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久住四季
译者:苏黎衡
扫图:zince99
录入:朽影
轻之国度 www.lightnovel.cn/bbs朽影制作
严禁转至SF小说频道
稍有良心者转载请不要删除以上信息
=================
那桩奇异的案子,是在新绿抽芽的初夏,于远离人烟的魔学系附属研究所揭幕。
周等人应邀前去参观由坐在轮椅上的「第五位」法术师主办的法术实验,却在那里遇上了理应不可能发生的杀人现场。
——惨剧在化为密室的实验室中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这个外人无法进入的研究所中,能够设想到的凶手,就只有内部的人了。这种状况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诡谲命案现场。
美丽的女法术师走下舞台,把落幕的工作交给周。周靠着她留下的「凶手是诈欺专家」这句话,循线找出的惊异真相竟然是……!?
法术师与「L」的故事,登场!
久住四季
1982年4月1日出生于岛根县,某国立大学文学系毕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可以公然说谎骗人的这一天呱呱坠地之故,擅长摆出正经八百的表情说谎……这当然也是谎话。
不想爬楼的,请点这里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8-2 17:37 编辑 ]
「登场人物介绍」
佐杏 冴奈……………………魔学结社奥兹的魔法师,城翠大学客座教授。
赛门·L·史密斯克莱恩……魔学结社奥兹的法术师,天才魔学者。
朱诺·L·史密斯克莱恩……赛门的妹妹,负责服侍他。
神室 一………………………魔学结社奥兹的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第五室长。
五百藏 十……………………城翠大学魔学系主任。
千田川 公平…………………城翠大学魔学系附设研究所所长。
须津 黎人……………………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部,迷刑警。
三嘉村 凛凛子………………城翠大学魔学系一年级,佐杏专题研究组的学生。
在真 冰鱼……………………城翠大学魔学系一年级,佐杏专题研究组的学生。
扇谷 印南……………………城翠大学魔学系一年级,佐杏专题研究组的学生。
酒匂 理惠……………………城翠大学魔学系一年级,佐杏专题研究组的学生。
午沼 千里……………………城翠大学魔学系一年级,佐杏专题研究组的学生。
手鞠坂 幸二…………………城翠大学医学系一年级,周的好友。
◆
天乃原 周……………………城翠大学魔学系新生,叙事者。
序章
我眺望着在吧台内开始咕嘟咕嘟冒泡的虹吸式咖啡壶,漫无边际地思考着。
……话虽如此,不过老实说,我在思考的内容没什么营养,因为手鞠坂现在正在烘培的咖啡已经烘得太过头了(他用最大火力烘了二十分钟以上),所以我担心等一下端给我的咖啡,会不会是杯香气尽失、只剩苦味的玩意——不过多少也包含些除此之外的念头就是了。
若要举例,可以拿某件并不有趣的回忆来举例。那是我年仅五岁时的事。
我在那一年知道「这个世界是由虚伪构成的」这件事。
基本上,大概在上了国中之后,任何人也都可以自然而然地领会到这件事吧;也就是说,我只是稍微早些了解到这件事而已。
至于为什么会是在五岁的时候,那是因为我正好在那一年,知道了圣诞老人的真面目并不是长着白胡子、身穿红衣、率领驯鹿、驾着雪橇送礼物来的伯伯,而是各家父母为了给予小孩梦想才创造出来的虚构人物。而我为什么会在那个时期知道那种事呢?因为在那不久之前,我的母亲为一桩银行抢案连累中枪,家中少了个人,当然就没有心情过圣诞节,结果我并没有从圣诞老人那里拿到礼物。
如果圣诞老人真的存在,那更应该送礼物给置身于不车处境中的小孩子才对,我那时候认为应该是这样。但是重点所在的圣诞老人似乎并没有要现身的意思,一连过了好几天也没有准备礼物送我。这使得我怀疑起圣诞老人是不是真实的存在。
——总之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我领悟到前述的事。直到今天为止(虽然只不过是个才活了短短十八年的年轻人),我在这方面的想法一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然而各位可别误会了,我并没有要去责备那种虚伪或欺瞒性存在的道理。相反的,我对这种存在抱持着正面的态度。
因为虚伪本身也有着各种不同的类型。
像圣诞老人的故事也是这样。虽然他是假的,却是出自于善意而非恶意——也就是说,是基于好心才这样做的。也有谎言是为了他人着想、是基于爱心而存在。虽然这类型的谎言很少被冠以「虚伪」这种否定性的称呼,然而在「欺骗他人」的本质上应该还是一样的吧。
所以我不能把谎言本身完全定位成坏事,而且也不能否定自己这个想法——「这个世界是由虚伪构成的」。
这次的案件让我重新认识到这点。
这就是客观的事实与主观的真相之间的落差云云——如果是老师,也许会这样说吧。存在于我们周围的,唯有「事实」而已。而我们则是各自以自己的主观去理解它,并把它置换成「真相」。所以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拥有万人共通的普遍性「真相」,而是由各人的「真相」交杂在一起组成世界。
由虚伪构成的世界。
那就是我们所生活的世界。
所以会在各人的不同认知之间互起龃龉,产生摩擦与争执。
但是我们却不能随时随地去怀疑世界上的一切。如果不抱持着某种程度的信任,人会活不下去。但是信任某种事物的行为——透过自己主观去行使的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是产生龃龉的第一步了,这是一种完全矛盾的构造。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
很简单,只要承认就好了。
承认这个世界是虚伪的。
圣诞老人不存在,那是谎言。
然而这种谎言却是因为父母为子女着想,是因为某人为某人着想而诞生的东西。
如此一来就足以使我们活下去了,只好这样活着。
(……咦?这话老师是不是已经说过了啊?)
我歪着头,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有没有。就在这个时候,手鞠坂终于要结束他漫长的烘培工作,所以我也为我漫无边际的回想与思考划上休止符。
我的损友把滤布铺在虹吸式咖啡壶的上壶,接着倒入烘培好的咖啡豆,然后把上壶插入滚水沸腾的下壶固定好。被密封起来的下壶内很快就充满蒸气产生压力,热水通过细管上升,移动到上壶去,与咖啡豆混合在一起,逐渐转变成漆黑的液体。
我喜欢用这种虹吸式咖啡壶煮咖啡的过程。虽然若是要享受咖啡香气,没有任何一种煮法可以胜过滤泡式,可是虹吸式也别有一番风味。
手鞠坂弄熄酒精灯,下壶内的压力随即降低,漆黑的液体往下壶流去。滤布隔开了咖啡渣,在下壶里的就是煮好的咖啡了。
手鞠坂把完成的咖啡倒入杯中,用托盘端了过来。他身穿白衬衫西装裤,腰上绑着黑色的围裙——就是我们常光顾的贝克咖啡厅服务生打扮。
「拿去,喝吧!」
手架在桌上托着脸颊的我,抬头望向损友的睑。
在这次两天一夜的小旅行中,逼我思考了各式各样的事。所以就算是这么一张司空见惯、平淡无味的猪朋狗友脸孔,应该也能勾起我心中的某些感慨……原本我是这样想的,不过果然还是我想太多了。
「我咧,盯着我干嘛?恶心。喂,挪开身子,碍事啦!这样我怎么把杯子放到桌上啊?」
手鞠坂使劲推开我,把咖啡放在桌上空出来的地方。在开着强力冷气而颇有凉意的店内,升起袅袅白色蒸气。
「……太粗鲁了吧。」我叹着气发出不平之声:「这就是你对待客人的态度?」
「吵死了。喂,我很辛苦才煮好的,快给我喝掉,喝!」
「是是是。」我依言就着杯子暍了一口。
「感想如何?」我的损友带着不知打哪来的自信问道。
「……幸二。」我先把杯子放下,然后坦白地一语道破:「很遗憾,你完全没有煮咖啡的才华。」
我的牢骚令手鞠坂有些愤愤不平,不过他一试喝自己所煮的咖啡,马上就唉了一声「我咧有够难喝」,接着拿着咖啡垂头丧气地撤退到厕所去了。看着他的背影,我在心中发誓,假使有朝一日手鞠坂准备开咖啡厅(虽然我想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我也不会前去捧场。要是他那杯咖啡端给其他客人,肯定会被要求赔偿吧。如果只是苦也就算了,他的咖啡还有焦味呢。
我再次把手架在桌上托住脸颊。
在我旁边的凛凛子,正在对我们这个专题研究组的其他成员,解说我们俩在这几天中牵扯到的——而且是由我破解的那个案件。
不过老实说,我却不是很想参与这个话题(所以才会像这样做出一副专注地在思考些什么的模样)。
那件事情结束之后,仍然给人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当然是我不想再提的原因之一;然而更大的原因是,因为这次的案子又再次被封入法术师的密室中了。而且这次和之前不同,如果把它说出来,会真正成为攸关性命的大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所以不能让自己一个不小心说漏嘴,因此我才索性露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有道是「祸从口出」嘛。
名侦探福尔摩斯与犯罪王莫里亚蒂都不在场的暴风雨山庄。
因为客观事实与主观真相之间的落差,导致在封闭的研究所中发生了密室命案。
在给人虚构感的非日常之中,由「是谁做的」、「如何做的」、「为何做的」所交织出的推理故事。
如果要正确形容那个案子,我认为那几个字眼都很适合拿来为它下注脚,但是也并不足以完全形容。
所以还是这样为它做总结,才是最恰当的吧。
——这件案子,也是属于常人望尘莫及的诈骗专家们的故事。
手鞠坂又开始烘焙咖啡豆了,以凛凛子为首的几个人还是持续着相同的话题。
而我现在所置身的这个世界,是现实中的日常呢?还是虚构中的非日常?
我突然有股冲动,想要为这个无聊的问题找出明确的答案。于是我抬起头,视线射向位于吸烟区墙边的一个座位上——那里有位悠哉地跷着长长的二郎腿吞云吐雾的人物。但是最后我终究没有把问题问出来,因为我很清楚我会得到的回答——
「自己去想!」
就是这样。
所以我代之以拿起手鞠坂煮的难喝咖啡又吞了一口。嗯,果然难喝。我自顾自地点点头。
【第一天】(1) Case of closed
往暴风雨山庄的邀请函
1.
话说,这是在行驶中车内的事。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魔学系附设研究所——正式名称似乎是「城翠大学魔学系附设法术演术实验研究设施」——坐在驾驶座旁边的凛凛子问我对它有没有什么初步的了解,我回答我对它完全一无所知。然后她拿出大学宣传部门发行的研究所说明手册,告诉我关于它的详细内容。还说她从昨晚起就把手册仔仔细细地从头翻到尾,甚至都快背起来了,所以我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尽管问。不过呢,其实在我有机会问些什么之前,她就已经开始解说起来:
「……啊,对了对了,接下来看看这个吧,这个。这个就是研究所中的大澡堂……当当!居然还是温泉耶!好了不起喔,是温泉耶,温泉。听说附近有泉眼,所以就从那里把温泉引进来。建筑物也很新,所以超干净漂亮的。上面还写着住宿设施和餐厅也都一应俱全,与其说是研究所,倒不如说更像外国的饭店呢。」
「说的也是。」
我在回答的同时重新握好方向盘。
虽然今天是星期六,不过幸好路上没什么车子。从城翠大学校园所在的宫古走高速公路,向西边开了一个半小时——我们搭乘的车子应该已经来到距离目的地相当近的地方了。虽然说这一带仍然地属东京,不过来到这么郊外的地方,绿意也多了,高楼大厦之类的高层建筑已不复见,民宅也只是零星地散布路边。车子直行在恬静的国道上,继续往山中的方向驶去。
对了,我在开的车子,是坐在驾驶座旁边的凛凛子才刚买没多久的March,至于要说为什么她的车会由我来开呢,那是因为她说她才刚考到驾照,还不敢真的开上马路。不过说句实在话,我也是在去年年底考到驾照之后就好久没开过车,如果要说不安要素,我和她也差不了多少就是。再加上这是我头一次在市内开车,老实说我有些紧张。
「而最重要、也是今天要确认的重点就是——」凛凛子说道:「大澡堂有附设三温暖。」
「三温暖?」
「对,三温暖!」
今天温暖得正如六月应有的初夏气温一样,她穿着合身的T恤搭配碎花长裙,头发一如平日用发夹别了起来,脚上穿着装饰着小花的凉鞋。
「不过这间研究所还真是盖在距离大学好远的地方呢,为什么要离得这么远?」
「这个嘛,会不会是缺乏建地的关系?」
一般说来,附设机构这种东西,往往都会因为缺乏建地而越盖越偏远。更何况宫古还位于东京的正中央,土地不足的问题在相关人士眼中,想必令人头痛不已吧。
「不过呢,我想正是因为位于这么荒凉的地方,住宿设施才会这么完善,所以我们也才能够有这么一趟小旅行。」
「啊,对喔,那反而是离得远些才好呢。」
「也许吧。」
虽然我这个人几乎完全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兴趣的兴趣,不过其实我还挺喜欢旅行的。就算只是出外走走也无所谓。所谓的旅行,其实就是一种离开日常步向非日常的行为,而它与距离和时间都没有关系。我喜欢在踏入非日常时的那种昂扬感——老实说这些全都是我从父亲那里现学现卖来的,不过我本身是真的喜欢旅行。
车子开上一道平缓的斜坡,视野两侧逐渐开始被森林覆盖。这时候我在前方道路旁边看到「城翠大学魔学系附设研究所,距此三公里」的标示。
「啊,马上就要到罗。」
「是啊——老师,佐杏老师,要到了喔。」我朝着后方的座位出声,然后——
「……嗯?」
原本翻身睡在后座上的人物缓缓直起身子。
那是一位有着模特儿般修长身材的女性。她拥有充满知性的端庄面容,搭配蓬松的发型,唇上抹着红色口红,自左耳垂下一条长长的链型耳坠。手上戴着薄皮手套,身上披着黑色材质、前襟大开的无扣式外套。外套下是一件无袖贴身背心,把她那份量十足的胸部修饰得特别突出。
她在狭窄的车厢内用像是正坐的姿势盘腿坐好之后,向左右活动活动筋骨,然后用男人般的口气开口:
「……呼啊啊啊。怎么,到啦?」
「不,还没到,不过就快要到了。」
「啊?搞什么啊,那不就是还没到吗?」
老师的口气不爽了起来。
「呃,可是……」
「到了再叫我起来!」
说着老师又一下子躺平,叫人完全没辄。看来她似乎是打算一直睡到抵达目的地前,才肯起来了。
在这次的实验中,基本上老师似乎是以主宾之一的身分受邀前来。然而她却没管那么多,当我和凛凛子在正午去魔学系大楼的研究室接她时,老师居然窝在搬进那里的皮沙发上酣睡着。我和凛凛子连忙把老师挖起来,花了一番功夫总算把她塞进车中。然后老师马上就又呼呼大睡起来——似乎是因为在昨晚夜宿实验室时做了些什么的样子。这可是准备要做重要实验的前一夜耶,她到底做了些什么呢?会不会是为了有备无患,为今天的实验做了某些准备工作呢?
「老师,你昨晚做了什么?」
「稍微……」对于我的问题,老师依旧躺着没有睁开眼睛,用不堪其扰的口气回答:「为今天天的事做了些准备。」
「是实验的准备吗?」
「不,是西洋棋。」
「啥?」
「我用网路对战练习西洋棋,因为来日本以后完全都没有在下了嘛,得要抓回一定程度的感觉才行啊。」
「……?」
这么一说,电脑的电源好像一直都开着——
主办人特地千里迢迢自海外前来发起一大实验,在前去参加实验的前一天晚上,做的事竟然是练习西洋棋……怎么说好呢?法术师的思考方向终究还是完全超脱于我的思考范畴之外。
「西洋棋啊,我不懂它的规则耶,如果是黑白棋我还懂……啊,阿周,下次来玩黑白棋好不好?我还挺强的唷。」
在我皱着眉头思索着实验与西洋棋的因果关系时,我身边的凛凛子快活地这样说道。
2.
我所念的私立城翠大学魔学系的历史其实非常短,事实上从它创系至今,也只有几年的时间而已。
城翠大学即将创办「魔学系」的消息,在当时似乎也算是相当特别的例子,听说日本的学术界以冷言冷语的意见居多。
日本国内对魔学的认知程度——只能说低得叫人讶异,甚至可以说是绝望。虽然这种状况多少已逐渐改善,不过就算到现在,如果说到日本国内对魔学比较了解的人,要不就是一头热的古怪魔学迷,要不就是与城翠大学魔学系有关的人。
有件事我要先声明,「魔学」是一门货真价实的学问。在已迎向新世纪的现在,魔学的学术研究成果在世界上得到高度的理解与评价。其他国家也陆续创设了魔学的研究机构,并且建立起世界级规模的网路把它们连系起来。学术界也接二连三准备好了用来送给出色魔学研究者的奖励制度,其中甚至还有诺贝尔奖可能也会增设「魔学奖」之类的传闻。
而这样的魔学在日本国内的认知程度,为什么会这么低呢?
原因完全在于魔学本身拥有的特性。
魔学也就是所谓的非科学。是一门以极认真态度去研究人会自己飞、和动物说话、把铅变黄金等等违背常理之事的学问。因此魔学具有在科学越发达的先进国家,就越难以融入其社会的特性。靠着高度经济成长而挤身先进国家之林已久的日本,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事实上,日本更以「缺乏科学根据」、「不科学」等理由彻底摒弃魔学的存在。
所以一直到现在,全日本的任何一间公私立大学都不存在「魔学系」这个科系,「日本唯一的魔学研究机构」这个位子,依旧独属于城翠大学魔学系。
东京,宫古。
城翠大学的校园就位于那里。
在广大的校地上,由六栋科系大楼(文、教育、综合科学、理、工、魔)排成圆环状,中央矗立着一座庄严的时钟塔,从早到晚有高达数万人次规模的学生与教职员往来其中。它和早稻田、庆应、明治等学校同样名列于市内私立名校之林,某些科系的入学难度甚至达到一流国立大学的等级,是所道地的名校。
而在去年——也就是我入学前——城翠大学魔学系传出一个大消息。
那个消息就是有一位真正的法术师要来魔学系了。
——魔学界陷入大混乱。
目前全世界可以确认存在的法术师仅仅只有六位。这六位法术师被称作「全人类的遗产」,全都待在魔学结社奥兹本部之中,受到彻底的管制。至于奥兹本部则位于以唯一魔学先进国、同时也是魔学复兴国而知名的英国首都伦敦。而这些法术师之一居然要到日本的大学担任教授一职——确实是新世纪开头的一件大事。
还有——
「……嗯嗯。」
——事实上,那个问题所在的法术师,就是现在正翻身睡在后座上的佐杏冴奈老师。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因缘,我在四月时认识了老师,被分到老师主导的专题研究组。我在那里又认识了现在正坐在前座的三嘉村凛凛子,还有其他几位朋友。从我入学至今的这两个月以来,说我的生活几乎完全是以专题研究组为中心在打转也不为过。
所以当老师——
「——啊啊,对了对了,有没有人六月的第一个周末与周日有空?」
突如其来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在上专题研究的课程时。
「有什么事吗?」回问的人是凛凛子。
「我要外宿做点法术实验。所以如果有人有空,就跟我一起去吧。」
法术实验?老师的提议令大家面面相觑。
「下个月的周六跟周日……我没办法嗳。」
「我也有点不太方便。」
「嗯~~人家周末已经先约好别人了耶。」
「……呃,那个,我也不行。对不起。」
大家以歉然的态度说道。
「周呢?」老师问我:「一定有空吧。」
「……呃,基本上是有空。」虽然我很想否认,但是我做不到。因为我是真的有空。
「好,那就参加吧。」
事情就在连问都没问过我意见的情况下定案了。话说回来,为什么只有我是被一口咬定有空的呢……不过算了。反正要说我对实验内容没兴趣也是骗人的,我当然不可能会对让我参加的事有异议。
「啊,如果阿周要去,那我也去好了。」凛凛子说道。
「好,那就也算三嘉村一个。」
凛凛子笑着面对我。就坐在我旁边的她,伸手过来玩着我的头发(她最近常这样做)。我的头发也长了不少,差不多是该去修剪的时候了吧……
「请问……那个实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同属老师专题研究组的在真冰鱼。戴着注册商标无框眼镜的她,显得难以割舍对实验的好奇。法术师的邀约似乎是种相当具有魅力的东西。
可是老师却对冰鱼的问题耸了耸肩这样说: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在研究室中的所有人都讶异地皱起了眉头。这算啥?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就字面上的意思喽。这次的实验又不是我提议要做的,我只是被找去帮忙而已,还没有问到要去做什么事。」
老师只是被找去协助实验而已?
「那么这个实验的发起者是谁?」
老师以令人惊愕的回答回覆了这个问题:
「法术师。」
「咦?」
「我说发起人是另一个法术师。」在大家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老师点起香烟随口解释着:「就之前有个在奥兹的法术师来了联络,说『我想做点实验,来帮忙』。我就回答他『只要你来日本,要我帮忙也行』,然后他就说『好吧,那订在下个月好吗?』——结果就这样罗。」
我们全都哑口无言。
在几秒之后——
「……那么,这也就是说有真正的法术师要到日本来了是吗?」
「我是这样说的没错啊!」
我们再次哑口无言。
几秒之后——
「请、请等一下!我马上把周末的时间空出来!」
「我、我也会找藉口推掉约会,想办法挪出时间来!」
「周末的事全取消!不管!决定了!」
「……呃,那个,我也是!」
大家纷纷宣布自己的新决定,然后开始拿出手机来取消之前的预定,散发出一种几近凶恶的气势对外联络。
就某种意义面言,她们的反应是理所当然。在遇上有两位法术师参与的活动,还能够默不作声坐看大好良机逃掉的人,是不会来念魔学系的吧。哎,不过她们改变预定计划的盘算并不顺利,所以最后只剩下参与实验的老师、凛凛子和我成行而已。
「对了。」我旁观着正在对着手机叫嚷的友人们,向老师发问:「老师刚才提到要外宿,请问到底是要在哪里做实验呢?」
「说是研究所。」
「研究所?」
「对啊,魔学系好像有个附设研究所,那里有可供大家住宿的地方。一切的准备工作都是在那里进行,所以我也不清楚详细内容。」
「唔哇,好期待。『研究所』耶,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凛凛子的双眼已经开始发光了。我的一撮头发在她手中被编成一条小小的麻花辫。
「天知道。」我用手指捏起用发带束起来的那条麻花辫。
还是不要过度期待比较好。我在心中加上这么一句。
3.
不过——
魔学系附设研究所是座在各个方面,都完全背离了我那负面性预测的建筑物。
它位于一座不算太高的山上——那米色的外墙,从中间一块由森林环绕起来的平地中凸显出来。那栋建筑物上几乎完全没有「棱角」,整个外墙都是和缓的曲线,整体看来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不过显露于外供人欣赏的只有研究所的正面部分而已,那里设置了一道小而美观的玄关门廊,两旁有着小小的花圃,除此之外则没有任何其他装饰。
大部分的建筑物都被笼罩在郁郁青青的群树面纱之下。看起来像是两层楼的高度,不过在群树遮掩下看不清楚它的上方,因此也会给人一种感觉,彷佛这座建筑物宛如高塔般直耸上天——在摇摆着洒落的阳光下,像是深埋在新绿之海中,静静伫立在远离人烟山麓处的研究所,完全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光景。
今天明明就是个温暖到站着不动也会微微出汗的天气,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山中凉气影响的关系,这一带的空气凉爽,而且一片寂静。
「……这算是什么样的兴趣啊?」把车子开到建筑物旁边的停车场停好,下车以后,我坦白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它是非常前卫的——简直就像是现代美术建筑,或是凛凛子形容的那种会出现在电影中的外国饭店。总而言之和「研究所」这个辞汇会让人联想到的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
「……好棒喔。怎么说呢,感觉不像在东京耶。」同时从另一边下车的凛凛子感叹着说道。
是的。虽然难以置信,然而这里确实是属于那个有着成群超级高楼大厦矗立,居住着数百万人的大都市东京一角。在这样的一角中,会有隐藏在茂密林中的另一个世界等待着我们到来,是我事先不太能预料到的,也可以说东京这个地方确实是「深藏不露」吧。
还是说——
也许我们在前来这里的路上,已经误入另一个世界了?在沿途一路前来的过程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穿越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回廊?
这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暴风雨山庄一样呢。」凛凛子兴致高昂地说道。
暴风雨山庄。
「……的确。」我点点头。
「嘻嘻,如果大家都能来就好了。」
的确,大家都对这种好像推理小说一样的状况颇有兴趣。尤其是印南,搞不好还会觉得感动。对了,扇谷印南和我们一样都是属于佐杏专题组的学生,对古今东西的推理小说格外偏爱,是我们之中最想参加本次实验的一个人。
「老师,我们到罗——」
凛凛子对还在后座呼呼大睡的老师出声。从车中传出她窸窸窣窣起身的动静,没多久后老师就出来了。
「…………噢嗯——啊啊!睡得真好。」老师一面发出怪声,一面用力拉直身子伸了个懒腰,跟着马上点着一根烟。
凛凛子与我从后车箱中拿出背包等个人行李。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又往研究所的建筑物看了一次。老实说吧,原本在我的想像中,它应该是座壁面斑剥的四角形古老建筑物(不过这也不太可能吧),所以看到它这副整洁美观的模样,我还挺开心的,不过却也另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真的。没错,它给我一种会在推理小说中成为惨案舞台的「暴风雨山庄」感觉……
就在这一瞬间。
——愕然呆立的人们——
(咦?)
——他们凝视的方向——
——在那里的是——
(这……)
——上吊的人——
宛如闪光的意象像走马灯般闪过——然后消失。
那真的只是刹那间的事。
我手上还拿着行李,就那样呆掉了。
刚刚——
刚刚那是什么?
「啊!阿周,看啊!」
在我旁边的凛凛子突然扬声说道。
我的意识被打捞起来,恢复正常状态。
回头一看,在那里的是——好几辆坚固的黑色宾士车,正优雅地一辆接一辆驶上研究所前铺设好的坡道上。那些宾士车队整然有序地并排停在我们旁边的停车场上,然后从其中陆续走下身穿黑色西装,戴着太阳眼镜的男人们。
很快地——
其中一辆宾士缓缓驶近我们,横着停在我们面前。我和凛凛子面面相觑,一个黑衣人绕到后座,「喀喳」一声打开了车门。
然后——
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位女性。
「……哇啊!」凛凛子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这位女性确实美得无愧于这一声惊叹。
不,与其说是女性,其实会让人觉得应该说她是少女比较合适。
她的身材纤细,嫩白的双颊还留有几分稚气未脱的味道。一碧如洗的澄澈双眸,简直不像活生生的人,而是出现在童话故事中的妖精,有种彷佛随时会溶化在阳光中的空灵感。甚至就连她梳往脑后用花式发夹固定住的金色长发,也像一旦解开束缚就会丝丝飘落消失一般。她身穿白色的连身裙,脚上套着轻便的浅口鞋。一条颜色暗沉的银色项链在她胸前晃动着。
在她的视线与我们对上以后,流露出些许不知所措的模样,然后默默地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她表现得很怕生,就像一只胆小的猫儿。
原本痴痴呆望着她的凛凛子连忙点头回应。
就在这个时候——
「嗨,席娜,好久不见了。」
从女性身后——打开的车门中露出另一张男性的睑。
那个人金发碧眼的容貌与他身前的女性一模一样,不过在气质上却是南辕北辙。他的脸上完全没有一丁点空灵的影子,反而比较像是年幼的少年,满溢着无邪的生命力。他身穿贴着细长身材的时尚Nazy西装,没打领带,表现出率性的风格。脚上穿的是擦得发亮的皮制休闲鞋,看得出来全身上下的穿戴都是高档货。
「喂喂,日语要用得正确啊。」老师喷着烟说道:「我们才两个月没见而已,这是可以用上『好久不见』这个字眼的状况吗?」
「是,正确说来是六十一天五小时四十分不见了……不过这也足以算是好久没碰面的状况,所以是『好久不见』了喔。」他露出不会令人感到不快的微笑:「应该正确使用日语的人是你才对。」
「哈,谁理你!」老师用鼻子嗤了一声,但态度并不会剑拔弩张,反倒是一种熟不拘礼的亲近态度。
男性轻笑起来:
「好吧——那么可以帮我准备那个东西了吗?」
他面朝外面,双足悬空地坐在车门大开的后座座位上,对环绕在他身边的一个黑衣人下了这样的指示。黑衣人默默点点头,打开车子的后车厢,从里面拿出某种陌生的东西。
——是金属棒。
材质可能是铝的吧。十根大约一公尺左右的银色金属棒被绑成一捆,差不多有一人环抱之粗。黑衣人把那捆东西放在男性脚边,跟着解开它们分开摆放。
「…………」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凛凛子与我闷不吭声地静待事情的发展。接着有另一个黑衣人也配合地从后车厢中拿出像是脚踏车轮胎的橡胶圈,放在男性脚边。就在我们已经混乱到连什么是什么都搞不清楚的时候——
「……我就猜到你八成会这样。」说话的是老师:「你果然是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玩一次这种把戏是吗?」
「是啊。比起带着成品走,这样比较不会占空间,而且也可以取悦初识的人嘛。」车上的男性这样回答。
「哼,这样可以叫人最快理解是吧?因为怎么说也是示范法术嘛。」
(示范法术?啊!)
原来如此,我总算猜到接下来要开始的是什么了。不,关于这点,因为我是事先已经听老师提过的关系,所以正确说来是回想起来才对。
「……抱歉,可以请各位稍微退后一点吗?因为会有危险。」
先前的女性以与男性一样流畅的日语小声说道,我们便依言离开车子远些。在看着我们走开以后,她自己也与车子拉开了一些距离。
「哥哥,请开始吧。」
「好,那就开始罗。」男性点点头。
在众多视线的注视中,他依旧维持着坐在后座上的姿势,对散放在他脚边的金属棒与橡胶圈——从旁看来只是一堆破烂——盯着不放。
杂念一下子从他脸上抽离,同时附近一带可以称为「声音」的「声音」,都完全消失无踪。
……不,那仅仅是个错觉罢了。只是因为我自己的意识被他压倒性的存在感侵占,以至于丧失了注意其他事物的余力。事实上,远方林梢正在风的吹动下,发出带有不安意味的嘈杂之声。但是那也仅仅只是个背景而已,用来强调现今环绕在我们周围的静默。就像只有以男性为中心的这个空问,被隔离于世界之外似的。
突然——
原本只是堆在一起的那些破烂起了戏剧性的变化.金属棒像是骤然突破熔点般熔化,像麦芽糖一样化为一滩看不出原形的东西。不过它们马上又互相融合、结合在一起,随即变成一个大银块。在地面上的橡胶圈接着像蛇昂首吐信般的抬起来,张成圆形往大银块的两侧贴上去。就这样有了雏形的银块缩起不需要的部分,把多出来的部分移位塑形——开始一步步现出它的全貌。
用来供人端坐的座椅。
两侧各有一大一小两个轮子,比较大的后轮上附有推动用的轮环。
从前方往下伸去的腿靠。
座椅两边的扶手。
在靠背后方的手推把。
是的,那个成型的物体毫无疑问是一台轮椅。
在连摸都没摸到的状况下把一堆破烂转变成实用的轮椅之后,男性吁了一口气,解除集中精神的状态。凛凛子不知道是不是讶异得呆了,吭都没吭一声。而我也跟她差不了多少。
女性从车内的座位上拿出薄垫,放在才刚刚制造出来的轮椅上,然后握住手推把,把轮椅推到男性旁边。光看她的动作就知道她有多么习惯这个行动,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了。
「谢谢你,朱诺。」
男性轻轻吆喝一声,双臂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从汽车后座移到轮椅上。然后像是在确认这个轮椅坐起来是否舒适般,把手靠在两边的扶手上,身子往后一靠。像是依偎般站在轮椅后面的女性也配合他的动作,那静止不动的画面美得就像是一幅画。
「……嗯,还算可以吧。」男性点点头。
「还足一样的流畅嘛。」老师说道:「就算是在创世六日之中,说起用法术制造轮椅这档事,跟你相比,应该也无人能出其左了吧。」这句话好像是无人能出其右才对吧。
「谢谢。」他这样说道,又望着老师微笑起来:「怎么样,席娜,要不要我也帮你做一个?」
「哈,贫嘴的毛病一样没变嘛。」老师丢下香烟用脚跟踩熄,双手往口袋一插:「算了……好久不见了,赛门。欢迎来到日本。」
「是啊,好久不见。看到你依旧美丽就是最好的事了。」男性悠然自得地把手架在扶手上托菩面颊,向上看着老师。
自枝叶间洒落的缕缕阳光中——
老师与那位男性——两位法术师的视线对上,互相交换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微笑。
4.
法术师既不是职业,也不是资格或称号。
要说的话,它是「才能」之名才对。就像是跑得快、擅长料理、可以瞬间完成好几十位数的心算之类的才能——它也是这类的个人才能之一,是能够若无其事地无视宇宙物理法则,演术可以实现各式各样超常现象的「法术」,一种恐怖的才能之名。
只要稍微翻阅一卜世界史的课本,就可以知道他们曾经对历史造成多大的影响。以耶稣基督、释迦牟尼、穆罕默德这三个世界三大宗教之祖为首,拿破仑、圣女贞德、南丁格尔、亚道夫·希特勒,还有日本国内的圣德太子与织田信长,光是随便找找,就可以确认到有这么多法术师存在的事实。
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上,经常有法术师利用其智力与法术使世界转动。
他们说穿了,就是利用自己的才智与超凡魅力作为指引万物方向的明星,使得世间一切有相无相的事物全都成为他们的配角——他们是颠覆世界,甚至把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世纪性诈骗专家。
但是时栘世易,法术师们的数量也随着时代变迁而减少,现在全世界已确认存在的法术师只剩下六位而已。这六个人在魔学结社奥兹受到严密的保护——就跟先前已经说过的一样。
在那六位法术师中的第六位得到承认之后,这十几年来就都没有再发现新的法术师了。因此奥兹内部似乎也有人认为「现在已经找到的六位法术师,会不会已经是历史上最后一批法术师了?」后来再把「六位法术师」这个数字与圣经上的「创世六日」拉上关系,将这些残留在现代的法术师们称作「创世六日」。顺带一提,老师就是前述的第六位法术师,所以被叫做「六位法术师之六」。
然后呢。
说起发起本次实验,找老师帮忙,千里迢迢来到日本的那位法术师——
「——赛门?说到赛门这个名字,该不会就是那位『六位法术师之五』的赛门·L·史密斯克莱恩吧?」
「啊?怎么,你知道他啊,在真?」
在召集参观实验者的研究室中,老师才一说出要来日本的法术师之名,在真冰鱼就点点头如此说道:
「当然。因为史密斯克莱恩先生是六位法术师之中,唯一一位把长相、名字、研究内容与成果公诸于世的法术师。」
因为我不够用功,所以并不清楚。总之据她所说,这次找老师帮忙协助实验的法术师赛门·L·史密斯克莱恩先生,似乎在一般社会上也是位极知名的人物。
「史密斯克莱恩先生既是法术师,也是位非常出色的魔学者。他本身似乎是链金系的法术师,不过他眼界远大,靠着兼容并蓄的观点以及超越当代数十年的先进思想,在其他分类的研究中也发表了许多著名的论文。而且他还是位只有二十三岁的年轻人……是的,虽然我个人并不喜欢这样的说法,然而他确实可以算是一位天才。他也热心于推广魔学普及之事,并且以在大众面前公开展示法术实验做为推广的手段之一——记得就在不久前,他好像就在U C L A的洛杉矶分校,做了『关于压缩咏唱的平行编译程序处理』的实验。」
「喔~」我多少有些惊讶。因为奥兹对法术师的「管理」似乎相当过头,别说是让法术师外出,就连在听众面前露面应该都不允许(所以老师任魔学系客座教授一职才会成为大消息)。
「是的,事实上史密斯克莱恩先生好像被视为相当特殊的例外呢。也有可能是因为近年来反对奥兹独占法术师的舆论高涨的关系,所以奥兹就利用给他行动自由、进行法术实验、发表魔学研究成果的方式做为疏导舆论的方式吧。若要打比方,『六位法术师之五』可以算是提升奥兹形象的旗手,负责向世界播放广告的宣传主力。」
「哦——」从冰鱼流畅的说明中,可以感受到她对魔学有种难以言喻的热情,令我佩服不已。事实上以她的个性来说,她很少会这样兴致勃勃地谈论些什么。
「唷唷~」不出所料,老师以调侃的语气开了口:「你倒是挺清楚的嘛,在真。」
「其实并不能算是多清楚。」马上恢复冷静的她如此回答:「这种程度的事,陈列在书店中的学术期刊上头就有写了。」
「会去看那玩意的也只有小冰子了啦。」同样是这个专题研究组学生的酒匂理惠轻声说道。戴着眼镜的她,一副集中力都在专题研究讲义上耗光光的模样,裹在长袖T恤内的手臂挂在桌面上,整个人平趴着。
「不过话说回来了。」坐在她旁边位子上的午沼千里手架在桌上托住面颊:「冰鱼会夸奖法术师可真稀奇呢~」
「唔,这么一说还真的是咧。你不要这样啦,我今天可没有带伞出来嗳。」
「……史密斯克莱思先生是例外,他是真诚地为魔学的复兴与发展尽一己之力的人。」
冰鱼推了推她的无框眼镜说道,这句话八成也带有讽刺老师的意思在里面吧。不过老师本人倒是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吞云吐雾着。
冰鱼厌恶法术师的事,在我们之间已经众所皆知了。她会这样当然是有原因的。最大的原因固然在于她本身的个性,不过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出在魔学一路走到现在的过程中,那段兴盛与灭亡的历史。
——在十六世纪的德国,为了脱离已经腐败的旧天主教,宗教改革运动经由路德之手发扬光大。后来这个运动扩人到全欧洲,透过此运动,原本涉足国家利益输送巾饱私囊,导致信仰徒剩空壳的基督教会,得以改善体质重获新生。
但是——
要完全得到新生,则有一个阻碍存在。
那就是法术师。
法术师从中世纪初期时起,就已经利用他们的智慧与法术参与政治,侵蚀到国家中枢。由于当时的国家与教会有密切关联,使得教会的洗礼仪式顺势加入众多魔学要素,这也被视为信仰之所以腐败堕落的成因之一。
所以,新教教会为了扫除法术师,以天主的名义想出一个疯狂的计策。
那就是「狩猎女巫」。
新教教会主张「把为了私利私欲横行无忌的一干法术师全数视为异端,在天主的名下予以定罪」,连法术师这种存在本身都于以彻底否定,一一抓起来处死。「狩猎女巫」的活动藉由众多信徒传播到世界各地,历经长达百年以上的时间,终于把法术师消灭殆尽。不仅如此,凡是加上魔学之名的一切——像是文献与资料、从文化财产到遗迹的一切事物——都被彻底埋葬在黑暗之中,魔学的黑暗时代由此开始。
然后到十七世纪,在相传为当时最后一个法术师的德国召唤法术师娜米·朱米艾里亚遭到暗杀的这一年,魔学实质上已经被视为灭亡过一次了——魔学的黑暗时代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两百年后的十九世纪,由一位幸存的法术师伊利法斯·利末开始魔学复兴运动为止。
魔学灭亡的背景有着浓厚的政治色彩,所以不能把原因全都归咎到法术师身上。不过部分法术师经年累月累积下来的横行肆虐,是导致这个后果的原因之一,也是个不容否认的事实。而个性认真又对魔学灌注了比常人多出一倍热情的冰鱼,无法原谅当时那些拥有足以推动世界的能力,却只为了私利私欲去使用它的法术师们。像我以前也曾经听过她公然说出「法术师只是种灾难罢了」这种话。
不过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身边有了像老师这样并非全然虚伪(不过也完全不能说是真诚)的法术师存在之故,在我看来,她的态度也多少有些软化的迹象了。
说到冰鱼,她果然很在意实验内容的吧,所以那时候她还自己一个人继续嘀咕着:
「……既然史密斯克莱恩先生是链金系的法术师,那这次的实验也是链金学方面的实验罗?不,这样找老师帮忙就没有意义了。也或者可能是要用上两位法术师的演术力,才能实行的大规模演术实验——」她已经完全进入自己的世界了。
对了,在她口中所说的「链金学」与「链金系」等字眼,是魔学中用来标示系统的词汇。
魔学在现代被分类成三个系统——也就是「隐秘学」、「神智学」、「链金学」。
——研究诸如魔法阵与魔器的正确使用方式、仪式及典礼的正确进行方式之类法术演术作法的,是隐秘学。
——研究如何干涉精神、心灵、灵魂等没有实体的超自然根源与其结构的,是神智学。
——研究、控制、管理森罗万象基本物质之变化与反应的,是链金学。
所有魔学研究都归属在这三个系统之中,因此法术师所擅长的法术似乎也会自然而然地偏重于三者之一。
「喏、喏,阿周。」凛凛子按住我的肩膀。
「嗯?」
「其实我早就有点好奇了,老师她是哪个系统的法术师呢?」
「……天知道。」我这样说道。老实说我以前也曾经针对这个疑问,试探性地问过老师。那时候老师的回答是这样的:
「自己去想!」
就是这样。
基本上老师是不会亲自教导任何事的那种人,她会先叫对方自己思考。不过在这种根本没有线索可供思考的状况下,怎么想也是不会有结果的吧。因为老师不管使用哪种法术,全都运用得无懈可击。
「会不会是链金系的呢?因为这次来日本的赛门先生也是链金系的嘛。」
「不过并没有看过老师演术链金系的法术耶……」
所谓的链金系法术——常简称成「链金术」——也就是制造术。
存在于宇宙的所有物质,都是基于数百种元素组合而成的。链金系法术就是操纵、合成这些元素,制造出目标物质的法术。
我看过老师使用的法术,只有隐秘系与神智系两种。没有实地见过链金系演术,不过有看过实验场地就是了。
凛凛子与我偷偷瞄向老师,这才发现到室内所有人的视线都已经集中到老师身上了——看来大家心里想的全都一样。
「干嘛?有何贵事?」
「呃,请问……」凛凛子双手合十:「不知道老师可不可以表演链金系的法术给我们看呢?」
「啊?是无所谓啦。」但是老师手托在下巴上考虑片刻后又说:「……不,等一下,还是不要好了。」
「咦?怎么这样啊.」
「喂喂,别那种表情嘛,我又不是故意说话不算话的。」老师张开双手说道:「只是如果我现在在这里表演链金系法术,一周后赛门的示范表演就会比较没意思了……因为重复观看同一种变魔术是会越看越没意思的,不是吗?」
「示范表演?」
「对啊,那家伙在见到首次会面的人时,应该会演术法术表演制造轮椅才对,因为他是个深具服务精神的人嘛。那家伙之所以会被用来提升奥兹的形象,八成也是因为这点吧。」
「……轮椅?」人家都否着头:「请问,为什么是轮椅呢?」
「那当然是因为赛门那家伙要坐轮椅的关系罗。因为那家伙不良于行,半身不遂。」
大家都一语不发。半身不遂?
老师没理我们,继续一股劲地说下去:
「——好像是他小时候遇上坠机意外的关系。包含他父母在内的三百多人都死了,幸存下来的只有当时六岁的赛门,还有跟他一起搭上那班飞机的妹妹而已。」
5.
不过那位赛门先生本身却是位个性开朗的人,过去的惨剧与残障的痛苦几乎完全没在他身上,留下阴影。再加上耀眼的金发、深蓝色的眼睛、气质优雅的行为举止,这些本来就已经完美无瑕的各个部分,更完美无瑕地整合在一起,形成了他这个人。虽然老师也是个绝对有资格登上萤幕的美人,不过他与老师相比仍毫不逊色——这么一看,奥兹会利用他来提升形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因为他身上有种常人所没有的「光采」。
而那样的他正往我和凛凛子的方向看来。在那对澄澈透明般的蓝色眼睛注视下,我知道在我身边的凛凛子已经紧张地身子都僵硬了。
「这两位就是你的学生吗?」
「呖啊。」老师回答。
「嗯嗯,果然如此啊。」他点点头:「可以一口气教到两位如此出色的学生,大学教授还真是一种叫人羡慕的职业啊。如果有机会,我也真想尝试看看,不过剑桥那边的研究室催我多去那儿露露面,苏格兰场(注:英国首都伦敦警务处总部,负责地区包括整个大伦敦地区的治安,及维持交通等职务)送来要我调查的委托也堆积如山,伤脑筋啊。」
「简单啊,别去接那些工作不就好了。」
「也是啦。所以说这就是为什么能够做得到那种事的你之所以会是你,做不到那种事的我之所以会是我了。」
「哈,嘴巴上虽然那样说,不过说到底,你这个人就是喜欢忙来忙去的吧。你喜欢那个口口声声嚷着忙碌的自己。」
「你说话还真是不留情呢。」坐在轮椅上的他一笑把事情带过,又重新望向我们:「抱歉还没有对两位自我介绍,我是赛门·L·史密斯克莱恩。虽然只有两天的时间,不过还请多多指教。还有,她是我的妹妹。」
赛门抬头望向站在他身后的女性。
得到兄长示意的她,流露出紧张的表情:
「……大、大家好,我是朱诺·L·史密斯克莱恩。」她以最简单的方式鞠了个躬,自我介绍一番。
「真是的,就这样而已吗,朱诺?」赛门叹气般的说道,手架在扶手上支着面颊:「抱歉,我妹妹个性有些怕生,毕竟还是个孩子嘛。」
「……哥哥你讨厌啦,我不是已经说过好多次,不要再用那样的方式说我了。」她轻轻地抗议:「如果要那样说我,那由哥哥做介绍就好了嘛。」
「喂喂,你老是这样依赖着我,以后怎么办啊?」
「我可没有拜托哥哥这种事,我只是拱哥哥出面而已。」
「你看,小孩子才会马上这样强词夺理。」
「……不理你了啦。」
赛门对着扭过头去的她轻笑。他们在做出这番争执时的气氛并不会剑拔弩张,给人的感觉比较像只是一如平时般的闹着玩。
「呃,我叫做三嘉村凛凛子,请多指教。」凛凛子鞠了个躬。
「我是天乃原周。」我也模仿她打了个招呼:「请多指教。」
「唔,凛凛于同学与周同学啊?两个名字都很好听。对了,因为我和我妹妹名字中的第二字(second name)都一样,所以用我们名字中的第一字叫我们就可以了。」
在哥哥这样说了以后,妹妹只是闭着眼睛微微点头。
光只是在这样若无其事的互动中——我彷佛就可以看到存在于他们之间的深切牵绊。
「…………」
我回想起老师的话。
他们两兄妹出身于爱尔兰,不过从「史密斯克莱恩」这个姓氏可以看出,他们并不是纯正的爱尔兰人,似乎是从好几代以前的祖先开始移居到爱尔兰的,但是详细经过不明。他们一家就只有他们的父母和两兄妹,没有其他亲戚。既不富裕也不贫穷,就只是很普通的一般家庭。原本住在爱尔兰的偏僻乡下,在森林与湖水的环绕中过着平静的生活。
这一家似乎有一年旅行一次的习惯,算是犒赏平日质朴生活的一种奢侈吧。
他们是为了前往瑞士才搭上那班飞机。当时哥哥才六岁,妹妹也只有二岁又几个月大而已。
然后悲剧发生了。
一家四口搭上的那班飞机,从高度三万英尺的高空坠落到瑞士的阿尔卑斯山中。
原因至今不明。以结果而言,这场空难在一瞬间害死了超过三百名的乘客。
——巨响。
——冲击。
爆炸的气浪把树木连根扫起,原本安详美丽的山野转变成如同战场般的荒野。
在事故中心,身为兄长的少年睁开眼睛。
地狱在眼前拓展开来。
在已经压扁的机舱中,已经没有还会动的人了。
浑身是血的父母亲就在旁边,他们动也不动,头破血流的死了。
在母亲臂弯中的年幼妹妹,也一样浑身是血。虽然胸口起伏着,但没有意识,叫她也没有回应。
少年突然呛咳了起来,「咕噗」一声,从自己口中吐出量多到叫人难以置信的鲜血。恐惧与绝望使少年的力气抽离自己的身体。
这样下去会死,自己和妹妹都一样。
——眼泪使视野逐渐模糊,意识越显朦胧,无计可施了。自己还小,想叫却没有任何力气。神智不清了,要死了。再这样下去妹妹会死,自己也会死。来人救命。死。再这样下去会死,会死掉。妹妹,死——
「就在这个时候——」
老师说道:「赛门以法术师的身分觉醒了。」
「难道是——」
「对,在濒死的妹妹面前,那家伙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接着他眼前突然一片强光盖下,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妹妹与自己的伤逐渐治好。」
「……是『治愈』吗?」
利用活化肉体免疫机能与新陈代谢的方式,来治愈疾病与伤害的法术——「治愈」。在以控制物质反应为目标的链金系法术中,也算是顶级的法术,甚至在数千年的魔学史上被推崇为传说中的法术。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就代表赛门在年仅六岁时就实现了那个奇迹,是个货真价实的天才——超凡者。
但是——
「请等一下,刚才的故事有点古怪。」
「什么古怪?在真。」
「『治愈』一直到现在应该都还是『不可能的课题』,是不可能演术的。」
她质疑的这点确实是个问题。
在魔学用语中,有个叫做「不可能的课题」的词汇存在,这是指无法在现代魔学中实现的案例。法术是魔学者们在数千年的研究中获得印证,靠着严密的理论与法则构筑而成,可行的事与不可行的事分得一清二楚。「飞行」、「念动」、「透视」——事实上世人基于「法术」这个字眼想像出来的事,多半都被归类在「不可能的课题」之中。魔学绝不是无所不能,而且实际上的效率也不是很好。它比其他任何学问都还要实际而且有逻辑。
老师吐了一口烟,同时说道:
「在真,确实跟你说的一样,『治愈』一直到现在都还是『不可能的课题』。在那之后,赛门的『治愈』就再也没有成功过,可以算是那种在极限状态下才会发生的奇迹吧。在日语中也有句类似的形容词吧,就那个什么火场怪盗之类的。」
应该是火场怪力才对。
「总而言之,史密斯克莱恩就这样从空难中生还,至少这点是事实,否则他们俩现在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
确实正如老师所说,先不管故事真假,至少事实是不可改变的。
年幼的赛门与朱诺后来被当地的救难队收容。不过不知道是因为空难的后遗症,还是释放出可谓是奇迹的才能所要付出的代偿,哥哥的身体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再也不能走路了。
他们两兄妹被送回自己的国家,但是因为父母双亡又没有可以投靠的亲戚,所以由公立社福机构收养。从那个时候起直到今天,妹妹都一直片刻不离地陪伴在无法走路的哥哥身边。
他们待在社福机构的日子就这样持续了一年,某一天——转捩点再次降临到他们两兄妹的人生中。
在阿尔卑斯山中坠机,死亡人数达三百人以上的大空难,其中只有两兄妹生还的情报,也传到魔学结社奥兹世界性的网路上,于是决定招揽两兄妹前往他们的伦敦本部。
七岁的赛门在奥兹接受法术师的检查与认证,虽然他还年幼,却成功检测出属于那份才华的徵兆。一开始时他当然是笨拙的,不过随着他的成长,他的法术也逐渐被琢磨成形——赛门·L·史密斯克莱恩就这样被认可为名实相符的奥兹第五位法术师。而他身边也总是有着妹妹朱诺的身影,以随侍的身分陪伴在一旁。
他们两兄妹在年仅六岁与两岁的幼童时期就无端失去亲人,相依为命地活下来。当他们被奥兹收容时,应该没有选择的余地。对于既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的他们来说,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谋生方式了。
在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容他人介入的牵绊,也许根本就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史密斯克莱恩先生。」
一道呼唤法术师名字的低沉声音中止了我的思考。我抬头定睛一看,一个黑衣男子正从旁与赛门说话。
「不好意思,站在外头闲话家常请到此为止,你差不多该进去研究所了。」
「嗯。怎么了吗,一?」
「保护你是我们的工作。但是要保护的目标,也就是你不进入建筑物内,我们就没办法在周围布下警备网。就算先不提这点,长时间待在室外也是危险的。」
「这会不会太过于神经过敏了一点?」
赛门稍稍皱起眉头。而那位被他唤作一的男性则推正眼镜,以认真的眼神与顽固的语气这样回答:
「虽然这像是在辩解,然而以我们的工作来说,有些神经过敏反而才好。你是法术师——连一国总统也有所不及、VIP中的VIP。有着自由奔放的个性虽不是问题……然而若是缺少自觉就叫人困扰了。」
「……好吧,我会尊重你的意见。不过,一,我可没有站着闲话家常的意思喔。呵呵,因为我是坐着的。」
「……请不要玩文字游戏,快进去吧。」男性深皱起眉头说道。
他的年纪差不多是三十出头吧,很明显是日本人。有着尖锐的下巴线条与轮廓分明的一张脸,黑发随意地往后梳。虽然身材瘦削,然而从他的举止中可以明显感受到他有着一副经过锻练的精悍体魄。他的西装前襟上,有个镌刻着形似六芒星图样的徽章正反射着光芒,那毫无疑问地是奥兹的徽章。
「对了,跟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随扈,也是包办起其他各种事务的负责人……」
「——魔学结社奥兹,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第五室长,神室一。」男性面朝我们这边,在说完长长的头衔后微微鞠了一躬。
凛凛子和我回了一礼,老师则抬手挥了挥表示了解。
「既然如此,就进研究所再说吧。要是拖拖拉拉的,一就又要生气罗。」
赛门以轻松的口气带过这件事,不过黑衣的神室却没有任何反应。赛门看起来像是想用交心的方式与神室对应,但是由旁观者的眼中看出来,他的期待怎么看都是白忙一场。虽然从神室那一长串的头衔中无法了解他具体的职务,不过他给人一种印象,就是负责盯着在这个世界上东奔西跑的不羁法术师,以避免他们乱来。
神室把陆续下车的其他黑衣人——奥兹的特务们(总数大概二十人前后)集中在一个地方以后,马上就开始下达某些指示。看来他就是黑衣人的领队了。一般说来,奥兹特务人员的识别章应该是在他们胸口的牌子上,而只有他配戴的是与众不同的徽章,应该就是这个理由吧。
(原来如此。在这两天的实验期间,研究所是处于完全警备状态下……)
毕竟有两位「全人类的遗产」在这里嘛,当然有必要建立连一只猫都通不过的天罗地网,把研究所围起来,彻底与外界隔离吧。
与外界隔离?
是我的错觉吗?暴风雨山庄好像真的历历在目了。
还有——
方才像闪光般在脑内一闪而逝的意象……
——愕然呆立的人们——
——他们凝视的方向——
——在那里的是——
——上吊的人——
因为真的只是一闪而逝,所以我看不出人的长相。
虽然我企图靠回忆辨认那个光景,却并不顺利……那个景象和这个暴风雨山庄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阿周,怎么了?」
凛凛子讶异地回头望着独自呆站的我,其他人则已经往玄关门廊那里走去。在另一头,一半身姿隐藏在绿纱之下的魔学系附设研究所,则像是已经做好准备等着我们过去般屹立在那里。
「……不,没事。」
我这样回答她,扛起脚边的包包跟在她身后走去。
就这样,我们踏入了恍如虚构的非日常世界。
【第一天】(2) Case of rebirth
密室法术实验
1.
「哇啊……」
在推开玄关厚重的木门进入研究所的一瞬间,凛凛子吐出感叹的叹息声。
白色玄关大厅相当宽广,自高处层层斜落下来的微光,迷蒙地荡漾在大厅的空间中。看来这座建筑的设计是采用立体式的采光法,特别强调出它的景深,使人有种置身在深邃空间中的感觉,彷佛像是位于透明度极高的水中一样。在右手边有一张大型水晶桌,以及一对隔桌相望的红色沙发。正前方是通道,除此以外没有特别显眼的地方。内部装潢非常简单朴素,反而能够令参观者感受到一种考究的品味。
不过——
这里真的是「研究所」吗?
「好棒喔……好像巴斯克维尔家(注:福尔摩斯系列作之一《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的故事舞台)一样耶。」凛凛子这样说。不,不是这样吧。
「不然就犬神家吧。」老师这样说道。不,虽然是有狗的关连……但是那就差更多了。
就在我们法术师旅行团各随己意参观着大厅时——
「欢迎各位大驾光临。」
一道乾哑的声音向我们打招呼。
往声音的来处一看,一位大约六十多岁的男性,站在我们刚定进来的玄关大门旁。他有着白发白胡,身高不高,但腰挺得直直地,穿着褶线折得整整齐齐的背心,外表干净清爽。个头不高的老绅士以缓慢的动作深深行了一礼,朝向轮椅上的赛门开口:
「您就是法术师赛门·L·史密斯克莱恩先生了吧?」
「是的,你是哪位?」
「抱歉尚未报上自己的名号。我在本魔学系附设研究所任所长一职,名叫千田川公平,负责在接下来的两天中接待各位。如果有什么要求,请不用客气尽管吩咐。」
老绅士——千田川所长这样说罢,又再次深深行了一礼。看他的样子,与其说是所长,倒不如说更像忠实地管理宅邸的管家。说真的,这到底是谁因个人兴趣安排的啊?
「谢谢,那就麻烦你罗。不好意思,现在就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可以带大家到自己的房间去吗?」
「遵命,这边请。」
我们在千田川所长的带路下,穿过大厅进入走廊,眼前马上出现一台电梯等在那里。
所长、赛门、朱诺、神室四人搭乘电梯,老师、凛凛子、还有我三个人则沿着旁边的环状楼梯(因为电梯人数已经满了)走上研究所二楼。在环状楼梯上走完一圈就恰好抵达二楼,我们在那里与搭电梯的人们会合。
「那么我就把钥匙交给各位了。」
说着所长开始分给一人一张卡片,我也收到一张。那是一张白色的塑胶卡片,上面印着黑线,大小跟电话卡差不多。
所长在拿卡片给我们时一并确认过我们的名字,同时在活页式登记簿上确实做记录后,继续说明下去:
「在各房间的门上有刷卡机,只要拿那张卡片去刷就可以开门了。因为房门是自动上锁式的,所以在离开房间时请千万不要忘记带卡片。房间从一号房开始依序分给赛门先生、朱诺小姐、神室先生、佐杏老师、三嘉村同学、天乃原同学……」
这时候——
「问一下。」突然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所长的说明:「晚餐从几点开始?」
那位发言者不用多说,就是我们的老师。
在我们全都目瞪口呆的状况下,老师没啥兴致般的玩弄着手中的卡片,同时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我从一大早就没吃过任何东西了,肚子很饿。」
从一大早就没吃过任何东西——也是啦,因为老师一直睡到刚刚才醒嘛。
因为出其不意,所长楞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是,晚餐预定从晚上七点起在一楼的餐厅……」
顺带一提,现在是下午两点,距离晚餐时间还有五个小时。所长战战兢兢地挤出话来:
「如果您不介意,我去叫人准备些简单的食物好吗?」
「什么?可以准备那种东西吗?那就这么办吧。」
老师颐指气使地说道。即使如此,所长仍然极有礼貌地行了一礼:「遵命。」
赛门一副感到好笑的样子笑了几声,同时手架在扶手上顶着面颊说道:
「好,那么大家到了七点再到一楼的餐厅集合,用过餐之后就来做实验吧。在那之前大家就随意四处逛逛好了。」
2.
我一进入分配给我的单人房中,就先把行李往床上一丢。
果然在不习惯的情况下会觉得开车很累,回程让凛凛子开吧。如果老师能开车,那当然就轻松多了,但是很遗憾的是,老师并没有日本的驾照。
客房的构造非常简单朴素,入口旁边有一间浴室,通过短短的走廊以后就是房间,有一扇窗子。家俱有床、椅子、衣橱、床头柜——大致上只凑齐了最低限度的必须用具而已。这里也是以白色为主色,有着排除一切多余之物的简素之美。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环顾室内。
我要找的东西就放在床铺另一头的床头柜上面。顺带一提,旁边还放着圣经耶……这里是旅馆吗?
我滚倒在床上,伸长手臂拿起我的日标物。那是夹在A 4尺寸透明档案夹中的研究所平面导览图。
因为这种机构的房间多半都会备有建筑物的平面导览图,我一向会事先一一做好确认——怎么说呢,算是我的习惯吧。因为若是不能够多少掌握住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总会令我觉得不太安心。
一看之下,发现魔学系附设研究所的构造比我原本想像的更加单纯。
它的建筑物是两层楼的圆柱形——要打比方的话,就像个巨大的茶叶罐。也就是说从上方鸟瞰下来,是一个完美的圆形。一楼有着我们进来时经过的玄关大厅,进入走廊往右边走可通到交谊厅,往左边定可通到餐厅。这三个地方被分成三等分的扇形空间环成一圈;二楼的环状空间则平均分成十二个房间(所以我的房间当然也就略呈扇形)。在一楼与二楼的圆心位置上都设置着电梯,旁边则环绕着我们走上来的楼梯,这个楼梯似乎也兼具逃生通道的功用。然后在平面图的圆形上方——也就是图纸上北方位置、主建筑物后方的,就是凛凛子曾经提过、那附有三温暖的大澡堂。
(……咦?那实验场地在哪里?)
我感到疑惑,又把平面导览图重看了一遍,也试着翻过来看,不过还是找不到有什么看漏的地方。在这张「魔学系附设法术演术实验研究设施平面导览图」上,只记载了上述的情报。怪了,该不会没有实验场地吧?虽然我也觉得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却又不敢一口否定。因为这个地方实在不太像一座研究所,甚至到了就算没有实验场地也不奇怪的地步。
…………
不,这怎么想都挺奇怪的吧?
我把透明资料夹放回原位,因为接下来到晚餐时间还有五小时,所以我思考着要怎么打发这段时间。本来是有考虑过要不要把带来的书拿出来看,不过又想到难得出一趟远门,还做这种事也太浪费了,所以重新考虑。基本上带书过来只是用来当成消磨时间的最后手段,而最后手段就是因为要留到最后别无选择时再使用,所以才会是最后手段。
(……去大澡堂看看好了。)
反正我正因为不习惯开车造成的疲惫而想纾压,再加上凛凛子曾经那么热心地大力推荐,所以澡堂说不定会完善地远超出我的想像。比起去单调无聊的个人浴室洗澡,当然是去那边更好。
我从包包中拿出毛巾等用品,带着钥匙卡走出房间。
在我定楼梯来到一楼以后,正好看到千田川所长在玄关大厅那里,于是我向他请教是否可以使用大澡堂。
「当然没有问题,三温暖也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的真是太周全了。
我向他道谢,朝着建筑物北侧走去,顺着定廊一路来到更衣室入口。
不过有点奇怪,入口只有、个,并没有分成男性用与女性用的两个人口。
咦?这该不会定代表——
「混浴?」
看来真是这么回事了。
我有些抗拒,不过在犹豫了大概两秒之后,终究还是进去了——反正现在这个时间也不会有别人进来吧?
我在并列着成排衣柜的吏衣室中脱下衣服,拿着毛巾,推开弹簧门走进大澡堂。
这时候我整个身体同时感受到白色的热气,与室外带着凉意的空气。
大澡堂是面对着森林的露天浴池。地上铺着整齐有序的石板,左右两边安装着附莲蓬头的水龙头。此外右手边还建了一栋小木屋,那应该就是三温暖了。
在石板地面的前方,是正冒着白色蒸气的圆形大浴池,再过去就是绿意盎然的森林了。整个大澡堂当然都有用围墙围起来,不过因为既没有大花板、又有比围墙更高的绿树密密环绕,所以几乎完全无损于它的开放感。
大澡堂的设备比我想像中的更加完善。我一边感叹大学高层是在什么样的思维下,于这样的深山中建造如此完善的休闲设施,一边用莲蓬头冲洗过身体以后进入浴池。
在连肩头都浸入水中之后,我呼了一口气。水温既不会太热也不会太温,是恰到好处的温度。令人全身放松,原本累积的疲惫也逐渐溶于热水。
「呼……好舒服……」我忍不住发出声音。
我整个人沉浸在这份舒适的感受中,慵懒的睡意就这样缓缓从意识深处涌了上来。
虽然我心想再怎么样也不该睡在澡堂中,但同时却也有另一种声音诱惑着我——反正还有许多时间,难得出一趟远门,稍微放纵一下也不要紧。本能的欲望实在是叫人很难抗拒。
我的思考就这样在自律与诱惑的夹缝间像天秤摇摆不定——不知不觉中,我的身体也开始恍惚地频频点头了。
视野逐渐被白雾般的蒸气覆盖。
就在这时,听到一阵「卡啦卡啦」打开门的声音。
「啊,阿周也来了啊。」一道耳熟的声音响起。
……是谁?
接着传来「噗通」一声,有人下水的声音,就在我附近。
「阿周、阿周听到没?不可以在澡堂睡觉啦。」
面颊上传来被轻戳的触感。嗯。
「……凛凛、子?」
「嗯,早安。」她轻笑着说道。因为刚刚戳过我的关系吧,她依旧维持着举起食指的姿势,脸孔离我极近。
「……早。」
嗯。
呃,咦?等一下。
「——」
啥、啥啥啥……!
我的意识像被泼了桶冷水般,从蒙胧的睡意中猛然回神。
原本泡在热水中的我连忙想要站起来(虽说这样做也不能怎样),但是在脚底一滑挣扎了几下之后,终于整个人倒头栽进水中。
「哇啊!阿、阿周!要不要紧!?」
「咳咳……呜……啊,没事,我没事。」
不用多说,扶我站起来的凛凛子当然是——光着身体,不,基本上是包着浴巾啦,不过被水泡湿的浴巾完全贴在她身上,根本难以遮掩住她的身体曲线。而为了避免被水弄湿,她也将头发向上束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让她看起来的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肌肤与浴巾的白色对比真是耀眼啊。
「怎么突然站起来啊,要小心点才行喔。」
「……啊,是,对不起。」事实上也正如她所说的一样,所以我老老实实地道歉。在澡堂溺水这种事真的是当成笑话来说都很难笑:「呃,我说,凛凛子啊……」
「嗯?什么事?」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嗯?是澡堂对吧?感觉不错呢。」她歪着纤细的脖子。热气使得她双眼水汪汪地,面颊嫣红:「那又怎么了吗?」
「不、嗯,没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日本社会自古以来就有种重视所谓「裸裎相见以推心置腹」的倾向,不过我对这种事总有种抗拒感。不管是同性也好、异性也好,看人也好、被看也好,我都尽量敬而远之。的确,在要推心置腹说出真心话的时候,裸裎相见有可能会比较能够促使彼此圆滑交流应对,不过我认为这还是要看个人的状况。像我这样比较容易紧张的人,反而会使得状况变得比较尴尬吧.
我在一瞬间中甚至起了要离开的念头,不过这样毕竟对凛凛子太失礼了,所以我打消了这个主意……反正看她一副没把这个状况放在心上的模样,我无可奈何就继续这样陪陪她吧。不过要是「和凛凛子一起入浴过」这类的消息传人手鞠坂耳中(哎,我自己都没有想过会有这种事的啊),我肯定会被沉到东京湾海底吧,所以有必要再三叮咛她别把在这里的事说出去了。
「我说凛凛子啊……」就在我准备开口的时候。
「啊!喏、喏,阿周,看那个!三温暖、三温暖!」
「哇啊!等、等一下等一卜!」因为凛凛子「哗」一声突然站起来,所以我连忙转开眼睛。
「去看看吧,好不好?」她一只手按着浴巾,同时拉住我的手。她好像比平时更积极更开放了,是因为置身在非日常中的昂扬感造成的吗?
「好、好啦,好啦好啦!」
我就这样被她拉着走出浴池,一路来到建立在大澡堂一角的那间三温暖室。
那是一间用桧木架起来的圆筒形小屋,不过正确说来应是八角柱形才对。直径大概七公尺、高度大概三公尺,相当地大。上头盖着圆锥形的屋顶,从正对着它的侧面看过去,就像是一个比例有些古怪的箭头符号。
「来,进去吧。」
凛凛子拉开有窗的木制后门,开开心心地进入小屋。我依然犹豫了一下,才跟着她进去。
一进门之后,里头的热浪便大张其口的袭向外面带着凉意的空气。脸、手、胸、腹、脚——从全身冒出黏答答的汗。
整个室内已经充满了极热的高温,光是呼吸就感到肺变热了。往挂在墙上的温度计一看,室温是九十三度,难怪这么热。
位于圆形房间中央的,也是个圆筒形的三温暖炉——那就是高温的源头。在不锈钢的炉上堆着马铃薯大小的石块,被烤得呈明亮的火红色。炉旁有着安全栅栏的扶手。室内的墙壁、地板、天花板全都铺着板子,还沿着墙壁设置了一圈木制的二层长椅。
「呜哇……果然好热喔……」凛凛子坐在长椅上,整理着吸饱了汗水而变重的浴巾。
「哎……毕竟是三温暖嘛。」我说了理所当然的话,但我只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掩饰自己的动摇而已。温和的暖色系灯光在她的肢体上打出柔和的阴影,叫人完全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到哪里才好。因为如果是在浴池中也还算了,但是在这里可是不管愿不愿意,都会一览无疑。总之我是想到什么就先说什么:「呃——把汗逼出来可以促使新陈代谢加快,维持身体清洁,这就是三温暖的目的。而且对身体与精神都有纡压作用,又可以让入浴者聊天,所以也具有社交场所的功能。哎,其实我对这种事也不是很了解啦,不过听说在三温暖的发祥地芬兰,当有外国政要前去访问时,一定会把洗三温暖排入行程。」
「喔,挺有趣的耶,不过说不定是个好主意,确实有种很想聊天的感觉。」凛凛子一脸好笑地说道:「不过阿周居然连这种事都知道,真是博学多闻呢。」
「啊,嗯……其实这些全都是从我父亲那里现学现卖来的。」
「父亲?」
「对,该说他天生爱旅行吗?总之虽然是自己亲人,但我觉得他挺无赖的,现在依然不分国内外随便乱跑。我以前也常常被抓去陪他,跟着跑过各式各样的地方喔。」
因此我在国小时,就已经有过「露宿」的经验了,那是相当辛苦的。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父亲之所以会经常带我出外旅行,八成足想让我体验非日常的生活吧。自从母亲在银行抢案中不幸中弹之后,五岁的我日常生活变得一团混乱,所以父亲才会有让我暂时离开那种日常生活的想法吧。
「该不会连芬兰都去过了?」
「啊,嗯。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不过我记得那是一个叫纳坦利的小镇,是个非常棒的地方喔。」至于要说是哪里好,好就好在人不多。
「也有去洗三温暖吗?」
「嗯,有。」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孩子嘛。
「好棒喔!」凛凛子的睑亮了起来:「好好唷、好好唷,真羡慕呢,我都没有去过外国耶。」
「不过以我的状况来说,是受到环境影响,并不是自己想去就去的——不过也是啦,如果是那样的地方,再去看看说不定也不坏吧,自己存钱去好了。」
「对喔,我们已经是大学生了嘛,一个人也可以出国了。」凛凛子的眼中充满了光采。我才刚猜到她可能会说些什么,她的话就已经冲出口了:「我说阿周啊,找一天我们一起去芬兰吧。还有冰鱼、印南、理惠、千里也一起!」
「那是无所谓啦……不过已经决定要去的是芬兰了?我是觉得未必要去国外,国内也有许多好地方呢,像我就很喜欢奈良和京都那种风貌。」
「嗯,可是、可是,人家想去洗道地的三温暖嘛。」
「……你对三温暖挺执着的耶。在车中也提到过,为什么呢?」
「咦?啊呜,那是因为……」凛凛子的脸更红了,轻声说道:「可以减肥。」
「……可以减肥?」
她这样一说,我的视线就忍不住往她身上转去。看不出有什么多余的部分,我认为那已经是相当秾纤合度的身体了。
但是我无心的回应似乎令她误会了,凛凛子嗯嗯有声嗫嚅了一下:
「……阿周现在在想,去洗三温暖也是没有意义的对吧?」说完就噘起嘴。
「咦?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我没有那样想啦。」
「真的?」
「真的!」我看到她惯有的可人态度时,彷佛感到自己的紧张有些消散了:「……好吧,那我就让凛凛子也来体验一下道地的三温暖吧。」
「咦?」
「等一下喔。」
我留下这句话给一脸不可思议表情的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三温暖室。在清洗的地方拿了木桶接了一些水,再回去三温暖,对依旧微歪着头的她说了声「看好喔」,然后把桶中的水倒向放在圆室中央的三温暖炉。当水泼到炉上热石的一瞬间,便爆出嗤嗤声响在我们眼前蒸发。
紧接着——
「……哇!」
由蒸气形成的放射状热浪扩散开来。
热浪抚遍了我们每一寸肌肤,逼出更多体内的汗水。但是那绝不是令人不快的感觉,反而令人感到非常舒畅。湿度也上升了,与不久前室内「热的本质」也不一样。现在的热并不是针刺般的热,而是温柔地笼罩在身上的热。内壁的桧木在适度的湿气蒸薰下,生出独特浓郁的香气,呼吸也变得轻松不少。
「好厉害,光是泼上水就有这么大的差别!」
「是的,这叫做烙流——其实芬兰的三温暖室和日本的三温暖室在构造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三温暖的入浴方式。实际上能够正确入浴的国家似乎并不多——喏,常有人说三温暖好像是个比赛耐力的地方对不对?不过那是错误的。正确的三温暖入浴方式,应该是像这样定期对炉子浇水调整湿度,使负离子增加才对。」
「原来是这样啊,嘿~既然如此,把水龙头做在三温暖室里面就好了嘛,这样一来就不必特地到外面去汲水了。」
「那也不行。因为三温暖必须维持在一定的湿度才行,所以不能在室内做水龙头。因为要是有水龙头,就会变成湿度太高了。」
「啊,原来如此。」凛凛子完全了解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享受起这样交流的乐趣,她又发出下一个问题:「那~在那上面的洞呢?那是什么?」
她指的是位于与出口相反位置的墙壁高处,附有手动式遮盖的圆洞。大概拳头大小,转动绳栓就可以使它像照相机快门般开闭。顺带一提,现在是闭上的。
「那是换气口吧。」
「换气口?」
「嗯。在用完三温暖室以后,基于卫生及保养的理由,必须好好地换气使室内乾爽才行。以前的三温暖是全部采用圆木盖起来的木屋,所以木材与木材之间的空隙自然会具有换气口的功用,不必再额外设置。但是随着时代变迁,建筑工程越来越精细,木材之间的空隙也就逐渐消失,所以变得需要设置那样的换气口了。」
「喔~」凛凛子笑着说道:「那现在的三温暖室就是密室罗。」
「呃,也算是这样的吧?」
——密室。
——暴风雨山庄。
我马上在内心自嘲起这一瞬间的联想。
我在想些什么啊?这又不是老套的推理故事。自从抵达这个研究所以后,我的思考方向就变得好奇怪。是因为旅行让我思绪浮动吗?或者是飘浮在此地的异世界气息使我着了魔?
不,不对,其实我自己也有一点明白。
这是后遗症。
——在距离现在才不过两个月前的四月时,我们所念的魔学系发生一件奇案。在那个我自己也牵涉其中的案子里,几经曲折辗转,基本上是以已破案的形式公诸社会。但是我却知道,其实那个案子并没有真正迎向终局。
……那是件远超出常人理解范畴的案子。
在那件案子中,我只能无力地被案情玩弄,而且在事后才被告知真正的攻防战,发生在远超越我想像的地方。
那个案子让我了解到世界实在太深不可测了,它容许荒谬绝伦的超凡者存在。而所谓的超凡者,则以常人终究无法估量的理由行动。
所以我才会在不知不觉中这样思考,我的思考被扭转到那个方向了。
即使只是微不足道的事,即使只是些小事。
我都会怀疑是不是那个凶手在背后穿针引线——
还有,我在抵达这个研究所时感受到的意象,那到底是……
「阿周,怎么了吗?」
「……咦?啊,没有。」我回过神来,连忙搪塞过去:「呃……没什么。」
「是不是不舒服?」
「我是不觉得啦!;怪了,会不会是泡澡泡太久热过头了?」我随口找了个理由。
「咦?不要紧吧?」
凛凛子一脸真心担忧着的表情。她站起来走到我旁边,可能是要确认我的脸色吧,直直往我这边凑过来。我当然慌乱了起来。
「啊,没有,我真的没事啦,嗯。」
「可是睑好红。」她一直盯着我的脸。
「不……所以说不是那样。」我的视线偏到一旁以逃避她的注视。凛凛子,拜托你按好浴巾啦!「总、总而言之,我想我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如果真的不舒服,我会乖乖出去的。」
「喔?那就好……」凛凛子总算接受我的说辞挪开身子。
因为方才的动摇,我的体温上升不少。
就在我热得发昏的脑袋,考虑着要不要先出去吹吹风的时候——
我感觉到外面的空气突然流了进来。
抬起头的我作声不得。
——三温暖室的门打开了,法术师的妹妹朱诺就站在那里。
绑在脑后的金色秀发、白皙透明的肌肤、足以称之为艺术的裸体(虽然罗嗦,不过我要再说一次,当然是有包浴巾的)。她微微瞪大了眼睛,似乎完全没想到居然已经有人先来了。
「……朱诺小姐?」凛凛子唤着她的名字。
「呃——啊,是。」她像是受到牵引般的回答。
微妙的空白。
门「啪嚏」一声关上了。
「……啊!」
她看了看身后自动关上的门,又看了看我们——然后她突然,像是直到现在才发觉自己光着身子般的满脸通红。
「那、那个……」她以流畅的日语说道:「我打扰到两位了吧?」
「哪有!」凛凛子连忙摇头:「完全没有这种事喔。」
「是、是这样的吗……」
本来是故意这样问以便顺理成章地离开,可是得到这样的回答,却错失了离开的机会——她表露出这般内心挣扎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地踌躇了一下。然而毕竟也不能够一直呆站在那里,所以她连忙找了个距离我们不远也不近的微妙位置坐下。
沉默。
相对无言。
室内飘散着一股古怪的紧张感,这样就真的是在比耐力了——就在这种状况持续了大概一分钟左右的时候……
「呃,朱诺小姐!」凛凛子突然对她开口。
「啊,是。」突然被叫名字的朱诺吓了一跳似的抬起头来:「有、有什么事吗?」
「你喜欢三温暖吗?」
「……呃,嗯。」
「我也很喜欢三温暖唷,真巧呢。」
「是、是呀。」在凛凛子笑容的牵引下,朱诺的嘴角也露出腼腆的微笑:「……因为可以排泄掉体内多余的废物,令人感到舒畅。」
「是啊是啊,很舒服的呢。」
因为朱诺的笑容像是真心的,凛凛子说话的态度也逐渐自然了起来。能够很快和不熟悉的人建立交情,真的是她的过人之处。我和她初识时,也是她主动来找我交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凛凛子这种个性的影响,朱诺身上紧张的锐角也逐渐剥落。
「你常常洗三温暖吗?」
「嗯……在参加哥哥的法术实验前会来洗三温暖。」她轻声说道。
「实验前?为什么?」
「三温暖自古以来就具有魔学上的意义——尤其是链金学上的意义哟。」
「有这回事?」
「嗯。三温暖内的石火控制著名为燃烧的恐怖力量,制造出叫做热的能量,把水转换成空气。就这样促进人体新陈代谢,也就是再生。像这样控制物质的变化与反应来产生某种效果——简直就等于是链金系法术本身了对吧?」
「啊,对喔,真的耶。」
凛凛子一击掌,她那直率的反应使得朱诺也露出自然的微笑。
「所以我在参加哥哥的法术前,一定会先在三温暖净身。哥哥自己也常在实验前来洗三温暖,因为可以提升concentration。」
「恐声最逊?」
「……是英文——集中力的意思啦,凛凛子。」我插口说道。
不过——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三温暖具有那种魔学意义上的解释。既然如此,魔学系附设研究所会备有三温暖也许就不奇怪了。法术师在自古相传下来的法术性密室空间中,沐浴着热能与蒸气,将身心淬炼至极限,完成作为法术师的自我。这番光景光用想像就够壮绝至极了。
完成作为法术师的自我——这绝对不是夸饰法。事实上,至少在法术师演术法术的那一瞬间,足要割舍掉使人之所以为人,但是在这时候却不必要的多余功能,完全把自己的身体构造转变成演术装置。
先前为了制作轮椅而演术法术的赛门也是如此。当他转变成集中精神时的表情时,仿佛中了强烈的暗示,身体唯一的功用就是用来演术。放弃做为一个人,甚至如同要成为神般毫不留情地改造自己的身体,那就是法术师的真实样貌。
——魔学这门学问常被拿来与音乐类比。甚至有句名言说「魔学即音乐」,理由就在于魔学与音乐的学问体系非常相似。
人类有一种叫做「听觉范围」的东西。人类实际上只是把振动感觉成「声音」,它就是指人类可以感觉到的频率范围,可以说是代表人类体能极限的一个字眼。不过世界上偶尔(而且是以数千万分之一的机会)会诞生可以感觉到常人听觉范围以外的「声音」,甚至还可以发出那个「声音」的人——也就是远远突破人体极限的超凡者。
而这种人,就是法术师了。
然后他们所听到、发出的这个「声音」——虽然无法被常人感觉到,却的确是一种会影响到这个世界的「振动」——它会对这个世界本身发生作用,最后产生现象,这就是人们口中的法术。而演术法术时的法术师,也就等于是舍弃人的身分,只是一个用来演奏自我音色的乐器。
「请问,关于这次的实验……」我随口问道:「赛门先生究竟是要做什么样的实验呢?」
「这……」朱诺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多出一丝阴霾。
我慌了起来:「啊,不,要是不方便就别说了。」
「不,并没有那回事……」不过她的口气却带着迟疑:「抱歉,不过由我开口还是……我想直接去问我哥哥会比较好。」
「喔……」
我和凛凛子面面相觑。难不成这是在说她哥哥要做的实验,是非同小可到连宣之于口都会令人再三犹豫的吗?
只要试着解读历史也可以知道,老实说法术师这种存在多半都是些只顾私利私欲、任意妄为的人。虽然有时候也会凑巧造成使事态朝向好方向发展的结果,不过当然也会有完全相反的状况,引发莫大的灾难,有时候还会留下使几千万、几亿人陷入绝望事件的记录。要说的话,也许可以说是为了促使才华展现出来的潜在性冲动造成的吧——法术师在心底或多或少都一定会有毁灭陆约黑暗存在。
「我……」朱诺突然开口说道:「不知道父母的长相。」
「——」因为这话太过唐突,我和凛凛子都搭不上话.
她没理会我们,继续说道:
「我父母在我懂事前就死于空难。虽然我在遗留下来的照片中见过他们的脸,却不会有他们就是我父母亲的实在感,所以没有父母的事并不会令我感到难过。我对他们过世的事也不可能有什么印象……不过更重要的是,因为我有哥哥。」
只有两人相依为命活下来的兄妹。
「有哥哥在,才有我在。对我来说那是理所当然的事,除此之外我也不想再要什么了。但是,哥哥似乎并不是这样想。哥哥和我不同,他知道父母的长相,有着和父母一起生活过的回忆。就算对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状况,但是对哥哥来说却是失去了重要事物的状况吧。」她以有些寂寞的表情说着:「所以哥哥想要取回那个。」
「……取回?」凛凛子低语.
「是的,想要取回某些事物的愿望——越是无可取代的东西,就越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片段的意象乱七八糟地交错飞过——散弹枪——血海——倒卧在地上的母亲——
我摇头甩去浮现在脑海中的意象。
「所以我希望……」朱诺直直凝视着我们说道:「不管那会成为一场什么样的实验,都请不要责怪我哥哥……」
「————」
不管那会成为一场什么样的实验。
这是什么意思?这代表赛门要做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实验?
不过——
看着眼前宛如忍受着极大痛苦,诚挚地为兄长说话的朱诺,凛凛子和我怎么也不可能把心中的疑问说出口。
3.
「史密斯克莱恩先生的妹妹——朱诺·L·史密斯克莱恩女士虽然比不上哥哥,但也发表了许多与魔学研究相关的论文。涉猎现存研究的基础,又拥有崭新的切入点,好像不管哪篇论文都在学术界得到高评价。可能是受到史密斯克莱恩先生的影响,她的论文内容也是以链金学领域为主,比较有名的有『典范转移起源理论』、『试论桶形压缩变数值』几篇吧。」
虽然冰鱼连具体的论文名称都说出来了,不过包含我在内的其他专题组学生,全都处于鸭子听雷的状态。
「……嗳——也就是说,哥哥是法术师兼天才魔学者,妹妹是不输给哥哥的出色魔学者,是那种可以加个超级字眼在前面的知识分子罗?」说出这番粗枝大叶解释法的人是理惠。
「就是这样。不过妹妹史密斯克莱恩女士与哥哥不同,似乎并没有积极参与大学机构或学术团体,并进行研究活动。大致上说来,妹妹平时的工作还是照料哥哥吧。」
「为啥呀?她自己写的论文也到得到承认了吧?既然如此就自个儿卯起来研究也好啊,太浪费了。」
「……这种事你问我我问谁?」冰鱼皱起眉头。一点也没错。
「这个嘛,会不会就是所谓价值观上的差异呢?」说这话的人是手架在长桌上、托着面颊的千里。她俐落地把褐色头发拨到耳后同时说着:「我说,有种状况是这样的不是吗?即使在他人眼中觉得会有种『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啊?』的感觉,可是在当事人眼中,这种事却是非常重要的事。要是由本人来说,就会变成类似『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懂呢~』的状况罗。」
坐在她旁边的印南对她的这番说法连连点头。
确实就像她所说的一样,对待事物的价值观与尺度是由个人主观来决定的。要把照料兄长的事优先于魔学研究,也是当事人的自由——更何况她还有遭遇空难,被兄长救回一命的特殊经历。这份心情的微妙之处,也许并不是他人可以置喙。
「价值观的差异啊?不过这句话从千里口中说出,听起来就像是另有含意嗳。」
「咦~什么啊,那是什么意思?」
「没啦,就像是男女的价值观会不同那样罗。比方说在解释分手的原因时,就会像这样出现各说各话、有落差之类的状况……嗳,还是别说了,越讲越有现实味道。」
「理惠~有件事我早就想说了喔~你最近针对我的发言,有着满满的偏见唷。」
千里往理惠头上打了一下,理惠喊声痛,吐了吐舌头。
「我想一定是因为那位朱诺小姐太喜欢她哥哥了吧。」凛凛子用这应该是理所当然之事的态度嫣然笑道:「所以比起研究,她更想要随时陪伴在哥哥身边。」
因为喜欢,所以想要在一起。
那是最优先的事,除此之外也别无所求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倒也是明快易懂的理由。
然后——在看到朱诺现在的态度后,我想那个猜测未必错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承受不了令人呼吸困难的沉默之故,朱诺说了声「告辞」就离开了三温暖室,再过了一会儿之后,我和凛凛子也离开大澡堂。可能是因为毕竟洗三温暖洗太久的关系,我身上还是直发热,脑袋也有些晕晕沉沉。
「阿周,还好吧?」在更衣室换好衣服的凛凛子,一面把发夹别到她已经用吹风机吹干的头发上,一面说道。
「嗯,应该还好。」
「骗人,明明就在硬撑。」我的话马上被她驳回,她在这种事情上真的很敏感呢。
「……嗯,老实说是不太好。」我投降了:「挺想先找个凉爽好地方再说。」
「那去交谊厅吧……还可以走得动吗?要不要靠着我的肩膀定?」
因为她说的话像个男人似的,害我有些想笑:「没那么严重啦,我一个人就能走了。」
我们离开更衣室,穿过走廊,来到一楼的交谊厅。
交谊厅中已经有老师、赛门,还有——朱诺在那里了。
老师与赛门各坐在隔着一张木桌相对的两张沙发上,看来正兴致勃勃地下着西洋棋。桌上放着棋盘,还有白烟袅袅的茶杯。
交谊厅的外墙上全都装着玻璃窗,往外看去是无边无际的褐色树干与绿色树叶交织而成的景象。婆娑的枝叶一刻也不停息地摇曳着,唯有透过隙缝间的阳光隐隐约约地落在地面上,就像可以听得到树木的呼吸声似的。
郁郁葱葱的森林、在其中兴致勃勃下棋的两位法术师、不时拿着茶壶往两人杯中注入红茶的朱诺。
不可思议的光景,就像是爱丽丝的茶会一样。
朱诺察觉到我们的到来,以一副尴尬的模样转开视线。在旁边的赛门看到她的样子后「嗯?」地皱了皱眉头,接着注意到在入口处的我们。顺带一提,他的轮椅放在沙发旁边。
「嗨,周同学和凛凛子同学。怎么了?怎么站在那种地方?」
「没有,因为泡澡太久泡得头晕……所以过来纳凉。」
「嗯,那可不好。来,过来这边坐着吧。朱诺,去厨房拿点凉的饮料过来……啊,还是不要了,我马上做出来吧。」
赛门对旁边的朱诺下指示,叫她把热红茶倒入新杯子中,然后把手覆在白烟袅袅的茶杯上。
难道——
我的预感正中红心。赛门的表情在一瞬间转变成属于法术师的无机质样貌,同时杯中的热气就这样从我们眼前消失,在红茶表面结出小小的冰块,杯子外侧也附着上密密麻麻的水滴。
他是使用链金系法术把红茶的热能释放到空气中了吧。原理很简单,就是强制转变「水」→「冰」的分子结合状态。如此一来「热」就不得不离开「水」逃到外面,因为在「水」持有「热」的状态下是成不了「冰」的。
「——好了,来,请用。」赛门解除集中状态。
「不好意思,那就谢谢您了。」
我到老师旁边说声「打扰」后坐下,喝着用法术做出来的冰茶——不过茶一入口就充满了苦味,使我不禁呛到。
「那个,哥哥,虽然把热红茶弄凉了,但是不放糖浆还是会苦得很难入口……」朱诺怯怯地说道。
「对、对喔,我真是的!」赛门端正的面容垮下来,抓着头发说道:「……哎,对不起,周同学,是我不好。」
「不、不会。」我顺着气压住咳嗽:「至少冷下来的茶喝起来感觉很好。」
因为有补充到水分,感觉多少舒服了些。说不定我已经有点脱水的倾向了。
「等我一下,阿周,我去拿冷饮过来。」凛凛子离席走出交谊厅。
我朝着她的背影道了声谢,然后把视线转向法术师们正在桌上捉对厮杀的西洋棋盘上头。不过因为我的西洋棋功力仅止于了解规则的程度而已,所以看不出来现在是哪方有利。老师是黑棋,赛门是白棋。棋盘上是黑色的势力看起来多些。
老师从方才起就一语未发,视线也未曾离开过棋盘。全副精神都完全集中到游戏上了。不过我想应该不至于连我坐到她旁边的事都没发觉吧——可是也很难说。
看到这情景,我恍然大悟了。原来如此,老师昨晚之所以要练习西洋棋,为的就是与这位赛门先生比赛吧。她真是个只要一扯上游戏,就不辞任何辛劳的人。
总而言之,老师是个极度热爱游戏的人。围棋、将棋、黑白棋是不必多说,扑克牌、花牌(注:日本的一种纸牌游戏)、骰子、字谜、数独、俄罗斯方块,甚至连麻将和大富翁——桌上游戏、卡片游戏、解谜游戏、电视游乐器,总之只要是有游戏要素的东西,不论古今中外她都来者不拒。在游戏时的老师,真的会发挥出惊异的集中力。这也是因为老师是个有着非同凡响嗜好的人,她无视于世上的一切善恶感情,只用好恶感情——也就是有趣或无聊来判别一切。
而这样的老师最擅长、也最喜爱的游戏,似乎就是西洋棋,不过从足以用西洋棋与老师交手的情况看来,赛门的实力似乎也不容轻怱。
「一直到席娜还待在奥兹的两个月前,我都常与她像这样下西洋棋。」赛门彷佛看穿了我的
想法般说道:「这次虽然是依普通规则比赛,不过有时候我们也会自己制定原创的规则。比方说像日本的将棋一样,吃掉的棋子可以拿来当成自己的棋子用之类的。」
「喔。」
虽然这是很基本的事,不过我还是要强调一下,在西洋棋巾吃掉对手的棋子以后,不能够拿来当成自己的棋子使用。而可以这样做的将棋也因此在战略幅度上更加宽广,往往在到了最后阶段时会进入大混战的局面。至于西洋棋到了最后阶段时,则要比赛谁能够更加巧妙地利用棋盘上所剩不多的棋子,常会发展成类似解算术题目的状况。不过如果采用赛门所说的规则,应该就会完全巅覆掉这个理论厂吧。
「是的。再加上与将棋相比,西洋棋的各棋子移动范围更大,而棋盘却较小,所以在开头阶段就会形成大混战了。席娜似乎觉得那样很有趣,所以很中意这个规则。」
「原来如此。」很像会出现在老师身上的状况。
「不过我却是基于不同于席娜的另一个理由,喜欢上这个规则就是了。」赛门这样说:「譬如将棋可以靠棋子的方向来判断是敌方还是我方的棋子,所以吃掉棋子后换个方向来使用就可以了。不过西洋棋却是用颜色来判断的对吧?所以如果自己本来使用的是白色棋子,那么其中就会混入不久前还是敌人的黑色棋子。」
「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没错。」真的耶,那么如此一来难道不会在游戏时造成不便吗——不过我转念一想,反正老师是有本事下暗棋的人,赛门的功力也足以与老师匹敌。所以他们即使不靠颜色判断,应该也能够记住哪个棋子是敌是友吧。
赛门说道:
「这个构图具有一种也许可以称作哲学的意涵,是我这种天生爱胡思乱想的人所喜爱的。打个比方,那个黑色棋子就等于是背叛我军、加入敌军,与本应是同伴的棋子们战斗。也许这有什么内情,然而它还是要与自己出身相同、同样颜色的棋子战斗、互相残杀……如何?是不是会让人联想到,在所谓的争执之中,存在着的终究只是自以为是的正义呢?」
被他这样一说,我看着棋盘。士兵、骑士、城堡、主教、皇后、国王——在黑与白的军势交错纵横的盘面上,在那个方寸间的世界中,一旦状况改变之后,那么不管是不是与自己同色,都会成为敌人。
也许我们所生活的世界确实就是那样的东西。所谓的正义说起来好听,然而终究只是依据各自立场而存在的「真实」,只是一种主观的东西。但是,由它们之间的冲突引发的,则只是战争与纷争、争斗与争执的「事实」。
「——喂,赛门。」一个提醒似的声音响起,是老师。她翻眼瞪住赛门:「少说废话,把精神集中在比赛上啦。」
「真是不好意思。」赛门看着我苦笑:
「……哎,也是因为我老是在比赛中时想这种事的关?系吧,和席娜对战时通常都是我输。不过看来至少这次胜利女神是对我微笑了。」
他用棋盘上的主教上前去吃了老师的皇后。
「哈……别笑死人了,才这样就以为自己能赢啦?」
老师随即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士兵吃掉赛门的主教。不过赛门马上用骑士突破士兵冲入敌阵。
老师不悦地挑起一边的眉梢,用城堡固守住。
随着棋子一个接一个连锁性的消失,比赛也终于进入最后的阶段了——棋盘上逐渐开始呈现出不容许走错任何一步的局面。
老师所下的一步棋使赛门托着下巴紧盯棋盘不放。
这一步会想很久吗?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
「对了,席娜。」
「干嘛?」
「我无意中听到了一点小道消息。」他真的是以随口说说的口气说出来的:「听说先前在四月时,你跟她见过面了?」
就这么一句话。
我倒抽了一口气。
老师表现得不动如山,甚至没有把脸从棋盘上抬起来。但是——她的手顿了一顿。
「……怎么了?轮到你下罗。」赛门悠然地说道,面露微笑。
「她?你说的到底是哪个她?」老师一面下棋一面说道:「干嘛拐弯抹角的,把确切的名字说出来啊,名字。」
「喂喂,像你这样脑袋灵光的人不应该会听不懂吧?说起她还会有谁,就是四月时在你的大学作案的凶手罗。」
怎么可能!
他为什么会知道?
那个案子的真正结局,应该是只有老师、凶手、我三个人知道而已——
「……哦?」赛门挑起一边的眉毛,用蔚蓝深邃的眼珠看着我。他已经完全从我的表情中看出我现在在想些什么。「原来还有人也知道她的事啊?呵,不愧是席娜的学生。」
当我知道我搞砸了时,已经为时已晚了。
老师轻啐一声。
「——别怕,这是只有我个人知道的事。」赛门微笑着说道:「当然我也不会告知奥兹。」
我反刍他的这番话,不禁感到一股寒意。奥兹不知道这件事,就代表他完全是靠自己弄到这个情报。不可能!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难道这代表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法术师不知道的事情吗?
「怎么样,她还好吗?」赛门问道。
「哼!」老师只是从鼻中哼了一声,看来是不想回答的样子。
「她现在在哪里?」
「谁知道!」
当然了,如果知道,老师就会气势汹汹地亲自出马去打雪耻之战了吧。在经过四月的那件事之后,老师好像已经完全把那个凶手当成自己的敌人了。
「……你!」老师突然目露凶光:「这该不会就是你实验的目的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你的目的是不是假装要实验把我找出来,然后像现在这样打听那家伙的下落!」
如果是,我可不会善罢甘休!老师眼中的凶光表达了这个意思。赛门在棋盘上的主教被老师的骑士挤开,倒在一旁。
「没那回事。你别误会,这只是在闲话家常罢了。」赛门冷静沉着的态度始终没有出现裂痕:「只是如果能够与她见面,我也想见见她而已。」
「见了又怎样?想把她拖回奥兹吗?」
「不。」赛门摇头:「不过不知道评议会的高层人物是怎么想的就是了。我个人完全没有那种打算,甚至是相反的——她的卓越之处有着无与伦比的价值。真正的价值与周围的环境无关,会永远存续,就算埋没于污泥尘埃之中也绝对不会失去光采。那是孤高而无与伦比,而她就是这般的化身……不过很遗憾的是,现今的奥兹却并非如此。他们误解,以为抓稳了无与伦比的价值,就可以一并提升自己的价值,所以那样愚昧的组织并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赛门继续说道:
「就这点而言,你也一样。你的价值和她一样是无与伦比,席娜。你渐渐脱离奥兹的行为,对你来说是有益的。我保证。」
「既然你这样说,那你为什么还待在奥兹?难道这代表你自己本身的价值并不是无与伦比的吗?所谓的谦信是吗?」
老师要说的应该是谦虚,谦信是日本战国时代的武将。
「这就又是两回事了。」赛门答道:「我的状况是还不到离开奥兹的时候。他们所创造的网路与关系网,在十年内肯定不会有其他人能够追上的吧?我还有许多想做的事要用到它们……他们的确没有无与伦比的价值,但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啊。」
「利用价值啊?」老师的嘴角有些愉悦地挑起:「原来如此。」
「我啊……」赛门一面移动棋子一面说道:「是对据说在她手中的『瓦瑞安帖之棺』有兴趣。」
「啥?你说『瓦瑞安帖之棺』?」老师讶异地说道。瓦瑞安帖之棺?
「对,你也知道吧?五一三年,相传海尼斯链金学协会,在把蛇与土拨鼠制作合成生物奇美拉时,使用的『安达鲁西亚之炉』。八二五年,特兰西瓦尼亚王立魔学院制作链化人造人胚胎时使用的『贾内之壶』。再来是一一四三年,链金系法术师奇特在波西米亚宫廷进行复活死人实验时使用的『卡娜莉之床』等等——中世纪魔学全盛期的链金学者摩迦·瓦瑞安帖注意到这些散见于古代文献中的记载有着相似之处,于是建立一个假设——假设这些魔器都是同一个存在,通称为『瓦瑞安帖之棺』。它的真面目被认为是能够自在操作、合成存在于宇宙中的一百多种元素,制造出万物的终极元素合成魔器……在证明其存在的相关议题上,全世界的法术师、魔学者各持己见,争论不休,最后终于发展成知名的中世纪三大论争之一『贤者之石存在论』。」
专门用来演术法术的工具,也就是法术器材——简称「魔器」。魔器种类众多,像是杖、剑、镜、宝石、水晶球、卡片、黑骷髅等等都是。就像音乐也要随演奏内容改变乐器一样,在魔学中,施行法术时所需要的魔器也会视演术内容而改变。
「……喂喂,不会吧?你说它在那家伙手中?那种连是否真的存在都没有被证明过的魔器?有什么根据?」
「有。时间是一九九九年,也就是仅仅几年前的事而已。」赛门抬眼望向老师:「地点是非洲肯亚。两位美国的自由记者为了拍摄栖息在热带草原的野生动物前去该地。那两人找上在当地建立村落的某部落当向导,部落的酋长也答应了他们,交代一个年轻人担任那个职务,于是两名记者与一个部落的年轻人一起前去热带草原。摄影工作本身进行得很顺利,却致使两名记者掉以轻心。」
「掉以轻心?他们干了什么吗?」
「他们不听部落的年轻向导阻止,强行拍摄才刚生产完的狮子。」
「……喂喂。」老师一脸受不了的出声:「他们白痴啊?」
「嗯,这真的只能说他们是蠢得无可救药了,因为接近才刚生产完的肉食猛兽根本就是自杀行为嘛。果然不出所料,记者两人组被猛兽撕咬身亡。」
「当然的罗。」
「只是呢,在这个状况下的问题是死亡的顺序。」赛门说道:「我会这样说,是因为在记者死去前,年轻向导已经先死了。」
「什么?喂,难不成……」
「对。年轻人为了保护两位记者,一个人挺身而出。」
「……净是些白痴。」老师哼了一声。
「确实如此。不过理所当然了解野生规则的原住民年轻人,为什么会采取挺身而出的愚昧行为呢?是为了拯救人命?当然这也许是部分的原因,不过我认为更重要的,应该是他要完成被交托到自己身上的使命。当记者的向导是部落族长交给他的工作,那恐怕是种绝对性的命令。相较于自己的性命,他要优先保护部落的骄傲。」
赛门说他并不讨厌这样的生存方式,老师也没说什么,是因为故事还没结束的关系吧。
「两名记者与年轻人的遗体被部落回收,部落中的人为年轻人之死而悲叹。这时候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女人,出现在部落中。」
「女人?」
「是啊。这个女人向部落中的人询问事情经过,在弄清楚前因后果之后,居然开口说要让年轻人复活,还命令众人把年轻人的遗体放到她自己准备的『箱子』中。当然没人相信她的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说在场的所有人都照她的命令去做了。年轻人的遗体被放进『箱子』中——然后在第三天晚上,某个人打开『箱子』的盖子,复活的年轻人就从里面出来了。部落中的人当然惊喜交加,不过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这回女人说要复活攻击年轻人一行的狮子。」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狮子也遭到保护记者们的年轻人反击,伤到了腹部。因为那个伤的关系,它在攻击过三人之后也咽气了。女人甚至连那头狮子都复活,放它回草原……但是最后并没有再复活记者,就这样直接消失了身影。」
「你的意思是,出现在那个故事中的『女人』就是那家伙?」
「根据向部落中的人打听来的女人长相,与她外表的特征一致。所以当时奥兹的搜索网,才会以非洲为中心向外搜查。」
「那么换句话说,那个『箱子』就是『瓦瑞安帖之棺』罗?」
「如果那个故事是真的的话,不过我认为这已经充分具有讨论的价值了。最重要的是,你难道不觉得在只复活年轻人与猛兽,却不复活两名记者的部分,可以隐约看出她特有的行动方针
确实如此,我在心中暗暗点头。
两位记者之死,以及年轻人与狮子之死的确同样都是死,但是也可以依不同观点,把这两者的状况分开看待。纯粹基于兴趣上的疏忽所招致的报应,以及名为骄傲的人类理性,对上野生动物生存本能的冲突所导致的结果。
与是人是动物无关,对前者见死不救只救后者——这种行动的确可以说是很符合那个凶手的的作风。
「你怎么想,席娜?」
对于赛门的这个问题,老师的回答很单纯明快:
「哼,无聊。」非常冷淡的口气:「这种罗嗦而已的事算什么根据。」
老师要说的应该是说说而已的事吧——嗯?这个以前好像也吐槽过了……
「会吗?基本上这可是来自奥兹保安委员会第三室——是现今实质上的搜索队了——的情报喔。他们自豪的搜索网在迅速确实方面,也是世界首屈一指。以她的实力来说,这十几年来甚至没有人能够掌握住她的可靠行踪,所以这个故事确实不是可以照单全收的情报,不过这也不能表示它只是个说说而已的故事……」
「不对,不是那个啦。我才懒得理那个『女人』怎么样——我想说的是,谁能肯定那个『箱子』真的就是『瓦瑞安帖之棺』。」老师一面说一面吃掉对手的棋子:「没想到你会相信那种东西的存在呐。」
「那么你的意思是『瓦瑞安帖之棺』并不存在罗?」
「我会说它存在才叫人讶异吧,至少你刚才说的那个故事还不足以让我相信。细节部分太过于含糊,怎么看都像是捏造的。把尸体放进『箱子』里过三天就复活?真白烂,又不是泡面人。」
「这样说也没错。不过你一直很想要的那把『帕拉塞尔苏斯的魔剑』——它在过去也曾经因为机关部分的超次元史瓦兹旭尔得问题始终是个解不开的诡论,而被怀疑是否真实存在,不过后来确认了其存在。说不定『瓦瑞安帖之棺』也是相同的状况。」
「那是两回事。魔剑的存在有被它的制造者帕拉塞尔苏斯写在手记中,还有几张临摹的设计图、工房的制造记录、助手的证言——它有着这类确切的根据。至于『瓦瑞安帖之棺』只不过是在文献上找到几个类似描述建立起来的理论上假设,这已经不是魔学者,而是文学者的工作了。还有啊,说到机关部分的史瓦兹旭尔得问题,也已经被麦斯威尔解开了。只要现代链金学的水准能追上全盛期,应该就有可能制造魔剑了。」
「你说反了吧,之所以能够解开史瓦兹旭尔得问题,是因为在帕拉塞尔苏斯的工房遗迹挖出魔剑本体,再经由奥兹研究之后才解开的吧?」
「不是这样吧,本体的研究终究只是为解法提供了证明而已。解开问题本身是在那之前就在法国——」
老师与赛门的讨论越来越白热化。不过最重要的内容我却完全有听没有懂——在这段时间中,棋盘上的棋子也逐渐消失。看来分出胜负的瞬间接近了。
「……哼,算了,反正不管那玩意存在或不存在都与我无关。」老师从上衣口袋中拿出香烟与打火机,把香烟叼在嘴里点着后吐出一口烟:「不过赛门,看在我们是西洋棋棋友的情面上,我怎么也要给你一个忠告。」
「什么忠告?」
「你是逮不到那家伙的,绝对。」
「根据呢?」
「很简单。」老师露出一个简直像是魔兽露出利牙般的凶暴笑容:「因为我都没能逮到那家
「……原来如此。」赛门把手架在沙发的扶手上顶着面颊,就像是在反刍着老师的这句话一样。然后又说了一声「原来如此」点点头,面露微笑说道:「既然是你,想必不可能刻意放她逃走吧……毕竟你可是被称作『六位法术师之六』的人。呵,既然如此,还是放弃靠自己的力量与她再会,才是明智的抉择吧?」
「就是这么回事——那家伙要由我逮,一定。」
「也是啦,那就看你的罗。」
「对了。」老师喷出一口烟,像是突然想起般的问道:「你为什么会想要『瓦瑞安帖之棺』?我记得你并没有收集奇珍异宝的兴趣啊,难道是转性了吗?」
「不,我有明确的目的。」
——目的。
赛门的这句话让我想起在不久前与朱诺的互动。
哥哥想要取回那个——
「目的是吧?那就别把脑筋动到虚无飘渺的魔器上,好好靠自己研究吧!怎么说你也是个魔学者吧?靠自己去想,靠自己!」
「这并不代表我没有靠自己去想喔。我的意思是,要达成目的,那是最快的方法。还有席娜,你弄错了一件事。」赛门说道:「其实我根本就不是魔学者。」
「……咦?」忍不住发出声音的人是我。并不是魔学者?这是什么意思?记得我之前从冰鱼那里听来的情报,他应该是发表过许多论文,受到学术界认可的天才年轻魔学者啊。
「的确——」赛门看着我的反应苦笑,像解释般的答道:「现在的我是把大多数时问分配到研究活动,以及和它有关的行动上了,但是那一切都是为了我刚刚说过的目的。对我来说研究是手段而非目的……不过呢,这种事也不仅限于魔学者,所谓的研究者并不是为了即效性的实质利益而进行研究。我认为所谓的研究者是只为了研究而研究、因为想研究而研究,或是理应如此的人才是——阿尔弗雷德·诺贝尔就是这样的吧?他所做的炸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夺去了众多生命,但是他自己应该完全不希望这一切发生。把研究的成果与开发出来的技术利用、应用到其他目的上的,向来都不是研究的本人,而是其他人。我认为只有纯粹把研究活动当成手段、也是目的的人,才能叫做真正的研究者。不是那样的人,就不能够叫作研究者了,而我只是对这种事有所自觉而已。所以不管周遭的人怎么想,我本身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成魔学者。」
「喔~这可是头一次听到。没想到会从『天才魔学者』口中听到这么爆炸性的发言呢。」老师以愉悦的模样问道:「那你到底是什么?你认为你自己本身是什么?」
「不用多说,我是法术师,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赛门毅然断言道:「我以身为法术师的自己为傲,以『六位法术师之五』的身分——以身为拥有稀世才华,现代仅存的六人之一为荣。而更重要的是,正因为我是法术师,才能够拯救自己与妹妹的生命,我们才会像这样的活到现在。所以虽然没有什么理论根据,但我是这样想的,我之所以会是法术师,会不会是种命运——某种必然。」
——必然。
赛门说着朝向坐在他旁边的朱诺——也就是因为他是法术师才救回来的妹妹——露出和煦的微笑。朱诺羞怯地,但也心满意足般的回以温柔的笑容。
体验过空难的悲惨经历,在那时候感受到的无尽恐怖与绝望;还有觉醒为法术师,救回了自己与妹妹性命的惊喜交加记忆,应该深深刻印在他幼小的心灵上了吧。然后对他日后的人格形成发挥出重大影响也是极自然的事……我小时候也曾经落入一桩银行抢案,所以对这种事可以感同身受,当然幼儿时的经历对人格及自我产生的影响会有个体差异。以我的状况来说,可以说并不是什么正面的影响——不过以赛门的状况来说,则让他找到了与现在这个无悔的自己接系起来的某种东西。
身为全世界仅存的六位法术师之一。
作为被选上的才华。
骄傲。
那就是他——赛门·L·史密斯克莱恩的恒等式吗?
「——久等了!」
这时候凛凛子端菩一只上面放着加冰块柳橙汁水壶的托盘回来了。她坐在我旁边,把柳橙汁倒入玻璃杯。我道了声谢,接下杯子。
「好啦,闲聊就到此为止吧,差不多是分出胜负的时候了。」
赛门这样一说,老师就像是默然同意般勾唇一笑。
「老师挺开心的样子耶。」凛凛子这样说,我则回了她一句:「的确。」
然后——
4.
法术师的西洋棋比赛终于分出胜负。
老师轻啐了一声,然后宣布:「……我认输。」
是赛门赢了。
我和凛凛子忍不住面面相觑。老师输了,老师耶!真叫人不敢相信。
「呵,看来这次的运气果然是在我这边呢。哎,不过合计起来我还是输多赢少就是了。」
「呿……」老师非常不痛快地咬着牙,一把推倒棋盘上的棋子:「啊啊可恶!再一次!再比次!你可别给我说不要啊,赛门!」
「呵,可以啊。」赛门无畏地回应再战的要求:「那么你就欠我一次罗。」
但是——
最后这场法术师的西洋棋比赛还是没比成。
——因为有新客人来到研究所的缘故。
在听到走廊另一头玄关大厅那边的开门声以及人语声之后,赛门停下了排棋子的手,轻轻咕哝了几声,同时握拳抵在额头上,以遗憾的表情闭上眼睛说道:「……抱歉,席娜,真的很对不起,不过这场比赛要下次再说了。」
「啥?」老师极为忿怒,眼神变得凌厉如刀:「你耍我啊!答应卜来的比赛可以说算就算吗?」
「抱歉,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但是看来本次实验的最后一位来宾到了。身为发起人,去迎接对方是理所当然的礼貌……你可以了解吗?」
「啊啊可恶!」老师用力往沙发背一靠:「好啦!那就快滚过去。不过你在日本的这段期间中一定还要跟我再比一次,知道吧!」
「了解,我答应你。」
苦笑着做出保证的赛门从沙发上移动到轮椅上,由朱诺推着轮椅,两兄妹离开了交谊厅。
「最后的来宾……都这样了,还会有谁要来啊?」我问老师。
「我哪知道!」心情欠佳的老师驳回我的问题,点起一支新的香烟。
「会是谁呢?」凛凛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我过去看一下好了。」
「啊,那我也陪你去。」一半是为了感谢她帮我拿果汁过来,一半是为了不想待在心情欠佳的老师身边。
我和凛凛子就这样把老师留在交谊厅,前往玄关大厅。
大厅中有赛门、朱诺、千田川所长,和另一个人的身影——一位身材非常可观的中年男性。
「真是受不了这么热的天气……」
一面喘着气、一面拿手帕擦拭额上汗水的那个男性,挺着边走边颤抖的肥滋滋圆肚,慢吞吞地走过来。那也许已经不能称作胖,而是整个肿起来了——他身上穿的西装紧绷得像是随时都会裂开,扣子也一副要绷飞出去的模样,就算使用记忆型材料也没办法再次变回原样。年龄大概是五十多岁吧。
「辛苦您了,五百藏教授。」
「是千田川啊,你没怎么变。」
「是,托您的福。」
「嗯。」
那位「教授」从全身散发出叫做威严的灵气,似乎真的对所长「没怎么变」是自己功劳的事深信不疑。虽然从外表看起来明显是所长比较年长,不过尊卑关系似乎是肥胖的男性压倒性地居于上风。
「五百藏教授你好,请多指教。」赛门坐着轮椅上前去伸出手:「我是赛门·L·史密斯克莱恩,抱歉特地劳驾你跑这一趟。」
「喔,您太客气了。我是城翠大学魔学系主任五百藏十。」
五百藏教授用他那巨大的手握住赛门,夸奖赛门日语说得很好,接着也握住了赛门身后朱诺的手。即使是在一旁看的人都可以看出他满手是汗,不知道是不是受不了那种触感的关系,朱诺绷紧了身子,但是教授毫不在意地拉着她的手上下猛摇。那种模样与其说是教授,倒不如说更像是个扫街拜票的政客……嗯?不,其实这两者都算是同样的东西吧。
「没劳驾、不劳驾。既然是被称颂为『全人类的遗产』的真正法术师亲自邀约,我五百藏十身为城翠大学魔学系的系主任,怎么也不能不赶来。」
「多亏有你痛快地提供研究所,这次的实验才能够像这样得以实现.真的很谢谢你。」
「没有没有,这点事算不了什么。别说是这次了,今后只要有我能帮上忙的事,都请尽量开口。虽然背负着魔学系主任这种言过其实的头衔——不过说到底我也是一介魔学者嘛。只要是为了魔学的发展,我愿意不惜一切倾囊相助。」
虽然是含有施恩意味的说法,不过这样开门见山地说出来反而不会令人感到不舒服。在表示落落大方谦虚的同时,又明确地炫耀自己的功劳,真的是如同政客般的口才。
凛凛子拉拉我的袖子。
「……呃,那个人是魔学系的系主任耶,阿周认识他吗?」
「不,完全不认识。」
因为基本上一年级学生主修的课程以基础科目与通识科目为主,所以几乎等于完全没有接触自己科系教授的机会,唯一的例外也就只有专题研究了。
「对了,史密斯克莱恩先生。」五百藏教授热络地问道:「您在这次的实验中到底是想尝试什么样的法术呢?听说您是链金系的法术师,坦白说我也是链金学科的研究室成员。所以我一直很在意,不知道这次的实验会不会与链金学领域有关呢?」
我看着赛门的脸,他的睑上挂着微笑。
「非常抱歉,在今晚以前,那是个秘密。」他张开双手,用在舞台上唱大戏般的语调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如果先在这里宣布实验内容,到时候的惊喜就会减少了吧?既然都已经特地准备了如此美好的舞台,还是希望尽可能为参加的来宾带来更多乐趣啊。」
「有理,不愧是机巧多变的法术师,在娱乐效果方面也有深入的了解。」
教授抖着肚子呵呵大笑,赛门也回应般的笑了。
但是——
我望着站在轮椅后方的朱诺侧脸,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是脸上却带着看起来像是刻意表现成那样般——也就是压抑着内心动摇般——的表情。之前在三温暖面临我所问的同样问题时,她的表情也有明显的动摇。再想想方才赛门插科打诨的样子,该不会那也是为了转移话题而做出的表现?
——连法术师都要对其内容秘而不宣,今晚要做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实验呢?
「…………」
一股不好的预感骤然到来,在抵达研究所时的不吉利意象又鲜明出现。
——愕然呆立的人们——
——他们凝视的方向——
——在那里的是——
——上吊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叩叩」的脚步声宣告又有新的来客进入大厅。
回头一看,站在出入口的人是身穿黑衣、一张脸轮廓分明的神室先生。
「嗨,一,你来得正好。」赛门在看清楚是他之后,又以笑容回望教授:「教授,我向你们介绍一下,他是奥兹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第五室长神室一。在奥兹本部时是不用说,当我奔走于世界各地时,他也总是与我同行处理各方面的事务,帮了我不少忙,是个很可靠的人。因为我对魔学以外的事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总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这次的实验也是,事前的交涉与手续等所有准备工作,都是由他一手包办。所以这次能够像这样在日本进行实验,老实说也是靠他的努力才……」
五百藏教授并没有在听。
他双眼大睁瞪着神室先生,嘴角像痉挛发作般一抖一抖抽搐着。
很明显的异常反应。
就在我们这些旁人感到诧异时——
「神、神室!?是你这臭小于吗,神室一……!」
教授突然激动得浑身发抖,吼叫声回荡在大厅中。之前那种落落大方的态度一下子面目全非的转变,使得所有人都作声不得。
「……好久不见了,教授。」
对比之下,神室依然冷静如故。只是他的眼神已经超越冰冷的范围,甚至还散发出某种阴森的光芒。
「怎、怎么?两位认识吗?」赛门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问道。
两人都没有回答,看来他们的眼中已经完全只看得到彼此了。
「为何……为何你这臭小子会在这里……!」教授颤抖地说道。
「你没听到史密斯克莱恩先生说的话吗,教授?我现在就任奥兹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第五室长一职,因此与法术师的他同行,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保、保安委室长?哼!就凭你这臭小子吗?真叫人不敢相信!」
「……哼,遇上不如己意的现实就不敢正视,只看自己想看的东西,看来你这坏毛病还是跟以前一样嘛。」神室尖刻地冷笑说道:「话虽如此……不过就是要这样,才不枉我把你加进参与这次实验的成员之中。」
「你说什么……!」教授咬牙切齿:「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没什么,只是想让某个教授了解……」神室说道:「他蠢到多么无可救药的程度。」
「…………!」
「教授,请容我给你一个忠告吧。不敢正视自己所不喜欢的事物是个人自由,要用权力毁了别人也无妨。不过别以为那种做法到哪里都可以通行无阻——虽然你在这几年中是照预定爬到魔学系主任的位置上了,可我也爬到奥兹保安委室长的位置。现在要是单纯比力量,真能赢的人会是谁呢?」
说完这番话以后,神室脚跟一转,就像来时一样在叩叩的脚步声中离开大厅。
因为事情实在来得太过突然,被留下来的我们都只有发怔的份。就连赛门都一副搞不清楚状况,以致于决定不了该加何对应的模样。
城翠大学魔学系主任与奥兹的特务——以前在这两个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呢?
「唔……别闹了,你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只剩下涨红着脸、又气得发抖的五百藏教授叫骂声,徒然地回响在大厅之中。
5.
在三小时后的晚餐时间,气氛整个转变成令人尴尬到如坐针毡的拷问时间,至于原因当然也不用多说。
地点是在一楼的餐厅。一张白色的大型圆餐桌在中央,参与本次实验的人全都列席,默默地享用一一从厨房送来的菜肴。菜单是法国料理,以餐前酒葡萄酒为首(我和凛凛子是果汁)、佐以酸醋酱汁的蕃茄鲑鱼、鲜菇酥皮浓汤、生煎牛里肌、佐以巴萨米克果醋的烤鲈鱼——以及其他各式菜肴。
厨房是设置在餐厅内一角的开放式厨房,所以可以实地看到厨师在厨房内来来去去的模样。能够让人用眼睛欣赏厨师天才般精湛的刀功,与起伏翻腾的火光;用耳朵聆听煮汤烤肉的声音,用鼻子享受飘散的食物香气,然后在完成后可以马上用舌头品尝。而且上菜的人是身穿时尚围裙装的真正女仆,可能是为了这次的实验专程请来的女侍吧,真的很考究。
在正常情况下,这样豪华的料理应该能让众人在大快朵颐的同时,也为即将到来的实验兴致勃勃地各抒己见吧——但是现在已经不能指望会有那样和乐融融的局面出现了。入耳的只有「喀喀」的食器碰撞声,一顿难得的大餐也味如嚼腊。
真尴尬。
我瞄了瞄问题所在的两人。五百藏教授一脸不悦地板着脸,用叉子叉起排在盘上的龙虾与扇贝,放到特调起士锅中去涮。另一位当事人神室则没有坐在桌边,只是默默地站在入口一旁待命。
他们都没有看着对方——不,正因为他们没有看着对方,反而使得室内充满无言的压力,叫人呼吸困难。
「气氛好尴尬喔……」凛凛子对我耳语。
我只有点头的份。我总觉得连食欲都没了,便把刀叉放在一旁没有去动主菜。在旁边以风卷残云之势扫光盘上菜肴的老师真是叫人羡慕……不,这当然只是说笑,也没什么好羡慕的。
「咦?不吃啦?」凛凛子问我。
「啊,嗯,觉得没什么食欲……」
「阿周。」她出其不意地凑近我的脸,以担心的表情看着我:「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喔?」
「咦?」就算被人这样说,也没办法确认自己的脸色。不过被她这样一说,我感觉到好像有点晕了……是因为泡澡泡太久的后遗症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的关系吗?
「……要不要紧啊?」
「啊,嗯,不要紧的啦。」
说是这样说,然而我却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可是等会就要开始法术实验,如果在这时候去其他房间休息,那就不知道是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了,所以眼前暂且沉默是金吧。
在大家吃完甜点木莓奶油馅饼之后,晚餐时间总算告一段落。
「——喂,赛门。」老师说道:「已经可以了吧?你也该交代一下这次的实验内容了。」
「啊,是啊。嗯,说的也是。」因为想找个话题驱走沉重气氛的关系吧,原本保密到底的赛门爽快地同意了。老师真是深谙转移话题之道,不过她本身应该是转都没转过那种念头的吧。
总而言之,场面转变成大家准备聆听身为发起人的法术师发言的状态。在众人注目之中——
「我准备在这次的实验中,尝试演术一种法术。」赛门说道:「内容足用来与死者会面的法术。」
「……什么?」正准备点烟的老师表情微微一凛:「用来与死者会面的法术?」
「史、史密斯克莱恩先生,难道那是指……」教授向前探出庞大的躯体发问:「『苏生』吗?」
「不,这次的法术与『苏生』有些许不同……对了,真要说的话,算是『再生』吧。」
「什么!」教授连人带椅往后一仰,脸色发青。他是怎么了啊?
「喂喂,你说用来与死者会面的『再生』,该不会是指气用于复活死者』的吧?」老师说道:「话说在你提起『瓦瑞安帖之棺』后,我就猜到你可能在动某种脑筋了……你是打算过过当耶稣基督的瘾吗?」
赛门没有回答,他只是微笑着。
「……那个,老师?『苏生』和『再生』是什么?」凛凛子小声地发问。
「这个啊……两个都是被当成魔学史上神话的法术,不过大多数的状况下都带着讽刺的意思就是了。」老师叹气般的轻轻咕哝了声「真是的」,然后重新点起香烟,吁出一口烟说道:「链金系法术『苏生』就跟它字面上的意思一样,是用来使已经死去的生命复活的法术。首先来复习一下,链金学是把元素视为物质根源的一门学问,链金系法术是合成元素制造物质的制造术。从这个角度来思考,说穿了就连生命也都只是由碳、氢、氧以及诸多其他元素构成的有机化合物,所以生与死也只是一种状态罢了。『生存』也就是脑中电波活动以及心肺的气体交换、各种荷尔蒙的分泌、代谢活动——诸如此类的化学反应,毫无障碍地维持应有功能的状态;相反的,『死亡』则是那些功能发生障碍停止下来的状态。以上这些懂了吗?」
凛凛子和我点点头。虽然是不太习惯的理论,不过可以说得通。
「那么要怎么做,才能使『死亡』状态变回『生存』状态呢?要怎么做才能使尸体变回活生生的肉体?所以这时候就轮到『苏生』登场了……对了,之前我在研究室捉过『治愈』对吧,还记得吗?这两者的道理是相同的,生病与受伤也是身体产生部分功能障碍的一种状态。由链金学的观点来看,那代表身体某些部分『死亡』,『治愈』则是促使身体免疫功能及新陈代谢活性化——也就是说,操作产生功能障碍那部分的元素,来治疗疾病与创伤;『苏生』也是这样。它是使用法术操作元素,把发生功能障碍的尸体修复成活生生的肉体。所以只要继续提升『治愈』的位阶,自然就会抵达『苏生』的领域了。」
继续提升「治愈」位阶?
可是光是那个「治愈」,在现代就已经是「不可能的课题」——不可能演术的。
(……这也就是说?)
虽然我感到疑惑,不过暂且还是继续把精神集中到老师接下来的说明上。
「不过既然『苏生』是基于『治愈』继续发展出来的法术,那当然也存在着不可能复活的情况。比方说对象是死于寿限的状况下,就是一个例子。之所以会因为寿限而死,是因为细胞的老化与体内物质的减少——还有其他构成肉体的素材劣化导致,也就是身为生物的极限。如果问题是出在素材本身的极限,那么再怎么操作,也躲不过大限到来的吧?还有一种例子是尸体已经腐烂、只剩骨骼,或者尸体本身已经毁损严重的情况下也一样不行。」
的确,如果『苏生』是一种把尸体治愈成活生生肉体的法术,那么在当成基底的尸体本身如果已经劣化到不堪使用的状态下,确实就不可能拿来演术了吧。
「好,接下来是『再生』……」老师顿了一顿,深吸了一口烟才又继续下去:「虽然字面上看起来很像,不过这个已经跟『苏生』是完全不同次元的法术了。先把这个大前提记好再说——所谓的『再生』啊,是指从零开始创造出生命的法术。」
「创造……生命?」出声的人是凛凛子。
「对,在链金学中,生命也仅只是有机化合物。既然如此,只要凑齐足以组成生命的素材,就绝不是创造不出来的东西了。」
「……请问,真的可以办得到那种事吗?」凛凛子怀疑地回问。即使明白在理论上没有矛盾,但是在伦理观念上还是有所抗拒。
「办得到。」老师很干脆地点头:「其实『再生』实验这种东西本身在历史上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像是五一三年海尼斯链金学协会制作合成生物奇美拉、八二五年特兰西瓦尼亚王立魔学院制作链化人造人的胚胎等等。当然这类实验确实在各时代都脱离不了伦理方面的争议,不过『再生』这件事本身却并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只是——」老师继续说道:「除了某种特定情况以外。」
「除了某种情况以外?」凛凛子问道,而我已经猜到了。对喔,那种情况就……
「就是想用『再生』复活已死之人的状况。」果然。「『再生』是创造生命的法术。也就是说,让死者『再生』在理论上并没有矛盾。」
也许确实是如此。在没有尸体可供利用的状况下,就不能用『苏生』使死者复活。那么就只好从零开始创造一具躯体出来了吧。
但是——
「老师,我可以问一个吗?」
「怎样?」
「也许『再生』确实可以制造出与已死之人生前几乎一致的肉体——但是死者生前拥有的人格与记忆呢?」
「对,就是这个。」老师双手环抱在胸前说道:「『再生』死者的问题就在这里。就像周说的一样,并不是说创造出那个死者的肉体,就代表也可以把那家伙的人格与记忆一并创造出来。如果真想让死者复活成生前的状态,就需要把死者生前的人格与记忆,注入制造出来的肉体之中,但是那怎么想都已经不属于链金学的领域了。复原人格与记忆应该算是神智学的领域,重现那些应该算是隐秘学的领域,不过实际上以现代魔学的水准也确定不了这些。总而言之呢,至少在想要用链金系法术『再生』使死者复活的情况下,就得要一口气提升链金学、神智学、隐秘学三系统复合法术的水准才行。以目前来说,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
「不可能?」
「法术本身就太难懂了,没有人可以演术。」
原来如此,一听就懂了。不过那可是个相当大的问题了吧。
魔学到底是一门学问。因此当然存在着魔学者们在数千年的研究中,印证出来的理论与法则,法术需要忠实地遵循这些规则来演术才行。
所谓的「法术」,也就等于是音乐中的「乐曲」。
「乐曲」是由作曲者制作,再由演奏者实际把它演奏出来之后,才算是真正得以完成。
「法术」也是先由魔学者制作,再由法术师演术之后,才算是真正得以完成。
如果没有作曲者,演奏者就没有乐曲可以演奏;如果没有演奏者,作曲者就没办法实际听到乐曲。同样的,如果没有魔学者,法术师就没有法术可以演术;如果没有法术师,魔学者就没办法实际目睹法术。制作法术的人与使用法术的人是两回事。
也就是说,即使魔学者做出法术,但是那个法术的境界太高,就会出现因为法术师力有未逮以致于无法演术的情形。
「如果只是不能演术还好。更要紧的是,法术规模大到这种程度以后,一旦失败时的预测反作用力也会非同小可,所以不能轻率尝试——如果演术失败,失控的法术会反噬到演术者本人身上,一个弄不好还可能送命。事实上也的确有过勉强进行实验却演术失败,造成大惨剧的前例存在。像一三七五年在义大利波隆那魔学研究所因为『再生』失败,造成的团体猝死案(一闪齐无的『再生』事件)就很有名。那次实验因为法术师的演术力不足导致法术失控,引起大爆炸。当时在实验室内受到爆炸波及的人全都当场死亡,同一所研究所中的人虽没受到什么影响,不过似乎还是有受到失控法术的干扰,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突然出现精神错乱的人。那家伙完全被疯狂附身,开始屠杀同僚。事后化为血海的研究所内凌乱地躺了近百具尸体,再加上失控的法术似乎残留了影响,最后不得不封锁研究所,连同在里面的尸体一起烧掉——自创立以来百余年历史的研究所就这样归于尘土。在这件事之后,用在复活死者上的『再生』被称作『用于复活死者』的『再生』,各国一致将它列为禁术。不过之后还是有不少人未经正式许可私底下做实验,以致于日后仍然有不绝的惨案发生。」
「……怎么这样。」凛凛子无法忍受地低语着:「明知道不可以,为什么还要……」
「真要我说,只能说这就是研究者勘不破的业障了——不过只有在『用于复活死者』上的状况有点不同。因为曾经做过实验中的许多人,都确信这是个能够成功的实验。所以才会明知道它很危险,仍义无反顾地做下去吧。」
「确信成功?为什么?」
「三嘉村——你知道基督吗?」老师突然反问道。
「基督?是那个基督教的基督吗?那当然至少听过名字……」她不解地答道。
「那你也知道基督被处死以后复活的故事吧?」
「听过当然是听过,不过详细内容就……」
「那周呢?」老师把问题的矛头转向我。
「呃,我记得有提到复活的是新约圣经的福音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的关系,我转动着不太灵光的脑袋回想着。因为我只在高中时翻过一遍圣经而已,老实说记忆很模糊,不过还记得好像是基督在被处死后的第三天时,原本理应已经死去的基督出现在四散各地的马太、马可、路加、约翰四位门徒面前,向他们传道授业的故事吧。
「虽然不尽正确……不过大致上想成那样也可以。在以色列首都耶路撒冷郊外被处死的基督,遗体葬在附近的一个洞中,入口被『巨石』封洞。依据当时的文献所述,这个『巨石』大到『连二十个男人都推不动的地步』,总之大致上可以推测重达两吨左右。也就是说基督在被处刑之后还被关进洞中,但是基督仍然不受影响,三天后在门徒面前现身,这时候罗马兵进洞调查,发现基督的遗体消失了。所以人们才会说基督成功复活,从密室洞窟中脱身——关于这出复活并逃出密室剧,有全为事实说、众门徒串供说、目击者集体幻觉说——等等各式各样的揣测满天乱飞,而在其中也有一个试着以魔学观点探讨的说法。」
「魔学观点?」
「就是基督利用『再生』才得以复活与脱逃的说法。」
「呃——」我花了一些时间才理解老师话中的意思。「……也就是这样的吧,被杀害、关进洞中的基督,与之后在门徒面前现身的基督不是同一个人。基督有两个,前者是用『再生』制造出来的基督。」
「就是这样。基督本身是法术师的事几乎已经确定无疑,这是魔学史研究者一致做出的结论。虽然说其实关于这方面也有着各式各样的说法——不过将遗体之所以会从密室洞窟中消失,解释成是因为演术者解除『再生』的演术,使得组成遗体的元素分解回原状,前因后果确实就对得上了。」
「…………」
也就是说——
基督用法术创造出自己的复制人,让复制人上了死刑台吧。
「这就是『用于复活死者』的『再生』,之所以会成为神话的原因。」老师边吐烟边说道:「以前做『用于复活死者』的『再生』实验的人,多半都是基督教徒。基督的复活对基督敦徒来说是绝对的事实,这个故事等于是他们信仰的根据所在嘛,所以就对实验能够成功的事深信不疑罗。」
「……好惨。」凛凛子轻声说道,我也有同感。怎么说呢,在各种意义上都太过于绝望了。
突然——
有人「碰」地一掌拍向大圆桌。
「那种事不重要!」是五百藏教授。他双眼瞪直了坐在他斜对面的赛门激动说道:「你是疯了才会把脑筋动到『用于复活死者』的『再生』上!它在魔学全盛期的中世纪也未曾有过成功的例子,还被列为禁术,我不相信这是有理智的人会有的行为!」
相对于他,赛门的表情则始终安详如故。反倒是在他身边的朱诺一脸坐立难安的表情——
「…………」
原来如此。
我总算了解她在三温暖室时会有那番言行举止的理由了,原来她在说的就是这件事啊。
不管那会成为一场什么样的实验——
「教授,请你先冷静下来。」赛门好声好气地劝告他:「太激动对身体不好。」
「这叫人怎么冷静得下来!要做那么危险的实验就免谈!实验马上中止!」
就在赛门张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你有权力决定那种事吗?教授。」在门旁待命的神室突然开口。
「什么?」教授恶狠狠地瞪住他:「笑话,当然有!这里是魔学系的附设研究所,能否使用它的所有相关决定权,全都在我这个魔学系主任身上。」
「那么——」神室冷冷地说道:「你是打算让特地自国外远道来访的法术师白跑一趟罗?而且是你自己的独断决定……你在做出这番发言的时候,想必已经思考过会为你的将来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了吧。」
「你说什么……?」教授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气氛一片紧张。
「既然知道要做的是危险的实验,我就不能眼睁睁地借出研究所。以人道观点来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过错不在我这一边!」
「人道?说得好听,你只是怕死而已吧?那么请你一个人离开研究所如何?」
「……臭小子!哼,好吧,话是你说的。不过神室,要是你不马上闭上那张臭嘴,那你就会连现在好不容易才取得的地位都失去,就和那个时候一样!」
「……哼,做得到就试试啊,我已经和那时候——」
教授饱含嘲弄的态度使得神室闪现尖锐的敌意。
货真价实的一触即发。
就在这个时候——
「两位都别再说下去了。」
赛门平静但强而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室内。法术师的这声喝阻本身就像是法术似的,使得在场的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
赛门望着引发争执的两人缓缓说道:
「实力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回答让老师满意了,她勾唇露出一笑,把香烟在烟灰缸中拈熄:「好吧。对了,赛门。」
「什么事?」
「你要用『再生』与死者会面是很好,不过你到底是打算与谁会面啊?」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赛门身上。
法术师到底是要让谁『再生』呢?
在他旁边的朱诺仍然是一脸复杂的表情。
哥哥想要取回那个的样子——这是她说过的话。
既然如此,他想要复活的就是……
时间是九点,魔学系附设研究所的漫漫长夜就要开始了。
他那用来宣告揭幂的发言,令藏匿在我心中的不祥预感更加沉重。那是即将在不久后的将来降临的毁灭预感,简直就像扣住崩坏的齿轮,带着连锁反应吱吱嗄嗄转动起来,为步向终局的倒数开始计时般——
「非常抱歉,我要说点私人的事。」赛门以温柔抚慰的眼神望向坐在他旁边的朱诺,面露微笑这样说道:「我在考虑,要不要把我和朱诺十七年前死在空难中的父母,做为这次实验『再生』的对象。」
6.
「本研究所的实验场地在地下室。」
在所长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一楼电梯的前面。赛门、朱诺、神室搭电梯,老师、教授、凛凛子、我则走楼梯到地下室。
结果教授还是决定参加实验了,在先前的那场争执过后,他虽然一直板着脸,不过也默默地顺应时势。也许是因为如果真的就此强制中止实验,或是只有自己先回去,就等于承认了神室的说法——也就是承认自己输了,会使得他的自尊心受创之故吧。
(……原来实验场地在地下室啊。)
我们走下圆形楼梯(这边也相通往二楼的楼梯一样,定完一圈正好抵达地下室),在下面与搭电梯的那组人马会合,那儿有条长约五公尺的走廊向前伸去。地板是油毡材质,简直就像医院的设备。
走廊尽头处有扇金属制的大门。大概宽两公尺、长两公尺吧,外表看起来相当严密坚固。
它旁边有个小小的控制面板,所长往那边走去同时解释:
「把各位持有的卡片在这台读卡机刷过之后,就可以开锁进入里面了。不过因为现在的主控锁被锁上了,所以需要先打开那边的锁才行。」
所长叫我们等一下,拿出挂在钥匙圈上的钥匙(不是卡片型而是普通型的钥匙),打开控制面板把它插入钥匙孔。跟着往左边一转,就响起「哔——」一声长长的电子音。
「这么一来,各位的卡片就可以使用了。」
「原来如此,这是设计成用那把上控钥匙把门锁起来以后,就不能用卡片操作的形式吧。在研究所对外开放时,只有持有卡片的相关人等可以出入;在研究所封闭时,把主控锁锁起来就可以禁止一切出入了。」手架在轮椅的扶手上顶着面颊的赛门说道:「很高明的处理方式。」
「不敢当,因为实验场地毕竟有许多昂贵器材的关系……」所长边刷卡边回答,这次电子音短短地「哔」了一声。
门开了。说是这样说,不过它并不是自动门,是开锁后由所长推开的。
所长打开照明开关,地下实验场的空间被光亮填满。
首先是一间我们现今所在的圆型大房间,然后在它左、右、中间的方向各有一间小房间,合计三间。至于为什么可以知道这个,那是因为我们现在所在的房间正面墙壁,是类似压克力纤维的透明材质,所以可以把对面小房间的模样一览无疑。
「我们目前所在的这边是实验管理室,那边从一号到三号的隔间是进行实验的实验室。就像大家看到的一样,从这问管理室也可以知道实验室中的情形。」
虽然叫做管理室,但是室内并没有乱糟糟的各式装置,只有八张不锈钢制的椅子,非常地简素。大小大致上也只有直径七公尺、高度三公尺左右,绝对算不上大。不过地板墙壁果然还是建造得相当密实。在门关上以后,室内就充满了人工的寂静,有种像是置身于密室中的感觉。
「席娜,这是这次的术谱。」赛门手上拿着档案夹,是刚才叫特务去拿来的。他把那个递到老师面前。
所谓的术谱,就是运用几十种法术记号与配置模式,把法术写在谱面上的东西。主要构造和乐谱一样,内容(至少看起来)也很像。
老师打开档案夹,啪啦啪啦翻着里面的几张纸,然后——
「啊?」她皱起眉头:「这玩意该不会……喂,赛门!」
「嗯……」赛门看起来像是想要用苦笑,把某桩难以启齿的事交代过去一样:「那个,我没想到你和她的关系到了那么差的地步。要是早知道,我就会稍微改动一下术谱了……抱歉。」
「果然如此是吗?这个法术是那家伙做的吧?」
(——咦?)
我忍不住抬起头。
大家都对老师口中的「那家伙」这个字眼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但是两位法术师则继续用外人不了解的词汇交谈下去。
赛门点点头:「——我和她共同研究这个法术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了。她对我的目的有兴趣,所以我就借重她的智慧。但是研究进行得并不顺利,后来她又从奥兹消失,我一个人也没办法继续研究,完成法术的目标就此中挫……不过大概在两个月前,她突然捎给我一封信。」
「——」两个月前,恰好和那件事同一个时期。
「虽然寄件人不明,但是我一看到附在信中的术谱,就马上知道是她寄的。她还记得我的目标,在这十年中似乎一有时间就帮我研究那个法术,我很感谢她。然后那封信在最后是这样结尾的——」赛门直视着老师:「『我衷心期盼你的目的能够得以实现。我也在日本结识了至高无上的人材,看来实现我这边目的的日子也近了。』我一看到日本就马上想起你了。不过说来得罪,这个『至高无上的人材』并不是指你吧?因为你和她应该有几面之缘,所以这个『结识』的用法就有矛盾了。那么,这到底是指谁呢?」
一股恶寒突然袭向我。
那个凶手的目的。关于那点,赛门知道多少?
话说回来,收到信是他说的,不过事实真是那样吗?
会不会一切根本就是他直接听她说的?
直接从那个凶手那里得知一切——
「……啊,阿周,怎么了?没事吧?」凛凛子一脸担心的表情:「脸色好难看呢,身体果然还没恢复——」
「……啊,没有,我没事。」没事?我真的没事吗?
我在几近被凛凛子搀扶的情形下坐下。我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力气从体内抽离,看来身体状况比我原本想像中的还糟糕。
「不好意思,我扯远了。」赛门咳了一声:「总之你说对了,制作出这个法术的人是她没错……我知道你会有上当的感觉,但是这个实验无论如何都需要你的力量,希望你能帮忙。」
「哼,难怪你会对四月那件事这么清楚了,原来是有那封鬼信的关系啊。说来除此以外,的确是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弄到情报的吧。」老师嗤鼻哼道:「老实说我是很不想奉陪啦……不过都到这个地步才说不干也太蠢了,就帮你这次吧。」
「谢谢你,席娜,感激不尽。」赛门低下头说道。
「与其做那种事,不如快点给我把事情结束掉啦。」老师看着所长:「那,我们可以用哪问实验室?哪一间都可以吗?」
「啊,是,请尽管选择自己喜欢的一间。」所长恭敬地答道。
「……不过哪间都一样吧。」老师打开中央二号实验室的门。门与墙壁同样都是透明的,前后共有两道,似乎是用控制杆开关的构造。第一道门是用「拉」的,第二道门是用「推」的。
赛门与推着轮椅的朱诺也跟在老师身后准备进去,但是——
「朱诺。」赛门抬头望着后面说道:「你在这里等着。」
「——咦?」朱诺似乎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拒于门外,以惊讶的表情问道:「怎么这样说,哥哥,为什么突然……一直以来不管做任何实验时,你都会让我陪伴在身边的……」
「这次的实验规模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大,情况不一样喔。」赛门说道:「当然我会让实验成功,但是不能保证会不会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不测,所以你留在这里会比进实验室安全多了。因为我会在实验时布下魔方阵,以『结界』阻断法术外泄,所以你要待在这边,乖。」
那是规劝式的语气,但是——
「……不要,我不听!」朱诺死也不答应:「我也要一起进去!」
「朱诺……你这是怎么啦?真不像是你呢。」平时文静的模样,让人想不到她也会有这么气势汹汹的一面,连赛门都困惑了起来。
朱诺凝视着她的兄长。
「求求你,哥哥,让我陪伴在你身边。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不好的预感?」
「……啊,是……那个,不过我没办法准确地表达出来。」
赛门放柔了表情,伸手轻轻摸着她的面颊。
「……别怕,我一定会成功的。还有,既然你有不好的预感,那我就更没有带你进去的道理了吧。」
「哥哥!」
朱诺想要拉住赛门的手。
但是赛门已经转着轮椅的轮子一下子离开她,手搭在开着的门上。
「要乖乖地等着我喔,朱诺。」
「哥哥,等等!」
在像是叫她不要担心的微笑中,赛门碰一声把门关上,拉下控制杆。
本来还想追上前去的朱诺,没多久后就像是死了心般地放下手,颓然坐在椅子上。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劝慰她,只好默默地把视线移向实验室中。
实验室大概是七公尺见方的房间(说是这样说,不过房间本身多半也不例外,有形成曲线的部分),墙边设置着巨大的机械类装置。上面有开关与测量器的控制台;形似人脑,表面接着像山一般多管线的大、中、小箱子;收发未知电波的天线;几支以等距离排列的音叉;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用途不明的装置。
老师与赛门一一打开它们的开关。
『——赛门,魔方阵用<三合大阵>可以吧?』
老师的声音突然在我们所在的整个管理室中响起,所以大家全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操作这边的控制面板,就可以送出各实验室内的声音了。」
在入口附近待命的所长这样解释。他旁边的墙壁上,有着和外面那个一样的控制面板。利用那里的开关与控制栓,就可以在管理室播放安装在各房间内的麦克风收集到的声音,还可以调整音量。
『——可以。圆周率是3.14,照明开关是……这个吧。』
在赛门扭动墙边控制栓的同时,实验室内的照明熄了。
在我们身后的所长似乎也操作着控制面板,管理室这边的照明跟着熄了。
整个地下实验场地都暗了下来。
『——那我打开投影机的开关罗。』
老师的声音从一片黑暗中传来。
之后马上有一道光划破黑幕,我被闪得眯起眼睛。
从安装在实验室天花板上的四角装置往正下方射出一道光,在地板上画出复杂的图纹,那是名副其实的投影机。
老师拿着遥控器对投影机哔哔操作着,投影在地板上的图纹就像切换幻灯片般一张换过一张。不久后老师似乎总算是找到要找的了,手停了下来。
填满实验室地板的,是由三个同心圆、符号与数宇组成的复杂图纹。
这类被叫做魔方阵的图纹,布阵后可以在演术法术时发挥各式各样的效果。中世纪时本来好像是用粉笔画在地面上,不过现代在做实验时,一般就都是像这样用投影机把图纹投影在地面上了。魔方阵的效果依种类不同而千变万化,现在投影的<三合大阵>应该是彻底隔离来自阵外一切物理及非物理性干涉的魔方阵。
『——放大器的放大系数也设定好了。好,准备。K。』
赛门说道。观众的紧张感也不受自己控制地逐渐上升。
『——「结界」的施术与发动由我来。』
『——这是你擅长的领域嘛,拜托你罗。』
老师与赛门隔着地板上的魔方阵相对。魔方阵如萤火般的微光在一片昏暗中浮现,将两位法术师的影子拉得长长地,直映到天花板上。老师在原地蹲下来,小心翼翼地避免在投影出来的魔方阵上落下影子,手按在魔方阵外缘的地面上。
然后——
老师的表情一变。
她的眼色改变,属于活人的气息逐渐消失。从指尖到每一根头发都不再属于人类,逐渐转生成用来演奏自我音色的一个乐器——
凛凛子与所长抽气的声音、教授「喔喔」的感叹声,一切都像渐渐远去般,室内正逐渐变貌成漆黑的宇宙。法术师异乎寻常的存在感,则宛如连光都要因之扭曲、连银河都会整个被吞噬下去的超重力漩涡——也就是黑洞本身。
『——……旋术完毕.赛门,到里面去。』
老师细语般说道,那声音已经有种无机质的味道了。
『——了解。』
赛门转着轮椅进入魔方阵之中。
老师也不当一回事地站进里面,然后「嗒」一声弹响手指。
这次是耀眼的金黄色光辉在眼前涨开,烙在我们眼中。
从地板上魔方阵的外缘升起半球型的光幕,把两位法术师整个收纳在里面。半球体的表面晃荡着深浅不一的波纹,简直就像金色的极光。那是老师施术、发动的法术「结界」。
『——……放大器与外接反应器运转正常,输入、输出值稳定。好,现在解除演术也不要紧了,席娜。「结界」可以靠重复播放效果维持七、八分钟。』
遥望控制台做确认的赛门说道。
但是老师勾唇一笑,露出那个笑容。
『——我不解除。好不容易来劲了,就这样直接演术「再生」吧。』
『——真的要这样吗?「结界」和这个「再生」都不是简单的法术,要是在半途维持不住集中力……』
『——少瞧不起人,要我告诉你我演术持续时间的最高纪录吗?在这时候中断才真的会妨碍我集中啦。』
『——好,既然你这样说,我就无话可说了。开始吧……由我主导演术,你转成辅助。』
一切的杂念也从赛门的表情中被抹消得干干净净。
法术师们打开术谱,同时开始自他们口中编织出低沉的旋律。一开始时是缓慢的,但是逐渐加快,化为神秘的音色环绕着空间,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空间也如同艳阳下热气蒸腾的地面般扭曲晃荡起来。设置在室内的机器不知道是不是呼应着法术师发出的旋律,也开始冒出奇妙的低吟声,灯泡忽明忽灭。
在这片光景面前,我们这些观众只有被压倒的份。即使有阻绝一切干涉的「结界」挡着,两位法术师的存在感依旧非同小可。和他们的重量相比,我们现在的存在感不过等于是片薄薄的纸片罢了。
「————」
一直到现在,每当我看到老师在演术法术时突破人类极限的模样,都会有种法术师会不会是无所不能的想法。
在今年四月牵扯到所有魔学系新生以及教职员的那个案子中,我从老师那里学到魔学并非无所不能。魔学是实际而有逻辑的一门学问,法术师只能实现魔学者建立的理论与法则,除此以外都无法实现。那就是魔学的大前提——现在的我也以为自己切实地理解它。
但是——
实际上一面对到法术师的真正样貌时,却会叫人很容易忘掉那种道理。因为在贴近法术师时感受到的惊人之处,根本就一点都不实际也没有逻辑可言。就魔学而言,我认为法术师的存在会在它的根本上孕育出矛盾。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让人存了一点希望,使人相信——法术师肯定无所不能,能够颠覆一切的不可能,破解万物之谜。
所以我这时候对于实验会成功的事毫无怀疑,连怀疑都忘掉了,就算明知道这是风险极高的法术也一样。
魔方阵内的空间扭曲越来越大,开始扭曲成涡,放出紊乱而又七彩缤纷的色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通过的光本身被折射的关系,扭曲的空间像棱镜般转换着它的色彩。法术师的咏唱没有停下来,用来隔绝逐渐上升能量压力的『结界』也开始发出耀目的光芒。那一头与这一头已经完全化为两个世界。
前所未有的壮举终于要达成了。
「用于复活死者」就要被实现了。
死者即将「再生」。
我确信这个实验会成功,眼前的光景不容许我有怀疑的余地。不,不只是我,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在那一瞬间之前应该都不曾怀疑过。
——直到听见朱诺的哀叫声以前。
「不行!哥哥快逃!」
她突然奔到实验室前面用力敲打着厚厚的墙壁。
但是管理室与实验室之间完全隔绝,这一头的声音传不到那一头去,所以赛门理所当然的没有反应。可是赛门虽然没反应,却有另外的人有反应,就是老师。不,老师应该听不到朱诺的声音。也就是说,两者的时机只是恰巧重叠在一起而已。
『——……?』
老师突然皱起眉头。
给人一种原本控制在掌中的东西,骤然离开自己手中的印象——
她试着用自己超凡的演术力再次掌控法术,但是事态已经像挣不脱地心引力的陨石般无力回天了——
『——呿!该死!』
老师啐了一声口出恶言。由于要割舍掉身为一个人的所有机能,所以本来法术师在演术时不能够像平时一样说话。而老师现在无视那点照常说得那么顺,就是她已经解除演术的证据。
老师在瞬间就下了决定。
她脚一蹬跳起,躲开魔方阵上面的扭曲空间,向着赛门飞扑而去。
赛门抬起头,老师连人带轮椅把他扑倒在地——与此同时,扭曲的空间骤然一闪。
在下一个瞬间,实验室内的白色闪光炸了开来。
简直像无音的超新星爆炸。安装在里面的机器也好、两位法术师也好,一切都消失在令人不能逼视的光芒中……!
「哥哥!」
朱诺大叫。
我们完全无计可施,有人呆站着、有人坐倒在椅子上,眼睁睁地看着被光吞没的室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结界」挡下了光的关系,管理室这边并没有受到波及……众人怔怔地无法作声。
「老、老师……不会吧?这……」
在我旁边的凛凛子以悲痛的表情低语。
所有人都绝望地在脑中浮现出最糟糕的情节。
没多久以后,光缓缓敛去。
金黄色的「结界」已经消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压制强烈能量的过程中,最后被抵消掉了,整个实验场地再次逐渐坠往黑暗之中。不过在那之前,所长已经猛然回神打开照明的开关。
管理室内亮起了人造的光亮。
在实验室内有着两位法术师倒卧在地的身影。
「哥、哥哥!」
「老师!」
朱诺与凛凛子一马当先打开门冲进实验室内,我和其他人也跟在她们身后跑去。
实验室内的状况惨极了。所长口中所说的昂贵机器全都烧断了管线,东倒西歪地漏电,就像被一场狂风暴雨扫过一样。
这时候——
「……痛死了!」原本趴在地上的老师缓缓直起身子,皱着一张脸抓抓头,一屁股盘腿坐在地上:「啊啊,可恶……有够衰的……」
「老、老师!您还好吗?」凛凛子轻轻跪坐下来问道,眼中隐隐闪着泪光:「有没有哪里会痛?」
「啊,还算可以吧……喂,我没事啦,别对我动手动脚的。」老师推开为了确认她有没有受伤而在她身上乱摸的凛凛子,拍掉衣服上的灰尘。那种粗鲁无礼的模样和平时的老师没两样,所以我也暂且放下了心。
至于另一边——
「……好痛……到底怎么回——」
从轮椅上摔下来,倒在地上的赛门用双手撑起上半身。
「哥哥!」
「……朱诺?你怎么会在这里……?——!对、对了!实验呢!?实验的结果怎么样了!?」
「这……」
蹲在赛门身边的朱诺什么话也答不出来,只是悲伤地垂下眼睛。赛门的视线从她身上转开,往满地狼籍的实验室内看了一圈。满目疮痍的景象只诉说了一个结论。
「——王八蛋!」赛门激动地握紧双拳往地板捶去:「……怎么可能?难道是演术力不够?所以法术失控——不,没道理!两个法术师的演术力加起来不应该不够!可恶!那又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再生』?理论明明就应该是完美的,为什么!呜!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只要再试一次,就一定会成功的!」
赛门用双手在地上爬向倒下的轮椅。
看到他那副凄厉的模样,就连朱诺都说不出阻止他的话语。
——阻止了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另一位法术师。
「免谈,赛门。没用的,反正一样还会失败。」
「你说什么!」
面对赛门射去的尖锐视线,老师扭动脖子舒松筋骨,同时将一串毫不客气的话语像连珠炮射了过去:
「我说这个实验失败了,你冷静点。怎么说你也是有足以誉为天才魔学者实力的人,应该不至于连这种事都搞不清楚吧?魔学是实际而有逻辑的,只要凑齐成功的条件就一定会成功。反过来说,只要有一个失败的原因就一定会失败。这次会失败,就代表下次也会失败。在没有排除掉失败的原因以前,再试多少次,结果都不会改变。」
「原因?不可能会有那种东西存在,理论应该很完美啊!」
「哼,关于这点我也确认过术谱,所以不会有错。法术理论本身很完美,有了两个法术师加起来的演术力应该也足以控制,演术也没道理会有失误——至少我这边绝对没有——也想不出来会有什么妨碍到实验的外在因素。」
「既然如此,还是再试一次!」
「所以我已经说过没用了吧?别让我一再重复同样的话。我是说,就算我们这边的条件再完美,可是很显然结果就是这样……也就是说,应该有某种我们没察觉到的漏洞存在吧。」
「这……」
赛门咬得牙关作响,无力地往地板拍去。
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默。
没多久以后——
「……可以暂时让我一个人静静吗?」
他轻轻吐出这句话。
这时候他低着头,因为隔着垂下的金发,所以从我这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憔悴到几不成声的嘶哑声音,平静地宣布今晚的实验已经告终。
我们把他一个人留在地下实验场离开了那里。他那消沉的模样令朱诺十分担心,原本是想要留在那里陪伴他到最后的,但是被赛门以消极拒绝的形式赶出来,最后和我们一起回到楼上去。
然后——
在第二天中午过后,我们找到已经化为冰冷尸体的法术师。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7-29 14:01 编辑 ]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7-31 07:59 编辑 ]
【第二天】(1)Case of replace
迷刑警上场,名侦探退场
1.
目瞪口呆。
真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
与管理室隔着透明墙遥遥相对的三间实验室中间那间,他以垂首「跪立」的状态待在那里。如土色般无血色的面容,上头盖着已失去光泽的金发。嘴巴无力地微张,眼中神采全无、一片浑浊,手如同枯木般的无力垂地。但是不良于行——下半身不遂的他本来是不可能做出这种跪立姿势的。而他现在之所以能够做出这个姿势,是靠着一根从天花板连到他脖子上的绳索。
「哥、哥哥……?」
绳索是用好几根或红或蓝的管线交揉而成,深陷在他的脖子中,让人仿佛能听到他的项颈被绞得叽吱作响的声音。这些管线绷得直直地,把他固定在跪立的姿势不至于倒地,另一头挂在天花板的投影机上面。
——愕然呆立的人们——
——他们凝视的方向——
——在那里的是——
——上吊的人——
这是……
这是什么?
「哥哥……?怎么会,骗人……不、不……!」
不,其实我心里明白,我太过明白了。明白是明白——但是不行,脑袋麻痹着、动摇着、发抖着,没办法有条理地进行思索。思考已经完全停住了,没办法用理智接收眼前的这副光景。
朱诺手抓着脸,一面摇头一面向后退出,然后身形不稳地倒在地上,「碰」的一大声把大家的理智拉回现实之中。所长与神室猛然回神,连忙蹲在她身边看她。
「赛门……」有人在我身边不快地啐了一声,是老师。「你这笨蛋……」
在这样一声低语后,老师从我们这堆人之中走出,一个人快步越过管理室走向实验室,拉起控制杆打开两道门进入里面。然后蹲在以半上吊状态挂在那里的他身边,用戴着手套的手开始翻找他的口袋,完全没有任何对往生者的悼念之情。众生死后就只有一律平等地归于尘土,法术师的行动毫不客气且无情地表达出这个意思。
很快地,她的手停了下来。
法术师从死者胸前口袋中取出某个东西,仔细检视着她找到的那个,露出叹息般的表情,然后像是要我们也看清楚般的举起它晃动着。
我对那个东西有印象,那是管理室的主控钥匙。
在这种状况下从死者衣服巾找到主控钥匙,当时的我还未能领会这件事具有什么意义,因为我的脑袋没有灵活到可以对这种事做出条理思考的地步。不,我想如果是平时应该会好一点,不过我现在的思考能力有明显的退化。看来我的身体状况果然比我预料中的还差,话说好像还有点晕眩的感觉……
不过——
至少在我脑中一角好像模模糊糊地领悟了一件事。啊啊,原来如此,对喔,这里就是那样的地方嘛,所以会发生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也是正常的。
没错。
因为我们早就已经踏入「暴风雨山庄」之中了。
2.
先把时间拉回我们来到魔学系附设研究所的第二天。
时间是早上七点。
当我在分配给我的房间中醒来的那一瞬间,我第一个确切感受到的就是我的身体状况比昨天更差了。脑袋像铅块一样沉重,多半是发烧了吧——我一面在床上坐起,一面这样自我分析。
在昨晚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突然一阵疲惫感袭来,所以我也不管大概才晚上十点而已,马上直接上床睡觉了。除了身体状况不佳以外,可能也是由于来研究所时,因为不习惯开车累积下来的疲劳一并发作了吧。
总之我先用手机打个电话给我邻室的凛凛子,因为昨晚她托我早上起来后叫她一声,她早上好像很会赖床的样子。在铃声响了十几声之后,「嗯呜……阿周,早……」她爱困的声音出现在电话的另一头。我告诉她我会在三十分钟后过去接她,然后挂断电话。
在完成梳洗,正好到了我打过电话的三十分钟之后时,我带着钥匙卡片离开房间来到走廊上,去敲隔壁的凛凛子房门,过了一会儿以后门开了。
「嗯呜……阿周,早……」
她说着和电话中几乎完全一样的话,依然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不过好歹换好衣服了,所以不成问题。等到吃早餐的时候,应该就会完全清醒了吧。
我带着她搭电梯下去一楼,前往餐厅。早餐是在早上七点半到九点的这段时间中,供大家自由取用。
老师人已经在餐厅了,所长也像管家般待在入口处伺候着。朱诺、神室与五百藏教授,还有——赛门则不见人影。
餐室中不像昨晚一样放着一张大圆桌,而是准备了五张四人座的餐桌。
我带着睡眼惺忪的凛凛子去自助式吧台那边拿盘子装菜,然后朝老师所坐的那张餐桌走去。
「早安。」我拉开椅子说道。
「喔。」老师已经用完早餐了,正抽着她所爱的香烟。
「老师今天起得可真早呢。」
「无聊,就没有其他有趣的事可以说了吗?」
「……」要在早上的招呼中寻求趣味也太强人所难了。「对了,老师。」
「嗯?」
「今天到底要做什么呢?」
「别问我,我哪知道。」我的问题被一脚踢开。
不过实验的发起人确实是赛门,所以这两天中的行程安排的确与老师无关吧。
「说真的,那家伙到底是打算怎样啊?要是没有其他事可干,我就要回去罗。」
因为昨晚的实验失败,所以赛门在这两天中的预定应该整个打乱了,今天会再做实验吗?可是如果不能够锁定失败原因,那么就像老师昨晚所说的一样,不管再试多少次,法术的结果都不会改变。既然如此,或许继续留在这边也没用了。我们的这场小旅行也就到此结束了吧——我用心思考着这样的事,同时准备拿咖啡喝,不过马上又打消主意。因为我现在的身体受不了刺激性的食物,所以在无可奈何之下喝了半杯果菜汁.凛凛子也在暍光一杯牛奶之后,总算是完全清醒过来了。
这时候朱诺与神室来到餐厅中,不过他们俩看起来不像是来用餐的。他们先是往餐厅内看了一圈,然后直朝向所长走过去。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你昨天拿的那把主控钥匙,是否能够打开我们那些个人房的门锁呢?」朱诺向所长问道。
「怎么了吗?是不是把卡片忘在房间中了?」
「不,并不是那样的……」
「是史密斯克莱恩先生闭门不出。」
神室接过朱诺的话头说道。
「闭门不出?」
「是的,就算再怎么敲门他也不回应。虽然说可能是因为他还在睡觉——不过他平时都会在这个时间起床。再加上在经过昨晚的实验以后,也有发生意外状况的可能性,所以基本上还是想确认一下室内的状况。」
「了解。不过昨晚的主控钥匙是实验场专用的,我现在马上去把个人房的主控钥匙拿来。」
所长行了一礼告退,过了一阵子又回来,手上拿着外表看起来和分给我们的那些钥匙卡片一模一样的卡片。
「这就是客房的主控卡,可以准许我陪同前往吗?」
神室与朱诺点点头,然后他们三人就一起走出餐厅。
「不知道赛门先生怎么样了耶。」凛凛子放下杯子颇为担心地说道:「实验不顺利的事果然对他造成很大的打击吧。」
「……嗯。」我想起昨天实验过后他那种几乎被彻底击垮的模样:「也许吧。」
「…………」老师一直默不作声地抽着烟。
过一会儿之后他们三个人回来了,但全都一脸凝重,尤其是朱诺。
「怎么?赛门那家伙怎样了?」老师一面弹落烟灰一面问道。
「那个……」
「他人不在房间中。」
又是神室把朱诺的话头接了下去。
「啥?不在?」
「是的。所以我们也去交谊厅和大澡堂看过,但还是到处都找不到他的人影。」
「不会是离开研究所了吧。」
「不至于。这栋建筑物周围二十四小时都有奥兹特务彻底护卫着,任何人都不能够由外入内或由内出外。」
奥兹特务对法术师护卫之彻底,在我身边就有个例子,所以我十分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自从老师来到魔学系之后,校园内魔学系大楼周围总是有一群负责护卫的黑衣人徘徊,在进入系大楼时一定都得要接受他们的身体检查。不过以前老师曾经因为身边的护卫态度过于严密而感到烦闷,甚至闹出失踪的大骚动。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关系,最近已经很少出现特务直接与老师同行的状况了。
「哼,那答案就只有一个了。」老师若无其事地说道:「他在实验场吧。」
在那一瞬间中,没有人做出任何反应。
「实验场吗?」凛凛子问道。
「对啊,这是很自然的想法吧?这里又不是什么庞大的建筑物,既然找过还找不到,那人当然就是在还没找过的地方罗。再加上那家伙昨晚一个人留在实验场,那他就直接在那里待到天亮也是很有可能的事——反正你们也还没找过实验场吧。」
「呃,是的,还没有……」神室扶正眼镜说道。
「那就不会有错了。」如此断定的老师站起身来:「正好,我也正想找那家伙问清楚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看来老师室打算亲自向赛门询问了。
凛凛子和我也已经用完早餐(不过我什么都没吃就是了),所以跟着站了起来——结果演变成我们所有人一起前往地下实验场的状况。
在搭电梯到地下室、穿过走廊以后,我们来到通往管理室的门前。
老师拿出自己的卡片,往墙上控制面板上的刷卡机一刷,响起了「哔」一声短短的电子音。
「……嗯?」伸手去推门的老师蹙起眉头:「这是怎样?打不开耶,喂!」
老师推门的手似乎更用力了些,但是门还是动也不动。她又重新刷一次卡,但是结果还是一样,有电子音响起,但是关键所在的门却打不开。
「周,过来试试。」
「啊,是。」
被老师叫去的我,拿我的卡片试了试,但最后还是一样。
「喂,这是怎么搞的?」老师转头问所长。
「是,不好意思,我在猜不知道是不是主控锁被锁上了……」
主控锁——使用主控钥匙来上锁的高阶锁。在它锁起来的状况下,就算用卡片开锁也无效。
「那把主控钥匙交出来。」
「呃……」面对伸出手的老师,所长以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说道:「管理室的主控钥匙在赛门先生身上。」
「什么?怎么搞的?」
「……是,这是昨晚的事了。因为当时各位都已经出去了,所以可能不知道,在我要离开管理室时,赛门先生对我说『想要借用管理室的主控钥匙』。说是『想要一个人想些事』、『不想被任何人打扰』……我也觉得他是因为实验不顺利,而心有所感吧,所以就……」
「所以就把主控钥匙给赛门了?」
「正是。」所长畏缩了起来,视线往管理室的门射去:「因为从管理室那边的控制面板也可以给主控锁上锁,所以我在想,现在会不会是在里面的赛门先生,把主控锁给锁上的状态。」
「哼,那家伙搞什么东西啊。」老师突然用鞋底「碰」一声踹上门,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喂,赛门,我有话要跟你说!开门!不然我就踹破它喔!」碰碰碰碰碰!呜哇,好像有人在敲我的脑袋。
「老、老师!赛门先生又不见得一定在里面啦。」凛凛子连忙劝阻她:「还是不要这么粗暴比较……」
「啧……」她的言论是正确的,所以老师也啐了一声放下脚。
的确,要做出赛门在实验场内的结论,可以等到已经找过其他所有地方,还找不到之后再说也不晚。而且如果通往管理室的门薄些就算了,但是它却是巨大的金属门,无论如何也是难以踹破的吧。
总之先去其他地方找找,同时观察一下状况再说。大家都同意了往这个方向处理,于是我们回到地上。在一楼通道上碰巧遇到刚下楼梯的教授,教授与神室之间再次进出肉眼看不到的火花。所长向他请教知不知道赛门可能在哪里,不出所料他丢下了「我怎么可能知道」这句话,就挺着巨大的身躯摇摇摆摆地进入餐厅,可能是要去吃早餐吧。
然后十名奥兹特务整个上午都动员起来搜寻赛门,但是找遍研究所内每一个角落,仍找不到坐在轮椅上的法术师身影。因为他理应不可能离开二十四小时都处于封锁状态下的研究所,所以最后还是做出除了地下实验场地以外,赛门不会在其他地方的结论。
在这段时间中,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乾瞪着眼度过。
我在交谊厅中看看书、与凛凛子聊聊天,所以时间还不难捱。但是老师却好像没办法忍受,找我陪她下西洋棋。结果我连败了二十场,而且全都是一下子就兵败如山倒。因为我完全不是对手,所以对老师来说也当不成打发无聊的对象。可是又不能自己先回去(其实老师是准备那样做的,不过被我和凛凛子拦住了),所以在那一天的上午,老师的不满与愤慨情绪逐渐越来越强。
然后在正午用完午餐以后,老师终于爆发了。
「啊啊受不了,赛门那笨蛋在搞什么啊!」老师抽着饭后一根烟,喷出一大口烟同时怒吼:「我等不下去了!到极限了!我要去踹破门!」
老师的眼神很认真,她是说真的。
「老实说我也没办法再奉陪下去了。因为我很忙,可不适合再继续这样白白浪费时间啊。」
教授以冷嘲热讽的态度看向神室。看来是赛门实验的失败同时也会成为对神室不利的把柄,所以令教授颇为愉快的样子。
神室无视教授。
「……史密斯克莱恩先生的状态确实叫人担心,至少也该确认里面的状况。所长,实验场地的主控锁有没有备份钥匙?」
「这个,实验场地的主控锁并没有备份钥匙。因为那是型式非常特殊的钥匙,所以就算找开锁专家利用钥匙孔复制出钥匙,可能最少也要一个礼拜……」
「有没有办法用内线电话之类的手段与管理室内的人取得联络?」
「那也是不可能的状态,因为内线电话本身并没有牵到地下室那边。」
「……这就麻烦了,他也没带着手机之类的东西。」
也就是说,在赛门带着唯一的钥匙闭关(?)在里面的现况来说,我们不但进不去里面,甚至也没办法从外面与里面取得联络吗?这样要开门的话,就真的只能像老师说的一样把门踹开了吧。但是那扇门光用看的就知道有多厚重坚固,(就算是老师)怎么想也不可能靠人力打破。
万事皆休。
就在这个时候——
「老师、老师。」凛凛子提议道:
「啊?」
「能不能使用法术打开那扇门呢?」
「比方说哦,能不能像赛门先生制造轮椅时那样把金属熔化成软软的,然后从钥匙孔翻模做出钥匙之类的……」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老师身上——老实说我也早就想到这点了。但是如果可以办得到,老师想必早就那样做了吧,应该不至于反而想到去踹破门的主意……
但是——
「喔,有理,还有这个方法嘛。」
老师手一拍如此说道,所以我昏倒了。
「…………」早知道事情是这样,也许我该早点提议的,是我失策。
在担心赛门的朱诺以及神室的强烈要求下,我们做出马上尝试开锁的决定,再次集合在地下实验场地的门前(只有教授说「恕不奉陪」因此不在)。
「那开始罗。」
在所有人屏气凝神的眼光中,老师用一只手举起一根大约一公尺长的金属棒。它和赛门制造轮椅时使用的是相同之物,是神室叫特务从车后厢的库存品中拿过来的。
老师闭上眼睛,深呼吸一次。
然后当她睁开眼睛时,演术已经完成了。
金属棒被缓缓插入设置在墙上的控制面板钥匙孔中。原本应该是粗得插不进去的,不过老师用链金系法术把它变得像麦芽糖般柔软,所以顺畅地进入钥匙孔中,多出来挤不进去的部分像蜡泪般堆积在钥匙孔周围。在差不多插入十公分左右时,老师解除了演术。金属棒的形状在那种状态下——液状的金属遍布钥匙孔中的每一个角落——固态化,然后将它缓缓向左边转去。
吡——!
轻而易举响起的电子音平淡无奇,甚至让人感到没劲。主控锁被打开了。
「不愧是老师!」凛凛子拍手。
「哼哼,这算不了什么。」老师拔出金属棒:「哎,其实这也不是我头一次用法术翻模制造钥匙了,这次算是所谓的重盗旧业罗。」
虽然在关键字上有着叫人在意的改变,不过算了。
所长第一个刷卡,锁完全开了。
第一个推开门踏入实验场地的人是神室。
「打扰了,史密斯克莱恩先生。」
他先打了一声招呼。
但是这个礼貌上的招呼白费了。
因为——应当接受这声招呼的人已经不存在于那里。
就这样,我们在暴风雨山庄找到了不复原本样貌的赛门·L·史密斯克莱恩。
3.
好了。
根据我以前曾经听印南说过的说法,推理小说是用来享受「是谁做的」、「如何做的」、「为何做的」三要素的深奥趣味,而且准备好理论性解决方式的小说。这也是比较普遍性的解释。
「Who done it」——「是谁做的」。
「How done it」——「如何做的」。
「Why done it」——「为何做的」。
在小说世界中的登场人物,是谁、为何、如何去完成特定的事物。把故事重心(或是加入这类的精华)放在解开那些谜题过程的小说,就叫做推理小说。优秀的推理小说是漂亮地把这类要素铸为三位一体的作品,也是努力的方向等等.
记得那是四月专题组的大家聚集在校内的咖啡座,讨论想加入的社团时的事。因为印南说「想加入推理研究社」,所以不知道是谁把话题导向「话说推理小说到底是什么」上头。
因为我在推理小说领域是个顶多读过福尔摩斯小说的外行人,所以对她的解说感到相当有趣(不过据她所说,福尔摩斯毕竟还是侦探小说,不过我不太了解这两者有什么不同)。
「哦~我还以为推理小说是在说人死在上锁房间中的故事呢。」
千里这样一说,印南就无奈地苦笑。
「……推理小说并不是只有在说人死的故事而已喔。虽然说确实是以有人死、有人被杀的故事居多,但是能够让阅读者也参与解谜过程的故事,才算是推理小说……不过『密室』在推理小说中,也的确算是『如何做的』的基本套路吧。在这个状况下所说的『密室』并不只是指上锁的房间,其他像是没有足迹的雪地中央、安装着监视器的屋顶等等,总之看起来无法让犯人出入的状况也都是所谓的『密室』。」
大家部发出「喔喔」的佩眼声音。
「既然如此,那『为何做的』的基本套路是啥咧?」
「……呃,『为何做的』比较没有可以算是基本套路的套路,不过勉强要说的话,『无头尸体被砍下头的理由』和『自杀者自杀的理由』之类的可以算是吧。」
离题一下,长得小巧可爱稚气未脱的印南在口中说出「无头尸体」和「自杀」之类危险的字眼时,给人一种非常不协调的感觉。
「嗯嗯,那『是谁做的』呢?」
「『是谁做的』的话,果然还是『粉碎不在场证明』之类的,还有后来形成一种地位的『暴风雨山庄』。」
「暴风雨山庄?嗳,这就有听过了耶。」
「呃,像是不特定的团体处于四面环海的孤岛、雪山中的民宿等等,与外界断绝联络的状况下……所以要是在那里发生案件,犯人就绝对是那个团体中的某人了吧?」
「啊哈,原来如此。所谓的『是谁做的』,就跟抽鬼牌差不多嘛.」
这样的形容确实挺妙的,在包含自己的一伙人当中一定有人拿着鬼牌。相同的,在这些人之中一定有犯人存在,这种单纯但充满了紧张感的地方不就是它有趣之处吗——当时的我心中抱持着这样悠哉的感想。如果我早知道自己会在两个月后,不得不亲自参与抽鬼牌游戏,我应该怎么也不可能会用那样的心态看待它了吧——哎,这是后话,提过就算。
复习过一遍印南的推理小说讲座之后,可以知道所谓的「暴风雨山庄」是指「不特定的团体处于与外界断绝联络的状况之下」。不过四面环海的孤岛、雪山中的民宿也就算了,魔学系附设研究所的所在位置再怎么样也还是在东京,只要有那个意思,随时都可以与外界联络。
事实上在所长报案大概十分钟以后,就从最近的警察局来了几位警官。不过他们的工作终究只是保存现场,因为发生在东京市内的命案要交给警视厅本厅搜查一课办理。
那个警视厅搜查一课在又过了八十分钟以后——大概是报案一个小时后抵达现场。
首先率领着多位调查人员,穿过研究所正面玄关的是一位年龄看起来坐二望三、个头不太高的男性。正好那时候一直在等待警察过来的我们已经在玄关大厅等着了,那位男性使用与他外表不符的威严语气对迎上前去的所长说话:
「你好,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警部,名叫须津黎人。你就是这座建筑物的负责人吗?」
「是,就是我。」
「咦,须津先生?」
凛凛子一看清楚那位男性的长相就开口叫出他的名字。注意到我们的他睁圆了眼睛,使得他原本就已经够娃娃脸的长相显得更加稚气,看起来就像是披了一件西装在外头找工作的学生。
「咦?啊咧?三、三嘉村同学,还有天乃原同学?」
「哇~好久不见了!」
相较于瞠直了眼睛的须津警部,奔上前去的凛凛子只是很单纯地为了再见到面而开心,我也打声招呼表示久违了。
「等、等一下,两位同学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们因为专题研究来参加实验。」
「专、专题研究?这代表……不会吧?」须津警部拉长脸。
就是会。
「——喔喔,这可真的是所谓的『好久不见』了吧。」我们的老师登场了。她从沙发上站起来,露出邪气的笑容,维持着双手插在口袋中的姿势缓缓定过来。
「……呜!佐、佐杏老师。」眼看着须津警部的脸越绷越紧:「久、久疏问候。」
「嗯?怎么没看到另外两个人?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啊?」
「呃,是。久远与暮具目前都有其他案子要负责……」
须津警部生硬地答道,他一遇上老师就没辄。
在四月时发生于魔学系的那桩奇案中,负责指挥调查小组的人,就是包含这位须津警部在内,隶属于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三位警部。当时在经过诸般曲折混乱过后,最后还是以破案的形式成功结案。
但是——
实际上那时候真正破案的人并不是别人,就是老师本人。法术师运用她那超绝的推理力与行动力,让那桩远远脱离常识范畴的困难案件完美地闭幕。不过因为老师拒绝把自己的名字公诸于世,因此当时对外发表是由警方破案,也因为有这个因素在内,所以须津警部才会对老师感到没辄,不过并不算是偏负面意义的。
「对了,那个,听说这里有人过世……」警部的态度一下子谦恭了起来:「请问现场在哪里?」
「现场在地下室的实验场地。」老师说道:「还有,死的人是法术师。」
「……啥?」警部睁圆了眼睛:「死的人是法术师?那个,我不太懂您的意思,怎么回事?老师不是正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吗?」
「笨蛋,你说什么废话,我凭什么非死不可啊?」
「啊,是。可是您刚才说死的是法术师……」
「……真是够了。周,去解释给他听。」
「是。」四月时也是这样,老师有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解释事情经过的工作往我身上丢的倾向。哎,其实没差啦。
我照老师的吩咐把到目前为止的经过解说了一遍,警部拿着原子笔在手册上做笔记。
「……原来如此,从奥兹来了老师以外的法术师,然后过世的是那一位,是这么回事吧?」
「大致上就是这样。」
「唔。」
因为警部的回答太过于简略,让我感到扫兴。
然后我试着重新冷静下来思考。
这肯定会是件留名于历史的大事。
因为在这次的事情中,失去了「六位法术师」之一——拥有连人间国宝都无法企及、超凡才华的「全人类遗产」。就像字面上的意思一样,这是所有人类的大损失。像警部这样对魔学漠不关心的大多数日本人暂且不论——如果这件事公诸于世,应该一眨眼就会传递全世界,成为本世纪的一大新闻吧。虽说没有什么实务上的关联,但是法术师死在本国领地内的事很有可能被追究责任,导致日本政府与诸国之间深刻的外交问题。法术师在历史上的重要性,即使是在现代,仍然具有那样举足轻重的地位。
就像是在显示前景不乐观般,在找到赛门的遗体之后,研究所内沉浸在一片低气压中。除了必要的话之外,没有人开口多说一句话,眼睛也不看着彼此。因为受到打击而昏过去的朱诺,则还没有醒过来的样子。
「但是……」警部不当一回事地说道:「既然现场的实验场门锁只有一把钥匙,而那把钥匙又在上锁的实验场内的被害者衣服中,这怎么想都是自杀了吧。」
就是这样,警部的意见是正确的。那时候因为一片混乱所以想不到这点,但是从赛门死亡的状况来看,只能得到这个结论了。
通往管理室的门被主控锁锁上。既然唯一一把主控钥匙在场内,那么锁就是在室内被锁上。然后场内只有已经不再会说话的赛门一个人,所以就是赛门在场内上锁自绝性命。这样想是最正常的,除此之外也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了。
「死因是缢死——典型的上吊死法,当然在没有调查前还不能明确地说些什么就是了。」
「可、可是自杀的动机是什么呢?」凛凛子问道。
「那不是很明显吗?根据我听到的说法,那个人在昨夜实验失败后非常沮丧对吧?本来相信一定会成功的实验却失败了,彻底击碎他的自信,使他伤心地在绝望之中……就这样了。」
凛凛子默不作声。昨晚实验失败后的赛门,确实展现出从平时的他身上难以想像的消沉。就算他昨晚会直接那样上吊,也绝不是难以想像的光景,反而是一种充满了现实感的想像。
不过在这时候——
「因为实验失败而伤心得自杀啊……」老师低语道,点起一支烟。
「怎么了吗?老师。」警部问道。
「没——」老师含糊地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警部本来还想继续追问下去,不过因为身穿蓝色工作服的刑事监定专家跑来找他,所以就被打断了。现场的采证作业似乎已经结束了。
「请容我梢后再请各位做个笔录。虽然这应该肯定是自杀,不过形式上还是需要做一下,还请各位帮忙。那我先走一步了。」
警部搭乘通道的电梯下去地下实验场地。
「赛门先生会自杀……我难以相信……」凛凛子自言自语:「阿周怎么想?」
「就算你这样问我……」我直接转向旁边:「老师怎么想?」
「哎,百分之九十九是自杀吧。」老师吐出一口烟。
「百分之九十九?」
以老师的个性来说,这是颇微妙的说法。不是百分之百而是百分之九十九,那么剩下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是代表什么意思呢?
不,这不用多想也很明显了。
「不是自杀……该不会是他杀?」
「不然还有其他的吗?」
「如果是他杀……」凛凛子板起了脸:「那就是所谓的密室杀人了?」
「是啊。」老师不当一回事地点点头。
密室杀人。
可是,等一下!
从昨天到目前为止,这座研究所都处于与外界断绝联络的完全封锁状态,也就是说这里是有正字标记的暴风雨山庄。所以如果赛门之死是他杀,那凶手的范围就可以缩小到昨晚待在这座研究所中的人身上了。事态会演变成在我们之中有人以理应不可能的方式杀害了赛门。
不过就算是那样好了,凶手到底是运用什么样的魔术手法,像阵烟雾般从密室中消失呢?还是说凶手是使用遥控式魔术手法从室外杀害赛门?或者是只把钥匙送入室内的魔术手法?
不,不光是这个问题而已。
还有个大前提。
普通人有可能杀得了法术师吗?
「哎,以目前的状况来说,确实是不能肯定地说些什么啦。」老师边吐烟边说:「好,等我把这根抽完以后,我们也过去吧。」
「过去?去哪里?」
「还有哪里,当然是现场吧!」老师若无其事地说道:「反正在警方给所有人做完笔录之前,是不会让我们离开的。既然如此,帮他们个忙,早点证明自己的清白才比较好吧?」
「喔。」
虽然说的很对,不过当然一切都是诡辩罢了。老师只是为了打发无聊才会干预搜查。
因为如果真的只是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那就该乖乖待着才对。因为警部已经完全把这件事往自杀的方向定调了,现场的采证应该也颠覆不了这个方向。反倒是从旁插手,并因此发现什么新事实的话,才会让我们被限制行动的时间拉得更长吧。老师不可能不明白这点,所以老师只是想插手搜查而已。而且如果可以,老师甚至应该是乐于颠覆须津警部的见解。比方说赛门之死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为什么?这是不用多问的。恐怕她会这样回答:
「这个啊,那当然是因为这样比较有趣罗。」
就是这样。
当然这是极度轻浮的态度。但是老师这个人完全没有任何伦理或道德方面的观念,她完全不受那种框架束缚。就连人的生死对老师而言,都只是能不能令她感兴趣的对象而已——
(……嗯?啊咧?)
想到这里,我有一种奇妙的不对劲感,可是我不知道是有哪里不对劲。是什么呢?总觉得在理论与现实之间有种产生微妙落差的感觉……不是眼前的事,而是在不久以前,某个人的行动似乎有点怪……
但是在我找出那个不对劲的真面目以前——
「走罗,阿周。」
「——咦?啊,呖……」
凛凛子拉住我的手,使得我的思考中止。
然后我们跟着走在前面的名侦探福尔摩斯,再次搭电梯前去地下实验场地。
4.
在我们进入现场时,当然没有得到警部的好脸色,不过面对老师他也强硬不起来。而最重要的是,赛门之死是自杀的见解在他心中已经算是不动如山的事实了,他完全不觉得这是一件凶杀案,所以最后我们闯入现场的事并没有得到他的非难。
我们穿过管理室,进入实验室中——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我们一直等到警方的现场采证结束后才进去。
「这经可以肯定是自杀了,毫无疑问。」警部这样说。
在实验室中,昨晚毁坏的机器仍然散置一地。
把视线往上移去,在不高的天花板上安装着像是四角形玻璃球(不过既然是四角形,就说不上是球了)的投影机。由好几条管线揉成的绳索挂在上头垂下,前端被绑成环状,静止在大约等同于我胸部的高度上。
赛门就是在这个绳圈上吊死去的。虽然他的遗体已经被运到外头去了,但是当时那种太过于凄惨的光景,至今依旧深深烙印在我眼中。凛凛子好像也一样,她和垂着绳索的房间中央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想必是尽量不要靠近吧,我也极有同感。
「这间实验室还和另外两间实验室以及对面的房间——呃,是管理室吧——已经全都调查过了,不过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可疑的指纹。就这间实验室内来说,只找到一种可能是不久之前才留下的指纹,而且恐怕就是过世的赛门指纹吧。」
昨晚老师也有进入这间实验室碰过各种机器,不过因为老师随时都戴着皮手套,所以不会留下指纹。
「预估死亡时间呢?」
「根据法医的现场验尸,人致上是死了十二小时左右。」
「死了十二小时左右,现在下午两点半。」凛凛子低语:「那差不多是半夜两点左右……」
半夜,凌晨两点,刚过子时的丑时,赛门死于那个时间。我们大概是晚上快十点时离开实验场地——所以是结束实验四小时后吧。
「在正式验尸的结果报告出来以前还不能断定,不过死因应该就是缢死没错,用来上吊的工具应该也就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这束管线,留在遗体颈部上的勒痕与管线形状一致,也没有争斗过的痕迹——虽说房间本身原本就一片凌乱了——不过并没有找到形似勒死人后为装成自杀的迹象。」
警部充满自信地继续说下去:
「也就是说呢,大概在凌晨两点的时候,实验失败的赛门感到绝望,所以决定自绝性命。因此他拿起手边的实验机器管线结成绳圈,长度可达天花板,然后朝着天花板丢上去。绳圈成功地挂在天花板的机械——是叫做投影机的吧——上头,之后再调整长度做出小绳圈,把它套上脖子,从轮椅上跳下来。就算脚靠着地面,不过只要勒住脖子依然足以使人死亡……他就这样在密室中执行自己的自杀,等着天亮后被老师等人发现。怎么样?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吗?」
「你说他把管线朝着天花板丢上去。」老师没在看须津警部,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用脚把满地的机械残骸一一挑起翻面:「那具体上是怎么做的?要把容易弯来弯去的绳状物丢到天花板上,而且还是要勾住什么东西的工程,这种事说起来简单,不过想想实地去做的状况,会发现挺困难的吧?而且赛门还是坐轮椅的人,要坐着做那种动作,困难度就更高了喔。」
「那是易如反掌的事。」警部露出夸耀胜利般的从容笑容:「只要在绳索一端绑上某种可以用来当『坠子』的重物,再以从投影机上方穿过去的形式丢过去就可以了。至于『坠子』,在满地的东西中随便找找都有,假使失败了也可以一再重试。」
「原来如此,就像这样子是吧?」
老师从残骸中抽出适当长度的管线,并找了个像是摔烂遥控器的东西绑在前端,朝着天花板一丢。
坏掉的遥控器以抛物线的轨迹,穿过天花板与投影机之间的狭窄空问,朝着警部落下。
「呜哇!」
警部仰着身子往后一跳。遥控器随即从正上方落到他原本所站的位置上,在地板上「匡」一声反弹了一下。关键所在的绳索从老师手上经由头顶的投影机,在遥控器的带领下抵达地面。老师把手中的绳索与掉在地面上的另一头绑在一起,结成一个挂在投影机上的大绳圈。完成了另个与已经垂挂在那里的绳圈相同之物。
「唔,一次就成功了嘛。」老师这样说。
「老、老师!你、你突然在搞什么啊!」警部怒叫。也难怪,要是他没有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遥控器就会直砸中他的脑门了。
可是老师毫不心虚地张开双手。
「什么搞什么?实验啊。你该开心的,因为你的推理已经被证实了。」
「…………」这就是警部之所以拿老师没辄的理由所在吧。他可能是在怕如果继续跟着老师的步调走,接下来难保老师不会叫他实地试试这个管线是不是真能吊死人,所以他马上抢着说:「总、总之这是自杀。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可能了!」
的确。
我重新往周围看了一圈。
实验室被墙、地板、天花板——全面而完美地密封起来。令人讶异的是,实验室内甚至连像是通风口的东西部没有。可能是为了避免万一发生意外时,损害扩大到外面的关系吧。像入口的两道门也是,一旦把开关的控制杆拉下、关上门以后,就连可容一根针通过的空隙都没有了。
在它前面的管理室也是类似的构造,找不到可以与外界相通的地方(这也是当然,因为是地底下嘛),唯一的通路果然还是只有备有主控锁的那扇门。如果这是他杀,就得先破解这个密室之谜才行。但是要在由内锁上的状况下离开这个密室,或是由外锁上的状况下只把主控钥匙送入里面,都是怎么想也不可能的事。当然从外界远距离操纵位于密室内部的赛门,让他上吊的作案手法更是想也不要想。
(……嗯?)
不,至于有一个。
至少不是连一个方法都没有。
但是如果是用那个方法作案,那么这个暴风雨山庄的故事在某种意义上,就要变成截然不同的故事了——
「怎么了,阿周?」
「呃,没有,没什么。」
我打马虎眼把凛凛子的问题搪塞过去。这不是推理,只是胡思乱想,所以我迟疑着没把它说出口。就连老师在目前的阶段似乎也想不出足以颠覆事态的推理,我们完全束手无策了。
我们结束这场小小的现场采证离开地下实验场地。就在这时候——
「警、警部,请过来一下!」
像是警部部下的年轻刑警(说是这样说,不过年龄应该与须津警部差不多吧)从电梯中跑出来慌慌张张地说道。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那个,我们准备把遗体运走,可是……呃,被妨碍——」
「啥?妨碍?」警部皱起眉头:「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做出那种事?」
「是、是那些叫什么奥兹的黑衣外国人,不过叫他们阻止我们的是一个叫神室的日本人……」年轻的刑警也感到困惑至极。
奥兹在妨碍警方?凛凛子和我面面相觑往老师望去,期待她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状况。但是老师只是以一副关我屁事的模样,默不吭声地双手一摊。
「好吧,总之我先过去再说。」
警部他们搭上电梯。老师、凛凛子、我也跟了进去。
在走出电梯、穿过走廊,来到玄关大厅后,可以感到厅内弥漫着一股暗潮汹涌的气息。
——一边是阵前站着高头大马、表情严肃刑警的警方。
——一边是所有人都戴着墨镜的外国人集团。
这两个阵营把大厅一分为二,面对面互瞪着,半空中飞溅着肉眼看不到的火花。这是一幕再清楚不过的对立构图……不,现在不是说玩笑话的时候了。这已经是用杀气腾腾这个形容词都不过分的等级了。
「这、这是怎样?」警部吓得退后。
表情严肃的刑警们一起转头望向这边。
「警部!」
「警部,请听我说!这些家伙——」
「等、等一下!」须津警部连忙摇手:「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局面?总之大家先冷静下来,来个人把事情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警部!」
在这句话冒出的同时,对面那边的人墙裂开,泰然自若从中走出来的,是个戴着眼镜的修长人影——也就是神室。
「对,是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们不可能把伟大崇高的法术师尸体,交付到没水准的警方手中,就只是这样而已。」
「你、你哪位?」
「魔学结社奥兹的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第五室长,神室一。」神室连一个笑容都没有:「你就是负责此次搜查的人吗?」
「是、是没错。」
「那么就尽快把法术师的遗体交给我们,因为我们必须马上回去英国的奥兹本部了。」
「啥……」
神室的语气并非「要求」而是「命令」,就连警部也被这样的态度惹火了,以稍微有些强硬的口气回应他:
「那、那是不可能的。把遗体交给你们——虽然说这是自杀而不是凶杀案,但是既然不是正常状态下的死亡,那就还是得要验尸才行。你们也是,我们就算可以允许你们离开这座研究所,也绝不能同意让你们离开日本。」
「你……」神室突然叹了一口气,以高高在上的眼神射向警部:「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吗?」
「啊?」
「听好了,如果死的是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类,那遗体交由你们警方保管也无所谓,要限制相关人物的行动自由也随便你们。但是这次死的可是法术师,你从根本上就无法理解这是多么世界性、历史性的大事。不过这也不怪你,因为对魔学的无知已经是日本的国民性问题了,不能归咎到你一个人身上。只是,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在反覆与这种人讨论上就是了——我们有非做不可的事。你们要搜查、要做什么都随便,不过还请马上把遗体交给我们,同时即刻让我们回英国。」
这番发言不只令须津警部太阳穴爆出青筋,在他身后待命的所有警方相关人员也都一样。也许以神室的立场而言,他只是如实述说自己的立场罢了,不过在聆听对象耳中恐怕就会转变成「没空跟笨蛋说话」的微妙差异了吧。
在气氛越来越火爆的发展中,我在另一种意义上感到一种类似颤栗的感觉。
——奥兹终于行动了。
奥兹实际上在国际社会中具有多大影响力,老实说我并不是很清楚。但是日本国民有协助警方调查的义务,我不认为身为日本人的神室会不知道这点。但是他仍然表现出这种不把警方当成一回事的态度,我认为从这点可以看出他的一种自信。只要奥兹有那个意思,要使区区日本警方闭嘴只是举手之劳。
魔学结社奥兹是以非政府机构的组织架构建立,不过它实际上以英国政府为对外窗口,与全世界中的数十个加盟国都有联系。据说它的活动力与政治力,已经到了连联合国常任理事国都无法忽视的地步。虽说日本并非加盟国,但应该也不能故意对奥兹视而不见吧。如果奥兹本部同意神室的申请,认真对日本政府施压,这件案子恐怕就——
当我想着这种事的时候——
「喏、喏,神室先生他啊……」凛凛子在我的耳边耳语:「感觉是不是有点像暮具先生呢?」
「……啊啊,的确。」这么一说是有那种感觉没错。无论是推正眼镜的动作也好、潇洒的气质也好,也许真是挺像的。话说回来了,须津警部在四月时也老是与暮具警部针锋相对。所以他会和神室互起争执的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必然的吧。只是现在没有可以当他们和事佬的久远警部在场。
但是——
暮具警部和神室有着决定性的不同之处。那就是暮具警部与须津警部在针锋相对时,一直都把他视为同属于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伙伴,也就是对他(应该)有属于自己人的亲密感。但是神室的言行举止却没有那种背景,有的只是一心一意排除阻碍达成目的的意识而已。如果把暮具警部比喻成冷静,那神室就算是无情了吧。
「岂、岂有此理,这……!」
就在须津警部准备反驳回去的时候——
「——真是的,吵死啦,想好好地喝个茶都不行。」
出声的人是从走廊来到玄关大厅的五百藏教授。他缓缓往大厅诸人看去之后,视线停留在神室身上,眼神中浮现出明显的嘲弄之色:「哼,也难怪了嘛,听说法术师自杀了是吧?」他在自杀两宇上特别加重了语气。
「……是的。」神室面不改色:「因此实验终止,你回去也无妨了,教授。」
「哼,真是自以为是……哼哼哼,不过神室,虽然你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不过心底想必正惊惶失措着吧?L
「我吗?为何?」
「那还用说吗?再怎么说你也是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的室长,处于应该保护法术师的立场上,可是你却眼睁睁地看着法术师死在你眼前,这份责任是难以估计的。你在奥兹已经没有容身之处了——真是遗憾啊。你之所以把我找来这里,也是想让我见识见识你现在的成就,以及法术师所行实验的伟大成果,让我体会到败北感吧?只是没想到最后会有个这么讽刺的结果。」
又来了,在两人的会话中隐隐约约表露出旧怨的端倪。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
像拿到战利品而微笑着的教授。
以冰冷无比的视线射向他的神室,却说出出乎意料之外的话:
「……敦授,看来你有着根本上的误解。」
「什么?」
「最根本上的问题,你认为法术师保安委员的职责是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室不动如山的态度令他心生戒备的关系,教授收起他嘲弄的态度。不过从容的态度还是没有垮下:「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的职责?那还用说吗?保安委员会是负责保护法术师人身安全的奥兹内部组织,职责当然就是护卫法术师。你以为我会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
「正是如此,不过你所说的终究只是其中一面罢了。我们被赋予的最高指导原则,是一定要把法术师带回奥兹。」
对神室这种似乎意有所指的说法,教授眼神一凛。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现今在国际社会上获准保护、管理法术师的组织在全世界也只有一个,就是奥兹。但是对这件事感到不快的人也不少,其中也有不惜行使暴力也要抢夺法术师的不法之徒存在。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的职责就是不让法术师落到那种人手中。」
神室的话令我有种不对头的感觉。
有点怪怪的。虽然这番话本身是可以理解,不过总觉得他的说法似乎欠缺了某种决定性的东西。但在我能明确捉摸到具体的感觉以前,教授已经从鼻中哼了一声。
「……哼,你到底想说什么?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的职责果然还是保护法术师吧?既然如此,让法术师死掉的事很明显就是你的过失,不可能没责任。」
「所以说不是那样的喔,教授。」
「怎么不是了?」
「我的意思是,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的最高指导原则并不是保住法术师的生命。当然如果能够平安带回去,是最好不过了。」
神室微笑着,那是一种仿佛隐含着刻薄味道的笑容。
我找到他那番话不对头的地方在哪里了。他的说法听起来的感觉,像是在说法术师并不是具有个别人格的人类,而是没有个体差别的单纯物品。他并没有把法术师当成人,而是当成东西来看待。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了。
「……不会吧?」教授倒抽了一口气。
「是的。」神室毫无犹疑地说道:「不论生死,一定要把法术师带回奥兹本部,那就是我们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的最高指导原则,因为世上想要得到法术师遗体的人反而还更多,负责解决掉那种人的也是我们。」
不只是教授,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地缩了缩身子。
但是其中到底有多少人察觉到他——不,他们奥兹——的真意呢?
想要得到法术师遗体的人反而还更多。如果目的是为了魔学研究,这也许是理所当然。法术师这种才华完全是天生的,决定这样才华的基因是什么,至今仍然是个不解之谜。但是如果可以调查法术师的身体,找出那个基因呢?纵使是在魔学全盛期的中世纪,那都不可能办到,但是现代却有着中世纪时完全不能与之相比的进步科学。如果可以在那个观点上明确找出法术师与普通人在身体上的差异,分辨出法术演术能力的基因,那么魔学就可以一口气得到足以与数十年,不,数百年时间相比的飞跃性发展了吧。
——是生是死一概不论,一定要带回奥兹本部。
奥兹为何会对法术师执着到这个地步呢?很简单,因为让奥兹以外的人调查法术师的身体会给他们带来困扰。那么为什么让奥兹以外的人调查法术师的身体会给他们带来困扰呢?这也很简单,太简单了。
因为奥兹要亲自调查法术师的身体!
所以让警方保管法术师的遗体就会给他们带来困扰,验尸也会给他们带来困扰。因为那种事得由奥兹来做才行!
「怎、怎么会,那种事是……」
「是不应该的,是吧?教授,你差不多该改掉遇上不如已意的现实就逃避的毛病比较好……好了,话就说到这里为止,请快点把遗体交出来吧。」
神室又转向警部,警部像挨了一记闷棍般后退一步。
这次是教授激动地对警部大叫:
「没、没有必要交给他!这里是日本!没必要对奥兹言听计从!」
「……可以请你适可而止,别再说话了吗?教授。」
「吵、吵死了!现在是你在信U开河!不管是普通人也好、法术师也好,有人死就要由警方来调查是常识!因为人命平等!」
教授的言论是正确的。但是实际上听起来却没什么说服力,因为他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很明显是两回事。
如果遗体落到神室手中,事态就会转变到并不有趣的方向,他只是为了阻止那点而已吧。也有可能是如果警方与奥兹继续浪费时间,对管理权争执不下,重点所在的遗体就会腐烂,如此一来就算再怎么调查,也不会有像样的结果。也许这才是教授的目的吧。
「人命是平等的?无聊,我对你的评价下降了喔,你这样真的还算是魔学者吗?」神室的眼神变得像是打从心底发出的冰冷,他张开双手如诵唱般说道:「听好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法术师的生命更加贵重的生命存在。如果是为了要延续数万人的性命,而牺牲掉一个法术师,那其他人的性命根本如同蝼蚁。相反的,若是杀死数亿人可以救到一个法术师,那么这样的牺牲就不算什么。还有——以万物皆无可取代的法术师生命换来的法术师遗体,则已经是这个宇宙具现化出来的存在中,最无与伦比、至高无上的存在了。」
——他疯了。
想必在场的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吧。
我领悟到自己的错误,我原本以为神室是把法术师看成比人类还低阶的生物,但是结果正好相反。在他的认知中,法术师是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存在。是已经完全超越「人类」的「存在」——所以在这样的前提下,他才会做出那种像是把法术师视为无机物般的发言。
在所有人都被这种异常的气氛震慑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人物打破了现场的均衡。
「——别说了……!」
这一声使得大家纷纷转头,站在大厅与走廊出入口处的是——法术师的妹妹朱诺。
她的身子倚在墙边。原本梳在脑后的头发披散下来,脸色又青又白,一看就知道她的身体状态并不好。但是她只有一对眼睛正进出强烈的愤怒与憎恨之情,那是从平时的她身上想像不出来的激烈反应。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神室先生。」
「史密斯克莱思小姐。」神室扶正眼镜,变回公事公办的语气:「很抱歉要提出如此不通人情的要求,不过请马上做好出发的准备,我们要回奥兹本部了。」
「请回答我的问题……」朱诺离开墙壁,脚步蹒跚地一步一步走近神室。同时原本位于她前面的人群像是摩西渡红海般往两边分开。「你们到底想把我哥哥怎么样……」
「如果你已经听到我刚才的话,那应该就明白了吧。你是法术师的妹妹——聪慧的女性。」神室断然说道。
朱诺整个呆住。才看到她的身子晃了一下,她就突然软软倒下。在一旁的人连忙跑过去扶住她,总算没让她摔倒在地上,不过看来她已经处于没办法一个人站稳的状态了。兄长之死这个现实对她造成的精神伤害,似乎远超越我们所能想像的极限。
「我不……」朱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同时抬起满布水气的双眼瞪住神室:「我才不把哥哥交给你……」她用怀怨般的话声重复着:「绝对、绝对不交给你……!」
神室回望了她好一会。
「……不管你说什么都推翻不了这个决定。我们要确保住法术师的遗体,在今天内离开这里。希望警方方面也能够尽快把遗体交给我们。」
他在平淡地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就从朱诺身边穿过,往电梯的方向走过去了。
5.
「事情好像变得很严重了耶……」
坐在椅子上的凛凛子这样说,她的表情看来似乎有些憔悴。也难怪,毕竟身边发生了这么叫人眼花撩乱的发展,说来我也感到相当疲惫。
现在的主要重点,已经完全从赛门死去的事实本身,转移到要如何处理他的遗体上头了。神室主张遗体的所有权归于奥兹,而须津警部站在与他完全相反的立场上:此外还有不管怎样都好,只要遗体最后不要交给奥兹就行的五百藏教授;再加上已经表态绝对不把遗体交给奥兹的朱诺。在各种思虑交错、对立的研究所内,原本就已经不睦的空气开始变得更加紧绷了。
因为这个案子牵扯到政治问题,为了向上级直接请示该如何处理,须津警部连详细的笔录都没做就先回警视厅本厅去了。也因为赛门之死果然是被当成自杀的缘故,大多数的调查人员也都跟警部一起撤离研究所,只留下最低限度的人员。其他三方面——神室、教授、朱诺——则各自在自己的房间中静观其变,我和凛凛子也像避难般移动到我的个人房。
凛凛子用简单的泡茶组帮我泡了红茶。
我道了声谢,接过杯子。
「……老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天知道。」
如果这是件杀人案,老师可能还会快刀斩乱麻般的表演解开谜底、揪出凶手的戏码;但既然是自杀,就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因为既没有不解之谜也没有凶手。
不过如果老师还执着在那百分之一上头——
「哎,反正以老师的个性来说,我想她不会什么也不做就默默回去。」
「那就是还会待在这里罗?」
「至少今天内应该是吧。」
顺带一提,老师现在也把自己关在房间中。虽然她曾经一度准备放弃管这件事,不过因为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所以她现在应该是准备再观察一下状况吧。我留下大约半杯没喝完的红茶,往所坐的床上一躺。我的脑袋晕糊糊地,身体状况很明显更加恶化了。
「阿周,还好吧?会不会是发烧了?」凛凛子担心地说道。
「嗯……」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凛凛子从倚子上站起来走到床边,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我也由着她那样做。
我闭上眼睛。她的手冰冰凉凉地,感觉好舒服。
「果然有点烧耶,脸也好红。」
「这样啊。」
「嗯——啊!」她的脸色突然黯淡下来:「该不会是因为昨天洗三温暖的关系?阿周的身体
「可是……啊!」她从床边站起来:「对了,我有带药过来,我去拿喔。」说着她已经走出房间。当我还在想着不知道她有没有把门关上时,她已经又回到我房间中了。
我「嘿咻」一声直起身子,接过她拿来的颗粒型市售成药,用刚才没喝完的红茶服下去。本来打算是直接往床上一躺,就这样休息一会的,但是被凛凛子念说「要睡就要好好睡」,所以就连忙钻进被窝里去了。
笼罩在没有一分皱摺的被单带来的舒适压迫感中,睡意转眼间就从意识深渊中爬了出来。
「睡吧。」凛凛子说:「我会陪在一旁的。」
「……思。」她的声音,温柔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令我感到非常安心。
「呵呵,和之前正好相反过来了呢。」
「之前?」
「就四月啊,阿周那时候去探过我的病对吧?」
「啊啊,嗯,这么一说的确是。」
「所以这次轮到我来照顾阿周了。」
「…………」
我看着一脸腼腆的她,心中想着。
一直以来——我都是用对任何人事物不抱希望的心态活着。
不管做再多事情,也不会照我的心意发展,所以做什么都没用。在我之前的人生中,我一直这样想。
但是透过四月时发生的那件事,我头一次全力以赴采取行动,然后救回了现在这个在我眼前、无可取代的她。那也成为我找出属于自己解答的契机,使得我根深蒂固的「认命」观念开始逐渐改变成某种不同的样貌。
我认为我在救了她的同时,也一起救回了我自己。
所以——
我一直很想好好地向她道声谢。
「……凛凛子。」
「什么事?」
「……谢谢。」
「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啦。」她轻声笑着。
「不,我不是谢这个。」
但是我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因为我没有自信可以解释清楚。
而且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凛凛子没有追问把话讲到一半的我,只是用手按在我腹部的被单上,开始以一定的节奏轻轻抚摸着那里。我很快就被那种轻柔节奏诱惑着坠往睡眠的深渊。
她以唇语说出的晚安,是进入我视野中的最后一幕——
当我蓦然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
我直起上半身。本来以为只是眯了一下,没想到已经过了三小时……看来我睡得相当沉。
接着我发现坐在椅子上睡着的凛凛子。
「凛凛子。」我走下床拍她的肩膀。
「……嗯?」两眼微睁的她抬起头:「啊,阿周……早。」
「早。」
「身体好些了吗?脸色是有变好的样子……」凛凛子把手按上我的额头。
「啊。」这么一说我是不觉得那么热了,身体的沉重戚也缓和下来。虽然还不到完全恢复的地步,不过要活动不成问题。「好像已经好多了。」
「真的吗?太好了!」
「多亏有你。」我向寸步不离陪伴着我的她道谢。
不过,已经过了三小时了啊。不知道事态在那之后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凛凛子与我离开房间到一楼去。才一出电梯,就恰巧看到须津警部从大门口进入玄关大厅。
「须津先生。」我们朝他跑过去:「你刚从本厅回来这里吗?」
「对啊。两位同学……」警部问我们:「知道神室先生在哪里吗?」
「神室先生吗?」
「嗯,我有事必须跟他谈谈才行.」
「结果遗体要怎么处理?要交给奥兹吗?」我问道。
「怎么可能。别说交给他们了,我光是特地跑回去问,就被上面狠狠刮了一顿,说是『慢吞吞地搞什么鬼,还不快把遗体送去法医那里验尸!』咧。」警部叹气:「虽然基本上好像也是有人担心来自奥兹的政治压力,不过感觉起来那样的声音只是极少数派吧。」
「……这样啊。」
「那神室先生呢?」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耶。」
「会不会是在他的个人房?我想他也没其他地方可去吧。」凛凛子这样说。
警部、凛凛子、我三人走上二楼,来到神室的门前。
「神室先生,您在吗?神室先生。」
警部敲门。
但是等了一会儿之后,室内还是没有回应。
「……不在吗?」
「看来是这样。」
至少以神室的个性来说,应该不是那种会在白天睡觉,或是对敲门声置之不理的人吧。
我们为了去其他地方找找而来到一楼。
「啊……」
正巧在一楼走廊上遇到朱诺。她的脸色已经好看了些,不过身体还是有些不适的样子,脚步也有点虚浮。
「请问,你可以走得动吗?」警部担心的问她:「如果有哪里不舒服,呃,去医院也没关系的。」
「不,我没事……对了,你们知道神室先生在哪里吗?」
「呃,我们也正在找他。那个,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想再找他好好谈谈关于哥哥遗体的事。」她说道:「……我并不反对警方为我哥哥验尸。当然,我对这种事不可能没有抗拒感,但是至少我认为这样做没有错。可是神室先生——奥兹的做法我却绝对无法认同,我希望哥哥安静地长眠……」
说到后来她眼中已经闪着泪光,在轻轻说了一声抱歉后就走掉了。
我们默默地目送她离去,什么话也无法说出口。
接着我们再度开始寻找神室。但是在交谊厅、餐厅还是都找不到他的身影,不过也难以想像他会在跟警方的事还没解决前有心情去大澡堂——
「他该不会已经离开研究所回去英国了吧?」
警部连忙叫他的部下去确认遗体还在不在,不过遗体还在的样子。顺带一提,遗体好像是装进尸袋里放在厨房保管。还有在外面的奥兹特务,依然维持警戒状态包围着研究所(应该是预防警方擅自把遗体送走吧),神室也不会一个人自己先回奥兹。
既然如此,在这座狭小的研究所中,该找的地方就只剩下一个了。
可是为何?他到那个地方去要做什么?
我们在无言中面面相觑。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直往上涌,压也压不住。
我们搭乘电梯前往地下室。
穿过走廊,站在尽头处的门前。
——赛门以不复原本样貌的模样被找到的地方,地下实验场地。
凛凛子「咕嘟」一声吞了口口水,拿出卡片往控制面板上的刷卡机刷去。
响起了「哔」一声短短的电子音。
但是——
「……咦?」
即使她伸手去推,门也没有移动一厘米。
「为、为什么?」
「借过一下。」我拿自己的卡片去刷,照旧又响起短短的电子音,但是试着去推门时,门还是不动如山。
这时候我的心脏噗通噗通直跳了起来。难道是主控锁锁上了?可是为什么?
这——
这不就跟赛门那时候的状况一样了吗?
我的心中因为某种真面目不明的紧急警报染得一片通红。
「警部,主控钥匙呢?」我马上回头问警部。
「啊,呃……」突然被严峻的口气质问,警部表现得有些慌乱:「主、主控钥匙?呃……啊!对了,它被当成证物收押起来,刚刚送到本厅去了。」
「咦?」我忍不住发出呆滞的声音。他在说什么?「包含老师用法术做出来的那把,两把都送过去了吗?」
「呃,嗯。是的。」
「怎么会有这种事——那难道是警方在把主控钥匙带出研究所前,先锁上主控锁封锁现场了吗?」
「没、没有,应该没有那种事。」
「这……那为什么……」
奇怪,太奇怪了,有矛盾。我的思考力已经恢复到足以马上察觉到这个矛盾。
主控钥匙不在研究所?那门上的主控锁为什么是锁起来的——不,现在不是慢慢去想那种事情的时候了。
「——凛凛子。」
我一叫她的名字,她就抖了一下转向我:「什、什么事?」
「去老师的房间叫她过来,请她再一次用法术做出主控钥匙。我去准备法术所需的材料。」
「啊,嗯,好,知道了!」
「警部,麻烦你在这边看守着。」
「呃,好!包在我身上!」
凛凛子直接搭电梯前往二楼,我则从楼梯冲上一楼。
在吃完午餐后,老师在制造主控钥匙时使用的材料,也就是金属棒,被神室叫特务拿走了,不过那个神室现在不在。要我一个人去跟奥兹特务解释固然可以,但是不是真能获得他们的协助就难说了(而且他们听得懂日语吗?)既然如此,还是找个认识那些奥兹特务的人当中间人,才是最快也最确实的方法。我在一楼绕了一圈寻找我要找的人。餐厅……没有,玄关大厅也……没有,那就是交谊厅——有了!
「朱诺小姐!」我找到坐在沙发上的她,奔到她身边:「对不起,可以打扰一下吗?」
「啊,可以……有什么事吗?」
她似乎被我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到了,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我简单地把事情解释一下,她马上点点头站起身来:「——我明白了,请跟我一起来。」
朱诺经过走廊、穿过玄关大厅,走到研究所外面。不过她身体的状况果然还是不太好,连走路都显得吃力,所以我从旁扶着她。也许在这之前,她已经忍着身体的不适,在研究所内到处找过神室一圈了。
她用英语与站在大门旁边的特务交谈,接着特务跑向停在附近的一辆车子,我们也跟了过去。特务伸手打开后车箱,从里面拿出我们需要的金属棒。
「抱歉,我先走一步。」
我接过金属棒后马上往地下实验场跑回去。虽然对不起朱诺,但现在是分秒必争的状况。
在实验场的门前,已经有警部、凛凛子,还有老师在那里等待着了。
「老师,麻烦你了。」
「哼哼——事情倒是变得有趣起来了嘛。」
老师用一只手抓住在我狼狈地跑上前去时脱手的金属棒,立刻完成演术,把金属棒插进控制面板的钥匙孔,熔化的金属棒毫无抵抗地被吸入小小的钥匙孔中。在插入一段差不多的长度以后,老师解除演术,缓缓地把金属棒往左边扭去。
响起了「哔——」一声长长的电子音。
我马上刷卡,同时警部伸手推门。
门平淡无奇地打开了。
然后——
「什……!」
眼前不可置信的光景令警部睁大了双眼。不,不只是警部,凛凛子和我都一样,处于眼睛栘不开、脚底像生根一样动弹不得的状况。喉咙乾得发不出声音,脑袋像是因为遭受重击导致齿轮脱落般,思考只能在那里空转。
我们在这样的状态下维持了多久呢?
从身后走廊的另一头那里传来电梯下来的声音,是朱诺。上气不接下气的她,在过来目睹到管理室内光景的一瞬间,像呻吟般的屏住呼吸,向后退出两三步,然后愕然低语:
「……神室先生。」
——愕然呆立的人们——
是的。
——他们凝视的方向——
对面右侧的实验室。
——在那里的是——
他在那里。
——上吊的人——
是神室。
从天花板垂下的实验用管线的绳圈套在他的脖子上——他已经死了。
「————」
不要慌乱,冷静下来。
慢慢地,对,一步一步慢慢想。
……OK,神室死了,这是肯定的。我曾经在某处见过这种死法,而且是在最近。对,是赛门,这种死法和赛门的死法一模一样。嘴巴无力地微张,眼中神采全无、一片浑浊,手如同枯木般垂下,双膝跪地。镜片破裂的眼镜掉在脚边——只有这点不同,除此之外几乎都一样,可以说是重现了赛门之死。
赛门之死是自杀。以那种密室状况来说,没办法再有其他的解释;而现在这个状况也和那时候是一样的状况。地下实验场的密室,也就是说神室也是在这里自杀……等等,等等!哪会有这种事!神室有什么必要自杀?他并没有会让他做这种事的动机,再怎么说也太过于不自然了。
而且话说回来了,这个密室与赛门那时候的密室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赛门是自己在室内锁上主控锁以后自杀的,所以主控钥匙才会在他死后从他的衣服中找到。
但是神室的状况又怎么解释?门上的主控锁锁了起来,可是关键所在的主控钥匙并不在这里,而是在不知道算刚不刚好的搜查犯罪堡垒警视厅中,所以主控锁根本不应该会是锁上的吧?
「……原来如此。」
这个声音使所有人一致转过头去,是老师。
老师面对着尸体,依然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模样,甚至还拿出香烟点起火。当然,我混乱了。因为老师的态度太过于一如平时,使得我几乎要怀疑起眼前神室的尸体其实只是个梦境幻影之类的错觉了,几乎要令人迷失了现实与虚构的分界。
老师长长吐出一门烟,状似愉快地勾唇一笑:「哎呀哎呀,原来如此,没想到剧情大纲是这样写的啊……原来如此,这样也有这样的好吧?」
老师一个人嘀嘀咕咕自言自语着,叫人听了很在意。
「老、老师?」我问道。不,这已经是求证了:「那个,难道您……」
「呵呵,对,没错。」老师这样说:「我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凶、凶手……?」警部楞楞地说道:「那、那您的意思是,这、这是他杀?」
「笨蛋,这种事情还用说吗!」老师一口断定:「给我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吧。就算赛门的事可以先丢到一边去,可是以神室来说,首先就想不出来会有什么让他突然在这种地方上吊自杀的动机,而这个又很明显不是意外吧。既然如此,结论就只剩一个他杀了。接下来就是重点了——这座研究所从昨天起就受到奥兹特务铜墙铁壁般的严密监控保护,处于连相关人员都不能自由出入的状况中。也就是说,嫌疑犯仅限于案件发生时待在研究所中的人。」
是的,这里是暴风雨山庄。所以说如果有凶手存在,那就必然是我们之中的某个人!
「是、是谁?凶手是谁!」
「哎呀,先别慌啦。」老师用肆无忌惮的笑容制止挨近她追问的警部,边吐烟边说:「这可是难得的破解篇,慢慢来好吧?」
破解篇。
老师往在场所有人——警部、凛凛子、朱诺、还有我——看了一圈之后才继续说下去:
「解开本案之谜的关键在于钥匙。也就是说,凶手到底是怎样把实验场的主控锁锁上的?」
啊啊。
就这么一句话,我已经完全了解老师心目中的凶手是谁了。
——老实说,其实我也已经想到过,已经想过了。是的,如果是那个人物,确实是有可能制造出这个密室。每一个状况证据也都在宣告着,除了那个人以外,凶手不会是别人。但是那没道理,因为那样才真的是完全没有做这种事的动机——最重要的是,我并不希望会有那样的结果。
「赛门之死与神室之死,这两个状况乍看之下很像,其实截然不同。三嘉村,知道有哪里不一样吗?」
「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师条理分明的述说方式之故,凛凛子也总算恢复冷静的样子,她想了想说道:「我想不同的地方在于赛门先生那时候是主控钥匙在室内,而神室先生的状况是主控钥匙并不在研究所中。」
「就是这样,那就是本案唯一也是最大的谜题,同时也是把凶手与凶手使用的魔术手法揪出来的关键。还有,事实上有一个前提可以完全颠覆掉这个谜题。那就是——」老师拉了个吊人胃口的绝妙空档之后才干脆地说出来:「不把赛门之死当成自杀。」
「什、什么?」警部大叫,从朱诺那里传来一阵战栗的情绪。
「用脑袋想想吧。直到不久以前,这个实验场地的主控锁都是锁上的。但是关键所在的主控钥匙却不在研究所,而是在距离这里很远的警视厅。这个事实显示出来的结论就是,凶手即使没有主控钥匙,也能够给主控锁上锁。」
「这、这样一说——确实是有理……」
「如此一来,就会产生赛门是否真的是自杀的疑问了,因为凶手即使没有主控钥匙也能够给主控锁上锁嘛。所以要在杀害赛门后把钥匙留在室内,从室外上锁当然也是不无可能。这样一来,认为赛门是自杀的根据就只剩下『因为实验失败的打击』这种动机面的考量了。可是把整个状况反过来重新想想,这个动机实在太弱了,不是吗?因为那个法术的术谱,原本就不是那家伙准备好的东西。就算失败了,会沮丧还说得通,但是要说这样就足以让他自杀,在理论上未免也跳拍跳太大了吧?」
的确。
被老师这样一说确实如此。那个法术并不属于赛门,即使失败了也不等于否定掉赛门本身,以自杀动机来说很明显就过于薄弱。原来老师会用「自杀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九」这类的话来含糊其词的理由是这个啊……
「那、那就是说,凶手一共杀害了史密斯克莱恩先生与神室先生两个人罗?」警部挨近老师追问:「老、老师,不要卖关子了,请告诉我!凶手到底是谁!?」
「……你还不知道吗?」
「啊?」
「真是的,你这样居然还干得了刑警啊。」老师嘲笑般的从鼻中哼了一声:「——现在就在你眼前了啊。」她这样说道,她说出来了。
「咦?是、是谁?」
「凶手罗。」
「……咦?」警部突然发出神经错乱的声音。也难怪他了。
(啊啊,果然……)
我掩上眼睛。这可不是在打比方而已,我的眼前真的一片发黑。
「哼哼,在案件发生时待在研究所的人之中,能够不用主控钥匙给主控锁上锁的人物,就只有身为法术师的我而已。然后在只有我能够完成的条件下找到了他杀的尸体,那么结论就只有一个了。」
就这样,我们的暴风雨山庄故事,迎向一个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结局。
不出所料,集众人哑口无言视线于一身的法术师竖起大姆指往自己一指,宛如货真价实的名侦探般,堂而皇之地揭发自己:
「——杀害『六位法术师之五』赛门·L·史密斯克莱思,以及奥兹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第五室长神室一这两个人的凶手确实就是我,佐杏冴奈!」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7-31 07:57 编辑 ]
第一页彩图不是周,是凛凛子,有描写她穿着这样的服装(例如碎花裙,和那种发型),周是紫发自然状态披在后背的,不过似乎要到最后卷才出现她的样子……
【第二天】(2)Case of investigation&reasoning
凛凛子与周的搜查及推理
1.
「经初步鉴定,神室一大概死于今天下午三点半左右,从遗体状态看来多半是缢死,现场找不到激烈打斗的痕迹。还有就是在场的各位几乎都是证人,在发现尸体时,通往地下实验场的门被主控锁锁上,实验室的两道门也都关得好好的。也就是说——和史密斯克莱恩先生的状况几乎一致。」
在三十分钟后的晚上六点半,相关人员都被叫到研究所一楼的餐厅做笔录,以确认所有嫌疑犯的不在场证明。不过因为第一个案子的被害者赛门遇害时间是今天凌晨,理所当然大家都说那时候在自己房间中睡觉,所以这部分的笔录很快就做完了。目前在确认的,是第二个案子被害人神室遇害的下午三点半时的不在场证明。
列席在圆桌周围的人有五百藏教授、千田川所长、朱诺、凛凛子,还有我五个人。负责准备昨晚与今天早午餐的厨师与女仆两人,在案发时间时不在研究所内,所以没被列在嫌疑犯的名单之中。
——也没有老师的身影。
因为老师在那个冲击性的问题发言后,就真的被当成重要关系人带去警视厅了。
「来啊,怎么啦?快逮捕我啊。」老师并起双手伸到警部面前。
「不,这个,就算您这样说……」警部以困惑不已的表情试图努力反抗:「对、对了,老师您并没有要杀害他们两人的动机吧?」
「你说动机?哈,无聊。」老师把警部的主张拦腰砍断甩到一旁:「你怎么敢肯定我没有想杀他们的理由?说不定我在奥兹的时候就一直恨他们恨得要死了耶。」
警部像挨了记闷棍似的往后退。至于老师则面露不怀好意的笑容,重点是她很享受眼前这个状况。因为她直到不久前说话的方式,都还像是个要把凶手逼出原形的侦探,可是这下子又突然主张自己就是凶手,所以场面整个乱掉了。
「重点就在于呢,如果杀死赛门和神室的是同一个人,那可以用那种手法杀人的人除了我以外,就没有别人了,光这样就足以当成断定我是凶手的理由了吧。现在是罗罗嗦嗦地计较动机的场合吗?笨蛋!」
「笨、笨蛋……?」
老师所说的话虽然很乱来——不过就某种意义而言说得通。
我又想起印南的推理讲座了。
根据她的说法,「暴风雨山庄」类型的推理故事,会把解谜重点放在作案者是谁的「是谁做的」上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着不太重视在动机面解谜的「为何做的」的倾向。
「……呃,在故事的构造上,已经可以确定凶手就是在场的某个人对吧?所以在筛选出唯一一个可能实际作案的人时,凶手除了那个人以外,就不可能是别人了。只要能够解开所有魔术手法,找出作案证据,就算不知道作案动机也可以指出凶手是谁……所以说有不少暴风雨山庄类型的故事,是在破案后才公开被害者与加害者之间的纠葛、加上作案动机的喔。」她这样说。
就这个意义而言,老师所说的话是说得通的。就算老师和赛门、神室之间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纠葛,而且发展成作案动机,既然这里是暴风雨山庄,那么这个结果就绝对不会有错。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啦。」警部像彻底臣服般的垮下双肩:「那就请老师以重要关系人的身分移驾到本厅去。」
即使是本厅调查员在场时发生的案子,一般关系人的笔录还是要到设立专案小组的辖区警察局去做。不过现在却要无视这个规炬,直接把老师带到本厅去,就代表警方是把老师视为VIP,才会有这样的特别待遇吧。
不过即使如此,老师仍然有所不满的样子。
「啊,关系人?不是嫌疑犯吗?」
「请不要乱说话了,我又没带拘票。」警部叹口气,看来他已经完全习惯被老师的步调牵着走了。
「什么嘛,那拿手铐喀擦一声铐上去的也没有?」
「没有啦,而且我现在根本就没有带手铐。」
「在走出现场时媒体一拥而上,闪光灯闪得眼花撩乱的也没有?」
「……现在有哪里来了媒体啊?」
「啧,这样就没有气氛了嘛。」老师啐了一声转向我这边说道:「……不过也没办法。看到了吧,事情就是这样,所以去收拾善后吧。」
「啊,老师!等一下!」我猛然回神:「收拾善后是什么意思?」
「喂喂,别装儍啊,名侦探。」老师揶揄般的说道,勾唇一笑。
「等、等一下,老师!谁是名侦探啊!啊啊真是的,老师!」
不管我再说些什么,老师都完全不予理会了。
就这样,原本理应负责破案的名侦探福尔摩斯,以岂有此理的退场方式,走下暴风雨山庄的舞台了。
「——那么首先从天乃原同学开始好吗?」准备好笔与手册的须津警部说道。
「……好。一我直接答覆他要问的事:「呃——说起三点半,因为我从昨天开始就不太舒服,所以想休息一下,就回房间睡觉了。」
「有人可以证明吗?」
「凛凛子也跟我在一起。啊,可是……」我把想到的事说出来:「那时候凛凛子也睡了。」
「……嗯。」坐在隔壁位子上的凛凛子歉然点点头:「对不起,阿周,这样是当不了不在场证明的吧……」
「别放在心上,没差的啦。」反正不管怎样,交情好的人之间互相帮忙掩饰般的证词应该都不会被采信。总之没有其他管道可以证明凛凛子和我不在场。
「好,谢谢。那么下一位,呃——朱诺·L·史密斯克莱恩小姐。」
「……在。」朱诺平静地回答,不过脸色果然还是不好看:「我三点半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中休息。」
「那么当然……」
「是的,没有人可以证明。」
朱诺也没有不在场证明吗?
「原来如此。那么下一位,千田川公平所长。」
「在。」所长恭敬地回答:「那个时间我在外面的花圃浇水。」
「浇水?有人可以帮你证明这点吗?」
「是,因为外面有很多奥兹特务在……」
须津警部马上派会英语的属下去确认。没多久后就得到在案发时间三点半时,有人看到所长从安装在外面的水龙头牵水管,对停车门廊旁边花圃撒水的报告。这样一来所长的不在场证明就成立了。
「我明白了,那么最后是五百藏十教授。」
「哼,我的不在场证明很充分。」教授倨傲地靠在椅子上缓缓伸直双腿说道:「因为下午三点半的时候,我在房间里打电话到魔学系了。」
「电话?是使用手机吗?」
「对,不过用来当不在场证明也很足够了吧?因为地下实验场地收不到手机的讯号,而且完全没有任何内、线外线电话。」
这次须津警部也照样马上命令属下去确认,不过我不认为教授会捏造这种一被调查就会马上露馅的谎言。不出所料,这边也马上从魔学系研究室那里确认到,教授为了安排学会下周行程等事务而打的电话,通话时间大概三十分钟左右。还有地下实验场地收不到手机讯号的事也一样得到确认了。
「你居然会知道实验场地收不到手机讯号,真不简单。」须津警部这样说。
「那当然。我可是魔学系主任喔,理所当然会对魔学系的设施了如指掌。」教授从鼻中哼了一声:「……怎么,难道你是在怀疑我?」
「没、没有,没那回事!」须津警部连忙摇手。
这时候响起一首明显响错地方的旋律,是须津警部的手机铃声。他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背向我们接听这通电话。
「——是,我须津。啊,久远,怎么了吗?你那边的案子……咦?不,不是的!不是啦!佐杏老师的事不是我下的判断,是她自己说自己是凶手,所以才——」
突然朝着手机辩解起来的须津警部背部弓起来了,相当慌张。
我可以理解对话的内容,对方应该是须津警部的同事久远警部吧。她和同样是须津警部同事的暮具警部,都是对魔学相关知识有所了解的人,这在日本人中非常罕见。尤其是久远警部更对身为法术师的老师抱持着极其崇拜与尊敬之情,所以想必是老师被当成重要关系人带回本厅的事惹火她了吧。
须津警部不断拚命解释。几分钟后,似乎总算是哄得久远警部息怒了,他露出松了口气的表隋,不过随即脸色又是一变。
「……咦?真的吗?」他身子不动地转过头往我们这边瞟了一眼,然后又说了几分钟的话以后:「我知道了,谢谢你。那就这样,嗯……」
通话结束,须津警部重新面对我们。
「是久远警部打来的电话吗?」
「是啊。」须津警部对凛凛子发出的问题点点头:「她提供了很重要的情报喔。」
「重要的情报?」
「——五百藏教授。」须津警部盯住教授。
「怎么了?」
「你和被杀害的神室一是旧识,这件事没有错吧?」
教授沉默了,他和神室之间有着我们所不清楚的渊源以及旧怨的事,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不过须津警部接下来所说的话,还是有着足以令人惊愕的价值。
「根据我同事刚刚提供的情报……神室一直到前几年为止,都在当时还是城翠大学综合科学系任教的你底下当助手。」
惊讶的涟漪向外扩散。
神室在城翠大学当过五百藏教授的助手?
在所有人的视线集中下——
「……那又怎么样?」
虽然皱着一张脸,不过教授还是——承认了。
须津警部继续说下去:
「他进入城翠大学综合科学系就读,从在学时就加入你的实验室,成为你的学生,后来直接进入城翠大学综合科学系研究所就读。在拿到硕士、博士资格后,直升为研究室的助手,也就是说你和他有着长达十年的师生关系。直到某个时期——也就是城翠大学魔学系创立为止。」
「…………」
「你和神室一在综合科学系进行着魔学相关研究,加入当时由城翠大学理事长药歌玲带头发起的魔学系创立计划。然后在校内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最后得以成立魔学系。而你们这些出力的推进派成员也成功独占了魔学系教授、副教授之类的要职——除了几个例外。」
「难道……」凛凛子插口。
「对,那些例外中的一个就是神室一。」须津警部说道。
教授没吭声,那阵沉默就代表须津警部这番发言并不假。
「因为它是在日本国内首次创办的科系,所以大学高层决定从校外聘请教授、副教授、助手加入魔学系各科的研究室,但是那些职位当然有限。也就是说曾经为魔学系的创立尽过力的人,未必能够进入魔学系——导致有人被牺牲掉……」
「注意你的措词!」教授大声说道:「什么牺牲不牺牲的太难听了!请你收回这句话!包含我在内的推进派成员之中,有人没能加入魔学系的事的确是事实,但是那些人也在校内或校外分到相对应的职位。那家伙——神室也是!」
「神室一分到的是什么职位?」
「奥兹。」教授忿忿不平地说道:「在药歌理事长的亲自介绍下,被推荐到法术师保安委员会去了,在那之前还没有日本人担任过这个职位。不,要说的话,能够进入奥兹本部任职的日本人本来就是凤毛麟角了,可是他不但不管那些还大唱反调。对于信奉魔学的人来说,明明应该就没有更甚于它的荣誉了!」
然后——
教授与神室就起了冲突吧。
奥兹在现代确实是魔学研究机关的最高峰。做为魔学系教职的补偿,也许在所有可以想像得出来的补偿中,这个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是以神室当时的观点看来,却是等同于背叛的行为吧。因为在终于达成愿望的时候,十年来的老师却宣告自己被「驱逐出境」了。
而不管教授本身用嘴巴说些什么,从他现在吐露内情时的激动,可以感受到他对那件事的有着被抓到弱点般的心虚感。
「在那之后你还有没有跟神室一联络过?」
「没有。」
「那就是说这次真的是久别重逢了?」
「所以说那又怎么样了!而且魔学系创办时的事和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了!」
我思考着。
那件魔学系创办时的事,令神室恨教授,教授则像是有把柄在神室手上般的心虚感。这真的会成为教授杀害神室的动机吗?或者是打个比方,会不会是神室为了一雪多年积怨跑去攻击教授,教授在抵抗时过度防卫反而杀死神室,诸如此类的。
0部也沉默着,是在思索与我相同的可能性吧。
然后教授愤慨地争辩起来:
「……干什么?为什么不说话了?有话就说啊,难不成这是在怀疑我?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他「啪」地一声拍打桌面说道:「如果有空想那种事,还不如先想想要如何破解那个无聊的密室之谜吧!」
警部像挨了一记闷棍。
的确。
只要没有解开那个密室之谜,这个案子就不可能破案吧。
2.
在我和凛凛子对警部的恳求下,我们得以成功踏入现场所在的地下实验场地。
我们的目的也不用多说,当然就是为了破案的搜查——现场蒐证。
其实我本身压根就没有一丁点这种打算,因为只要再等一阵子我们自然就会重获自由了。但是呢——
「这是什么话啊阿周,老师不是说『去收拾善后』了吗?」
看来凛凛子把老师那句「去收拾善后」很认真地听进去了,所以真的准备要实地去破案。在她的行动力下,我也身不由己地一起扯进去了。
现场采证已经由本地警局的刑事监定专家亲自到场做好了,不过听说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线索。在第一个案子发生后,基本上我们也去现场蒐证过了(当时老师也一起),那时候没什么明显的收获。不过呢,警察之间也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多看看现场总不会有错。而且第二个案子——关于神室之死的现场状况,可以看出有着诸如当时不应锁上的主控锁被锁上之类明显的矛盾。在现场多观察几遍,说不定可以弄清楚某些事。
但是——
「……如果要说有什么能弄得清楚的事,那就只有这个地下密室是多么难以解释而已吧。」
警部摇着头说起罕见的笑话,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不说点笑话就干不下去的状况。「……总之根本就没有道理啊。主控钥匙被收押起来,案发时东西在本厅,这点我刚刚也用电话确认过了,绝不会有错。可是现场的主控锁却锁上了,再加上应该完全没有自杀动机的神室一死在里面。如果这真是他杀……老实说,怎么想凶手都只会是老师了。」
「须津警部!」凛凛子扬起非难的声音:「老师不会做那种事!」
警部连忙摇手:「我、我当然也相信老师,再怎么说上次的案子也是她协助我们破的……但是说到这个密室,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可能性了吧?如果主控钥匙是掉在室内,那还有可能是使用了某种魔术手法。但是在没有主控钥匙的状况下给主控锁上锁这种事,已经不是魔术手法,而是不使用法术就不可能办到的事了耶。」
「这……」
凛凛子的反驳才起了个头就没声音了。
「神室先生被发现时的现场状况,除了是发生在隔壁实验室以及钥匙不在室内以外,都和第一个案子——赛门先生那时候是一样的吧。」我再做一次确认:「死因是缢死,没有争执过的痕迹,实验室入口的两道门都关得好好的?」
「是啊。」
「可以进实验室看一下吗?」
警部犹豫了一下,可能是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心态使然,「就一下子」他答应了下来。
我们进入神室死去的右侧三号实验室。这里和中央那间赛门死去的二号实验室不同,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实验机器没有遭受破坏,井然有序地安放在室内。
我漫无目的环顾周遭,漫不经心地思考着。第一个案子与第二个案子——这两个案子乍看之下很像,实际上拥有的意义会不会截然不同?
话说第二个案子有着完全无法解释的地方。没有钥匙锁却锁上固然也是一个无法解释的地方,不过如果这两件案子都是同一个凶手干的,那明明已经在第一个案子中完美成功地把现场布置成自杀场面的凶手,为什么在做第二个案子时,反而特地以不可能实现的手法锁上门,故意引人往他杀的方向想去呢?如果在我们发现神室遗体的时候,现场的主控锁并没有锁上,至少我们不会马上就断定这是他杀了吧。虽然说在动机面确实是会留有疑问,不过以状况证据来看,最终被判断成自杀的可能性还是很高。可是凶手为什么却要亲手做出摘除那种可能性的行为呢?是那种所谓的想要让自己做的案子吸引众人注意,属于杀人凶手的表现欲吗?如果真是这样,就代表我们身边存在着拥有那种异常癖好的人……
「这个实验室的门一关上以后,真的连一点隙缝都不留耶。」凛凛子把两道门开开关关,同时向警部说道。
「看来是这样没错。」
「除了这个门以外,不知道在管理室和实验室之间还有没有其他相通的小空间呢?」
凛凛子多半是怀疑在第一个案子中,使用的是古典的魔术手法吧。比方从房间外面用拉线的方式把钥匙弄进房间中。
但是警部以摇头回答她。
「警方也想过这点,不过完全没有那类的东西存在。」
实验室在设计时也有考虑到万一发生实验意外时的事,所以完全不会有那种空隙存在吧。两道门没有钥匙孔,门本身也很笨重,一旦控制杆放下来以后就连可以插针的空隙都没有。管理室的门也好,这个实验室的两道门也好,都可以说是做得相当密实。
在走出实验室回到管理室以后,这次我凑近门旁的控制面板。
管理室这边的控制面板上有着刷卡机、主控钥匙用的钥匙孔、在实验室内广播用的开关与音量调节器。走廊那边的控制面板上没有广播开关与音量调节器,以构造而言相当单纯。当然在上面并没有遭受到破坏或是调整过的痕迹(如果有那种东西,警方不可能会没看到)。
「警部,我可以问一下吗?」我问道。
「问什么?」
「在这扇门被主控锁锁上时,除了用开门关门的方法以外,有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做确认?」
「咦?」警部似乎掌握不住这个问题的意思:「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外行人的想法罢了。比方说会不会在其他地方,有电脑或什么其他东西可以管理这扇门的系统,那里会不会留下主控锁在某时刻到某时刻之间锁上的纪录之类?」
「啊啊,是这个意思啊。没有,系统只在这里自成一套,所以完全没有那类纪录。虽然这样的构造很单纯,不过外界的系统也因此会无法介入,在保安上的安全性很高。」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说道:「那么我们在发现赛门先生与神室先生的遗体时,其实并没有办法可以确认门是否真的被主控锁锁上了吧。」
「……咦?」
「这是什么意思?」凛凛子问我。
「没有,只是纯粹想想而已。」我试着把自己想到的事情说出来看看,说不定可以加大他们推理的范围:「在第二件案子案发时,主控钥匙并不在研究所,所以主控锁应该不可能会被锁上,可是实际上我们就是打不开它。我只是在想,门之所以打不开,原因会不会是出在除了主控锁以外的其他理由上头?」
「可是阿周,那时候老师用法术做出主控钥匙门时,是响过『哔——』一长声电子音以后,才能够开门的耶?」
「没错。但是这个门本身的构造非常单纯,所以它会不会是只要把钥匙插进控制面板上的钥匙孔向左转,不管锁有没有锁上,它都会发出声音来的呢?哎,不过这就得要实验过以后才能知道就是了。」
可能是他们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性的关系吧,两人都不约而同沉默了一下。
「不、不过呢,天乃原同学。如此一来,那扇门到底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才会打不开的啊?」
「这个嘛……」我边想边随口应付着:「总之呢,第一个会想到的就是门前放了什么重物所以被那个东西顶着开不了之类的吧。」
「…………」
「…………」
他们俩的引线马上往管理室内转去——所以我慌了。
室内有的只是八张金属制的椅子罢了,除此以外完全没有任何重到足以顶住门的重物存在。
「那、那个,两位,我刚刚说的终究最直接单纯的想法啦,我是在说可能性。实际上理室内根本就没有那样的重物存在,所以不会是使用这个方法的。」
「不过呢,实验室里面就有大型的实验装置了。如果把那个放在门前……」
「不,哎,虽然的确是那样没错啦,不过不对,在那之前还有其他的问题存在喔。」我对凛凛子说道:「你想想,在这两件案子中发现遗体时的状况是这样的:首先是我们要开门但是打不开,所以请老师来解开主控锁,然后在那之后门就确实开了,对吧?如果在那时候门是因为主控锁以外的理由——假设是门前放了重物,门被顶着打不开好了,那么做出这件事的凶手,就得要在老师进行开锁工作的同时,把顶住门的重物从门前搬走才行。但是因为室内除了死者以外空无一人,所以就会演变成凶手是在室外用远距离遥控的的方式,来顶住门的状况。再加上因为室内并没有可以顶住门的重物,只能用实验室内的实验装置而已——要在老师执行开锁工作的短短时间中,从室外用遥控方式,把挡在管理室门前的沉重实验装置移动回实验室内的原本位置,而且还要扳下控制杆关好两道门,这样的魔术手法……已经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对、对喔……」凛凛子轻声说道。
是的。
以状况来思考——那时候的门肯定是被主控锁锁上,所以第二个案子就完全无法解释了。
「……总而言之就照天乃原同学说的实验看看好了,看看是不是只要插进钥匙向左转就一定会响。」警部这样说。看来不管是再微不足道的可能性,他都想要试图找出线索。
「不过须津先生,主控钥匙现在不是在警视厅吗?」
「啊,对喔,糟糕。」警部搔着头:「就算现在马上过去拿,也要花上一个多小时耶……」
「请问——」我插口:「老师做的第二把钥匙现在在哪里?」
「啊,对!那把是我们保管的,我去拿。」
警部叫我们等一下,就走出实验室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拿出手机打开做确认。果然收不到讯号,我心想教授的证词是真的。
「呼……嗨,久等啦。」
喘着气的警部回来了,手上拿着老师用法术做出来的钥匙,那是一根外表看起来在前端焊接上钥匙的金属棒。
我们走出走廊,开始实验。
警部把钥匙插进控制面板上的钥匙孔,向右转九十度,响起了「哔——」一长声。然后凛凛子拿自己的卡片刷卡后去推门,不过门没有开,看来是正常地把主控锁锁上了。警部先把钥匙拔出来,随即钥匙孔就自动回到预设状态——也就是原本的直立状态。这时候警部再一次插进钥匙,这次是向左转,响起长长一声。刷卡后去推门,门开了,主控锁的开锁也成功了。
接下来就是问题所在。
警部拔出钥匙,再一次重新插入,向左转。
「哔——」地一长声响起。
果然,我心中这样想。即使主控锁没锁上,只要插进钥匙向开锁方向转,电子音就会响。
「好厉害!」凛凛子发出欢叫声:「好厉害,跟阿周说的一样!」
「啊啊,嗯。」我含糊地应道:「可是我想实际上当时的主控锁应该还是锁上的……」
「主控锁有锁上会产生问题,可是主控锁没锁上也会产生问题吗?饶了我吧,实在是……」
警部低语着,我也极有同感。
我们暂且又回到管理室。
突然,凛凛子发出「咦?」地一声。
「——那个,须津先生,那是什么?」
凛凛子所指的是位于墙壁高处——几乎已经到天花板位置上的一个「洞」。那是一个比拳头略小的圆洞,上头盖着空格很小的细铁丝滤网……是因为墙壁与滤网的颜色一致,使它毫不起眼的关系吧,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有那样的东西存在。
「是通气孔吧,刑事监定专家有报告过。」警部不以为意的答道。
「咦?」凛凛子睁圆了眼睛.通气孔,那就是说:「那个是与外面相通的喽?」
「当然吧。」
「那有没有可能通过那个通气孔,把主控钥匙送进密室……」
「没有没有,不可能啦。」警部苦笑,也难怪他了。「毕竟它上头盖着那种细铁丝滤网,钥匙太大了,穿不过去的。至于滤网则没有被拆下过的痕迹。」
滤网的格子确实是颇小,大概才两、三公厘,就连小指都穿不过去。
「我们先假设真的有什么方法可以让钥匙通过滤网好了,可是就算可以从那里把钥匙送入室内,钥匙也会掉在管理室这边。在第一件案子中,钥匙是从实验室内史密斯克莱恩遗体的衣服口袋中发现,可是在管理室与实验室之间的两道门关得紧紧地,所以就跟刚才已经讨论过的一样,要用丝线之类的手法隔空操作钥匙,把它移动到那里是不太可能的……如此一来该考虑的就是有没有什么可以让钥匙移动,之后还要能够关上两道门,拉下控制杆,甚至还不会留下痕迹的机关——不过这个难度也太高了一点吧,所以还是先否定掉这个可能性会比较好。」
「嗯,说得也是……那再打个比方,还有没有其他类似这样与外面相通的管道呢?」
「根据刑事监定专家的调查,只有那一个地方而已了。」
「这样啊……」
——化为密室的地下实验场地,以及与外界相通的唯一通道吗?
说它是通道又嫌太小,实用性也不高……我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顺便问一下。」我试着问警部看看:「那个通气孔是通到地上的哪里?」
「咦?」警部转过脖子来:「啊,呃,这个就不太清楚了。不过……为什么问这个?」
「没有,只是怎么说呢?有点在意就是了。」
「……唔。」
「去问所长就知道了吧?」凛凛子提议道:「去问问看吧。」
「说得也是,好。」
我们搭电梯回到一楼,所长在玄关大厅那里。
「啊?管理室的通气孔通到哪里是吗?」一副老管家模样的他寻思着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是通到大澡堂后面。」
就像他所说的一样,通气孔的出口位于大澡堂后面。
在进入更衣室右侧深处的位置上,有扇门贴着「外人禁止入内」的牌子,用一把不锈钢洋锁锁了起来。警部请所长帮忙用钥匙打开那个锁,推开门。一出门后就是室外,是个大约三公尺见方的小空间。在狭小的空间内安装着引温泉进来的粗大水管、用来调节水量的巨大帮浦和转盘、调整水温的煤气机、用来管理三温暖室火炉的控制盘等等。在墙边堆放着卷起来的水管、应该是修补用的铁丝与防水胶带、还有一些用途不明的资材。脚下细沙的地面上铺着草蓆,头顶上用木材搭成架梁用的屋顶。这样的地方一下子进来四个人毕竟是太挤了。
从这个小空间一角的地面上,直直冒出一根像是排水管的灰色水管,差不多在我头部位置的高度上,前端开洞的部分转了个弯向下伸去,似乎就是地下实验场地通气孔的另一头了。这一头完全没有滤网之类的东西,洞的大小——也就是水管本身的粗细跟管理室的通气孔一样,都是比拳头略小的大小。
「这个通气孔从这里到地下实验场地是一直线过去的?半路上有没有叉开来的分枝?」警部这样问。
「这个,应该是没有。」一起过来的所长答道。
「原来如此。」警部点点头:「既然是这样,如果只是要从这里把主控钥匙放下去,移动到管理室通气孔的滤网前的确可行。」
「是呀,接下来只要能再弄清楚如何使它通过那个滤网的方法……」
「嗯——不过三嘉村同学,就算真的可以那样做好了,但是放到第二件案子上还是无法解释喔?」
「呜,呃,虽然是没错啦……」凛凛子在心虚之余仍然试图反驳:「可是,这样做就有可能把第一件案子解释过去了,如此一来说不定多少也能在第二件案子上成为参考吧?」
「嗯,这点我倒也承认……」但是警部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像是在表示即使如此,也还是不能接受。
我没理他们,自顾自观察周围。四面都是墙,出入口只有我们走进来的那扇门,还有另一扇——用来直接与大澡堂通行的门,不过这两扇门都用洋锁锁起来了。如果凶手真是从通气孔把主控钥匙放下去,那凶手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进来这个地方的呢?主控钥匙应该开不了洋锁。
……不。
没理由一定要往那边想吧,墙的高度也不过两公尺左右。虽然上头有屋顶,但是与墙壁之间也还有可以让人穿过的空隙。只要准备好踏脚的东西,要翻墙而入并不难。至于要从这边出去时就更简单了,只要踏着安装在这里的某个装置就好。因为大的也有大到一公尺左右,要靠它翻墙根本不算什么。
「这对面就是大澡堂了吧?」我一面抬头往墙上看去一面问所长。
「正是,就在三温暖室附近。」
「三温暖室……可以让我实验一下吗?」
「是,请、请自便。」
我打量着旁边的装置,在确认过够稳固之后,就手撑着身体爬到上面去。如此一来墙顶就变得只到我的胸口,三温暖的木造屋顶在另一头现身。因为墙是水泥做的,宽度也足以供人踩上去,所以我得以轻而易举穿过墙头在另一边的大澡堂着地。嗯,虽然有点高,不过要翻过墙头绝对可行。
大澡堂没有放水,浴池池底朝天。在清洗处的水龙头上挂着要掉不掉的水滴,杂七杂八堆在一起的提桶,一切都让我有着萧瑟无味的感受。在笼罩着白色蒸气的时候,明明就曾经酝酿出那么庄严悠闲的氛围。
三温暖室也一样。门是打开的,上方的换气口也打开了,里面空荡荡的。既没有蒸熨出来的浓郁香气,也失去了热度与湿气的三温暖室,就只是间油尽灯枯的小屋而已。在这里根本不可能找到朱诺所说的那种可以类比到魔学上的意义。
「阿周——」回头一看,凛凛子从墙头上探出了头:「有没有发现什么?」
「没有,没什么特别显眼的地方。」
我用三温暖室底部突出的地方当踏脚台,抓住墙头直接往上爬,然后找个合适的装置,踩着它跳回小空间中。
「回来啦。」凛凛子对我这样说。「回来了。」我这样回答她。
3.
「——来稍微整理一下状况吧。」
警部、凛凛子、我三个人先一起回到交谊厅去。
所长有礼地说了句「有事请随时叫我」就告退了。
「在目前阶段可以列出的嫌疑犯,就是扣除佐杏老师、三嘉村同学、天乃原同学以外剩下的三个人——朱诺女士、五百藏教授、千田川所长。」我和凛凛子对警部的意见点点头。「在两件案子的案发时间时,根据向他们三个人确认过的不在场证明,因为第一件案子的预估案发时间是半夜,因此所有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至于第二件案子,首先所长是在外面浇水而且又有奥兹特务看到,所以有不在场证明。接着是教授打电话给魔学系的研究室,还有案发现场的地下实验场地也的确收不到手机讯号,所以基本上算有不在场证明。最后剩下的是朱诺女士,她因为身体不适在自己房间休息,所以只有她没有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说只以不在场证明来考量,能够在案发时间作案的只有她,这表示凶手自然就是她了。」
不过警部又补上一句:「但是她没有最关键的动机。」
「第一个案子中的赛门是朱诺女士的亲哥哥,很难想像她会有什么要杀害兄长的动机……关于这方面,在曾经亲眼见过他们亘动的两位同学眼中看来,是怎么样的呢?」
「我不认为朱诺小姐会做出那种事。」
我对凛凛子的说法点点头。如果说她会杀了赛门,甚至还能把现场布置成那种自杀的模样,确实是有些叫人难以置信。
「那么她有没有杀害神室一的动机呢?」
这个问题令凛凛子也沉默了下来。因为她看起来难以启齿的样子,所以我代替她说:「……如果是杀害神室先生的动机应该就有,因为朱诺小姐曾经说过不会把赛门先生的遗体交给神室先生——奥兹。」
「嗯,虽然说冷静想想,她是否真会因为那种原因就杀害神室一还有很大的疑问,不过那时候的她称不上冷静,所以也有冲动之下贸然行凶的可能性。」
在为了赛门遗体与神室对峙时的朱诺,确实是全身散发着从平时的她身上想像不出来的猛烈憎恶。就算那份憎恶在某种机缘之下转变成杀意,也绝对不是不可想像的事吧。
「那下一个是千田川所长的动机……老实说我怎么看也看不出来他会有任何动机。」
「是啊。」凛凛子也同意。
老老实实的魔学系附设研究所所长千田川公平,赛门与神室之死对他来说应该是没有什么好处的吧。虽然因为暴风雨山庄的性质而言,基本上还是把他列入嫌疑犯名单之中,不过就连想像一下他在计划杀害两人的模样都很困难。
只是如果真要说,还是有一个可能性——
「假设所长是凶手,那他的动机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受到某人的指使?」我说道:「当然就算被指使去杀人,也没有人会轻易照办就是了。但是一如所见,所长是个那样的老实人。所以要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不容他人介入的特殊内情在里面,我想事情就不一样了。」
「也就是说除了下手的人,还有幕后黑手存在?」凛凛子这样说。
「对,像是被那个『幕后黑手』掌握住弱点,或者是有什么大恩之类的。」
「——说起那个恩。」警部说道:「这是在调查过三个嫌疑犯之后知道的事,所长以前似乎真的蒙受过某人的大恩喔。而且那个某人也不是别人,就是魔学系主任五百藏教授。」
「咦?真的吗?」凛凛子睁圆了眼睛,所谓顺藤摸瓜就是这么回事。
「是啊。我会这样说,是因为教授可是实现了千田川所长『梦想』的人物喔。」
「梦想?」
「嗯。哎,我从头说起吧——原本千田川所长直到数年前为止,都一直在市内国立大学的教育学系当助理教授的样子。」
「咦?在其他大学?」
「对,不过他从那时候起就,有在城翠大学的综合科学系开课了,这似乎就是他和城翠大学以及五百藏教授扯上关系的地方。」
「喔。」
「所长今年好像六十岁了,不过他从年轻时就对魔学非常感兴趣的样子,念书时也有去伦敦大学魔学系留学过的经验。」
「这个,怎么说呢……挺罕见的耶。」我说道。
因为时至今日,日本国内对魔学的认知程度都已经够绝望了,更别说是所长学生时代的数十年前,真的是连想都想像不出来。应该有人会觉得去国外魔学系留学,就好像把人生的宝贵时间丢到臭水沟里一样吧。
「是啊,对于想研究魔学的日本人来说,大环境太糟了。结果他最后进了母校国立大学的研究所,在那里当助手,再升任为助理教授。他专攻的是英语方面的教育学——不过似乎始终未能割舍对魔学的热情,自己私下研读学术书籍、和留学时认识的朋友联络讨论魔学相关话题,不过这也造成当时实验室中的人把他当成怪胎。就算有升任教授的机会轮到他头上,最后也会因为拿不到周围的推荐而失之交臂,这种事还发生过两次。总之呢,说得难听点,就是那种俗称的万年助理教授了。他就这样当了将近三十年的教育学系助理教授——不过数年前一大转捩点来临,可以从事他梦寐以求的魔学研究机会到来了。」
「那是不是……」凛凛子这样说。
「对,就是来这个魔学系附设研究所就任所长一职。」警部点点头说道:「在魔学系创立次年,建立这座研究所时,就是五百藏教授推荐他来当所长。以千田川所长来说,他当然不可能拒绝。因为居于管理魔学系附设设施的立场以后,当然就算是城翠大学魔学系的人了,如此一来只要照手续办,也可以使用魔学系的实验室。再加上实验也要在研究所做,是最棒的环境。因此他向母校园立大学辞职,来这个魔学系附设研究所就任所长一职。」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
「不过这有点隐情,实际上似乎是因为所长这个位置原本并不是由教授一方作主。在决定研究所长的人选时,系管会本来是决定给对抗五百藏教授势力的另一派系教授兼任所长。所以五百藏教授就觉得与其这样,不如给外人当更好,硬是坚持千田川所长才是适任人选,把他安插进去。」
看来重点是校内派系斗争。不过说到底,哪里都少不了这种事就是了。
「有种这就是大学的感觉耶……」凛凛子这样说,确实如此。不过不管私底下有什么隐情,对千田川所长来说,五百藏教授毫无疑问是他的恩人。
「然后就是这个五百藏教授了。」警部说道:「以目前的状况来说,在动机上最可疑的人就是他吧——他和神室一因为创立魔学系时的事有很深的宿怨。根据我听来的情报,教授之所以被请来参加这个实验,也是神室一想要对他炫耀自己在被放逐过去的地方出人头地,所以教授可能会反过来想以某种形式对神室一还以颜色,因此杀害了法术师赛门,或是指使所长下手。」
「因为赛门先生死掉,会成为神室先生的责任——这样的思维吗?」
「对,实际上教授也这样说过吧……可是结果却并非如此。赛门虽然死了,但是神室一的立场完全没有恶化。而神室一的工作是把赛门的遗体带回奥兹,如果让他做到了,对教授而言并非有趣的事。所以教授才要横加干预,做出偏我们警方的发言。」
但是——因为是在须津警部面前所以我没有直说出来——谁也不能保证警方一定能够获得遗体管理权。相反地,考虑到奥兹的国际影响力,也许教授其实是认为——正因为他是个有着深切魔学造诣,又对奥兹知之甚详的人——警方屈服、交出遗体只是时间的问题。
「所以教授也杀了神室一,或是指使所长下手。」
「唔……」虽然有转得颇硬的部份,不过基本上可以说得通。
「啊,对了。」凛凛子提议:「因为有点不好懂,所以把到目前为止的所有情报用表格的形式整理起来如何?」
「……嗯,也许可以成为参考吧。好。」警部拿出原子笔与手册,在上头刷刷写着。凛凛子跟我把头凑过去看。
●关于两件案子中三名嫌疑犯的不在场证明与动机
不在场证明① 不在场证明② 动机① 动机②
朱诺·L·史密斯克莱恩—— × × × ○
千田川公平——————— × ○ △ △
五百藏十———————— × ○ ○ ○
※第一件案子与第二件案子的不在场证明分别标记成「不在场证明①」与「不在场证明②」,动机方面也一样。
※不在场证明、动机为「有」时记成○,「没有」时记成×,有条件的「有」记成△。
「……哎,大致上就这样了吧。」警部把原子笔放到桌上。
「这样一看……」凛凛子说:「两边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果然只有朱诺小姐了耶……可是朱诺小姐又没有要对赛门先生下手的动机。」
是的。可是说起在两个案子中都有动机的所长与教授,他们在第二件案子中都有可以成立的不在场证明,这样一来就没有凶手了。
这——会不会是因为推理的前提就错了呢?
我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这会不会是因为把两件案子当成同一个凶手做的,才产生了矛盾?」
「也就是说,第一件案子与第二件案子不是同一个凶手做的?」
「是的。如果把第一件案子与第二件案子分开来看,整体流程就会变得单纯多了。在第一件案子上有动机和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教授,或是被教授指使的所长是凶手;在第二件案子上有动机没不在场证明的朱诺小姐是凶手,或者……」
「或者?」
「或者第一件案子的凶手就是神室先生。」
「啊!」凛凛子一拍手:「对喔,也有这种可能性耶。」
「嗯,不过这也许毕竟是我想太多了。因为神室先生随时都待在赛门先生身边,所以他并没有特地挑选这种状况下手,让自己也成为嫌疑犯之一的理由,他应该可以再观察一阵子找更好的,下手机会……」
——但是果真是那样吗?我反问自己。
一直待在法术师身边,是否就真能找到杀害法术师的机会呢?法术师身边常有大批护卫跟着。要突破他们杀害法术师,应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吧。相反地,就算会让自己为嫌犯之一,但是只要能够确实地置法术师于死地,而且还能再找到可以布置成自杀场面的魔术手法,这不就是所谓的「大好良机」了吗?
至于动机,他也说过叫人在意的话。他说因为世上想要得到法术师遗体的人反而还更多,负责解决掉那种人也是我们的工作。
但如果奥兹实际上也跟那种人是同类呢?不,即使奥兹并非如此,不过神室本身是的话呢?
——法术师是他杀害的事,也许有可能。
还有。
如果在第一件案子发生后,朱诺就已经察觉到那些——
没错,而且这样一想,像赛门之死看起来完全是自杀,但是神室出事时本应没上镇的主控锁却锁上,叫人一看就知道是他杀,这两件案子在本质上的矛盾就可以解释了。
「原来如此……不过要把第一件案子与第二件案子分开来看,那第一件案子中的赛门之死,还是当成自杀会比较好解释吧?」
警部似乎仍然对那个方向难以割舍的样子。
「嗯……」不过我歪着头。如果这样想,确实不只是被怀疑者的动机、不在场证明的矛盾会消失,就连第一件案子中的密室之谜都烟消云散了。以状况证据而言,这样想也是最妥当的。我也明白这点,但是——
「可是须津警部,这样就会不知道赛门先生自杀的动机喽?」凛凛子提出反驳。
「呃,不,所以说还是因为实验失败的打击……」
「警部,老师也说过,八成不是那个理由。」我说道:「再怎么说,赛门也是一位出色的魔学者兼法术师,一直以来多少应该有过实验失败的经验。再加上在那个实验中演术的术谱也不是赛门先生制作的。所以实验失败会沮丧还有道理,不过会到要自杀的地步就难以想像了。」
「唔,嗯——既然大家都这样说,那应该是这样没错吧……」不过警部看起来还是不能心服的样子。因为警部对魔学并不熟悉,所以警部也许很难理解这部分的微妙心理。
「可是……如此一来,剩下的问题终于到密室的魔术手法了耶。」凛凛子看着我说:「只要能够解开它,就能破案了吧。」
「结果还是这个啊。」
对,一切都在于那个密室是「如何做的」。即使可以从不在场证明推理出「是谁做的」,从动机验证推理出「为何做的」,但是解不开这个就没有意义。
不过——
我有种预感。
相对的,只要能够克服那个密室是如何做的,案件多半自然就会迎刀而解了。
但是在我们之间横亘着沉重的沉默。
有种完全走投无路的感觉。
到底是有哪里不对呢?为什么无法前进了?是有漏掉什么线索吗?是没有收集到解谜所需的所有拼图片吗?但是现场已经没有遗漏的情报,除此以外的事应该也全都调查过了。可是为何会这样?有哪里不对?是我的脑袋太差了吗?不,虽然说这很有可能,但是……
还是说——
这件事的真相早已经水落石出了……?
凶手果然是老师吗……?
怎么可能!
就在我的思绪要进入死胡同的时候。
我腰际的口袋突然猛震起来,吓得我从沙发上跳起来。凛凛子讶异地抬头看我,警部「呜哇」一声身子后仰。
震动的真面目是调成震动模式的手机。我看了看显示,是从公用电话打来的。
「喂?」我在诧异之余离席接听电话。
『——喔,周,是我。』
「老师!」我大叫。
凛凛子与警部反弹般地转向我这边,我则差点拿不稳手机。
「老、老师,您现在在哪里啊?」
『还用问吗?当然是警察这里罗,警视厅啦。是没看到我被带走的场面喔?』老师在电话另一头理直气壮地这样说。在说完这几句话后的一瞬间,多半还马上抽了口烟吧。『我现在是在走廊上打公用电话。』
「喔。」
『警察这边好像也因为证据不足,没办法再把我留在这里。哎,我想我会在警视厅中再参观参观,等玩腻了差不多就该回去了。对了,现在路况怎么样,有没有塞车?』
「咦?请、请等一下,您在说什么?」我慌张地问。老师似乎以为我和凛凛子已经在前往警视厅接她的路上了:「我和凛凛子都还在研究所耶。现在案子都还没有破,怎么可能去接……」
『什么?』电话另一头的声音突然变得不悦了起来:『案子还没破?这是怎样?跟我开玩笑啊?虽然周同学的笑话一向都很难笑啦,不过这个是前所未有的难笑。』
我的脑袋发晕,只有一个人的次元完全不同。
『……喂喂,振作点啦。』老师几乎是用叹气的口气说道:
『为什么搞不懂?有哪里搞不懂?答案应该一下子就出来了吧?都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了啊?这样也算是我的学生吗?话说那个怎么样了?独门功夫的那个。只要用上那个,什么案子都能解决的吧。』
「不,那个,这是误解。」我连忙说道,我又不能够随心所欲地使用那个。虽然上次还算顺利,可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完全不灵光:「……老师,这次就别卖关子了,请说出凶手是谁吧。」
『哼,凭什么要我说。』
「…………」这就代表老师果然知道真凶是谁吧。
老师随即重重叹了一口气。
『真受不了。好吧,先说说目前推理到什么地方了吧。』
「……完全没有进展,查了又查却连线索也找不到,总之瓶颈在于两件案子中的密室之谜。不,第一件案子中的密室还能想出是用了某些魔术手法,但是第二件案子中的密室完全无法解释——老实说,除了老师以外,已经想不出还有谁可能是凶手……」
我明知道这话会叫人张口结舌,可是还是用丧气的声音说了出来。不过——
『什么啊,这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电话另一头的老师不当一回事地说出这种话。
「啊?」
『能弄清楚这个,就等于已经破案了吧。』
我刹那问呆掉,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日不转睛地盯着手机的听筒。这个人在说什么啊?
「老、老师,请等一下,我不懂……您在说什么啊?我是在说除了老师以外,已经想不出还有谁可能是凶手喔?」
『喂喂!』老师没有回答我以丧气的声音发出的问题,从鼻中哼了一声:『某人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搞错?」
『哈,所以说表面世故心底认真的人就是这样才……听好了,所谓的破案啊,就算还留有模糊不清的部分、或不了解的事情也无所谓,重点是可以把它结案就好。反正不管准备了怎么样的破案方式,也一定会有人有意见,而能够让那种人闭上嘴巴的方法已经很明显了吧?想想四月的那件事。』
「咦?」四月的那件事?「请、请等一下,难道这个案子也是属于那类的吗?」
『……哼,我能说的就到此为止了。就这样了,快破案来接我啦。』
「老、老师!所以说请等一下……」在老师挂掉电话前——在被封入法术师的密室前——我的话在一瞬间冲口而出:「我、我懂了,我已经懂了,所以至少请在最后给些提示!」
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老师像是思索了一下的动静,然后老师只留下一句话:
『——凶手是擅长诡术的诈骗专家。』
电话「噗滋」一声挂断了。
我就这样维持着把手机贴在耳边的姿势呆站着。
「阿周,刚才那是老师?」凛凛子问道。
「呃……」我收起手机,慢慢地走回沙发那边同时答道:「嗯。」
「她说了什么?」
「这个……她说凶手是擅长诡术的诈骗专家。」
「咦?」她歪着脖子:「这是什么意思?」
「……天知道。」我也想问这个问题:「还叫我们快点破案去接她。」
「啊哈哈,就算她这样说也没用吧。」凛凛子无力地苦笑。说得一点都没错。
凶手是诈骗专家?那种事我当然知道。这个案子的凶手绝对是非同小可的诈骗专家,而且还是足以与号称「全人类遗产」的老师匹敌的——
「…………咦?」
……怎么?我刚刚在想什么?我要想的是什么?
足以与老师匹敌的?什么?
不,等等,冷静点,冷静下来想。在四月那件事进入最后阶段时,老师教过对案情与事态全都心灰意冷的我「不要停止思考,不要放弃思考」。而现在,应当再次那样做的时刻到来了——我有这样的直觉。
我听到凛凛子像是觉得奇怪而对我说话的声音,多半是因为看到我完全神游天外的样子吓到了吧。但是我连「嗯嗯啊啊」随口应一声都做不到,因为我已经完全没有拨出一分注意力应付外界的余力了。
我往自己的内侧——思想之海深深潜去。被封闭在黑暗中的深海,充斥着惊人密度情报的世界,法术师的密室。老师说的话在那里回响着,就像潜水艇的声纳一样带领我前进。
——凶手是诈骗专家……
——凶手是诈骗专家……
——凶手是诈骗专家……
我直往深层突入,思考速度逐渐增加。
第一件案子的凶手是谁?第二件案子的凶手是谁?第一件案子的密室是怎样做出来的?第二件案子的密室是怎样做出来的?在第一件案子中赛门为何会死?在第二件案子中神室为何会死?是谁做的?为何做的?如何做的?把谜颠倒过来看以后,它就不再是谜,而只是个事实。一个事实再把下一个谜变成事实,所有的谜都颠倒过来,像连锁反应一样堆砌成事实。然后、然后——
我终于抵达真相所在。
同时脑袋像是被重击般的惊愕打倒在地,我在意识深处哑口无言。
这就是「真实」与「事实」之间的落差?
是吗?原来是这么回事吗?所以老师才——
——周……阿周!
我遭受强烈的晃动,突然在我意识的深海中卷起强烈的涡流。我被卷入其中,感到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上拖,「波喇」一声跃出水面。
回神之后,眼前有着凛凛子的脸,她一脸担心的表情。
「……阿周,没事吧?」
「咦,呃?」没事吗?我没事。真相依然还握在我手中:「啊……嗯,算是没、没什么事。」
在这样说完后的一瞬间,我感到晕眩。当我心想「啊,不妙」的时候,我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歪倒,往凛凛子的方向倒去。
「哇!阿、阿周!」因为她连忙抱住我,使得我不至于摔倒在地上。「真、真的没事?」
「……我没事的,凛凛子,别担心。」她的发丝在我鼻尖擦过。有种甜美的味道。我靠在她身上,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不过如果可以,帮我拿杯咖啡来,我会很开心的。」我看着转过脸来的她。
「啊,好。」她红着脸点头:「我、我知道了,等我一下喔!」
凛凛子在看着我坐回沙发上以后,才走出交谊厅。
「……天乃原同学?真的不要紧吗?」我不寻常的模样让警部也抬起身子担心地问道。
「……嗯,我没事。」我把手遮在眼睛上说道:「只是有点用脑过度忘了呼吸而已——哎,不过不摒住呼吸,是没办法潜入海中的嘛。」
「啥?」
「啊,没有,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啦。」
在交换着这类无意义的会话同时,我缓缓直起身子,视线射向须津警部放在桌上的手册。在打开的页面上,写着方才做好的表格,注明嫌疑犯有没有动机及不在场证明的一览表。
(光靠这样行吗?不……)
不行,太薄弱了。正当我在内心暗暗摇头的时候——
「阿周,久等了!」凛凛子回来了。才在想她怎么会这么快,就看到她拿着上面放满了虹吸式咖啡壶、杯子、装水的茶壶等等诸般器具的托盘。「因为我想说这样可以早点喝到,就把煮咖啡的器具全借来了。」
「——」
她手中的东西让我移不开视线。
虹吸式咖啡壶。
就是这个。
「怎么了吗?阿周?」凛凛子把托盘放到桌上,同时看着又开始发愣的我说道。
「……没有啦,怎么说好呢?这样说吧——」我看着她的脸回答:「只是又重新认识到凛凛子果然是个很棒的女孩子而已。」
「咦?咦?」她的脸再次染得嫣红。
「警部。」
「什、什么事?」
「总之先喝杯咖啡,然后请你把本案所有的嫌疑犯……这样吧,全叫到地下实验场地。」
「咦?为、为什么?」
「呃,其实什么地方都可以,不过反正都这样了,那还是去案发现场会比较有气氛吧。」
「不,我不是指那个,为什么要把嫌疑犯全叫去?难道……」
「阿周!」
在警部与凛凛子期待的眼神下,我耸耸肩说道:
「在『暴风雨山庄』中叫所有人集合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破解篇要开始了。」
虽然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实在有够装腔作势,但是谁叫我今天必须代演名侦探的角色呢。这种程度的夸张演出应该还在容许范围之内吧。
我喝下凛凛子煮给我的热咖啡。嗯,果然少了这个就提不起劲来。
在花上一些时间慢慢喝完咖啡以后,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这时候我稍微困惑了一下,困惑于要从哪边开始好呢?
不过……嗯,决定了,果然还是就照这样进行下去吧。我吐了口气当做下定决心的表示。
好。
那么就来结束这个暴风雨山庄吧。
【第二天】(3) Case of solution
暴风雨山庄结束之夜
1.
昂扬的兴奋之情、满溢的紧张感——如果要说推理小说的最高潮是什么,毋庸置疑地,除了「破解篇」以外别无其他。
原本复杂零碎、随意散落、意义不明的诸多线索,随着谜底逐渐揭开,它们也一一变得像是带有各自意义的拼图片,整然有序地拼凑在一起,使得一幅名叫隐匿的真相画浮现出来。接二连三被解开的魔术手法、令人目不暇给的惊愕与冲击没头没脑地袭来,紧接着在所有真相都大白于天日之下时,之前所有的惊愕与冲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升华成一种甚至足以令人感到神清气爽的至高无上读后感。
案件越是难解——
谜底越是深不可测——
在故事结束——破案时的兴奋之情就越是昂扬。
想再体验一次那种读后感、想要被足以让全身扭曲的兴奋与紧张感支配。不,不只一次,那种让知性上的好奇与欲望得到满足的极乐快感,来再多次都可以。再来、再来、再来——就这样让曾经一度尝过推理小说甜头的人迷迷糊糊地受着牵引,就像已经麻药上瘾的人一样,变得无法逃离推理世界。
当然这样说毕竟是夸张了,不过追根究底,我认为推理这个小说分类之所以会在世界上普及至此,最终就是因为这个理由。「破解篇」的趣味正是推理的一大爆点。
正因为如此。
这次要负责破解篇的我,多少也有感到些不容许失败这类的责任。所以我才困惑——不,已经决定好了。
然后这时候是晚上八点。
在魔学系附设研究所的地下实验场地管理室内,做为本案相关人员滞留在所内的六名人士全都到齐了。千田川所长、五百藏教授、朱诺、须津警部、凛凛子、还有我本人——天乃原周。
室内的所有人都维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微妙距离,不过他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轻轻深呼吸,顶着凛凛子在我身后小声说出的「加油」,往前踏出一步,然后开口:
「不好意思,特地请大家来这里来一趟。这次把大家都找来不是为了别的,我想大家多少也都察觉到了吧……是的,没错,因为我已经知道这个案子的凶手是谁,所以才请大家都过来,准备在大家面前揭穿凶手的身分。」
「那……」警部一副性急的模样:「凶手是谁?」
「哎,你先不要那么急啦,警部。因为我基本上也是要照顺序,按部就班把事情整理出来。,」我再次仿佛故意般的往所有人身上看了一圈:「不过,看来其他几位应该也都没有兴致听我慢慢道来——好,我就先直接了当地指出在我们之中的凶手是谁吧。」
「那凶手到底是谁呢?」教授双手环抱在胸前说道:「快说出来!」
「好。在本案中杀害法术师赛门先生,再加上杀害奥兹特务神室先生的凶手就是——」
我抬起脸伸出手指,趁着自己的决心还没有动摇时扬手一指。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我所指的那个人身上。
就一个人。
就只有被我指住的她正对着我的视线,直直回望着我。
「就是你,朱诺·L·史密斯克莱恩小姐。」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
无言地伫立着。
在那对回望着我的双眸中,既没有困惑、也没有惊愕与动摇。只是像正沉着地观察着事态发展,让人感受到在她身上的一种冷静意志。和她的哥哥一样,那对眼珠湛蓝澄澈到有些恐怖。
「朱诺小姐就是凶手……?」凛凛子愣愣地低语:「为、为什么……?」
「这是以逻辑思考出来的结果喔,凛凛子。」我说道,这是在模仿老师。「其实刚才在交谊厅进行推理时,我们就已经掌握住真相了,而且还多次把它宣之于口。可是因为受到所谓的『常识』束缚,就自以为那不可能,在潜意识中把它从选项中拿掉——警部。」
「怎、怎样?」
「可以把手册借我一用吗?」
「手册?啊、啊啊,那是无所谓啦。」
「谢谢你。」我从警部那里拿来手册,打开先前所做的一览表展示给大家看:「因为有点小,大家可能会看不清楚……不过这是把两件案子中有嫌疑的人是否有动机与不在场证明简单整理在一起的一览表。而写在这张一览表上的结果,已经显示出凶手是谁厂。」
不在场证明① 不在场证明② 动机① 动机②
朱诺·L·史密斯克莱恩—— × × × ○
千田川公平——————— × ○ △ △
五百藏十———————— × ○ ○ ○
在所有人视线都集中在我打开的手册页面上时——
「呃,等一下……难道……」原本紧盯着一览表不放的凛凛子突然看着我的脸说道:「难道是因为只有朱诺小姐在两件案子中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就代表她是凶手?」
「正是如此,所长与教授在第二件案子中都有不在场证明。不在场证明就是用来证明那个人在案发时间不在现场的东西,有不在场证明就代表不可能作案。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这样的东西,对吧?在有嫌疑的三个人之中,只有一个人没有不在场证明;既然如此,那个人当然就是凶手,这就是以逻辑思考出来的结果。」
我这番太过于清楚明了的一般论点,使得她已经不只是讶异,而是整个人都呆掉的样子。
「虽、虽然是这样没错。」她边思考边找话来说,还往朱诺那里瞟了一眼:「但是赛门先生是朱诺小姐的哥哥耶?为什么她要,呃……杀死自己的哥哥呢?」
「没错,所以我直到不久前为止也是那样想。只有朱诺小姐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她必然就是凶手;但是她没有要杀害赛门先生的动机,所以她应该不是凶手。但是那是错误的喔,凛凛子。那种受到常识束缚的想法,不能说是有逻辑的思考方式。所谓有逻辑的思考方式,是指排除一切先入观点与感情论点的彻底现实主义,没错……」
我加上一句:「这里可是暴风雨山庄。」
没有人——插嘴。
「比方说——」我在拉出一个充分的空档之后才又继续下去:「假设在市内某处发生了杀人案,地点是在公司内的办公室或学校的教室都可以,总之是在那种没什么封闭性的某个地方有人被杀害了——警部,我问你,在这样的情况下,什么样的人会第一个遭受到怀疑?」
「咦?」虽然因为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而不知所措了一下,不过警部还是理所当然地回答:「这要看状况就是了……不过果然还是与被杀害的被害人感情不好的人、对被害人有仇恨的人,诸如此类吧。」
「也就是有杀害被害人动机的人罗?」
「就是这样,嗯。」
「谢谢你。是的,在一般的状况中,那是里所当然的。人为什么会去杀另外一个人?虽然讨论这个好像是把话题绕到哲学课题上了——不过杀人者之所以会犯下杀人行为,就是因为具有相对应的动机。像是打从心里讨厌某人啦、可以靠某人之死得到大笔财产啦、取得保险金啦、铲除工作上的对头以增加自己往上爬的机会之类的。甚至还有因为某人长得比自己好看、擦肩而过时撞了一下就怒发如狂之类的——怨恨、嫉妒、贪财、争强好胜,从社会规模到个人规模,总之杀人行为是为了当事人主观观点下的某种理由而行使,所以持有那个理由的人会首先遭受到怀疑。这是理所当然,不,可以说是必然吧。如果这是个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恣意杀人的世界,我们将会变得再也无法相信我们所居住的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这样说虽然有点颠倒因果,不过为了守护我们这个世界的秩序,杀人这种行为绝对需要动机。」
我接着说下去:
「但是在我们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种非同寻常的状况不适用于这个法则。那就是我们现在所置身的这个状况——暴风雨山庄。」
这时候响起某个人用力吞下口水的声音,我间不容发地接了下去:
「我重复一遍,暴风雨山庄是指不特定的团体处于与外界断绝联络的状况之下。在这时候首先该怀疑的不是动机,而是在这种状况下谁有可能下手。只要能够把可能下手的范围缩小到一个人身上,即使在动机方面会产生再大的矛盾,以逻辑思考的结果来说,除了那个人以外就不会有其他人是凶手了。也就是说,当被害人是在暴风雨山庄的状况下遭受杀害,我们这个世界的必然性就会脆弱不堪地崩解掉了。」
这就是暴风雨山庄。
我们居住的世界中的必然在此并不通用,货真价实的另一个世界。
只要是逻辑思考的结果,即使是没有理由的杀人,也可以得到承认的地方。
我的视线射向朱诺,众人的视线也再次集结到她身上。
朱诺还是一语不发,对我的揭穿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那种冷情漠然的举止,甚至使得本应处于揭发立场的我方心生惧意。
「可、可是天乃原同学。」警部说道:「只有一个人在两件案子中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把她列为头号嫌疑犯,这确实是可以理解。但是至少在第一件案子中还有另外两个人——包含神室一在内是三个人——没有不在场证明。如果以两件案子是不同凶手作案的观点来看,那第一件案子的凶手有可能是另外三个人,而且这样想,在动机方面的矛盾也消失了。这是我们之前讨论时就说过的吧?」
「是的,我确实是那样说过,但那是错误的。也就是说,那代表我直到之前为止都被『常识』束缚住了。」我这样回答:「当然我也并不是毫无根据就指控她是凶手,我有确实的证据指出这两个案子全都是由她下手的。」
「那、那是什么?」
「很简单,因为能够在这个地下实验场地完成密室的人只有她了。」
「什、什么?」
我点点头。
「就是这样没错,那么接下来我想解说的是密室方面的问题。为了让人比较容易理解,我先再一次整理一下状况——首先是赛门先生遇害的第一件案子。赛门先生在这个地下实验场地的实验室中,以上吊自杀的模样遭受杀害。通往实验场地的门被主控锁锁上,用来开关那个主控锁的主控钥匙在赛门先生遗体的衣服内找到。接下来是神室先生遇害的第二件案子。神室先生和赛门先生一样,在这个地下实验场地的实验室中,以上吊自杀的模样遭受杀害。然后通往实验场地的门也还是被主控锁锁上,但是这次用来开锁的主控钥匙并不在室内。钥匙被警方收押,位于警视厅——好了,这是很明显的矛盾。如果是用主控钥匙上锁,然后再用某种方法把它送入室内,那还可以说得通——当然若是解不开那个『某种方法』也是一样……不过即使如此,那终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第一件案子还可以当成使用那种方法实行,但是第二作案子就很明显是不可能的了。要把位于警视厅的钥匙拿来这座研究所,在杀害神室先生之后把门锁上,再把它放回原本在警视厅的位置,就不可能是待在这座研究所中的人可能办到的了……啊,不,只有一个人例外,如果是警部,也许可以办得到。」
「……喂喂,天乃原同学。」
「开个玩笑啦。」我耸耸肩:「好,我说到哪里了?啊啊,对了、对了,总之第一件案子也还算了,第二件案子的犯行本身就是绝对不可能的状况。但是因为在这座研究所中正好有着能够颠覆那个不可能的人物存在,所以用消去法做出了那个人物可能就是凶手的结论。就像大家都知道的那样,那个人就是佐杏老师。」
我适度地顿了一顿才又接下去:
「但是这个消去法真的是正确的推理吗?我是这样想的。也就是说,普通人不可能锁上主控锁,所以凶手除了身为法术师的老师以外,不可能是别人——这样的逻辑推演会不会太随便了一点?不,消去法本身并不随便,因为消去法是种极度具有逻辑性的思考过程。我想质疑的并不是它,而是因为门打不开,就认定主控锁是锁上的这种逻辑会不会太随便了。」
「咦?不,可是那个也……」
「阿周。」
警部和凛凛子想对我说些什么,不过我伸出手打断他们。我知道,这个可能性已经一度被我自己否定过了。不过——我对剩下的三人开口:
「请各位思考看看,假设老师不在这座研究所内的状况。在第二件案子案发时,主控钥匙在警视厅。既然如此,实验场地门上的主控锁就不会是锁上的,这样的想法才符合逻辑吧?」
转瞬之间。
「但、但是!」开口的人是所长:「实际上实验场地的门不就是打不开吗?」
「正是如此,所以这是一个主控锁没锁上,门却打不开的状况。既然如此,是否能够这样想呢?门之所以会打不开,原因是出在主控锁以外的理由上头。」
我没有等所长回答,已经快步走近墙边的控制面板再次开口:
「要打开主控锁,只要把主控钥匙插进这个控制面板上的钥匙孔向左转就好,这时候还会发出『哔——』的开锁电子音。我想这是因为它设计成每当插入钥匙向左转的时候,就会从控制面板送出开锁讯号,然后由收到讯号的门解除锁定的关系。」我竖起食指:「在这里有个重要的关键,用一般的喇叭锁打比方好了,它的钥匙孔在已经转到开锁那边的时候,就无法再往左边——也就是开锁的方向继续转下去。但是这个控制面板上钥匙孔在向左转过以后拔出钥匙,钥匙孔会自动恢复成原本的直立状态——就是预设位置,再加上它整个系统是完整地独立在这里的,所以也不会在外面的管理电脑等装置上留下开锁纪录。也就是说,当打不开门的时候,会分不出来是因为主控锁上锁才打不开,还是因为其他理由才会打不开。凶手就是利用这点,制造出像是因为主控锁锁上才打不开门的表面印象。对吧?朱诺小姐。」
我头一次直接向她发问。
她承受了我的视线好一会,随即静静地闭上眼睛。
「不过——」我像是为了测试自己构筑出来的推论是否够牢靠,而提出反面意见。空气中有种暗潮汹涌的感觉。「实际上在这两件案子之中,难道真的不会是佐杏老师用法术打开主控锁,然后得以进入管理室的吗?」
「是,但我们毕竟还是无法确认,是否真的是使用那个方法打开主控锁进去。即使从状况证据来看未必不寸能,但是仍然不能够就此断定,不……」我说道:「还是别再用模棱两可的说法好了。那个时候主控锁并没有上锁,门是因为其他理由才打不开。而你在老师进行开锁工作的同时,把那个理由排除掉,因此我们才能够进入管理室。」
「那个哩由是什么?」她这样说。
被逼入绝境的人是我呢?还是她呢?
「这个可以做出各式各样的设想,单纯点的想法是门前挡着某种重物吧。」
「……什么?」
「就是重物。因为它被贴放在门边,所以门才打不开。」场面一瞬间鸦雀无声。
「可是……」她微皱着眉:「在我们进入室内时,完全看不到有那样的东西存在。」
「那是当然,要是眼前有那种东西存在,魔术手法一下子就会被拆穿了。所以是从密室外面隐藏起来的吧?配合老师进行开锁时采取行动。」
「等、等一下。」警部似乎再也忍不下去了:「可是这点之前我们不是也讨论过,不太可能办到……」
「——教授。」我无视警部继续说我的话。
「做、做什么?」
「在这个房间中的物品中,你认为把什么东西放在门前叮以让门打不开?」
「唔,说到这个嘛……」教授的眼睛往周围转来转去。
「比方说并排在这里的八张椅子。」我伸手一指:「把它们叠起来放在门前,可以使门打不开吗?」
「……打得开吧,那样太轻了。」
「说得也是,可是在这间管理室里面也找不到比它们还重的东西了。那接下来说说在那边的实验室,因为在实验室中有不少颇有份量的实验装置嘛。不过真的有可能在老师进行开锁行动的短短时间中,利用遥控方式把装置从门前移回那边的实验室里面吗?你认为呢,所长?」
「是。那个,我个人认为是不可能……」
我用力点点头:「是的,我也这样认为。」
「喂喂,天乃原同学!」警部张开双手说道:「清醒点吧,这方面的讨论应该早就已经有结果了吧?」
「所以说先别慌嘛,警部。」我从容不迫地说道,胜负从现在才开始:「……在管理室和实验室内都没有类似那样的东西存在。既然如此,就拿位于其他地方的东西来用就好,我已经察觉到这点了喔。」
「咦?」警部发出像是出奇不意挨了一记的声音:「其他地方?」
「是,也就是说事情是这样的。凶手把位于某个其他地方的重物移动到这间密室内,然后再把它移动到密室外面,就是这样。」
「——」
笼罩在室内的沉默之中开始混入猜疑,这样荒诞无稽的事真的有可能付诸实现吗?
我贯彻从容的态度到底不使它垮掉,继续我的论调:
「那么要怎么实行这个动作呢?这个地下实验场地的密室与外界之间,有着能够实现这个动作的管道吗——其实除了地下实验场地那扇关键性的门之外,还有一个与外界相通的管道。但是因为那时候我们还是被『常识』束缚住了,所以不知道那就是答案。」
答案就是那个。我的手一指,所有人的视线都往那边集中过去。
在那里的是开在墙上的一个小洞——通气孔。
「开在墙壁上的通气孔,就是这间密室与外界唯一相通的管道——不过这样说也挺怪的就是了。因为当存在着管道时,这里就已经没道理是密室了。」
「可、可是,等一下,阿周。」凛凛子小心翼翼地开口,她的表情也变得忧心仲忡:「在那么小的洞穴中到底能够移动些什么呢?而且通气孔上的滤网并没有被拆除过的痕迹,那样就连想要利用它来移动主控钥匙都不可能了。」
「那就用不拆除滤网的方式来移动啊,这就是逻辑思考的结果。」
我故意吊人胃口的发言方式,终于使得警部叫了起来:
「……天乃原同学,可以不要再玩了吗?请说说凶手到底是利用那个通气孔移动过什么了?」
「还不懂吗?那给个提示好了,这个通气孔通到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警部叹着气反刍了一下:「就是我们去过的那个大澡堂旁边的狭小空间吧?有用来引温泉进来的水管、给浴池放水的送水转盘、用来开启三温暖炉的开关……?咦?啊——啊啊啊……!」
因为警部突然大叫出声,大家都抖了一下还以为是发生什么事。
但是接着——
「……对、对喔!」轮到凛凛子贸然出声,所以大家的注意力又集中到她那边去。「我、我明白了!我知道了唷,阿周!」
「真的?」
「嗯!」她双手合十举至胸前说道:「是水对吧?」
「正确答案。」我点点头,感谢他们的推理想像力。因为与其由我自己把答案说出来,不如由其他人配合我的解说找到解答,这样会使我的推理更容易被大家接受。
「也就是说——」我往所有人身上看过一圈,同时做出关键已到的宣言:「在两件案子案发时,这个地下实验场地的实验室中,积满了大量经由通气孔流入的水,门是被因为那些水造成的水压而无法开启。」
哑口无言。
大家都在无言中等待我的解释。
我沉默了一下,算算大家已经完全融入因高潮而释放出来的情感中之后,才继续说下去:「……理所当然的,既然是水,要通过那个金属滤网就完全不成问题。以肉眼计算,这间管理室是底部半径三点五公尺,高三公尺的圆柱型,所以它的体积大概是一百一十五立方公尺。相对的,一立方公尺的水质量是一千公斤,所以当这间房间中充满水的时候,水的质量差不多就有了一百一十公吨的惊人份量。以阻力来说,没有比它更合适的东西了吧?虽然严格说来,那些水的所有重量并不会全都直接在门上起作用形成阻力——不过以长宽各为两公尺的门来计算,它的面积就是四平方公尺,以重力加速度、水的密度粗略计算,每一立方公尺的水,在每一平方公尺的面积上施有两公吨重的力,因此整扇门所受的力就是四倍。这……也就是是说,保守的估计起来大概也有两吨重左右的重量挡在门前,这样的重量毕竟不是靠人力就能打开的吧。没错,根据老师说过的故事,那个被形容成『连二十个男人都推不动的地步』的『巨石』,大概也是两吨重左右呢。」
我在流利地说出这些之余,脑中一角也在感叹着,没想到高中时选修的物理,会在这种地方派上用场之类的事。
「不、不过,就算可以把水弄进来,要把水弄出去时该怎么办?」
「啊,对喔,确实有个问题耶,阿周。是用帮浦什么的吸走吗?」
警部与凛凛子发出问题。
「所长,在这座研究所中有可以用来做那种事的小型帮浦吗?」
「没、没有,完全没有那样的东西……」
「我想也是。」哎,不过就算有,也会因为滤网的阻凝而无法使用就是了。
「那到底是怎么做的?」
「嗯,这就是本案中最需要用脑的部分了。是说,各位知道虹吸式咖啡壶吗?」
我唐突的问题,使得众人像是在揣测我的真意般的皱起眉头。我又重复了一次:
「虹吸式咖啡壶,凛凛子你知道的吧?」
「咦?啊,嗯,就是用来煮咖啡的那个吧?当然知道……」
我点点头:「虽然是多此一举,不过我还是简单说明一下虹吸式咖啡壶的构造好了。首先它是把水注入普通的圆形下壶,用酒精灯加热煮沸;接着将用滤布盛着咖啡豆的漏斗型上壶插进下壶装好。呈密封状态的下壶没多久后,就会充满蒸气产生压力。在那股压力的催逼下,下壶中的热水会经由插在它里面的管子往上升,移动到上壶中。热水在那里与咖啡豆混合在一起,因此转变成漆黑的液体。然后把酒精灯熄掉以后,下壶开始冷却,压力也会下降,漆黑的液体再次经由管子落回下壶。这时候滤布会隔开咖啡渣,在下壶里的就是煮好的美味咖啡了——整个过程就是这样。我常常会想,想出这个构造的人真不知道是脑袋好还是品味好……让原本位于下方的水往上升,这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魔术手法吧?在这次的案子中就用到了与虹吸式咖啡壶相同的魔术手法。也就是说这个地下实验场地是上壶,然后那个通气孔可以当成上壶的管子。那么可以当成下壶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呢?」
「啊!」凛凛子又大声叫了起来:「该不会是三温暖室?」
「正是。」好助手,我在心中这样回答,她果然是个简直棒到无以复加的女孩子。「就跟刚才警部所指出的一样,这个通气孔的另一头是通到安装着送水转盘、三温暖炉开关的小空间,大澡章的三温暖室就只隔着一道墙在它旁边,而三温暖室的体积和这间管理室大小差不多。在三温暖室上方,有个朝向小空间设置的换气口。这个管理室和地面上的三温暖室——虽然上下位置颠倒过来了——只要用一根管子连起来,就成为一个『巨大的虹吸式咖啡壶』了。」
我继续说下去:
「做法是这样的。首先,为了避免漏水,先用防水胶带把三温暖室门上的缝隙仔细封住,胶带则是从小空间的那堆修补用具中拿出来。接着拿出同样是原本位于小空间中的水管,先把水管的一头接到清洗处的水龙头上面,另一头则从换气口垂入三温暖室中。换气口与水管之间的空隙也一样是用防水胶带封住。然后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注水,使三温暖室内灌满水直到天花板为止。在做好这个步骤之后再回到小空间,将三温暖炉——啊,离题一下,因为三温暖炉基本上有防水保护,所以应该不会被水泡坏——点火后,抽掉接在水龙头上的水管,换成接到从小空间地面上突起的通气孔管道,缠上胶带,再次把空隙堵好。如此一来三温暖室与管理室就靠一根管子连接起来了。没多久以后,三温暖室内的水滚了——转变成热水。三温暖室内充斥着高温的蒸气,很快就抵达临界点,热水寻找宣泄的管道,冲进垂下的水管之中。热水在蒸气压力的推挤下经由水管穿越换气口、离开三温暖室跨越围墙、进入通气孔的管子中,就那样直接流进管理室。然后当原本充斥在三温暖室内的热水全都移动到管理室时,这个地下实验场地的密室就完成了。想想再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注满管理室内的热水会怎么样?」
「怎么样……会随着时间经过冷掉变回冷水——」警部恍然大悟:「对、对喔!我知道了!热水冷下来以后三温暖室内的压力就会下降——只要关掉三温暖炉的开关就可以了。如此一来,管理室内的热水也会自动被吸回地上对吧!」
「没错,虽然不能肯定热水是不是能够完全回到三温暖室……不过毕竟是热水嘛,就算多少会剩下一点,也会很快蒸发掉,所以光用看的应该联想不出来个中玄机吧。还有虽然我刚才说得很夸张,好像得要把室内全部灌满水才行,不过假设人推门的力量有一百五十公斤,因为门有一定的幅度……这个嘛,大概只要有到膝盖高度的水量,应该就足以让门打不开了。」
「到膝盖?只要这样的水量就可以?」
「是,事实上这有实例,在住家淹水淹到膝盖高度时,门就会因为水压而打不开导致无法避难……因为水量不用那么多,所需的吸力小一点也可以搞定,所以这个魔术手法的成功率也会大增,且能防止管理室内的温度因为热水的关系异常上升。还有,施展这个魔术手法所需的时间也可以大幅缩短——只是呢……」我竖起食指:「要使用这个魔术手法,还存在着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
「就是使用时机罗。」
「使用时机?」
「对。」我点点头:「比方说把水抽离管理室的时机。只要稍微早了一点,就会因为主控锁原本并没有锁上,所以光用一般的钥匙卡片便可开门,如此一来根本就成不了密室。相反地,在把水抽离的时间较晚的状况下,即使试着用主控钥匙开锁,也会打不开门,马上就会被发现不对劲。所以要使用这个魔术手法,首先得要在室内已注水的状态下让人试着用卡片开门,在确认过门打不开以后,才把水抽出去。」
「……唔,好复杂。」凛凛子低语。
我先等待着大家把魔术手法的流程在脑中做出一番整理以后,才凝视着朱诺,像是在问她我的推理是否正确。
「朱诺小姐,在这个问题上,老实说你真的是用了很巧妙的手法把它克服过去了。然后就跟我先前也触及过的一样,正因为你是唯一能够办到那点的人物,所以这就足以成为你是凶手的证据。」
「……什么意思?」她催促我说下去。
「好,那么先从第一件案于说起。那时候第一个说找不到赛门先生,并且在寻找他的人物不是别人,就是你了吧?你先跟神室先生说赛门先生不见了,设计他与你一起找遍研究所内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做出赛门先生只会在地下实验场地的结论,然后诱导别人跟你一起前往那里。」
朱诺默不作声。我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当然在这个阶段时,管理室内已经注满热水化为密室了。拿卡片也打不开门,大家全都确信门被主控锁锁上了。虽然说在观察一阵子过后做出这个结论的是我们,不过事情会这样发展是理所当然,如果没有这么发展,你也打算由白己提出会让事情如此发展的意见对吧?接着只要去把三温暖炉关掉,使热水冷却,没多久以后管理室的水就会回到三温暖室。如此一来只要在大家开始寻找赛门先生之前,去大澡堂打开三温暖室的门,让水全流到大澡堂就结束了。之后提议老师用法术制造主控钥匙的人虽然是凛凛子,不过我想这边你也做好了如果没有人提议,就要自己开门的准备。」
「————」
「接着是第二件案子。因为这边的时机非常紧,我想要用到很缜密的思维。那时候朱诺小姐……你也和我们一样在寻找神室先生吧。就这样展现到处都找不到神室先生的状况,还是又把我们引到地下实验场地去,当然这个时候管理室也已经化为密室了。在使用卡片打不开的门前,我们依循第一件案子的经验认定主控锁是锁上的。既然关键所在的主控钥匙不在研究所,那很明显就只能再次试着用法术制造钥匙了。可是就算在确认过管理室的门打不开之后马上前往小空间,关掉三温暖炉减少水量,要使热水冷却下来还是需要时间。如果让人在热水抽出管理室以前就试着用主控钥匙开锁,就会被人发现门是因为主控镇以外的理由才打不开。所以凶手在热水冷却、从管理室回到三温暖室的这段时间中——为了争取管理室解除密室状态的时间,需要多拖一些时间。」
「————」
「使用法术制造主控钥匙,需要用来当原料的金属。不过要弄到原料,得要先跟奥兹特务交涉。如此一来,既然赛门先生已死,神室先生人又在实验场地内,若想要找个可以帮忙解释事情经过的人,那么任何人都会第一个想到朱诺小姐是最快、最确实的人选。你明白这点、利用这点。你在那个时候因为赛门先生遇害的打击而身体欠安,连走路都走不太动。所以虽然急需取得原料,但还是要花上比平时更长的时间。那个时候,能够用这个方法争取到足以用来解除密室化时间的人就只有你了,可是——那是演技对吧?因为你根本没道理会受到打击……不,就算多少可能有些动摇,但也很难相信会受到足以令身体产生不适的精神面打击,因为赛门先生根本就是你下手杀的。」
「——!」
我的最后一句话令朱诺的表情首次产生波动。
大家全都屏气凝神。
从她眼中滚落大大的泪珠。
人在哭泣时的脸,原本并不算是什么好看的东西。
但是她不一样。从她那对像是怯生生猫儿般的眼睛中,宛如珍珠般沿着脸颊凿入地面的泪珠,就像是已拍好的一幕电影那样美丽。
「你的眼泪……」我迟疑了一下才问她:「可以当成你承认我指控的证明吗?」
她没有回答。但是她的沉默所述说的答案,远胜于任何雄辩。
——暴风雨山庄结束了。
「可、可是,天乃原同学……」难掩动摇之色的警部提出他的问题:「神室一的事先不论,可是她杀害亲哥哥赛门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这个,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正确答案,只是有想到一个可能性而已。」
「什么可能性?」
「我想……」我说道:「恐怕她在杀害赛门先生时的神智并不正常。」
「啥?」
警部瞠目结舌,也难怪他了。我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因为警部当时不在场,所以也许不知道……各位,请回想一下老师在昨晚说过的事。就是一三七五年,在义大利波隆那魔学研究所,进行过和我们这次实验相同的『用于复活死者』的『再生』实验,并且实验失败,发生团体猝死。根据那个例子——当时在实验室中被爆炸连累的人当场死亡;在同一所研究所中的人则似乎受到失控法术的干扰,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突然出现精神错乱的人,因疯狂而开始屠杀同僚。」
「咦?难道……」
「是的,这次的案件也跟那次一样——恐怕朱诺小姐是在实验后遭到失控法术的干扰,陷入错乱状态。然后转而疯狂,杀死了自己的哥哥。她并没有要杀害兄长的动机,所以正确说来,赛门先生之死也许应该说是实验失败造成的意外——也就是说我们在经历了数百年的岁月之后,又犯下了同样的过错。」
我的解释击倒了每一个人,大家都默不作声。
「不过就像我已经说过的一样,这只是我不负责任的想像,所以说不定还存在着更合理的动机,但是追究那个就不是我的工作了。因为在暴风雨山庄中,事后解开动机之类为剧情收尾的,是警方的工作嘛。所以接下来就交给你罗,警部。」
我这样一催促他,警部就「啊、啊啊」地,一副总算想起了自己职责的模样点点头,转头对她说道:
「……朱诺·L·史密斯克莱恩小姐,麻烦你跟我一起到局里走一趟。」
3.
以结论而言,朱诺并没有被逮捕。
在那之后,走上楼梯的警部接到他上司亲自打给他的电话,叫他马上停止调查本案。要求给个解释的警部被无视,电话单方面地挂断。
我立时领悟到奥兹已经做好手脚了。
还有事情多半会这样发展的事——只是没想到会进行得这么快——其实我也已经料到了。
再怎么说,死的是法术师嘛。
虽然我不知道奥兹是基于什么打算要隐瞒这件事,不过以日本政府而言,也许是把被追究责任时可以得到的好处,以及没有尽到保护法术师责任的事,被海外诸国知道后会产生的坏处,放到天秤上做过一番比较才决定的;又或许是有其他更深的考量。然而那不是我能够知道的事,我也无意追根究底。
既然已经被吩咐停止调查,警方就失去了介入案件的权限,虽然警部一副不服气的模样,但还是与调查员们一起从研究所撤离了。
「怎么样?要下要一起上车?可以一路送回家门口喔。」
「不用了,因为我们是开凛凛子的车来的,而且要是不去接老师回来,我们就惨了。」
「须津警部再见。」凛凛子说:「啊,不过如果可以,下次请让我搭乘巡逻车。」
「好啊。」警部苦笑:「那有机会再见了。」
我和凛凛子在送走警部之后,就回到各自的房间整理行李,然后再来到玄关大厅,正好遇上所长在为准备回去的五百藏教授送行。
「真是差劲的两天。」
「非常抱歉。」所长低头。
「哼……嗯?」教授发现到我们,他指着我:「喂,同学。」
「……有什么事吗?」我战战兢兢地反问。
「这次的事办得挺驾轻就熟的,是不是有在看侦探小说?」
「啊?」侦探小说。「嗯啊,小时候是有,不过最近完全没在看了。」
「是吗?那就好。」教授点点头说道:「我只是想给个忠告,如果有在看,别把时间浪费在那种无聊的东西上头,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我会铭记在心。」
我这样说过之后,教授就挺着他肥滋滋的肚子摇摇摆摆地穿过大门,从我们的眼前离去了。
「感觉好差劲喔,他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兴趣说三道四的啊。」在旁边的凛凛子嘟着嘴,应该是印南被贬低的事让她火大了吧。
「是啊。」
「三嘉村同学、天乃原同学。」送走教授的所长也向我们点头致意:「这次真是辛苦两位了。我有个不情之请,如果方便,请代我向佐杏老师问好。」
「好的,我会转告她的。」我说道。
「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才对。」凛凛子鞠了一躬。
「欢迎再来。」
「……好,有机会的话。」
我们再次道谢之后就穿过大门,坐上停在停车场的凛凛子车子。因为我们已经事先谈好回去时由凛凛子开车,所以我坐在驾驶座旁边的位子上,老实说我已经精疲力尽了。
「很累是不是?那就睡吧,阿周,到了我会说一声的。」
「……嗯。」我点点头,不过同时也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睡意。
我的视线投向驾驶座上的凛凛子,在更前方——发现一个人影伫立在研究所的停车门廊。
——是朱诺。
因为门开着,她又背对着门内投射出来的灯光,所以整个人化为一团影子,也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确实是在看着我。
「阿周?怎么了?」在驾驶坐上的凛凛子转向我这边.
「……没有。」我摇头:「没什么,回去吧。」
「嗯。」
就这样,我们远离了魔学系附设研究所。
在跑下和缓的坡道驶出山麓以后,周围终于开始多出民宅的灯火,接着自动贩卖机、便利商店的白光也一一现身。车子直朝着市内所在的东边开去,当我们终于来到市中心时,研究所内那件足以令历史动摇的惨案,仿佛已经是发生在很久以前发生的往事了。
……我们果然误闯入另一个世界了,一个名叫暴风雨山庄的异世界。我一面看着城市中的流光,一面朦朦胧胧地这样想着。
因为是星期天晚上,返回都市的路果然拥挤不堪,当我们抵达警视厅门口时,已经快要晚上十一点了。
「太晚了!」仁立在警视厅大门口的老师一开口就是这句:「晚得太离谱了!是在搞什么鬼才拖到这么晚啊!」
明明就是照她的话去解决案件,然后又马个停蹄地赶来接她,结果却劈头就是一顿叫嚣,是人都受不了。
「好了,快回去了啦。」老师和去程时一样钻进后座。因为凛凛子的March是双门车,所以在这种时候前座的座位必须向前挪才行。我一下子被她嫌碍事赶下车,一下子又被她念不要磨蹭快滚上车,真是够了。
「好——出发吧三嘉村。不要耍龟,时速一百二十公里!」
「不、不可能的啦!」
不过,先前的我果然是太紧绷了吧。老师动手动脚大吵大闹的举动反而让我原本绷得紧紧的部分一下子放松下来,虽然白天已经睡过了,但睡意却忽然蜂拥而上。
不过也好啦,今天早点睡,也是为了明天说不定会被老师叫出去,事先做好……准备……
——我还记得我好像隐隐约约地听到凛凛子和老师在说些什么,同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这样想着的事。我在这一天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
【第三天】(1)Case of L
L
1.
次日,星期一,我在早上六点时醒来。
我是在什么时候回到位于西国分寺的自家公寓、是怎样换上睡衣、铺好被子关灯的——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因为觉得如果想太多可能会让人惭愧得抬不起头来,所以我就没有深思下去了。多半全都是我自己在无意识之间做好的,就当做是这样吧。
我感到头的左边有种怪怪的感觉,伸手一摸,我的一束头发被编成麻花辫了。
(凛凛子……)
被恶作剧了。而且我还睡得像死猪一样,真失败。
我以复杂的心情解开辫子,同时想着——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地方被动过手脚呢?
或许是因为昨天睡得早的关系,今天起得也早,时间很充裕,所以我比平时更加从容地吃早餐、喝咖啡、冲澡、换衣服,打点好一切,然后搭乘JR与地下铁前往大学,当然是为了去上课。今天是星期一,上午有宗教学,下午有日本文学与基础资讯的课。
但是我这一天怎么样也没办法把心思全放在课程上。
理由很清楚,直到昨天为止的事依然在我心中留着疙瘩。
在上完最后一节课整理好东西以后,我前往建立于校园南方的魔学系大楼。要去的目的地,是有我们的法术师坐镇的四楼研究室。
我站在上面有着「西洋魔学史研究室·佐杏冴奈」字样的牌子旁边站定,敲敲眼前的门。
没有回应。门也是锁上的,看来老师不在。
我直接从包包中拿出手机,今天还没有一通末接来电或简讯。
难道我料错了——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手机猝不及防地响起铃声(不过手机的铃声一向都来得猝不及防就是了)。是简讯,寄件人是凛凛子。
『早,有来大学吗?』那是充满了图文字、表情文字的文章。
『有啊。』我这样回覆。没有用到图文字、表情文字。
『我现在和大家一起在贝克,阿周有空要不要也过来?因为大家都想听听昨天的事。』
要怎么办呢?我迷惑了一会。
『好,我现在就过去。』我回覆。因为我猜老师可能会在那里,她是贝克咖啡厅的常客。
『太好啦!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罗!』
因此我就前去J R宫古站前的贝克咖啡厅了。
「啊,阿周,这边这边。」
在我推着吱嘎作响的门走进去时,凛凛子就在店内侧包厢的位子上对我挥手。冰鱼、印南、理惠、千里也都到齐了。我一面向那边走去,一面看向老师惯用的吸烟席,她不在。往店内看了一圈,也找不到法术师的身影。
「阿周,昨晚睡得好吗?」
「嗯,还好,托你的福。」
「嘻嘻,阿周的睡脸好可爱呢。」凛凛子开玩笑似的笑着。
「…………」算了,我还是别深究了。
「嗳,总之坐下吧,小周子。」理惠把自己旁边的位子拍得啪啪作响:「过来把这两天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好好地交代清楚好吗?」
我照她的意思坐下,先向过来招呼客人的手鞠坂点了美式咖啡,然后开始说明这两天中在暴风雨山庄里发生的事。说是这样说,其实主要在说的人是凛凛子,我只是不时眺望着在吧台后面咕嘟咕嘟冒泡的虹吸式咖啡壶,呆愣愣地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而已……嗯,不行,在我心中还是有种怎么也无法释怀的感觉,我果然还是对那个案子的结尾非常在意。
既然如此,就由我自己打电话过去吧。
当我这样决定,并且这时候才想到我并不知道老师的电话号码时,我的手机又猝不及防地响起铃声。这次是电话,没有显示来电号码。
「嗯?有电话?」
我对发问的千里点点头,接起电话:「喂?」
『——周吗?是我。』是老师。『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我吗?我在贝克。」
『我现在要去机场,跟我一起去。五分钟后我车子会绕去那边。』老师连回答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这样下完短短的指示。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虽然我根本没有那种意图,不过我还是试着问看看。然后在一瞬间的空白过后——
『可能会有吗?』那是足以杀死一只猫的低沉威吓声。
「……不。」我小小声的回答:「我想没有。」
『哼——我要到了,给我到外面来。』
电话被挂断。
不妙,从电话里的声音听来,老师相当生气。我干嘛自寻死路啊!
「……是谁打来的?发生什么事了?」
「喂,睑色都发青了喔。」
看到一只手举着手机发呆的我,印南微歪着头,冰鱼冷静地指出我现在的状态。
「……呃,抱歉,我突然有点急事。」我关上手机,喝光手鞠坂煮的难喝咖啡站起身来,把咖啡钱放在桌上:「就是这样,所以各位明天见。」
「咦?等、等一下,阿周?」凛凛子叫住我。
我对她说了声「抱歉」就走出贝克。然后等了不到一分钟,就有一辆黑色的宾士车开进不宽的巷弄中,横停在我面前,后车门打开。在几乎令人错以为是沙发的长长后座上,老师正跷着二郎腿坐在那里。
「上车。」老师横眼看着我,同时准许我上车。
「……失礼了。」我以进入虎穴的心情穿门而入。
宾士的后座是对面式的。由于在构造上与前座完全分隔开来,所以自然而然就形成我与老师在密室中面对面相望的形式。不过以位置关系来说并不是正对面,而是在一个四角形对角线上的状况。我还没有和现在的老师正面相对的胆子。
车子开动了。
「……呃。」因为老师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模样,所以我拿出我难得的果敢点燃导火线:「早安,老师。」
「无聊,就没有其他有趣的事可以说了吗?」我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师一瞪眼劈成两半,而且还被追加攻击:「——哼,不过跟昨天那个乱七八糟的破解篇比起来,刚才那个听起来像样多了,所以还不算无可救药吧……事情我全都听须津说了。哎呀呀,真是叫人笑都笑不出来呢。」
老师点起一根烟,她在情绪高昂时会有吸烟量增加的倾向。那么她现在为什么会情绪高昂呢?光是这样想就好恐怖。
「如果要讲这种话,那追根究底,只要老师肯告诉我真相就全都没事了吧。那样一来我就可以多出一些思考的时间,想出更像样的解释了。」我脑中在一瞬间掠过这样的念头,不过我没有说出口……倒不如说是不能说出口。要是说了,我就别想全身而退,所以我还是贯彻卑屈低头的态度说了声「对不起」。
「幸好这次只有须津这个糊涂虫一个人来调查这个案子,不然肯定很惨。要是来的是暮具或久远,这个案子绝对不会结案的吧。」
没想到连须津警部也会一并被臭骂进来,不过——
「……啊,不,那个,我想是没问题的。」我战战兢兢地提出反对意见。
「啥?」
「那个,因为我已经预料到奥兹应该会搓掉这个案子,所以就算暮具警部或久远警部有来参与调查这个案子,而且对我破解的案情有异议,结果应该还是不能怎样吧。」
我这样一说以后——
「那种事我当然也知道啊,这个笨蛋!」老师爆发。呜啊,我打草惊蛇,不,是火上加油了吗?「我在说的是,应该有更好的处理方法吧!」
「呃……果然是『是谁做的』上没弄好吗?」
「『是谁做的』没弄好?」我在老师的太阳穴上发现青筋。
「啊,不。」我马上缩起身子订正我的话:「是『是谁做的』也没弄好吧。」
「哼。」老师把烟灰弹往座位旁的烟灰红:「虽然整体而言可以说得通,可是推理本身的矛盾实在太多了。因为妹妹在两件案子中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她就是凶手?好好看看这张表吧!」
老师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一本眼熟的手册啪啪翻着,那确实是须津警部的手册。至于在借用过来的时候有没有征求过物主的同意,那也不用多问了。
「在第一件案子中,教授五百藏和所长千田川都没有不在场证明吧?还有神室也算一个。」
「哎,因为第一件案子发生在半夜嘛,大家都睡了。」
「那另外三个人在第一件案子中就没有嫌疑了吗?」
「这个……我昨天在现场时也说过了,只有她能够使用那个魔术手法。」
「哼,那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妹妹真的曾经使用过那个密室魔术手法?」老师说道:「以各嫌疑犯在两件案子中发现遗体时的行动来思考,也许在两件案子中都可以实行那个密室魔术手法的,确实只有妹妹而已。但是可以证明妹妹真的曾经实行过那个密室魔术手法的证据在哪里?」
「对。」我说道:「没有证据。」
「不要回答得那么堂而皇之,笨蛋!」老师在烟灰缸拈熄香烟破口大骂:「连那种地方都没有解释清楚算什么破解篇啊!」老师以焦躁的模样又点起下一根烟,像是想让自己冷静些似的吸了一口又吐出来:「……啊啊啊别把我惹毛了,真是受不了!好,接下来是『为何做的』……在暴风雨山庄动机不重要?哼,不过这也就算了。因为在暴风雨山庄中确实是不用对动机面做解释,只要能够筛选出唯一一个可能作案的人选就可以结局了——可是偏偏又在最后的最后画蛇添足是怎样?说什么妹妹是因为受到法术实验失败的影响,陷入精神错乱的状态是吧?精神错乱的人能够实行那么有组织又拐弯抹角的魔术手法吗?」
「这个嘛,因为我没什么错乱的经验……」
「笨蛋!」老师又爆发了:「既然没有把握就不要乱说话!」
「不,可是,因为我觉得还是要有什么诸如此类的理由才容易让大家认同。所以那个,才想用这样的方式强化推理的论点。」
「强化个屁。要我说的话,这根本是在给自己的推理挖洞。」
被这样一口断定,我也没话可以回答了。但是老师的谴责之手——不,谴责之口依然没有停止下来。
「对了对了,说到挖洞。」老师一面喷出一口烟,一面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开口说话,超恐怖的。「在这次的推理中可以算是杰作中杰作的,就是那个『如何做的』的虹吸式咖啡壶魔术手法了吧。用水管把三温暖室和管理室连接起来,灌水进去把它煮沸,利用蒸气压移动、利用水压做出密室是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脑筋真是不错啊。这样做的话,在实行时确实是需要计算水的沸腾与移动的时间嘛,所以以状况而言,可以争取到那些时间的人就只有妹妹了。既然如此,凶手自然就只有妹妹了。嗯——真是神机妙算,不愧是名侦探天乃原周……才怪,神机妙算个屁啦!」
老师亢奋起来,我忍不住身子向后一仰。老师烟头火光人旺,车窗震得喀啦喀啦作响。
「笨蛋!有这种一身是洞的粗糙推理存在吗!在三温暖室把水煮滚,利用蒸气压把水移动到管理室,之后让蒸气压下降使水回来是吧?办得到才怪,低能!是啦,要让热水从三温暖室进入管理室这个还算了。但是要怎么让热水从管理室回到三温暖室啊?管理室的通气孔可是位于墙壁的高处,而热水当然是积在管理室下方,所以就算三温暖室的蒸气压降低发生吸引力好了,会从管理室回到三温暖室的也只有空气而已吧?要是积水只到膝盖程度就更不用说了。」
「……哎,也是啦,照一般观点来看是这样没错。」
「那为什会做出这么莫名其妙的推理啊!」
「可是,那个,因为我想不出其他更合适的理由了啊。我是在电话中从老师那里得到提示以后才察觉到真相的,之后马上看到凛凛子拿来的虹吸式咖啡壶,就冒出『就是这个』的主意,因为当时没什么时间了嘛。」都是老师叫我们快点去接她的关系。「不过在这种事情上,结果就代表了一切对吧?反正结局破解篇进行得顺利,以结果而言就是个不成问题、可喜可贺的大结局了,不是吗?」
「会顺利是当然的。」老师从鼻中哼了一声:「我在说的不是结果,是过程。」
「…………」
我按住被老师吼得嗡嗡作响的耳朵没有出声。
其实也是啦。
现在回想一下,其实应该会有更像样的推理可以说吧,也许我没有反驳的余地了。
但是在那个阶段,我想不出其他可以揭穿她就是凶手的推理了。不,要说那种东西是推理也太狂妄了吧。因为那并不是推理,只是捏造、信口雌黄的东西。
——信口雌黄。
就是这么回事了。
那么那个破解篇到底算什么呢?
警察会在奥兹的压力下不得插手案件,即使置之不理案件也会自己结束——实际上我也已经所有要素强加上去的感觉。但是如果采用第一件案子的凶手是神室,第二件案子的凶手是朱诺的推理,那么至少要不顾一切硬上的要素,就只剩下「如何做的」了。
要攻略的要素有三个和有一个。
连小孩子都知道那一边比较简单吧,但是——
「怎么说呢,我是觉得这样——太过于绝望无奈了吧。」我耸耸肩。
「绝望?」
「是……说实在的,我直到下定决心前,也一直都在犹豫该怎么做才好。不过嘛,最后还是把我无谓的感伤摆在前头了——事实上神室先生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杀害过任何一个人,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所以就算这是件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的事,可是要让这样的他蒙受杀人凶手的一行名就……怎么说呢,嗯嗯,哎,那个……就是这样的理由。」
「…………」
我从老师的视线中感到不舒服的感觉。理由很明白,因为我自己也有自觉,我刚刚的那番话完全是伪善者的理论。
因为如果这件事是由除了我以外的人负责破解篇——比方说是老师——然后那个人要主张第一件案子的凶手是神室,我八成不会去阻止。
我绝对不是博爱精神旺盛的人,或许反而该算是不足的那种人。
所以不管是谁使用什么样的谎言贬低他,我多半都能够接受。
只是……当那样的角色被指派到自己身上时,我就踌躇不前了。要我自己主动诬陷无辜的他,我会有抗拒感。
只是这样而已。
老师默然无语,一个劲儿地抽烟抽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了一句话:
「……受不了,所以说表面世故心底认真的人就是这样。」
我再一次默默地耸耸肩……哎,在顺着感伤行动时,我在这次的事情中就已经完全失去当一个诈骗专家的资格了吧。
车子从饭田桥开上首都高速公路,在市内往东边开去。位于那个方向的机场只有一个,就是供国际班机起飞降落的日本天空门户,新东京国际机场。
「老师,基本上我们还是对一下答案好吗?」我看着一旁向后流逝而去的街景说道。
「啥啊?」
「赛门先生并不是他杀——他是自杀的吧。」
「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老师平铺直述地说。
是的,这才是第一件案子的真相。
赛门是从管理室内给主控锁上锁,在实验室内上吊。所以主控钥匙才会在他的衣服里找到,就只是这样而已。
原本理应极为单纯的第一件案子——但是赛门自杀的动机是个谜。因此当没有自杀动机的神室,死在那个无法解释密室中的第二件案子发生后,我们就认为赛门不是自杀而是他杀了。
「这才是那个人的目的吧。靠着制造出很明显是他杀而非自杀的类似密室,使得原本理应是自杀的赛门,也变成被密室杀人案连累而死亡。」
为了让大家以为她的哥哥是被某人杀害的。
这才是她杀害神室的真正动机。
——老师在第二件案子发生时,就已经看穿案件真相与她的意图。然后也自觉到依状况看来,自己是最可能的嫌疑犯。所以她才用不正经的口气说自己就是杀害赛门与神室的凶手,反而让大家暗中有了真凶是其他人的念头。用这样的方式强调两件案子的真凶其实都另有其人,整理出一种使大家的意识容易往那个方向想去的局面。也就是说,老师的这番表演是在协助她,然后老师的职责就到此结束了。接着只要有个除了老师以外的人,适度地胡诌出一番推理,揭发她就是凶手,使这个案子结案就好。一切都在不言中的事先协调下完成了。
「如果没有老师那个『凶手是诈骗专家』的提示,我多半不会在那时候察觉到真相。」
老师从鼻中哼了一声:「所有人思考的方向都错误了嘛。在除了自杀以外没有其他可能的情况下有人死了,那当然就是自杀。因为没有动机就想到他杀是自找麻烦,那不是没有动机,单纯只是想的一方想不到而已。」
使那个思考方向错乱的人也不是别人,就是老师——不过老师是对的。首先应该去思考的,是赛门为何要自杀的动机。这个案子的谜,可以说全都要归结到这上头也不过分。
但是想到这里,我却有些怪异的感觉。因为以暴风雨山庄的故事来说,要由自杀的动机——也就是「为什么要那样做?」这种「为何做的」要素担任解谜关键的位置,也许是有些讽刺的结尾吧。
车子在首都高速公路上疾驰,通过几个交流道以后,转眼之间就离开市内,进入千叶县的东关东汽车专用道。因为前方的车辆流畅的向旁让出路来,所以速度完全没有减慢。超高级车的威力真恐怖。
「这次的案子会怎么处理掉呢?」我试着问看看。
「谁知道?」老师对这方面的事似乎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哎,至少不会蠢得把杀死法术师的凶手,其实是妹妹这种事的详细经过老老实实地公诸于世吧。要是那样做,奥兹的国际信用就会一落千丈,使得反对它独占法术师的舆论加速发展。所以奥兹应该会对这件事情的相关人员施加某种压力,让他们闭嘴吧。」
「压力?」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凛凛子的事。「比方说是什么样的……会是有危险的事吗?」
「危险的事?」老师睁圆了眼睛,然后咯咯笑着喷出一口烟:「喂喂,难不成这是想到只有死人不能置喙那方面去啦?」是只有死人不会说话才对。「与这件事情有关的人总共有多少个啊?我们两个、三嘉村、所长千田川、教授五百藏、还有以须津为首的许多警察——要把这些人全部杀光吗?那才会演变成瞒不过世间的大案子吧。」
「啊,对喔,是这样没错。」
「就是啊。我说的压力,是指奥兹会在捐大笔金钱给警方或魔学系时,一并附上『不要说多余的事』的讯息,或者诸如此类的事。而且话说回来了,赛门来到日本这件事本来就没有对外公开,也没有任何证据。就算有人嚷嚷着法术师被妹妹杀害,大概也只会被世人当成八卦而已,不会有人认真的啦。」
「那赛门先生过世的事实……」
「不会被当成真相。『六位法术师之五』依旧健在,今后也会继续在奥兹孜孜不借地进行魔学研究——对世人而言这才是真相。事实是客观的,但真相是主观的。」
事实是客观的,但真相是主观的。确实如此,世界就是这样构成的。我们所过着的日常生活也是如此,不管有没有程度上的差别,我们都是把客观的事实置换成主观的真相而活。
那也就是所谓的虚伪。
只是那个虚伪的质与量会因为时间及地点而有所不同而已。
大谎言、小谎言、出自于善心的谎言、出自于卑劣意图的谎言——我们说着形形色色的谎言,并且听着、活着。
她的那个谎言比常人更大,是为了心爱的人而说的。就只是这样而已。
「可是老师。」我说道:「为了使人相信那是真相,需要一定程度的说服力吧?也许说出法术师遭受杀害的事确实不会有人当真,不过赛门先生本来是会向学术界发表出色论文、在世界各地公开演术实验的人吧?可是在他已经过世的现在,他之前的那些活动等于就要突然中断了……就算不至于联想到他已经过世,但是难道不会有人怀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六位法术师之五』的研究活动不会中断。」
「咦?为什么?」
「因为有适合的人继续他的工作。」老师马上回答:「说话回来了,除了那家伙以外,也没有其他适合的人了吧。不过因为不能在人前露面,所以公开实验也许会取消……不过赛门那家伙毕竟是『提升奥兹形象的战略旗手』、『负责向世界播放广告的宣传主力』,所以奥兹应该也会拚命操作情报设法掩饰过去吧。」
「……原来如此。」我完全理解了。
哥哥是法术师、也是天才魔学者,不过他的妹妹也——虽然没有哥哥那么积极活动——是个不输给他的出色魔学者,而她一直以来始终片刻不离地陪伴在赛门身边。就算没有通盘了解,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住他的研究吧。确实是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了。
——她今后也要一直说谎下去吗?
车子继续经由成田交流道驶过新机场的汽车专用道——终于抵达目的地新东京国际机场。从交流道离开高速公路,直接进入机场用地,这时候只有我们坐的这辆宾士脱离车流。原本应该是要前往另外准备的立体停车场,但是宾士却直朝着机场大楼开去。然后就这样直接通过正面混杂着进出接送巴士等车辆的环状交叉口,从后门驶入机场大楼地下。再前进一阵子就到了起降场,车子在那里打横停了下来。
在我旁边的车门「喀擦」一声打了开来,在那里待命的是身穿黑衣、戴着太阳眼镜的奥兹特务。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我畏缩了一下。
「喂,下车。」
不过因为被老师这样一催,所以我就连忙下车,接着老师也下来了。
在特务无言的带路下,我们从起降场的入口走到电梯前厅。接着搭上电梯,逐渐往上升去。门开了之后,我们来到一个占地广阔的楼层。
看来这里似乎是相关人士专用的观景楼,完全看不到桌椅之类的东西,只有淡灰黄色的地板与墙壁伸展开来,天花板也很高。在与电梯反方向位置上的墙边装设着玻璃,以向外突起的形式描绘出平滑的拱形曲线。窗外面对的是飞机的跑道,可以把飞机飞向无垠天际的模样一览无遗。
那种全都由玻璃组成的曲线构造,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想起了那个魔学系附设研究所的地下实验场地。
然后——
「…………」
在与那个地下实验场地依稀彷佛的所在,她——朱诺·L·史密斯克莱恩悠然地伫立着。
2.
她往这边转过头来。
纤细修长的体态。
还有几分稚气未脱的嫩白双颊。
一碧如洗的澄澈双眸。
仿佛丝丝飘落消散般的金色长发,用花式发夹固定在脑后。
一切都显得那么空灵,脱离现实。
她站在玻璃墙边,原本似乎是在那里眺望着飞机的起降。
我想起来了。她是在空难中失去父母,之后就一直与哥哥两人相依为命——
她以忧愁的眼光瞥了我和老师一眼之后,就用英语对我们身后的特务说「请回避一下」。特务犹豫了一下,不过在她再一次淡淡地重复过一遍之后,还是敌不过她的坚持搭电梯离开了。
「……抱歉特地劳驾两位跑这一趟。」她以流畅的日语说道:「因为就算不能够道谢——我也还是想要向两位致歉。」
「没有那种必要。反倒是因为公布了那样粗糙的推理,所以我才把人带过来道歉的。」
老师把我推到前面。啊,原来如此,所以才带我过来的啊。可是我之所以会信口雌黄编出那个破解篇,也是老师吩咐下来的,因为编的不好就被叫来道歉,还是难免有种非常不可理喻的感觉——不过总之我还是说了声:「……对不起。」我今天真的老是在道歉。
「不,请抬起头来。」她缓缓摇着头这样说,然后看着老师说道:「——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因为我做出了等于要使你蒙受不白之冤的行为。」
「哈,那是没差啦。反正我也好久没分配到凶手的角色了,久久一次还不坏啦。」老师说得轻松。我虽然没有说出口来,不过以我的立场来说是很希望老师别再来了。因为老师一旦不扮演侦探,这个角色就要轮到我身上了。
「还有——」朱诺又转向我这边:「也给天乃原同学添麻烦了。」
「啊啊。」我含混地点点头说道:「……哎,反正事情已经结束了,而且我也只是照着老师的剧情大纲在行动而已。」
「有哪里照剧情大纲了!」老师迅速说道,不过我当没听到。
「为什么会知道呢?」朱诺凝视着我说道,她的视线中充满了足以令人心中发寒的静谧。
「这是在问……」我被她的气势压得缩起身子,不过还是选择着用词:「赛门先生自杀的动机,是吗?」
朱诺默不作声地微点了点头。
「呃……我是在老师给我『凶手是诈骗专家』这个提示之后才知道的,所以以顺序来说虽然反过来了,不过我是在回想起第一天法术实验之后才确定的。因为魔学是现实而有逻辑的——啊,不,对你这位魔学者说这个是我班门弄斧了——总而言之,法术是只要凑齐所有成功的条件就一定会演术成功,反之只要有一个失败原因就一定会失败。老师说过,在那个实验中尝试的法术术谱是完美的,只要有两名法术师的演术力,输出功率也足够——也就是说本来应该是已经凑齐了所有成功条件的状况,但实验还是失败了。为什么呢——这样一想以后,既然结果已经是摆明着了,那就又回到果然存在着某种失败原因的地方。当事态就这样显得越来越单纯时,我想到一个大胆的假设。然后当我试着拿那个假设来与状况比对,讶异地发现所有的事都可以毫无矛盾地解释清楚。所以我确定这个假设就是事实,并且依据它来进行推理,得以抵达案件的真相所在。至于那个假设就是,呃——」
我先喘了一口气以后才说下去:
「其实赛门先生会不会并不是法术师呢?」
在我旁边的老师默默点着了一根烟。
朱诺没有回答。只是维持着右手放在左肘附近的姿势,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这边。
我继续说下去:
「可是实际上赛门先生却曾经在各国公开进行法术实验,他确实有着身为一位法术师的实际功绩存在。这到底要怎么解释才好呢——很简单,赛门先生虽然不是法术师,但是有着身为一位法术师的实际功绩存在。既然如此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法术师另有其人。而能够做到那种事的人,就只有随时随地都与他一起行动的人物才有可能办得到。所以,也就是说……就是这么回事了。」
我停下话,不知道为什么避讳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是的。
也就是说——
现在在我们眼前的她才是真正的……
——十七年前,在失去父母,兄妹俩也受到濒死重伤的那场空难中,觉醒成法术师的人并不是哥哥赛门,而是身为妹妹的她。是她使用法术治好自己与哥哥的伤,但是赛门却相信是自己救了妹妹,深信觉醒成法术师的人是自己。
然后她漫长无尽的说谎生涯就开始了。
她会那样做的理由八成很单纯,凛凛子就说过了。
『我想一定是因为朱诺小姐太喜欢她哥哥了吧。』
面对已经不良于行的哥哥,不想让他再失去心中的骄傲与希望,不想让他灰心丧气。应该就只是这样而已吧。
就这样,在哥哥必须运用法术时,她就配合他使用法术,尽力造成赛门是法术师的假象。不过冷静下来想想,却又会让人忍不住想要怀疑这种事是否真的有可能。要经常陪伴在他身边,洞悉他微妙的心境变化,照他的意思去做,配合他的行动,为了他奔走……这些事情光用说的是很简单,但是以一般人的意志面言根本不可能做得到。那应该要花费掉光用想像就足以让人晕厥的伟大心力吧。
但是她成功做到了,她运用了远超过凡人界限的超凡者智力与行动力——把自己拥有的一切能力全部动员起来,成功地骗过唯一的哥哥、骗过奥兹、骗过世界。
「凶手是诈骗专家」,老师给的这个提示其实已经不是提示或其他的什么了,它已经一语道破真相。
「……但是在这次的实验中,却发生对你而言致命性的飞来横祸。那就是赛门先生因为担心你的安全,所以不让你进实验室的那件事。」我缓缓地说着:「据我推测,当赛门先生以前在各地公开实验时,你一定都会陪伴在他身边,代替他演术法术吧。但是这次你不但和他分开,而且实验室内又布下为了防止出事时灾害扩大的『结界』。就算你演术法术,但是在那样的状况下也会被『结界』阻挡,无法传入里面,这就是实验失败的理由。」
——演术的输出功率不够。
赛门首先怀疑的也是这个可能性,而这个果然就是正确解答。因为实际上并不是两位法术师在演术,是老师一个人在演术。
一旦察觉到这点,也就会发现到在实验即将失败前,朱诺采取的行动并不自然。
那时候她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演术会失败,通知赛门会有危险。但是因为在管理室发出的声音实际上无法传到实验室中,所以以结果而言是老师在那之后察觉到不对劲中止演术,并且保护赛门使他得以平安——但是在一旁观看演术的人,根本不可能比实际演术的法术师更早察觉到事有蹊跷。她是早就知道没有自己参加的实验不可能会成功。
实验失败了。然后在成功条件明明已经凑齐的状况下却还是以失败告终的矛盾,终于引领赛门导出那个疑念,他当然会想到答案。连我这种程度的人都能够想到的事,实力足以被称为天才的他不可能会想不到。
——自己真的是法术师吗?
——真正的法术师是谁呢?
以他的状况来说,应该不会花上像我一样多的时间吧。搞不好他在实验结束后说要一个人留在实验场地的时候,就已经做出结论了。
那时候他的心中是怎样想的呢?
他说过自己是法术师,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自己之所以会是法术师会不会是一种命运——某种必然。
身为全世界仅存的六位法术师之一。
作为被选上的才华。
骄傲。
那就是赛门·L·史密斯克莱恩的恒等式。
当这样的他领悟到自己其实并不是法术师的时候——当自己二十多年来的存在意义毫不留情地被剥夺殆尽的时候,他究竟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
绝望、悲叹,然后是——自杀。
就这样——
完成了第一件案子与地下实验场地的密室。
「之所以会有实验失败也不会自杀的想法,是因为没有人想得到『六位法术师之五』竟不是法术师的缘故。所以就算把赛门先生之死视作自杀,也解不开他自杀的动机。但是,你已经注意到自己在实验时的失态——做出像是事先就知道实验会失败的行动——所以你一直在害怕这会成为使真相败露的线索,因为那样一来——」
——会使得兄长法术师的名誉荡然无存。
「所以你杀害了神室先生,用法术制造主控钥匙给管理室门上的主控锁上锁,创造出密室。这是为了让人以为赛门先生之死,看起来也像是在密室中遭受杀害的结果。」
只是在这时候选择神室当被害人的理由,果然还是因为憎恨他为了研究上的目的,打算回收赛门遗体之事吧。
就这样完成了第二件案子,与地下实验场地那个无法解释的密室。
在听完我的话以后,朱诺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闭上眼睛再睁开。
在那一瞬间——
她散发出来的存在感骤然一变,就像原奉一直压抑住的东西已经解放出来。
我感到呼吸困难,室内的空气好像已经变质一样。
她徐徐地仰望天空,像是觉得刺眼般的眯起眼睛。有架飞机正在这时候从跑道离陆,宛如要被吸进蓝天般飞翔。她一面仰望着这幕,一面喃喃自语般的说话:
「……法术师即使使用法术也不能任意在空中飞行,但是科学制造的铁鸟却能够装进许多人,那么自由地在空中飞翔。我认为身为一个法术师,八成就只是那种程度的事了吧。」
我想起千里说过价值观的差异,确实是这样没错。比起以魔学者的身分做研究、比起身为法术师的名誉,她宁可选择与哥哥在一起的时间。
朱诺重新转向我们。「我有件事想拜托两位。」她这样说。
「什么事?」老师边抽烟边答道。
「——希望两位绝对不要把所知道的一切说出去。」朱诺的语气带刺,我猛然醒觉她的样子不对劲。我在她身上感觉到一种非同小可的东西,让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她的眼中微微漾着锐利的光芒。
「……哼,这真的是拜托吗?或者该说是威胁?」老师把香烟丢到地上用脚跟踩熄:「如果跟别人说了又怎样?要杀了我们吗?就跟神室一样?」
朱诺眯起眼睛。
「……那也是个有效的方法,我会稍做考虑。即使不能抹消掉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不过只杀两位倒也不是不可能,而且我也是为了这点才会配合你的剧本。」
「——咦?」她的话令我心生疑惑。
是她在配合老师的剧本?这不是反过来了吗?就是因为她要使用杀死神室的方法来遮掩赛门自杀的事实,所以老师才会在领会到她的意图之后,积极地主动协助她——
当我想到这里的一瞬间。
我脑中突然像被闪电劈中般的灵光一闪。
话说回来了。
如果在发现神室遗体的时候,老师没有说「自己就是凶手」之类的话,那么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为了使人相信那就是事情的真相,需要某种程度的说服力。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大家对赛门与神室都是被某人杀害的事深信不疑呢——很简单,只要胡诌出凶手就好。就像老师把事情推到我身上一样,只要在各案件中都算计好让某人当凶手即可。但是要选谁呢?
这也很简单。只要把其中一件案子的死者当凶手,另一个凶手则由自己扮演就好。就算死者是无辜的也没办法再反驳,然后只要自己也什么都不说就没事了。
还有——
最有说服力、也最通俗化的凶手自首法是什么?
……是自杀。
是的。
她原本的打算是这样:留下遗书,说明杀害赛门的凶手是神室,自己是为了报仇才杀死他,然后自杀。
在那封遗书中八成会捏造出动机与完成密室魔术手法的方法——当然会远比我搞出来的解决篇更容易让大家接受,而自杀地点恐怕是剩下来的一号实验室。在那个暴风雨山庄中,再也想不出还有哪里是比它更好的舞台了。
我想像着她在密室中上吊自杀的模样。嘴巴无力地微张,眼中神采全无、一片浑浊,手如同枯木般垂下,双膝接地。见到这番情景时的冲击与动摇……三个人在三个实验室中成为上吊死者的构图——在我们眼中肯定是一幅「完整的暴风雨山庄」构图吧。然后在她写的剧本中,以这种方式破的案,才是人们心目中的「真相」吧。没有人会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但是……
即使是从朱诺的观点看来,这种做法也还是残留着不安因子。在自己死后,有某人察觉到真相、使真相败露的可能性绝不等于零。万一真的发展成那样,在自己死掉以后,就没有方法可以阻止事态扩大了。
在这种时候,老师却突然说「自己是凶手」什么的。老师使朱诺不用自杀,同时用自己的剧本替换掉揭发她是凶手的剧本。
我的想法相反。
老师并不是在配合朱诺的剧本,而是把她的剧本抢了过来。
……我的身体在发抖。两位同为超凡者的人,那时候是在遥远的天上进行思考上的攻防战,然后朱诺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活下来的路。为了监视事后是否会有人察觉到真相,为了在万一有人察觉到的时候采取适当的处置。
我直到这时候才为时已晚地真切感受到她那冷彻无情的思路。
还有她果然也是个法术师的事。
——法术师在心底或多或少都一定会有毁灭性的黑暗存在。
「如果只是要抹消我们两人,倒也不是不可能的,是吧?」老师对朱诺的话深深勾唇一笑。那是老师在这件事里面露出的笑容中,最凶恶的一个笑容。
「……有趣,要来试试看吗?」
两名法术师的视线进出火花。
一触即发。
但是——
「……不。」朱诺像是转移视线般的闭上眼睛摇摇头:「我无此打算,因为哥哥一定也不希望你死吧。」
空气一下子缓和下来。
老师啐了一声,我直到现在才为时已晚地感受到背后流下几道冷汗。话说老师该不会是为了想来场法术师之间的战斗才到机场来的吧?
「那——」老师发问:「今后你要怎么办?」
「……回奥兹,但是绝对不把哥哥的遗体交给他们。」
「你以为奥兹会同意那种事吗?」
「我不认为。」朱诺没有笑:「但是我不会交给他们,绝对。」
「……是吗?算啦,不提那个了。更重要的是,如果你想杀我们,随时都可以到日本来喔。」
「…………」等一下好吗?我「们」?
这时候朱诺第一次在这里像是受到牵引般的微笑起来,说她了解了。
我决定把这件事当成玩笑。
她点头致意,从我们旁边走过,步向电梯那边。但是——
「等等。」
老师叫住她,她回过头来。
「有什么事吗?」
「拿去,临别赠礼。」
老师这样说,把一册我也有印象的档案夹扔过去。朱诺用手接住它,打开来看,然后双眼微微睁大。
「这是……」
「是赛门带来的术谱,本来是要在这次的实验中做的那个。我在猜你会不会并不知道术谱的的内容,我有没有猜错?」
「……是的。」她的眼睛并没有离开术谱:「——原来所谓的『再生』……是这个意义上的啊。」
「对。」老师点头:「事后回想起来,赛门虽然说了在这次的实验中要尝试的是『用来与死者会面的法术』,可完全没说过要尝试的是『用于复活死者』的『再生』。那家伙是故意用含糊其词的说法,以观赏我们慌乱的模样为乐吧,真是个兴趣恶劣的家伙。还说什么娱乐效果,真是够了。」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从这个内容得知这份术谱是由那个人制作的。因为能够观看作为客观事实的他人过去法术,在创世六日之中也只有那个人能够演术了。这是把那个人擅长的法术加以改编后的东西吧。」
「对,也是因为如此才需要用到两个法术师的演术力。如果是那家伙,应该自己一个人演术就够了。不过由其他法术师演术,就不会那么顺利。」
两人用只有她们能理解的言辞交谈着。
「……那个,我听不太懂耶,两位到底是在说什么呢?」
就在我战战兢兢地插入这句话时。
朱诺「啪」一声合起档案夹。
「如果可以……」她看着老师,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和我一起在这里试试这个法术好吗?」
我猛然抬起脸来。看到她的眼睛,我领悟到她是认真的,她是真的准备重现那个法术实验。
对她提出的要求,老师的反应是:
「现在,在这里吗?」
「的。」
「连实验设备的辅助都不要吗?你是明知道它的风险还这样说的罗?」
「是。」
「……哼。」老师浮现出那个邪气的笑容说道:「有趣。好啊——周,离远点!」
老师这样一说,我就连忙与老师拉开距离。移动到与老师和朱诺正好形成一个等腰三角形的位置上。
「就算会失败死掉我也不管喔。」
「这不用你担心,还是说你没有自信让它成功?」
「放屁!」老师颇为愉悦地从鼻中哼了一声。
「由我来主导演术。」
「哈,至少这口气倒是和哥哥一脉相传的嘛。」
「……开始。」
在那一瞬间。
两人的气质为之一变。
一切杂念都从她们脸上消失,一步步转化成无机的物品。连指尖到每一根头发全都一一予以改造,从人类转化成法术师,转变成演奏自我音色的一个乐器——
和缓的旋律流泄而出,充满整个楼层。
在她们之间的空间,也随之如同艳阳下热气蒸腾的地面,开始扭曲晃荡起来。
在两位法术师压倒性的存在感、以及和那时候相同的现象前,混淆了我对时空的感觉——啊啊,这里就是那个地下实验场地,现在是进行那个实验的晚上。就像是这样的感觉。
……朱诺。我看着她,现在的她简直如同正张开原本收起之双翼的天使一样神圣,好像随时都会趾尖离地腾空而去般的出尘脱俗。
扭曲的空间像七彩棱镜般转换着它的色彩,转出一团格外强烈的漩涡,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发出强烈的闪光,闪得我闭上眼睛。在我慢慢张开眼睛以后——眼前展开了另一个世界。
一条狭窄的通道直直向前伸去,旁边有三排座椅并列,这……看来是在飞机的机舱里面。我和老师、朱诺三人像是凭空插入一样站在其中。但……这并不是实体,是幻影,我要去摸座椅的手穿过了它。
座椅上坐着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人,全都一动也不动。不,仔细一看,大家的坐法很奇怪。要说的话,感觉起来很像是被腰际的安全带硬绑在座椅上。上半身前倾,像是要朝通道的方向倒去,简直就像坏掉的人偶。而且这个地方暗得诡异,但是在周围隐隐约约吞吐的火光,就像舔着由人偶头部滴落地上的红色血洼般——咦?
等一下好吗?这是什么?我到底掉进什么样的事情中了?
这时候差不多在我和老师以及朱诺组成的三角形中心的地方,有一个小孩子呻吟着爬了起连撑起自己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斜倾着,手脚无力地悬空垂下。
我蓦然灵光一闪。对喔,这是过去的影像。
做出这个法术术谱的那个人,擅长的就是「过去视」——观看他人过去的法术——这个恐怕就是以影像的形式重现他人过去的法术。原来所谓的「再生」,是以影像方式再生某人过去的意思啊——
也就是说,这就是赛门与朱诺经历过的空难影像。
这正是她的过去……
金发的少年流着泪,手放在濒死的妹妹肩上拚命喊叫,同时摇着她那小小的身子,但是没有反应。他的表情变得绝望,在无可奈何中抱紧妹妹小小的身子。
在那一瞬间——
冒出炫目的光辉。
强烈而温柔的金光包裹住他与她的身体。
两人身上的伤逐渐痊愈——
我被这幅情景压倒……这就是「治愈」,在现代魔学中被视为「不可能的课题」。
少年浮现出欢喜的表情。一把紧紧抱住刚恢复意识,微微睁开眼睛的妹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搞不清楚状况的关系,他一次又一次地检查妹妹那张有些发红的脸,一次又一次重斩紧紧地抱住她。
朱诺凝视着这个光景。
「————」
同时从她眼中滚落泪珠。
那不是为了帮我的推理增添说服力而表演出来的泪水,是真正的眼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法术师的集中中断的关系,靠法术制造出来的影像就在我们眼前逐渐不安定起来,随即化为炫目的光粒四散,不一会儿就烟消云散。我再次被强光闪得闭上眼睛。
然后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们已经回到机场的观景楼了。
「……哥、哥。」从她口中泄出低语声,声音抽咽得哽在喉头,宛如稚龄少女般的语气:「……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死去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她跌坐在地。
「……为什么,要丢下我走掉呢——拜托不要丢下我,请带我一起走。我、我宁愿死在哥哥手中……!宁可哥哥也带我一起走……!」
看着眼前哭得全身颤抖、不能自已的她,我是这样想的。
当赛门领悟到自己并非法术师,而且已经想到谁才是真正法术师的时候,他对她的感情是怎样的呢?
是感谢吗?是会更加疼爱一直以来辛勤努力支撑自己的妹妹吗?
我可以断定,赛门的想法应该是这样的。
他觉得被背叛了。
正因为出自于深刻的爱情,妹妹才会在十七年的漫长岁月中一直隐瞒着真相,可是这个残酷的事实一定彻底击碎了他的心吧。
绝望与悲叹,还有爱与恨两种相反的感情在折磨他,他选择了自杀。当时他应该也曾经想过一并杀死妹妹的选项吧。
……我认为他想过,同时也把这个选项纳入选择认真思考过。要说的话,她可以说是整件事的元凶,他对她应该肯定有过杀意——或是近似杀意的感情。
但是——
赛门没有杀他妹妹。只杀了自己,没有杀妹妹。
为什么呢?
很简单,因为赛门也一样爱着朱诺。
——在刚刚看过过去的影像之后,我就确定这点了,它使我得以确信当时年幼的他拚命想要救妹妹。因为爱着她、因为喜欢她,所以要救她,希望心爱的人活下去。他——赛门·L·史密斯克莱恩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没有杀死妹妹,没有带她一起走。还有,说起他宣称的目的,结果应该也是为了妹妹而做的吧。他之所以会说想要取回与已逝亲人一起度过的日子,其实会不会是为她着想而做呢?这次的实验也是,他为什么会想要再生过去的影像呢?那会不会是为了想要让没有父母回忆的妹妹,看看她与父母一起生活过的时间呢……
「回去了,周。」
老师脚跟一转,背对啜泣不已的朱诺,往电梯走去。
我也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我们走入电梯,在电梯门即将关上前,老师说道:
「那就这样罗。要是你改变主意想杀我们,随时到日本来吧。」
她始终啜泣着没有抬起头来。不过即使如此,老师说的话应该也确实地传到她耳中了。
电梯门合上。
这是我见到朱诺·L·史密斯克莱恩的最后一面。
3.
「不过,老师……」我在回程的车中问道。
「啥?」
「为什么这次,呃,您会做出类似协助她的事呢?」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理由啦。」老师叼着香烟,双手交握在脑后往椅背上一靠,翘起的二郎腿交换位置:「只是我欠赛门一次嘛,所以还他人情而已。」
「人情?」
「西洋棋上头的。」
「……啊啊!」原来如此,是老师在研究所输掉的那场吧。
赛门没有杀朱诺的意思,他不希望她死。所以老师才照他的意思,把原本她会在最后自杀作结的剧本抢过来改写吗……说真的,这个人虽然平时吊儿啷铛的,不过一跟游戏扯上关系就不知道该说是规矩老实还是怎样了。
——然后我在这时候才注意到一件事,在心中暗叫了一声。
那就是我知道在发现赛门的遗体以后,我感觉到的不对劲是打哪来的了。当时我觉得有人的行动好像有些古怪,这件事也一直在我心中留下一个疙瘩,现在我总算搞懂了。
那就是在发现赛门遗体时,老师曾经不快地啐了一声。
如果是一般人,这也许并没有什么古怪的吧;但是老师并不是一般人,她是只以喜欢和讨厌两种感情判别世间万物的绝顶享乐主义者。这样的老师在暴风雨山庄中发现尸体时,不应该会有啐声的反应。原本至少应该也会在「有趣」声中放声大笑的,那么老师为何会啐声?
那是因为赛门没有实现与老师再战的承诺就自杀了。也就是说老师在那时候就已经确定眼前的赛门是自杀,连同这次的一切——赛门不是法术师的事、谁才是真正的法术师——也都了然于心。她知道却保持沉默,只因为欠他人情。
「……」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全身都没了力气,瘫在座椅上。
——结果这次的事,终究也是非同寻常的诈骗专家们故事啊。知道一切真相的只有法术师,那是因为所有的谜题与解答,都被封入法术师塞满混沌的脑袋中了。
我从车窗中仰望天空。
我看到从机场起飞的飞机正逐渐隐没在云海的另一头。虽然不知道那是不是她搭乘的班机,不过我却不由自主地盯着那架飞机的机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它为止。
她今后也要不断说出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吧,要继续欺骗奥兹、欺骗世界下去吧。为了曾经期望自己是法术师的哥哥,隐瞒她本人是法术师的事实。
那和圣诞老人的谎言一样,是出自于爱情的谎言。
但是——
杀死他的也是谎言。
错在她的谎言吗?
我还是……无法对此事做出判断。
即使如此,机影仍然越变越小,随即变得再也看不到——在这个时候,我心中的一角总算能够有种这次的暴风雨山庄故事已经落幕的感觉。
车子载着我们直往日常生活驶去。要真切地感受到非日常,需要有无可取代的日常生活,这也是从父亲那里现学现卖来的。
「好~」老师伸了个大懒腰说道:「去贝克喝杯咖啡好了。反正周也有空吧?那就一起过去吧。」
「嗯,基本上是啦。」所以说为什么我老是被老师一口断定有空啊……不过也好啦,反正我也正想喝杯咖啡。手鞠坂煮的咖啡是很难喝没错,不过即使如此,那多少还是具有让我真切地感受到在这个由虚伪构成的世界中——要好好珍惜这无可取代的日常生活的意义。
「啊,但是老师,说不定凛凛子她们还在那里耶。」
「那又怎么样了?有什么不方便吗?」
「没有。只是老师过去,话题就又会转到案件上头了,这次果然也是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吧?」
「哈!」老师从鼻中哼道:「要是那样,就由周再去表演那个搞笑推理就好啦。如果连那个都不行,就再胡诌一个罗。」
「既然老师这样讲,那我是无所谓,不过这次请由老师自己讲吧。」
我把我对老师在本案中的行动以及其他的不满,一起用有些讽刺的语气表达出来。
「哼哼,这个嘛……」
说着法术师手顶着面颊吐了一口烟,勾唇微微一笑。
——L是爱情与谎言,还有密室的L。《trickstersL)完——
~后记~
本书的作者久住读书时,会冒出「如果有刊载『后记』,那包含那个『后记』在内,才是一整部作品、一整本书。」之类的想法,所以当我像这样在自己的着作上写「后记」时,就会想要卯起来好好写它,试着用它把本篇中笨拙不足之处尽可能遮掩过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很不顺利。最后落得把它写进「后记」说明的结果,真是叫人伤脑筋。
就是这样,这是「仿照推理小说而完成的法术师故事」——《trickstersL 魔学诡术士2》。
和前作一样,本作在出版时也得到许多人鼎力相助,而且还书那些人们比前作更辛劳、给大家添了更多麻烦。我要借用这个地方,向以责任编辑高林为首的各位编辑部相关人士、插画家甘塩老师、还有来函给予我鼓励的各位,致上我深深的谢意。
最需要感谢的,还是各位亲爱而明智的读者,我要对拿起这本书的您献上坚定不移的谢意。
——俗话说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希望有一天我们还能再于其它的密室中相聚。
二零零五年九月 久住四季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8-2 17:35 编辑 ]
14 年前 0 回復
15 年前 0 回復
15 年前 0 回復
16 年前 0 回復
16 年前 0 回復
16 年前 0 回復
16 年前 0 回復
16 年前 0 回復
16 年前 0 回復
16 年前 0 回復
16 年前 0 回復
16 年前 0 回復
16 年前 0 回復
16 年前 0 回復
16 年前 0 回復
16 年前 0 回復
16 年前 0 回復
16 年前 0 回復
16 年前 0 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