的礼服吗?
艾苹脱下礼服并悄悄地询问克莉丝。
「咦?不、不是那样的。」
克莉丝替艾苹穿上水蓝色家居服,她那柔弱的肩膀不安地颤抖着。
艾苹心想,克莉丝本身一定也很痛苦吧,任谁都不愿意去猜想是自己的母亲裁制出暗之礼服。
如同艾苹不愿意猜想是爸爸订制暗之礼服,让妈妈穿在身上一样。
「克莉丝,我一点都不在乎妈妈究竟为何而去世,我纯粹只是想知道,妈妈是否活得幸幅。」
艾苹向克莉丝表明想法。
「不知道妳能否在今晚以前看出这些礼服有没有问题,如果妳明白了以后,要不要跟我去森林?我想让克莉丝见一个人。」
「好的,只要艾苹小姐可以的话……」
克莉丝有些犹豫地开口,但是话语立即被一旁潘蜜拉的细柔嗓音盖过。
「恐怕不行,艾苹小姐,克莉丝已经事先有约了,能不能改成明天呢?
克莉丝看向潘蜜拉并眨了眨眼,一副不知情模样,是有什么秘密工作吗?
「小孩子不可以在晚上跑到外面啾(去)喔。」
斐莉儿这么说道,对话就此结束。
结束试穿之后,艾苹与斐莉儿随即飞奔而出,大概又要去森林探险吧,而且两人还不忘将摆在房间的苹果放进口袋。
虽然年纪、性格与背景都大相径庭,但是九岁的斐莉儿像个小大人,十五岁的艾苹则没什么待人处世的经验,两个人因而迅速地熟络了起来。
莫亚迪耶公爵以夏洛克为首,邀请了许多年长的男性来到宅邸,想藉由与他们交流让艾苹成长,然而艾苹对他们却完全不加以理会,成天只与斐莉儿一块玩耍;凡事的确是无法轻如愿的。
「潘蜜拉,事先有约是什么意思?
克莉丝关上挂着拉薇妮亚的礼服的衣柜,向潘蜜拉问道。她完全没有听说今天晚上有约,工作至今终于告一段落,反而应该有空闲的时间才对。
「啊,就是夏洛克请我转告妳,今晚九点要在大门口上方三楼的露台见面。」
潘蜜拉用刷子清除模特儿衣架上的礼服所沾染的灰尘,对着克莉丝说道。
瞬时,克莉丝的血液从心脏逆流而上。
……咦?……
「是夏洛克要我转告妳的,其实他在更早之前就告诉过我了,可是我不想打扰妳工作,所以就一直没有提,而妳也都待在房间足不出门的。」
克莉丝脑筋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但是现在礼服已经大致完成,还有点时间,我想夏洛克自己也忙着交际应酬,但是他说晚上就空下来了,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告诉妳。」
「为……为什么……他是什么时候说的?
「应该是妳穿上粉红色礼服那天吧。」
潘蜜拉看看克莉丝一副失神的模样,不禁露出苦笑。
「冷静下来,克莉丝,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两人凑巧在这里见到面,多少都会有些话想聊,我还差点跟他吵架呢,真是麻烦,那位男士比表面上看来还要冲动呢。」
「可是……妳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没有先告诉妳是我的不对。」
克莉丝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潘蜜拉是笨蛋。
夏洛克是笨蛋。
没错,我很清楚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见了面就要怎么样,说不定对夏洛克而言,单纯只是打发时间而已。
像潘蜜拉这样的万人迷是不可能了解的。
夏洛克也不可能会了解我有多么地不安、多么地绝望,最后在万念俱灰之下,只能逼自己转换心情,告诉自己除了礼服,我一无所有——
其实自己一直想要见到他,即使只能见上一面也好。
「克莉丝,真的很对不起嘛……妳会去吧?
面对忍不住双手捣住脸转过身的克莉丝,潘蜜拉开口询问。
半晌,注满水的玻璃杯从旁边递过来,克莉丝坦率地接过玻璃杯,喝了一小口后点点头,她拾起头对上潘蜜拉的视线,潘蜜拉则无奈地耸耸肩。
「总而言之,现在还有时间……妳放轻松一点先坐下来,反正梳子也还没收。」
潘蜜拉按着克莉丝的肩膀,让她坐在艾苹稍早之前梳理头发的椅子上。
「难得要见面,妳就打扮得漂亮一点吧,这阵子妳似乎也没怎么打理自己。」
「咦……不、不用了,我跟平常一样就好了。」
「交给我吧,就当做是赔罪啰——」
潘蜜拉迅速地将克莉丝的缎带解开,让黑发沿着肩膀披泄而下。克莉丝偷偷瞄了镜子一眼;似乎是潘蜜拉因为知道克莉丝不习惯看自己的脸庞,因而将镜子斜放。
「男士们只要看见和自己有约的女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就会很高兴,要是穿上那套粉红色的礼服,他肯定会非常吃惊。」
潘蜜拉手上拿着梳子,发出银钤般的笑声;克莉丝的脸颊顿时感到一阵燥热。
如果真的那样打扮,那个人会说些什么呢?不论想到什么,都让克莉丝既不安又痛苦,内心各样思绪翻腾而上,然而喜悦之情却盈满胸口。
「虽然艾苹母亲生前所穿的礼服已经放置七年了,却还是那么美丽,莉儿好惊讶。」
艾苹与斐莉儿一块坐在长椅上啃着苹果。
「不过,我觉得晚上跑到外面不太好,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艾苹边吃着苹果边说:
「没问题的,这栋宅邸有围墙挡住,而且凯恩也和我待在一起。」
「妳和凯恩先生有约吗?
「对啊,最近爸爸格外严厉,宅邸里又有一堆客人,所以我都在晚上时和他碰面。热气球已经快完成了,克莉丝今天有事情真的很可惜。」
「感觉晚上放热气球好可怕喔,如果看不到记号,不就再也回不来了吗?布莱恩先生一定也会很担心的。」
「说得也是——莉儿已经和布莱恩成为朋友啦?
艾苹苦笑地望向天空。
「——不过今天已经约定好了,所以一定要去。」
「就算是冒险也不要玩得太过火喔。」
「没有到那种地步啦,而且克莉丝晚上不是也有约吗?
「克莉丝……对了,哥哥也说今晚九点有事,还一副雀跃的模样,大家真是的……」
斐莉儿思考片刻后交迭起双臂。
「这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所谓的淑女风范吧。」
「当淑女还真辛苦。」
艾苹对一脸迷惘的斐莉儿涌起同情之意。
月亮的形状宛如幼猫爪般高挂天边。
「唉苹,这边。」
艾苹前往热气球小屋,发现凯恩站在小丘上挥着手。吊篮里已经升好火,夜色朦胧之下,热气球装置的光点依稀闪闪发亮。
艾苹看见热气球,轻轻倒抽一口气。热气球的颜色改变了,似乎在原本的红布外再覆盖
上一层布。
「改成黑色了呀。」
「这个颜色在晚上比较不会引人注目吧?要是有人发现热气球飞在天上,说不定会被强迫降落,而且这栋宅邸又备有枪械。」
「不会有事的,凯恩真爱操心。」
艾苹不禁失笑,什么备有枪械,还真是危言耸听,爸爸不可能对自己开枪的。
凯恩全身上下裹着一袭黑衣,看起来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难以辨识。艾苹看着逐渐膨胀的热气球,莫名地感到不安。
「克莉丝没有一起来吗?
凯恩向艾苹问道。
「我有邀她,可是克莉丝今天晚上好像有事,我已经将妈妈的礼服交给她了。」
「喔……今天晚上吗?
「凯恩,一定得在今天试飞吗?
艾苹问着凯恩,他因而不满地噘起嘴唇。
「妳为什么要那么说?
「也没有为什么……要是不能回来的话,我会很伤脑筋的。」

艾苹仰望着夜空。
「是艾苹说回不来也没关系,想要翱翔天际的吧?
凯恩回过头,热气球的气已经充得差不多了,一身漆黑如墨的凯恩,眼眸中似乎闪烁着不同以往的光芒。
「我真的是那么想的……只是……」
艾苹讲话顿时显得结结巴巴。
她想要离开这里,可是不是从天空,而是穿上克莉丝所裁制的礼服,从大门离开这里。
在一片漆黑之中,凯恩冷不防将手伸向艾苹。


月亮隐没于云幕之后。
夏洛克迎着阵阵晚风,茫然地站在卡帕比利帝宅邸的露台上。
削瘦的夏洛克穿着西装大衣并系着蓝色领带,他没有戴上帽子。他比预期中还早换好衣服,目前距离九点尚有三十分钟。
夏洛克不时地伸长脖子,凝望绵延的走廊。
他内心暗自猜想说不定克莉丝也会提早到,不过看来工作果然忙得不可开交吧。
约定要见面之前,仿佛有千言万语想对克莉丝述说,然而一到了这个时刻,却想不出该先说些什么才好。
转达友人想告诉克莉丝因她而得以守住名誉的谢词;还有肩膀的伤——受伤的时候,克莉丝目睹自己狼狈倒地的模样;再来是关于暗之礼服方面,斐莉儿找到的缎带的事情、克莉丝的母亲真的逝世了吗?艾丽斯的事情是不是交给警方处理较为妥当呢……
不对,我并不是想对她说这些。
夏洛克将手肘靠在露台栏杆上,眺望外头的景色。
我想知道的是克莉丝自己的事。
虽然没有对潘蜜拉说——当然不可能对她说吧——然而夏洛克想要一探藏在克莉丝深处,她惧于坦承以对的内心,他想知道克莉丝在思念些什么、在思考些什么。
想对她说,不需要害怕。
想对她说,只要有我在,绝对不会让她的内心变得支离破碎。
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了解克莉丝的想法,但是在克莉丝碰到困难时,我可以帮助她、可以温柔地对待她,也可以在她不支倒地时,将她搀扶起身,我绝对不会伤害克莉丝。
我想对她说,妳非常地美丽。
不论是几遍,我会反复说到她相信为止,我想触碰她那小巧的脸庞,将她拥入怀中、亲吻她。
我想问她,妳喜欢我吗?
凝视着我的眼眸极为清透,被我握住手时没有抵抗,还为我加油打气,这全都是因为喜欢我的缘故吧,不是吗?
不是吗——
夏洛克埋首于双肘问,被风吹动的领带不时拂过脸颊。
我要称赞一位裁缝师很美丽吗?我这样是在乞求她喜欢我吗?哈克尼尔家的夏洛克想要这么做吗?
必须放弃这份感情吗?不得不承认这份感情吗?得屈服在此之下吗——可惜我不是那么单纯的人。
自己到目前为止也谈过几次恋爱。
初恋、逢场作戏的恋爱,顺势演变成大胆的私奔,再悲剧性地与对方彻底斩断恋情;接着踏进社交界之后,结识可能成为妻子的女性,数量多到令人厌烦。
「——我身为哈克尼尔家的长子,不能随意向他人起誓。」
夏洛克喃喃说着之前自己对潘蜜拉说的话。
就在此时——
「正如同你所说,你很清楚自己的身分。」
黑暗中传来一道回应夏洛克的低沉女声。
夏洛克猛然抬起头。
他认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那并非心中的自问自答,而是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
「你这一点还算不错,我是为了奖励你得出正确的结论而到这里来的。」
「——妳是……」
夏洛克不禁开口。
他听过这个声音,就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曾担任妹妹的侍女——想杀害妹妹的——
「艾丽斯吗……!
呵呵呵——
女子低沉的笑声在黑暗中回荡。
「你竟然还记得我,真是让我深感光荣。」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妳居然还活着……!
夏洛克快速地环顾四周,露台上空无一人,而露台的另一头正对着庭园以及森林。
「不要想来找我,你一动我就马上消失,我有话想要对你说,夏洛克。」
「卡帕比利帝宅邸四周有围墙,和奥佛西地昂斯宅邸不一样,妳以为妳逃得掉吗?
「呵呵呵;既然如此,我们不就能够轻松地聊一聊吗?夏洛克,我来告诉你一件事,关于你与克莉丝之间的事,就是你最想知道的事情喔。」
「最想知道的事情?
夏洛克防备地回答着。高耸的阔叶树缝隙间,不时地闪烁着灯火,她在树上吗?一定得在对话中断之前想办法告诉其它人。
「你想不想知道克莉丝对你的想法?
「——我不想从妳口中得知。」
「很好,那我就来告诉你吧,克莉丝深爱着你。」
夏洛克努力在黑暗中睁亮双眼,艾丽斯的声音宛如飘荡在空中般莫名地含糊。夏洛克要自己不能中计,然而字字句句却渗透进心中,克莉丝深爱着我、克莉丝深爱着我——艾丽斯冷酷的笑声十分刺耳。
「那又怎么样?
「不愧是公爵家的继承人,你想说你早就已经知道了吧,那么,换个说法怎么样啊?克莉丝是裁缝师,你们不能结婚。」
「——我很清楚。」
「但是克莉丝深爱着你,我想你也没有天真的以为,所有的恋爱最后都会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是啊,妳说得没错。」
「既然这样就好解决了,你也对克莉丝颇有好感,你们是一对不幸的恋人。」
得说一些话反驳艾丽斯,得在有人过来之前拖住她才行。
虽然内心这么想却说不出话来,喉咙也变得干涩。任谁都好,佣人也可以,只要有人走
过这附近就好,夏洛克边想边观察着走廊与庭园两方的动静。
「我们不是恋人,我和克莉丝纯粹只是——裁缝师和客人。」
「你不要想狡辩,工作已经结束了,你们之后会成为一对恋人的。」
恋人——
夏洛克要自己不能受到蛊惑,却又同时被这个词激荡出的甜美所吸引:与克莉丝成为恋人……克莉丝对我敞开心胸,成为专属于我的人。
「我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才过来的,你只需要将克莉丝变成你的人,没有人会加以阻止。克莉丝也是这么期盼的。你大可放心,等到哪天你要结婚的时候,克莉丝会默默地退出,你也很清楚她就是那种女人吧。」
「妳说什么——」
夏洛克自露台往下看,湖泊上正闪烁着灯光,定睛细看,有个身影正穿过小桥、走向山丘,那是今天来访的其中一位客人——布莱思.罗伊塔尔。
夏洛克小心翼翼地往后退,记忆中,在露台的入口处应该有座小孩体型大小的黄铜酒杯装饰品。
「你如果还是喜欢她,把她收为情妇就好了,只要看看这栋宅邸的主人就能知道这不难办到。夏洛克,你丝毫没有严以律己的清教徒情操,还真是一个受到上天眷顾的男人呢,是不是啊?
「是啊——」
夏洛克立即一个转身,奋力地抬起黄铜酒杯敲打露台。
「布莱恩——看这边——」
夏洛克大声呼喊,直到布莱恩察觉声音而回头望这边,灯火依然闪烁个不停。
林木上方传来沙沙作响的声音,她果然躲在树上!
夏洛克奔进宅邸内,刚听到声响、还没有完全整装完毕的佣人们,一个接一个跑出来。
「——哈克尼尔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此刻封锁所有的门——」
夏洛克疾言厉色地对着第一个跑出来的黑发男仆下达命令。
「有可疑人士在庭园出没,她是一名女性杀人犯,把她捉起来——立刻驱马到大门去,不准任何人走出宅邸——」
「杀人犯——」
男管家登时吓得全身为之一震。
「去叫醒老爷——」
听见侍女赶往莫亚迪耶公爵房间的仓皇脚步声,夏洛克走至大门门口。
至今没有听见马蹄声,看来艾丽斯应该还没有走远,他注意到布莱恩从山丘的另一头跑向这边。
「夏洛克爵士——艾苹呢?」
「叫我夏洛克就好,布莱恩,有没有其它人过来?
「没有,艾苹发生什么事了吗……」
「艾苹?
「她……瓦林福特小姐告诉我,艾苹会在晚上偷溜出去,我很担心所以才跑过来的,她好像和制作热气球的少年在一起,我本来想叫她不要和那个少年走太近——」
「艾苹……贵族千金——原来如此,可恶,开什么玩笑——布莱思,那家伙才不是少年,而是一个女人,她刚刚在露台附近的树上。灯借我一下,她应该还躲在这附近。」
夏洛克迅速地说道:艾丽斯擅长女扮男装,伪装成他人是艾丽斯的得意伎俩,这次偏偏想教训我,却反而让自己身陷险境。
「艾苹平安无事吧?
布莱思的眼睛布满血丝,夏洛克一接过灯,布莱恩便从上衣中取出一把手枪。
「我不知道,莫亚迪耶公爵马上就会来下令要人去寻找艾苹,你一旦发现那个女人,不用多想就直接开枪,绝对不能让她逃掉。我先爬上这棵树!
夏洛克提灯往空中一照,顿时没了声音。
「……这是……」
露台的前方正发生骚动。
克莉丝在走廊上加快脚步,最后还开始奔跑,她没有余力去在意深蓝色工作服的裙襬,以及潘蜜拉大费周章替自己盘起的头发会变得乱七八糟,胸口尽是一阵翻腾,夏洛克该不会发生什么事——
克莉丝不顾披散的头发,急忙抓住从大厅跑向回旋梯的玛丽。
「发、发生什么事了?
「艾苹小姐不在房间里。」
从玛丽口中大叫出近乎鸣泣的声音。
「艾苹小姐……在空中、和凯恩——和来到这栋宅邸的那名少年在一起——」
「妳说少年?空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认为艾苹小姐需要交朋友,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想到……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玛丽铁青着脸,没有将话说完便径自奔下楼梯,克莉丝看见混杂在佣人中的莫亚迪耶公爵正往外头走去。
克莉丝穿过三楼的走廊,一路奔向露台,数名佣人则呆站在露台上,视线直盯着眼前那飘浮在半空中的物体。
在离露台与森林有些距离的上空,有个东西正飘浮着,那是——
一颗巨大的黑色热气球。
热气球正缓缓升空,即将越过大门口前面的阔叶树顶,那是漆黑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暗之布料……
克莉丝身子为之一僵,视线紧盯着热气球下方的吊篮,有人在那个站入三个人就显得拥挤的狭小吊篮里头,而吊篮里似乎有火正在燃烧,火光聚集在吊篮上,让人可以清晰辨识里头的人影。
一名瘦小的少年握着热气球的系绳。
不——仔细一看,不论是白皙的脸庞、漆黑的眼眸,还是长度不及肩膀的乌黑发色,都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从容不迫地看向走到露台来的克莉丝。
那人并不是少年,在火光的照耀下,一抹朱红唇办带着浅浅的微笑。
克莉丝不由得自喉头深处发出哀呼。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再见到面。
——艾丽斯。



迎向未来


「嗯嗯……」
感觉到地面摇摇晃晃,艾苹于是微微地睁开眼睛。好像有闻到一股煤油味——上方的火团正朦胧地发出光芒,照亮了吊篮内部。
夜色深沉,稀薄的云层透出一缕月光,此刻的艾苹感到头痛欲裂。
没错……我听说热气球完成后便走出凯恩的小屋,我犹豫着到底该不该搭乘那完成后莫名地让人有些不寒而栗的热气球。
结果,凯恩用手敲击我的颈部——
「妳醒来啦。」
耳边传来凯恩的声音。
不,那真的是凯恩的声音吗?
声音有一种尖锐、低沉的感觉——是女人的声音。
艾苹拾起头。
凯恩的短发及黑色眼眸依旧不变,神色自若地漾出微笑;艾苹最初曾为这么美丽的少年感到不可思议。
凯恩白色衬衫的领口敞开,依稀可以窥见隆起的胸部。
——其实艾苹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她察觉到凯恩因为某些原因,必须隐瞒自己本是女性的身分。
她被凯恩拥抱时感觉到了那柔软的胸部。
艾苹也曾在热气球小屋内发现女用内衣,再仔细一找,甚至还有残破的礼服或缎带等各式衣物。
虽然斐莉儿找到那条缎带时,她吓得胆颤心惊,但是仍设法敷衍带过,也没有去质问凯恩,甚至还为此说谎表示布料不是凯恩准备,而是由玛丽购买来的。
因为每个人都拥有秘密,艾苹认为凯恩就与自己一样。
「妳一直觉得我是个可怜的人吧。」
凯恩注视着前方并以女性的声音说道,乌黑的短发随风飘扬;热气球此时还没有飘得很高,吊篮因擦过树木而发出阵阵声响。
「没有那回事,凯恩。」
艾苹以嘶哑的声音回答。
「不,我被以为无忧无虑的贵族女孩同情了呢……您想怜悯我、给我藏身之处并施舍我吧,你们这些贵族总是这样,所以我才想要利用妳。」
接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男性们的声音,地面上人群骚动。忽然之间,一道令人惊吓的雷鸣般巨响传出,凯恩同时从吊篮探出头说:
「想开枪的话就尽管来吧,你们没有看见她在这里面嘛!被击中的话,我会马上把这孩子丢下去。」
凯恩一把揪住艾苹的礼服衣领向上拉,力道十分惊人,凯恩自艾苹身后捉住她,想藉此遮住自己的脸庞。
吊篮果然已经飘浮至半空中了。艾苹看着卡帕比利帝宅邸二楼的窗户逐渐变小,她看得出来此刻站在地面上的人们全都很紧张。
「艾苹——」
「艾苹小姐——」
父亲站在大门口前方,玛丽也在那里,还有——克里斯廷小姐与潘蜜拉小姐站在旁边的露台上,而布莱恩则握着一把手枪——
「苹小姐——不可以,不要开枪——」
黑暗中响起一道近乎悲鸣的声音,那是玛丽的声音,艾苹第一次看见玛丽如此慌张的模样,接着,她听见父亲沉稳的声音。


「妳的要求是什么……」
「是什么呢,你去问问站在那边的男士不就知道了。」
凯恩咧嘴一笑,指向有着淡褐色眼眸的贵族夏洛克•哈克尼尔;而在双方对峙的同时,热气球仍持续缓慢上升。
「艾丽斯要的不是钱财,而是贵族千金的性命。」
夏洛克简要地对莫亚迪耶公爵说道。
「性命……」
「没错,至今也曾出现过牺牲者,我的妹妹也曾经被视为目标。公爵,请您开枪让热气球消气,这样热气球才能坠下。」
「可是……艾苹在里面……」
「现在设法让热气球落下的话,她说不定还能得救。布莱恩,你明白吧?
「但是……如果……凯恩……艾丽斯她身上有武器呢?
「就算考虑那些也于事无补——不过,若现在击中的话,还能够一举擒获艾丽斯——」
热气球,若热气球落在宅邸内就能抓到艾丽斯了。
「公爵,艾丽斯想要杀害所有的贵族千金!放过艾丽斯的话,对上议院造成的混乱将难以估计。」
夏洛克一把抓住公爵的肩膀,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唤醒公爵身为议员的理智。
「公爵,现在让艾丽斯脱逃的话,艾苹迟早会遇害,说不定艾苹会在升空后被推下来,要救人就得快趁现在!


公爵摇摇头。
「……被我害死的人……拉薇妮亚一个人就够多了……!
夏洛克愤怒得瞪大眼睛,在他们争论不休的期间,布莱恩仍紧盯住上升的热气球,一旁待命的佣人此时高举枪枝。
「艾苹,妳仔细看看,每个人都举着枪哪——看样子,妳的安危一点也不重要喔。」
艾丽斯将艾苹的双手反制在后,语气听来相当愉快。
艾苹看见地面的佣人们举枪瞄准这里,他们打算击落热气球。
人们站在地面上的脸孔难以辨识,艾苹扭着脖子看向凯恩,她挣不开双手的束缚,凯恩的力道相当大,对凯恩来说,要将我从这里推下去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从这里摔落应该难逃一死,然而爸爸仍打算击落热气球。
艾苹的眼眶不禁渗出了泪水。
我很清楚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爸爸其实一点也不爱我。
「凯恩,为什么要针对我?
艾苹将脸阽上肩膀抹去将落的泪水并询问着。
「我很讨厌贵族千金,我的妹妹她……对妳说这些大概也无济于事,我的妹妹被贵族千金折磨得不成人形,她喃喃地对我说,要我杀掉所有的贵族千金。」
「如果是这样那妳就找错人了,因为我不是贵族的!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我是罗伊塔尔家的小孩。」
凯恩放声大笑,脸上没有浮现一丝迟疑的神色。
「说什么蠢话,妳一直以为是那样对吧,怀疑自己的母亲还厌恶自己,妳真是个傻女孩。」
「可是……凯恩不是也同情我吗?还说我的眼睛颜色和爸爸、妈妈都不一样,甚至觉得我很可怜。」
「妳大概没有注意走廊墙上的小孩肖像画吧,妳父亲儿时的眼睛颜色和妳现在一模一样,眼睛的颜色是会改变的。」
「爸爸儿时的……眼睛颜色?
「可怜的艾苹,如果不是亲生父亲的话,妳大概就能接受他不爱自己,现在被亲生父亲举枪瞄准的感受如何呀?


艾苹看向地面,他们还没有开枪,热气球仍不断地往上攀升,已经能看见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屋顶了,现在掉下去就无法存活了吧……
「艾丽斯……」
底下传来呼喊声,艾丽斯往下一看,声音从三楼的露台传过来,夏洛克就站在那里,身旁还站着一名举猎枪的男士——他是莫亚迪耶公爵。
「别再做无谓的抵抗了,艾丽斯——我们会对妳开枪的——」
凯恩一把拉住身旁艾苹的手肘,让艾苹挡在自己面前。
「对我开枪的话,就没有人知道热气球会飞去哪儿喔。」
「——莫亚迪耶公爵已经痛下决心,妳无处可逃了。」
一旁的公爵铁青着脸颔首附和。
「我是议员,制裁犯罪者为第一要务,若艾苹因而丧命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凯恩高声大笑。
「这还真让人高兴吶,公爵——这是真正的贵族风范,你一定认为这是最正确的选择吧,不过艾苹又会怎么想呢——」
凯恩开心地对艾苹说着,艾苹被推向猎枪瞄准的方向,然而枪口仍旧不见转向。
「艾苹,妳听到了吗?这下妳终于继妳母亲之后被父亲抛弃了呢。」
艾苹的脸色顿时刷白。
「……放开我。」
艾苹挣脱凯恩的手。
她握住吊篮外缘并以手肘撑起身体,头顶上的黑色热气球及那暗沉的布料彷佛在悄声对她说些什么:我……被抛弃了。
凯恩瞇起眼睛退向后方,她似乎在一旁热切地期待着即将上演的好戏,此时热气球也终于越过了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屋顶。
「没错,妳还是……死掉比较好。」
「我一直很喜欢凯恩,因为我认为凯恩必定也有不为人知的痛楚……」
「艾苹,妳就自己跳下去吧,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人爱妳。」
「凯恩……凯恩也有痛苦的过去吧?妹妹的遭遇很不幸,对不对?妳是这么说的吧?凯恩应该也很痛苦,不是吗?
凯恩顿时瞇起眼睛、命令艾苹。
「艾苹,跳下去。」
「好的。」
语毕,艾苹抬起膝盖跨上吊篮。
吊篮开始左右大幅晃动,凯恩此刻似乎又加大火势,热气球一口气快速上升。艾苹好像看见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屋顶上,有个身形庞大、令人倍感亲切的脸庞,那是一张令人怀念的面容。
「布莱恩、爸爸……我爱你们……」
艾苹往吊篮一蹬。
「艾苹——这里——跳过来——」
这时,吶喊声扬起。
那是来自严厉家庭教师的声音,艾苹于是自然地往那个方向跳下——那瞬间犹如永恒般漫长。
艾苹朝向卡帕比利帝宅邸纵身一跃。
『砰咚』一声,艾苹摔落屋顶后发出了惨叫声,她的胸口撞上栅栏并随即有股剧痛袭来,腾空的双脚也拼命地挣扎晃动,险些滑落的身体被某双温暖的手拉住并稳稳地撑好。
艾苹抬起头,她正被往上拖至屋顶。
接着,艾苹被布莱恩紧紧揽入他那宽阔的胸膛。
克莉丝在三楼的窗户目睹全程经过,她打算要是艾丽斯快发现布莱恩的行踪时,她会主动引开艾丽斯的注意。
凯恩——艾丽斯——艾苹从热气球跳到屋顶上——
「艾丽斯……!
此时猛然响起一道枪响,热气球则巧妙地融入黑暗之中,飘向天际。
克莉丝仰首眼睁睁地望着吊篮,这次又让艾丽斯逃走了。
克莉丝在看不见屋顶的情况下,听见了一声惨叫——艾苹不幸丧命了吗……
不幸丧命了吗……
克莉丝的胸中燃起熊熊的火焰。
那是愤怒的烈焰。
艾苹有对艾丽斯做过什么吗?为什么一定得杀掉她不可?
艾苹直到最后都正面迎视艾丽斯,始终认为艾丽斯也有悲伤的过去,也试着去了解,可是真正悲伤的人明明是艾苹,艾丽斯居然还利用艾苹那颗寂寞的心——
芙萝蕾丝——卡俐娜——玛格丽特——凡妮——艾苹——
这些遭艾丽斯操控、险些被杀害的女孩名字、脸庞;心境,齐在克莉丝的脑中打转。
艾苹已经不在里头的热气球吊篮急速上升,艾丽斯的视线陡地往下一落,发现了克莉丝的身影。
「我不原谅妳,艾丽斯——我绝不原谅妳——」
克莉丝放声大喊。
「克莉丝——」。
艾丽斯的声音在空中回响,还伴随着一阵无可遏抑的笑声。
「妳很恨我、很不甘心是吗?是不是想杀了我呢?克莉丝,妳是第一次有这种心情吧。」
艾丽斯的身影已经不复见,只剩下从天而降、仿佛怜悯的语气。
「妳的母亲正等着妳,好好记住妳现在的心情吧!
爱丽斯发出了窃笑声。
克莉丝怒火中烧并从窗户探出身体,此时,她的手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住。
「克莉丝,不行,不要去——」
克莉丝回过头,她剎那间分辨不出来者何人,因为夏洛克的头发与服装皆凌乱不堪,他一面喘气一面凝视着克莉丝,两人互相凝视了短短数秒钟。
艾丽斯的窃笑声仍不时传来……
就在嗤笑声与枪响中,热气球转眼间已升上云间,最后消失无踪。
「——热气球已经飞至空中了。」
在卡帕比利帝宅邸西侧的最高窗户上挂着一条绳梯。
潘蜜拉以及夏洛克跟在克莉丝后面,一个接着一个爬上屋顶。
布莱恩放开艾苹后,莫亚迪耶公爵则张开双手拥住艾苹,艾苹也紧紧抱着父亲。
「谢谢你,布莱恩……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公爵的声音变得比以往都还要虚弱,布莱恩毫不在意散乱的头发,一径地凝视着艾苹。
「父苹,妳听到我说那种话一定很不安吧……但是……没办法,在布莱恩爬上屋顶、热气球飘到那边之前,我们一定得想办法吸引她的注意力……当时只剩下这个机会了,如果玛丽没有想到这个办法的话……」
「会想到这个办法是因为我曾在烟囱阻塞时爬上屋顶。」
玛丽如此说道。艾苹此刻紧紧抱住父亲并放声哭泣。
「爸爸说了那种话……害艾苹好痛苦、好伤心……心……心想艾苹果然不是爸爸的亲生孩子,爸爸只喜欢妈妈,艾、艾苹和布莱恩是、是兄妹……」
「说什么傻话——妳是我的孩子。」
「因为……爸爸……爸爸……爸爸……」
「我只是……觉得亏欠了拉薇妮亚而已。」
莫亚迪耶公爵拥着艾苹,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我认为拉薇妮亚就像是被我害死一样,她若是没有遇见我是不是比较好?是不是因为和我在一起,才害得她不幸,让她年纪轻轻就辞世?一想到这些,我就悲伤得不能自己,我也曾想过若拉薇妮亚是坏女人就好了……但我最清楚这些全都是骗自己的,拉薇妮亚没有背叛我,她只是活得很自由而已,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更加痛苦。」
「可是……爸爸不是很讨厌艾苹和妈妈去罗伊塔尔家吗……」
「很抱歉,我……」
莫亚迪耶公爵无力地垂下头。
「……我……无视于自己的不忠,对罗伊塔尔家……起了嫉妒之心……」
「怎么会……」
布莱恩喃喃自语,克莉丝静静地走近三人。
「莫亚迪耶公爵……」
莫亚迪耶公爵望向克莉丝,克莉丝缓缓地开口。
「——拉薇妮亚夫人活得很幸福,拉薇妮亚夫人直到最后依然深爱着公爵。」
克莉丝感觉到身后的夏洛克传来温暖的视线。
「我看了拉薇妮亚夫人生前的那些恋之礼服……礼服中满溢着拉薇妮亚夫人的思念,直到最后都深爱对方、被对方深爱着,她是一位幸福的女性。拉薇妮亚夫人从未感到后悔,就算事先知道自己会这么年轻就去世,她依然会选择与喜欢的人邂逅并长相厮守的人生。」
克莉丝向公爵这么说道,她觉得就这件事非得说出来不可。
「拉薇妮亚……艾苹……」
莫亚迪耶公爵低着头,双手也无力地垂下,艾苹则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双伤痕累累的小手,紧紧抱住了父亲。


音乐轻轻自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大厅流泻而出。
艾苹身穿纯净绿色午间礼服,穿过盛装打扮的客人之间,她一现身,大厅里立刻发出阵阵赞叹声。
艾苹盘上了发髻,颈项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开始转为淡褐色的咖啡色眼眸有着一丝丝忧愁,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往更为成熟。
礼服只以绿色与黑色布料制成,款式简约而大方,剪裁强调出艾苹身为少女的纤细腰身与柔嫩四肢。
她没有穿上裙撑,而是让裙襬自然蓬展,除了从腰部下斜接布剪裁以外,没有其它多余的缀饰;前襟自然敞开,服贴的袖口滚上黑色的蕾丝,还能窥见礼服下的脚上穿着同为绿与黑色搭配的小巧鞋子。
礼服以暗色系为主,使她粉红色的双颊与唇办格外耀眼。
盛装出席的莫亚迪耶公爵,带着微笑站在大厅正前方。
布莱恩像是下定决心般从一群绅士中走近艾苹,艾苹则略显腼腆地握住了他的手。
「礼服命名为什么?
克莉丝站在为了送饮料而打开的入口处,悄悄地注视着艾苹,因听见有人对自己说话而回过头
眼前是一身正式衣着的夏洛克,他朝克莉丝悠然一笑。
「……我取为『秘密森林』意指女孩子没有告诉任何人、会独自悄悄前往,宛如珠宝箱般的地方;艾苹小姐并不纯粹只是一位可爱的女孩。」

「真难理解吶。」
「你只要问问莉儿,就一定能够了解的。」
克莉丝说完便露出一抹微笑,夏洛克突然正经地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执起克莉丝的手后恭敬地行礼,并将嘴唇贴近克莉丝的手。
克莉丝顿时僵在原地,直到手背被亲吻了之后才回过神,她就像是碰触到火似地抽回手并藏至背后。


夏洛克见状不禁咧嘴一笑。居然开这种容易令人误解的玩笑——
「『蔷薇色』的礼服果然从以前到现在都很迷人,那我先离开了。」
夏洛克丢下这句话便优雅地走进大厅。
克莉丝拼命压抑住激昂的心跳,没错——只要你这么认为,我就会不断地裁制礼服。
从以前到现在都是。
克莉丝垂下双眼,紧紧握住被夏洛克亲吻过的粗糙双手。
拉薇妮亚的礼服并不是暗之礼服。
妈妈以前也和我一样裁制着恋之礼服,不对——是妈妈教导我裁制恋之礼服的方法。
琳达被爱情冲昏头后,『蔷薇色』的礼服才开始产生变化:恋之礼服是在拉薇妮亚去世后才变成暗之礼服。
而且妈妈还活在世上——
她还活在世上继续裁制着暗之礼服。


越过门的另一头,她看见了夏洛克,而夏洛克也注意到克莉丝的视线,若无其事地对她露出笑容,而克莉丝也悄悄地报以微笑,没有任何人挡在克莉丝与夏洛克之间。
克莉丝心想,真希望时间能够就此停止,没有任何人发现,没有任何事物阻挡在彼此中间。
就这样吧,继续保持这样的状态,再不用去思考什么……
无止尽地——
克莉丝将夏洛克的微笑深深烙印在心底,然后静静地关上大厅的门扉。


尾声



「离开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还真怀念这里呢。」
暌违一个月后再度踏上丽浮山庄车站,潘蜜拉为了舒缓长途旅行中僵硬的肌肉,大幅伸展着四肢。
克莉丝在后头将庞大的行李置于月台上,然后大喘了一口气。
最初的不安彷佛不存在般,裁制礼服的工作顺利结束,艾苹于临别之际放声大哭,甚至连玛丽都表示,若是厌烦了都市生活,随时都愿意聘请克莉丝来担任裁缝师。
潘蜜拉则是从厨房侍女那里求得了食谱,并且详细地记载在笔记本上。
「妳一开始明明还说终于能好好度个假的。」
「那也要看情况呀。妳虽然忙个不停,可是我却没有什么事可做呢!一直放假其实也满无聊的,好想赶快回去工作。」
「妳最后一天不是被黑发男侍者约出去吗?他找妳做什么呀?
克莉丝调皮地问着潘蜜拉,潘蜜拉高举的手顿时一颤,很快地看了克莉丝一眼。
「……妳也懂得消遣人了呢。」
「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已经随便找个理由拒绝对方了,没问题的,我的天职可是『蔷薇色』的店员呢——别提这些了,得赶快叫马车才行,小型马车没办法载所有的行李,搬运工人似乎又很忙碌,两个人搬这些行李也太吃力了……」
「潘蜜拉——」
克莉丝与潘蜜拉循声同时看向月台,在月台入口有位穿着格纹裤子并戴着帽子的男士,正大力地挥手并奔向两人所在之处。
「哎呀,詹姆士,你是专程来迎接我们的吗?我有告诉过你时间啊?
「得知妳们哪一天回来后,我就猜应该是这个时间。行李很重吧。」
「谢谢你。」
于是潘蜜拉对詹姆士甜甜一笑,克莉丝见状心想,潘蜜拉还真是的,她提起自己的行李定出车站,站外有辆停在远处的大型马车,一位无所适从的高大男士就站在马车前,他一看见克莉丝便露出欣喜的表情举起手。
「嗨,克莉丝汀小姐,真巧。」
「——真巧?
站在那里的人是伊恩。
他是一位年过三十、头发有几丝斑白,脸上戴着圆框眼镜的高大医生。他过去曾以客人的身分造访店里,似乎与潘蜜拉意外地投机。
「伊恩医师为什么会在这里?
潘蜜拉跟在后头走出来并眨了眨眼睛。
「呃……我听说妳们今天会回到丽浮山庄:心想妳们行李那么多一定会很困扰,刚好有事要来车站……」
「——这个男人是谁啊?
伊恩打住话语,注视着跟在潘蜜拉身后的詹姆士,两个人就这样隔着潘蜜拉无言地互相瞪视,四周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
「那个……詹姆士——」
「詹姆士,那位是伊恩•盖洛普医师,他可是一位医生喔;这位是布料商詹姆士先生。」
潘蜜拉简单地介绍两个人,并且用余光看了眼打算想些好说词的克莉丝。
「伊恩医师,没想到可以碰巧遇见你,真是幸运呢。如你所见,我们的行李实在太多了,如果你能帮忙搬运一半的行李,我们会很感激的。」
「一半——?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应道。


「是的,毕竟一辆马车没办法放进所有的行李。呃……伊恩医师,我要搭詹姆上的马车,克莉丝可以麻烦你吗?
潘蜜拉公平地依序朝詹姆士及伊恩露出灿烂的笑容,然后将行李放置在詹姆上的马车上,詹姆土顿时显露愉快的神色,得意洋洋地朝伊恩动动鼻子。
伊恩则是明显地双肩一垮后前去搬运另一半的行李,一副垂头丧气的……不,他想到这种表情对克莉丝很失礼,所以又试图振作,却仍不由得沮丧起来,那副模样令人于心不忍。克莉丝忍着笑意开口说:
「伊恩医师,谢谢您特地前来帮忙。」
「不,没那回事。」
「潘蜜拉很不坦率,她越喜欢就会越严厉,这倒让我有些吃惊呢。」
「咦?这是什么意思?
伊恩猛然一惊,转头望向克莉丝,而克莉丝却不再多说,她缓缓打开前往唯一属于自己的天地——『蔷薇色』裁缝屋——的马车之门。









后记

大家好,我是青木。
这是『维多利亚蔷薇色』系列第四集,本作品是一集完结的单元剧形式,从此集开始阅读也可以了解剧情。
现在是夏末时节,好热啊——
我一面告诉自己我不畏惧夏天,一面照料着蔷薇。驱除害虫、施肥、拔掉杂草,剪枝修杈后安上支架让藤蔓攀绕,努力使它长成漂亮的形状。春天蔷薇终于绽放时,我沉浸于优雅无比的氛围中,根本没料想到接下来有这么多的苦差事;蔷薇在成长期时,花茎每周甚至可以生长二十公分呢。
美丽的事物果然格外麻烦,英国人家中时常摆有花朵,是因为习惯将修剪过后的花朵装饰起来吧;不过英国应该没有这么炎热,生长在日本八月的蔷薇真是辛苦。
个人是在夏天时写这篇后记的,因而有一些感触。
成为作家之后的几年,我一面上班一面写作,由于公司从初夏到秋天会特别忙碌,所以我从来没有在初秋季节出版过作品。
后来基于很多原因辞掉了工作,我终于可以全心全意专注在小说创作上,所以这是第一本「秋天的小说」。
我其实蛮享受OL的生活,本来还想象辞职之后不晓得会如何……没想到辞职、搬家与截稿全挤在同一个月里,完全没有时间感伤。
在搬家业者半个月后就要来搬行李的情况下,我却只写完了三分之二的篇章,家当也完全没有整理。其实,好像也没有忙得焦头烂额嘛,对我而言,同时进行两件事并在最后勉强赶上预定,早已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了。
成为专职作家之后,让我沉醉在每天写小说的欢愉中,实际上,我还悠悠哉哉地在照料着蔷薇。
在这样的状况下,周遭的变化似乎在冥冥之中有所定数,杂志Cobalt的占卜专栏竟然刊载了这段话,呼——
今年的事业运面临考验,金钱运跌落谷底,爱情运势不可挡。
……我明明还没说我已经辞掉了工作啊。
不过,三个组合可以互补的话,我认为这说不定是最好的运势。只要通过考验,未来就会一片明朗,金钱方面也只需要努力节省一点就好了……真有办法节省吗——只有这一点让我很不安。
至少只要有写小说的喜悦在未来等待我,不论如何我都会努力的。
这部作品告一段落之后,我可能打算去东北或九州岛旅行一趟;我在踏遍日本以前就卖掉机车了,所以只能以搭电车或徒步的方式进行,虽然时间是空出来了,却无法来趟疯狂的旅行,思及此不禁有些惆怅。
常常会有如果早一点做的话就好了、有去的话就好了的念头,但是经过一番思考后,我仍旧很喜欢过去的工作,也从中得到了不少乐趣,而写小说的时间当然也不能舍去,所以凡事总难十全十美。
如果当初有参加联谊的话就好了,毕竟现在也没办法参加。
我好像净写一些私事。
如果有幸能获悉读者们对本系列的感想,我想对我来说会是一大鼓励,我也会非常珍惜地仔细阅读所收到的感想。

我打算一并回信给特地来信的读者们,虽然还在筹备中,不过这也是我之前一直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之一。
本系列的续作将会在冬天出版;我正一步步地努力创作书写,主要角色们依旧会登场,但是还不知道会与哪些角色有互动,客人性格也会有所影响,伊恩医师能不能有什么表现,就全看我怎么下笔了。
这次同样非常感谢负责绘制插图的秋老师,常会有文章写到「明白个中真意」,读者们不妨仔细看看秋老师在插图中特意留白之处,那是会让人去揣测画中人物正注视着什么的插图;我身为作者亦感到无上的喜悦。
那么就先这样,如果能再次与读者们相逢,将会令我倍感幸福。
于此致上万分感谢。





OO六年 八月
青木 佑子



※本故事纯属虚构,与实际存在的人物、团体、事件等均无关系。



这位不HD撒,我没发完就插队了,话说轻国咋弄的,每次发贴的时候CPU进程好高啊,卡的要死。。。。。


没完结的说,现在日本那边出到13集了,找有爱人士翻译这本书的说


已经放出下载版的说,DOC文档内含插图
又开始漫长的等待,5我何时才能看到


就说这个了,唉,看到夏洛克&克莉丝这小两口我就急啊,看完4现在就想快点看到5,OTL
话说当初就是因为看到这部小说的官方壁纸,一下被shock到了,于是乎就疯狂的找这部小说来看
很喜欢秋老师的插画风格,真的很美


所以说啊,喜欢的筒子们条件可以的都行动起来,去买纸书吧,这样出版社有钱赚了才会加快速度出新的啊
话说有没有有爱人士翻译这本捏?有的话图源我提供,斑竹千万别认为我是来广告的,没办法啊,对这本太有爱了,打死我都追到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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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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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yanjiewei 伯爵
希望能看到更多更多

14 年前 0 回復

yunriri 勳爵
刚补完前三卷~~
继续补啊~~~~
蛮有爱的作品

15 年前 0 回復

qiqihxh 騎士
话说现在这种单纯的少女向好少的说,铺天盖地的就是男性后宫或是SF类。私人觉得,看轻小说还是看那种不太费脑子的比较好,因为就向此方同学说的,要自己想象画面好麻烦,如果再稍微复杂点,脑容量小的估计受不了。虽然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反正我还是比较喜欢像《维多利亚蔷薇色》这种少女向。

16 年前 0 回復

qiqihxh 騎士
话说这个好看吗?请稍微介绍一下的说,谢谢了!

16 年前 0 回復

Jerrygao 子爵
女性向纯爱啊……
对这个没有纯爱的世界绝望了!!!
感谢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miko2004 平民
收下拉~非常好睇~ 
谢谢~
期待下一部~

16 年前 0 回復

finus 平民
唉唉,看完了这本倒是让我有点担心究竟夏洛克是不是会真的追求克莉丝啊?
感觉上好像会因身份地位不同而放弃的样子。。。

16 年前 0 回復

lj1989390 子爵
哎呀,少见的风格诶......女性向纯爱啊......不怎么感兴趣呢,班上那些把纯爱当粮食的女生全都没救了!!!

16 年前 0 回復

yu011 勳爵
终于可以好好地把这个《维多利亚蔷薇色》第四卷看完了。
克莉丝和夏洛克虽然双方都萌生了爱意但还是很迷茫的样子,真替他们两着急呀。艾丽斯依然活跃中故事终于进入高潮了,看来克莉丝的母亲的确起着反面的作用,但愿克莉丝能坚强地面对这一切,另外基于身份问题克莉丝和夏洛克即使爱情具体化也很难逾越吧,真希望夏洛克的父母哈即克尼尔公爵夫妇是开明的人能同意他们交往。

16 年前 0 回復

meganova 公爵
谢谢楼主了,希望早日见到TXT版

16 年前 0 回復

夜空 公爵
感谢楼主分享
满有意思的书 期待剧情发展

16 年前 0 回復

聖玲 騎士

维多利亚蔷薇色終於有第4集了 睇完 哇卡
男主角同主的身份太大差別了
到現在我還猜不到最後會變成如何的結局呢

16 年前 0 回復

MAIHO 伯爵
'原帖由 violet 于 2008-7-26 16:21 发表 对插画的秋老师最有爱,虽然小说也很好看 最喜欢这种类型了,女性向的小说太少了 '

其實女性向小說很多.可是代理的很少
畢竟女性向小說比較虧錢(女性向幾乎只有女性讀者嘛.又不像一般向或男性向是男女都有的)
(如果是像彩雲國或者魔王那樣普及的倒還好)
有不少少女小說出個40-50集也有.不過出版社不敢代理吧......(我的汝系列啊~~~~ )

16 年前 0 回復

violet 騎士
对插画的秋老师最有爱,虽然小说也很好看
最喜欢这种类型了,女性向的小说太少了

16 年前 0 回復

小呆 騎士
激动中~~~几天没来就有新的了~~
很期待夏洛克&克丽丝的关系发展~~
爱丽丝应该一直要出现到最后一本吧~~~
期待下一本!!

16 年前 0 回復

KARCELAN 平民
看多了其它科幻,奇幻,校园类的小说,再看看这种温馨浪漫类的也不错啊,而且里面对礼服的说明也很详细,蛮喜欢的

16 年前 0 回復

ndslive 侯爵
真的是不错的书呢·
不过最后的声明 [※本故事纯属虚构,与实际存在的人物、团体、事件等均无关系。] 实在是很少见了。

16 年前 0 回復

雏屋泽 騎士
两人终于挑明关系了啊~
ALICE酱依旧黑的很有水平啊~
不过...果然还是会变成母女对决吗
而且我猜克莉絲她那已死的生爸绝对会被拿来做文章滴~

16 年前 0 回復

nba66245337 勳爵
哦,西洋风格的,很少见呢,先顶再说,楼主辛苦了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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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eily 騎士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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