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姬嘉依卡 5


 ——————————
  作者:榊一郎
  插图:なまにく
  译者:Yoshi

  扫图:maylog
  录入:浔箐
  校对:maylog
  
  [url]www.lightnovel.cn[/url]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序章 生命的所在之处 UBIETY OF LIFE

  ——为何?

  他被问这句话的次数,已经不是一次、二次而已了。
  但对于这个问题,他一次都没有回答过。
  因为他无法回答。
  没有理由。没有含意。
  说到底,他根本不晓得为何会问他这个问题。
  这就像是在问“为何一加一等于二?”由他来说的话,这就是理所当然、自然而然、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恰好就是这样子而已。
  若真硬要他回答的话,他也只会说“因为就是这样”。
  他就只是“天生如此”——就只是这样子而已。
  话说回来,为何人类总是要针对某些事物追求无谓的理由和含意呢?
  认为可以从自己的角度来将宇宙万物硬塞进“合理性”这个框架之中——这类的想法,岂不是太过傲慢了吗?
  世界就只是因为存在,所以才存在而已。
  勉强在上头强加本来就不存在的理由和含意,然后自以为好像懂了似的,这个样子不就跟幼童以一副什么都懂的表情、说着极其幼稚的论调,是一样的滑稽可笑吗?“鸟儿会飞”这件事情,无须强加什么含意;“鱼儿会游”这件事情,也无须强加什么理由。风仅仅就只是因为是风,所以才吹拂流动;而海也仅仅就只是因为是海,所以才波浪起伏。
  他想:真的就只是这样子而已。
  因此——
  “……结束了吗?”
  从他背后传来这道疑问的同时,他无言地点了点头。
  “………………”
  他重新将视线投向脚下。
  光滑的黑色地板上——正倒着一副尸骸。
  那已经是单纯的物体,再不能用“一个人”、“两个人”来计算其数量了。虽然对他而言,区分“人类”和“物体”的那道界线,其实本来就非常地暧昧不明。
  小心翼翼地、细致周密地……与其说是暴力,反而更像是用如料理般的精致手法将其生命之弦割断了。生命之弦遭到割断的那个物体,从割开的伤口流出了它所有能流的血液,然后开始渐渐变得冰冷。
  与往常并无二致。
  人们说生命很宝贵。
  人们说灵魂很重要。
  但是……不管他再怎么小心翼翼地开膛剖腹、分解人体,都找不到装有“生命”的内脏、也找不到装有“灵魂”的器官。尽管很多人都说:生命和灵魂并不是物体,而是一种现象——但这种像风或光一样不具实体的东西,人们竟格外尊敬、并害怕失去它——这样子的心情,他真的是无法理解。
  空泛之论,无实之虚。
  他觉得那些异常拘泥于生命灵魂的人们,真的非常不可思议。
  “跟往常一样……?”
  “…………”
  他的脸上浮现出静谧的笑意,然后又再次点了点头。
  “解剖人体”这件事情,对他而言无异于呼吸一般。
  并不会每呼吸一次,就一一沉浸于感慨一次。毕竟这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没有理由。也没有意义。
  对于那些问他“为何你要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们,他反倒想要回问他们:
  “为何你们不做这种事情呢?”
  这么一问的话,他们多半都会——哑口无言地背过脸去。
  他想,果然是没有什么缘由的吧。
  “不做”,没有缘由。
  那么“做”,应该也不需要什么缘由吧。
  “……那么……我们开始吧。”
  敦促的声音听起来旷远缥缈……完全不带丝毫温度。
  既非责备、亦非赞赏,更不是问他压根儿不存在的行动意义或缘由,而只是将自己所希望表达的讯息,坦率地乘载在自己的声音里头而已。与风声、雨声并无二致。
  这令他觉得很舒服、很愉快。
  因此——
  “嗯……开始吧。”
  他仍是一脸静谧的笑意,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如此说道。

  第一章 翱翔天际的要塞 AERIAL FORT

  在微暗之中,少女的肌肤看起来更加白皙。
  简直就像是肌肤自己在散发着淡淡光芒似的。
  原本就是绝尘脱俗的容貌——如今更给人优雅美丽的印象。她那形姿,简直就像是仰赖幻想而活的梦中生物似地,一点脏污也无。
  少女现在是……半裸的状态。
  她给人印象最强烈、最具特征的黑色棺材正放在她的脚下——不只棺材,就连平常穿的以黑白为基调的衣服,也全都脱下来扔在脚下。戴在头上的发饰和鞋子亦是如此。身上所残留的只剩胸部及腰部的两件内衣裤而已。
  “………………”
  她现在的所在位置是机动车的驾驶座上面。
  机动车……现在正停在街道旁的杂树林里。
  此时正值深夜。
  小灯微微亮着,在狭窄的范围内勉勉强强地驱赶着黑暗——再往前一点点便什么也看不清,周围被这般浓密的漆黑完全笼罩住了。一旦关掉小灯,那漆黑便会马上涌过来,让人连自己的指尖也看不见吧。
  没怎么整修过的边境街道上,障碍物和塌陷的孔洞为数不少……有轮胎脱落、车身翻覆的危险。因此,不论是机动车还是马车,很少会于无月的暗夜里在边境街道上移动。除非到了走投无路的情况,否则停车等待日出,可是在边境旅行的人们的常识。
  言归正传……
  “——嘉依卡?”
  在驾驶座上呈现半裸状态的少女——托鲁·亚裘拉圆睁着眼,呼唤着她的名字。
  嘉依卡·托勒庞特。
  这正是她的名字。
  “呣呀!”
  嘉依卡的身子猛地一震,随后转头望向托鲁。
  “你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啊?”
  在驾驶座的正后方——托鲁从货物舱的出入口探出了身子,以显得傻眼的声音如此问道。基本上机动车只有这位嘉依卡能够操控得了。对她而言,停车的期间应该是她非常宝贵的休息时间才对……
  “托鲁!”
  嘉依卡惊慌地把衣服扯回身边,一边缩着身子,一边大叫般地说:
  “不……不要看,拜托!”
  “啊?啊——嗯。”
  听她这么一说,托鲁随即把视线从嘉依卡身上撇开。
  看来她似乎是在害羞呢。以前一身内衣裤装扮时,或是泡在温泉里时,她明明就完全不介意托鲁的视线啊。
  事到如今,她是在害羞些什么啊?
  “你是有在半夜里裸体的癖好吗?”
  “呣咿?误……误解!”
  嘉依卡一脸面红耳赤地说。
  “哎,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癖好呐。不过小心你这样会感冒唷。”
  “误解!误解!”
  嘉依卡一边用力地摇着头,一边说道。
  长长的银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十分好看……但她本人并无暇去炫耀这点,只是两手上下挥舞着握紧的拳头,大声叫嚷着:
  “曲解!扭曲事实!”
  “哦不,所以说,误解什么的……如果不是癖好的话,那又是什么呢?”
  “探索!搜索!”
  嘉依卡一边眼珠朝上瞪着托鲁,一边如是说。
  这位自称嘉依卡·托勒庞特的少女出身自北方——因此,说的如果是北方通用语“拉克语”的话,她便能说得极为流利;但说的如果是大陆通用语的话,就会马上变成片段的单词。虽然托鲁最近已经渐渐地可以透过她的表情和语气,多多少少推测出她想表达的意思……但一开始的时候,对于“互相沟通”这件事情,也曾经感到困扰过。
  言归正传……
  “你在找东西?在找什么东西?”
  “药筒!”
  嘉依卡大叫般地说道。
  “药筒?…………啊,用在魔法机杖上的那个吗?”
  “………………唔咿。”
  嘉依卡一边点头,一边把手伸往棺材——从棺材中抓出一根金属制的细长形圆筒。
  刚好是可放于嘉依卡小小手掌上的大小。颜色是银色,形状基本上极为单纯……但中间有一部份比较细,这似乎是因为要装填到魔法机杖里时,或是要从机杖里拿出来时,便于用来勾住、解开“钩子”——即“排出器”。
  药筒。
  这里面封入了魔法师们行使魔法时所需的魔力来源——即化石念料。这东西原本正如其名,是用来密封、保护稀有的粉末药剂……但在现今,魔法师们大多把它当作保管的容器来使用——魔法师们把施展一次魔法的量先计算好,然后把一次的份量保存在里面。
  把事先已计算好质跟量的化石念料放入规格化的容器之中,如此一来,便可以稳定地运用魔法——托鲁是这么听说的。但说真的,他其实也不太清楚其中的细节部份。
  “所以你刚刚是在找药筒吗?”
  “衣服里面,棺材里面,很多地方。”
  嘉依卡点了点头,说道:
  “魔法来源——有点不足。”
  “………………噢,这样子啊。”
  托鲁终于理解似地点了点头。
  只要击出一次魔法,药筒内的化石念料就会消耗掉魔力、变成普通的沙子。换言之,药筒本身可再次利用,而化石念料则完全是种消耗品。
  当然,一旦射击了魔法,便会消耗掉射击所需的魔力——因此必须把药筒取出,丢掉里面的沙子,重新再充填新的化石念料才行。
  “毕竟得用来发动〈斯维特莱纳号〉呐。”
  “……唔咿。”
  “所以你刚刚是在找衣服的某处是不是有残留着一、二个,是吗?”
  “肯定……”
  嘉依卡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向托鲁点了点头。
  她说话总是只说不甚完整的单词,让人实在难以体悟她每句话在语感上的微妙差别;但相反地,她是个表情和动作直率得惊人、非常易懂的少女。这个特色也让这位少女看起来比她的容貌还要来得更加的稚嫩……不过,她本人不晓得有没有这个自觉。
  托鲁一边想着这件事——
  “……如果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该好好地数清楚、管理好才行呐……”
  一边话里夹杂叹息地说道。
  虽说药筒可以反复利用,但化石念料本身却是个相当具有价值的东西,跟衣服的某处残留着些零钱——和这样子的情况,应该是全然不同的两回事吧。
  或许是因为嘉依卡原本是位公主殿下吧,所以她在这一方面总是有些迷糊随便。
  “……该不会已经无法发动机动车了吧?”
  “机动车,还有——余裕。尚且还有。”
  嘉依卡说。
  据嘉依卡的说法——机动车的驱动机关之中,还有残留一些装在专用大型药筒里的化石念料,所以应该可以勉强撑到他们抵达下一个城镇。
  “但是,机杖用——只剩这些。”
  嘉依卡放在手掌上、拿给他看的药筒,数量只剩下五个。
  再加上已经装填在机杖之中的五个,合计——十次。
  这正是她现在所能击出的极限。
  “这可真让人担心呐……”
  托鲁皱起了脸来。
  “追兵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追上来呐。”
  嘉依卡是名优秀的魔法师……而简直就像是上天为了要取得平衡似地,她在其他的方面,都非常迟钝笨拙。换言之,只要她能够使用魔法,那么她便会成为他们优秀的战力;但她一旦无法使用魔法,不仅无法成为他们的战力,甚至于还会完全变成他们的累赘包袱。
  不过——
  “有,紧急用。”
  嘉依卡以一种像是忽然想到的语气说道。
  “紧急用?”
  “这里。”
  嘉依卡手指着自己的额头。
  “……你说什么?”
  “本就是——种火。”
  “……你说什么?”
  目前为止半句都没听懂的托鲁,皱着眉头望着嘉依卡。
  “魔力,即思考、精神。”
  嘉依卡说。
  她向托鲁说明了:魔力这个东西……说到底其实就是来自于智能生物的精神活动。而尸骸之中,残留积存了该生物由生至死一生的精神活动。
  而魔力来源,便是具有一定智慧程度以上的生物所遗留下来的尸骸。
  不过,尸骸未必需要化作为化石。
  大多数的时候,只要提起“魔力来源”,便是意指“化石念料”——这单纯只是因为“化石念料”在保存性、运用性等方面较为便利罢了。石化的尸体、尸蜡化的尸骸在物质状态上比较稳定,因此易于保管使用——仅仅如此而已。
  所以,如果处理得当的话,人类尸体之类的也可以成为魔力的来源。
  在战争期间,化石念料不足之际,将战死者的尸体进行防腐处理之后便拿来使用——这种事情也时有所闻。
  而且——极端而言,即便不是“死掉”的人类也可以拿来使用。
  “那也就是说……”
  “唔咿。啃蚀消耗,意识、记忆。”
  嘉依卡向他颔首示意。
  说到底,魔力其实是从智能生物之中抽出至外部的意识、记忆。
  而抽出魔力时,就算不是尸体也可以。
  弃兽们其实无需魔力来源。
  因为它们本身即是魔力来源。
  亦即——
  “那是什么意思?是指每用一次魔法,就会忘掉些什么吗?”
  “唔咿。”
  嘉依卡有些难为情地苦笑。
  根据她所说的话……击出魔法时,为了要制造出“点燃”魔力来源的种火,似乎本来就会消耗掉魔法师的记忆。听说通常只是非常琐碎,具体上根本不会察觉到“忘记了什么”的程度而已,因此并不会影响到日常的生活——
  “紧急时,消耗。”
  嘉依卡手指着自己的头。
  “……消耗多少?”
  反之,若把自身的意识和记忆拿来当作魔力来源使用,发挥出魔法效果的话……不就很有可能会丧失掉数日、数月,甚或数年的记忆吗?
  据嘉依卡的说法,魔法师似乎某种程度上可以有意识地去选择即将消耗掉的记忆——但如果不足以达到魔力的绝对必需量的话,那么很有可能连重要的记忆也都会被“啃食殆尽”吧。
  “标准魔法招数一次的量,大概……一个月的,记忆。”
  “给我等一下。这未免也消耗掉太多记忆了吧!”
  托鲁惊讶地说道。换言之,光只是击出一次魔法,就会丧失掉一个月左右的记忆。
  虽说可以选择,但三十天左右的记忆突然消失的话,肯定会影响到日常生活的啊。话说回来,托鲁和嘉依卡相遇至今,也不过才过了半年有余而已。而她只要行使六次的魔法,这半年来的记忆便会全数不见——如此想来,便连托鲁也再难无动于衷、等闲视之了。
  “但是,托鲁。紧急用。没办法。俗话说,嗯——”
  嘉依卡忽地歪着头对他说:
  “‘吃葡萄、穿葡萄,灶里无柴烧葡萄’?”
  “正确来说是‘吃菩萨、穿菩萨,灶里无柴烧菩萨’好吗?”
  托鲁无力地说道。
  哎,确实也是啦。若是在拼生死的关头,只要丧失自己三个月左右的记忆就能保住性命的话,或许就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
  (这家伙丧失记忆,该不会就是因为……)
  该不会就是因为魔法使用过度了吧?
  嘉依卡在贾兹帝国灭亡之际,究竟是怎么逃脱的?在那之后,又是怎么保命至今……关于这部份的详细情形,据说她本人因为记忆有缺漏,所以什么都不晓得了。不过,如果当初她真的不顾一切使出了魔法,导致自己的记忆被消耗掉,那么她的这种情况也就说得过去了。
  (但——等等。)
  托鲁忽地皱起眉头。
  (红色嘉依卡说她也丧失了记忆呐。)
  前阵子托鲁一行人遭遇上了另一位嘉依卡——嘉依卡·布芙丹。
  她似乎也失去了一部份的记忆。
  但嘉依卡·布芙丹并不是魔法师,而是一名机剑士。她应该不会——因为魔法使用过度而失去了记忆才对吧。
  那么,她们应该是碰巧一样失去了记忆而已吧?
  还是说……
  “我刚刚突然想到,是不是也可以使用别人的记忆呢?”
  “呣咿?”
  “譬如说,呃,只是举例而已唷——嘉依卡利用我的记忆去击出魔法,这样子也行得通吗?”
  “呣…………行得通,理论上。”
  嘉依卡回答。
  看来似乎是可以呐。如此一来,便有这个可能性了——红色嘉依卡会丧失记忆,也是因为消耗在魔法上了。
  根据嘉依卡所言,消耗活人的记忆,其实效率并不是很好,因此在魔法师之间,真的是最后的最后、绝招中的绝绝招——理论上虽然可行,但没有魔法师实际使用过这个方法。
  “反正不管怎样……”
  托鲁说:
  “都不准把这当作‘最后的绝招’,而是‘禁招’!”
  “唔咿?”
  “自然性遗忘便就算了,但自发性牺牲自己的记忆——这根本就等同于在削减自己的性命呐。这太糟糕了。绝对不准使用!”
  “托鲁——可是……”
  “你是为了什么而在收集着‘遗体’?”
  对着意欲开口反驳的嘉依卡,托鲁盖过她的声音,向她问道。
  “………………?”
  嘉依卡歪着头疑惑。
  那动作就像纯洁无辜的小鸟一样——非常的单纯可爱。
  但正因如此,在托鲁的眼里看来,她这样子才更危险。
  越单纯的人类,其视野也越容易显得狭隘……常常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而受挫跌倒,再也无法重新爬起。不掺杂质、纯粹无比的“单纯”,跟“脆弱”是紧紧相连在一块儿的。
  (高纯度的铁反而更容易折断——)
  托鲁曾经听说过这样子的事情。
  “你是为了要好好地吊唁自己的父亲吧?记忆一旦被消耗掉了,那么你想吊唁父亲的心思,不就有可能也会跟着消失不见吗?”
  只是单纯的健忘的话,倒也还好。
  但是,如果把花上一辈子也要达成的目的、拼上性命也要追求的目标……把达成目标的根基骨干、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全都忘掉了的话——那不就等同于死了吗?
  比方说,假如托鲁把跟哈丝敏相处的记忆一丝不留地全都忘却了的话……
  那么他现在和嘉依卡共同行动的意义,也就会跟着消失不见了。
  又比如,假设托鲁把跟嘉依卡相遇的记忆也全都忘记了的话……
  那么托鲁恐怕……至今都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才好吧。
  “……唔咿。”
  嘉依卡脸上一边浮现出带点困惑的表情,一边点了点头。
  (这家伙对于自己本身的事情总是出奇地漫不经心呐……)
  似乎有种不具私欲、格外高洁的感觉。
  不为庸俗的欲望所蛊惑,这一点乍然想来似乎是件好事——若是僧侣、神官之类的神职人员在长年修行之后,终于舍掉了贪念执着的话,倒另当别论;但打从一开始心里就没有执念的话,便非常令人担心了。
  因为这样子的人,很有可能会毫不踌躇地轻易舍弃掉自己的性命。
  而实际上就连现在,嘉依卡本身对于“消耗自己的记忆”这件事情,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恐惧或踟蹰。至少在她的言行举止之间,丝毫不见任何悲壮的觉悟,或是苦恼之后所下的决断等。
  “我啊……”
  托鲁直直地盯着嘉依卡那对宛若宝石的紫色双瞳,对她说道:
  “是因为偶过你的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才得以从腐烂的日子之中脱身而出。我现在之所以能够像这样子活着,正是因为拥有着那一天的记忆啊。”
  “托鲁……”
  嘉依卡眨巴着眼,回望凝视着托鲁。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绝不会想去忘掉,也不希望你忘掉。”
  “………………”
  嘉依卡眨了好一会儿的眼睛,紧紧凝睇着托鲁。
  “唔咿。了解——归为,禁招。”
  嘉依卡不知为何微红着双颊、低垂着头,一边将衣服紧紧地抱在胸前,一边说道。她那模样,真是他至今未曾见过的可爱——
  “话说回来——嘉依卡。”
  “呣咿?”
  “你快穿上衣服吧!”
  托鲁一边将视线撇到其他的方向去,一边如是说。
  “……啊。”
  嘉依卡原本就发烫的双颊更加地为之酡红。同时,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至今都超然处之、不以为意;虽然就如前文所述,嘉依卡本身总是毫不在意地大方裸露出自己的肌肤,因此托鲁也觉得就像是在看着幼儿一样……并不会特别意识到什么。
  但最近这一阵子,嘉依卡的反应似乎起了一些变化……似乎是因为如此,所以托鲁也渐渐变得不知该往哪儿看才好。
  “这情景若是被阿卡莉看到的话,她又会——”
  “——我怎么了啊?”
  忽地……一道散发聪慧气息的声音从他们的背后传来。
  那声音甫传入耳里——
  “————!”
  托鲁便反射性地摆出了备战姿势。
  从他的眼角余光——一名少女在彻底巡视过机动车〈斯维特莱纳号〉有棱有角的车体之后,现出了身来。
  她的容貌外观给人一种整齐端正——且聪明伶俐的感觉。
  虽然她和托鲁、嘉依卡一样,尚只有十几岁而已,但如果要称赞其姿色的话,应该不是评价为“可爱”,而应该是“漂亮”或“秀丽”吧。
  长长的亮丽黑发束在头后,展露身体曲线的皮制衣服裹着她的身子——背上还背着形似铁锤的东西。她的左手里拿着好几种野草,或许是她在巡视附近时顺便采来的吧。
  阿卡莉·亚裘拉。
  托鲁的妹妹。
  在托鲁和阿卡莉出生长大的“乡里”之中,“兄弟姐妹”和“亲子”之类的语词,并不一定是意指血缘的关系——这事先姑且不谈。
  “……哥哥。”
  阿卡莉眯起细长清秀的双眸,又再问了一次:
  “——我怎么了啊?”
  “呃不,没什么。”
  简直就像是在宣誓一般,托鲁举起了一只手,说道。
  “这样啊。”
  阿卡莉点了点头。
  她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平和安宁——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
  阿卡莉一直都是如此。她并非没有感情,而是就整体而言,她内在感情与外在表情之间的连系似乎相当薄弱……因此,她的行动等所展露出来的感情,反而更显得相当唐突且极端。
  “真的没什么吗?”
  阿卡莉以淡定的口气质问。
  “嗯,真的没什么。”
  “把女生剥得精光,却说没什么……原来如此。对哥哥而言,这种事情其实就跟家常便饭一样呐……”
  “别乱说这种招人误解的话好吗!”
  托鲁哀嚎。说罢,他手指向嘉依卡:
  “是嘉伊卡她自己自己脱成这样的啦!”
  “我懂、我懂。”
  仿佛是在表示“甭说到人尽皆知”似地——阿卡莉对托鲁举起了右手,点了点头。
  “无需动手即能强制对方脱衣服——这正是所谓的终极奥义吧。光只是用言语攻势,就能够将对方逼到这种地步。我对哥哥的舌技,真是感到无比钦佩。”
  “你根本完全没有搞懂吧!话说,‘舌技’又是什么鬼啊!”
  虽然平常大都是用来指要嘴皮子的功夫,不过…
  “顺道一提,我可以在嘴巴里面用舌尖把樱桃梗打成结喔。”
  “你这是在自夸些什么啊!”
  “自夸我的舌技啊。不过,就算是我,也很难光靠舌尖就能够把哥哥脱成全裸。”
  “你不用这样做也没关系!”
  托鲁大叫,然后叹息:
  “你的脑袋到底是装了些什么啊……”
  “我的脑袋里当然一直都是装满着最敬爱的哥哥你啊。”
  阿卡莉不知为何挺起了胸膛,说道:
  “而且不止如此,甚至还满到漏出来了呢。”
  “这样啊。”
  托鲁以随便敷衍的口气和表情,对她点了点头。
  “不管是睡是醒,都净想着哥哥你唷。”
  “这样啊。”
  “毕竟我只要大意个一秒钟,哥哥便会马上去强暴女生呐。”
  “就跟你说了,我才不会去做那种事情咧!”
  “那么,你要怎么说明这个景况呢?”
  阿卡莉指着半裸的嘉依卡。
  “所以我就跟你说了,这纯粹是个误会啊!你听不懂吗!这是嘉依卡她自己脱成这样的啦!我一走出来,她就已经只穿着内衣裤了啊!”
  “唔……唔咿。”
  嘉依卡一脸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哦不,原来如此。”
  阿卡莉皱起眉头——随后,像是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是嘉依卡企图强暴哥哥啰?”
  “呣咿!”
  嘉伊卡慌慌张张张地用力摇着头。
  “我是有多弱啊……”
  托鲁不禁呻吟,语气里夹杂着许叹息。
  “好,我懂了。”
  “呃不,我想你应该没有搞懂。”
  “哥哥,这个给你。”
  阿卡莉一边说,一边从腰后取出投掷用的飞镖,向托鲁递了过去。
  “呃不,你不用给我这个,我自己也有啊。你给我这个干嘛?”
  “当你知道自己守不住贞操的时候,就用这个自裁吧。”
  “就算是乱破师,也无法为这种事情而赴死吧!”
  “我知道了。那由我来吧。”
  “你打算做什么?”
  总之先向她问问看。托鲁心想,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我会尽量不要无谓地延长哥哥的痛苦,好好地帮你砍头——”
  “就跟你说了,我并没有要自裁啊!”
  “我对哥哥的敬爱,绝非是源自于面貌或体格之类的表相之物而已。只要对象是哥哥你,那么就算只有头颅、就算只有身体,我也有自信会好好地珍惜下去。请你放一百个心吧。”
  “你这样我反而更加无法安心了!”
  托鲁大吼。
  话说回来,她以前也常常说些什么要把托鲁制成标本的话呐。虽然他想说那只是在开玩笑而已,不过他这个妹妹总是面无表情,所以他总是无法完全撇掉心中的疑虑:“这家伙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关于化石念料的事情啊——”
  托鲁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回头望向嘉依卡。
  如果没有即时在恰当的时间点结束的话,和阿卡莉的斗嘴真的是会没完没了。
  “在下个城镇应该可以解决得了吧。那个城镇因化石念料的产出量很多,所以还满有名的呐。”
  “的确,听说依威柯镇是维马克王国数一数二的城镇。”
  阿卡莉也点头赞同。
  依威柯镇——正是托鲁一行人现在所前往的城镇名称。
  属于加瓦尔尼公爵的领地之一,且其近郊有大规模的化石念料矿山。调查化石念料的质量、抑或是开采作业等等,都常常需要用到魔法,因此听说他领地内的魔法师也为数众多。
  而想当然耳——应该也会有贩卖化石念料给魔法师的店铺吧。
  “但——问题是:是谁买了‘遗体’。”
  托鲁抱着胳膊说道。
  背棺公主——嘉依卡。
  她现在的目标是:收集已故贾兹帝国皇帝阿图尔·贾兹的遗体。
  被人们说是“引发所有战乱的元凶”——〈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
  最后他被八名特攻队队员打倒了。
  亦以大魔法师的身份闻名于世的贾兹皇帝,其遗体也可用来作为魔力来源,因此被特攻队分成了八份,各自当作战利品带走了。
  嘉依卡的本名为嘉依卡·贾兹——即阿图尔·贾兹的遗孤。
  嘉依卡想要以完整的形式来吊唁自己父亲的遗骸——因此雇用了托鲁两人,找寻着带走父亲遗体的家伙们。总而言之,托鲁一行人的旅程,基本上就是为了寻找遗体、寻找那些〈八英雄〉。
  然而,出于种种理由,这些〈八英雄〉的名字并未公诸于世。
  这正是让嘉依卡一行人的旅程变得困难的理由之一。
  因为他们并不晓得实际上究竟是谁持有遗体。故他们也只能凭借着不知真伪的谣言来决定每一步行动。
  除此之外……那既然是战利“品”,当然也就可以拿来转售或让渡。
  因此〈八英雄〉身上未必仍留有着遗体。
  这也是导致托鲁他们的旅程更加艰难的原因。
  实际上——托鲁他们现在正在追踪的,便是据称由〈八英雄〉之一所变卖掉的“遗体”。在边境附近打转的商人们之间蔚为流言的逸品,似乎最后是由维马克王国的地方领主加瓦尔尼公爵所买下。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叫作加瓦尔尼公爵的家伙,脑子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啊。”
  “呣咿?”
  “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是他收购了‘遗体’,那么,他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去收购那种东西的呢?”
  托鲁对着歪头疑惑的嘉依卡如此说道。
  如果单纯只是要用来当作魔力来源的话,光靠他领地内出产的化石念料应该就相当充足了吧。无法想像他有必要买这种远较普通的魔力来源昂贵、且又内含隐情的东西。
  “……哼嗯。”
  阿卡莉交臂抱胸,沉吟了一下:
  “说不定是因为加瓦尔尼公爵相当敬爱贾兹皇帝的关系?”
  “啥?”
  “所以就算只是遗体的一小部份,也足以令他欢欣鼓舞了?”
  “这世上像你一样的变态应该并不多唷。”
  “哥哥,你称赞我,我是很高兴啦……”
  阿卡莉摇了摇头。
  “呃不,我并不是在称赞你。”
  “但是,在我的心目中,变态第一名非哥哥你莫属。就只有这一点,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妥协。”
  “……老实说,你其实很讨厌我,对吧?”
  “埋葬?吊唁?”
  ——这次歪着头发话的人换成了嘉依卡。
  “所以说,为何你们都只想得到跟自己本身一样的理由啊?最好不要跟我说加瓦尔尼公爵其实还是〈禁忌皇帝〉的私生子咧。”
  “呣唔……”
  或许嘉依卡自己也觉得应该是不太可能吧,所以才双臂抱胸、兀自沉吟。
  “不过啊,哥哥是不是‘爱’就先撇开不谈了,我倒觉得‘遗体’‘内含隐情’的部份很有可能就是他着眼的目标呐。”
  “………………所以是所谓的好事之徒吗?”
  在贵族里头,有不少老百姓难以理解、喜爱搜集奇珍异宝的家伙们。
  虽说只有一部份而已,但的确是〈禁忌皇帝〉的遗体……所以也不能笃定说完全不会有想要珍藏它的怪胎。
  不过——不管怎么样……
  “依威柯镇……”
  嘉依卡眨了眨眼——像是想望穿那片漆黑似地,深深凝视着该镇所在的方向。
  托鲁一边望着她那张非常专心致志的侧脸——
  “对手是领主啊,这次也会……很棘手吧。”
  同时,一边用烦躁的口气如此喃喃说道。

  *

  最先嗅到一丝不太对劲的时候……是在他们即将通过城门之际。
  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不论是哪个国家,大多数的城镇都建有将周围团团围住的城墙,以及固若金汤的城门。
  这正是悠久漫长的战国时代所带来的影响。城门与城墙既可用来防备外敌,同时也是用来防止内部领地居民随意移动的一种设施;此外,更是管控人们进出城镇时征收通行税的关卡。
  依威柯镇的城门尤其宏伟壮观。
  由岩石堆积而成的坚固城墙,看起来又高又厚,人力便甭说了……恐怕就算是用破城槌或魔法攻击等,也无法轻易摧毁得了吧。位于此镇南北的城门也一样,都非常地巨大、且坚固无比……兴许是因为太过于巨大、且又笨重的关系,开关城门时似乎都得使用魔法的样子。
  想当然耳——位于城门两旁的卫兵值勤所,也盖得相当气派。
  分成数人一组的卫兵们共有二十多名,他们正在仔细检查着出入城镇的人们、以及人们的行李。卫兵们的剑、铠甲等装备,虽然是以硬皮革为主的轻装配备——但都是打造得颇为结实的正式装备。
  换言之,他们可以随时随地立即转换成备战状态。
  若要强行突破,恐怕是难如登天吧。
  托鲁将〈斯维特莱纳号〉停在城外,拜托阿卡莉留下看守,然后和嘉依卡徒步,正要走进这依威柯镇时——
  “—是魔法师吗?”
  负责的卫兵……看了托鲁两人一眼之后,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呣咿。”
  嘉依卡坦率地点了点头。
  魔法师为了采购化石念料、或是为了找工作而来到这依威柯镇上,应该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才对。嘉依卡还特地把平常分解收纳在棺材中的魔法机杖拼装起来,一副“我是魔法师唷”的样子,将机杖抱在自己的怀中。毕竟这样子做的话,会比较有说服力吧。
  然而——
  “………………”
  视线集中在他们的身上。
  (怎么回事……?)
  托鲁心中浮现出一丝疑惑。
  出入城门的人,数量比他预想的还要少。
  或者该说——放眼望去,此刻只有托鲁他们两人而已。
  拜此状况所赐,将近二十名的卫兵们同时一齐望向他们。依威柯镇是化石念料的出产地,因此应该会有不少来此地采购化石念料的商人才对啊……但不晓得是时间点不对还是怎样,现在竟全然不见人影。
  不过,卫兵们直盯着托鲁两人瞧,似乎并不是——因为太闲的关系。
  莫名其妙地缠绕在他们身上的视线。
  托鲁两人正饱受瞩目,这一点无庸置疑。
  但是,是为什么呢?
  哎,身边带着一位背着棺材走的少女,会受到瞩目也是理所当然的呐……已经打开过一次棺盖给卫兵们看过了,所以他们应该也已经明白,棺材里面并没有放入什么危险物品或禁运物品之类的东西了啊。收集到的“遗体”,他们也都已经暂时先伪装成魔法机杖的备用零件了。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
  (……总觉得,似乎有点不太一样呐。)
  由于嘉依卡的外貌及棺材之故,他们时常得沐浴在他人的目光之下。
  但卫兵们的视线——跟目前为止他们所感受到的目光,在温度上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并非——敌意。
  亦非——嫌恶。
  但却又不是好意或欣喜。
  话说回来,卫兵们的视线与其说是集中在托鲁的身上——
  (莫非是嘉依卡?)
  但其实反倒比较像是集中在嘉依卡的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托鲁甚至觉得或许会被找些什么碴也说不定。不过……
  “你们可以走了。”
  卫兵如此说道。
  “——谢谢。”
  托鲁和嘉依卡一同行了个礼,然后踏入了城中。
  然而——
  “………………”
  这里竟也是一样。
  加瓦尔尼公爵领地——依威柯镇。
  这里是统治者加瓦尔尼公爵家族的直辖领地。
  换言之,这里也不派任地方官员,而是由加瓦尔尼公爵家族里的人直接常驻并统治——既有城堡、亦有领主宅邸的都市。总而言之,若将加瓦尔尼公爵领地比做一个国家的话,那么此处便拥有着首都般的地位。
  加瓦尔尼公爵的领地——以公爵这般贵族等级而言,其实算是规模相当小的土地。
  这既是从单纯的面积而言,亦是从……领地居民的人口数而言。
  加瓦尔尼公爵的领地面积有一大半皆属山岳地带,整片领土都可说是天然的要塞,屡屡挡去了其他国家的侵略——但另一方面,却缺乏适合农作的土地;而在商业买卖方面,则有贸易道路的问题等许多不利的要素。
  基本上,这是一处封闭性极高的土地。
  回溯这五百多年来的历史——这片土地虽有少数山岳民族居住,但听说周边国家对此处几乎是瞥都不瞥一眼。而加瓦尔尼公爵家族的祖先亦是其土著之中的豪族……或者更应该说是:以此地为据点的一帮山贼。
  不过,随着魔法技术的发达,这些事情发生了剧烈变化。
  哦不,正确来说,是伴随着魔法技术的发达,魔力来源的需求量因而急违暴增,一口气提升了加瓦尔尼公爵领地所产的化石念料的重要性。以往至今毫不值钱、如同垃圾般的化石,就此摇身一变,变成了一种拥有跟黄金同等价值的东西。
  结果,加瓦尔尼公爵家族因而拥有了维马克王国内首屈一指的财力——同一时间,既是领主所居之处、亦是可采化石念料的聚集地“依威柯镇”也借此富裕了起来。
  然而——
  “……怎么回事?”
  托鲁一边在路上走着,一边眯起了双眼。
  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四周的景观……并没有很荒凉冷清。
  马路上有栉比鳞次的高大建筑物、铺石板的街道,以及为了能够在夜间行走而设置于各处的街灯。先不论这街灯究竟是瓦斯式的、灯油式的,还是魔法式的——总而言之,这座城镇竟有余裕去雇用每晚到各处点亮街灯的专门业者。
  实际上,这是一座富裕的城镇。这一点确实没错。
  但是——
  “呣咿?”
  嘉依卡在托鲁的身旁一边走着,一边歪着头表示疑惑。
  她用那双紫色眼眸,一脸惊奇似地仰视着托鲁的侧脸。
  一副就是在说“怎么了吗?”的样子。这位原皇女对于魔法之外的事情,全都驽钝到令人吃惊的地步。看来她似乎并未察觉到整个城镇弥漫着一股不自然的感觉——确切而言,是一股沉重奇妙的气氛。
  “该怎么说呢……这街上的气氛……”
  该说是无精打采,还是沉重郁闷呢?
  走在路上的行人表情、伫立在店头的店员表情,无不阴沉晦暗。就算脸上挂着笑靥,也仍旧有种僵硬的感觉——看起来就像是在害怕、防备着些什么似的。其中有几个人似乎因此而疲惫到了极点,一脸茫然颓丧的表情,静静地坐在路边一动也不动。
  一般而言,繁荣的城镇应该都很有朝气才对。
  人们的表情大体上都很明亮开朗,到处都充满着一种忙碌活络的氛围——但这些景象在这依威柯镇的街上完全看不到。
  更甚之……
  “你不觉得视线莫名集中在我们身上吗?街上那些家伙的视线。”
  “……视线?”
  嘉依卡歪过头——
  “托鲁,自我意识过剩。”
  “……啊?”
  “青春期,常有的事。”
  嘉依卡不知为何以一种格外扬扬得意的表情说道。
  “你才没资格说这话呢……!”
  托鲁忍不住就要怒喊出声,但最后总算克制住了这股冲动。以托鲁他们的立场而言,招人瞩目可不是什么好事。但如今,他们可说是没能够比此刻再更受瞩目的了吧。
  “………………”
  男人一见了嘉依卡的容貌身姿,就会惊艳般地猛眨双眼,接着就目不转睛地继续盯着她瞧——用眼睛追逐着她。并不是只有一、两个人而已,而是所有男人。如前文所违,嘉依卡的确是个吸引目光的存在,但即便如此,截至今日她还未曾受过整座城镇全体镇民的注目。
  “嘉依卡。”
  “呣咿?”
  “受到瞩目的人似乎是你唷。你有没有些什么头绪?”
  “………………”
  嘉依卡皱起眉头、左思右想。
  最后她——伸出了一只手指,说道:
  “头发颜色?”
  “呃,银发确实是很罕见没错啦……”
  更何况嘉依卡的姿色又相当出众——总之就是位美少女。
  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以构成招人瞩目的理由了。但是——
  (还是觉得有点奇怪。究竟是什么呢?)
  除了饱受注目这件事之外,总觉得还有种异样的感觉。
  城镇的街景之中仿佛有什么不足似的——缺少了理应存在的某物。
  那是……
  “——对了。”
  托鲁突然豁然开朗。
  “女人……!”
  “呣咿?”
  嘉依卡倾首回望托鲁。而托鲁则维持着视线朝着前方的姿势,静静地答道:
  “这镇上看不到年轻女人的身影。”
  “…………!”
  嘉依卡圆睁着眼,张望四周。
  见她如此,托鲁虽维持面朝前方,但却低声告诫她:
  “不要东张西望。不然会更加引人注目。”
  “唔……唔咿。”
  嘉依卡于是慌慌张张地将视线固定在前方。虽然如此,但或许是因为发现到了迄今一直没有意识到的事情吧,她的动作同时变得很僵硬,反而更加引人注目了。
  一旦察觉到了,就会发现这是件极为单纯明了的事情——因为实在是太明显了。
  托鲁他们进到了依威柯镇之后,年轻女人的身影竟连一次也没见着。
  当然,这也很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偶然罢了。
  而且——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风俗习惯,有可能这儿的女人部尽可能不要外出、不要和男人碰上面吧。女人基本上就待在家中工作,光只是出门就已经很不体面吧。
  不过……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在我们来之前应该就已经先耳闻了才对啊。)
  如果依威柯镇真的有这样子的风俗习惯的话,那么在他们事前调查这座城镇的时候,应该无意中就会听闻到这个风声了啊。
  “哎,算了。总之现在先老实点吧。”
  虽然他们不晓得镇上的居民们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直盯着他们瞧,但居民们应该——不会现在突然对他们发动攻击吧。
  “托鲁,魔法商店。”
  过了没多久,嘉依卡拉了拉托鲁的衣袖,说道。
  托鲁望向她所指示的方向——那儿确实建有一间貌似是魔法相关专卖店的店铺。招牌上绘有形似魔法机杖的图画,并以数种语言添写了一句“魔法全面齐全”。
  不只化石念料而已,尚且还有机杖的零件等,似乎综合性地经销着魔法相关的种种商品,算是一间规模相当大的店铺。虽然大部份的城镇都会有一间这样子的店铺……但这儿真不愧是化石念料的出产地,规模比其他城镇的同类型店铺还要大上了一倍以上。
  只不过——
  “…………嗯?”
  托鲁和嘉依卡推开左右成对的两扇门扉,抬脚踏入了店内。
  接着,他们两人——停下了脚步,皱起双眉。
  店里沿着两侧墙壁摆设了货架。
  貌似机杖以及其相关零件之类的东西,放置在右侧的架子。
  而左侧则排列着好几个箱子和罐子。这些容器恐怕就是用来盛放以量计价的化石念料吧。根据嘉依卡的说法,化石念料在原本的性质上似乎有所差异,而拿来使用在魔法机关上的化石念料,其实还有好几种形态。把粉末状的化石念料塞入药筒之中算是最基本的,但听说也有事先就已经固体化好的化石念料,以及溶于水中、在水里流动的的化石念料等。这货架、箱子、和罐子,恐怕就是为了用来清楚划分陈列这些各式各样的化石念料吧。
  然而——现在却……
  货架上现在是空无一物。
  箱子和罐子倒放着,说明了它们并未装着任何东西。地板上虽然也放了几个罐子和箱子,但它们也一样都倒放着。
  “卖……卖光了?”
  嘉依卡惊讶得直眨眼睛,喃喃说道。
  “看来是这样没错呐。这下可真是糟了。”
  托鲁一边在店里走着,一边说。
  店里——有一种非常空虚的感觉。
  并不只是因为化石念料的货架空空如也的关系,而是店内竟丝毫不见半个客人和店员的身影。托鲁有一瞬间甚至心想:他们该不会是闯进了倒闭或停止营业中的店了吧?
  不过——
  “——欢迎光临。”
  下一瞬间,从店铺深处传来了一道声音。
  一位消瘦憔悴、身材短小的中年男子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
  他恐怕就是这间店的老板吧。
  他——
  “——啊。”
  在看到了托鲁两人之后,睁圆了双眼。
  哦不,不对。他惊讶的对象应该不是托鲁两人,而是——嘉依卡。
  (……果然如此呐。究竟这背后是有些什么理由吗?)
  “机杖用药筒,重新装填用——粉末化石念料。”
  也不晓得嘉依卡到底有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她丝毫不在乎托鲁心中的顾虑,一脸开心地朝店老板跑了过去,伸出食指开始提出要求。
  “……好的。”
  店老板点了点头之后,随即把一旁的箱子拉近到手边,从那箱子中取出磅秤和小罐子,放到店铺正中央的桌子上。
  “客人您们是——在旅行吗?”
  “是的。”
  托鲁回答。
  嘉依卡不知为何一脸兴奋雀跃的表情,紧盯着店老板手头上的动作瞧。看来魔法并不单只是她的拿手技能而已,这名少女似乎真的很喜欢魔法,以及与魔法相关的所有事物呐。
  不过……
  “那么就这些。”
  店老板把盘子上只盛了一点点的粉末——这恐怕就是捣碎成粉末状的化石念料了吧——递给了他们看。虽然托鲁并不晓得药筒里面到底可以塞多少,但这个量恐怕只能够发动十次左右而已吧。
  “要求——还要再,更多一点。”
  嘉依卡一脸不满的表情,说道。
  “呃不,那个……我不能再卖你们比这更多的量了。”
  店老板一副非常抱歉的样子,垂下了头来。
  “为何?是钱的问题吗?”
  “哦不,并不是因为这样——”
  对于托鲁尖声的询问,店老板摇了摇头说:
  “我已经没有多少库存了。而且还要考量到在这镇上生活所需的份量,所以我不能卖给其他地方的人太多的量。”
  “这儿——有名产地。”
  嘉依卡一副无法信服的样子,说道。
  “生产量——维马克王国第一。”
  “而你居然说会不够?”
  “呃不——那个……”
  店老板含糊其辞了半天……但在托鲁两人质问了好几次之后,总算开始以勉为其难的语气说明起事由来了。
  他说——化石念料的出产量至今仍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但是,领主最近所征收的份量,却急遽倍增。
  在这片化石念料原本就出产丰富的土地上,化石念料本身的价格很便宜,因此被拿来大幅应用在各种方面上。听说这儿盖房子也使用魔法,街上的垃圾处理、净水等公共设施也都有使用到魔法。
  然而……三年多前,领主的施政方针突然改变了。
  领主征收的量倍增,想当然耳,也就意味着铺货到市场上的量随之减少了。维持城镇所需的化石念料、卖给熟识商人的化石念料,去掉这些部份之后——已经几乎没有剩余的量可以卖给外面的人了
  “你们那个领主——囤积这么多魔力来源,是打算要做什么吗?”
  “这个……”
  店老板欲言又止。
  就在此时——
  “——想要化石念料吗?”
  一道声音从托鲁两人的背后传来。
  “也不是不能分给你们唷。”
  “…………”
  托鲁和嘉依卡回头望去。
  店铺入口处——有好几个男人站在那儿。
  (……是普通人呐。)
  身为乱破师的托鲁,一直都有这个习惯:如果过上初次见面的人,基本上他会马上从对方的呼吸、站姿等,推测出对方的体能和技能。当然,光只靠这些,并不能够完全看透、掌握对方的全部——但他至少看得出来:这些男人明显都是普通人,并未接受过战斗训练。
  只不过……
  (——有六个人啊。)
  大自国家之间的战争、小至街角的争吵——但凡牵扯上名为“作战”的事情,那么最为确实、最有效用的,即是数量了。如果周边环境、武器条件不相上下的话,那么六倍的数量差距,足以填补普通人与受过训练的内行人之间的力量差距,将不利翻转成有利。
  (既是在室内——而且又有个无法应对格斗战的累赘呐。)
  托鲁暗暗如此心想。
  “这里没有。到我家来的话,我就分给你们。”
  “需要,化石念料!”
  听了男人们的提议,嘉依卡眼睛闪闪发亮地回应。
  朝门口那群男人走去的嘉依卡——托鲁一边叹气,一边抓住她的后领,阻止了她。他总是心想,这少女不知道是非常不知世事还是怎么样,总之就是天真无邪到太不懂得要防备猜疑他人了。
  “托鲁?”
  “——诶,那要价多少?”
  “………………”
  听了托鲁的询问,男人们面面相觎。
  “该不会是‘年轻女人一名’吧?”
  托鲁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掌轻拍了几下嘉依卡的头。
  “不巧的是,我并不能用‘这家伙’支付呐。”
  “托鲁?意义不明——”
  嘉伊卡的样子,眨了眨双眼。
  托鲁并不理她,径自睨视着男人们,说道:
  “还有啊,一般人把武器等等的东西藏在衣服底下的时候,最好在另一边也放一点重物,以保持身体的左右平衡。怀里一边揣着不习惯携带的东西、一边走路,姿势可是会歪掉唷。”
  “………………”
  嘉依卡无言地看着纷纷都把手伸入怀中的男人们——然后圆睁大眼。
  他们所拿出来的东西,都是些柴刀、菜刀、镰刀等等,称不上武器的日常工具罢了。没有特意准备专用的武器,从这一点看来,男人们显然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不过,不管是料理用的、还是作业用的工具,只要有刀锋,就能够当成凶器来使用。
  而这些普通人手上所挥舞的刀刃,正是如此。
  “嘉依卡,你稍微靠角落一点。”
  托鲁一边注视着紧逼而来的男人们,一边说。
  “托鲁,魔法支援——”
  “在店里面你是打算做什么啊。好了,你就乖乖地待着吧。话说回来,你不就是为了防范这种场合,所以才雇用我的吗?”
  托鲁一面说——一面突然旋踵转身,面向嘉依卡,将双手放在她的肩上。
  “——?”
  这也就是说,托鲁突然转而把背部朝向了逐步接近的男人们。
  对于即将袭击而来的对手,竟然自己故意背过身来——这绝不是个理智的决定。每个人应该都是这么想的吧……想当然耳,那些男人们也是心里做如是想,于是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陷入了混乱。
  而这正是——托鲁的用意之所在。
  “……嘿!”
  托鲁的双手仍旧放在嘉依卡的肩上——哦不,他是以嘉依卡的双肩为支点,向身后最前头的男人放出一记后空踢。
  “——呜!”
  对托鲁突如其来的行动一时不备,男人胸口便迎面吃下了托鲁的这一记,飞了出去。他甚至还牵连了身在他后方的二名同伴,三人一起狠狠地摔倒在地、跌了个四脚朝天。托鲁听到了“喀啷”一声,似乎是东西碎掉的声响——好像是罐子还是什么的,也受到了男人们的牵连。
  “你这家伙!”
  剩下的人——剩下的三名男人开始动摇了起来。但此时,托鲁已经溜进了足以攻击他们三人的范围之中。趁后方的男人们把注意力转向狠摔在地的前面三人时,托鲁悄悄地移动了。
  数量上的优势,只出现在多数方联合包围住少数方的时候。
  而反过来说,一旦多数方无法一起联手,那么就结果而言——就跟一对一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了。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受过训练的内行人会输给外行普通人的机率,几近于零。而且,外行人在面对预料之外的情况时,往往会失去冷静、忘了要联手合作。
  托鲁所乘之隙,即在于此。
  “——!”
  托鲁移开身子,闪躲过拿着菜刀刺过来的一个男人。同一时间,甚至把手附上那男人刺出的动作,为他加快速度。那势头过于猛烈,导致男人把菜刀深深地刺入了木制货架中——然后再也拔不出来了。
  至于剩下的两个人,则陷入了完全混乱的状态之中。
  “痛——”
  “呜喔!”
  兴许是因为托鲁超乎他们预料之外的强,所以焦急了起来吧?剩下的两人胡乱挥舞着镰刀及柴刀——结果他们的武器反而擦掠过对方,导致彼此都受伤了。联手合作什么的,已经完全被他们抛至九霄云外了。他们丝毫没有考虑到攻击距离,只是在室内拼命地挥舞着武器。他们这么做不但无法打倒敌人,反而还会无谓地伤害到自己的同伴。
  对此,托鲁——
  “——唷。”
  陷入恐慌状态的两个男人逐步逼近托鲁。于是,当着他俩的面,托鲁一脚点在身旁的货架上,飞身而起。在空中旋转个半圈之后——托鲁在这两名男人的背后落下,在他俩的背上各自附上一掌,将他俩推飞了出去。
  “呜哇!”
  这两个男人一头扑上倒放在地上的罐子。两人弄破罐子的同时,纷纷趴倒在地。
  托鲁用脚尖把躺在脚下的柴刀一脚踢起——然后单手接住那把在空中旋转的柴刀。接着,他将那把柴刀架在刚刚把菜刀刺进货架里的那名男人的脖子上。
  “真是可惜啊。”
  托鲁将柴刀的刀锋紧紧地贴在男人的脖子上,说道。
  他暂且用刀锋浅浅地划了一道,不至于到大量出血的地步。划过皮肤的尖锐痛楚,让男人战战兢兢地颤抖着身子。若要逼人顺从,那么痛楚往往比普通的口头威胁要更容易个好几倍。
  “如果你们等到我们走出店外之后再行动的话就好了呐。”
  托鲁低语道。
  室内——就各方面而言,通常都被认为是一个不便于打斗的场所。不过,这从某一方面来说,既是正解,从另一方面来说,亦是误解。在室内不便做出大动作,这的确是个事实。但这一点,任谁都是一样。如此一来,在多对一的情况下,“包抄围住”的战术一旦无法发挥,那么在室内反而会造成人数多的那一方形势较为不利。
  此乃兵法之入门。
  更极端点说的话,即便没有受过战斗训练,但只要武打现场见识得多了,那么自然而然就会领略到这个想法了。而男人们果然就跟托鲁一开始所揣测的一样,都是完完全全的外行普通人——甚至连地痞流氓、山贼之类的也称不上吧。
  “……啧……”
  被柴刀抵着的男人啧了一声。
  但是——在这群男人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怒气或不甘心,也许是因为刚刚被托鲁非常精彩地打趴了,又或许是因为托鲁没有对他们做出超乎必要之外的滥加攻击吧。他们反倒像是极为疲惫似的——或者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一脸松弛的表情。
  “什么嘛。看来似乎并不是人口贩子嘛?”
  说到底,如果他们是专干这行的话,那他们做事也未免太粗糙草率了。把人一一召集起来,然后才强行抢走在路上偶然看见的人——这种入手“商品”的方式,也未免太没有效率了吧。
  那么……
  “托鲁……!”
  听到了嘉依卡的声音之后,托鲁回过头来。
  他应当保护的嘉依卡——脖子被一把小型刀具抵着,双手高举成“投降”的姿势。而刀柄正由店老板握在手里。
  “……你也是同伙吗?”
  托鲁眯起双眼,问道。
  但店老板只是以带点哀愁的表情,摇了摇头:
  “不是同伙。但缘由是一样的。”
  “缘由?”
  “女人……需要年轻的女人啊。”
  “………………”
  这也就是说——跟在这街上看不到半个女人有关啰?
  看来他们被某件事情逼到快要走投无路了,所以才需要年轻的女性呐。而且似乎并不单纯只是男人们渴求着女人而已……
  “那真是可惜了。”
  托鲁耸了耸肩说:
  “看仔细一点。那家伙可是个男的,瞧,她可是完全没有胸部呢。”
  “……诶?”
  店老板瞪圆双眼——重新仔细审视嘉依卡的脸孔,并将那把抵在她脖子上的刀具稍稍地移了开来。
  下一瞬间——
  ——铮!
  金属声响响起的同时,刀具也从店老板的手中飞了出去。
  那正是托鲁从怀中拔出飞镖、射出的一击。
  店老板看到擦掠过自己的脸、嵌入墙壁里的飞镖之后——整个表情因惊讶和恐惧而垮了下来。店老板应该已经了解到:如果托鲁真有意为之的话,那么他也可以轻易地把飞镖射进店老板的额头里。其他男人们仿佛也歹意全消似地,以恍惚朦胧的神情凝视着托鲁两人。他们应该也察觉到了“托鲁的手下留情”。
  托鲁如果真有那个意思的话,待在当场的所有人早就已经死光了。
  “——!”
  嘉依卡被虚脱无力的店老板释放之后,朝托鲁跑了过来。
  她像是要用整个身子冲撞上去似地,猛然投身飞入托鲁的胸口——
  “托鲁!”
  她用双手紧紧捉住他的衣领。
  “我——女的!”
  向托鲁如此控诉的嘉依卡,其紫色眼眸中充满了极重的怨气。
  “啊……呃,所以说,那只是……”
  托鲁一边把视线从嘉依卡的身上飘移到其他的方向去,一边对她说:
  “言辞上的夸饰,或者该说是诱使对方大意的谎言罢了。”
  “有!胸部!”
  嘉依卡的手放开了托鲁的衣领,转而按在自己的胸部上,然后如此说道——随即又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多添加了一句:
  “…………一点点。”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我不对啦。”
  “呣……”
  嘉依卡以一脸不满的表情,不停地触碰着自己的胸部。
  托鲁暂且先将她置之不理——转而回头望向店老板:
  “总而言之,可以先请你说明一下事情缘由吗?”
  托鲁一边像是要恐吓他似地,重新取出了一把飞镖,一边如是说。

  *

  领地居民们被雇用到领主宅邸当佣人,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能在贵族的宅邸中工作,对领地居民们而言,也算是好处多多。
  并不单只是工资高而已,光只是“曾经在贵族宅邸中工作过”这个事实,就跟镀了金没两样——就算不付钱请人指导,也能够获得学习礼仪礼法、读书写字的机会。
  此外,若是个年轻的女孩,那么甚至有可能会被贵族本人或其周遭的人——上流社会的人看上眼。当然,没有身份的话,或许很难成为正妻;但如果生了继承人的话,就可以和孩子一起成为贵族圈里的人。这对庶民而言,是非常易懂的麻雀变凤凰模式。
  在加瓦尔尼公爵的领地,亦是如此。
  每当公爵宅邸公开招募女管家或侍女时,庶民的女儿们都竞相应募。为了一年约莫一次、有时候甚至连一次也没有的公开招募,上百名的女孩们纷纷从领地内各处涌来,据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是——以某个时间点为界,情况开始生变了。
  “女孩们……不再回来了。”
  店老板以一脸阴郁的表情,如此说道。
  而公开招募却仍持续举行。
  哦不——招募频率甚至增加了好几倍。
  想当然耳,被雇用到公爵宅邸的女孩人数也增加了。
  但是……本来应该在轮班时获假的人们,一个都没有回来。不仅如此,甚至连给家人的信也都石沉大海了。
  尽管每个人都在心底一隅暗觉奇怪……但都自己找了个“因为很忙吧”之类的随便理由,强迫自己接受这个情况。
  加瓦尔尼公爵家族是领地内的绝对支配者。
  化石念料的采掘、提炼、贩售、流通,针对这些事业所征收的税金,让加瓦尔尼公爵家族的财力变得相当丰厚——以此为后盾,加瓦尔尼公爵家族所拥有的武力和权力也相当强大。更何况,加瓦尔尼公爵家是维马克于国正式承认的此地领主。
  在没有明确的根据或证据之下,领地居民要反对加瓦尔尼公爵家族所做的事情、或诉诸王国中央等等,都是不可能。
  但是,想当然耳……不安的气氛在眨眼之间蔓延了开来。
  逐渐没有女孩要应募佣人的招募了。
  接着……就开始不容抗辩地强制带走了。
  直属于加瓦尔尼公爵家的精锐部队在领地内的镇上四处巡逻,不限年轻女孩,凡是女性,便全部强行带走。当然,也有领地居民起来反抗……但对手可是完全武装的精锐部队,未曾拿过武器的领地居民们,根本不可能打得过他们。
  而且,先前被带走的女孩们全都成了人质——因此,领地居民们根本无法做出什么像样的抵抗。
  “原来如此呐。”
  托鲁转向背后,说道。
  刚刚向托鲁二人发动袭击的男人们,以全身被缚的状态躺在那儿。
  顺道一提,绑住他们的绳子,全都是他们自己带来的东西。看来他们本打算用这绳子绑住嘉依卡之后,将她强行带走吧。
  换句话说——
  “那么,你们是因为不想要把自己的妻女推入虎口,所以才找其他人代替?”
  “……”
  店老板听了托鲁的话之后,垂下了双眼。
  虽然他有一半是随口胡说的——但看来不中,亦不远矣。
  结果,领地居民们仍旧不晓得加瓦尔尼公爵家族是为了什么目的而不停招集着女人——反过来说,被带走的女人们,似乎完全不需要符合半点像样的条件。
  和容貌、年龄、教养毫无关系。
  ‘只要是女人的话,任谁都好?’
  领地居民们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就开始在心里这么想了。
  只要交出“供品”来代替自己的家人或恋人,加瓦尔尼公爵家的直属部队就会心满意足地回去了。察觉到此事的加瓦尔尼领地居民们,为了解燃眉之急,要嘛就是向奴隶商人随便购买一个女孩交差了事——要嘛就是把拜访领内市镇的外地人抓起来,当作替身交出去。
  嘉依卡刚刚在街上饱受瞩目,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是——
  “没有,抵抗?反抗?”
  嘉依卡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
  “的确。都被逼到这种地步了,士兵们应该也会想要越来反抗吧。”
  托鲁皱着脸,如是说。
  在领地内的士兵们,应该并不全是加瓦尔尼公爵家的直属部队才对。从绝对人数而言,反而是一般士兵的人数要多上好几倍吧——这些人之中,大多数应该都跟普通的领地居民有亲戚、姻亲关系吧。如果家人和恋人都被强制性带走的话,这些人理所当然地也会想要起来反抗才对。
  “反抗过……一次……可是……”
  另一个市镇的部队为了夺回女人,似乎曾发动过行动。
  但是,他们在眨眼之间就被镇压住了——听说全部的士兵都被杀死了。
  以此事件为分水岭,直属部队强行带走女人的手段日益残酷……不管是消极、还是积极,但凡抵抗强制带走者,一律杀无赦。于是,情况反而更加恶化了。
  “原来如此。行动时机不一致——呐?”
  “…………”
  店老板无力地点了点头。
  “托鲁?要求——说明。行动时机?”
  嘉依卡拉了拉托鲁的衣袖,问道。
  “分开挑战的话,就算是能赢的战斗也无法打得赢了。就跟绑在那儿的家伙们一样。七零八落的抵抗便让个人力量较佳的一方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啦。”
  托鲁说罢,便瞥了一眼被绑着的男人们。
  “虽说大家都对领主感到不满……但每人所感受到的层次、以及内情事由,都有所不同呐。”
  不只依威柯镇而已……加瓦尔尼领地内,全都因为盛产化石念料而生活相当富裕。
  从菲尔毕斯特大陆的平均水平来比较的话,这里每个人的生活水准都相当的高。
  因此,这片领地的居民们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习惯到不愿放手的地步。
  而反抗领主,意味着自己的这种生活会随之崩坏。万一真的把领主给打倒了,那么化石念料的采掘、流通全都一手在握的统治者也就跟着没了——在那一瞬间,自己的生活水准便会直坠到最底层。
  心里对叛乱或逃走感到犹豫的人,也不是没有。
  更何况,只要交得出“供品”、能躲开矛头就好了啊——一但有人这么想的话,那么领地居民们就不可能团结起来,齐心抵抗领主了。与其拼上性命去作战,不如用金钱解决还比较轻松。
  “交出——家人?为了生活?”
  嘉依卡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为了吊唁亡父的遗体——为了这个理由而成了通缉犯、活命至今的嘉依卡,恐怕无法理解这种为了自己的生活而交出家人的行为吧。
  “这并不稀奇啊。”
  托鲁苦笑道。
  这世上还有极为顺理成章地用钱把自己孩子卖掉的父母呢。
  原本在亚裘拉村里,也有很多像这样子以极少的金钱买来的孩子。嘉依卡的理想先姑且不谈,但现实上亲子的羁绊、家人的牵绊,其实并不是那么牢固的东西。至少——是在金钱足以切断的程度。
  身为乱破师的托鲁,并没有立场可以去议论这件事情的是非对错。
  言归正传……
  “从领地内逃走——不可能吗?”
  “对他们来说,应该也很难吧。”
  如前述所说,逃走无异于把现在的生活连根丢弃。
  决心不够彻底的话,是无法成为难民的。
  而且话说回来,就算真想要从领地内逃出去,逃跑的路径也很有限——城门、以及通往丰要干道的联络通路等处,都常常驻守着加瓦尔尼公爵家所派遣的士兵。一旦被发现,那么不只家人而已,很有可能全部的相关人士都会被杀光殆尽。
  更何况——
  “被带走的女孩们,只是‘没有回来’而已。”
  “呣咿?”
  “并没有‘她们被杀死了’的证据啊。”
  只是没有回来而已,所以大家心里还残留着“也许还活着”的希望。
  从加瓦尔尼公爵领地内逃出去,无疑是抛弃了“也许还活着”的家人。而且,没有出现过半具尸体,的确很难让人产生危机感,也让他们无法痛下决心、连根抛弃目前为止的生活。因为这儿的地形封闭性本就很高,因此领地居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就十分紧密——所以他们好像都尽量避免去想“只有自己逃走”的这种打算。
  “真是棘手的状况呐。”
  托鲁叹了口气,然后说道:
  “那个——被带走的女人们,真的连一个都没有回来过吗?从士兵们的口中,没有泄漏出什么口风来吗?”
  就算颁布了封口令,传言多多少少还是会从众口之中流泄出来。从那些来带走女人的士兵们口中,应该不难打听到一些内部的情况才对——
  “完全……真的连一句话也……”
  据说士兵们基本上完全都不开口,就只是展示领主的命令状给领地居民们看而已。
  “都没有人去宅邸亲眼看过情况吗?”
  “不可能。”
  店老板立即回答。
  他脸上浮现出又哭又笑的表情——然后打开设在一旁墙壁上的百叶窗。
  “根本连接近都接近不了。”
  就在此时,外面的光线流泄进这原本阴森森的室内。
  但店老板的表情仍旧忧郁不已——他指向窗外。
  “因为公爵大人现在所住的宅邸……是那个。”
  店老板手指所指的彼方。
  彼处可见的是:蓝天、白云、以及……
  “——那是……”
  有那么一瞬间——托鲁认不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就知识面而言,他当然听过那是什么。但以为他未曾亲眼见过实物——而且实住是离得太远了,距离感扰乱了他的辨识能力,因此映照在他眼里的那个东西,并无法马上和脑中的知识嵌合一起。
  那东西从遥远的丘陵线彼端,缓缓地现出身来。
  毫无半点声音——简直就跟月亮、太阳、星星不知何时就出现在人们头上一样。仿佛理所当然般地,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顶上……
  “航天要塞!”
  身旁的嘉依卡以惊讶的表情叫喊出声。
  嘉依卡的这句话,让托鲁终于名白现在自己所看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

  飞在空中的巨大圆筒。
  坦白说……这只是大致上的形状。
  飘浮在周围天空的云朵,有着横向绵延的朦胧——在周围一片朦胧的风景之中,那鲜明的纵长型轮廓便更加突显出来了。那显然是人工所造的外观,浮在苍穹之中,完全就是个不搭轧的异物。
  而且——巨大。
  异常巨大。
  话说回来,周围并没有可以拿来比较的物体,因此从地面上要用目视的方式来推测出正确的大小,其实有点困难……但应该远比尚未完成的城堡要来得巨大得多了。
  和建筑物相比的话,形状近似于“塔”。但恐怕比托鲁他们迄今所见的每一座塔还要来得“高”吧。飞在一旁的鸟——应该是鸟没错吧——看起来就像一个点而已。
  那样子的巨大物体,既没有振翅的羽翼,亦没有支撑的底座、吊索,就这样子凭空浮在天上……那已经可以说是一幅超越不自然、充满幻想的景致了。
  航天要塞。
  这个超大型兵器的数量,在菲尔毕斯特整个大陆境内不出十座。同时,它也是最强的魔法兵器。正如其名,它是飞在空中的要塞——载着数千多名士兵前往最前线的奇袭战力。
  战国时代末期,在贾兹帝国首都讨伐战投入了四座应战之时,这东西甚至被说过是“岂止一国,就连整个世界也能摧毁得了”。就算世界云云的有些夸张,但从单纯的破坏力而言,这东西在这片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无疑是最强的。对象若是个小国家,或许就算只出动一座,也能够把该国整个毁灭吧。
  “那就是——”
  阿卡莉一边抬头仰望浮在地平线彼方的超巨大兵器,一边喃喃自语般地说:
  “这儿领主的城堡?”
  “听说就是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时出动的其中一座。”
  托鲁说道。
  在刚刚那间店重新采购了些化石念料之后,托鲁和嘉依卡就这样子返回到停在城外的〈斯维特莱纳号〉。因为如果继续待在依维柯镇中的话,说不定又会受到其他男人们的攻击。
  “是维马克王国派出的两座中的其中一座呐。当初确实连续吃了好几记贾兹帝国方所击出的局部地区战争用大规模歼灭系魔法,并因防御不够周全而损坏了一部份——所以才没能返回到王都卡德威尔。”
  “光只是受了那魔法之后竟没全毁这件事,就已经够让人惊奇了。”
  “真的。”
  托鲁叹了口气,说道。
  原来如此——如果那样子的东西是领主宅邸,一直在自己的头上飞来飞去的话,领地人民和士兵们身上也就生不出反抗的勇气了吧。
  正如它的名称一样,那可是座飞在空中的巨大要塞啊。一旦进了里头,就再无逃脱的办法。如果不使用魔法的话,那根本就没有从外头对它发动攻击的方法了。而且,任谁都看得出来:不够充分的魔法攻击,对那座要塞根本不可能起得了任何效用。
  “破城好像很困难呐。”
  阿卡莉交叉双臂,然后如是说。
  破城。乱破师的本领之一。
  先潜入城中,为后到的中心部队预先做好准备,让他们更易于攻城——大部份的战场上,执行破坏行动是乱破师的工作。是故,虽然仅是些简单的部份,但乱破师们都拥有着建筑相关的知识。譬如:可以从外观掌握大致的内部构造。
  不过……
  “那真的是太……”
  托鲁皱起脸来,如此回应。
  航天要塞是非常机密的兵器,因此它的内部构造几乎不为人所知。
  而且——航天要塞和寻常建筑物的常识并不通用。建筑物这种东西,基本上是在坚硬的地面上搭建起里头的结构。而就此前提来说的话,航天要塞虽然名为“要塞”,但它的结构应该和普通的要塞完全似是而非。
  航天要塞……反而更近似于机动车。
  总而言之,那东西本身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魔法机关。
  当然,尽管那东西附带有人类搭乘的部位,但本质上却跟嘉依卡所持的机杖相同。如此一来,那东西的内部结构,与其说是建筑物,还不如说比较偏向于机械——换言之,若想要推测出它的内部结构,那么就不该找像托鲁、阿卡莉这样子的乱破师,而应该找详知魔法及机杖的人——魔法师或魔法机匠之类的人。
  “并没有一定要攻破那座城堡啊。”
  托鲁他们的目的,只不过是要把据说现在是在领主加瓦尔尼公爵手上的“遗体”抢夺回来罢了。
  将加瓦尔尼公爵家当作敌人、从正面发动攻击,对他们而言是毫无意义可言。
  话虽如此——
  “不先试着进到那里面去的话,什么事都办不成呐。”
  “说的也是。”
  托鲁点了点头,对阿卡莉的话语表示赞同。
  不管是强行夺回、还是偷偷盗出、抑或是跟对方交涉、接受对方的让渡,总之不先和加瓦尔尼公爵家族的人碰上面的话,就什么也都开不了头——话说回来,听说就连领地居民也已经超过三年没有看过加瓦尔尼公爵家族的人了。
  降落到镇上来的,全都是直属的士兵们。
  “但问题是,我们要怎么进去?”
  对方在天空上面,托鲁和阿卡莉丝毫没有抵达彼处的方法。
  “嘉依卡。”
  “呣咿?”
  托鲁一唤了她,嘉依卡便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回过了头来。
  现在坐在驾驶座上的她,手边放有数十个空药筒和小型天秤。看来她似乎正在把刚弄到手的化石念料塞到药筒之中。虽然不能说是十分足够的量,但可以击出魔法的剩余次数就此增加了三倍以上。
  “你——能用魔法飞到空中吗?”
  “……困难。”
  嘉依卡皱起脸来,立刻回复。
  “航天机兵——使用专用魔法机杖。”
  “……说的也是呐。”
  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的几个国家之中,存在着人称“航天机兵”的战力。
  直白点说的话,其实就是用魔法飞在空中的士兵——想当然耳,航天机兵要嘛就是魔法师,要嘛就是必须带着辅助飞行的魔法师,因此需要准备专用的魔法机杖。
  换言之,就类似于〈斯维特莱纳号〉的飞行版。
  通用性虽低,但却是为该功能特殊化过的机杖——他们正需要这个东西。
  “而且,就算我们会飞好了,但我想应该很难潜入到那个内部里去。”
  阿卡莉说道。
  “局部地区战争用的大规模歼灭系魔法都能耐得住了——它的防护能力肯定极佳。我想恐怕应该也有针对毒烟、火焰等等的防御吧。”
  “……也对呐。”
  在魔法之中,也有精制挥发性毒物的招数。
  因为是飞在半空中的要塞——所以和平常的要塞不同,万一受到了毒气攻击,那么里面的人可就无处可逃了。因此,它的防备应该是固若金汤,不仅老鼠、甚至连虫子爬出的一点儿小隙缝也没有。
  “哎,总是得换气吧,所以应该有一、两个窗户或换气口吧。”
  “不过要怎么打开啊?”
  托鲁和阿卡莉轮流说着这些。
  “托鲁。”
  嘉依卡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开口说:
  “拜托,芙蕾多妮卡?”
  “芙蕾多妮卡?啊——”
  托鲁点了点头。
  “这样啊,说的也是,那家伙会飞嘛。”
  “唔咿。大小——自由自在。”
  “就算你这么说——那只野猫现在在哪里,你也不晓得吧?”
  “不是猫啦,是龙啦。”
  一道声音突然从天而降。
  “…………”
  托鲁半眯起眼,往旁边望去。
  她的突如其来是常有的事。像猫一样忽地现身、然后又像猫一样忽地消失。即便是托鲁,也已经相当习惯她这样了。
  “叫我啊?”
  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来的——金发少女头下脚上,从长在这附近的树木的枝上垂吊而下。
  “你们有叫我,对吧?”
  少女以开朗明亮的表情如此问道——然后随即就真的像猫咪一样,以稳健的身手自枝头跃下,然后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啪哒一声,她的双脚就顺利地站在地面上了。
  可爱的少女。
  她又长又细的金黄色头发、仿佛宝石般的鲜红瞳孔,十分的艳丽华美。有些朝天的高挺尖鼻、唇间隐约可见的虎牙,都为她营造出一种有点动物般的野性、骄矜傲慢——但却招人喜爱的可爱氛围。
  光只是出现在此处而已,便让此处变得开朗热闹的——少女。
  “芙蕾多妮卡……”
  “是的,我是芙蕾多妮卡唷。”
  满脸笑盈盈的少女——芙蕾多妮卡笑了笑,向他挥了挥手。
  “你总是这么突然呐。”
  “嗯。托鲁身体可好?”
  芙蕾多妮卡一边这么说,一边走近托鲁……然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突然抓住他的手,向自己扯了过来。因为并不是攻击性的动作,因此托鲁就随着她的拉扯,微微倾斜自己的上半身——
  “——嗯。”
  伸出舌头……芙蕾多妮卡舔了舔他的脸颊。
  “——!”
  对于她这出乎意料之外的行为,托鲁不由得跳起来,连忙向后退去。
  同一时间,嘉依卡不知不觉地弄倒了药筒、天秤等物,站起了身来。而阿卡莉则皱起眉头,向前踏出了一步。
  “你干嘛啊!”
  “嗯,似乎很健康呢。”
  面对忍不住大叫的托鲁,芙蕾多妮卡一点也没有忐忑畏怯的样子,只是笑着这么说。
  “所以说你在干嘛啦!”
  “尝味道。”
  芙蕾多妮卡若无其事地说道。
  “啊……尝味道?”
  “喏,我不是有咬过托鲁几次吗?”
  芙蕾多妮卡大大地咧开嘴,露出她的虎牙来。
  如果跟少女的容貌一起看,她那尖牙看起来也还满可爱的……但托鲁他们都深知:那尖牙其实是种凶器,足以穿过猎物的皮、撕裂猎物的肉,就如字面一样,的确正是“虎牙”没错。
  “我已经大致记得托鲁的‘味道’了。所以如果你身体状况变差的话,我可以分辨得出来。”
  “……是这样子吗?”
  “嗯,就是这样子。”
  简直就像是几欲脱口说出“我很厉害吧?”的样子,芙蕾多妮卡一脸得意地点了点头。
  “哥哥,事态严重。”
  阿卡莉一边朝托鲁走近,一边说道。
  虽然阿卡莉的表情、声音都跟往常一样——
  “再不赶快用热水消毒你那被舔的地方的话……”
  但却用再认真不过的脸孔和声音说着:
  “嘉依卡——赶紧烧开热水,趁为时还不晚之前。”
  “唔——唔咿。”
  嘉依卡一边慌慌张张地点头,一边跑进〈斯维特莱纳号〉里面去拿开水壶——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不知为何拿起了机杖。而那机杖的前端正朝着托鲁的方向。
  “给我等一下。你想要做什么?”
  “紧急,热水消毒。”
  “呃不,所以说……”
  “直接,体液沸腾。”
  “冷静点!”
  托鲁以掺杂着哀鸣的声音说道:
  “只不过是被动物舔了一下而已,有必要热血沸腾成这样吗!”
  “哥哥,你不用担心。”
  嘉依卡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对他说:
  “如果你被烫伤的话,我会帮你舔一舔消毒。”
  “你都没有自觉自己所说的话,毫无道理可言吗?”
  托鲁半眯着眼,瞪着自己的妹妹如是说。
  芙蕾多妮卡——跟她的外表相反,其实并不是个人类。
  弃兽。
  在这菲尔毕斯特大陆上,除了人类之外也能够使用魔法的野兽,统称叫作“弃兽”。
  弃兽的种类,现在已经确认有七种了。而其中被公认为是陆地上最强的,即为装铠龙这个种类——芙蕾多妮卡其实就是这个种类的化身。
  装铠龙可以变幻自如地使用改变自己形体的魔法,因此是种连自己所受的伤也可以“化为乌有”的怪物。虽然她现在是少女的姿态,但这只不过是因为这样比较方便和托鲁他们对话、在街上走动,所以她才维持着这样子的姿态罢了——而这并非她本来的面貌。
  喔不——依照芙蕾多妮卡的说法,对装铠龙而言,“本来的面貌”据说原本就不存在。很多人在听了“装铠龙”三个字之后,脑海中会浮现出拥有巨大的翅膀和角、如鳄鱼或蜥蜴般的外形,但这个外形只不过是因为最适合用来战斗罢了。
  总而言之……
  芙蕾多妮卡出于某件事由而跟托鲁他们对战过一次,败北之后,她就一直缠着托鲁,要求重新再战一次。
  不过,尽管她执拗地一直要求“再打一次”,但她对托鲁他们似乎并没有愤怒或憎恨之类的情绪。时常突然咻地不见,然后就好几天都看不到她的人影——这次大概隔了二十天之久吧——她的这种态度,简直就像是在跟饲主撒娇要求“来玩嘛”的猫咪一样。
  她这是为了要让托鲁他们大意,而特意装出来的态度吗?还是说,这就是荚蕾多妮卡的“本性”呢?因为她的内在并非人类,因此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何要多管托鲁他们的闲事——就连这么单纯的问题,他们至今也仍然不甚明白。
  “话说,芙蕾多妮卡。”
  “什么事?”
  听到了托鲁的叫唤之后,芙蕾多妮卡倾首问道。
  “你——会飞吧。”
  “当然会飞啊。只要我弄出翅膀来就可以啊。”
  “把我们运送到空中——比方说,运送到个地方,你可以办得到吗?”
  托鲁如是说,同时把手指向飘在彼处天空中的航天要塞。
  弃兽几乎所有种类都是猛兽,哦不,是凶恶猛兽,因此深受人们恐惧。但硬要说的话,装铠龙是弃兽中的例外……人类就算碰上了庄铠龙,未必会受到它不容分说的袭击。装铠龙的智能也跟人类的智力差不多,部份装铠龙的智慧听说甚至更胜人类。因为装铠龙会使用人类的语言——因此根据交涉的结果,要取得装铠龙的协助,也不是不可能。
  更甚之,士兵可以透过所谓的“契约”行为,将装铠龙的魔法当作自己的能力来操纵——即“龙骑士”这个兵种。而芙蕾多妮卡原本是龙骑士“多明妮卡·斯考达”订下契约的装铠龙。
  托鲁他们过去也跟芙蕾多妮卡交涉过了几次,并取得了她的协助。
  托鲁心想,这次说不定也可以请她帮忙吧。不过——
  “办得到啊。”
  芙蕾多妮卡一脸茫然的样子,一边眨巴着血红色双眸,一边说道。
  “怎么?托鲁想要去那里吗?”
  “想去。可以拜托你吗?”
  “嗯,不要。”
  立即拒绝。
  “…………”
  托鲁一时语噎。
  哎,严格来说,芙蕾多妮卡既非他们的同伙、亦非他们的伙伴。因此他们的请求就算被她拒绝了,他们也没有理由可以去怨恨她……
  “托鲁你啊,之前不是爽约了吗?”
  芙蕾多妮卡眼珠往上瞧,一脸怨恨地瞪着托鲁。
  “爽约?……………………啊。”
  大约是在一个月前左右。
  由于某个事件,嘉依卡遭人掳走,所以有一段时间她人不在他们身边——那个时候,便借用了芙蕾多妮卡的能力,请她挖出埋在瓦砾中的〈斯维特莱纳号〉,并拜托她驱动机动车。
  那个时候,托鲁确实和芙蕾多妮卡约好了要跟她进行决斗。
  然而——
  “呃不,那个……”
  在那之后,托鲁便一直若有似无地闪避着芙蕾多妮卡的要求。
  “我明明就超期待的说!”
  “…………”
  “本来好高兴、好高兴,高兴到前几天晚上都睡不着觉耶!”
  “…………”
  “托鲁,过分。”
  连嘉依卡都这么说他。
  “到底是谁比较过分啊。”
  “呣咿?”
  “你这是在叫我去送死吗?”
  由于听者的理解不同于当事者,所以他们的对话在其他人耳里听起来,或许就像是芙蕾多妮卡和托鲁约好了要去幽会,但却彼托鲁片面毁约了——但芙蕾多妮卡此时所提的,当然是决斗的约定,亦即是“互相打杀”的约定。
  “就跟你说过好几遍了。当初那一次能打赢你,真的是侥幸啦。”
  托鲁三人之前曾经打赢过芙蕾多妮卡。那次是和嘉依卡、阿卡莉联手奋战,并耍了些诡计之后才得以成功。同样的手段应该不能再用第二次了吧。如果要再战一次的话,输的那方有九成九会是托鲁他们。
  在陆上的战斗之中,对方可是人称七种弃兽里最为强大的装铠龙耶——本来就不是乱破师可以与之较量的对手。敌人的性命当然就不消说了,但乱破师甚至连对自己的性命也相当地轻慢。一般人都认为乱破师为达目的,不惜豁出生命,但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的战斗、赢了也得不到什么好处的战斗等等,托鲁才不会为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战斗而轻易舍弃掉自己的性命呢。
  “当初应该要把脑子给扒出来才对……”
  托鲁在嘴里叨念着可怕的话。
  “就是嘛。托鲁也真是的,为什么没有那样做呢?”
  “………………你竟然自己说这种话?”
  装铠龙可以用魔法修复肉体的损伤,因此如果要杀死装铠龙的话,基本上必须要完全破坏掉可说是它行使魔法的根本——脑组织。托鲁他们之前和芙蕾多妮卡对战的时候,本来有这个机会——但托鲁并没有痛下杀手。
  老实说,连托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那样做。
  “所以说,再来打一次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芙蕾多妮卡抓着〈斯维特莱纳号〉托鲁的衣摆说。
  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要零用钱或某些东西的样子——
  “就跟你说了……如果跟你打打输了的话,我就不能够完成嘉依卡的请求了啊。在达成嘉伊卡愿望之前,我可不能死呐。拜托你理解一下好吗?”
  “只要不要死掉就好了吧?”
  芙蕾多妮卡歪着头向他问道。
  “那就打到半死不活或濒死,然后我再咬你、给你治好。好不好?”
  ——芙蕾多妮卡笑容满面地说着这些话。
  装铠龙所拥有的变身魔法,可以在缔结“契约”之后,应用到成为装铠龙“部份”的契约对象上。
  于缔结“契约”之际,本来是必须要与装铠龙互相交换身体的一部份、献出身体的一部份给装铠龙的——但就算没有正式做到这一步,只要给装铠龙咬着,也能让“暂时契约”得以成立。装铠龙可以把咬住的对象辨识成自己肉体的一部份,虽然只是暂时性的,但可以借此将自己的变身魔法应用到对方身上。
  “这样子的话,就可以无数次地互相杀来杀去了唷!”
  “敬谢不敏!”
  芙蕾多妮卡肯定会治疗后又杀他个半死不活,然后又再治疗后再杀他个半死不活,乐此不疲,无数次地重复回圈下去。装铠龙的魔法只不过是复原肉体、“消除伤口”而已;反过来说,那魔法并不能够连受伤瞬间的疼痛都消除得掉。
  如果每一次、每一次都要承受那种痛到快要死人的痛楚的话,那么就算肉体能够修复得了,精神也会先崩溃吧。
  “什么嘛。那这样我才不要理托鲁的请求咧。”
  芙蕾多妮卡噘嘴鼓起双颊,咻地撇过脸去。
  托鲁以绝望的表情,擎着这只装铠龙的化身好一阵子之后——
  “………………好吧。那我们就这么做吧。”
  托鲁碰地一声,以拳击掌,说道。
  “什么什么?”
  芙蕾多妮卡眼睛发亮,探出身子。
  而嘉依卡则像是误会了什么似的,也兴致勃勃地探出了身子。
  对着这两位少女,托鲁堂而皇之地说道:
  “真正的战斗是很危险的,而且又会很痛。”
  这无论如何都不像是战争专家“乱破师”会说出口的话呐。
  阿卡莉的眼神像是想说些什么似的,直直地射在托鲁的侧脸上。托鲁一边承受她的视线,一边继续说:
  “用模拟战斗取代。”
  “模拟战斗?”
  “对。就叫作‘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布?”
  芙蕾多妮卡眨了眨眼,复诵了一次这个单词。
  阿卡莉、还有嘉依卡射向他的视线温度,感觉好像稍微下降了一些,不过托鲁打算暂时把这种感觉归咎为只是他的错觉。
  “………………”
  芙蕾多妮卡思考了一会儿——
  “好吧,那这次就先用这个代替吧。”
  “那晚点就来吧。”
  ——尽管托鲁总觉得有些内疚不安,但还是先总结掉这个话题了。

  *

  那个景象,不管看几次都还是看不习惯。
  不知不觉地就是会感到一种发自本能的不安。
  物体,由上方掉落到下方。
  这既是自然道理、亦是一般常识。人们在生活上不得不依赖的诸多“理所当然”之一。平常连意识都不会去意识、每个人心里了然的常识。在没有支撑物或悬吊物的状况下,万物向下掉落,实属自然。
  然而,“那东西”却悠然自得地飘浮在遥远的天空上。
  既没有像鸟一样地拍振着翅膀、亦不像云一样的稀薄。俨然充满重量感,但却理所当然似地飘浮在空中。
  “航天要塞〈凌空者〉……”
  一边仰望着从头上悠然飘过的巨大魔法兵器,一边喃喃自语的是……一名青年骑士。
  整齐清爽的五官、华丽的金发、大大的碧眼,样样都带着贵公子的气息。不单只是外貌优美而已,也具备了凛然耿直的风骨。
  亚伯力克·基烈特。
  维马克王国的骑士,现在同时也是战后复兴推进机构〈克里曼〉的职员。〈克里曼〉机构——由许多国家共同营运并提供人才、资材的跨国组织。
  说它是什么跨国组织之类的,倒是有点太夸张了……实际上,〈克里曼〉机构只不过是为了解决拖沓至战后的种种问题而设立的组织,即所谓的“善后窗口”罢了。必须在预算、人员、权力很有限的情况下设法做出妥善的安排,是个与名誉、权势无缘的工作。
  虽说这并非是出自于他自己的意志所选择的职场——他是奉维马克王国的命令而前往上任的——但以亚伯力克一本正经的个性,他当然会全力完成任务,而根本不会对自己现在的立场感到任何不满。
  不过——和任务的内容相比,这个〈克里曼〉机构能够赋予他的权限却相对地小了很多。
  由于这个缘故,他们总是到处碰钉子、交涉不顺利,因而常常感到十分为难。每次一想到自己的部下们得多费精神劳力,亚伯力克就真心希望能够再多握一些强而有力的权力在手中。
  而实际上——他这次又勉强部下们去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了。
  “不管看几次都还是觉得好壮观呐。”
  站在亚伯力克身旁、面貌粗犷的巨汉,一边把手掌搁在眼睛上面遮光,一边说道。
  尼古拉·阿弗多托尔——亚伯力克的副官。
  头部的左右两侧剃得一干二净,只有头顶留有头发,这样子装戴头盔的时候会比较稳定。和贵族、骑士不同,佣兵们并没有多余的金钱可以拿去订做合身的铠甲和头盔,因此大多是这种发型……有的佣兵就算有量身订做的铠甲,也会把这当作是一种传统而选择这个发型。
  尼古拉亦属后者中的一人。
  在无数次战场上坚毅地存活下来的这个佣兵,在实战经验方面,可是一位亚伯力克无法与之相比的老手。他是基烈特所率领的部队的中枢,有不少时候便是由他来掌管实务上的指挥。
  “维马克王国的第二要塞。参加贾兹帝国首都讨伐战的两座中的其中一座。”
  如此说罢,尼古拉翻了翻手中的纸片。
  关于那个巨大兵器,亚伯力克向〈克里曼〉机构本部索取来的详细资料和规格一览等等等,应该就记载在那些纸片的上面。航天要塞本来就是个可说是集最高机密于一身的军事兵器。以〈克里曼〉机构的力量所能收集到的情报,并不是很多。
  “〈凌空者〉在贾兹帝国首都讨伐战时受到巨大损伤,因化石念料消耗过甚,因此被判断为‘无法返回王都’,紧急降落在这个加瓦尔尼领地,之后便由领主吉拉尔多·加瓦尔尼管理至今——以上。”
  尼古拉念完资料之后,说道:
  “说是‘管理’,但其实是表面话吧——哎,实际上却是占为己有呐。”
  “再怎么说都是个大贵族,居然干得出这种事来。唉,我真是服了他了。”
  亚伯力克语带叹息地说。
  “航天要塞似乎是个极为耗费化石念料的东西呢。”
  一看就知道了——要让那巨大的重物长期飘浮在空中,势必需要莫大力量。即便是魔法,也难逃自然的道理“驱动越大的东西,需要付出与之成比例的力量”。
  “维马克王国循了个权宜之计,任命加瓦附尼公爵家族为‘管理负责人’,然后似乎就放弃回收了。”
  “战争结束之后就成了无用的废物了——最典型的例子呐。”
  为政者们在战争结束之后,马上就被迫面对“经济”这个现实。
  像航天要塞这种,光只是维持原状就得耗费掉惊人费用的超大型兵器,其存在本身反而会压迫到国家的财政。
  当然,修理和回收更是如此——这么说来,说不定是国家随便找个理由硬将它塞给加瓦尔尼公爵,才是这其中的真相吧。
  “维马克王国便不消说了,现在不管哪个国家都没有余力处理那些坏掉的决战兵器吧。”
  “——就是说啊。”
  尼古拉脸上浮现出苦笑,点了点头。
  对尼古拉而言,这可说是他的切身之痛吧。
  尽管深受重视至今,但在战争结束之后,被当作已无利用价值而丢弃的,并不只限于兵器而已。在专门以战争为职业的人之中,较易于摒弃的佣兵和乱破师们,就此统统失去了生活的出路。
  而代代武士门第——生于骑士之家的亚伯力克,亦是如此。
  如果战争仍还持续着的话,他本来应该可以上战场活跃一番——战后开始实施的裁军政策,让他无处可去,最后只好被分配到〈克里曼〉机构去了。
  言归正传——
  “除此之外,原因也出在这个加瓦尔尼领地相当丰沛的化石念料出产量吧。”
  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年,从副官的背后突然探出脸来,对他们如此说道。
  “包括地质、魔法师在内,此处尚有不少魔法相关的技术人员,所以当初才能进行得了紧急修理、以及重新启动之类的处理吧。”
  少年的脸上至今还残留着稚嫩的圆润,带着一种往往让人错看成少女的娇嫩感。虽然身材纤细,但却不会给人留下脆弱的印象。他那让人感觉不到体重般的轻盈动作,正证明了他骨骼和肌肉之间的均衡保持得相当地健全。
  不过,很多人在看到这名少年的样貌之后,应该会先感到困惑,然后露出疑惑的表情吧。
  毕竟这位少年……有着野兽般的耳朵和尾巴。
  李奥纳多·史特拉。
  他是亚人兵士。
  打从他在母亲的子宫里,就开始接受各种魔法的改造,因而被赋予了人类以外的样貌——以及特异的能力。制造亚人兵士的技术,是最近几年才刚刚确立的一种魔法技术,因此他们目前的数量还没有多。是故,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常常因人类的无知而受到歧视和迫害。
  而李奥纳多也是一个得不到容身之处,于是辗转流落到〈克里曼〉机构的其中一人。不过——也有不少亚人兵士在战后找不到正当的工作,于是沦为奴隶或男娼,抑或是成了山贼草莽、四处袭击他人。考虑到那些亚人兵士的惨况,李奥纳多可说是受老天眷顾得太多了。
  “不过,加瓦尔尼公爵心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呢?”
  亚伯力克一边抬头仰望航天要塞,一边喃喃自语般地说:
  “政务几乎置之不管,领地内似乎也开始要暴动起来了——甚至还私自占有了王国的决战兵器。再这样下去,就算被王国判定为有反叛之意,他也百口莫辩了啊。”
  “哎……就算我们在这里说这说那,也不会明白任何事吧。”
  尼古拉像是在安抚他似地说道。
  “总而言之,我们就先耐心等报告下来吧。”
  “——我知道。”
  亚伯力克压下心中涌起的不安,点了点头。

  *

  所谓的“集团”,其本身就是一种威胁恫吓。
  因为它的存在本身,即代表着威力。
  足以轻易压制住“个体”的“数大之力”……在不属于该集团的人眼里看来,除了威胁恫吓以外,便再无其他了。跟有无恶意或敌意无关。跟利刃和火药一样,集团拥有着不由分说便能轻易捏碎一切的“力量”,这个严酷的事实——引发人们的不安。
  更何况……该集团还卖弄力量般地全副武装,步伐整齐地行进着。那副情态,根本就是针对观看者的无言恫吓。
  “………………”
  简直就像是碰到了死神队伍似地——依威柯镇的人们全体一致垂下了脸来。
  在镇上的中央道路上,有二十名左右的士兵们正默默地行走着。
  既不怒吼,也无大喊、叫嚷。丝毫不见任何喜怒哀乐之情。就只是像活动人偶一样,整齐井然地行走着而已。不过……正因如此,他们身上非人般的气氛才如此浓重,一副拒绝任何问答及交涉的样子。
  而且,士兵们的脸——有一大半都被面具覆盖住了。
  看得到的地方就只有嘴巴而已。但就连嘴唇,也因为全部的人都抿得极为紧密,因此完全不会留下士兵个人的印象。他们在蓝色军服之上,都穿着由硬皮铠甲和板金铠甲所组合而成的复合式铠甲,因此难以觉出他们的体型差别。不让人感受到“个体”,确实会加重集团——军队本身的压迫感。
  加瓦尔尼公爵家直属的精锐部队。
  这些家伙们正要前往领地内的各个地方,进行物资补充、以及“猎女人”的行动。分配在领地内各处的普通士兵,穿的是灰色的军服,细部装备也跟他们的不一样。
  接着——
  〖——仔细听好。〗
  一道声音从他们的头上传了下来。
  巨大——巨大到似乎足以蔽空、笼罩在人们头上的庞然大物。
  本来不可能飞在空中的那个庞然大物,不消说,正是士兵们所侍奉的加瓦尔尼公爵的城堡——航天要塞。
  那声音,便是从那巨大的飞天城堡之中所发出来的。
  〖依威柯镇的居民啊,仔细听好了。这是本次的佣人招募。希望为公爵效劳的人,请尽速走到士兵们的面前。再复诵一次,这是本次的佣人招募。希望为公爵效劳的人,请尽速走到士兵们的面前——〗
  仿佛老人般的低沉破锣嗓音如此宣告。
  简直就像是——身在天上的神祗之声。
  虽然此时仍采用了“征召志愿者”的形式,但如果无人志愿的话,士兵们便会默默地踏入家家户户之中,强行把藏身起来的女人们带走。
  航天要塞每三个月一次会绕着领地内的天空飞行,在所有城镇、村落重复同样的事情。不管是积极、还是消极的方式,只要一有违抗,下场如何——在其他城镇、村庄反抗过的人们下场如何,其传言早已传遍了依威柯镇。
  然而——
  “………………”
  所有士兵突然一致停下了脚步。
  “………………”
  道路正中央站着一名女孩。
  “被带去公爵宅邸的女孩们都没再回来过了。”……不晓得她到底有没有听到过这个风声,但只见那女孩丝毫不显畏怯的样子,反而一副“我等很久啰”的样子,定睛瞧着士兵们。
  长长的黑发——眼神稍显严厉的女孩。
  虽然她面无表情,让人感受不太到妩媚或娇俏,但五官本身却十分整齐清秀。若单纯论她的容貌美丑的话,那模样任谁都会说她是个“美女”吧。
  “……”
  士兵们仍旧沉默无语。
  不过,有几名士兵像是要断她后路似地,绕到了那女孩的背后。
  女孩盯着他们的动作,看了好一会儿——
  〖希望为公爵效劳的人,请和士兵们一起过来。〗
  应该是在上方监视着吧……低沉的破罗嗓音又说话了。
  同时,士兵们以手势催促着女孩——把她排进队伍之中,然后又开始在中央道路上行进了起来。所有的士兵连一语都不发,简直就像是在表达“对话不是我们的工作”一样。
  一边从隐密处偷窥着那幅景象——
  “………………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托鲁一边皱着脸喃喃自语。
  他的身旁还有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在。
  “托鲁?”
  嘉依卡一边觎着托鲁的侧脸,一边不可思议地歪头问:
  “担心?”
  “呃不,并不是担心,而是……”
  托鲁眯起双眼,说道:
  “那些士兵的样子啊……你看了也知道吧?”
  “……完美的行进?”
  “完美过头了吧?”
  (不管再怎么饱经训练……怎么可能做得到那么整齐统一?)
  这并非肤浅的判断。
  像托鲁这种修练武术超过一定程度以上的人,都会半无意识地打量对方的呼吸。
  武术的熟练度往往会反映在呼吸和步伐上。遇到别人的时候,会先揣量自己是否打得到对方,正是武术家之所为。
  所以托鲁才如此明了。
  那些士兵们——所有人都踏着毫无偏差的步伐,整齐统一到异常的地步。或许就连呼吸的步调也毫无二致也说不定。二十多人的部队,竟像是同一个生物一样。
  (虽然这在理论上并非绝不可能……)
  有条不紊的动作。
  这在军队之中是一种理想。步伐齐一的行军并不罕见。毕竟这既可以提高部队的整体性,亦可以让敌方充分感到集团所带来的压迫感。
  但是,他们现在只不过是走在普通的街道上而已——呼吸一致到这种地步,根本就没有意义可言吧。
  “……嘉依卡。”
  “呣咿?”
  “他们——该不会跟我们在不归谷谷底所看到的一样,是由素材物质所构成的士兵吧?”
  所谓的素材物质,是一种对魔法反应极为灵敏的特殊物质。利用这个物质,可以打造出人偶——按照魔法师的意思行动的傀儡。实际上,托鲁他们就曾经和这样子的人造傀儡作战过。
  但是——
  “…………调查?”
  嘉依卡把手上抱着的魔法机杖朝向道路。
  她这个样子应该是在意指:“要使用探查系的魔法吗?”但托鲁却摇了摇头,阻止了她:
  “不要浪费魔力来源。”
  目前也没有说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先做出确认。
  “啥?你们是在讨论‘那些’是不是活人吗?”
  芙蕾多妮卡歪着头询问。
  “对啊。你辨别得出来吗?”
  “辨别得出来啊。有味道嘛。”
  芙蕾多妮卡以“你这不是在说废话吗?”的口气说道。
  “味道?”
  “活人身上都有一股特有的味道啊。至少我确定他们不是人偶或尸体啦。”
  “……这样啊。”
  虽然不是很懂她逻辑中的细节……但芙蕾多妮卡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没有错吧。她在这个时候向托鲁他们说谎,也没有什么意义。
  只是——
  (如果那真是拜训练所赐的话……)
  如果事到临头要搞出什么事端来的话,那可就棘手了呐。
  整齐一致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动作,这证明他们的熟练度可说是非比寻常。
  扼杀“个体”,从而让整个集团如一只野兽般地行动——不单只是肉体而已,就连精神上也需要接受非人般的修练吧。
  肯定没办法像刚才……和普通的男人们打架时一样顺利。总之,肯定无法将形势导成一对一。如果从正面迎战,他无疑会被对方的“数量”给击垮。
  当然,托鲁并不打算特意和那些士兵们正面对战。
  因为他只不过是要——只要能够入手“遗体”就好了。而遗体的所在位置,应该就是在航天要塞之中。
  “……总之……”
  托鲁目送着偕同士兵们一起走远的女孩背影。
  阿卡莉。
  为了要先行进入航天要塞之中,从内部牵引托鲁他们入侵,故铤而走险,答应了加瓦尔尼公爵的“雇用”。
  “万事拜托了。”
  托鲁朝着妹妹的背影,如此喃喃说道。

  *

  低音沉闷的驱动声响,从正上方传了下来。
  简直就像是地鸣一样——本来应该是从脚下传上来的声响,如今却像是从上方摁住听者的头似地,夹带着相当大的压迫感。
  “………………哼嗯。”
  阿卡莉抬头望着头上那块黑色巨影。
  航天要塞。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最强、且最大的魔法兵器。
  确实正如其名,巨大得仿佛足以遮盖整片天空。光只是普通地仰起头来,阿卡莉的视野便全被那航天要塞的底部给占满了。
  底部有一部份……分裂开来。
  “原来如此,那儿是升降机啊。”
  阿卡莉一边面无表情地抬头仰望着,一边小声地喃喃自语。
  从头上灌注而下的沉闷驱动声响之中——混杂着“叽叽嘎嘎”钢铁摩擦的声音。
  航天要塞的底部装甲——有一部份像是脱落了似地,降下到阿卡莉他们的所在之处。那是一块极大——连〈斯维特莱纳号〉也能就这样子乘坐上去般的巨大板子。像汲井水用的桶子一样,那块板子连接着铁链,从上方垂吊而下。板子的形状是圆型的。或许是为了防止人类或物品掉落吧,可以看见板子的周围围了一圈铁栅栏。
  航天要塞基本上不降落到地面。
  由于要塞过于巨大,因此一旦着陆,重量便会集中到底部,很有可能造成歪斜。
  在建造时或修整时,升降机会收纳起来,恰好密合于垂直挖凿的专用巨大洞孔,以整个升降机来支撑要塞。在紧急状况下要能够降落到水面上,譬如有深度的湖水或海水,乃是最基本的要求。
  当然,一旦启动之后,飞舞在天空中的航天要塞,唯一的进出方式——举凡士兵人员进出、乃至各种物资的搬入——全都仰赖这座升降机。
  而这正是形成航天要塞易守难攻的要因之一。
  以寻常的兵力,即便有千军万马,也无法攻入航天要塞。
  某些航空战力……装备飞行用魔法机杖的航天机兵、以及龙骑士,虽可以自行飞抵航天要塞,但这种特殊兵力的人数很有限。说到底,人类这种生物,本就无法飞翔于天空。因此,并不是说任谁只要拿着飞行用魔法机杖,就能够理所当然地在空中飞翔。
  “………………”
  轰隆……沉重的声响响起,升降机在阿卡莉等人的面前降落到了地面。
  跑上前的士兵们打开一部份的铁制栅栏之后,回头望向她。
  那意思应该是在叫她赶快走上升降机吧。阿卡莉乖乖地听从他们的指示,站到巨大铁板的上面。士兵们也围绕着她,站上了那块铁板——明明就没有人发出任何信号,升降机竟自动再次被铁链吊起,开始缓缓上升。
  (果然无法从“正面玄关”呐。)
  阿卡莉一边环视周围的士兵们,一边心想。
  这座升降机在构造上只不过是一块铁板而已。虽然有防止掉落的栅栏,但也仅此而已,并无任何足以藏身一人的遮蔽处。而且——降下升降机的场所是个空旷之处,不相干者根本连靠近也无法吧。
  航天要塞大多用于战场最前线。因此,有这样子的设计,自是理所当然。毕竟敌兵若能轻易地潜入的话,那可就不成模样了。
  过了不久——
  “………………哼嗯。”
  在航天要塞的底部中央——裂开来的洞口,被升降机填起,就像是盖上了盖了一样。同时,粗大的铁棒从周围伸出,紧紧卡住升降机的铁板部位,固定好升降机。
  就此,平常的出入口便完全闭合起来了。
  “………………嗯。”
  这是个宽敞的房间。
  规模宽敞到如果用“房间”或“室内”等词来表达的话,很有可能会让人产生误解。这面积应该足以建盖好几栋的民房。天花板也很高——以一个空间而言,这个空间真的是大得非常过分。
  这儿应该就是用来装卸物资的场所吧。
  可以看到墙边正堆着好几个木箱。
  然后——
  “……那是……”
  木箱旁有十多名女性身子紧紧相挨,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她们恐怕就是因这次“招募”而被带回来的女人吧。不只依威柯镇,还有领地内的其他几个城镇、村落,航天要塞似乎都会去巡视、并把物资和女人搜刮回来。所以士兵们应该是在同一天持续在隔壁城镇、附近村落打转,然后再一次性地把大家集合在这儿吧。
  目前为止一直像人偶一样直立不动的士兵们,又再次动了起来。
  然而,他们这次既不催促阿卡莉、也不管其他女人——就这样子组成队形,从开在墙壁某处的出入口,默默地走了出去。
  “嗯?这究竟——”
  是要她怎么做?
  太过无所顾忌,而被人怀疑到头上来的话可就糟了。
  这时候,她是不是应该要去那群女人的旁边,跟她们一样挨着身子、摆出状似不安的样子啊?阿卡莉一边心里做如是想,一边皱着眉头……
  “——唷,我来了。”
  像是在和士兵们交替似地,出入口处出现了一道人影。
  阿卡莉眯起双眼,停下脚步。
  一名矮小的男人……站在那儿。
  先前自航天要塞传下去的“宣告”声音,恐怕就是这个人所发出来的吧。低沉的破锣嗓子,听起来就像是老人家的声音一样……但外貌却是个中年男子,年龄人约在四十岁左右吧。
  看似敏锐精明——有些神经质的五官。颤骨突起,因此那张脸看起来莫名瘦削,但就不晓得他的体型长得如何了。因为他正穿着一套极宽的肩部铠甲,以及自脖子处完全覆盖而下、长达地板的披风。
  “我是葛拉特·蓝斯亚。”
  男人一边瞪着阿卡莉、以及其他女人们,一边如此宣告:
  “加瓦尔尼公爵家的总管。”
  总管——换句话说,他是管家啰?
  换言之,加瓦尔尼公爵现在的宅邸如果正是这座航天要塞的话,那么他就是一手操办这整个要塞内部的人了。总而言之,就是被搜刮来的女人们的直属上司。
  “首先,你们全部的人都先换上准备在那儿的衣服。随后会再告知你们详细的命令。”
  阿卡莉和女人们转头望向葛拉特所指示的方向。那儿确实放着一个半开的木箱,可以看到状似侍女装的衣服正塞在那个木箱里头。
  (——比其他人先快点换装比较好吧。)
  阿卡莉一边走近那个木箱,一边心想。
  想当然耳——她在潜入这座航天要塞之前,当然有在衣服各处藏了各种道具和武器。她知道自己爱用的铁锤无法完全藏起来,所以并没有带来——但不管怎样,如果要换衣服的话,她还是得要重新藏好身上的道具和武器。
  所以她需要尽快先去抢一件方便行动、大一点的衣服,这样也比较好藏东西。
  阿卡莉把手伸向木箱——
  “……嗯?”
  就在此时,她的手撞上了也同样伸往木箱的另一只手。
  当很多女人都还在困惑不已,几乎都没有动作的时候——居然有女人跟阿卡莉一样,想着要趁早换装而走近了木箱。阿卡莉反射性地转头看去——
  “————!”
  双方眼睛对上——下一瞬间——
  阿卡莉和对方几乎同时挪动自己的右手。
  对方是探向自己的头发,而阿卡莉则是探向自己的腰部。
  阿卡莉在腰上挂了二把飞镖,隐藏在她的腰带里面。虽然大多是用来投掷——但飞镖也可以当作藏于掌中的小型剑来使用,因此亦可用来握住砍击敌人、或是挡下对方的武器。
  不过——
  “…………”
  她们刚刚几乎同一时间开始动作,而现在也是同一时间停下了动作。
  阿卡莉和对方像是一起结冰了似地,动作静止了下来。
  奇妙的平衡对峙横亘在两人之间。
  双方就这样子相持不下——数秒之后——
  “——薇薇?”
  另一个女生从对方的背后发出声来。
  一名头发剪齐至肩膀处、鼻上挂着一副小眼镜、身材娇小的少女。
  看来她和与阿卡莉对峙中的少女互相认识的样子——她脸上短暂浮现出疑惑的表情,随后又看向阿卡莉的方向。
  然后——
  “……!”
  那名少女也瞪圆双眼、僵在原地。
  就在此时。终于开始动作的其他女人们——在静止不动的阿卡莉三人身旁,一个个都取出了衣服,纷纷开始换起衣服来了。对于打算最先换装、如今却僵直在原地互瞪彼此的阿卡莉及其对手,其他女人之中也有不少人对她们投以疑惑的一瞥……但她们似乎也无多余的心力可以去介入别人的事情了。
  接着——
  “真是巧遇呐。”
  阿卡莉面无表情地说道。
  “真的呢。”
  对方那位金发少女微笑了一下,如此回应。
  那张小巧可爱的脸上虽然装饰着笑靥——但那双一看就像是不肯服输的大眼,却丝毫不见笑意。她仿佛想用视线射死阿卡莉似地,以强而有力的目光紧紧注视着阿卡莉。
  “那…那个……”
  戴眼镜的少女有些惊惶失措的样子,视线在阿卡莉和金发少女之间游移不定——
  “………………”
  “………………”
  阿卡莉和金发少女再次一起伸手探向木箱,从木箱中扯出衣服来。
  阿卡莉一边将视线投向手上的衣服——
  “因为没用,所以被雇主解雇了吗——”
  一边降低自己声音的音调,漠然地喃喃自语——哦不,是低声细语。
  “——暗杀者?”
  “那才是我要说的话呢——乱破师。”
  对于阿卡莉的问题……隶属于基烈特队的少女暗杀者“薇薇·荷罗派涅”,压低自己的音量,恶狠狠地反唇讥讽回去。



  第二章 恍若废墟 LIKE A RUIN

  那景象——就像是月亮被从中分成了两半似的。
  又黑又粗的一条线,纵向分开了挂在天上的白色圆月。
  航天要塞〈凌空者〉。
  军事大国维马克王国所拥有的三座航天要塞中的其中一座。这魔法兵器的数量,在菲尔毕斯特整个大陆境内不出十座。与现有的所有兵器相比,它是一种足以号称为最大、且最强的武器。
  那的确是一座会动的城堡。
  据说那座要塞,可以在装载了数千名士兵人员及军事装备之后进行移动。
  虽说可以飞在空中,但要塞的移动却远比龙骑士和航天机兵要来得笨重多了……不过,空中要塞并不会受到地形的影响,因此可以直线移动。是故,相较于派遣陆路的军队,空中要塞可以采取更为快速的军事行动。
  而且,因为飘浮在空中的关系——寻常的兵力根本连攻击也攻击不了。如果不是魔法所发动的对空攻击,也不是龙骑士、航天机兵之类的航空战力所发动的攻击的话,那么反击这座飞天要塞,根本就是难如登天。
  更何况……再加上魔法的力量,让它的防御力绝非是普通的城堡可以与之比拟。
  据说,它从敌人头上施加压倒性攻击时的景象——简直就像是降下天谴的神明,让趴伏在地面上的士兵们感到无比的绝望和徒劳。自天上袭击而来的绝望——就这个意义而言,它就等同于局部地区战争用的大规模歼灭系魔法——不过,和那种威力突然降临到眼前的魔法不同。正因为可以清楚看见它慢慢逼近的姿态,所以它压在人身上的压迫感特为尤甚。
  “……好。”
  航天要塞的背面笼罩着月光,它的雄伟面容黑漆漆地飘浮在虚空之中。仰视那幅景象的托鲁,将视线重新落在手中所把玩的飞镖上。
  那飞镖的柄头上——金属环的部份,正绑着一条红色布巾。这条布巾的背面,写着一些文字和简单的图示。
  【准备已周全。日落后半刻。方位角东北。底部。详细位置请见图。】
  不消说,这正是来自阿卡莉的信息。不是“箭书”,而是“飞镖传书”。
  搭着〈斯维特莱纳号〉追踪航天要塞以来的第二天……托鲁他们就发现了这个从航天要塞上丢下来的信息。先将素材物质溶于水中,再将布巾浸泡在该溶液里,然后借由嘉依卡的探查系魔法,才终于发现了这上面的信息内容。
  “那么就拜托你啰!”
  托鲁回头望向背后,然后说道。
  “随时效劳。”
  芙蕾多妮卡如此回应。
  不过,她现在并非往常的少女形态,而是装铠龙本来的外形——换言之,她已经变出了具备装甲般鳞片、巨大翅膀、以及吓人龙角的庞然身躯。那副原本是白银色的身躯,如今变成了暗灰色,因此在夜空之中也不显突兀。
  “……虽然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有点儿那个……”
  托鲁目瞪口呆地说:
  “你还真是种毫无道理可言的生物呐。”
  如果大小、形体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变来变去的话,那么改变颜色应该也是毫不费吹灰之力吧……因为已经多多少少看习惯她的少女形态了,如今看着她这般装铠龙的形态,反倒觉得有种奇异的感觉。
  “你这样子难道不会搞不清楚自己的外貌吗?”
  “会啊!”
  芙蕾多妮卡满不在乎地说道。
  “还真的会咧。”
  托鲁忽然开始想像如果芙蕾多妮卡变成了无固定形状、软绵绵的模样——想像她变成了“什么都不是”的姿态,然后就皱起了脸来。
  “使用魔法好几次、好几次之后,我们也会受到外形姿态的影响,甚至连自己的心理也随之改变……譬如说‘咦?我到底是什么?’之类的感觉。所以呢,我们跟人类缔结契约,其实是有好处的。”
  “……啊?”
  “之所以被人称为装铠龙的那个外形,其实原本也是基于龙骑士脑中的形象图而来的唷。至于我平常的人类型态,也是因为露婕的身影强烈地烙印在多明妮卡的脑巾,所以我才以露婕的形貌为基本蓝图唷。”
  芙蕾多妮卡说:其实最后——决定装铠龙外貌的是人类本身。
  那些穿戴铠甲的姿态、“立于战场的龙”等等,看来只不过是因为人类、尤其缔结契约的龙骑士们比较能够理解、接受那般姿态的关系而已。
  “你们该不会其实也不是龙吧?”
  “或许喔。”
  芙蕾多妮卡漫不经心地笑着回答。
  “——啊,对了。如果托鲁觉得这样子比较好的话,我平常的人类姿态,也可以仿造成阿卡莉的样子唷。”
  “拜托不要。不然感觉很多事情会因此而变得很混乱。”
  之前芙蕾多妮卡确实曾经变身过一次阿卡莉的样子。
  假若真相信芙蕾多妮卡刚才的那番话是真的……那么它只要一不小心继续仿冒阿卡莉的外貌下去,过不久很有可能就会连内心层面也跟着相像起来了。
  外貌便姑且不谈了,但那个言行举止总是莫名其妙的妹妹,如果增加成两个人的话,可不只是麻烦度倍增而已呐。他可以轻易地想见到时候会有怎样的下场:两个人的相乘效果,将导致某些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哎,先别说这些了。”
  芙蕾多妮卡说罢——便向托鲁伸出了它巨大的手。
  “来吧,请上来。”
  “你在说什么请上来啊……”
  托鲁皱起眉头,盯着装铠龙的手。
  如果真贸然跟它握下去的话,他不仅会被捏碎,还会被它那指尖的钩爪削成碎片。
  “你不是要搭乘在我的身上吗?”
  芙蕾多妮卡歪着长长的脖子,说道。
  “呃不,哎,是没错啦。但你那手是怎样?”
  “这是抱抱的手啊。”
  “………………”
  托鲁忽然将视线投往芙蕾多妮卡的背后。
  那儿——
  “嘿咻、嘿咻……………嗯,完美。”
  嘉依卡正在芙蕾多妮卡的背上。她一副“我成功啦!”的样子,以灿烂的笑容擦拭着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她用绳子把自己和棺材固定在装铠龙的铠甲——鳞片与鳞片之间的接缝处。虽然在托鲁的眼里看来,这其实只不过是被掬在手心里罢了。而面子什么的,哎,这时候就任它随风飘去吧。
  虽然该任它随风飘去,可是……
  “唷,来——嘛。托鲁。”
  芙蕾多妮卡不知为何用一种莫名开心的口气说道。
  “呃不……我也坐在你的背上就好了。”
  “不——行。”
  芙蕾多妮卡立刻回绝了托鲁的意见:
  “我如果使用太大的身体,那么天色就算再黑、颜色就算弄成了迷彩,也会马上被发现的吧。因为我现在是变身成刚刚好适合带着两个人飞行的最小尺寸,所以负担的东西分配成前后各一,会让我比较好飞行。”
  “这我知道……”
  但一被它说“抱抱”之后,托鲁就莫名地有种抗拒感。
  哎,它现在可是恢复成装铠龙的本来面目了啊,所以托鲁就算被芙蕾多妮卡公主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或许是因为它平常以少女形态跟他打照面的时间比较多的关系吧,又或者是因为它现在的声音跟少女形态时的声音完全一模一样的关系吧——他会不自觉地用少女形态的印象,去面对眼前的芙蕾多妮卡。
  “怎么啦?托鲁——你该不会是在不好意思吧?”
  “呃不,不。才没那回事呢。”
  “那就来吧。”
  它伸出双臂。
  哎,或许就是因为芙蕾多妮卡并非人类,所以它才无法明白托鲁所怀有的异样感或羞耻心吧……或许它并没有嘲弄托鲁的意思,只是单纯就情况来提出“抱抱”这个合理的提议罢了。
  “…………”
  托鲁勉为其难地将自己的身体靠上它那双手。
  “托鲁。”
  “干嘛?”
  “要不要给你抱高高呀?”
  “你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吧!”
  “哇哈哈哈哈!”
  芙蕾多妮卡一边大笑——一边拍了一下翅膀,轻轻地飘浮了起来。
  下一瞬间,它抱着托鲁、背着嘉依卡,就这样子直朝着航天要塞飞去。
  眨眼之间,他们就远离了地面,风声在他们耳边开始呼呼地怒吼。
  “这…………好厉害。”
  托鲁在嘴里如此喃喃低语。他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显得太过于兴奋。
  这句赞叹——并不是他对航天要塞,而是对飞翔这个行为的感想。
  不管是地面弹跳、还是披着以兽油鞣过的麻布或皮制“薄膜”从高处跃下滑翔,这些托鲁都有经历过。或滑翔或跳跃,皆为乱破师的基本技能之一。
  但是,在没有道具的情况下,手脚在空中抓挠着、挥舞着——这还真是他第一次体验到这样子的飞行方式。
  双脚踩不到地面——或稳固的踏脚之处,让他心中的不安从胸口深处涌了出来。无论修行累积到何种地步,也无法完全抹杀掉匍匐在大地上的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
  不过,另一方面——他有一种爽快淋漓、自由奔放的感觉,倒也是个事实。
  “惊愕,感动。”
  像是在回应托鲁刚刚溜出嘴的话语似地,嘉依卡如此说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害怕高处的程度该比托鲁还要更严重好几倍才对——但她现在却没有感到很不安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她的认知不像托鲁那样敏锐,无法深切感受出面对“高度”时的恐惧感。但托鲁深知“人一旦从多高的地方落下,就会摔坏成怎样”的实际结果,因此,他能具体知道自己现在正身处在多么危险的高度。
  总而言之——
  “哎呀?”
  芙蕾多妮卡说:
  “托鲁?你该不会是在害怕吧?”
  “呃不。我才没在害怕呢。”
  心里有点不安倒是真的。
  “托鲁!”
  嘉依卡唤了他一声。
  “干嘛?”
  “我——害怕!”
  “……那为什么还笑得那么开心啊。”
  她嘴巴一边说着害怕,一边却又不知为何高高兴兴地攥拳竖起大拇指,一副“耶!太棒了!”的模样。
  “一起,害怕。没有——害羞!”
  “就说了,我才没在害怕呢!”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就这样你来我往斗嘴了不过一会儿,芙蕾多妮卡便高高飞升——上升到比航天要塞还要高的位置去。然后从该处开始向下滑翔。
  芙蕾多妮卡不仅要担负两个人类、以及嘉依卡的棺材等等的负担,还要将自己的身体尺寸限缩到最小。因此,她振翅的声响不管怎样一定都会变得很大声。
  如果笔直飞升、直接靠近航天要塞的话,很有可能会马上被对方发现——托鲁做了如此判断。他们不从正下方直接飞近航天要塞,而是刻意先在地而上移动到稍远的地方,然后再乘着芙蕾多妮卡飞起,就是为了要悄然无声地滑翔接近要塞。
  “……在哪里呢?”
  芙蕾多妮卡沿着大大的抛物线,绕着航天要塞的周围打转。
  阿卡莉应该有帮他们确保了出入口才对——
  “是那个吧。”
  托鲁眯起双眼,指着某一点。
  在巨大航天要塞底部附近的侧边……有一小撮反射着月光、微微闪烁明灭的光点。应该是有人在摇晃着镜子吧。从那闪烁明灭的方式看来,毫无疑问地就是阿卡莉。
  “嗯,那就走啰。”
  芙蕾多妮卡调整好翅膀和尾巴的角度之后,便从空中滑翔而过,往那儿接近。
  在眼帘之中急速放大的航天要塞底部侧边。
  不过半晌,要塞的底部侧边便完全遮掩住了托鲁等人的视线,而该处正中央敞开着的“窗户”,也随着他们的接近而越变越大。才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他们便看到了窗边——有只形似阿卡莉的手,正在晃动着一面小镜子。
  那扇“窗户”正是托鲁等人入侵的途径。
  然而——
  “……果然得这么做呐。”
  托鲁越过芙蕾多妮卡的肩膀,抬头望向嘉依卡,说道:
  “做好觉悟了吗,嘉依卡?”
  “唔……唔咿。”
  嘉依卡显而易见地咕嘟一声,咽下了紧张的口水,然后点了点头。
  问题就在于——那扇形似窗户的入口太小了。
  至少那个大小,绝不可能足以让托鲁两人在乘着芙蕾多妮卡的状态下飞进去。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毕竟航天要塞是一种军用兵器。能让敌兵轻易入侵的大型出入口或窗户之类的,当然不可能毫无防备地到处胡乱设置。具体而言——那个状似窗户的部份,大小只不过刚好足以让乘着装铠龙的龙骑士、或乘着专用魔法机杖的航天机兵无法“就这样子乘着飞行物”直接飞入而已。
  而这一点,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有想到了。
  因此,托鲁他们……
  “那么——”
  芙蕾多妮卡说:
  “预备,三、二、一——去吧!”
  啵的一声——空气发出了鸣动。
  下一瞬间,托鲁和嘉依卡被猛然丢到了空中。
  哦不,正确来说,是托鲁被丢飞了出去。
  尚不消说,正是因为芙蕾多妮卡解除了龙形。而就在它解除龙形之前,它将手中的托鲁使劲地朝窗户丢了过去。
  托鲁尽可能地将身体伸直,以避免受到空气的阻力,然后头朝着窗户,猛然钻入。基本上,要领就跟从崖上跳入河川或湖泊——从高处跃入水面一样。
  接着——
  “————”
  托鲁在穿越过窗户的那一瞬间,扭转了一下身子。
  身子转了一圈之后,托鲁落在地板上翻滚着。在他止住了滚落的冲力——同一时间,用力拉了拉绑在自己手腕上的绳子。
  正是嘉依卡把自己和棺材固定在芙蕾多妮卡身上的那条绳子的另一端。尚在空中当自由落体的嘉依卡,就这样子被他从窗户拉了进去,并朝着他的位置飞去。
  “托鲁!”
  托鲁正张开双臂,等着接下东西。而嘉依卡也正往他的方向飞了过来。
  然后——
  “呣呀!”
  啪砰。
  嘉依卡落在了地板上。
  托鲁并没有抱住她,反而接下了从她后方飞来的棺材。
  “……嘿咻。”
  托鲁并未将棺材磕碰到任何地方,而是慢慢地把它放下到地板上。
  而就在那棺材的旁边——
  “…………”
  因隐忍痛楚而身体发颤了片刻之后——嘉依卡猛然从地板上站起身来,瞪向托鲁。
  “托鲁!”
  “嗯?怎么了?”
  “剧痛!”
  嘉依卡一边摩挲着撞红的鼻子,一边抗议。
  “是啊,那样子五体投地、撞上去,一定很痛吧。”
  “托鲁,应该温柔地!抱住!”
  “……别开玩笑了。”
  托鲁用单手敲了敲棺材,对她说道:
  “棺材如果撞上了地板,发出巨响、或因此而坏掉的话,那可就糟了。”
  “呣唔……”
  嘉依卡嘟着双颊。
  哎,通常只要一看到男生张开双臂、一副在等待的模样,女生便会期待那男生接住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呐。
  “很顺利嘛。”
  ——芙蕾多妮卡稳稳当当地从窗户纵身跃入。
  她现在已经变身成少女的型态——但或许是为了更容易从窗外飞入吧,她变成了一名身体比平常还要娇小的少女,哦不,不是少女,是十岁左右的幼童。身高比嘉依卡矮了一个头左右。
  真的是变幻自如呢……或者该说她这种生物的身体,未免也太随便了。
  “你真是帮了个大忙呢。谢谢。”
  托鲁一边把棺材放下到地板上,一边说道。
  托鲁等人飞入的地方,看起来好像是一间仓库。好几个木箱堆得高高的,空气中有种尘封已久般的霉臭味。
  接着——
  “阿卡莉也辛苦了。”
  托鲁对着站在墙边——出入口附近的妹妹,如此说道。同时,并将捆在他背上、阿卡莉爱用的铁锤递给了她。
  但是……
  “………………”
  阿卡莉取过了铁锤之后——便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她的表情跟往常一样,一脸静谧,毫无喜怒哀乐之色。
  然而——
  “阿卡莉?”
  托鲁心里不禁觉得奇怪,于是又开口唤了她一声。
  总觉得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就在那个感觉逐渐变得具体之前——
  “喂,阿卡莉!”
  阿卡莉毫不理会托鲁的叫唤,一个翻身,便从出入口走了出去。
  “搞什么啊,喂!”
  托鲁不自觉地拔尖嗓门,对她大喊。
  而他的背后——
  “托鲁!”
  嘉依卡发出悲鸣的叫声。
  与此同时,“窗户”——即托鲁三人刚刚飞进来的那个入口,发出了“喀锵”一声,关了起来。看来那窗户似乎安装着自动开合的装置呐。而且好像连上锁也是自动的……嘉依卡慌慌张张地跑过去伸手碰了碰那扇“窗户”,但它却依旧一动也不动。
  “——难道是……”
  托鲁再次回头望向阿卡莉方才走出去的出入口。
  这边也恰巧——有一扇厚重的门扉刚刚才关上而已。
  “………………陷阱?”
  托鲁一边摆出备战姿势,一边环顾室内。
  光只是关起来,可称不上是完整的陷阱。不仅限于航天要塞而已,通常要塞里面,都会准备好各种装置,用来关住、杀死那些侵入到要塞里的敌兵。或从上方淋下滚烫的热油、或射出大量的箭矢,或刺出出一根根的长枪,或更干脆一点,直接把天花板本身降下来,把愚蠢的入侵者压个稀巴烂。
  然而……
  “……怎么回事?”
  虽然已经做好了备战姿势——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就只是要把他们关起来而已吗?
  不过……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托鲁。”
  芙蕾多妮卡朝着一脸惊疑不定的托鲁跑了过来,并对他悄悄说道:
  “有奇怪的味道耶,虽然只有一点点。”
  “奇怪的……?”
  话才说到这儿——托鲁就察觉了。
  针对侵入者所设的圈套,未必得要是看得见的凶器。
  譬如,就像之前托鲁向芙蕾多妮卡所下的圈套一样——
  “糟了……嘉依卡!”
  托鲁大叫了一声,然后又转头望向了嘉依卡。
  她——任银色长发随意飘散,并且倒伏在地板上。因为她是脸朝下俯趴在地,所以从托鲁的位置并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不过,趴倒在地板上的她,指尖正细微地颤动着——可见她正在痉挛着。
  “太失败了……”
  短短地如呻吟般喃喃自语之后——托鲁仿佛尾随着嘉依卡之后似地,在下一瞬间也跟着趴倒在地。

  *

  维马克王国。
  菲尔毕斯特大陆上,规模堪称屈指可数的大国之名。
  同时也是之前战国时代末期——贾兹帝国讨伐战时,担任联合军中枢的军事国家之名。在贾兹帝国灭亡之后的现在,只就军事力量来说的话,就算称它为大陆上最强的国家也不为过。
  由于维马克王国当初身为联合军领导者的立场,因此战后有好几个跨国组织,便设置在它的首都“卡德威尔”。战后复兴机构〈克里曼〉也是其中之一——东方七国联络会议的场地亦在此处。
  “………这就是……”
  漫漫长久的沉默之后——一道嘶哑的声音,在沉重的寂静之中响起。
  放置在房间中间的长桌周围,约有二十多名的的男人并排坐着。
  上级军人、高级官吏、以及贵族。几乎所有人都拥有相称的立场,并且都是权力在握的重要人物。老实说,〈克里曼〉机构的首长“康拉德·斯坦梅茨”混在他们之中,几乎就只是个微渺的小官罢了。
  而这样的他竟会待在这种地方……完全是因为这次的事件,原本是被当作包括在“战后复兴”的这个范畴之内,然后就这样子搬上了议论桌的关系。
  “那家伙的答复……吗?”
  “正是如此。”
  回答的是列坐的高级官吏之一。
  (……糟了。)
  康拉德一边把意识放在怀中的香烟盒上,一边暗自心想。
  虽然他明知就算只吸个一根,也可以暂时排解掉心中的烦闷。但他在这种高官显赫群聚一堂的场合,只不过是个最下层的小人物而已,根本不可能敢拿香烟出来吞云吐雾啊。
  落座在长桌边的人们,一同将视线投往那座放在出入口附近的高台上。但才过了没多久,便有几位仿佛再也受不了似地,捂住嘴角,撇开了视线。
  战争结束之后,已过了五年。
  虽然有很多人应该都经历过大大小小的血腥之事——不过,其中也有没上过战场,就这样子幸运地迎接战争结束的人。若要求“这些人”要耐得住,那确实是过分了点吧。
  “………………”
  康拉德又重新瞥了一眼那座高台的上面。
  那儿……有一具尸体。
  恐怕正是东方七国联络会议在数日前派去加瓦尔尼公爵领地的使者——吧。无法断言的原因是,那尸体的模样恐怕连其父母也认不出来了吧……不仅如此,根本连人类的外形都已经没了。。
  如果只有头颅被斩断的话,那倒还算好的了。
  高台上的尸体……竟是“空无一物”。
  腹部遭人剖开,里面的五脏六腑一个也不剩,统统被取了出来。头盖骨也被人打碎,里面的脑髓全都被挖空殆尽。眼窝空洞,口中无舌。而这些器官,据说全都被塞在一起送回来的罐子之中。
  但是,最恐怖的是……这个“解剖内脏”的作业,据说恐怕是在这个人还活着的时候,就直接进行了。医生已经以齿型、身高、体重,确认了这具尸体正是使者本人。而那名医生,先说了个开场白:“真是难以置信……”之后,说明自己判断内脏的分解应该是在活生生的状态下进行的。而康拉德也亲耳听到了这些事情。
  当然……直到五年前为止,人命都还尚且极其自然地被人夺走、极其普通地陨殁消逝。
  在战场上,人类的生与死,比明天天气的意义还要不如。而许多人浸淫在那样子的环境之中,便逐渐地变得冷酷无情。直到前一天为止都还不敢动手杀害虫子的善良之人,却可以用若无其事的脸孔去割掉敌兵的头颅——这即是战场。不敢痛下杀手的人,想当然耳,便成了头颅被割掉的那一方,最后就此离开人世。
  但是……即便如此——
  冷酷无情,和残忍屠杀并非同义词。
  就算是在人命如草芥的战场上,以屠杀为目的、并以此为乐的人格病态者,人数反而不多。而且这样子的人,通常会被当作成扰乱军规的异端者,所以都会被早早抓住、然后拖去处决。
  正因如此——
  “真是难以置信。”
  “这下不得不怀疑他是来真的了。”
  官吏们异口同声地如此说道。
  使者带着东方七国联络会议的信函——即为东方七国联络会议的代理人。将代理人玩弄折磨至死,这种行为根本就是在公然向以维马克王国为首的列强诸国挥舞着叛乱的旗帜。
  这无非就是在意指:只要有碰上面的一天,迟早也会对你们这群人做出一样的事情来喔。
  “原本就已经传来了好几个令人不安的流言……”
  “没想到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从刚刚开始,开口说话的人,尽都是官吏。贵族和军人们则一致默默无语。
  曾经实际上过战场的人们,打从一开始光只是瞥见了那具被送进来的尸体,便知道这件事情已经不容他们继续跟对方交涉了。官吏们的对话,只不过是一种形式——仅只是为了要确认相关人士的意思罢了。负责实际行动的军人们,早就没有插嘴的余地了。
  然而——
  “这下我们应该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吧。”
  一名官吏说:
  “尽速编制讨伐部队,立即讨伐那家伙吧。再磨蹭下去的话,加瓦尔尼公爵就要进攻到王都这儿来啰。”
  “——请稍等一下。”
  趁赞同之声尚未发出以前,康拉德先开口说话了:
  “我已经调动刚好身在该地区村近的部队,去进行情报收集、并确认实际情况了。”
  他们都还未弄清加瓦尔尼公爵的意图,而在这种情况下贸然采取行动,绝非上策。正因如此,康拉德才特意让身在加瓦尔尼公爵领地附近的基烈特队,先暂时中止逮捕嘉依卡·贾兹的任务,改为前往航天要塞进行调查。
  不过……
  “岂能再这样慢吞吞!事到如今你还调查什么?对方的战力吗?”
  官吏们以明显瞧不起康拉德的话气,如此说道:
  “现在这般事态,已经不是你们〈克里曼〉机构可以多管闲事的了。”
  “但究其根本——”
  康拉德忍住内心的焦躁,开口说话。
  贸然决定根本不会有好果子吃。官吏们只不过是为了要纡解他们对于“莫名其妙”的事情所感到的不安,所以才急急忙忙地打算——以掺杂臆测、未经斟酌的推论来决定事态发展。
  “使者真的是被加瓦尔尼公爵杀死的吗?就算真是他杀死的,那又是为了什么?加瓦尔尼公爵根本没有背叛东方七国联络会议和维马克国王陛下的理由啊。至少如果只从表面上来看的话……”
  而且最重要的是,为何是选在“此刻”?
  如果加瓦尔尼公爵原本就对维马克王国怀有背叛之意的话,那么战争甫结束时的混乱期,才是比较好的时机吧?如果这五年来的岁月,是加瓦尔尼公爵的准备时期、或等待好时机的蝥伏期的话,那么,堂而皇之地显露出背叛之意的现在,想来他应该自认握有一定的胜算。
  都还不晓得他自信握有胜算的背后是什么,就这样子贸然发动攻击的话——
  “所以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另一名官吏焦急地说:
  “在他不肯回应归还‘那个’的请求时,他背叛的心思不是就已经很明显了吗?”
  “没错。事到如今,哪还需要确认什么情况——”
  官吏们异口同声地展开“必须尽快讨伐那家伙”的言论。
  康拉德一边看着如此激动的他们——
  (果然是在害怕吗?——害怕“那个”……)
  一边暗自心想。
  并非单纯只是——源自于不安。
  有股明确又具体的恐惧,正压迫在他们的身上。
  那是——
  “——陛下。”
  一名贵族向坐在长桌最里面端的人,开口唤了一声。
  那是一名嘴边长满白须,年约四、五十岁的壮汉。只有他的位子特别的高,而且身旁还站了两名近卫兵。因为他正是这场东方七国联络会议中唯一的国家元首本人,而不若其他国家都只是派出了代理人与会。
  维马克王国元首——弗诺·亚尔德·维马克四世。
  “还请您做出决断。”
  一名官吏提出了如此请求。
  这样子的事态发展,就某种意义上而言,其实有些吊诡。
  (如果单单只是因为地方领主行为不逊、猎奇杀人的话,事情不会变成这样的吧?)
  康拉德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心想。
  大部份的事情,即便不问国王的批准与否,也可以只经由在场人们的指挥来解决。只要在法、理上合乎正道,那么事后再向国王报告即可。这是东方七国联络会议被赋予的最低权限。
  但这次却——
  “没办法了。”
  维马克四世用他那副与元首身份相衬的低沉浑厚嗓音,出声吩咐:
  “以〈史特拉托斯〉为中心编制讨伐军,出军征讨加瓦尔尼公爵吧。”

  *

  用魔法制成的挥发性安眠药——在魔法师之间俗称的“安眠之雾”,原本是一种不甚安定的药物。
  一旦吸入一定的份量,它的效果就会迅速地涌现。
  但另一方面,因为这个药物是透过魔法来强制它出现的,因此魔法一旦结束,那药物便会迅速地自我分解。于是——正因为如此,使用上才如此便利。即便在相对较近的距离使用,一不小心弄错、搞到连自己也被牵连进去的可能性很低。
  当然,即使如此,最好还是先充分地通风过比较好。
  对方很有可能暂时停住了呼吸。
  葛拉特·蓝斯亚并未马上进去,而是暂时等待空气流通——在那之后,他一边用布巾捂着嘴角,一边打开了仓库的门。
  “……哼嗯。”
  正如刚刚所确认的一样,三名入侵者都倒伏在那儿。
  一个男的,两个女的。结果正如原本的预定一样。
  乱破师和魔法师——以及装铠龙的化身。
  如果只看这几个头衔的话,似乎是个非常坚强的阵容……但不管怎样,他们也只不过是群缺乏实战经验的小伙子跟小姑娘罢了。
  即使是装铠龙、即使它能用魔法治愈伤口,但对生病或毒药之类的,也起不了任何效用。更何况它又是一副娇小玲珑的少女姿态,反而让毒药能更快地遍及全身吧。虽然它是人称陆上最强、所向无敌的弃兽,但只要事先弄明白它的能力,那也就不难攻克了。
  葛拉特弯下一边的膝盖,曲下身去。他抓住其中一人——嘉依卡·托勒庞特的银色长发,高高撩起。
  “原来如此。”
  确认了少女的脸庞,又瞥了一眼倒在她身旁的棺材之后——他脸上浮现出冷冷的讪笑。
  葛拉特将手自嘉依卡的头发移开之后,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接着,便有十名士兵从出入口走了进来,纷纷将三名侵入者抱了起来。
  “把他们带走。”
  “…………”
  士兵们默不出声。
  他们甚至没有对葛拉特的命令报以颔首……就只是安静肃穆地将三人搬运了出去。
  “在这紧要时刻,居然有群有趣的家伙混了进来呐。”
  葛拉特咧着牙齿,一个人咧着嘴笑道。

  *

  ——〈铁血转化〉。
  这是战魔众一派的乱破师代代相传的奥义之一。
  这是将好几种运用身体的技能结合成一种、让人可以同时使用多种技能的招数。
  人类可以借由集中意识,来提升自己的能力。
  有时候甚至连平滑肌——譬如心脏的跳动,也可以做得到加速、减慢、甚或暂时停止。也可以有意识地提高被动性知觉,譬如听力、视力等等的辨识能力。听说可以提升好几倍凝眸细瞧、竖耳聆听之类的行为能力。
  然而,这些行为大都需要极高的集中力——因此,就会忽视掉其他的部份。
  毕竟人类的集中力无论如何都有其限度。
  那么,可不可以同时提升这些所有能力呢?
  增加肌肉力量、提升反应速度、提升代谢速度、视觉敏锐化、听觉敏锐化、嗅觉敏锐化。
  并非一个个分开实行这些能力,而是透过自我暗示,将这些早已烙印在肉体中的技能,在同一时间一起发挥出来——此即为〈铁血转化〉。这招可说是运用身体技能的集大成。正因如此,才称作为战魔众乱破师之奥义。
  总而言之……
  “………………”
  士兵们将托鲁、嘉依卡、芙蕾多妮卡三人搬到了某间房间里,然后把他们并排在地板上之后,就这样子离去了。
  没有任何人回头望向托鲁三人,搬运的途中也没人说半句悄悄话。虽然确实有人类的实体和气息,但他们简直就像是死人队伍一样,动作举止之间缺少了一股人气。
  这是一间又小又窄的房间。
  他们三人一被并排在地板上,就几乎没有其他可以踏脚的地方了。门扉厚重、门内无钥匙孔、且门上又镶嵌着猫眼及铁格子窗,如此想来,这儿或许就是用来扔置俘虏的牢狱吧。
  接着——
  “……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嘀咕的声音在地板上爬行。
  下一瞬间——托鲁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俐落地站起了身来。
  “还想说会不会被发现呢,担心得我冷汗直流……”
  托鲁如此说完之后,深呼吸了一下——将残留在肺部里混杂着“安眠之雾”的空气全都吐了出来,然后重新吸入新鲜的空气。
  由于芙蕾多妮卡的出言提醒,托鲁才得以发现有某种瓦斯流进了房间里。
  接着,他马上把自己的呼吸次数、心跳脉搏次数调降到了最极限。在瓦斯被他的身体完全吸收、并发挥出效果之前,他先把自己弄成了假死状态,阻止情况继续恶化。
  亦即是:减缓脉搏、抑制呼吸,将侵入体内的瓦斯份量尽可能减到最低。
  换言之,他将〈铁血转化〉的效果反过来使用了。
  这是个危险的赌注……但现在看来,应该姑且算是成功了。
  假若设下陷阱的家伙打算当场杀了托鲁等人的话——那么,应该可以很轻易地杀死假死状态下身体无法动弹的托鲁,而且比扭断婴儿的手还要简单。如果对方就那样子当场放置他们一、两天,托鲁也会因为持续的“假死”状态——而就那样子演变成“真死”的可能性也很高。
  “嘉依卡……”
  他将手探向身旁少女的嘴边。
  看来应该是有在呼吸的样子。他顺手也按压了一下她的脖子——下颚根部的附近,发现到她的脉搏也很正常。只是睡着了而已。
  看来那个瓦斯并不会至人于死呐。
  托鲁同样将手伸向了芙蕾多妮卡——
  “——!”
  他脸上浮现出惊愕不已的表情。
  芙蕾多妮卡……已经没有呼吸了。
  “喂,芙蕾多妮卡!”
  托鲁压低声音,呼喊着装铠龙的化身。
  接着,他又试着从她的脖子、手腕等处来测量她的脉搏,但却完全测不到任何跳动。已经完全是个尸体了。就算是托鲁那样子的假死状态,也只不过是减缓脉搏跟呼吸而已,并不会完全停止下来——但他量她的脉搏已经有好一会儿的工夫了,但仍然毫无反应。
  “怎么可能……”
  托鲁呻吟般地喃喃自语:
  “装铠龙居然这么轻易地就……?”
  那明明就不是毒气瓦斯啊。
  还是说,药剂用在她的身上,跟用在人类的身上,效果会不一样呢?即使用在人类的身上不会致命,但对装铠龙却会发挥出致命的效果——这世上有这样子的瓦斯存在吗?
  (我应该是要做人工呼吸呢?哦不,还是该做心脏按摩呢?)
  各种急救的处理方法瞬间如走马灯般从托鲁的脑海中闪过。
  但话说回来,他根本不晓得装铠龙的心脏是否也跟人类的位置相同。
  至少应该先把她体内的瓦斯吸出来吧。
  托鲁在心里作如是想,于是便要将自己的嘴唇覆上芙蕾多妮卡的嘴巴——
  “——!”
  ——正当托鲁快要贴上去的时候,他的眼前……
  芙蕾多妮卡的胸部猛然鼓起。
  她的衣服被撑到了最极限,然后就裂开了。衣服下方清晰可见的白皙肌肤伸展、隆起到异常的地步——简直就像是有长枪、或其他什么东西从她的背后贯穿了一样。
  下一瞬间,她的身体发出了噗嗤一声,有只很小、很小的手指——接着是手,戳破了芙蕾多妮卡的胸膛,跑了出来。
  “什……?”
  那双手一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边把芙蕾多妮卡的胸部往左右两边推开。如字面所述,那两只手就这样子撕开了她娇小的胸膛,黏呼呼地探向了地板。
  然后——
  “嘿咻。”
  发出这些声音的“芙蕾多妮卡”从“芙蕾多妮卡的身体里”爬了…来。
  “………………”
  托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情景。
  “啊,托鲁,你也没事啊。”
  芙蕾多妮卡如此说完之后,对他笑了一下。
  她白皙的胴体上,到处都沾满着鲜血、以及肉片等等。她用手掌将之拨掉以后,从容地站起了身来。
  “………………喂,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
  芙蕾多妮卡一脸茫然的样子,偏头纳闷。
  “呃……那个……”
  托鲁手指着躺倒在地板上的“空壳”。
  “那是什么鬼玩意儿?”
  “我蜕下来的壳啊。”
  “哇塞,还真的是咧!”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那……你这是……”
  “就只是蜕皮了而已啊。”
  芙蕾多妮卡若无其事地回答。
  “……说的也是,毕竟你是爬虫类嘛。”
  话虽如此,但她现在的样子,很难只用“蜕皮”两个字就可以交代得了的呐。
  毕竟芙蕾多妮卡现在居然缩小成五岁儿童左右的大小。而相对于此,“蜕下来的壳”不仅外面那层皮而已,甚至还残留着不少肉块、以及其他有的没的的东西。该怎么说呢——那根本就是个没有内在的“尸体”。
  这概念反而近似于“芙蕾多妮卡生了芙蕾多妮卡”吧。
  “你想想看嘛,我之前不是也被你用一样的方法干掉过吗?”
  芙蕾多妮卡一边说——一边啪啪咚咚地拍打着自己的身体。
  接着,银白色的魔法光芒渗了出来。下一瞬间,符合芙蕾多妮卡现在尺寸的衣服,就这样子凭空出现了。
  “所以呢,我从之前就一直在思考,下次作战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芙蕾多妮卡一副洋洋得意地说道。
  “所以我戴设计了双层结构唷!”
  “你说什么?双层结构?”
  “就是有外层的我、以及内层的我啊。首先呢,我用外层进行呼吸或进食,然后用内层来循环空气或营养。如果外层的我遭到了药物入侵,那么只要‘脱掉’外层,内层的我就不会有事。”
  “………………”
  托鲁皱起眉头。
  虽然她这番话讲得他似懂非懂——但总而言之,这就跟中了毒箭时的紧急处理行为是一样的吧。中了毒箭时,往往趁着毒尚未扩及全身之前,便将中箭的部份,连同自己的肉一起剜起来丢掉;而中箭部位若为手或脚的话,则是砍断自己的手脚。
  “虽然我都不知道已经说过几次了,但你还真是种毫无道理可言的生物呐……”
  真没想到那时候竟能跟这种怪物认真地一决胜负,而且居然还打赢了。
  哎,照这样看来,即便采取跟之前一样的战略,应该也行不通了吧。
  “嘉依卡吸入了不少吧?”
  “是啊。但看起来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托鲁说道。
  “……总而言之,我们先离开这儿吧。”
  托鲁环顾四周。
  虽然不晓得对方是在盘算着些什么——为何要把托鲁等人迷昏,并将他们搬运到这里来了呢?但就这样子傻傻地杵在这间房间里面,事情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门——”
  他试着把手搭上门扉——但果然打不开。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过……
  “居然没有拿走我们的武装配备,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托鲁在嘴里嘟囔着,同时确认自己怀中的飞镖、腰后的两把小机剑、以及阿卡莉的铁锤等等。嘉依卡的棺材似乎也没被碰过的样子,伫立在同一问房间的角落里。
  特意引他们入瓮,却竟然如此对待他们——对方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啊?
  托鲁暗自思索着这些事情……
  “……托鲁。”
  芙蕾多妮卡唤他了声。
  光只是如此,托鲁就已经察觉事态了。
  有人要过来了。虽然他没有像芙蕾多妮卡那样敏锐,但他的感官还是捕捉到了有人逐渐走近的脚步声及气息。从脚步的轻巧地步调而言,应该不是武装的士兵。
  接着——
  (……香精油?)
  微微飘着香气的奇妙味道。
  (是女人……?)
  阿卡莉和嘉依卡都不好此道——并不是不懂风雅,而是魔法师和乱破师都尽量不要在身上喷洒那些容易暴露出自己位置的东西——因此,虽然他不是很懂,但这恐怕是出自于化妆品之类的味道吧。
  托鲁再次横躺在地板上,然后将芙蕾多妮卡“蜕下的壳”翻过来,把“破掉的地方”弄得看不见之后——等待脚步声的主人过来。
  接着……
  “………………”
  喀锵一声,金属声响起。
  门扉一边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一边被人打开。一道娇小的人影从门的另一端踏了进来。
  (果然是女的啊。)
  托鲁一边继续装成昏迷的样子,一边暗自心想。
  微微掀开眼皮,映照在托鲁眼里的是——应该是一位穿着苍蓝色衣服的少女。
  无法断言的原因,在于那名女孩头上覆了层面纱——就像参加丈夫丧礼的寡妇一样,在头上覆盖着掩藏容貌的薄纱。因此,他只能微微瞧出她朦胧的脸孔轮廓而已,至于五官,便完全看不见了。
  另一方面——另一方面,她的蓝色衣服在胸口处大大敞开,露出她白皙的肌肤,包括锁骨——及其下方隆起的胸部。虽然她的裙子长度很长,但裙子部份有开高衩,再加上她的衣服大多是使用可以完全看得透的薄布,因此她的身体曲线毕露,让人一目了然。
  纤细苗条、惹人怜爱、优美华丽。
  以及——
  (……淫荡猥亵?)
  这个词汇突然浮现在托鲁的脑海里。
  那名女孩,年纪应该还是少女般的年轻才对。似她全身却散发着仿佛果实熟透般的香甜。或许这就是那名少女身上带着香味的来由也说不定。
  (媚药之类的吗?还是……)
  虽然谈不上言之凿凿,但听说在香料油之中,的确有些种类的效果,是可以诱发男人兴奋。阿卡莉曾经为了研药而修习过相关的知识,但托鲁对这一方面就不太清楚了。
  “………………”
  那女孩对托鲁和芙蕾多妮卡连看也不看一眼,甚至连嘉依卡也被视为无物——虽然她的脸被蒙在面纱里面,无法看到她的视线——但她一进来马上就走近了棺材。
  她毫无犹疑地便将手搭上了棺盖。
  然而——
  “………………”
  女孩轻轻地摇晃了几下棺材——然后旋即就放弃了似的。
  棺材有上锁。虽然只是个简易的锁而已,但如果连个工具都没有的话,就无法打开。连同棺材一起破坏的话,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打开来吧。
  就在此时,那女孩终于朝着嘉依卡的方向转过身来,然后蹲了下来。
  她可能以为钥匙是在嘉依卡的手上吧。
  不过——
  〖——蕾拉。〗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
  这应该不是人类自然的嗓音,而是透过传声管、或是其他工具传来的吧。有些含混不清的奇妙声响。在堡垒和船舰之中算是还满常见的设备。
  〖马上到司令室来。有事情要请你帮忙。〗
  “………………”
  那女孩叹了一口气,随后便站起身来。
  接着,她就这样子走出了房间——在重新上锁之后,便离开了此处。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啊?”
  在确认到她的脚步声和动静已经离开得够远了之后,托鲁站起了身来。
  是加瓦尔尼家的人吗?
  还是说,她也是被征召来的领地居民之一呢?
  至少看起来并不像是士兵之类的。不过,她不理会托鲁、芙蕾多妮卡和嘉依卡,径自向棺材伸手的这个情形——
  “托鲁。”
  芙蕾多妮卡开口唤了他一声。
  声音从门上的铁格子窗另一侧传来。
  是的——原本贴附在门边、隐身起来的芙蕾多妮卡,趁那个苍蓝色面纱的女孩开门进来的时候,一声不响地移动,先行溜到了门外。因为有“她蜕下的壳”,因此那女孩应该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还会有“另外一个”芙蕾多妮卡在场吧。
  “打得开吗?”
  “应该可以。”
  芙蕾多妮卡才刚说完,脸便从猫眼孔的另一侧消失不见了。
  等了一会儿……伴随着金属声响响起的同时,门上的锁很快地就被解了开来。门打开了。
  此乃变身魔法中的一环。芙蕾多妮卡铠甲或长剑等等都能制造得出来了,对她而言,把指尖或发尾变成钥匙的形状来开锁,应该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吧。
  “你真是帮了个大忙呐!”
  “那么——你接下来打算要怎么做?”
  芙蕾多妮卡一边走进房间里,一边问道。
  “总之先从这里逃走吧。逗留在这儿,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好。”
  芙蕾多妮卡心情愉快地如此回应之后,用双手把嘉依卡的棺材轻轻地举到了她的头上。
  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她会就那样子被压扁。但实则不然,芙蕾多妮卡仍旧轻轻松松地举着那副棺材。尽管外表是个幼童,但她的肌肉果然还是保持着装铠龙的腕力呐。
  “走吧。”
  托鲁抱起还茬昏迷中的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一同走出了房间。

  *

  基烈特队将〈四月号〉停在了湖岸。
  引发问题的航天要塞〈凌空者〉正慢慢地——极为缓慢地在加瓦尔尼领地内来回逡巡。以大约二十天一圈的速度。实际上的速度多少比人类步行还要快了一点,但那速度并没有快到必须特意动用〈四月号〉来追踪。
  只是——
  “——基烈特殿下。”
  魔法师马特乌斯打开门,从驾驶舱走进了客舱内。
  在客舱中,亚伯力克、尼古拉、以李奥纳多三位正在享用迟来的晚餐。
  “有两封通知。”
  “两封?”
  “一封是薇薇发来的,另一封是局长发来的。您想要先从哪一封开始听起呢?”
  “……先从薇薇的吧。”
  亚伯力克将手上装香茶的杯子放到椅了旁边的桌上,同时开口问道:
  “她们没事吧?”
  “目前姑且没事。”
  马特乌斯点头答复。他的肩膀上停了一只猫头鹰。
  虽说是魔法师,但使用的魔法也有分擅长与不擅长——马特乌斯善于使用精神支配、心神干涉类的魔法。必要时,他可以差遣动物;而根据情况,甚至还可以和动物共享彼此的感觉。
  他利用小鸟当作传令兵,因此可以跟潜入航天要塞〈凌空者〉之中的薇薇及芷依塔取得联系。会选择使用猫头鹰,则是因为这种鸟类是夜行性的关系。
  “要塞里的格局区分得很细,而且士兵一天到晚都在巡逻,所以她们好像也没办法四处走动得太明显。”
  “……哼嗯。”
  亚伯力克皱着脸沉吟。
  航天要塞本来就是一种净是机密的特殊兵器。就连基烈特队也不曾被告知过那要塞里的内部结构。似乎是因为将军们都不喜欢把资讯提供给军队以外的组织——譬如〈克里曼〉机构。
  拜此所赐,让亚伯力克他们——应该说是潜入要塞中的薇薇两人,不得不如此辛劳。
  “哎,比起这些有的没的,最重要的问题是,听说她们碰上了预料之外的对手。”
  “预料之外?”
  “据说是嘉依卡·托勒庞特一行人。”
  “………………”
  亚伯力克等人面面相觎。
  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那个名字。
  “这……该说时机也太恰好了吗?”
  亚伯力克以困惑的表情说道。
  “呃不——这还很难说呐。”
  尼古拉皱着脸,偏头纳闷:
  “若是在其他场合也就算了……话说,为什么?”
  亚伯力克等人原本的任务是找出、并逮捕那些自称为嘉依卡的银发紫眸少女——〈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的遗孤、同时也是贾兹帝国的公主暨正统继承人。
  贾兹皇帝的遗孤,在这个好不容易到来的和平时代之中,是一种危险的存在。正因如此,所以才必须秘密地逮捕起来,视情形还得将她们抹杀掉才行——上头是如此告知基烈特等人。
  不过……基烈特等人的这个基本任务,暂时先被冻结起。这回他们被命令去进行加瓦尔尼公爵家的身家调查。
  加瓦尔尼公爵家现在正被质疑有谋反的嫌疑。
  最大的理由在于加瓦尔尼公爵家私自占有了航天要塞〈凌空者〉——当初战争将届结束的时候,因部份损坏、化石念料不足而未能返回到维马克王国首都,被迫紧急降落在加瓦尔尼公爵家的领地内。
  毕竟是战争才刚刚结束的时节,维马克王国根本没有人员和资材可以修理、并重新启动像航天要塞这样子的大型魔法兵器,因此当初才无法让它返回到王都。最后,“将管理航天要塞〈凌空者〉之责,委托予加瓦尔尼公爵”——王国便用这个借口,把航天要塞〈凌空者〉推给了加瓦尔尼公爵。
  在那之后,过了四年。
  维马克王国得知加瓦尔尼公爵修缮、并重新启动了航天要塞〈凌空者〉。不仅如此,还发觉到加瓦尔尼公爵家族将根据地移到了航天要塞内,并对领地内的臣民实施了如恐怖政治般的统治体制。
  航天要塞是这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最大、最强的魔法兵器。
  它的战力足以毁灭一个地方的小国——哦不,若真的跟它硬碰硬的话,就连维马克王国这样子的军事大国,也必须先做好到时候损伤会相当惨烈的觉悟。如果还是当初受损而紧急迫降的状态也就罢了,但一旦重新启动了,那便是个不可忽视的威胁。
  关于这件事情,王国曾向加瓦尔尼公爵提出抗议,认为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过了王国所委托的管理权限范围,要求他立即归还航天要塞〈凌空者〉。但加瓦尔尼公爵却对此一直躲躲闪闪、始终不肯正面回应。
  结果,为了探查他的底细,便由恰巧离该领地最近的〈克里曼〉机构所属部队——即基烈特队,暂时停下进行中的任务,改为前往调查加瓦尔尼公爵的相关情报。
  接下来……基烈特队一进到加瓦尔尼领地,便明白了其他好几件事情。
  化石念料征收量急剧增加。
  以及,这几年来征召了领地内上百名的年轻女孩。
  这儿本来就是一块封闭性很高的土地,所以这些异常事态等资讯,才没又泄漏到外头去吧。化石念料应该单纯只是用来驱动航天要塞而已吧,但召集女孩们、并把她们带走,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基烈特队正准备要针对加瓦尔尼公爵家进行调查,而调查目标也包括了其周遭的详细情况。
  但是——在此发生了一个问题。
  虽然他们想要调查加瓦尔尼公爵的事情,但这四年来,他本人从未在领地居民的面前现出身影过。不仅如此,最近连加瓦尔尼公爵家的所有相关人员,也都没有从航天要塞〈凌空者〉之中走出来过。加瓦尔尼公爵带着整间家族,蜗居在根据地——航天要塞〈凌空者〉里。大概只有直属部队的士兵们,会为了各种补给、征税等等最低限度的联络通知,而偶尔降到地而上来——加瓦尔尼公爵家完全变成了“云端上的存在”,基烈特队纵然想要调查,也无从切入。
  结果,他们只好将计就计,趁士兵们定期招募女管家——哦不,应该是征召并强行带走女孩们的时候,把薇薇和芷依塔送进去。而这个计划,便是由她们本人所提出的。
  薇薇受过暗杀者专门的训练,因此擅于演技和伪装。而芷依塔擅于处理魔法机关,因此即使在航天要塞之中,也能够较为轻易地掌握住要塞的结构。
  亚伯力克原本对这个计划有些不太赞成,觉得这未免也太危险了吧——但薇薇两人却强烈主张“没问题、办得到”,所以就演变成了由她们两人潜入到航天要塞〈凌空者〉里面去刺探内情。
  然而——
  “根据薇薇的消息,看来加瓦尔尼公爵似乎收藏了一块‘遗体’。至少嘉依卡·托勒庞特一行人似乎是这么认为的。”
  “原来如此。他们是追着遗体而来的啊……”
  尼古拉双臂交叉抱胸,兀自沉吟。
  “不管怎样,以薇薇她们隐瞒来历、偷偷潜入的情况而言,她们也没办法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去处理这件事情情——这上面是这么写的。”
  马特乌斯一边递出手上的纸片,一边说道。
  纸片上面以细小的字体写着密密麻麻的报告。
  “那么——另外一封局长发来的通知呢?”
  “那一封啊……”
  马特乌斯皱起脸来。
  “听说东方七国联络会议决定要讨伐加瓦尔尼公爵了。”
  “………………!”
  亚伯力克和尼古拉面而相觑。
  “为什么这么突然……?”
  李奥纳多代替瞠目结舌的两人,开口问道。
  不过,这名少年亚人兵士端正的脸孔上,并无疑问和惊愕之色。简直就像是他早已明白了事情何以会演变至斯。
  “听说就在薇薇她们潜入要塞之前,带着国王信函的使者从维马克王国出发,直接和公爵碰上面了。”
  “根本就没听说过有这件事情啊!”
  亚伯力克叫喊出声。
  如果早知道有这样子的行动,也就没必要让薇薇她们潜入要塞之中了吧。
  然而——
  马特乌斯挑起一边的眉毛,话中有话地说:
  “听说这似乎是原本的航天要塞管理负责人,即军队的将军大人所做的安排。”
  “……又来了。又是越级处理吗?”
  尼古拉以愕然的口气喃喃自语。
  〈克里曼〉机构在各国军人和官吏之间,本来就不太受欢迎。
  因为这个组织在形式上横跨了好几个国家,因此大家都不愿承认这个组织是自己国家的“同伴”……而且〈克里曼〉机构常常以战后复兴的名义,过于深入调查各种事情。而〈克里曼〉机构在进行调查时,许多人往往倾向于觉得自己受到了莫须有的质疑,于是〈克里曼〉机构才如此深受各方人士的厌恶。
  是故,重要的联络通知,唯独就是不送到〈克里曼〉机构来——这已经不是什么罕见之事了。
  “听说在该使者变成尸体、回到王都以前,连局长也不晓得这件事情。”
  “……尸体?你说尸体?”
  “听说不仅被斩断了头颅,甚至连内脏也被仔细地掏出来塞到了罐子里面,然后就这样子被送回了王都。”
  “………………”
  亚伯力克不禁绷起他那张秀丽的脸孔。
  为激起对方的战意,会刻意选用残忍的方法杀死俘虏之后再送回去。这种手法在战国时代,据说是屡见不鲜。但是……现在是战争依然结束的时代,而且对象不是敌人,而是使者耶。居然用那么残忍的方法杀死那个被送去当使者的人……总而言之,他这无非是表明了自己“敌对到底”的意思。
  “如此一来,加瓦尔尼公爵的谋反意图已判明无误,因此……已经决定使用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前往征讨。”
  “真糟糕。”
  亚伯力克不禁呻吟:
  “一个弄不好,薇薇她们可是会受到牵连的啊。”
  “是啊。”
  马特乌斯点了点头。
  “〈史特拉托斯〉预定抵达时间?”
  尼古拉发问。
  “大约一周后。”
  马特乌斯回答。
  航天要塞的移动速度本来就无法加到多快,而且就算是紧急出击,也还是需要很多时间来准备。一个礼拜,反而可以说是它最快速的预订抵达时间了。
  “要怎么办呢?现在马上让薇薇她们从航天要塞之中逃脱出来的方法——”
  虽然航天要塞经常浮在天空上面,但正如前述所说,士兵们都会定期降到地面上来进行资材补给、税金征收、以及人员召集。而薇薇他们原本预定见机行事,乘隙搭乘士兵们在这个时候所用的升降机,借此逃脱出来……但她们现在到底做妤准备了没有?
  “快跟薇薇她们取得联系。”
  亚伯力克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说道:
  “跟她们说,尽量快点找出逃脱的方法。我这边只能试着交涉看看了——看能不能拖延一下〈史特拉托斯〉进军的速度。”

  *

  踩着军靴的脚步声在通道上响起。
  托鲁屏住呼吸,从隐蔽处窥视着情况。
  由十名左右的士兵所组成的队伍,正朝着他们这儿过来。装扮就跟依威柯镇上所看到的一样。虽然没有携带着长枪,但铠甲和面具依旧、挂在腰上的长剑也依旧——他们那戒备森严的装扮,让他们可以随时随地进入战斗的状态。
  “………………”
  士兵们并未发现到托鲁等人,就这样子步调统一地走掉了。
  士兵们沿着微微弯曲的通道前进。等到完全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之后——托鲁叹了口气:
  “这活儿还真是不好干呐……”
  “是吗?”
  开口询问的是,待在他身旁的芙蕾多妮卡。
  “跟潜入普通的要塞一比,有太多不同的地方了。”
  偷偷潜入……原本是乱破师的拿手本领。
  潜入敌阵以后,上自收集情报、下至暗杀放火……巧妙躲过警卫的眼睛之后四处下手。乱破师便是从小熟习这样子的技术而长大。躲在隐蔽处、绕到死角、偷偷在敌阵中到处打转。这些事情,再没有其他人能做得比乱破师更出色了。
  然而……
  “这里与其说是要塞,感觉倒还比较像是船呐。”
  迥异于寻常的建筑物……这里的设备和家具等等,全部都是固定式。
  总而言之,这里大部份的东西都造得刚刚好可以嵌进墙壁里。拜这一点所赐,和一般的建筑物相比,这里的隐蔽处真的是少得可怜。而且——这里也没有天花板隔层或地板隔层,天花板上面的各种管线和其他所有东西,全都毫无遮掩、一览无遗。
  一直有士兵们在定期巡逻,因此,要瞒着他们的耳目到处打转——虽然不是做不到,但十分麻烦。
  “而且那些士兵——那些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托鲁皱着脸说道。
  从刚才到现在,他们已经过上五队以上的士兵了——每次都慌慌张张地躲到为数不多的隐蔽处,才险险地避了过去。士兵们似乎以十人为一组,经常性地巡视着要塞内部。恐怕有好几班士兵互相交替,轮流在要塞内走来走去吧。总之,在要塞里,遇上他们的频率非常高。
  “什么怎么一回事?就警备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在这座航天要塞里,压根儿不需要什么警备吧?”
  托鲁他们也是拜托了芙蕾多妮卡,才总算进到了这里面……若是普通的人类,根本不可能接近得了这座飞天要塞。哦不,就算真的使用了魔法、或其他某些方法而得以飞在空中,也很难潜入到这座航天要塞里,因为它的窗户和出入口之类的都很有限。
  入侵的困难度,绝非普通的要塞可以比拟。
  这样的航天要塞,岂还需要这么频繁的巡巡警备?与其这样做,还不如把注意力朝向要塞外部,早点察觉到接近要塞的家伙不是比较好吗?
  除此之外——那些士兵们全都一身战备状态的装备。
  就连在这要塞里,在这最安全、最能放松警戒的己方根据地……他们也毫不减装备。不仅如此,甚至连一句悄悄话也没有,只是安安静静地持续行进。且行进的一致性,整齐到令人作呕。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虽然不晓得他们是因为在想些什么,所以才如此频繁地巡视着……”
  “会不会是因为发现我们逃了出来,所以才连忙警戒了起来啊?”
  “我觉得应该不是那样子的感觉耶。”
  若真如芙蕾多妮卡所说的一样,士兵们是在警戒、搜索着他们二人的话,那么气氛应该要再更慌乱一点才对啊。然而,士兵们却丝毫不显焦躁的样子,只是淡然地持续行进而已。
  “这整座航天要塞里的气氛都很吊诡呐。”
  “气氛?”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
  正当托鲁话说到这儿的时候……
  “嗯嗯……”
  嘉依卡在他手上微微动了动身子。
  看来她恢复意识了。
  嘉依卡睁开眼睑,看着托鲁——然后眨了眨两、三次眼睛。
  “托鲁……?”
  “你醒啦?”
  托鲁一边将嘉依卡放了下来,一边问道。
  “唔……唔咿。”
  “嘉依卡,这样是几根?”
  托鲁伸出了食指、中指和无名指。
  “三根。”
  “一加五等于多少?”
  “……六。”
  “看来眼眼和脑子都没有受到影响呐。”
  托鲁安下心来,吐了口气。
  效果太过强烈的安眠药会带来后遗症,倒也不是什么罕见之事。不过,总之就他刚刚所确认的,看来嘉依卡的听觉、视觉、以及思考能力,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问题。方才放着她不管、任她自然苏醒,就是因为他想说如果强逼她醒来、硬要她提起精神的话,或许会有什么奇妙的影响,那可就糟糕了。
  “托鲁……”
  嘉依卡以有些不安的表情问道:
  “阿卡莉……为何?”
  “………………”
  托鲁皱起脸来。
  关于这一点,他至今仍不敢去深究。
  当初引诱托鲁他们到那个陷阱里去的人,确实是阿卡莉——从当时的情况来看,他们也只能作如是想了。当然,那个阿卡莉有可能是素材物质、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所创造出来的冒牌货……但他们入侵时的暗号、飞镖上的联络信息,绝非身形相似的冒牌货可以模仿得来的吧。
  这也就是说——
  “哎,毕竟那家伙平时就会突如其来地用铁锤发动无预警的攻击呐……”
  托鲁语带叹息地说道。
  他真的不明白,他这个妹妹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但即便如此,托鲁还是认为她不会做出——不会真的做出这种让人笑不出来的事情来。就这层意义而言,托鲁的心中,确实有过一丝对阿卡莉的信赖感。而嘉依卡也隐约察觉到这件事情了吧。虽说嘉依卡本身也信任着阿卡莉,但她同时也相信——“托鲁信赖着阿卡莉”的这件事情吧。
  然而——
  “坦白说,我和那家伙都是乱破师呐。所以这种事情也算是在预料之内。”
  “呣咿?”
  嘉依卡受惊似地睁圆了大眼。
  “亚裘拉战魔众本来就没有固定合该侍奉的君主。哎,大致上就像佣兵那样子。因此,同样出自亚裘拉战魔众的人,在战场上却被分别配置到敌我两方。这种情形其实也很常见。”
  即便是亲子或兄弟姐妹也一样。
  在亚裘拉村里,家人的概念本来就迥异于世间一般的观念。虽然并非所有人之间都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不过,捡来弃婴、或从奴隶商人手上买来孩子,然后当作村中一员来养育,这样子的情况其实也不在少数。在亚裘拉村中,所谓的“家人”,始终只有“在同一个老师下面学习、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之类的含意而已。
  而这样子的家人关系,在成了够格的乱破师之后——便会被无情地斩断了。
  正如托鲁所说的一样,同村的人被分配到敌我两方,其实并不少见。因此,半吊子的同伙意识,有时候反而会造成乱破师在生存上的阻碍。而在这层意义之下,由于托鲁和阿卡莉在能够出师、并初次上阵以前,亚裘拉村就已经覆灭之故,于是两人得以维持兄妹的状态至今。
  反过来说,两人的关系可说是——无论什么时候遭到毁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如果阿卡莉出于某些理由,而决定侍奉加瓦尔尼公爵家的话,那么托鲁并无谴责她的权利。他也只能谨慎地在内心里转换自己的心情,然后将阿卡莉改当成敌人,设法打败她才行。
  只是……
  “问题是,不管阿卡莉、不管那家伙有没有签形式上的契约——但她原本确实是受你、受嘉依卡所雇的啊。”
  “我……?”
  “阿卡莉就算背叛我也没关系,但背叛了你,那可就不行啰。这样子就不是乱破师,而只是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了。走狗也有走狗的——身为一名走狗该有的规矩啊。”
  “…………”
  嘉依卡以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凝视着托鲁。
  “托鲁……没事吧?”
  过了一会儿,她以极为悲戚的表情如此向他问道。
  “干嘛问我有没有事?这又没什么。乱破师都是这样子的啊。”
  托鲁努力忽视在脑中一隅蠢蠢欲动的某种情感。
  “乱破师……”
  嘉依卡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在口中复诵了一遍这个语汇。
  托鲁一边看着她那副模样——
  (啊,对了。这家伙……)
  一边忽然心想。
  虽然“父女”和“兄妹”的关系不同,但嘉依卡把“家人之间的羁绊”看得比什么都还要重。正因如此,她才拼着性命,不断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收集、吊唁父亲的遗体”。尽管这目标并不会带给她任何的助益。
  她最尊崇的,莫过于家人之间的羁绊……这就是嘉依卡的信念。
  对这样的她来说,托鲁和阿卡莉竟可以如此轻率地斩断彼此之间的家人关系——想必很难接受得了吧。即便她已经知晓:这正是人称战场走狗的乱破师所独有的特点。
  “哎……”
  托鲁感到有些微妙的尴尬,于是搔了搔脸颊:
  “或许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她才假装背叛了我们也说不定呐。”
  “唔咿!”
  嘉依卡表情一亮——一副“一定是这样没错!”的表情,大力地点了点头。
  “总之,现在什么都别管,先去探查看看这座航天要塞的内部吧。不晓得什么时候会遇上敌人、或进入战斗,所以你先把魔法机杖组装起来吧。”
  “唔咿。”
  嘉依卡点了点头之后——伸手探向芙蕾多妮卡刚刚放下来的棺材。

  *

  这恐怕已经是睽违五年的事情了吧。
  “真的是——”
  身陷其中时,喘息着说好痛苦、好难过,巴不得尽早脱离那水深火热——但一旦脱离了困境之后,反而怀念起当初充满苦恼与心酸的每一天。
  “人类啊,还真的是一种执迷不悟的生物呐。”
  伯纳·希杰达将军的白髯下浮现出一抹苦笑,然后如此喃喃说道。
  不怒而威的那张脸上,至今仍残留着大片的烧伤痕迹。有一边的耳朵,边缘已经溃烂不见。孙子们都害怕这位长相奇异的祖父,一靠近就开始大哭。妻子早就已经先走了,那之后的二十余年,他一直不断站上战场——而战争结束的同时,他只得到了漫无目标、空虚渺茫的无尽时间而已。
  正因如此……
  “主要魔法机关——已确认启动!”
  “镇流器,一号到十号,运作正常!”
  “基础飘浮术式,没有异状!”
  “固定架台,一号到十号,解除完成。接着,五十一号到一百号,开始解除!”
  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的——最上层。
  要塞司令室即配置在这一层的正中央,亦即是“脊梁骨”这个魔法机关的最顶处。
  呈圆状的司令室室内,总共有二十多名魔法师及军官——而这些司令室工作人员,正在一起控制这座超级巨大的魔法机关。这室内没有任何窗户之类的通风口,而取而代之的是——以曲折光线的魔法将风景从外头取进来,然后将之映照在墙壁上的各个角落。因此,并不会有闭塞郁闷的感觉,反而感到有一种站在山顶上似的开朗辽阔。
  司令室中央放了一座监看战况用的圆形高台,而希杰达将军及其副官们正围绕着它。
  “……呵呵。”
  希杰达将军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微笑。
  “——阁下?”
  站在一旁的副官及士兵们,面露纳闷的表情。
  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吧。但他一眼就看出,他们之中有很多人的表情和口气,显然都十分激昂。他们都跟希杰达将军一样,有一大半的人生都是在战场上度过。毕竟像航天要塞这般最强、最厉害的魔法兵器,总不可能交给资历尚浅的士兵来操作吧。
  战后由于军队预算削减、人员重整之故,〈史特拉托斯〉停止运作、静置在竖井里,而他们有大半的人都被分配到其他的部门去了——于此次出击之际,为了配合重新启动〈史特拉托斯〉,所以又将他们全都召唤了回来。
  “真令人愉快呐,佛登。”
  希杰达将军回头望向副官,笑道:
  “每个人都很兴奋呢。”
  报告状况的声音此起彼落……充满活力。
  令人怀念的老巢。
  令人怀念的战友。
  任谁都已经感受到了吧——“往昔回来了”。
  终于可以再次作战、终于可以回到自己应该待的位置。
  这次名义上虽然是讨伐地方领主,但坦白说,这座航天要塞可以与一个国家为敌、掀起国家之间的战争。用这样子的航天要塞出击,想来这并非镇压内乱,而是货真价实的战争了。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副官佛登露出了一丝微微苦笑。
  是啊,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啊。
  每个人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身处在战争之中了。
  战争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就是在如此环境下成长。因此,从来没有人想过战争竟会消停。
  当然,不会再出现死者、伤患,这件事固然可喜。
  但许多士兵们,除了作战之外,并不晓得其他的谋生之道。是故,当战争结束的同时,他们也只能窘迫地流落街头。在身陷战场时,每个人都以为只要战争结束了,日子就会快活了;但谁知一旦真的结束了,却只是被扔到了渺茫的虚无之中而已。而这些士兵们,也只能一边困惑着,一边握着拿不习惯的铁锹,或是拨着算盘,过着勉强糊口的生活。
  然而——现在。
  虽说只是一时,但战争总算再次展开。
  那段带着焦味、令人怀念的——日子。
  “随同部队的准备呢?”
  “已经准备妥当了。”
  佛登一边翻阅着手边的文件,一边说道。
  “先锋侦察部队预计明天将可进入到加瓦尔尼领地内、并目视到〈凌空者〉。另外——因术式检查和咒文诵咏,启动要塞全部的功能,尚需花费约半天的时间。但属下判断,这些作业可以在移动中同时执行。”
  外表看起来有些神经兮兮的佛登,在他那张鹅蛋脸上咧嘴一笑,闪过了一丝有如小兽般的笑意。
  “之后就等阁下您的号令了。”
  “好,传给全军。”
  “是——”
  佛登以手势向一名魔法师打了个暗号。
  传声管的盖子全数解除——此外,更启动了备用的小型魔法机关,施以传达声音的魔法。
  希杰达将军看到魔法师向他点了点头之后,便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咆啸般地吼道:
  “全军,听令!”
  映照在墙壁上各处的士兵们——也包括随同部队等人、以及要塞内外全部的人——全都采取着直立不动的姿势。
  “现在开始,我军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暨西方第六军团,前往征讨逆贼加瓦尔尼公爵,正式出发!”
  希杰达将军像是要吹散这五年来的抑郁似地,高声大喊。
  紧接着——
  “好——出征!”
  “出征!”
  士兵们的唱和,交织成如地鸣般低沉的轰响,摇撼了航天要塞。
  同一时间,魔法机关发出了低鸣、放出了光芒——那巨大的、那巨大到让人目瞪口呆的魔法兵器,有如从鞘中拔出的长剑一般,从维修整备用的竖井里,缓缓地上升。
  希杰达将军似乎很是满意地一面确认,一面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敌方一样也是航天要塞,够资格做我们的对手呐。”
  “是。”
  佛登嘴角漾着笑意,点了点头。
  虽然没听佛登说过细节,但想必他这个副官也在战争结束之后,一直感叹自己没有容身之所吧。
  “虽然我们没道理会输,但还是要尽全力出击,万不可有一丝踌躇。”
  “是。”
  “……佛登。”
  希杰达将军唤了一声副官的名字。
  “在。”
  佛登踏出了一步,走近到希杰达将军的身旁。
  “我反而有种想要向加瓦尔尼公爵道谢的心情呢。”
  “属下也完全同感呐。”
  佛登副官把手贴附在自己的胸膛上,朝低声说话的长官行了一礼。

  *

  航天要塞没有有昼夜之分。
  长时间持续飘浮的航天要塞,在构造上来说——就是个从不休息、一直在运作中的魔法机关。航天要塞最重要的巨大魔法机杖“核心”,即为“脊梁骨”。基本上只有在进入检查整备用的竖井——通称为“鞘”的设备里时,“脊梁骨”才会停止连作。
  因此……巨大魔法机杖总是发出沉闷的驱动声响,并从它的“身上各处”散发出魔法运作中的苍白色萤光。是故,就算是在深夜时分,航天要塞内也不会被一片漆黑完全笼罩——而且话说回来,就算是大白天也没有什么意义,毕竟航天要塞既被厚重的装甲包得紧紧的,通向外头的窗户等等也为数不多,所以几乎不受外界明暗的影响。
  此外……
  “………………”
  军靴的声响沿着圆周状的通路四处巡回。
  十人组成一队的士兵们,默默地走在航天要塞内。
  队伍的行进整齐得吓人——他们仿佛活动人偶似的,脚步毫无一丝纷乱。他们的脸孔藏在面具之下,因此完全看不出来他们的表情。而且,他们依然还是没有讲任何一句悄悄话。
  他们淡定地巡视完该楼层之后,便沿着倾斜的通路,朝下一个楼层消失而去。
  接着——
  “………………好。”
  一道低语声轻轻洒下。
  天花板上爬满无数大大小小的管线。下一瞬间,有一道人影从管线之间的隙缝飞身而下。
  正是托鲁。
  接着,他就那样子张开双臂——像是对准了他的双臂似地,嘉依卡的娇小身体刚好掉在了他的手上。
  “呀!”
  嘉依卡发出了尖叫般的声音。
  “安静。”
  托鲁像是要盖过嘉依卡的声音似地,对她如此说道。
  而咻地一声,稳妥地飞身降落在托鲁身旁的人,正是芙蕾多妮卡。因为他们刚刚差点就要碰上士兵们了,所以托鲁和芙蕾多妮卡便紧紧抓住天花板的管线,借此躲过了一劫。
  乱破师托鲁、装铠龙芙蕾多妮卡。这两人便不消说了,至于嘉依卡,就算是阿谀奉承,也很难开口称赞她的身体能力很好呐。因此,刚刚是由芙蕾多妮卡叼着她的衣领吊挂起来的。顺道一提,芙蕾多妮卡已经又重新施了一次魔法,将自己变回到跟嘉依卡差不多一样的身高。
  “不过……真的很奇怪呐。”
  托鲁把嘉依卡放了下来。他一边望向士兵们刚刚走掉的方向,一边说道:
  “这哪里是——森严的警备状态啊?”
  就跟他们三人刚刚所看到的一样,士兵们果然头戴钢盔、身穿铠甲,步伐划一地四处巡视着要塞内部。哦不,他们的模样,真要说的话,其实比较像是以四处行走为目的——说是“徘徊”会比较合适吧。
  就算到了三更半夜,他们的行动也没有任何变化。
  而且……
  “他们的特性、这里的气氛……简直就像是在废墟之中一样。”
  “——废墟?”
  嘉依卡歪着头问道:
  “‘气氛’这个字,你刚刚也有提到过呐。”
  芙蕾多妮卡也开口了。
  “但这里不是有人类吗?”
  “士兵,很多。”
  看来这两人似乎并不懂托鲁所感受到的“气氛”。
  “确实是有很多士兵没错啦,但是……”
  托鲁皱着眉说。
  总觉得这座航天要塞〈凌空者〉里面,萦绕着一种吊诡的气氛。
  一天到晚都会看到士兵们巡视的身影,可是这里不知为何却像杳无人烟的废墟一样,弥漫着一股冷冷清清的气氛。不过想想也是,最多可收容六千人的航天要塞,里面的人数却不到十分之一,会看起来这么空旷,要说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呐——
  这座航天要塞里,着实缺少了一种人类起居于此的生活感。
  士兵们的确在此饮食起居,但却无法让人感受到由此而生的杂乱气息。举例来说,像是托鲁他们所搭乘的〈斯维特莱纳号〉。托鲁他们在〈斯维特莱纳号〉上吃住了一阵子之后,车上便会慢慢出现某种氛围——“日常生活的气氛”。小东西凌乱四散、地板和墙壁满是脏污。正是从这些诸多细节所营造出来的“气氛”。
  但此处并没有这种气氛。
  “这里……加瓦尔尼公爵真的住在这里吗?”
  “唔咿?弄错房子?其实隔壁?”
  “喂喂,我们现在又不是沿着村镇在找房子……”
  就托鲁他们向魔法商人打听来的情报,听说原本的加瓦尔尼公爵宅邸,已经没有人在居住了,所有门窗全都被关得紧紧的。但那毕竟是领主的宅邸,因此现在还是有一部份士兵在负责守卫,但也只有最低限度的所需人数,足以防范窃贼之类的人入侵而已——说到废墟,那宅邸才是真正的废墟吧。
  “发动了这么一座庞然大物,指挥权却交给别人,然后自顾自地躲藏到毫不相干的地方去了。应该不会是这样子的吧……要说何处最安全,应该没有其他地方会比这座航天要塞还要更安全的吧?”
  “极为认同。”
  嘉依卡点了点头。
  “不过,该怎么办才好呢?照这个方式继续调查下去的话,可不晓得要花上几天几夜。”
  托鲁叹了口气。
  虽然他们并不晓得到底有多少士兵搭乘在这要塞内,但目前看来,在这整座航天要塞之中,士兵们似乎分成了好几十个班在轮流巡视。他们必是以十人一组,且不分昼夜地一再来回。
  拜此所赐,托鲁他们已经有好几次差点就要遭遇上他们——一次次赶紧躲到隐蔽处、或趴附在天花板上,让他们实在很难顺畅地行动。
  除此之外——
  “到底有几层啊,这要塞里的楼层……?”
  航天要塞的内部结构,被上下隔成了好几层。
  说到它的内部结构,其实就像是巨大的“高塔”一样,以贯穿中央部份的巨大“脊梁骨”为中心,地板呈放射圆状,而房间则沿着外墙而建,要塞内的一侧则设有环状的通道。
  于是——
  “干脆爬那个上去吧?”
  托鲁望向一旁。
  贯穿各阶层、直长巨大的“脊梁骨”清晰可见。
  按理说,那应该要用“主干”这个词来形容它吧。
  那个歪歪扭扭的巨大结构——恐怕纵向贯穿了航天要塞的内部,高高地耸立着吧。
  并非以“主干”一词,而是以“脊梁骨”来称呼它的原因有二。其一、它并没有“支撑着”各楼层。其二、它有太多的凹凸,单用“柱子”来称呼的话形象会不相合。它那像是由好几个零件纵向连接在一起般的形状,真的会让人联想到“脊梁骨”。
  总而言之——这个“脊梁骨”仅仅是沿着航天要塞内各楼层中央部份凿空的洞孔“垂吊而下”,因此并未发挥止常柱子该有的功能。
  除此之外……
  “不过,感觉有点可怕呐。”
  托鲁脸上浮现出一副想要避而远之的表情。而这也是事出有因。那根“脊梁骨”上面,到处都刻满了复杂的图样。蓝色的光芒——不带热度的冰冷光点,像萤火般悄无声息地绕行于其中。那景象,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血脉一样,直教人以为“它是活着的”
  “不管怎么瞧都觉得……该怎么说呢,真是太骇人了。”
  “唔咿。”
  嘉依卡点了点头。
  “非常,厉害。钦佩。第一次看到——这种规模。”
  下了如此评语的她,脸上表情和托鲁恰恰相反,一副开心雀跃的样了。她那双紫色眼眸,正兴味盎然地散发着光彩。
  “哎,对魔法师而言,或许很值得一瞧,又或许很有趣吧。可是……”
  托鲁不禁叹息。
  这两人的反应——感想上的差距,可说是来自于彼此不同的技能。
  这根“脊梁骨”,即这座航天要塞的“芯”,也就是“本体”、“本质”。周围的装潢、房间、以及其他种种,都只不过是安装在这根“脊梁骨”上的附加物罢了。
  它本身——其实就是一把机杖。
  和一般常见的个人携带式机杖相比,这根“脊梁骨”的长度恐爬长达数百倍、体积恐怕宽达数千倍吧。换言之,这是一个巨大的魔法机关。
  这般规模的魔法机关,恐怕是空前绝后,再不会有其他更大规模的了吧。
  对身为魔法师的嘉依卡而言,这根“脊梁骨”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吧。
  “这个,会一直持续运作?”
  “肯定。飘浮魔法,持续。”
  “为了驱动这个,所以才垄断了化石念料啊……”
  托鲁眯起双眼,一边注视着“脊梁骨”,一边说道。
  光只是嘉依卡手上的魔法机杖,就可以靠着一定的步骤和少量的化石念料,发挥出强大的效果。或许不应该这样子单纯用大小来做比较,但它的大小是个人携带式魔法机杖的数千倍——哦不,从体积来看的话,应该有数万倍吧。然后再加上大量搜刮而来、导致市场供给量急剧枯竭的化石念料,两者组合起来所施展的魔法,可以发挥出多大的力量呢……托鲁完全无法想像。
  不过——
  “我只是举个例而已。如果把飘浮这座要塞的魔法力量,暂时用在别的用途上的话,会怎么样呢?”
  “呣咿?”
  “譬如如说,用这个魔法机关……嗯……对了,嘉依卡,用这个魔法机关发动你平常使用的攻击魔法的话,会怎么样呢?”
  嘉依卡歪着头,沉吟了好一会儿。
  “大概——不得了。”
  “呃不,哎,我也知道会不得了啊。”
  托鲁一边失望地垂下头,一边说道。
  看来那规模,连身为魔法专家的嘉依卡也无法想像吧。
  “有复数。可以,启动魔法。而且,大规模。”
  嘉依卡指着那根柱子说。
  “啥?”
  “飘浮,移动。除此之外——也都可以。魔法攻击,大概,大规模。”
  依嘉依卡所言,这根“脊梁骨”虽然看起来像是“一个”魔法机关,但实际上却是由“复数”的魔法机关所聚合而成的,因此可以同时启动好几种魔法。除此之外,那些魔法机关的魔法,也可以暂时分配到其他的用途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看起来虽然是一把巨大的魔法机杖,实际上却是好几把魔法机杖连成一串而成?然后——如果把它们一致对准相同的方向的话,就可以发射出骇人的力量……是吗?”
  “唔咿。”
  嘉依卡点了点头。
  虽然航天要塞大部份都被用在战场上的最前线,但托鲁听说,几乎不会只运用它的单体而已。因为随同部队大抵会跟在一起,因此实际的战斗似乎大多由随同部队去负责,而航天要塞则大多是被当作移动式司令部来使用。
  所以呢,这些事情虽然不太有人知道——但航天要塞本身既是巨大的魔法机杖,而且还可以进行魔法攻击。它的威力,恐怕是普通魔法师使用标准魔法机杖所施展出来的数万——哦不,或许是数百万、数千万倍。
  “但是——需要,大量,化石念料。”
  “哼嗯……”
  托鲁眉间皱起纵褶,暗自心想。
  看来,正因为加尔瓦尼公爵家的领地内,拥有着维马克王国中屈指可数的化石念料矿山,所以他才能够重新启动当初迫降在领地内的这座航天要塞,并将它私有化了。
  不过……
  “他单纯只是把‘遗体’当作魔力来源之一,所以才收购下来的吗?”
  托鲁双臂交叉抱胸,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还是说——和化石念料不同,是出于其他理由而买的呢?”
  “呣咿?”
  “之前也提到过了吧。并非用来当作魔力来源的可能性。”
  托鲁他们到现在还是不晓得,加瓦尔尼公爵家当初为何要收购“遗体”。
  在明了领地内化石念料不足的现况后,他本来还想说,该不会是买来当作魔力来源吧——但当然还是有“并非如此”的可能性。
  就像狩猎家把猎杀来的猎物头颅剥制成标本,装饰在墙壁上一样——或许他买下“遗体”是用来当作某种装饰品或收藏品。刻意拿人类尸体的某部份出来装饰,这种嗜好真是低级至极。但这可是那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禁忌皇帝〉遗体——或许真的有人会得意洋洋地把它拿出来装饰也说不定。
  “若真是如此,那可就得调查一下公爵本人的房间了——呃,等等。话说回来,这个加瓦尔尼家族,是抱着什么心思重新启动这座航天要塞的啊?”
  不管再怎么想,这都不是区区一个地方领主可以处理得来的东西啊。
  而且,战争结束了以后,这东西就成了无用的废物。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是了——应该是这样子的才对啊。
  “兴趣?”
  嘉依卡以一脸茫然的表情,歪着头思考。
  “怎么可能是那种原因。”
  托鲁叹了口气,如此回应她。
  “就可能性而言的话,应该是叛乱吧?”
  “不过,确实……”
  听到这儿,原本默默地听着他们对话的芙蕾多妮卡,一边仰望着空中——一边像是在搜索着记忆似地,说道:
  “我记得维马克王国另外还有两座相同规模的航天要塞唷。”
  这么说来,芙蕾多妮卡原本是隶属于维马克王国的龙骑士嘛——哦不,应该是该名龙骑士的骑龙。虽然她并没有积极地累积军方相关的知识,但因为当初她人在战争现场之故,所以对于战争快要结束时的各国军事情势,有时候知道得比托鲁还要详细。
  这只内在与人类相异的弃兽,感兴趣的东西果然和别人大不相同呐……知识偏门到让人想偏头问她:“为何你知道那种事情,却不晓得这种事情啊?”
  “是啊。”
  托鲁点了点头。
  “这样单纯想来,就已经是二对一了。若再加上其他兵力的话,我真的不认为加瓦尔尼公爵家能够打得赢呐。哎,也许他是想说:即使毁不掉维马克王国,那也可以在势均力敌、僵持不下的时候,借由谈判取得完整的自治权——从维马克王国中独立出来……”
  说到加瓦尔尼公爵领地,其实它根本就像是一个地方小国并在维马克王国里而一样,在待遇上其实就跟一个独立国家没有两样。特意对维马克王国做出这些事情来——能借此得到的利益却很有限。
  而且,就现况而言,加瓦尔尼公爵领地所出产的化石念料,其最大的顾客正是维马克王国……加瓦尔尼公爵家这么做,可说是在挑衅着自己的“老主顾”,无异于自断生路。
  正当托鲁在心里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
  “——?”
  他忽然以眼角余光瞥见了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是什么?
  那是——
  “——!”
  下一瞬间,托鲁下意识地将嘉依卡撞飞——或者该说是拉着位于后方的她,一起翻滚到地板上。
  刹那之间——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尽了他最大的能力了。
  一道银光从托鲁转瞬前所站的位置贯穿而过。
  那道攻击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飞来,划过托鲁的胸口,然后贯穿了芙蕾多妮卡的胸膛。
  “……咦?”
  芙蕾多妮卡一脸茫然的表情,低头看向插在自己胸口上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把——刀刃长度远大于她身高的巨剑。
  “芙蕾多妮卡!”
  托鲁大叫。
  下一瞬间,刺穿芙蕾多妮卡的那把巨剑,就这样子高高地扬起——持剑者像是要抖落上头黏滑的鲜血似地,大力挥舞着巨剑。而少女娇小的身体,就这样子被甩了出去。
  被甩飞出去的芙蕾多妮卡,越过了通道尽头的防止掉落栅栏,猛力撞上“脊梁骨”,然后就这样子掉了下去,从托鲁等人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接着——
  “……!”
  托鲁一边从地板上跳起,一边沉吟。
  突然在他眼前现身的是——全身裹着板金铠甲的剑十。
  哦不,从他的装扮看来,这人恐怕是身份更高的骑士等级吧——他身上的板金铠甲是以白色为基调,再稍微加喷了一层苍蓝色的涂漆,并且附着披风,头上还插着羽毛装饰。
  而且……
  “………………”
  简直就像是有面镜子在照着他似地——白骑士的身影增加了。
  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两个人变成了四个人。
  当然——他们并不是镜中的虚像。总计四名白色骑士,从嵌在墙壁上的“门”中,悠然地现出了身来。
  (这些家伙……!)
  直到将被攻击的瞬间——哦不,甚至连受了攻击的现在,也丝毫感受不到任何杀气。
  四个人全是如此。
  竟然能在完全消除杀气下发动攻击……这已经是托鲁等人望尘莫及的高手——人称剑圣之人、或各国宫廷剑术指导教官方能做得到的境界。
  但是,另一方面,这些白色骑士们刚刚所发动的一击,并非什么特别的花招,只是单纯的突刺罢了。虽然快得可怕,但气势并不怎么犀利。只是一种利用高速强行穿刺敌人的单纯攻击。托鲁刚刚躲避得这么惊险,单纯只是因为对方身上毫无杀气,所以迟了片刻才将那判读为攻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哦不,先别管这个了—
  (真是大意了呐……)
  托鲁咬唇。
  重要的是那扇“门”。
  这么巨大又这么多层的要塞,除了往来地面上用的升降机之外,当然也会有内部往来用的升降机。而这四名骑士,恐怕就是从后者中走出来的吧。
  尽管身着厚重的板金铠甲,四名骑士脚下仍飞快移动着,纷纷往左右两边散开——将通道完全堵住了。如果只有托鲁一个人的话倒也就罢了,但在这种带着嘉依卡的状态下,根本不可能突破得了这四名骑士所围成的“墙壁”吧。
  哦不,如果是那个的话,或许可行……
  “托鲁!”
  嘉依卡发出了一声大喊。
  不消他回头,托鲁也已经大致察觉到她想说些什么了。听了无数遍的军靴脚步声,从背后逐渐地逼近他们。
  眼前的四名骑士。
  步步逼近的士兵们。
  最为险恶的情况。
  就算对方是小兵,托鲁也不可能一次就杀得光十个人。而且,和士兵们对峙时,骑士们会从后方砍过来吧。反之亦然。
  此外,虽说这里已经算是比较宽敞的空间——但还是不能在屋内使用毒药、或施展威力较大的魔法啊。上述方法的效果,无疑会波及到托鲁和嘉依卡两人。而且——话说回来,他可不认为在嘉依卡诵咏咒文的期间,骑士们和士兵们会愿意停下来等她。
  (——怎么办?)
  脑袋因焦躁感而空转的托鲁,心里焦急地作如是想。
  就在此时——
  “——出来吧,〈眩光弹〉!”
  就着滚倒在地板上的姿势……嘉依卡竟嘟嘟囔囔地悄声念完了咒文。银白色的魔法方阵瞬间嵌合完成,放出光芒的同时,显现出它的魔法效果。
  亦即——
  “托鲁!”
  嘉依卡叫声响起的同时,托鲁一边闭上单只眼睛,一边向她伸出了手。
  闪光和白烟急速爆开,遮蔽住了视线。因为以前曾经看过她使用相同的魔法,因此托鲁知道这招的效果。
  利用光和烟搅乱视线的魔法。
  虽然这招魔法没有杀伤力,但相反地——就算托鲁他们被波及,也不会受到损害。
  “——!”
  托鲁一抓住嘉依卡的衣领和棺材,旋即蹴地奔跑了起来,速度快得让嘉依卡像旗子一样飘扬在空中。
  既非往前、亦非往后。
  他毫不迟疑地往旁边而去。
  换言之——
  “祈祷吧!”
  越过防止掉落的铁栅栏——他们投身跃入纵向贯穿航天要塞的巨大洞穴,亦即“脊梁骨”和地板之间的间隙里。

  *

  周围景色全都以惊人的速度向上飞去。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从高处跃下了——在〈不归谷〉的时候,还从非常高的高处落下过呢——但还是无法完全消除掉那股爬上背部的恶寒。比起两脚无法着地的不安,他反而有更为具体的恐惧——掉下去的重力加速度,可是具有杀人致命的效果呐。
  但别忘了,托鲁可是一名乱破师。
  亲自纵身跃下之后,却只能束手无策地乖乖坠落——他才不会犯下这种愚蠢错误。
  “————”
  他扔出一条前端装着小钩爪的绳子——里头埋着钢丝,极为结实,而另一端正系在小机剑的柄头上。
  他朝“脊梁骨”扔了过去——即那个巨大的魔法机关。
  若是表层很多凹凹凸凸的“脊梁骨”的话,应该很容易钩得住。正如托鲁所预测的一样,钩爪迸发出几次火花之后,终于钩住了“脊梁骨”的一部份,止住了坠势。
  “呜喔!”
  托鲁发出呻吟。
  他自身的体重、再加上挂在他左手上的嘉依卡和棺材的重量,让止住坠势时的冲击,全都反扑在他的右臂上。
  “糟了……”
  好像脱臼了。
  他将绳子在右腕上缠了几圈、并系在腰带上了,因此就算右臂“断了”,也无须担心会就这样子断掉、坠落下去……该注意的反而是他的左臂,即拉住嘉依卡和棺材的那只手。
  “嘉依卡,没事吧?”
  “…………唔……唔咿……”
  嘉依卡以掺杂着焦虑和恐慌的声音回应他。
  哎,毕竟也跳下了相当长的距离了,而且又是悬空的状态,换作是别人,早就已经因恐惧和焦虑而缩成一团了吧。
  “抱歉,我现在右手不能动了。”
  “呣咿?”
  “我这样子垂吊着你,很难好好地移动。我想办法把你丢到双脚可站立的地方去,你先做好准备动作。”
  “唔……唔咿。”
  看到嘉依卡对他点了点头,于是托鲁稍作深呼吸之后,便开始吟诵<关键词>:
  “我为钢铁——”
  铁血转化。
  解放全身气脉、强制提升全身各种能力的乱破师奥义。
  但是——伴随着感觉变得敏锐,受伤时的痛楚也会与之倍增。
  “呃……呜……”
  托鲁一边忍受着从右肩蔓延至全身的剧痛,一边动起双脚。他让挂在半空中的自己和嘉依卡前后摇晃,晃得像钟摆一样。
  “去吧!”
  “唔、唔咿!”
  当摆荡超过了一定的幅度时,托鲁利用强化过的左臂肌力,将嘉依卡甩飞了出去。身材娇小的她,轻盈地越过防止掉落的铁栅栏,滚落到了地板上。确认她安全着地了以后,托鲁便朝她丢出了另一条绳子。
  “找个地方把那条绳子固定起来。”
  “唔咿。”
  嘉依卡接住了绳子的一端,然后把它绑在了铁栅栏上。

  *

  航天要塞,自不待言,是一种军事上的武器。
  因此,首先最被要求的,便是军事上的功能及效率……但另一方面,像航天要塞这般规模的军事武器,不可能和国家威信、贵族尊荣等等脱钩。因此,想当然耳,指挥官必是任命给贵族阶级的人。除此之外,虽说只能做到部份而已,但其豪华程度也不可失了贵族阶级的门面及排场。
  航天要塞〈凌空者〉的上层——正确来说,是五十层楼之中的第四十八层,有指挥官专用的房间。
  和士兵们所住的房间不同,就只有指挥官的房间,宽敞得让人无法想像这竟是在军事武器的里面。房里的日常用品、装节等等,摆设得跟一般贵族的宅邸没什么两样。硬要举出相异点的话,那么就是摆饰全都固定在地板或墙壁上这一点吧。毕竟在紧急时的高速移动下,就算是航天要塞,也是会剧烈摇动或倾斜。
  而在其中一问指挥官的房间之中——
  “——被他们逃了吗?”
  睁开眼睛,喃喃自语般沉吟的人,止是自称加瓦尔尼家总管的男人——葛拉特·蓝斯亚。
  正如前文所述——这里摆设了豪华的家具和日常用品。而本来钢筋毕露、平淡无趣的墙壁上,则挂了好几层窗帘,营造出贵族宅邸般的氛围。就连葛拉特身下所坐的长椅也是一项高级品,上面大量使用了绣着精细刺绣的昂贵织布。
  “果然——没那么容易摆平呐。”
  “……蓝斯亚大人。”
  忽地——他的背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一名女孩——呃,应该是女孩吧——拨开了垂帘,从房间深处现出身来。
  穿着苍蓝色衣服、用面纱遮着脸的女孩。
  在刚刚那间小房间,调查托鲁三人的行李——或许该说是嘉依卡的棺材——的那名女孩。
  “——蕾拉。”
  葛拉特喃喃自语般地叫唤着她的名字。
  “怎么了吗……?”
  她问出口的声音有些缥缈茫然——带着疲软无力的佣懒。
  她那悠然而立的身姿,现在也是歪歪斜斜、欲倒欲断似地,一副纤细靠不住的感觉。她身体里面像是没有骨头似地,看起来摇摇晃晃的。身形不稳到……任谁一靠近,都会不自觉地想伸出手扶她一把。
  “被那些家伙逃掉了呐。”
  葛拉特隔着长椅的靠背,回头望向女孩。
  “…………”
  名唤蕾拉的女孩斜着头。
  “这样子啊。”
  她以毫无温度的口气说道。
  她声音本身听起来很年轻——但口气中却感受不到年轻人特有的蓬勃朝气。她那般口气,反而像是诸多感情被磨耗殆尽的老人一样。
  “虽说也是为了‘遗体’这事儿,但果然还是有些玩过头了呐。”
  葛拉特撇着嘴,露出有些扭曲的笑容。
  “不管怎样,现在已经不是可以腾出时间玩耍的时候了。维马克王国的那些家伙,也急得快要火烧屁股了吧。”
  葛拉特咧开嘴,露齿一笑。
  “他们恐怕会拿出拥有跟这座〈凌空者〉相同的战力——航天要塞来对付我们吧。呵呵呵,两座航天要塞的正面冲突,光用想的,就觉得雀跃不已啊。”
  “…………”
  蕾拉一在他身旁坐下,便将双手贴附在他的胸膛上,靠过去依偎着他。
  瞧不见脸蛋、声音也懒洋洋的,但尽管如此——抑或是正因为如此,她那轻轻地爬在葛拉特胸口上的手指、隔着薄纱仰头望着葛拉特脸孔的动作,都带着一股淫猥黏腻的狐媚,让人无法想像她竟是一名少女。
  她在诱惑。
  只要是男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作如是想吧——娼妇用来诱人的手段。
  蕾拉低语道:
  “还请您不要太过勉强自己……”
  “别言不由衷了。”
  葛拉特说完之后,又笑了一下:
  “只不过是刚好你我利害一致罢了。如果我不在了,那可就麻烦了——还得再笼络一位新的魔法师。只是这般程度的担心而已吧?”
  “……才没那回事呢……”
  “不过,即使我明知如此,我也已经离不开你了。在认识了你这个女人之后呐……”
  葛拉特的语气之中,荡漾着肉欲之情。
  他伸出右手——隔着蕾拉苍蓝色的衣服,紧紧抓住她的乳房。
  那乳房绝对说不上很大。但手感极佳、优美浑圆的柔软肉团,再加上她那白皙又光滑的肌肤、全身的曲线,尽是散发着香气般的“女人”本色。
  葛拉特用手指、用手掌尽情地摩挲着她的浑圆。
  “…………这样子啊。”
  蕾拉如此回应。她的声音依旧佣懒。
  但那声音反而带着一股奇妙——反常的撩人韵味,挑逗着听者的耳朵。
  即便她本人没有那个意思,但只要一站在男人的面前,就会情不自禁地诱惑男人,是个天生的荡妇——应该就是这样子的吧。她的确是个蛊惑人心的家伙。而尽管明知道那是种“毒”,却还是有络绎不绝的人会耽溺于舌尖所感受到的甜美,不自觉地贪恋于其中吧——就像葛拉特一样。
  “蕾拉。我很感谢你。”
  葛拉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说道:
  “这个时候,无论你心里是做何感想,我都不在意了。多亏了你的帮忙,我才得以备齐所有的要件,也得以尝试了许多原本部只是空头理论的实验。”
  “那真是……太好了。”
  蕾拉以冷淡的口气如此回应。
  但她那佣懒沉郁的语气之中,掺杂着某种艳色——如喘息般的淫靡声响。葛拉特将她推倒在长椅上,舌头在她的脖颈处来回逡巡。而蕾拉则只是任凭着他舔吻……
  “——呼喝。”
  但葛拉特——却从蕾拉的身上抽身离开。
  “接下来的享受,等晚点再说吧,话说回来,又到了‘处置’的时间了。
  葛拉特说完以后,面朝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他仿佛在凝望着墙壁——哦不,应该是墙壁外面无边无际的苍穹。
  “就拜托你严加戒备了。”
  “——是。”
  蕾拉一边整理好胸口,一边茫然地点了点头。

  *

  对乱破师而言,挣脱绳子是他们的基本技能之一。
  因此,拆卸、接回关节,对乱破师而言,是他们十分熟练的一件事。
  只是——
  “呜……”
  托鲁发出一道短促的呻吟声之后,接回了自己的右肩。
  “托鲁,没事吧?”
  “还行。”
  托鲁一面说着,一面握紧、然后又张开右手,确认自己肌肉的动作。
  感觉手臂的筋肉还有点发疼。虽然不至于动弹不得,但因为会痛的关系,所以动作变得有些不太俐落。虽然可以用针或自我暗示来消除痛楚,但那反而会让细微的感觉也消失掉,因此动作也还是会变得很迟钝。
  不管怎样,都代表了他现在无法使出全力。
  “不知道芙蕾多妮卡怎么样了……?”
  虽然他觉得以那种程度不至于能将装铠龙置于死地。
  但如果有她在的话,就可以在转瞬之间治疗好他的手臂了吧。
  托鲁心里明白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仰赖她,的确是有点自私自利——但乱破师就是这样,不计门面或体不体统,一切以实际利益为优先。无论对象是什么,只要是可以利用的人事物,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拿来利用。
  “行踪,不明。”
  嘉依卡一边张大眼睛寻视四周,一边说道。
  “可以用魔法找出她的所在位置吗?”
  “……困难。”
  嘉依卡回头望着“脊梁骨”说:
  “跟〈不归谷〉——一样。巨大魔法机关,在极近距离——运转中。探查系魔法,精确度低下。”
  “噢,这样子啊。”
  托鲁皱起了脸。
  如果有强力魔法在一旁干扰的话,探查系魔法的精确度就会大幅降低。
  “那就没办法了呐。”
  他们不能停在这儿止步不前。
  无论是搜寻芙蕾多妮卡、阿卡莉、还是“遗体”……他们都需要先沉着下来,然后再讨论他们所能采取的方案。
  托鲁皱着脸,站了起来。为了避免再被士兵们发现,他决定先带着嘉依卡移动到附近的隐蔽处再说。
  他们沿着圆周状的通路行走着,同时将手搭上了几扇门扉,试着进行调查。
  结果发现:几乎所有的房间,门都没有上锁——不晓得是因为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呢,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呢?好像几乎都是给士兵睡觉的房间——很多房间里面都排放着好几个双层式的上下卧铺——如此想来,原因是前者的可能性应该比较高吧。
  (看来士兵们似乎不会巡逻到这里来——)
  托鲁一边如此想着,一边穿过士兵们的房间——过了没多久,便踏进了一处仿佛是垃圾丢弃场的地方。
  虽说是垃圾丢弃场,但厨余类应该是被丢到其他地方去了吧……几乎没有什么异味或恶臭。仔细一瞧,有一大半的垃圾都只是些破掉的木箱、或是又脏又破的布之类的东西,间或掺杂着一些扭曲的铠甲、断掉的长剑、以及机杖零件等等的破烂玩意儿。
  这些东西在这个垃圾丢弃场的好几处堆成了一座座的小山。
  “这是——”
  托鲁忽地抬头往上看,只见那一堆堆破烂玩意儿的上方,正突兀地开着一个洞。
  那个洞应该是和上层的废弃孔连接在一起的吧。而那些被丢弃到洞里的垃圾,便形成了这里的小山。
  “原来是从上层丢弃垃圾下来啊。”
  托鲁喃喃自语。
  就这座航天要塞的纵长型结构而言,这种处理废物的方法倒也挺合适的呐。这样就不需要一一到处去回收垃圾了。
  这么说来——
  (被招聘来当侍女的女人们,到底都跑到哪里去了呢?)
  自从托鲁两人潜入要塞以来,目击到的尽是士兵——除了阿卡莉之外,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其他受聘至此的女人身影了。
  然后——
  “……?”
  忽然,托鲁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微微皱起了心头。
  他竖耳细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这声拖得老长的凄厉惨叫,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掉了下来。
  从那个——废弃孔中。
  “呣咿?”
  嘉依卡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下一瞬间,响起了砰咚一声,有个东西掉落在了垃圾山上。
  “什么?”
  嘉依卡不自觉地把机杖对准那儿——撞进垃圾山里的那个东西,并无攻击他们的倾向,反倒是手脚不停地乱挥乱蹬,像是快要窒息了似的。
  过了没多久——
  “噗哈!”
  那个人一面抖掉身上细碎的破烂玩意儿——一面站起身来。
  那个人大概比托鲁小了两、三岁。他那模样,与其说他是名青年,还不如用“少年”来称呼他才对。
  他的容貌——单看他的容貌,确实长得相当端正爽朗。琥珀色的眼睛、蜂蜜色的头发。他那纤细漂亮的五官,就算说他是名女性,或许也会有不少人信以为真吧。他温和的表情反映出他的良好教养,与他的五官完美地糅合在一块儿了。
  正是贵族子弟所散发出来的气质。
  但或许是因为他是从废弃孔掉落下来的关系吧,他的衣服到处都是磨擦过后的痕迹,破破烂烂。他本人的脸孔也因为油渍或其他某些东西而显得脏兮兮,因而不太像贵族的样子。
  “呜……”
  少年踉踉跄跄地在垃圾堆上面站起身来——接着,下一瞬间,兴许是他脚下踩了个空,人就这样子从垃圾山上滚落了下来。
  他在托鲁两人的身旁停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
  “…………!”
  托鲁用左手拔出小机剑,将剑锋抵住了他的脖子。
  “呜哇……!”
  少年发出诧异的叫声。
  看来他到现在才发现到了托鲁两人的存在。小机剑的剑锋停在一个很微妙的位置——虽然碰到了他的皮肤,但却还不到皮开肉绽的地步。
  “——托鲁!”
  嘉依卡晚了一秒才发出惊讶的叫声。
  但托鲁并不理会她,只是一边紧盯着少年,一边开口问他:
  “你是什么人?”
  “咦?啊——”
  少年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眨巴着眼睛仰视着托鲁。
  “里加尔图——里加尔图·加瓦尔尼。”
  少年如此说道。
  姓氏是加瓦尔尼。但根据托鲁他们事前所收集到的情报,加瓦尔尼公爵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所以这名少年应该不是公爵本人才对。
  恐怕是——
  “我是——加瓦尔尼公爵的么子唷。”
  少年自己向他们如此说明。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托鲁以及嘉依卡。
  虽然里加尔图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样子,深深地凝视着他们两人……
  “话说……那你们呢?你们又是什么人啊?”
  但却只是向他们询问极为基本的问题。
  保持着小机剑抵在他脖子上的姿势——托鲁皱起了脸来。
  “就算你问我们是什么人……”
  “坏人?”
  嘉依卡偏着头,如此说道。
  “呃不,哎,这样说也没错呐。”
  托鲁心想: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是“坏人”的啊?
  不过——
  “是‘入侵者’的意思吗?譬如小偷之类——”
  不知为何一副很开心的样子——里加尔图如此向他们追问。
  或许是因为嘉依卡是少女、不太有胁迫感的关系吧。又或许是因为嘉依卡的言行举止太过悠哉……里加尔图就算被托鲁拿着利刃抵着,表情也丝毫未见胆怯或慌张。甚至在托鲁两人的面前,流露出一丝安然的神色。
  是天生的气概吗?还是说,单纯只是他的个性让他无法保持紧张的情绪呢?
  抑或者,贵族、皇族之类的人——全都是这样子的个性呢?
  托鲁悄悄地瞥了一眼嘉依卡,同时叹气说道:
  “……哎,是啊,应该算是小偷吧。这个说法算是最接近了。”
  毕竟他们原本的目的,便是要夺走加瓦尔尼公爵手上的“遗体”。
  “小偷。原来是小偷啊……不过至少你们并不是葛拉特的手下呐。”
  里加尔图的脸上——又再次浮现出安下心来的表情。
  “…………”
  “…………”
  托鲁和嘉依卡面面相觎。
  过上自称是小偷的两个人,然后还被其中一人用利刃抵着——然而这名少年却反而安下心来。当然,他应该没有弱智到搞不清楚状况的地步。恐怕是因为跟预先设想到的“最糟情况”相比,现在这个状况还算是可以放心——仅仅只是因为如此吧。虽然不晓得他所说的“葛拉特”到底是指谁,但这名少年似乎相当害怕那个名字。
  “不过……你们偏偏选在最麻烦的时候,进到最麻烦的地方来了呢。”
  “……什么意思?”
  就算他没有这么说,托鲁也知道这里是个麻烦、甚或异样的地方。
  但里加尔图的这番话里,感觉好像有种意味深长的暗示。
  “这座航天要塞,现在是由魔法师‘葛拉特·蓝斯亚’所掌控。”
  里加尔图皱起脸,说道:
  “那家伙把我的父亲、哥哥、姐姐全都关了起来——作为人质。值钱的东西早就已经被变卖掉,拿去换成这座要塞飞行时所需的魔力来源了。所以,就算小偷进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偷的东西了——最多也就只剩化石念料之类的东西了吧。”
  当然,化石念料本身其实也十分值钱。
  在这方面,庶民和贵族、王族之间的价值观果然不一样呐。
  言归正传——
  “话说,那个葛拉特·蓝斯亚是什么人啊?”
  “虽然我不晓得葛拉特究竟在想些什么……”
  里加尔图一边叹息,一边摇了摇头:
  “但他好像打算要用这座航天要塞,向维马克王国发动战争。”
  “…………”
  听到了出乎他们预料之外的一番话……托鲁和嘉依卡不禁圆睁大眼、哑口无言。

  *

  加瓦尔尼公爵领地是维马克王国之中屈指可数的化石念料出产地。
  领地内有五座矿山,每一座都是出产丰富化石念料的巨大“矿脉”——甚至还有人认为:应该还有好几座尚未开采的“矿脉”吧。
  当然,除了寻常的采矿作业之外,同时也进行着探查“新矿脉”的工程。
  为此,加瓦尔尼公爵家之前随时都在招募优秀的魔法师。
  因为使用魔法,是探查化石念料最有效率的方法。
  所以……
  “葛拉特·蓝斯亚是我们公爵家所雇来的一名魔法师。”
  里加尔图说道。
  谈话地点已经从刚刚的垃圾丢弃场移动到了其他地方——状似仓库的一间房间。里面的木箱堆积如山,虽然不晓得木箱里头装着什么东西,但总之看起来算是个还满适合藏身的地方。
  “他似乎是一位相当优秀的魔法师,因此父亲大人很快就重用了他。”
  里加尔图说完,叹了口气。
  “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他莫名可疑,于是便跟父亲大人提出了反对……结果反而被骂说这不是小孩子该管的事情。加瓦尔尼公爵家是靠挖掘化石念料矿山而发财,所以方针倾向于拔擢更多优秀的魔法师。毕竟采掘需要用到魔法,而调查化石念料的质量,也需要魔法师的协助。从战争时期以来,在我们家的领地内,都会定期举行招募魔法师的考试。葛拉特就是借着那个考试进来的。”
  “……然后呢?”
  托鲁背靠在木箱上,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嘉依卡仍紧抱着机杖,坐在托鲁身旁的地板上。跟托鲁一样,正在倾听着里加尔图的话。
  “然而,葛拉特不知什么时候得到了一种奇怪的能力。宅邸里的侍女跟我家人的言行举止都变得好奇怪,变得像是葛拉特的傀儡一样。”
  “傀儡……”
  托鲁皱起眉头,喃喃自语。
  外地来的魔法师——无论技术上有多么的优秀——很难想像居然能如此轻易地赢得公爵家等人的信赖。
  当然,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那个名叫葛控特·蓝斯亚的魔法师,或许拥有一种特殊超凡的魅力,会让周遭的人们盲目崇拜他也说不定……
  “嘉依卡。”
  托鲁转头望向嘉依卡,说道:
  “话说回来,魔法师的招数之中,是不是也有支配弃兽的魔法?”
  “唔咿。”
  嘉依卡点了点头。
  “那这招也可以用来支配人类吗?”
  “人类,不能——直接。”
  她摇了摇头。
  “这样子啊?呃,等等。不能直接是什么意思?”
  “睡眠中、错乱中,其他状态。只有在,精神力、智力,低下的时候。借由差距,支配。”
  通常并不能够支配拥有同等精神力、同等智力的生物——嘉依卡是这么说的。基本上,这种魔法,是运用通讯系魔法,将对方和魔法师的精神连接在一起之后,再进行操纵对方的精神——总而言之,这是一种来自于精神上“压力差距”的效果。
  换言之,如果魔法师的精神力、智力由于某些原因而较为低下的时候,对方的精神很有可能就会逆流过来,然后就变成魔法师被支配了也说不定。
  是故,双头犬、独角马、奇眼鸟等等,这类显然是“虽有智力,但比人类低下”的生物,就可以支配。但弃兽之中的装铠龙和大海魔,因拥有跟人类同等的智力和精神力,所以并无法以精神支配的魔法来控制它们。
  “龙骑士选择用‘契约’和装铠龙结合,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如果贸然用魔法支配装铠龙的精神的话,魔法师很有可能会反遭支配。
  不过,反过来说……如果用某种方法强行抑制住对方的意识,那么就可以用精神支配魔法来控制人类了。
  “所以——是在睡着的时候、或是精神错乱的时候吗?”
  托鲁皱起眉头,喃喃低语。
  托鲁脑中忽然——忆起了在那间小房间里看到的那个女人。那名前来查看托鲁等人情况、蒙着蓝色面纱的女人。
  萦绕在她身上的独特香味。
  那是——
  “该不会是用药之类的吧?”
  有可能——就像用药将托鲁三人迷昏了一样,对方也对阿卡莉用了药,让她昏睡。并趁她昏睡的时候,操控了她的精神。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等我察觉到的时候,葛拉特所说的话在宅邸里已经成了绝对了。父亲大人、哥哥、还有姐姐,大家的样子全都变得好奇怪。总是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呆呆傻傻的……”
  “…………”
  果然还是以下药的可能性为最大吧。
  平常的意识一旦恢复,魔法支配当然也就跟着失效了——也就是说,不就得要定期下药,将精神维持在恍惚的状态下吗?
  “当初提议要把加瓦尔尼公爵家全部转移到这座航天要塞里的人,也是葛拉特本人。在搬来之前,他本来还多多少少会介意他人的眼光,但转移到这座要塞之后,就完全露出了他的本性。他把大家监禁起来之后,就开始摆出一副‘自己就是领主’的姿态。而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父亲大人、甚至其他家人的脸了。”
  “你——为什么没事?”
  先不论论葛拉特到底是运用了何种手法,但他既然把加瓦尔尼家族的人全都彻底化作成自己的傀儡到这种地步,却只放任着这个里加尔图不管,未免也太不自然了吧。
  “我也不晓得。”
  里加尔图一副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样子,偏头纳闷:
  “或许只是因为我年纪最小,所以认为我成不了多大气候吧。实际上,我的确什么也做不了。在这座航天要塞中四处逃窜,已经费尽我所有心力了……”
  “………………”
  托鲁眯起双眼,仔细打量着里加尔图。
  的确,就算放着这样一个少年不管,他也做不出什么事情来吧。
  航天要塞是座飞天城堡,因此极难从地面上入侵——而同样地,也极难从这儿逃脱出去。如果是要飞身自尽的话,那也就算了。不然的话,就只能够使用阿卡莉潜入时所搭乘的那台升降机吧。
  或许葛拉特的药,唯独对这名少年不太起得了作用呐。
  药物所能发挥的效果,因人而异。尤其是那些让人意识模糊的麻醉类药物——使用过度的话会昏睡,有时候甚至可能会就这样子死掉,因此在使用上很难拿捏——这一点连托鲁自己也深有同感。对乱破师而言,麻药和毒药是必备的武器之一。
  无论如何……
  “哎,如果阿卡莉真的是被下了药的话,那也就能够理解为何她会是那副模样了。”
  “唔咿!”
  嘉依卡一副很高兴的样子,点了点头。
  她那张洋洋得意的脸,仿佛在说:“你看吧,就跟我说的一样吧?”
  (……比起我来,反而是这家伙更为信任阿卡莉。这还真是……)
  托鲁在内心里暗自苦笑。
  乱破师的思考模式已根深蒂固,因此托鲁已经养成了这种习惯——不自觉地从数种可能性之中,倾向选择一个最糟的情况来做准备。所谓的乱破师,生活中不容许有乐观之论存在。
  但是,这种思考模式有时候会让他们深陷于某个想法,而窄化了他们的视野。
  当然,像嘉依卡这样的乐观之论、充满希望的想法——一切听凭自己情感的思考模式,有时候也会害自己跌得很惨。不过,一直只怀抱着绝望、看破情缘的想法,也只会让自己封闭起所有的可能性吧。总而言之,不可过于偏废,才是最重要的呐。
  说是这么说啦。
  但真要时常将之谨记在心,却意外地很难做得到。
  “——跟你在一起之后,学到了很多东西呐。”
  托鲁如此说完之后,将手掌放到了嘉依卡的头上。
  “……?”
  嘉依卡一脸茫然。
  一副她不是很懂托鲁在跟她说些什么的样子。
  (……哎,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问题要解决。)
  托鲁在心里暗自低喃。
  如果葛拉特这个魔法师真的透过药物和魔法支配着阿卡莉——那么问题是,有没有办法将她恢复原状呢?
  “对了。”
  托鲁皱起眉头:
  “据说有为数众多的女人们被强行带入了这座航天要塞之中,但目前连一个人——不,应该说我们几乎没看到任何女人,这又是为什么呢?”
  “女人?”
  里加尔图一副感到不可思议地偏头思索:
  “啊——那应该也是葛拉特搞的鬼吧。虽然我也不太清楚详情,但毕竟现今掌控这整座航天要塞的人是葛拉特啊。”
  “魔法师,葛拉特一个人?”
  ——嘉依卡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开口问道。
  “不。魔法师原本有十个人左右。但那些人也……变得跟人偶一样了……”
  “………………”
  嘉依卡一脸疑惑,扭过头陷入思考。
  “嘉依卡,怎么了?”
  “一个人控制,不可能。”
  嘉依卡皱起眉,然后说道:
  “巨大魔法机关、精神支配魔法。一个人控制——不可能。”
  嘉依卡所说的意思是:如果阿卡莉、士兵们、骑士们、还有魔法师们,拿都是由葛拉特一个人在操纵的话……不管怎么说,这数量也未免太多了吧。
  除此之外,他还必须要操控这整座航天要塞。
  当然,有可能跟跟之前在〈不归谷〉所看到的一样,人在未死之前先跟魔法机关连接在一起,然后只要发动过一次,往后就可以靠化石念料的魔力,继续维持魔法机关的运作——但地埋条件固定不动的那座谷就先别提了,而至于移动中的航天要塞,则需要随着移动,调整成适且的魔法术式。因此,发动过一次魔法之后——并不能像〈不归谷〉那样,就这样子置之不管。
  话说回来,据说发动这种航天要塞规模的魔法机关所需的最低人数,理想中最起码需要有十位以上的魔法师。
  “……所以说,葛拉特底下,有几个人在帮他做事啰……?”
  还是说,他有什么其他方法呢?
  不管怎样——
  “——喂,你?”
  里加尔图忽然转头望向嘉依卡,说道:
  “你是不是叫作嘉依卡?”
  “呣咿?——唔咿。”
  嘉依卡点了点头。
  “银发紫眸,名字又叫作嘉依卡——你该不会是贾兹皇帝的……?”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事情?”
  托鲁回过头来,开口询问里加尔图。
  〈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有一位名叫嘉依卡的女儿,这件事情并不为一般人所知才对。至少托鲁之前是这么认为。
  然而……
  “你问为什么?”
  里加尔图眨了眨双眼,然后对他说:
  “贾兹帝国余党拥立〈禁忌皇帝〉的遗孤、策划复兴帝国等等,这些事情平常就耳闻得到了呀……”
  “…………”
  这是理所当然众人皆知的事情,事到如今你问这什么问题?——里加尔图的口气仿佛如此。被他这么一说,托鲁不禁哑口无言。
  如果里加尔图所言不假,那么这些事情看来早已广为人知,甚至传入了应该和贾兹帝国毫无关系的加瓦尔尼公爵耳里。但基烈特队明明打算把“贾兹皇帝遗孤”的存在,从世人的眼中藏匿起来的呀——
  “那么,你也是为了要拿来当作皇帝继承人的证明,所以才在搜集贾兹皇帝的遗体啰?”
  里加尔图接二连三地又开口询问。
  “唔……”
  嘉依卡脸上浮现出困窘的表情,回头望向了托鲁。
  一副这时候不晓得该不该点头的模样。
  不过——
  “你们潜入这座航天要塞,该不会是为了要盗走葛拉特手中的贾兹皇帝遗体吧?”
  里加尔图轻易地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并坦率地对他们问道。
  看来这名少年的注意力和头脑灵活度,都十分地出众。
  托鲁在心里思考了一下之后——
  “是的。”
  代替嘉依卡回答了他。
  这个时候就算对他撒谎、强硬否认,也无济于事。里加尔图是在确信嘉依卡是贾兹皇帝遗孤之后,才向他们问出口的。对托鲁他们而言,这名少年到底值不值得信任,还是个未知数……不过,如果托鲁两人无法得到里加尔图某种程度的信任的话,事情可就麻烦了。毕竟此后他们在这座航天要塞中行动,确实需要这位曾在内部到处逃窜过的里加尔图,为他们提供有用的资讯。
  “你知道‘遗体’的所在位置吧?”
  “哎,应该知道。”
  里加尔图很干脆地如此答道。
  “我想葛拉特应该是把它放在司令室里了。”
  “司令室……”
  “在最上层唷。”
  里加尔图指着头上。
  老实说,托鲁到现在都还是不晓得这座航天要塞里到底有几层。据嘉依卡所言,从这巨大魔法机关的大小来看,应该有三十层以上吧——
  “不过,像你这样子的人都来了,那也就是说,那东西果然是真品啰。被〈八英雄〉分尸的〈禁忌皇帝〉遗骸。”
  “………………”
  嘉依卡果然回头望向了托鲁,像是在跟他请示意见一样。
  托鲁摇了摇头,制止她回应。单纯老实的嘉依卡,有个老是爱多嘴的毛病。而且更糟的是,她只言片语的说话方式,很容易引起对方无谓的误解。
  “你该不会已经取得好几块‘遗体’了吧?”
  “哦不,还没有。”
  托鲁代替嘉依卡如此回答他。
  他们尚不清楚这位名叫里加尔图的少年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刻意向嘉依卡打听她所拥有的“遗体”,代表这名少年很有可能也正在搜集着“遗体”
  “哼嗯……”
  里加尔图一副兴味盎然的摸样。盯着托鲁两人还一会儿。
  “那个……”
  公爵家的少年重新端正坐姿,然后说道:
  “我有一个请求,可以请你们帮忙吗?”
  “请求?”
  里加尔图对着皱起眉头的托鲁,大大地点了点头:
  “老实说,加瓦尔尼家族和我都不需要那个‘遗体’。我想要从葛拉特手上取回父亲大人、哥哥、姐姐、以及加瓦尔尼家族的实权。虽然我不晓得他的目的是什么,但如果再这样子下去,加瓦尔尼公爵家很有可能会被维马克王国歼灭……若事情真演变成如此,那我也会因此而无处可去了。”
  “说的也是呐。”
  “所以……”
  里加尔图静静地微笑说道:
  “‘遗体’就送给你们。而且,我在这座航天要塞中到处逃窜过,可以为你们带路。”
  “所以,你的意思是——相对地我们得答应你的请求?”
  “是的。我想拜托你们打倒葛拉特。”
  “………………”
  “………………”
  托鲁和嘉依卡面面相觑。
  虽然这对他们而言算是个求之不得的请托,但……
  (话说回来,这家伙真的是加瓦尔尼公爵的儿子吗?)
  根本没有相关的证据。
  然而——
  “我想要取回父亲大人、哥哥和姐姐啊。毕竟——他们都是我重要的家人呐。”
  里加尔图像是在强调这一点似地,又重复说了一次。
  对着这样子的里加尔图——
  “好!”
  抢在托鲁回应之前,嘉依卡便点头答应了。
  “嘉依卡,你——”
  “呣咿?”
  “呃,算了。”
  回过头来的嘉依卡,脸上一副“咦?这样做不太好吗?”的表情——看到她那张表情之后,托鲁叹了口气。
  对嘉依卡而言,“为了家人”,住某种含意上是一句黄金必杀句。
  这位亡国公主殿下,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特别好说话。因为里加尔图说了一句“我想取回家人”,所以她已经不小心把自己的感情代入到他身上去了吧。真是非常容易理解的动机。
  老实说,他觉得答应得太草率了。
  但是——
  (再这样下去,事情毫无进展,也是个事实。)
  托鲁一边在脑海中厘清状况,一边心想。
  关于阿卡莉的事情,如果托鲁他们的推论正确,那么若不先打倒葛拉特那个魔法师,他们应该也无从解决。
  至于芙蕾多妮卡——她既然知道托鲁他们正在找寻“遗体”,那么只要她平安无事的话,她应该也会以最顶层为目标吧。
  虽然嘉依卡似乎也懂得一些航天要塞的基本结构,似毕竟还是不清楚详细的房间配置、士兵们的巡逻路线及时间。如果里加尔图所言不假,那么他们不仅可以大幅降低危险——而且就算出了什么差错,只要他们盯紧里加尔图本人,或许可以用他来当作人质也说不定。就他到目前为止的观察,里加尔图的动作——细微的呼吸和行为举止等等,都不像是受过战斗训练的人。
  (那么,答应这家伙的请求,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托鲁做了如此判断之后,站起了身来。
  “我知道了。为我们带路吧。”
  “嗯。那就拜托你们了。”
  里加尔图如此说完之后,露出了爽朗的微笑。




  


  第三章 空中之战 AERIAL COMBAT

  航天要塞是一种军事武器。
  正因如此,它的基本构造都已经有目的性地效率化过了。
  譬如——垃圾处理。
  就算体积再怎么庞大,其乘载量也不可能会是无限大。重量增加,想当然耳必然会造成飘浮魔法的负担。换言之,化石念料的消耗亦会随之增加。
  另一方面,就算化石念料中的魔力用罄了,其重量也不会有所改变。除此之外,航天要塞里还囤有各式各样的消耗品——消耗品的包装材料、破损零件等等,这些东西在被物尽其用之后,理所当然地就成了无用的垃圾,形成毫无意义的重量——也成了平白耗费魔力来源的原因之一。
  正因如此,航天要塞搭载着非常有效率的垃圾处理结构。
  即废弃孔——垃圾堆积所。
  纵长型的航天要塞里,不只设置了巨大魔法机关“脊梁骨”,另外还设置了几个竖着挖的洞孔,贯穿要塞中的各个楼层。而垃圾就是丢到这些洞里去。因为有可能会错把重要的东西丢进去,所以洞孔并未连接到外面,而是暂时先聚集到最下层的堆积所,然后再定期统一丢弃。
  因此……
  “如果升降机不能用的话……”
  里加尔图一边在通道上走着,一边说道。
  想当然耳,升降机必是掌握在葛拉特·蓝斯亚的管控之下。
  而连接各楼层的阶梯,则有士兵们不停地来回巡视。因此,如果随意使用阶梯的话,据说马上就会被发现了。在阶梯处一旦遭遇了士兵,可没有能够藏身的地方呐。
  换言之——
  “虽然有点麻烦,但沿着‘垃圾废弃孔’爬上去,是最好的办法了。”
  正好就像刚刚里加尔图自己也从那儿掉下来一样。
  总而言之,托鲁他们刚刚初过里加尔图的房间,正是前文所述的垃圾堆积所——即“最下层的垃圾聚集处”。
  “爬‘脊梁骨’的话呢?”
  “也不是不可行,但容易被发现。视情况,有可能会比升降机还要更容易被发现。”
  航天要塞的“脊梁骨”贯穿了整个要塞的中央部位,且又是个极为重要的装置,因此设计成在每个楼层都毫无遮蔽,以便于整备维修——不管从哪儿都能够碰触得到。所以,的确很容易就会被巡逻的士兵们——被那些以脊梁骨为中心、依螺旋路径绕巡的士兵们发现了吧。
  而且……它又是个强力的魔法机关,对周遭的影响颇大。据嘉依卡所言,如果她手摸着“脊梁骨”的话,便无法好好地使出魔法了。
  果然还是依照里加尔图所推荐的,沿着各楼层的废弃孔爬上去,才是最安全、最确实的吧。
  “不过——”
  托鲁一边在掌上把玩着从怀中取出的飞镖,一边说道:
  “问题是,要怎么爬呢?都说那是用来丢垃圾的洞孔了,想来应该没有可攀之物吧?”
  他可不认为丢垃圾的洞还会附梯子和把手。
  不过——
  “因为有人会进去洞孔清扫……所以上面有能够勾住手指的凹槽。而且,并不会笔直向下坠落。那个构造,其实会让人或东西沿着螺旋状的路径掉落下来。不然的话,我刚刚早就已经死了。”
  “——原来如此。”
  看来原本就预想到会有人进出了。
  如果只有托鲁自己一个人的话,或许可以攀爬得上去。至少里加尔图——一个贵族小少爷都做得到了,没道理身为乱破师的托鲁却做不到。
  那么,就只剩——
  “嘉依卡。你可以用魔法减轻重量吗?”
  “可以。”
  嘉依卡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点了点头。
  “飞行——困难。不过,飘浮,比较,容易。”
  据嘉依卡所言,要以一定的速度在空中“移动”,其实很困难——如果不是专用的魔法机杖——但单纯只是从原地浮起的话,就没有那么困难了。若能利用嘉依卡的魔法减轻重量的话,那么带着她和里加尔图一起攀爬丢弃垃圾的洞孔,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吧。
  “……好。”
  托鲁停下脚步。
  停在垃圾堆积所的巨大铁门前。
  重新审视之后,就会发现这个垃圾堆积所真的相当地大。这座航天要塞的最下层,似乎有一半以上的地板面积都是垃圾堆积所。
  “…………”
  托鲁隔着铁门,偷偷观察门内的情形。
  航天要塞本身的驱动音总是轰隆作响,因此很难听得清楚声音。至于有无人的动静,倒是没怎么能察觉。
  (我本来还想说会不会有人追着里加尔图呢。)
  里加尔图说他是趁隙从葛拉特处偷偷地逃了出来……那么,会有人追着他而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还是说,就跟托鲁他们的逃跑也没有引起很大的骚动一样,对方自信即使有一、两个人在这座要塞中四处闲荡,也做不出什么事情。
  若真是如此,那葛拉特这位魔法师,该说是豁达大度、还是粗枝大叶呢?还是说,有什么缘由导致他没办法专心处置托鲁他们的事情呢?
  (若从嘉依卡所言来分析的话,或许光只是操控航天要塞,就已经让他忙得不可开交了?)
  不管怎样——
  “……不能再继续在这儿浪费时间下去了。”
  托鲁如此嘟囔完之后,推开了垃圾堆积所的房门。

  *

  笔直地跑在大路上。
  马儿因睽违已久的出场而欢天喜地踢着地面。马蹄的声音也十分高亢,以卷起沙尘般的气势疾速奔驰着。
  “…………”
  但是——骑在马上的骑手,表情却十分僵硬。
  那张秀丽的侧脸上,满是浓重的焦虑之色。
  他正是亚伯力克·基烈特。
  而李奥纳多正紧贴在他的身后。虽然负载着两个人的重量,但因为李奥纳多的体重本来就很轻盈,而且基烈特的马匹身上,除了马鞍之外,就没有再安上任何其他东西了。对于这种当初考虑到要让它们佩戴装甲而饲育养大的特殊马匹而言,这样子的负担反而算是轻的了。
  他们两人已经奔离了加瓦尔尼领地。
  驾着基烈特原本拴在〈四月号〉里的爱马,借着〈克里曼〉机构以及骑士基烈特家的名义,强行通过主要道路上各处所设置的关口……亚伯力克他们正朝着维马克王国首都“卡德威尔”的所在方向奔去。
  因为他们想试着联络逐渐接近中的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以〈史特拉托斯〉为中心所编组而成的瓦尔尼公爵家讨伐军。
  作战行动中的部队,只能够接收事先决定好的对象所发来的魔法通讯。
  而且——芷依塔她人不在,基烈特队的魔法师就只剩马特乌斯一个人了。而他还得要负责试着联络薇薇和芷依塔。因此,亚伯力克他们决定干脆直接出发,前往联络讨伐军队。
  想当然耳……他们并没有可以直接搭上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的方法。
  但是,讨伐军之中,应该会有在地面上移动的随同部队。若是后者的话,亚伯力克他们应该就可以直接取得联络了吧。从合作行动的必要性而言,随同部队应确保与航天要塞即时联络的方法才行。
  然而——
  “基烈特大人!”
  李奥纳多的兽耳抽动了一下——他像是发觉到了什么似地,发处声音去引导亚伯力克的注意。
  大幅度地绕过道路旁的杂树林之后,朝着他所指的方向驾马奔驰过去——
  “——是那个吗?”
  亚伯力克眯起双眼,喃喃说道。
  〈史特拉托斯〉从刚才就已经进入到他的视野里了。
  大小和形状几乎和〈凌空者〉没有两样。
  当初建造第二座要塞〈史特拉托斯〉时,便直接沿用了第一座要塞〈凌空者〉的建筑设计图、以及建造用的设备。因此,外观长得相似到让人看错的地步,也算是理所当然的吧。不过,大大地写在要塞外墙上的要塞名称并不一样。
  亚伯力克两人就在刚刚总算找到了——讨伐军的随同部队。
  看起来是一队庞大的军队。
  上百辆的大型机动车、比机动车多了一倍以上的马车、以及人数恐怕超过千名的骑兵。光只是随同部队而已,参军的军官士兵人数恐怕就已经超过五千名以上了吧。没有看到步兵的身影,应该是因为他们都待在机动车或马车上吧。他们为了要跟得上航天要塞,而以移动速度为优先。
  “看来正是加瓦尔尼公爵家讨伐军!”
  亚伯力克一边驾马奔驰,一边高喊出声:
  “我是维马克王国骑士,派赴〈克里曼〉机构的亚们力克·基烈特!重复一次,我是维马克王国骑士,派赴〈克里曼〉机构的亚伯力克·基烈特!”
  不在对方开始盘问己方之前就先向对方表明自己身份的话,很容易会惹出事端。对方是为讨伐“叛乱军”而来的部队,血气冲头的可能性很高,而且他们现在最为警戒的,就是奇袭或游击之类的攻击吧。
  事实上——坐在行进于前头的装甲机动车上的士兵们,一看到亚伯力克和李奥纳多,所有人马上就一齐拿起弓弩,摆出警戒的姿势。此外,魔法师们或许也在机动车或马车上,开始诵咏起攻击魔法和防御魔法来了。
  “我有此次讨伐加瓦尔尼公爵家一役的相关重要情报!想求见指挥官大人一面!”
  亚伯力克刻意选择毫无遮蔽物的路径——将自己的身影暴露在弓弩之前,笔直地朝随同部队靠近。
  或许是明白了他俩没有敌意吧,前头的装甲机动车停了下来。
  同时,车上的士兵们朝后方喊了一声“暂停”。魔法师现在恐怕正在机动车里,向上面的〈史特拉托斯〉报告亚伯力克两人的到来、以及现场决定随同部队暂时停止进军一事吧。
  刚才表明“我是维马克王国的骑士”似乎奏效了。虽然位阶敬陪末座,但贵族毕竟是贵族,一般士兵们并不能无视贵族的请求。
  然而——
  “我想求见指挥官大人一面!”
  亚伯力克一边再次大喊,一边靠近部队。
  “………………”
  士兵们虽然放下了刚刚备好的弓弩,但却没有离手。
  一旦亚伯力克采取了任何可疑的行动——毕竟也不无这种可能性:亚伯立克两人或许是加瓦尔尼公爵的部下,只是装成了讨伐军阵营,为求接近他们罢了——而弓不离手,让他们可以以备随时对亚伯力克两人发动攻击吧。此处已在加瓦尔尼公爵的领地之内,换言之,这个地方随时都有可能会变成战场。
  过了不久——
  “在那儿停下!”
  一名骑兵从装甲机动车的后方驾着马走了出来,然后如此大喊。
  看他身上穿的铠甲、战斗装束、以及他随身携带的骑兵长枪等等,便知道他是一名骑士。他恐怕就是这支随同部队——相当于先遣部队——的指挥官吧。
  “我是维马克王国的骑士,特奥巴登·赛特拉。加瓦尔尼公爵讨伐军第一先遗队队长!”
  骑士——特奥巴登打开头盔的面罩,露出脸来,向亚伯力克行了个礼。
  光瞧他的容貌,推测应该正值壮年。换言之,他的年龄比亚伯力克大了一轮以上——恐怕是个经历过战争的人吧。
  特奥巴登以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亚伯力克瞧——然后开口询问:
  “阁下刚刚说您是基烈特殿下吧?”
  “是的”
  亚伯力克开口回答,同时和李奥纳多一同下马。
  维马克王国是个军事大国,骑士的数量当然也就不在少数。虽说同是贵族,但互不相识、甚至不知对方世家之名——这种情况也并不罕见。
  “阁下正派任于〈克里曼〉机构?”
  “是的。这次讨伐加瓦尔尼公爵家一役的相关重要——”
  “战后复兴的工作,应该和此次的事情无关吧?”
  特奥巴登像是要把亚伯力克的话压下去似地说道。
  连他的话听都不听,就径自劈头盖脸地抢话。这让亚伯力克有一瞬间面露怒色……不过,虽说他俩都同为骑士,对方毕竟相当于他的长辈,因此他这时候就算责备对方的无礼,也只是白搭而已。亚伯力克把不快的情绪压抑在内心深处之后,继续他未竟的话语:
  “广义而言,‘避免再次发生战争’也包含在战后复兴的范畴之中。在发生正面武力冲突之前,我认为需要先尽可能地收集资讯,然后以双方受害最少、最为稳当的方法来解决——”
  “可笑。”
  特奥巴登仍旧没有把亚伯力克的话听到最后,便出口打断了他:
  “此次讨伐战,既是东方七国联络会议的要求,也是阁下陛下亲自批准。所以这一战,并没有阁下可以置喙的余地。”
  “呃,可是——”
  “而且,这只不过是给企图叛乱的地方领主一个制裁罢了,并非国家之间的战争。阁下快让道吧!”
  没有办法了。
  看来报出〈克里曼〉机构的名字,反而让事态更加恶化了。
  在自诩为所谓“正统派”的骑士们和军人们之间,有很多人都瞧不起像〈克里曼〉机构这样的跨国组织。侍奉效忠君主、上战场杀敌,才是身为武士的荣耀——而隶属于单单一个组织,既不属于任何君主、亦不属于任何国家的骑士,只不过是个供他们嘲笑的对象罢了。
  这位名叫特奥巴登的骑士,或许也是这种“自诩正统派”的其中一人也说不定。
  当然,亚伯力克也很清楚自己所处的立场。若是平常的他的话,或许会认为对方不对,而就此打退堂鼓也说不定。
  但是——
  “我的部下正负责秘密侦查的任务,身在那座航天要塞之中啊!”
  亚伯力克一边逼近特奥巴登,一边说道。
  “基烈特大人——”
  李奥纳多有些忧心忡忡的声音。
  “您应该也知道:一旦潜入到航天要塞里头,就很难轻易逃出吧!”
  亚伯力克打断李奥纳多,继续说:
  “我希望您能先暂缓攻击。至少等到我部下逃出为止——”
  “这更可笑。”
  特奥巴登毫不理会亚伯力克的主张。
  “因为舍不得区区一、两名密探的性命,阁下就说要停止进军?一旦战争爆发,阁下难道打算说‘若无性命保证就不上阵’吗?”
  “………………”
  亚伯力克一脸愕然,哑口无言。
  因为他认同了对方才是正确的——当然并非如此。
  这已经压根不是什么正确、不正确的问题了。
  而是他体认到了:他俩的想法从根本上就是大大地不同。
  人死自是当然,而部下减少也是理所当然——这就是战场。对于那些在战场上过了大半辈子的人而言,亚伯力克的话语在他们的耳里听起来,确实只会像是些任性无比的蠢话罢了。
  但是——
  “我再说一次。”
  骑士特奥巴登眯起眼来,说道:
  “这一战,没有阁下可以置喙的余地。国王陛下的命令是‘排除万难,尽速讨伐加瓦尔尼公爵及其同族党羽’。阁下如果再继续阻挠的话,便是违背陛下的命令,那么我就必须要翦除掉阁下了。”
  “………………!”
  “基烈特大人——”
  亚伯力克还想要再顶撞回去,但李奥纳多扯了扯他的衣袖,阻止了他。
  特奥巴登一边看着他们——
  “快让道吧,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
  一边以冷峻的语气如此告诫。

  *

  他们再次走进了垃圾堆积所之后,仰头一看——确认天花板上头确实凿穿了好几个洞。
  这里的天花板本身和走廊、以及其他处的天花板并无太大的差别。复杂的管线及结构材料等等,纵横交错、无边无际地布满了上头,描绘出奇妙又复杂的几何图形。不过,那几何图形被穿插在其中的洞孔打断而错落、不完整。
  “哪一个洞孔可以通到最上面?”
  托鲁一边仰视着天花板,一边询问。
  “每一个都一样。”
  里加尔图也一边把视线投向头顶上,一边说道:
  “废弃孔贯通要塞中的所有楼层,然后连接到此处。被丢弃的东西,全被集中在此。”
  “………………”
  托鲁从怀中取出了内藏钢丝的细绳。
  接着,他在细绳末端处绑上了小钩爪——挥舞了几次、加大劲道之后,他将细绳朝头上甩了出去。正如他所瞄准,钩爪滑入了管线和结构材料之间的隙缝,然后勾住了某处——固定了下来。
  “——好。”
  托鲁试扯了几下细绳,在确定已经确实勾住之后,便将绳子的另一端绑在自己的腰上。
  “——嘉依卡。”
  接着,托鲁转头望向嘉依卡。
  “嘉依卡——魔法,拜托了。”
  “唔咿。”
  嘉依卡的机杖是在已经组装好的状态下一路携带上来的。她拿稳机杖之后,便开始操作装杆——装填一记魔法所需的化石念料。
  “伊拉鲁·咪哩鲁·印达哩鲁·茱莉·叩,贝尔比鲁·戴尔萨特……”
  诵咏咒文。
  她——这次并未瞄准测距器,而是把机杖前端朝向头上——银白色光芒以机杖为中心,开始飞舞了起来。这是人称魔力之光的现象。过了没多久,那光芒便拖曳着残影尾巴,在空中描绘出复杂的轨道。
  以机杖为中心,绕着机杖旋转的那些光迹轨道,没多久就互相嵌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魔法方阵。
  “出来吧——〈飘浮者〉。”
  魔法方阵缓缓旋转。
  过了一会儿——抱着机杖的嘉依卡、以及她周围的垃圾,都轻飘飘地离开了地板。
  “呣呀……!”
  抱着机杖的嘉依卡慌乱地踢蹬着双脚。
  看来以嘉依卡的机杖为中心,在她伸开了双手所能碰触的范围内的所有东西,都因为“重量”消失而飘浮到了空中。
  不过,这并非“飞行”的魔法,因此并不能自由地在空中移动。
  就只是飘浮起来而已——当然,如果用手脚划动空气几下,或许多多少少可以移动一些吧。
  “初次体验,出乎意料困难。”
  嘉依卡一边在空中滴溜溜地翻转着,一边说道。
  看来她虽然懂得这招魔法——却是她头一次使用吧。
  消除重量,换句话说,也就代表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地面、以及和地面的摩擦……如此一来,光只是一些细微的小动作,也会轻易地影响到自己的姿势。
  “………………”
  在托鲁视线的催促下,里加尔图走近嘉依卡的身旁。接着,他的脚底板也轻飘飘地离开了地板,开始飘浮了起来。不过,里加尔图的平衡感似乎比较好,他并未像嘉依卡一样慌乱,而是以平静沉着的表情飘浮在空中。
  “如果是在水中的话,还可以划动手脚来改变姿势……但这个……”
  里加尔图脸上浮起一抹苦笑,如此说道。
  空气跟水不一样,阻抗力很小。换言之,就算像游泳一样地手脚乱动乱踢,似乎也无法如愿地调正姿势。一旦不小心动了几下手跟脚,开始滴溜溜旋转之后,在这种双手无处可抓的情况下,就连想要停止翻转,似乎也十分困难。
  “哎……进到洞里面之后,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托鲁一边抬头看着那两个人,一边说。
  那个废弃孔并没有很大。
  以直径来说,大概只比托鲁的肩幅大了一点——甚至无法将双臂伸展到最大。不过,手肘倒还勉强可行。总而言之,应该可以借着双肘、双膝顶推洞壁来固定身体吧。一旦进到了洞里,应该就不会摇晃不定、四处乱飘,也不会在洞里翻转个不停了。
  “——托鲁。”
  嘉依卡从空中俯视着托鲁,同时说道。
  “什么事?”
  “不要看!上面!”
  “………………”
  嘉依卡一面说着,一面压着自己的裙子。
  总之,她似乎是要他不准看她的内裤。虽然心里有种“事到如今你是在介意些什么啊?”的感慨,但托鲁还是苦笑了一下,撇开了视线——
  下一瞬间。
  “——”
  他使出全力,急忙飞身躲到了一旁。
  连看清落脚点的余裕也没有。事出太过突然,托鲁连自己刚刚在腰上绑了条绳子也都忘了。落地之处的垃圾堆崩塌,于是托鲁姿势大乱,又被自己的绳子绊了一下,结果就是跌了个四脚朝天。
  他转瞬前所站立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正一边抖动着,一边耸立在他刚刚所站的位置……
  “托鲁!”
  已经飘浮到天花板附近的嘉依卡,发出充满哀鸣的声音。
  插刺在地板上的,是一把骑兵长枪。
  那也是——
  “——!”
  托鲁并没有如寻常一样地爬起身来,而是凭借着绳了跳起身来。
  他根本没有时间解下绳子。他沿着抛物线移动,而三把骑兵长枪紧追在后,一把接着一把地刺在地板上。
  然后——
  “怎么偏偏——”
  下一瞬间,像是追着骑兵长枪而来似地,有人从废弃孔中飞身而降——身穿白色铠甲的四名骑士。刺穿芙蕾多妮卡并将她丢弃的,正是这些家伙们。不过,因为他们全身都被装甲包得密不透风,所以就算里面换了人,托鲁也无从辨别。
  四名骑士纷纷从其他洞孔之中飞身而降,压垮垃圾山的同时,落地站立。
  “选在这个时候啊?”
  托鲁一边把手按在腰后的小机剑上,一边呻吟道。
  要不是托鲁有注意到从废弃孔中传来的摩擦声响,不然他早就已经被骑兵长枪从头顶穿刺到屁股了。
  (果然已经察觉到我们的所在之处了……吗?)
  总不可能是那四名骑士恰巧在此时使用了废弃孔,所以才跳下来的吧。
  在托鲁他们逃脱之后,并未特地动员士兵们搜找要塞内部,应该就是因为他们只要有心为之,便可以随时掌握他们的所在之处、对他们发动攻击吧。
  (——这下糟了呐。)
  托鲁偷偷瞥了一眼嘉依卡他们。
  她和里加尔图仍持续向上飘浮,直到碰上了天花板附近才停住。
  垃圾堆积所的天花板很高。骑士们就算高举长剑,应该也够不着嘉依卡他们。
  总而言之,只要骑士们不要使用投掷型武器或飞空型武器——飞镖、弓箭之类——的话,那两人应该就不会遭受到四骑士的攻击了吧。
  无需分心去保护她们,这让托鲁多少能够轻松一些。
  当然,即便如此,在面对受过战斗训练、全副重武装的四人,也很难打得赢吧——
  “……嗯?”
  托鲁忽然感觉到一种异样感,于是皱起眉头。
  在他想到那异样感的背后主因之前——
  “托鲁!脚下!”
  “——!”
  听到嘉依卡的大叫之后,托鲁随即将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脚下。
  垃圾——在动。
  哦不,不是,是在滑动。正在滑落。简直就像是卷入了漩涡一样,垃圾朝着凹陷如漏斗状的地板深处那一点而去……
  “——这是!”
  接着,几乎是在眨眼之间。
  地板消失了。
  所有垃圾都被丢到了半空中,朝着遥远的下方、真正的地面掉落而去。
  原来异样感的背后主因来自于他的平衡感。在地板开始倾斜的时候,托鲁的平衡感就已经先察觉到了。
  托鲁他们所在的垃圾堆积所,如今地板大大敞开,囤积的垃圾全都从航天要塞之中掉落了下去。再仔细一瞧,会发现组成地板的部份,像花一样被分成了好几瓣,大大地敞开着。这垃圾堆积所已经没有可供踩踏的地方了。
  然后——
  “……马上就派上用场了呐。”
  托鲁一边被绳子吊着,一边说道。
  刚刚他勾在天花板上的绳子——如今真的成了他的救命绳索。
  “真是好样的……”
  托鲁呻吟般地说完之后,视线环视了一圈。
  想当然耳——那四名骑士也还在原地,并没有坠落下去。
  他们每个人都借着细链自天花板上垂吊而下,同时,四人所在的位置刚好包围住了托鲁。这些家伙恐怕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垃圾堆积所的地板会打开——甚或正是这四名骑士打开的吧。正因如此,他们不是用绳索,而是用救命的“铁链”。
  这四名骑士先是刻意包围上来——结果真正的攻击却不是由他们之中的某人所发动,反而是从脚下而来。这是为了拖延不让他察觉到地板开启,所以这四名骑士才向他发动佯攻的吧。
  不过——
  “——!”
  托鲁愕然地睁大双眼。
  因为他看刭了四骑士同时一起从腰上拔出了长剑。
  “他们该不会打算要在这种状态下战斗吧……!”
  在这半空中,一旦坠落就必死无疑。
  没有可供踩踏的地板和地面,能够支撑他们身体的东西,彼此也就只有一条“救命索”而已。如果是精神正常的人,就算敌人就在眼前,但比起战斗或其他任何事情,都绝对会优先找个两脚可以着地的地方吧。
  可是——这四名骑士却毫不在意自己悬在半空中的这件事。
  “这些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托鲁一边以颤栗的声音如此喃喃自语,一边无可奈何地将双手按在腰后的小机剑上。

  *

  航天要塞〈凌空者〉最上层的某间房间。
  号称司令室的这间房间——现在正有数名魔法师挤在这儿。
  从上方俯视而下的话,可以看出这是个呈正八角形的房间。至于房间的墙壁,扣除掉出入口占去的其中一边,剩余七边全都镶嵌着水晶板——正确来说,是块水晶球被从正中央劈开之后的产物。
  打磨完成后的水晶球平面,即为“窥视窗”。
  迥异于真正的窗户——窥视窗上,会随心所欲地映照出各式各样的光景或风景。魔法师们会以魔法将光线扭曲,让景象成像在上面。
  平常为了警戒要塞的四周,大多用其中六面映照出水平方向的周遭,剩下的那一面则用来映照要塞的正下方。尽管被厚重的钢铁保护得密不透风、滴水不漏——但透过这些“窥视窗”,航天要塞的司令室同时还可以轻易地将要塞外头一览无遗。
  当然,不只外头而已,这些“窥视窗”也可以映照出要塞内部的景象。
  实际上,现在……有三面水晶板正在映照着垃圾堆积所的光景。
  “………………”
  那幅光景……有一个女孩现在正悠然自得地望着那幅光景。
  不过,并不晓得她是否真的有在“看”水晶板中的内容。她的脸上蒙着面纱,因此旁人不仅看不到她到底把视线对准何处,甚至就连她脸上是何种表情,也无法一窥究竟。
  穿着苍蓝色衣服、名叫蕾拉的女孩。
  平常应该总是守候在此的葛拉特——不见踪影。
  虽不能说是代替葛拉特,不过蕾拉现在应该是在静静地看着那幅映在水晶板上的光景——吧,就像是在眺望着某幅恬静舒适的风景一样。应该没错吧。至少她的站姿看不出来有什么兴奋、焦躁之类的强烈情绪。
  然而……
  “——你就是这里的指挥官?”
  有一道非常不客气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也不知是何时进来的——
  “………………”
  蕾拉回头一看,一名少女正手插着腰,站在她的跟前。
  金发红眸的娇小少女。精致的五官、以及完全是深闺大小姐般的纤细氛围……但她脸上却让人不禁联想到猫咪的戏谑表情。从这一点也可以知道:她并非单纯的纤弱少女。
  她正是芙蕾多妮卡。
  以自由变幻形体为主要特点、人称最强弃兽的装铠龙——想当然耳,她被四骑士刺穿的伤口,早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蕾拉依旧回望着以少女外形现身的装铠龙——毫无特别的反应。
  与其说蕾拉是为了避免刺激对方,倒不如说她根本不觉得有啥好惊慌也说不定。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异常慵懒——声音和躯体虽像年轻女孩,却有种奇妙的妖艳感,就像是完全熟透、行将落下的果实一样。
  “喂,你就是这里的指挥官吗?”
  芙蕾多妮卡重复再问了一次。
  蕾拉丝毫没有摆出防备的姿势。而芙蕾多妮卡也径自询问,口气轻松得仿佛是在向路上行人问路一样。至少她口气中并无逼问敌人般的尖锐。
  同时——在墙边操作水晶板的其他魔法师们,也毫无任何反应。
  跟蕾拉不同,他们简直就像是看不到这个娇小侵入者似的——仿佛没有认知到她的存在一样。他们一律面无表情地握着手边的固定安装型机杖,连头都没有回过去看芙蕾多妮卡一眼。
  过了一会儿——
  “装铠龙……”
  蕾拉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第七〈弃兽〉。”
  “……?”
  芙蕾多妮卡偏头纳闷。
  她应该是被蕾拉的说话内容勾起疑惑了吧。
  在这菲尔毕斯特大陆上,人称“弃兽”的存在确实已经确认有七种了,但并没有人为它们排列什么顺序。如果硬要排顺序的话,也应该是以威胁性的大小来排序才对吧——如此一来,就不该称呼装铠龙为“第七”才对。
  “你和那个〈禁忌皇帝〉的女儿一起行动的理由为何?”
  “……是我先开口问你的耶。”
  芙蕾多妮卡在嘴里嘟囔着。
  “哎,算了。总觉得好像常常被误解呐。我并不是跟在嘉依卡的身边,而是跟在她随从‘托鲁·亚裘拉’的身边而已啦。只是从结果上看起来,就像是跟在嘉依卡的身边而已。”
  “………………”
  也不晓得蕾拉是如何理解芙蕾多妮卡的回答,只见她的头部小幅度地晃了一下。看来她似乎是在面纱的里侧小小地点了点头吧。
  “——那,你就是这里的指挥官吗?”
  “不是。”
  蕾拉终于回答了她。
  “指挥这里的人,本来是葛拉特·蓝斯亚大人。”
  “那个人呢?现在在哪里?”
  “他正在别的房间专心操控四骑士的傀儡悬丝唷。因为不能再继续玩下去了,所以他好像决定要自己直接操控他们的悬丝。”
  “……悬丝?”
  芙蕾多妮卡皱起眉头,喃喃自语。
  “哎,都无所谓啦。”
  装铠龙的化身如此说完之后,微微一笑——然后又问:
  “话说回来,‘遗体’在哪里呀?”
  “………………”
  蕾拉静默不语。
  是听不懂意思呢?
  还是不可以说呢?
  芙蕾多妮卡向前踏出一步,想要看清她在面纱里的表情。接着她说道:
  “你有‘遗体’吧?快点给我。有了那个,托鲁就会愿意再跟我对战一次了。”
  “………………不好意思。”
  蕾拉轻轻地摇了摇头:
  “就算我真的有‘遗体’好了,我也不能会给你啊……”
  “为什么?”
  如此开口询问的芙蕾多妮卡脸上,仍旧挂着天真无邪的微笑。
  不过,那可是装铠龙的笑脸。要是芙蕾多妮卡真有那个意思的话,以她的力量,足以用单手将人类捻死——知道这件事之后再看到那张笑脸,只会觉得那是种威胁而已吧。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在说“还不快趁我还笑着的时候乖乖听话”。
  对此……蕾拉的声音显得更加地安静佣懒。
  “因为我也正在收集。”
  “……为何?我确实听说过那是个强力的魔力来源,但此处的领主,应该有用之不竭的魔力来源吧?”
  “……”
  蕾拉不再回答她的问题,有好一会儿都保持着沉默。
  “你——”
  蕾拉像是忽然想到似地说道:
  “真是只年轻的龙呢。”
  “……?”
  芙蕾多妮卡再次偏头纳闷。
  “嗯,是啊,比起来我算是还满年轻的。这又怎么了?”
  “若是第一代装铠龙,应该就不会问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了吧。”
  “………………”
  芙蕾多妮卡——此时终于笑意褪去,皱起了眉头。
  想来她应该是不懂蕾拉话中的含意吧。
  不过——
  “……我曾经从最后一只第一代大海魔那儿听到过。”
  蕾拉慢吞吞地说道。
  与其说她是讲给芙蕾多妮卡听……倒不如说她是在挖出埋在自己深处的记忆,然后只不过是在喃喃自语而已,语气有些散漫。
  “虽然我觉得实在是太蠢了,但也无可奈何啊,毕竟没有其他办法了。”
  “………………”
  芙蕾多妮卡眨了眨双眼,然后注视着蕾拉好一会儿——过了没多久,便全身萦绕着银白色的魔力光芒,倏地飞上空中。
  轰嗡……空气呜动。
  本来应该不会起风的密室里,产生了复杂的气流,在那气流漩涡之中,芙蕾多妮卡改变了外形。恐怕她是拿空气、水蒸气等物质来当作变身用的材料吧。而风就是在急遽的气压变化下所产生出来的。
  一瞬间,芙蕾多妮卡就已经换好了衣服。
  哦不,不只如此。到目前为止都还只是个娇小少女的芙蕾多妮卡——下一瞬间身高就抽高了一个档次,变成了佩戴白色铠甲、双手携剑的姿态。而托鲁他们若是在此,应该就会注意到她这副模样很像是她以往冒充多明妮卡·斯考达时的战斗装束。
  俨然是战斗的态势。
  她不采用龙的形态,单纯只是因为在屋内现出龙形,根本毫无意义——屋内是以人类使用为前提的地方,在这种地方,人类外形才是最易于作战的形态。
  “那……”
  蕾拉依旧以毫无波动的语气问道:
  “也就是说……你打算要凭借武力夺走啰?”
  “没错。”
  芙蕾多妮卡说罢,便一边举着剑,一边走上前去。
  然而,蕾拉即使面对着凶器——不对,是面对着装铠龙,她也丝毫没有半点胆怯的模样。而且她并未摆出备战的姿势,只是飘然地站在原地而已。
  “是叫作——拷问是吗?拷问你之后再逼你说出遗体的所在位置。”
  “那倒是无所谓,不过……”
  蕾拉淡定地说完之后,举起了一只手:
  “托鲁·亚裘拉可不妙了唷。”
  “………………!”
  蕾拉所指的地方。
  那儿——那块水晶板上,刚好映照出垃圾堆积所的地板打了开来、所有垃圾掉落下去的景象。而在那景象之中,赫然也有悬在半空中的托鲁身影、以及飘浮在天花板附近的嘉依卡等人身影。
  “托鲁!”
  芙蕾多妮卡如此大叫——就在那一瞬间…
  有人以猛烈力道挥下铁锤,深深地插进满身破绽的芙蕾多妮卡后脑里。

  *

  风呼呼吼啸。
  托鲁正靠着仅仅一条绳子,悬吊在——离地上遥远无比的虚空之中。
  垃圾堆积所的地板依然大敞,托鲁的正下方什么都没有。
  因为有刚刚勾在天花板上的绳子,所以托鲁才能免于坠落。但他如果没有这条绳子的话,将会无计可施地以倒栽葱的姿势朝大地坠落而去,然后摔成四处飞散的肉片,连一点人类的形状都不留吧。
  哦不,即便是现在,这个可能性也仍未消失。
  毕竟有四名敌人正手拿着利刃,意欲和托鲁一战。
  虽说里头包着钢丝,但这毕竟只是条绳子。如果挨了道劲有力的长剑一击,那么绳子很有可能会被马上砍断。
  “呜——”
  托鲁抓紧绳子,开始攀爬。
  在这种悬空的状态下,根本无法好好应战。至少要去到天花板,抓住裸露出来的管线或随便一个东西来移动,抑或钻进废弃孔中,如此一来,应该就能确保移动身体的基本使力点了。
  然而——
  “——!”
  风呼啸的声音之中,混杂着其他的声响。
  下一瞬间,势如破“大气”的长剑向他击来。
  “呜喔!”
  迸射出来的火花和金属声响。
  托鲁几乎出自本能地抽出右手的小机剑,生生挡下敌人挥过来的这一击。没有任何技巧,但却是一记充满劲道的攻击。在两脚无法踩踏的悬空状态下,想当然耳——托鲁根本无法将长剑顶回去,只能在半空中大幅度地晃荡着。
  “这混……”
  在托鲁视线的彼端,一名骑士正沿着大大的抛物线,飞身离去。
  不消说,刚刚的一击正是那名骑士所击出。
  不过,他们也跟托鲁一样,都是悬空的状态。照理说,全副重装备的他们,在这种状况下,应该会比较难行动才对啊——
  “——居然来这招啊。”
  托鲁一边像钟摆似地大大摇荡着,一边呻吟般地说道。
  四骑士们身上的铁链并不只一条。
  话说回来,他们手上并没有拿着支撑自己身体的铁链。
  除了连接在他们背上的“救命铁链”之外,他们的左手也紧握着链子,借着互丢、互扯铁链,而能在空中顺利移动。在铁链一端的骑士,善用钟摆的要领,越拉扯、则摆荡出去的抛物线就越大。此时再高举长剑——利用摆荡所加乘的劲道,朝托鲁攻击而来。
  “呜……!”
  托鲁高举小机剑,弹开了从背后飞来的第二击。
  发出尖锐金属声响的同时,火花迸射。托鲁的姿势完全大乱。
  就在此时——间不容发的第三击。
  又再第四击。
  然后又再第五击。
  从右边、从左边。
  四骑士一边悬吊在铁链下,一边飞过来。
  在这种状态下,重装甲竟没有拖累他们的动作。哦不,在攻击的时候,反而产生加乘攻击“重量”的效果。
  而且四名骑士的攻击毫不间断。与其说他是在和四个人对战,不如说他是在和拥有四只巨大手臂的怪物对战——有种奇妙的压迫感。
  “可恶……!”
  托鲁一边弹掉挥来的长剑,一边呻吟。
  从前后左右接下长剑的攻击,但要用区区一只右手继续应付下去——显然不可能。然而,如果用双手拿小机剑的话,就无法如愿保持自己的姿势了。
  话说回来,四骑士们根本不用针对托鲁本人,只要把他垂吊的绳子割断就可以赢了。虽非绝对,但胜负不计过程。
  由骑士们一而再、再而三发动而来的攻击,像是在戏弄着托鲁。
  托鲁光是要守住绳子,就已经是竭尽心力了。
  一个接着一个、轮流反复的摆荡攻击,托鲁根本无法应付得了全部,因此身上各处不停增加长剑剑锋划过所造成的伤口。
  “托鲁!”
  虽然他听得到嘉依卡充满哀鸣的叫声,但托鲁现在根本没有空去理她。
  现在也无法期待她的后援了吧。
  为了使用某种魔法,她必须先暂时解除现在的飘浮魔法,才能够使出其他的魔法招数。但如此一来——她和里加尔图就会掉下来了。
  不过——
  (这些家伙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啊?)
  托鲁一边继续用机剑挡掉攻击,一边在脑海一隅思考着:
  (看来他们打从一开始就设想到要以这个状态作战了——)
  当然,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才都在铠甲上连接着铁链、且左手也都备有铁链吧——如果没有在事前就设想到这种作战方式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像这样子有条不紊的联手合作。
  可是,为何……要选择在这种奇妙的状态下战斗呢?
  这战斗方式若是出自于以诡计多端为特长的乱破师,倒还说得过去。但穿戴铠甲的骑士或剑士,本身根本不可能会设计出这样子的作战方式。大部份武术的窍门,在于脚的移动——几乎所有的武术,都只有在能够确保自己踏脚之处时,才能够运用。换言之,空中对战,等于是封锁住了他们自己最擅长的技能。
  这反倒像是外行人所想出来的主意——
  (对了。跟这些家伙是被人操控的……)
  葛拉特·蓝斯亚。
  如果真是那个魔法师以魔法操控着这四名骑士,那么这些本职为骑士、剑士的人根本不会想得到的战斗方式、以及四人如一匹野兽般的高度合作现象,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若真是如此——
  “可恶!”
  托鲁决定要认真决胜负了。
  而刚好就在某位骑士向托鲁发动第十数次的攻击时——就在那一瞬间,托鲁决定不再挡掉长剑。
  当然,骑士的长剑可没有留情。
  托鲁偏偏在此时放下小机剑,反而可说是极为幸运——骑士的长剑并未瞄准托鲁,而是瞄准吊挂着他的绳子、向绳子砍去。那把凶器乘载着一击毙命的气势,而托鲁将意识集中在那把凶器上——视线紧紧锁定在拿着那把凶器的骑士手臂上。
  “————”
  长剑从向后仰的托鲁额上擦掠而过,砍进托鲁那条非“救命素”的保命“绳子”里去。
  虽说绳子里内藏钢丝,但受了充满力道的长剑剑峰一击,会断开也是理所当然——托鲁的绳子很轻易地就被割断了。
  然而——
  “哦哦!”
  托鲁一边大叫,一边在绳子被砍断的瞬间,把手从绳子上移开。
  当然,已经没有任何撑住他身体的东西了
  但托鲁使用双手——不只如此,甚至也使用了双脚,紧紧地缠在那名骑士的手臂上。
  简直就像是缠绕着敌人或食物的蛇一样,托鲁把全身紧紧缠绕在对方伸直的手臂和肩膀上”。
  当然,这并不单纯只是他的突发奇想。
  这原本是一招名叫“手腕箝制术”的格斗刚节技——将对手的手肘关节反转过来之后,迫其伸直到极限。
  身上包覆着厚重装甲的敌人——为了击败这种敌人,像托鲁这样的乱破师们,都要学习很多种类的技法。瞄准装甲的缝隙让对方受伤,是最基本的方法。但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方法:针对铠甲天生在构造上所拥有的弱点上攻击。
  那弱点即为——关节。
  不管是再厚的装甲,都无法保获得了关节本身。为了让穿戴铠甲的人能够自由自在地行动,因此不管怎样关节处就是只能够做成可动式的构造,让关节能有相对的可动自由度——正因如此,关节技才能够对他们起作用。
  “你们……这些混蛋啊啊啊啊啊啊!”
  托鲁大声喊叫。他一边像虾子似地将拿身向后蜷曲,一边箝制住对方的手肘关节。
  完全伸直的关节,意外地脆弱。只不过是稍微扭到有点不合理的方向,就可以轻易地让关节脱臼、骨头折断。
  托鲁清楚地听见了骑士的肘关节在他自己的胸口附近,发出了奇异的声响。
  韧带断裂的声响。
  “…………”
  照理说,对方就算因剧痛而大声尖叫也不奇怪。
  但骑士只是微微颤动着身子,连一点哀鸣也没有泄出口来。果然是被葛拉特用魔法操控着吧。简直就跟人偶一样。
  即使再怎么能够无视痛楚,肉体构造本身一旦被破坏,也就无法再自由地摆动身体了。长剑正从骑士的手上脱离——他应该连握也没办法握了吧——朝着遥远的底下大地,坠落而去。
  事实上,这就等同于夺走了这名骑士的战斗能力了。
  在只有单只手臂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战斗得了。
  托鲁一边面露得意的一笑,一边把骑士左手上所握住的铁链抢了过来。
  “如此一来——”
  托鲁和骑士几乎紧紧贴在一块儿。这种情况下,其他骑士们应该不敢对他们发动攻击吧。
  像钟摆般的摆荡攻击,的确容易加乘提升力道,因此或许可以倍增单纯的攻击威力——但却完全不利于精准的攻击。
  在托鲁做了如此判断之——
  “————”
  就在下一瞬间——
  (这些家伙……!)
  剩下的三名骑士,毫无任何踌躇和迟疑,直朝着悬吊托鲁与右臂已废骑士的铁链,挥剑而来。
  没想到他们竟然要连同伙伴也一起击落。
  这是重视体面的骑士、剑士之辈所最讨厌的战斗方式。
  但是……
  (糟了——)
  托鲁惭愧地沉吟。
  他的判断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说到底,骑士们可是受到了葛拉特的操纵,因此对于牺牲“同伴”,根本不会有什么踌躇。而对葛拉特而言,也只不过是舍弃了众多棋子中的一个子儿罢了。
  火花和奇异的声音。
  铁链发出叽叽的声音——下一瞬间,撑不住两个人类重量的铁链,在发出高亢尖锐声响的同时,断裂了开来。
  “——!”
  托鲁和右臂已废的骑士再无支撑之物。就这样子没了。
  两人就这样子坠落而下——
  “——!”
  坠落——并没有坠落而下。
  一回过神,托鲁才发现自己被包围在银白色的光芒之中,飘浮在空中。
  是刚刚才发动的魔法回路,即魔法方阵。
  换言之,这是——
  “——嘉依卡?”
  “唔咿!”
  嘉依卡的身体紧贴在天花板上,发出了略带得意的声音。
  仔细一瞧,原来她利用棺材的背带,将自己和棺材绑起来,固定在天花板的管线上。里加尔图也一样,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当作支撑的保命绳索,并手脚并用,紧抓着管线,支撑住自己德身体。
  换言之,她现在无需使用让她和里加尔图浮起的魔法了。
  所以能够使用魔法支援托鲁。
  “真是帮了我大忙啊!”
  如此大喊的托鲁,把右臂已废的骑士踢开,然后双手备好小机剑。
  虽然比不上脚能着地的状态,但可喜可贺的是:至少他能够使用双手了。
  就在此时——另一名骑士冲了过来。
  “——!”
  托鲁一边迸发出高亢的呐喊声,一边挥舞小机剑。
  瞄准的是——对方的铁链。
  刚刚自己所受到的攻击,就这样子回报给对方。如剪刀般从左右敲击上去的小机剑,一边迸发出火花,一边嵌入铁链之中。接着,托鲁抽出两把小机剑——将骑士踢开。
  铁链因冲击而断裂。
  骑士被抛到半空中——就这样子,以极为惊人的速度向下坠落。
  这样就解决掉两个人了。还剩下两个。
  不过,已经不会有像刚刚那般复杂的协力合作了。毕竟不管怎样,只剩下两个人的话,攻击铁定会变得比较单纯。
  托鲁从怀中取出飞镖,射出。
  而骑士连躲都不躲,满不在乎地用板金铠甲挡下、弹开飞镖。
  但这正好称了托鲁的算计。
  托鲁手上拉扯着绑在飞镖柄头上的钢丝,操纵钢丝的轨道。弹飞出去的飞镖,在空中旋转再旋转——绕上了骑士的手腕。
  “钩到了!”
  确实就跟鱼钩钩住的鱼儿一样。最后就只剩钓上来这个动作而已。
  托鲁一面将钢丝拉近自己,一面朝着那名骑士接近——然后倏地刺出小机剑。
  既然封住了对方的行动,那么狙击铠甲的缝隙、瞄准致命要害也会比较容易一点。托鲁的这一击,从对方肩部的盔甲缝隙滑入,深深地刺入了对方的右肩。或许是因为无法再继续握住了吧——骑士一边流着血,一边放掉了手中的长剑。
  闪闪发光的长剑坠落而下,然后消失无踪。
  如此一来,第三名骑士也就形同失去战斗力了。
  只剩下——一个人。
  托鲁回过头来。但下一瞬间,最后一名骑士丢出锁链、缠上了托鲁的左腕。
  “呜喔——”
  托鲁被一股非常强劲的力道硬拽了过去。
  跟刚才恰恰相反——这次换托鲁被封住了行动。
  眼见骑士的利刃沿着大大的弧度,朝托鲁飞了过来,行将给托鲁致命的一击。
  但是——
  “岂能尽如你意!”
  托鲁手拉了一下钢丝,将刚刚飞镖缠住的那名骑士当作秤砣,借以移动自己的身体——躲开攻击。
  托鲁瞄准对方手臂伸直而毫无防备的瞬间,往他的手腕——是对手穿戴着铠甲时最容易瞄准的部位之一——用力地击出小机剑。
  虽然没能完全砍断,但即便如此,这最后一名骑士的手腕仍一边喷着血,一边歪向了不正常的方向。同一时间,骑士的长剑也一边旋转,一边消失在眼底下的深渊。
  如此一来,总算夺走所有人的战斗能力了。
  当然,这两名骑士所受的并不是什么致命伤——但血滴正从他们的铠甲边缘,接连不断地滴落下来。他们应该是出了相当大量的血,所以才无法动弹的吧。那两人现在仿佛失去了意识般地,手脚无力松垂着,再无任何意欲行动的迹象了。
  “呼啊……呼啊……”
  托鲁一边激烈地喘着气,一边将小机剑收回鞘中。
  就住此时——
  “哎呀哎呀,真是了不得呐。”
  一道声音传来。
  “…………”
  托鲁眯趄双眼,回过头来。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能够打倒四骑士。虽然说有魔法后援,但也足以令人啧啧惊奇了。我该说‘真不愧是乱破师’吗?葛拉特真是太低估你了。”
  一边笑着,一边如此说道的人——竟是里加尔图。
  他手上拿着不知从哪儿取出的短剑,紧紧抵身旁嘉依卡的脖颈之处。
  “托鲁……”
  嘉依卡表情僵硬地叫唤着他的名字。
  托鲁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将视线投向里加尔图。
  “……你这是在做什么?”
  “就正如你所见的啰。”
  里加尔图爽朗地说道。
  脸上既无骗倒了托鲁等人的得意摸样样,亦无亏欠内疚的感觉。对他而言,好似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一样。
  “所以说,你其实并不是里加尔图·加瓦尔尼?”
  “诶?哦不,不。”
  里加尔图摇头说道:
  “我是里加尔图,加瓦尔尼本人哟。”
  “………………”
  “真真正正的加瓦尔尼公爵么子。这一点绝非谎言,是确凿无伪的事实,或许倒是可以说是唯一的事实呢。至于说谎的部份呢——”
  里加尔图咧开嘴——高高勾起嘴巴的两端。
  “葛拉特是所谓的‘幕后黑手’这件事,以及我的父亲、兄弟姐妹还活着这一点,都是说谎的哟。”
  里加尔图坦然地对托鲁如此说道。
  而这也就是说—
  (是这家伙……?)
  杀死的吗?
  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以及兄弟姐妹。
  但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葛拉特·蓝斯亚、和那名蒙着蓝色面纱的女孩、以及这位里加尔图,加瓦尔尼之间,又是什么样的关系……?还有那些被大量召来的女人们,下场又是如何?
  “……黑手竟选择将自己置身于敌人的面前吗?”
  托鲁眯起双眼,瞪视着他。
  “就只是适才适所而已嘛。”
  里加尔图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对托鲁瞪视的视线不予理会。
  他不否定,那也就意谓着这名少年正是这一连串异常事件的幕后主谋了吗?
  不过——
  “魔法师挺身暴露在乱破师的身前不受保护,就形同于自杀的行为呢。”
  里加尔图像是在把玩着短剑似地,手上一边摆弄着,口里一边说着。
  他随时都可以轻易地杀死身旁的嘉依卡——就像是在表达这个意思一样。因为嘉依卡必须维持住身上的魔法,故她身体既无法动弹,也没有余裕再对自己重新施展飘浮的魔法。
  然而……
  “哎,那就这样子啦。”
  里加尔图一面耸肩,一面说道。
  接着,他朝嘉依卡的方向伸出手来,碰触正在发动中的机杖。
  “呣呀!不可以——”
  “托鲁·亚裘拉。你——已经不需要了。”
  里加尔图的细长手指碰了一下组装式机杖的接合部位。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尽管嘉依卡充满哀鸣的惨叫声接连不断,但她手中的机杖还是从正中央断成了两半。
  “——!”
  让托鲁的身体得以浮起的魔法方阵——消失。
  下一瞬间,托鲁以倒栽葱的姿势,朝着大地坠下。

  后记

  亲爱的读者你好,我是“轻小说匠”榊一郎。
  在此献上《棺姬嘉依卡》第五集。
  轻小说常常被说是“角色小说”——登场角色是否别具特色到能让读者们纷纷喜欢上——轻小说的人气有无,的确有很大一部份与这一点互相依存。哎,虽然最近在一般小说类,这种倾向似乎也越来越强了,这方面先暂且不提。
  小说和漫画不同,图画本身并无法由作者自己来画,大部份都得仰赖绘师的帮忙。因此,在角色的外形容貌设计上,不管再怎么尽心尽力,也还是会有无法尽如人意的部份(比起文章地平铺直叙,视觉上果然还是绘师的图更具数倍以上的震撼力,所以如果太过于苛求这一点的话,很有可能会自取灭亡。)

  那么,形塑角色时,究竟要在哪儿补足细节才好呢?若是小说的话,恐怕就只有“台词的运用技巧”、“与台词相辅相成的性格设定”、以及“角色的名字”这些部份了。
  顺道一提,“嘉依卡”她的名字原本是要取作“斯维特莱纳”(是的,这名字现在被拿来用作机动车的名字了)。但因为从“娇小的女主角抱着巨大机杖、背着棺材”这样子的“角色设定”来看的话,这名字有点太高级过头了,似乎有种造作虚浮的感觉——被责任编辑M女士如此打回票之后,又历经周折,最后总算决定采用“嘉依卡”这个名字了。
  名字便不消说了,但我一直想说希望能塑造出、应该要塑造出一种别具特色的说话方式,结果想出来的就像你们所看到的这种“只言片语”的样子呐。我意欲表达出“身材娇小、尚显稚气、勇敢无畏的女主角”的印象,如果能让大家看出来她的“稚气”和“就算是用破碎的只言片语也想要说出来的拼命性格”就好了呐。
  仔细想想这个特征——虽然当初开始写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会发现其实就是典型幼童的可爱之处呢。
  我们家现在有个快满三岁的女儿。
  在她满二岁之后,开始会开口连续说些二、三个零碎的单词。虽然是只言片语,但听起来却相当有趣。这种单纯只是单字排列的说话方式,虽然只是一点点,一滴滴地变化,但渐渐地就转变成串符合文法的说话方式了。
  在那之后,女儿或许是因为别人听得她的话而感到开心吧,所以非常积极地主动找人攀谈。但另一方面,毕竟她还只有三岁而已,大人听不懂她话中含意的情况还是很多,这种时候她就会表现得很着急不已的样子。
  她这个样子,哎,真的是很可爱啊。
  我本来以为这种心情只是出自于身为父母的偏爱、只有自己的小孩才这么可爱……但看到其他差不多岁数的小孩也像这样子结结巴巴地拼命说着话的时候,我心里头也会涌现出一样的心情(在小孩的音乐教室或体操教室时常会看到)。这应该是大家普遍都会有的心情吧。
  也就是说呢——比起恋爱之类的感情,托鲁对嘉依卡的感情,应该比较近似于对待年幼家人的感觉吧——我现在才突然作如是想。
  哎,不过因为他们之间应该还不到亲子之间的差距,所以应该是把她当作“妹妹”之类的吧(然这样感觉阿卡莉似乎没有立场可言,不过那家伙也很难说她是个普通的妹妹呐)。
  至少托鲁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嘉依卡是异性,反之亦然,嘉依卡也跟他一样。
  今后托鲁和嘉依卡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变得如何,我就先不谈了。不过我想:他们若要发展成恋爱关系的话,恐怕需要发生某种能让关系重新洗牌的戏剧性大事件吧。
  哎,我只是认真想想而已,故事是不是真的会发展成那样,我就不知道了。
  我就连平时看着小孩,脑中的一小角也会思考着“不知道可不可以拿来当作故事的题材呐”。写小说的人,真不知道该说是不是造业太深呢,就各种层面而言,可真是种令人头疼的生物呢。
  作者我虽然因为种种原因而有些恍恍惚惚、精神低迷(尤其在第二个小孩出生之后,生活被折腾得一团乱,导致睡眠不足)——和我这后台(?)的情况全然相反,小说本篇已经华丽丽地准备就绪了。
  话说,我一直很想写一次看看纵长型的飞天要塞呢。
  但愿各位读者们会喜欢。
  我每次每次都给绘师“なまにくATK老师”添了许多麻烦,而这次因为种种原因,交稿延迟得特别晚,所以给他带来的困扰程度比平常还要更加严重。真的非常对不起他,还有真的很谢谢他。借此后记向他表达我的歉意及谢意。
  那么那么,亲爱的读者们,下一集再会啰。

  2012/10/12 榊一郎
17
20

請選擇投幣數量

2

全部評論 28

  • 1
  • 2
前往
10000
as310321 勳爵
没有黑白插
视乎要在等等?

10 年前 0 回復

华月Ash 勳爵
这次速度好快,就有第五卷了,而且是分上下两卷来的

据说要动画化了

10 年前 0 回復

肆绯の刃 騎士
没想到这么快5卷就录好了 0 0 前不久才看了4卷 万分感激

10 年前 0 回復

化物语 王爵
啊啊 对楼主的感谢之情有如长江之水滔滔滔滔不绝啊!!
四超赞的说 这么快又有五 实在是GJ

10 年前 0 回復

soyou 伯爵
本帖最后由 soyou 于 2013-11-15 22:23 编辑


' 咪咪q 发表于 2013-11-15 09:08 年龄也好,说话的方式也好、身材要也好,对那个蓝衣女子的各种描叙述都表明人家不是“棺姬”了好吗,更何 ... '

我也不贊同“一个梗用到烂”的說法,這小說有很多伏筆埋得很深,但棺姬=量產機的伏筆可以說是從小說第一卷就有了的,而且顯露的傾向一集比一集明顯,反過來說,若棺姬真的是有很多很多,要接觸故事核心,想不接觸她們根本不可能



以下內容包含劇透:


藍色確實是棺姬,棺姬系列是皇帝利用孤兒製造的量產機,並不是複製人,孤兒會在特定的條件下覺醒為棺姬,記憶和性格會被改寫,並顯現包括頭髮和眼睛在內的主要特徵,但其餘的,基本保留各自原本的特徵,所以,即使是不同的人,只要包含了這兩個特徵基本就可以認為是棺姬



10 年前 0 回復

too-noy 王爵
好久沒上來了,看到終於棺姬一次更新兩卷了!!!
可惜插圖還沒好
所以我就坐等插圖吧~~果然有圖一起看比較好看XD
感謝LZ!!!!

10 年前 0 回復

36915926 侯爵
感谢录入 第五卷居然这么快 不过可惜这次是分2卷的故事啊  

10 年前 0 回復

咪咪q 伯爵
' 艾丽卡 发表于 2013-11-13 20:06 发现作者只要发现一个梗就要用到烂啊 4卷出现的是红姬 6卷貌似还要和蓝姬有关联...干脆改名叫《妹妹与龙和 ... '


年龄也好,说话的方式也好、身材要也好,对那个蓝衣女子的各种描叙述都表明人家不是“棺姬”了好吗,更何况作者从来没说过收集遗体的只有“棺姬”吧?什么叫“一个梗用到烂”,是你自己没有认真看吧……

10 年前 0 回復

罪の色 侯爵
头天看完4今天就看到有五卷了!!大感谢!!!

10 年前 0 回復

菜鸟 勳爵
白姬的性格就是典形的小动物.红姬的性格就是典形的强气傲娇.

10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这回是分上下2集的啊。。。真是郁闷的断开啊

10 年前 0 回復

轻小说之屑 王爵
我一开始没注意到是第5卷,第4卷都还没看完呢。感谢录入,可以连看2卷太棒了。

10 年前 0 回復

gnh07 王爵
感觉好久没有录入了,大力支持啊!

10 年前 0 回復

2392055273 伯爵
这几天的更新速度好快,前几天才第四卷,今天就第五卷了

10 年前 0 回復

aslmn2005 公爵
感谢录入
台版目前貌似只出到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第六卷?

10 年前 0 回復

艾丽卡 侯爵
发现作者只要发现一个梗就要用到烂啊 4卷出现的是红姬 6卷貌似还要和蓝姬有关联...干脆改名叫《妹妹与龙和各种棺姬所组成的后宫》吧......

10 年前 0 回復

哀伤止步 勳爵
这速度太快了,好像前几天我看到有4的,结果今天就来5了

10 年前 0 回復

hillson 王爵
这次录入好快啊,刚看完4
红姬性格大爱

10 年前 0 回復

jeff1028 公爵
好快阿!!! 太感謝樓主大大了!  今天不會鬧書慌了T-T 

10 年前 0 回復

zyshdxf 侯爵
觉得挺不错的,多谢录入,辛苦了。

10 年前 0 回復

  • 1
  • 2
前往
浔箐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5 粉絲
0 關注
636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