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永学]心灵侦探八云5 紧紧相系的思念[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3-12-1 09:25 编辑


心灵侦探八云5 紧紧相系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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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神永学
插图:mos
图源:神卍裁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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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云失踪了──!?
在15年前发生灭门血案的屋内,
摄影机拍到令人怵目惊心的女鬼。
八云虽然答应协助办案,
却在看完灵异影片之后无缘无故失去音讯。
另一方面,
眼看灭门血案的追诉时效即将期满,
后藤刑警追查在此刻突然现身的嫌犯,
却因此下落不明。
他们二人到底为何失踪,究竟身在何处!?
现在,晴香赌上性命开始搜寻八云的行踪
──大受欢迎的八云系列,剧情紧凑逼人的第5集!!

后藤与八云相继失踪,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一切!?
令人拍案叫绝、大呼过瘾的灵异推理名作第5集,
附加新篇新装上市!!


  序 章
  第一章  失踪
  第二章  悲壮
  第三章  思慕
  终 章  在那之后
  附加档案 移情别恋
  后 记

  主要人物介绍
齐藤八云  大学生,拥有能看见死者灵魂的能力,
小泽晴香  和八云念同所大学的学生,心仪于八云。
后藤和利  刑警,隶属于「特殊悬案搜查室」,常常仰赖八云帮忙
石井雄太郎 后藤的部下,动不动就跌倒
土方真琴  报社记者,父亲是警察署长。



序章
  「十五年前,在这栋屋子里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灭门血案。」
  摄影师兼导播星野一打暗号,外景主持人由纪立刻朝向摄影机开始说话。
  虽说是摄影机,但并不是摄影棚里使用的那种,而是综艺节目外景时经常使用的家用手持摄影机。因为是录制低预算的深夜节目,所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丸山从礼袍的口袋里拿出十字架并用双手紧握着。
  一阵寒风席卷而来,好冷——
  居然故意选这种时节拍摄灵异特别节目,简直是在整人,不过也只能忍了。只要像这样在电视上露脸的话,受骗上当的冤大头就会越来越多。
  丸山吸了吸鼻涕,摆出一副正经八百的态度。
  「时至今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接近这栋屋子。」
  由纪示意他仰望这栋两层楼的建筑物,丸山随之将视线投射过去。
  这栋屋子确实很大。
  尽管不知道屋主究竟是抱着什么意图建造这栋屋子,但说实话,品味真是差到极点。这栋房屋的屋顶十分尖锐,木造的柱子裸露在外面。
  外观看起来就像中世纪的教堂,和日本的景色一点也不搭。
  「大家谣传这栋屋子里闹鬼,究竟是起于被害者惨遭杀害萌生的怨念?还是因为这个家从一开始就受到诅咒,所以才会发生灭门血案?」
  由纪轻轻眯起凤眼,停顿了一下。
  星野看准这个时机,晃动庭院前面的枯枝。
  沙沙沙——
  「今晚,笞案即将揭晓。」
  由纪用一本正经的表情如此说道。
  丸山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名叫由纪的女艺人,她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大红大紫,实在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她的肌肤犹如陶器般清透白皙,鼻梁高挺笔直。虽然乍看之下散发出清纯的气息,但是眉下那双动人的凤眼简直就像是在挑逗着男人。
  她这副无以伦比的美貌,足以让大多数的艺人卷起尾巴逃之夭夭。
  而且她也非常能言善道,讲起话来不但字正腔圆,清亮的嗓音更是穿透力十足。
  「今天本节目的特别来宾是灵媒丸山老师。」
  由纪面对镜头介绍丸山入场。
  丸山端正礼袍的衣襟,露出煞有其事的表情,走进镜头内站在由纪面前。
  「敝姓丸山。」
  丸山刻意摆出严肃的态度低头致意。
  「大师,请问你看了这栋屋子后有什么感想?」
  面对由纪的询问,丸山紧握胸前的十字架,一语不发闭上双眼。
  然后在心里面从一慢慢默数到三,接着突然瞪大双眼。
  「很强烈,我感觉到非常强烈的怨念。」
  丸山朝着屋子的方向看去。
  「请问这栋屋子里果真在闹鬼吗?」
  丸山点头回应由纪的话。
  但是他心里压根儿不这么认为。
  不光是幽灵,丸山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神跟恶魔。即使手握十字架,他甚至认为耶稣基督的奇迹简直是一场闹剧。
  实际上他长年以假灵媒的身分四处招摇撞骗,却连一次都不曾真的撞见幽灵。
  丸山认为这不过是错觉或是一种强迫观念罢了。
  丸山之所以当灵媒都是为了赚钱,只要跟前来求救的客人说你身上有恶灵附身,不管多少钱他们都会乖乖拿出来。
  利用人性弱点骗取钱财,丸山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等同诈欺。
  「这里真的有鬼,情况非常危险,请你紧跟在我身边。」
  丸山口是心非地说着,并瞪视摄影机。
  「好,0K了。接下来马上拍里面吧。」
  星野打出暗号中断摄影,一行人移动到屋子的玄关前面。
  「接下来,由纪你来开门,然后请大师先进去里面,之后你们再看情况随机应变。」
  星野作出含糊不清的指示后,把钥匙交给由纪再度开始拍摄。
  「那么,我们马上进去里面看看。」
  由纪一边说一边把钥匙插进钥匙孔,然后慢慢转动。
  生锈的佥属互相摩擦发出声响后,门锁打开了。
  由纪看向丸山示意他进去。
  丸山点头回应,然后缓缓拉开门把。
  叽——
  传出彷佛用指甲刮过黑板的声音,停在枯枝上的麻雀受到惊吓,发出尖锐的呜叫声和翅膀拍打声,一齐仓皇飞散。
  「啊——!」
  由纪发出短促的哀号声,攀住丸山的手腕。
  她整张脸都发青了,看起来非常害怕的样子,如果在这个时候适当表现一下,应该会有甜头可尝。
  丸山将满怀邪念深藏心底,一脚踏进屋内。
  摄影机上的白色灯光照亮他们的视线前方。
  玄关采用挑高设计,眼前有一条笔直向后延伸的走廊,左手边就是楼梯。
  地板上堆满枯叶和灰尘,跟野外泥地几乎没什么两样,墙上壁纸处处泛黄剥落。
  屋内有股好似鱼肉腐坏的臭味刺激着鼻腔。
  现在明明是冬天,里面的空气却又湿又闷,但这也不过是诡谲气氛营造出来的错觉。
  丸山打起精神,率领由纪和星野直接穿过走廊。
  吱嘎、吱嘎、吱嘎——
  每跨出一步,脚下的地板就吱吱作响。
  丸山走到走廊的尽头后终于停下脚步。
  眼前有一扇门。
  「我感觉到这扇门后面有很强的灵气。」
  丸山伸出手指指向门板。
  其实他根本感受不到什么灵气,只是因为在彩排的时候,听说案发当时是在走廊尽头的客厅发现尸体,所以顺势穿凿附会瞎扯一番罢了。
  咻。
  有某种东西滑落的声音。
  由纪的下巴喀喀作响不停颤抖,简直就像是痉挛了。
  「……谁、是谁?」
  由纪用和方才判若两人的破音声询问着。
  「怎么了?」
  「刚、刚才……不、不知道是谁,碰了我、我的肩膀……」
  由纪泪眼盈眶倾诉着。
  丸山闻言环视四周。但是,除了拿着摄影机的星野以外,再也没有别人了。偶而人类会受到气氛的影响产生错觉,会以为不存在的东西出现在眼前。由纪八成就是这样吧。
  丸山如此说服着心跳逐渐加快的自己。
  「噢!」
  星野突然叫出声音整个人跳了起来。
  「怎么了?」
  丸山故作镇定出言询问。
  「刚刚有人摸了我的脖子。」
  星野惊讶到两眼圆睁。
  开什么玩笑,肯定是错觉。就像群众集体陷入歇斯底里的状况,简直蠢毙了。
  喀嚓。
  丸山循着声响转动视线。
  刚才尽头的门还是关着的,现在却缓缓敞开了——
  一定是骗人的,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绝对是他们存心想要整我,我才不会上当。
  丸山的双肩上下抖动,眼睛往客厅里面窥探。
  灯光照亮了地板。
  看到地板的瞬间,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僵住。
  整面地板染上一片漆黑——这是血迹。
  难道这里真的发生过灭门血案?
  「不要!别过来!」
  由纪发出尖叫声,用力抓痛丸山的手腕。
  「不用害怕,这里有我在。」
  由纪根本无法回应丸山的话,开始全身痉挛。
  她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严重,崩溃似地跪了下来。
  「你怎么了?」
  由纪没办法回答丸山的呼唤,她当场吐了出来,压着胸口瘫倒在地上。
  喂,这不是真的吧?
  宛如嘲笑内心动摇的丸山一般,灯光熄灭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顿时降临——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铿、铿、铿、铿。
  接连不断的金属敲打声不断回响在屋内。
  「哇!快停下来!」
  星野的吼叫声刺穿耳膜。
  接下来就是一阵狂乱的声响,但不到十秒后又陷入一片死寂。
  「星野先生……星野先生……」
  丸山呼唤着刚才应该还在眼前的星野,伸出双手拚命摸索着。
  铿咚。
  有某种东西掉在地板上的声音。
  丸山浑身大汗涔涔,呼吸变得急促。
  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他在黑暗中徽底迷失了自己。
  突然不知道有什么抚摸上丸山的背。
  呼、呼、呼——
  丸山反覆大口喘气,东南西北都还分不清楚就这样狂奔了起来,但是脚下却立刻绊到东西,整个人向前扑倒。
  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痛。
  总之现在得马上逃出这里才行。
  正当丸山抬头打算爬起来的时候——眼前突然浮现一张女人的脸。
  那张脸鲜血淋漓。
  已经面临崩溃边缘了。
  「啊啊啊!」
  丸山惊叫出声后便失去意识。


第一章 失踪
  1
  土方真琴一步一步用力踩在坡道上。
  这是一条细长蜿蜒的道路,枯枝布满道路两旁,有种蓊郁的感觉。
  一阵寒风吹了过来——
  虽然已经穿上羽绒外套,甚至戴了手套,裸露的双耳还是冷到发疼。
  真琴停下脚步,转身回头一望,商店街和住宅区看起来就像模型一样微小。
  拿出口袋中的暖暖包贴在脸颊和耳朵上,稍微取暖一下后再次踏出脚步。
  很快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真琴要去的地方就是十五年前发生灭门血案的屋子。
  上司传电子邮件过来命令真琴去案发现场拍照。
  真琴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请求上司让她连同照片写一篇报导。但是上司却没有回覆。
  直到半年前,真琴还是专跑警政新闻的记者,在报导前线冲锋陷阵。不过,那是因为父亲是警察署长,并不是靠自己的力量争取来的。
  证据就是当父亲辞去警职之时,真琴立刻被调离报导前线,发放到企划部门。
  然后尽是采访一些无关痛痒,不知道是否会登上版面的报导,或是像现在这样被派去打杂。
  ——我前进的方向和原来的目标离得越来越远了。但是,我不会因此自暴自弃,虚应故事。如果我这么做的话,就真的只是个前警察署长的女儿罢了。
  正当真琴还沉浸在感伤里的时候,也终于走到坡道的尽头。
  眼前的房屋用砖块堆砌而成,搭配一扇黑色铁栅栏门扉。
  这栋屋子远比想家中还要巨大。
  原以为这里没位置停车,所以才徒步一路走来,早知道是这样就开车过来了。
  这栋房屋是模仿中世纪英国教堂建造而成的都铎式建筑。为了达到保温的目的,这种建筑物的墙壁通常采用双层墙设计。但是每层墙壁都很薄,强度和隔音效果都很差。
  所以惨叫声才会传出屋外吗——?
  真琴从包包里面拿出数位相机,不断变换角度、放大画面,连续按下快门。
  真琴看着萤幕确认方才拍摄的照片。
  这栋屋子的外观就像一座教堂一样,而且占地非常广阔。建筑物和庭院一隅独自耸立的红叶树相辅相成,这副风景简直如诗如画。
  甚至令人怀疑——十五年前这个地方真的发生了灭门血案吗?
  这桩案件的开端起源于邻居A子的通报。
  时间是在十五年前的二月十日午夜零点七分,A子向警方通报「隔壁家传出惨叫声」。
  当时这户人家的住户总共有五个人——七濑宽治夫妇,以及长男胜明和他的妻子,再加上胜明的女儿美雪。
  七濑家代代身为附近的大地主,而且宽治在私立中学担任理事长,是地方上远近驰名的知名人士,甚至有谣言说他近期或许会出入政界。
  最早抵达案发现场的人,正是原本打算回家的宫川刑警。
  他在案发现场和A子会合,听取案件详情。
  宫川判断这是紧急状况,于是在后援警力抵达之前,率先前往七濑家确认状况,查看里面是否有人伤亡。
  但是却没有半个人出来应门,因为玄关大门是敞开的,宫川就从玄关进入屋内。
  然后在走廊尽头的客厅里面,发现身负多处刀伤的男女遗体——
  遗体的身分是七濑宽治夫妇和他的儿子与媳妇。
  宫川正要呼叫后援前往玄关时发现唯一的幸存者,也就是胜明的女儿美雪。宫川打算将她带回警局接受安置,却在此时遭人殴打头部而昏迷不醒。
  后援警力抵达后发现倒在走廊上的宫川,将他送到医院进行治疗。所幸他并没有生命危险。
  但是,当后援警力抵达案发现场时,美雪已经不见踪影,警方推测她应该是被犯人绑架了。
  警方随即设立专案小组,从窃盗和私人恩怨两条主线开始进行搜查。
  毕竟宫川曾经亲眼目击犯人,所以警方原本期望能够快速破案,但是因为他的头部负伤,所以丧失了案件发生前后的记忆。
  真琴穿过大门,走在用砖块铺设而成的道路上前往玄关。
  原本庭院里面大概种满了草皮,现在杂草丛生、长到膝盖的高度。
  在那桩灭门血案发生之后,这栋屋子一直卖不出去。
  不仅如此,甚至有谣言说每天一到案发时间,里面就会传出惨叫声,第一个报案的人A子原本住在隔壁,后来也搬走了。
  警方持续埋头苦干进行搜查,由于财物没有遭窃,所以推测犯案动机是私人恩怨,缩小了嫌犯的范围。
  对七濑宽治怀恨在心的人多到数不清,当时有好几个人的名字被列入嫌犯清单内。
  最后警方终于发现了决定性的证据。
  案发现场里找到的指纹,经过比对后证实和其中一名嫌犯武田俊介的指纹一致,他当年三十岁。
  而且,他的指纹还混染了被害者的血液,所以警方确定武田一定是在案发之后才来到七濑家。
  在警方进行初步侦查的阶段,武田也没有随同警方一起回到警署协助侦办。
  他不仅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警方甚至还得到证词,据说案发当日他造访了被害者。
  警方因此断定武田俊介就是犯人,取得逮捕令闯进武田所住的公寓。可是,武田早就消失无踪了。
  警方从他的公寓里面搜出沾有被害者血迹的刀子,于是发布全国通缉令逮捕武田。
  但是,警方布下天罗地网进行搜索却仍旧一无所获,时至今日不用说是武田的行踪了,就连美雪的下落也毫无消息。
  真琴来到玄关前面,再次按下相机的快门。
  原本光鲜白亮的墙壁,现在已经整片斑驳泛黄,处处浮现乌漆抹黑的肮脏污垢。
  如果再下个雨打个雷,几乎可说是恐怖片场景了。
  叽——
  传出金属的摩擦声。定睛一看,玄关的门微微敞开着。
  本来听说这里上了锁,根本没办法进去里面——
  她从门缝中向内窥看,却因为太暗而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真琴拿出手帕包住门把缓缓拉开。
  外面的光线照了进去,眼前是前往二楼的楼梯和布满尘埃的走廊。
  凝神细望,可以看到人的足迹朝向走廊尽头延伸。
  「有人在吗?」
  真琴出声询问的同时,突然传出某个东西滚动的声音。
  「呀啊!」
  真琴受到惊吓且反射性地向后眺。
  ——有人在里面。
  真琴打起精神,穿过玄关的门。
  脚尖碰到了某个东西,她将视线移向下方,有台家用手持摄影机掉在地上。
  为什么会掉在这种地方——
  正当真琴蹲下身子要把摄影机捡起来时,有人从后面穿梭而过。
  一股寒颤贯穿了整个身体。
  尽管真琴心中充满恐惧,仍旧缓缓抬起脸向前看。
  走廊尽头有个黑色的物体。
  那是什么?
  真琴还在思索的时候,那个物体突然向侧面滚动转变方向。
  那是一个女人——她看来十分衰弱,脸色铁青。
  她和真琴的视线互相对上了,她龟裂发紫的双唇缓缓张开。
  「救……救……救命……」
  2
  晴香结束管弦乐队的练习,迅速将心爱的长笛收进盒子里,走出音乐室。
  拒绝了朋友一同用餐的邀约,她直接走向B栋校舍后面的两层楼组合屋。
  每一层楼各有十几个小房间,校方把这里借给学生当作社团活动的据点。
  晴香要去的地方就是一楼最里面的房间。
  虽然门上贴着「电影研究同好会」的牌子,实际上不过是个挂名的幌子,根本没有在进行社团活动。
  这里只有一个名叫齐藤八云的别扭男子。他瞒骗校方,死皮赖脸住在这里生活。
  虽然他平常戴着黑色的角膜变色片隐藏起来,其实八云的左眼是红色的,同时具有能够看见死者灵魂的特殊体质。
  晴香和八云的初次相遇是一年前左右的事——
  当时朋友美树遭到幽灵附身,晴香前去向八云求助,之后一直持续往来。
  即使一碰面八云,他就会脱口「你很闲吗?」或「你是笨蛋吗?」碎碎念个不停。但对畸香而言,和八云在一起就像跟家人看电视一样自然,待在他的身边感觉很自在。
  或许是因为在他面前我完全不用掩饰自己。
  但是今天的我到底怎么了?
  现在站在门前的晴香心脏怦怦跳个不停,紧握的掌心中渗出汗水——为什么见那家伙我要紧张成这样啊?
  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只要简单跟他说一句「下次我要参加演奏会,如果有空的话来看看」就好了。
  反正那家伙八成会说「我拒绝!」然后马上结束话题。
  因为我怀有莫名奇妙的期待所以才会紧张。不过,既然我明知道他会拒绝,为什么还要特地跑来邀请他呢——连我自己也想不清。
  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兴起这种念头,所以事情才会变得这么奇怪。
  说到底,就算那家伙来看演奏会又怎样?算了,随便怎样都好啦。晴香硬把自己的矛盾情绪吞进心底,顺势把门拉开。
  八云他在——
  他坐在老位子正面的椅子上,一如往常睁着一双爱困的双眼,头发睡得歪七扭八。明明人在房间里面,他却穿着羽绒外套,浑身颤抖。
  既然人都冷成这个样子了,不会干脆去买个暖炉吗?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晴香没有把话说出口。反正他八成会说出「既然是你说的就由你来买」这种话。
  「嗨、嗨~~」
  晴香努力装出开朗的声音打招呼,然后坐在对面的位子上。
  八云间声猛地挑起左眉,就像午觉睡到一半被吵醒的猫般,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对啦对啦,反正我就是闲到发慌。」
  晴香抢先把话说出口。
  怎么样,投降了吧?毕竟都跟你相处一年了,你会说什么话早就被我轻易看穿罗,八云。
  八云想说的话就这么干脆地被晴香抢走,他气呼呼把头发抓得乱七八糟,托着腮帮子把脸撇向一边。
  看来他在闹脾气。
  「然后咧,你今天又有什么麻烦了?」八云打了个大呵欠问道。
  「拜托你不要再把我当作麻烦制造者了。」
  八云故意装模作样摊开双手,摇头晃脑。
  「你知道你带了多少麻烦过来给我吗?」
  「这……我是有拜托过你几次啦……」
  「你知道吗?一年五次。就算是麦克杰克森也没有这么惊扰世间,还有谁比你更有资格当麻烦制造者?」
  彷佛在夸耀胜利般,八云的嘴角浮现贼笑。
  「我先跟你声明,这次可不是麻烦。」
  晴香的语气不禁尖锐了起来。
  「既然不是麻烦事,那就是你在隐瞒什么。」
  他的感觉实在敏锐。
  「我、我才没有隐瞒什么事呢……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用反问回答问题是犯规的。」
  「你才没资格说咧,八云你最擅长这招了。」
  几云脸颊抽搐了一下,浮现一脸苦涩的表情。
  「我之前也说过,当你用开朗声音说『嗨』进来房间的时候,八成跟麻烦脱不了关系。因为你有亏心事,才会故作开朗。」
  亏心事?你讲这什么话啊?实在叫人越来越怒火中烧。
  「才没有什么亏心事呢。」
  「那你是来干嘛的?」
  「只是因为有演奏会,想说如果你有空的话要不要来看看而已。」
  晴香就这样顺势把话说出口了。
  「谁的演奏会?」
  八云皱起眉头,露出一脸严峻的表情,简直就像亲眼目睹了旷世纪的神秘现象。
  「我的演奏会。」
  「你的?」
  「我没有跟你说过吗?我是管弦乐队的成员。」
  「这个我知道,可是我不懂……」
  八云双手抱臂,一付即将开始陷入沉思的模样。
  「不懂什么?」
  「我有什么理由要去听你的演奏会?」
  拜托你不要把话讲得跟杀人案的动机一样好吗?
  「当然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听了晴香的话,八云惊讶到两眼圆睁。
  「朋友?你说谁跟谁?」
  「我跟八云你呀,难道不是吗……?」
  经他这么一问,晴香心里不禁骚动不安起来。
  说到底,八云到底把我当做什么了?该不会真的认为我只是个廊烦制造者吧?
  从认识他到现在,我带给他一大堆麻烦是不争的事实。可是,除此之外还发生过很多事呀。我甚至触及帮过他搜查案件呢——
  唉,随便怎样都好了。
  晴香垂头丧气趴在桌上,抬起满怀恨意的眼神看向八云至今仍然陷入沉思的脸庞。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的说……」
  虽然晴香本来没有打算把话说出口,却忍不住吐露心声。
  好像连眼泪也要跟着一起掉下来了。
  「你和我是朋友吗……我从来没有想过。」
  八云微微垂下双眼,有点腼腆地用指尖搔了搔睑颊。
  话说回来,八云以前曾经说过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就是害怕他的人,以及想利用他的人。
  由于他天生具有异于常人的体质,所以从小受人排挤。因为这份心理创伤,所以他在内心筑起高墙隔开自己和别人。
  至于决定性的原因就出在他母亲身上。
  八云小时候差点被母亲杀了。虽然刚好路过案发现场的后藤刑警救了他,保住他的一条小命,但是这件事已经在他的内心留下致命伤。
  晴香原本以为经过一年的相处,和八云之间的距离或许有些拉近了吧,但说不定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算了,我回去罗。」
  晴香努力装出笑脸站起身来。
  「什么时候?」
  八云用手指不停摩擦鼻尖。
  「咦?」
  「你没听到吗?我在问你演奏会是哪一天。」
  晴香的表情不由得柔和起来。
  「下个礼拜六。」
  晴香兴奋地探出身子回答。
  「地点在?」
  「学校的活动中心。」
  「万一我到时候实在闲得要死没事做,一时兴起刚好走到附近的话,说不定会去看。」
  他的说法有够拐弯抹角,真是不坦率到了极点。可是,我好开心。
  那个别扭的八云居然答应我的邀约了。
  「我知道了,如果你实在闲得要死没事做的话就来吧,我下次拿门票过来。」
  一点点,虽然只有一点点,我好像更接近八云了。
  「拜托你不要眉开眼笑的,恶心死了。」
  八云好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似地整张脸皱成一团。
  这个人真的是——有够不坦率。
  3
  实在叫人心浮气躁。
  后藤大摆架子倚靠在车内的副驾驶座上点燃香烟,把打火机扔向仪表板。
  驾驶座上的石井一边用指尖扶正银框眼镜,一边小心翼翼看着后藤。
  「你看个屁啊。」
  后藤近乎威胁的语气,使石井连忙移开视线。
  「啊、不是啦,没有什么特别的……」
  石井依旧是那副畏畏缩缩的态度。
  「把话说清楚!」
  「啊,是的。那个、你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石井的话再度点燃了后藤的满腔怒火。
  后藤隶属于刑事课下面的「特珠悬案搜查室」,本来这个单位的工作就像字面上所说的,负责搜查尚未破案的悬案。
  可是这次上司命令他们调查,在拆除中的大楼附近徘徊的可疑人物。
  这本来应该是派出所的驻守员警或地域课的工作。既然是由刑事课长宫川特别直接下令,想必只是随他高兴派他们去跑腿打杂。
  要不然就是以为他们闲闲没事干,或者只是单纯找他们麻烦。
  「难道你不火大吗?」
  「这一定是宫川课长的好意。」
  石井依然是那副温吞的语气。
  「好意?」
  「是的,这阵子我们一直都在做文书处理,没有出来外面跑。」
  「这跟好意又有啥关系?」
  「啊、没有啦……就是……」
  后藤的咄咄逼人让石井胆怯不安,像乌龟般缩起脖子。
  「干嘛啦,快说。」后藤使劲抓住石井的脖子。
  「没有啦,其实是宫川课长说,最近后藤刑警……变胖……了……」
  石井讲话含糊不清,根本听不清楚他到底要说什么。
  扭扭捏捏的混帐。
  「把话说清楚!」后藤一拳打在石井的头顶上。
  呜啊——
  石井发出猫尾巴被踩到似地哀号声,干脆顺便把他的衣领一把揪起来算了。
  「那个,其实是宫川课长说让后藤刑警去案发现场运动一下……」
  「把我当狗啊?又不是带狗去散步。」
  「不是啦,只是……」
  「又怎样了。」
  「宫川课长说,自从后藤刑警出院以后,好像……变胖了……」
  ——变胖。
  后藤对这两个字十分敏感,立刻看向自己约肚子。
  虽然后藤没有确实量过体重,不过隐隐约约有点感觉。皮带孔向后突破了第二格,衬衫的钮扣扣不起来,裤子就像灌香肠般紧绷。
  伸手捏捏看肚子上的肥肉,简直就像棉花糖一样软绵绵,摸起来还挺舒服的。
  「你认为呢?」
  后藤朝向石井投以试探的眼神。
  「什么意思?」石井装傻反问。
  其实你明明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就是说,我……变胖了吗?」后藤先清了清喉咙才问出口。
  「说实话吗?」
  「说实话。」
  「不会揍我吗?」
  「罗唆!」
  石井带着怀疑的眼神,勉为其难开口回答。
  「我觉得好像比以前多长了一点肉。」
  就算他的说法很婉转,意思还是一样。
  后藤反射性朝向石井高举拳头。石井缩起双肩「噫!」地发出一声怪叫。
  「不、不是说好不揍人吗?」
  「又还没打下去!」后藤死瞪着石井,用高举的那只手抓了抓头。
  「我胖了很多吗?」
  后藤把香烟扔进随身携带的烟灰缸,再问了一次。
  「没有啦,你不需要那么介意。熊在冬眠之前不是会摄取大量的食物吗?为了过冬所以需要大量的脂肪……」
  已经忍无可忍了,还管什么约定啊。
  后藤的拳头落在石井的头顶上。
  「还熊咧!冬眠个屁!你白痴啊!」
  怒吼声响彻车内,后藤一把揪起石井的衣襟,使劲全力左摇右晃。
  「后藤刑警,请快住手,这样很危险。」
  「闭嘴!罗哩罗唆讲个不停……」
  在后藤把话说完之前,石井一脚踩下煞车。因为身体呈现不自然的姿势,所以敌不过反作用力向前扑,一头撞上了仪表板。
  「干嘛突然踩煞车啊!」
  石井单薄的胸膛吃了一记手刀。
  「啊、那个、后藤刑警,已经到了。」石井压着胸口痛苦回答。
  后藤闻言转动视线,正如石井所言已经抵达目的垃了。
  工地四周用铁皮浪板围绕起来,上面贴了一张板子写着动工时间和联络方式。
  后藤用鼻子「哼」了一声开门下车。
  好冷啊——
  冷到连身体里面都要冻起来了。
  后藤吐出缕缕白气,打开设在铁皮浪板上的门板,进入工地里面。
  这是一栋五层楼高的钢筋水泥大楼。
  整个工地大约占地三百坪吧,虽然内部的装渍已经全部拆光了,但是建筑物的外观还是维持原貌。
  工地的角落堆满了拆除下来的废弃物。
  后藤走进长满杂草的工地,站在大楼正面的玄关前面,大门早就被拆了下来。
  后藤避开犹如长春藤一样下垂的电线,潜入大楼正面的玄关。
  裸露出来的混凝土墙处处龟裂,地板上布满尘埃,天花板也全部拆除完毕。
  啪叽。
  踩到玻璃的碎片了。
  后藤脑中沉睡的记忆顿时迅速苏醒。
  我以前也来过这里——
  那是发生在十五年前的事——一个倾盆大雨的夜晚。
  当年后藤是派出所的驻守员警,他接到民众通报说「有个小孩快被杀掉了」,于是前往当时正在建设中的大楼。
  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后藤倚赖手电筒的灯光进入大楼里面,立刻发现一个女人背对着他,整个身子缩成一团。
  那个女人压坐在一个孩子身上,掐住他的脖子。
  后藤拚命阻止剧烈挣扎的女人,虽然好不容易把女人从小孩身上拉开,回过神来才发现女人已经失去踪影。
  后藤事后才知道,那个女人企图杀害的是自己亲生小孩。
  那女人发狂大吼的话语,至今依然清晰地留在耳边。
  ——这孩子一定会杀人,如果现在不先杀掉他,他长大以后绝对会像那家伙一样大开杀戒。
  为什么她会认为这个才没几岁的小孩将来会杀人呢?后藤直到现在也依旧毫无头绪。
  不过,当年的那个孩子确实长成一个臭屁嚣张的青年。
  那家伙至今仍肯负着当年的创伤活在世上。
  「有什么事吗?」
  石井出声搭话,后藤的意识被拉回现实。
  「没事啦,走罗。」
  后藤宛如想切断连系过往的丝线,一股脑儿往大楼里面大步跨进去。
  来到大楼最里面的柱子前面,后藤发现某个东西,他蹲下身子伸手把它拿起来查看。
  顿时掀起一阵飞白的尘埃。
  「这是……毛毯吗?」石井越过后藤的背部窥探说道。
  「没错。」
  「这里有人吗?」
  「看来是这样。」
  除了毛毯以外,地上还有几个空罐头。
  这或许是工人留下来的东西,要不然就是有其他人在这里生活。
  后藤把毛毯放在地上站起身来。
  铿啷。
  有某种东西滚动的声音。
  后藤反射性看向大楼入口。
  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他身穿绿色的短大衣搭配牛仔裤,肩膀上背着一个看起来很沉重的波士顿包。
  那家伙就是住在这里的人吗?
  「我是世田町署的人,有点事要问你。」
  后藤一边亮出警察手册,一边接近男人。
  终于能慢慢看清楚男人的脸。颠骨些微突出的轮廓,搭上一对明显的粗眉,以及笔直注视这里的锐利眼神。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张脸,是在哪儿呢——
  「啊!啊啊!」
  石井在耳边大喊,打断了后藤的思绪。
  「吵死了。」
  后藤敲了石井的后脑勺一记。
  「不是啦,可、可是……」尽管如此,石井依然兴奋难耐。
  「可是什么?」
  「他该不会是武田俊介吧?」石井连珠炮似地说出口。
  「武田俊介?踢足球的吗?」
  「你说错了,把一堆选手的名字混成一团。」
  「到底是谁啊?」
  「十五年前有栋山丘上的屋子发生过灭门血案,那案子的嫌犯武田俊介啊!」
  或许是焦躁到濒临极限,石井猛力跺脚大声喊叫。
  男人闻言身体向后仰。
  后藤脑中对于那桩案件的记忆也复苏了,因为后藤当时还是派出所驻守员警,所以和案件没育直接的关联,不过他在通缉令上看过这张脸好几次。
  确实十分相似。
  「喂!你是武田俊介吗?」
  后藤提出质问的同时,男人迅速转身,如脱兔般飞奔而去。
  「等一下!」
  后藤立刻拔腿追赶武田的背影。
  该死!为什么我没有更早发现!居然还要让石井来告诉我,连后代子孙的脸都被我丢光了!
  穿越大楼的工地,拐过第一个转角的时候,侧腹开始痛了起来。
  他感到气喘吁吁,身体变得沉重。
  后藤拚命拾起无力的双脚,没想到石井从旁追过后藤。
  可恶!为什么我非得跑输石井那个蠢材啊!老子我还撑得下去!
  后藤虽然想要加快步调,双脚却有如走在水中一般沉重,最后终于崩溃下来瘫倒在地上。
  才不过跑个两百公尺就这副不成体统的样子,我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后藤鞭策自己的身体站起来,尽管脚步蹒跚却再次开始奔跑。
  超过第二个交叉路口,终于看见石井的背影。
  石井站在死胡同前拚命环视四周。
  「石井,那家伙呢?」
  ——吁、吁、吁。
  后藤的双手杵在膝盖上,一边像狗儿般反覆急促喘气,一边开口询问。
  「这……我确实看到他走进这条路了——」石井畏畏缩缩地说道。
  「你追去了吗……」
  「与其说是追去……应该说……他消失了。」
  「消失了!?」
  「是的。」
  后藤的愤怒到达顶点,情绪性一把抓起石井的衣襟。
  「混帐!人怎么可能会消失啊!你再找这种无聊的藉口,看我把你揍飞!」
  「对、对不起。」石井抽搐着一张脸回答。
  虽然后藤想要揍他一拳,但是已经浑身虚脱了。膝羞无力倒在柏油路上,整个人垂头丧气。
  额头上渗出大量汗水,简直像是被人泼了一脸水。
  ——要是以前的我,绝对抓得到他。
  「该死!」
  后藤朝向太阳怒吼。
  4
  真琴一进入病房,床上的女性就慢慢睁开双眼。
  她是在十五年前发生灭门血案的案发现场昏倒的女性。
  发现她之后,真琴立刻呼叫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
  虽然她看起来相当衰弱,不过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意识也很清楚。只要休养个两、三天就可以出院了。现在正在用点滴打营养剂。
  「你还好吗?」
  真琴搭话询问,女性随即动身打算坐起来。
  「请不要太勉强。」真琴催促女人躺下,坐在床边的圆椅上。
  「是你救了我吧,谢谢你。」女性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我只是刚好经过而已。」
  真琴摇摇头,再次端详女性的脸庞。
  笔直的鼻梁,细长的凤眼。虽然脸上的妆全部掉光了,她的魅力看来也丝毫不减。
  「我叫做村上由纪。」
  「我是土方真琴。」
  「为什么你会去那里?」女性率先提出疑问。
  「我在报社工作,想要重新采访十五年前发生的灭门血案。」
  「所以才会去那里……」由纪颔首接受这个说法。
  看她的反应,由纪似乎知道以前那个地方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村上小姐为什么会在那里?」
  面对真琴的提问,由纪的表情变僵硬了。感觉上她好像不太想把理由说出来。
  毕竟彼此都是第一次见面,没办法勉强别人说话,所以真琴打算寻找其他的话题。
  「我是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
  由纪打破沉默,开始娓娓道来。
  「原来是这样。」
  尽管真琴感到困惑,依然出声附和。
  『虽然只是当地的电视台……」
  「村上小姐也是去采访的吧?」
  「嗯,是的。不过,其实是比采访更低俗的节目。」由纪面露苦笑。
  「低俗?」
  「有传闻说那个地方闹鬼,所以电视台做了一个企划,要追查灵异现象之谜,因此我跟导播以及灵媒才会去那里。」
  「原来如此。」
  真琴总算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不过反倒有件事令人想不通。
  既然是以节目主持人的身分前往那个地方,为什么工作人员会把由纪丢在那里呢——
  「到底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快吓死了……大家都逃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由纪泪眼盈眶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真琴因为自己提出不适当的疑问而感到后悔。
  说不定她被卷入其他事情里面,而且是对女性来说足以造成巨大精神伤害的事情——
  以前发生在真琴身上的骇人案件始末顿时复苏,胸口彷佛突然被人一把揪紧。
  「你没事吧?」
  由纪用双手掩住脸庞,双肩剧烈起伏反覆用力呼吸。
  真琴想不到该对她说些什么话才好,只能碰触她颤抖的肩膀,慢慢等她冷静下来。
  「或许你不会相信我说的话……」
  「什么事?」
  一阵沉默之后,由纪拭去眼泪开始说话。
  「我们在那里撞见了可怕的东西……」
  「可怕的东西?」
  「没错,四周充满鲜血淋漓的人,对我们说『你也去死!』……」
  简直犹如当时的光景正在眼前上演,由纪两眼瞪得大大的。
  「你没有逃跑吗?」
  「我也想跟大家一起逃跑,可是,就像中了咒语一样身体动弹不得……」
  由纪的音调逐渐减弱,最后声音几乎小声到听不见。
  这种话说出来谁也不会信,她的语气里面隐藏着这种近乎放弃的心情。
  但是,真琴一点也不怀疑由纪说的话,毕竟自己也曾经有过类似经验。
  那是一年前发生的事情——死人的灵魂侵入真琴里面,夺取她的身体。
  现在光是回想起来依旧会浑身发冷。
  「我相信你,找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真琴握住由纪的手。
  由纪的眼底满是困惑且动摇不已,真琴默默点头回应,这让由纪的表情看起来好像稍微放松了一点。
  话说回来,工作人员居然把她一个人扔在那个地方,根本没有想过要回来救她,真琴打从心底感到愤怒。
  「你联络上工作人员了吗?」
  由纪摇摇头。
  「其实,我刚刚打电话回去问过公司,好像从昨天开始公司也联络不上工作人员……」
  「咦?」
  他们失踪了——不,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了。
  真琴甩开浮现脑中的想法。
  「我有非常不祥的预感。」由纪如此喃喃低语。
  「不祥的预感……」
  「是的。」
  由纪点点头,视线转向摆在床边桌上的家用手持摄影机。
  「那就是当时使用的摄影机吗?」
  「那里面说不定拍到了。」
  由纪用空虚的眼神望向天花板,宛如灵魂被抽走般。
  「拍到了?」
  「我们看见的东西。」
  5
  ——怎么会有这种事。
  宫川英也接到联络电话,惊讶得手里的听筒差点就要滑落了。
  武田俊介——
  这十五年之间,他一次都不曾忘记这个名字。
  那天第一个抵达案发现场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宫川他自己。
  走廊尽头的客厅里面有四个人重叠倒在一起,用不着经过确认也看得出来他们早就断气了。那个地方没有丝毫的生气。
  只有压倒性的死亡——
  不知道究竟反覆刺杀了多少刀,身体上被切割出数不尽的伤口,从伤口流淌而出的血液遍布整个地板,甚至喷溅到洁白的墙壁上。
  宫川不是个擅长进行理论性思考的人。
  所以他无法说明任何事。不过,他在那里感觉到的气氛,与其他杀人案发现场完全不同。
  勉强要说的话,或许只是他个人的感觉罢了。那里根本感受不到憎恶或仇恨之类的感情,案发现场没有丝毫生命的感觉——
  那里带给人的印象,就只是像弄坏玩具一般把人摧毁掉了。
  「津田、马场,清水,你们马上过来!」
  宫川用力扣下听筒切断电话并扬声大喊。
  刑事课的三位分队长立刻聚集到宫川的桌边围成一圈。
  「有人目击到十五年前灭门血案的嫌犯武田俊介。」
  三人的表情顿时变得犹如撞见死人一样。
  「虽然他现在正在逃亡,不过很有可能潜伏在附近,知道该怎么做吧。」
  没有人出声回应,但是每个人都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他们的表情瞬间切换,彷佛狙击猎物的猎人般锐利,手脚俐落地动起身来。
  「无论如何都要逮捕他,距离时效期满只剩下五天而已。」
  宫川一把话说完,三位分队长已经离开桌前各自分散到刑事课里面。室内立刻变了个样子,交织着喧嚣忙乱的怒骂声,宛如祭典一样骚动不安。
  宫川在发现遗体之后,撞见疑似犯人的男人,他和目前下落不明的美雪站在一起。
  宫川和那个男人对峙的瞬间,甚至还以为自己就要被他杀掉了。正当他打算逃跑的时候,头部就遭受重击而失去意识。
  因为那股冲击,宫川至今依然无法清楚回忆起那个男人的脸。
  不过,他宛如身缠黑色火焰般的压倒性存在感,却深深烙印在脑海中。而且,他的眼睛……
  当宫川看到武田的照片时,有股不可蓄喻的奇怪感觉。我在案发现场见到的人,真的是这个男人吗?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总之宫川先试着向上司提出建言,不过这个意见并没有被采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连对方的脸都记不住,说出来的意见又怎么可能会被接受呢。
  但是,宫川依旧一直很介意这件事。那个人真的是……
  事到如今就别再想那些多余的事了,反正只要能把武田俊介逮捕归案,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哎呀,不行不行,现在可不是悠闲沉浸在感伤里的时候。这次的搜索无法光凭刑事课的力量,有必要动员整个警署的所有人力逮住那家伙,毕竟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宫川拿起听筒,打算向其他单位申请支援。
  6
  当真琴整理好采访内容的时候,时间已经超过晚上十点。
  因为意外帮助了由纪,工作时间只好向后顺延。
  真琴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将电脑电源关掉并从座位上站起。
  如果是报导部门的话,现在正是为了推出早报而手忙脚乱的时间,不过真琴隶属的企划部门可是悠闲得很。
  真琴伸手拿出放在桌下的包包,放在旁边的家用手持摄影机映入眼帘。
  ——说不定拍到了我们看到的东西。
  由纪说过的话掠过脑海。
  ——可不可以拜托你帮忙确认里面拍到了什么?
  她抓住真琴的手腕恳求着。
  ——我怕到不敢看。
  真琴无法拒绝泪流满面的由纪,所以收下了摄影机。
  说实话,真琴自己也很想知道里面到底拍到了什么。而且,说不定可以知道十五年前在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她当然也会感到害怕。不过,正因为这样,所以更想一探究竟。
  真琴打开摄影机的电源。
  电池还有电,不需要接到电脑上。摄影机旁边附设一个可以自由移动的萤幕。
  真琴放下包包重新坐回椅子上,然后按下播放键。
  影片的声音小到听不太清楚,可以看到由纪和身穿礼袍的男子气氛融洽地对谈,大概正在进行彩排吧。
  真琴将影片快转。
  影像陆续快速闪过,就像从奔驰的车上所见的风景。
  直到影片快转到出现那栋屋子的时候,真琴才从快转切换成播放。
  手持麦克风的由纪站在屋子前面,用倾诉般的口吻开始说话。
  「十五年前,在这栋屋子里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灭门血案……」
  结束说明之后,由纪介绍灵媒入场。
  两人互相对谈,然后随着一声「OK」,截面突然整个暗了下来。
  接着再拍到东西的时候,由纪和灵媒已经站在玄关门前。
  「那么,我们马上进去里面看看。」
  由纪和灵媒打开门扉踏进屋子里面。
  「我感觉到这扇门后面有很强的灵气。」
  来到走廊尽头的门前,灵媒如此宣言。
  由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显待坐立不安且频繁环视四周,脸色也越来越铁青。
  她的不安似乎散播出去,摄影机也不安定地左右摇晃。
  即便是透过萤幕,也能咸觉到当时的气氛非比寻常。
  接着,灯光突然熄灭了——
  画面一片漆黑,但是摄影机依然继续进行拍摄。
  在昏天暗地之中,好像有人惊慌失措动个不停。
  铿、铿、铿、铿。
  金属敲打声响遍整个空间。
  「哇!」
  「快停下来!」
  有个分不出来是怒吼还是哀嚎的声音。
  下一瞬间,有张鲜血淋漓的女人脸占满了整个画面。
  「天啊!」
  真琴惊叫出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女人两眼圆睁,张开血盆大口,死盯着萤幕彼端。
  她的头部从右边侧面到脸颊上,全部沾满了湿黏的鲜血。
  「这就是她看到的东西……」
  真琴把话说出口的同时,影片也突然中断了——
  这就是由纪看到的东西——
  7
  坐在堆放于大楼工地内的木材上,石井深深叹了一口气。
  眼光向旁边一瞥,后藤也一样坐在木材上。
  领带无精打采垂在脖子下面,穿旧了的外套整件皱巴巴,飘荡着一股哀愁感。看起来简直就像六O年代冷硬派推理小说里的主人翁。
  后藤回报「武田俊介」的目击情报之后,警署立刻派出所有人力进行全面搜查。
  除了在主要道路设置临检点之外,甚至装设接受目击情报的特别专线电话,以便收集向附近居民盘问出来的消息。
  现在他们所在的大楼工地里面当然禁止闲杂人等进入,装上户外照明灯具,监识人员正在案发现场进行蒐证。
  「事态严重了呢。」
  尽管石井试着搭话,后藤也只是朝他瞥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感觉上他已经精疲力竭了。
  即便是石井他自己也一样,四处奔走到双脚都要发出悲鸣了,连多跨出一步的力气也不剩。
  「这样就累瘫啦,真是没用。」
  刑事课长宫川大摇大摆走了过来,虽然他的身材短小精悍,俐落的平头再加上那双锐利的眼神,看起来简直就像黑道干部。
  「宫川课长,辛苦了。」
  石井慌慌张张站起身来,挺直背脊举手敬礼。
  「客套就免了。」
  宫川挥手宛如在赶苍蝇似地,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啊、是的。」
  「反正快坐下。」
  「是。」石井坦率地遵从宫川的话,重新坐回木材上。
  「来干嘛的?」
  后藤用恶狠狠的眼神瞪了过去并问道。
  「你讲话真冲。」
  「反正八成是来说教的,怪我们让那家伙溜了。」后藤咂嘴埋怨。
  「唉,我是很想说你们几句,不过说老实话,十五年前眼睁睁让犯人逃跑的人就是我自己啊。」
  宫川摸着头,自嘲地笑了。
  「咦!是这样的吗!」
  石井惊讶到探出身子来。
  虽然曾经听说过十五年前赶到案发现场的刑警恰巧跟犯人碰个正着,然后遭到犯人殴打昏倒,最后被后援警力送到医院治疗。
  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会是宫川——
  「不用惊讶成那样吧,就算是我也会犯错啊。」
  宫川眯起眼睛,彷佛在追溯过去的记忆。
  「你也没啥了不起嘛。」
  后藤用鼻子冷哼嘲笑。
  「少得意忘形了!」
  话声刚落,宫川一巴掌挥在后藤头上。
  「痛死了。」
  「以为你在沮丧才说几句话安慰你,看来是没在反省啊。」
  「早就反省够了。」
  后藤摩娑头部拾起脸看向宫川。
  「哼,最好是。」
  宫川一吐为快,从外套里面拿出戒烟管叼上。后藤简直像是要故意刺激他,叼起香烟点火。
  尽管宫川一脸气恼,用门牙咬紧戒烟管,但是什么话也没说。
  「那,搜查进行得怎样了?」后藤从鼻子吐出烟雾询问。
  这件事石井也十分在意。
  「盘问跟搜查两方面都毫无进展,他就像一阵煌般消失无踪。不过,侦讯过附近居民以后,发现似乎有不少人在附近看过武田。」
  「那……」
  「十之八九没有错,你们看到的人就是武田俊介。」
  宫川露出严肃的表情说道。
  果然是这么回事——
  有股真实感再度涌上石井的心头,同时对于让武田溜掉这件事感到越来越悔恨。
  「不过,他干嘛偏偏选在这节骨眼回来?」
  后藤扭着脖子一脸不解。
  石井心里也怀有这项疑问。不对,参与搜查的所有员警应该都抱持相同的想法。
  再过五天时效即将期满,武田就能逍遥法外。
  在灭门血案发生之后,警方根本完全无法掌握武田的下落。专案小组在好几年前就解散了,只要武田继续销声匿迹,时效期满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
  既然如此,武田为何要刻意冒着被抓的危险,回到这个镇上呢——
  假设他有什么理由非得回到这里好了,为什么偏偏要挑现在这个时间点?
  「天晓得,所以要逮到他直接问他。」
  宫川如此说道。此刻他的眼神犹如追捕猎物的肉食性动物般杀气腾腾。尽管他现在身居管理阶层,宫川的身体内依旧浑身充满闯荡前线的热血。
  石井对宫川投以尊敬的眼神。
  「那是当然的。」
  后藤举起双手打了个大呵欠,石井也随同一起站起身来。恐怕,后藤在这之后还打算继续挨家挨户打听消息。
  「你们可以回去了。」
  宫川说出的这句话,简直像泼看他们一头冷水。
  「没关系,我们还生龙活虎的。」
  「没人在担心你的身体。」宫川甩甩手,彷佛在说你蠢毙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后藤似乎查觉到了什么,逼问宫川。
  「你们回去做平常的工作。」
  「你是说真的吗?」后藤的声音拉高了起来。
  「没错,说真的。」
  「为什么?」
  「因为这不是你们该管的事。」
  「我不能接受。」后藤紧咬不放。
  相较于情绪化的后藤,宫川的态度显得十分冷静。
  「我才不管你接不接受,不过你也考虑一下我的立场。」
  「立场?」
  「这次警方采用人海战术,团队合作摆在第一顺位。你们在那里晃来晃去的很不方便。」
  后藤看起来还是无法接受。尽管宫川没有把话全部说破,石井也知道他心里想要说的话是什么。
  他是在说半年前发生的案件。当时,后藤和石井踢爆了前任刑事课长参与的犯罪。
  最后逮捕了警方内部的人,甚至还把警察署长逼到辞职。
  即使他们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选择,对于护短意识强烈的警察组织而言,他们的行为等同背叛。
  如果让后藤和石井参与搜查,说不定就足以破坏前线的士气。
  「老子我才不甩那种事!」
  后藤面红耳赤,情绪一口气爆发开来。
  石井对于后藤的愤怒感同身受。我们身为第一个发现嫌犯踪迹的人,却没有办法参与搜查,可是——
  「后、后藤刑警……」
  石井试图安抚几乎要飞扑出去的后藤。
  「放手,你这白痴!」
  挨揍了——
  「反正就算你不准,老子我也不听。」
  「别再说了。」
  宫川摆出不由分说的态度,转身离去宣告谈话结束。
  后藤紧握的拳头不停颤抖。
  「王八蛋!看我哪天宰了你!」
  后藤朝向暗夜怒吼,然后放纵激昂的感情,结结实实往石井的头上打了一拳。
  剧烈的冲击把眼镜都打掉了。
  正当石井打算把掉在地上的眼镜捡起来时,手机响了。
  「喂,我是石井。」
  「好久不见了。」
  电话的另一端是报社记者真琴。
  她是透过某椿和幽灵有关的案件为契机才认识的人,同时也是前警察署长的女儿。
  「啊,你、你好,是真琴小姐啊。」
  石井不擅长面对真琴,只要一听到她声音,不管再怎样努力都会紧张到口吃。
  他并不是讨厌真琴,只不过她以前曾经被幽灵附身。当时石井遭到她的攻击,搞得他七荤八素。
  虽然石井明白那不是出自于真琴本人的意思,而是幽灵的错,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消除对她的恐惧。
  「这么唐突真的非常抱歉,其实我有事想要拜托你。」
  ——拜托我吗?
  不安逐渐在石井的心底扩散开来。
  「请、请、请问是什么事?」
  「有个东西请你务必看看。」
  「那……是什么东西?」
  「是一段影片。」
  石井感觉到内心深处骚动不已。
  石井茫然地有种预感——不可以看那个影片。
  8
  隔天早上,后藤带着石井前往位于明成大学内「电影研究同好会」的房间。
  为了去和别扭的大学生齐藤八云见面。
  因为昨晚被调离搜查行列,后藤气得火冒三丈,不过有通打来给石井的电话,为他们带来一线希望。
  在十五年前发生灭门血案的屋子里拍摄的影片——
  虽然后藤也还没看过内容,不过听说里面拍到相当吓人的东西。
  即使没办法参与搜寻武田的行列,藉由追查影片中的灵异现象之谜,说不定最后有可能将武田逮捕归案。
  但是,既然要追查灵异现象之谜,八云就是不可或缺的成员。
  那个嚣张的混帐一碰面只知道拚命挖苦别人,但是八云天生的红色左眼看得见死者的灵魂。
  如果不藉助他的能力就无法进行搜查。
  八云那家伙就像只孑然一身自由行动的猫,他这次肯定也会碎碎念说「那又不是我的工作」这类的话吧。
  不过我绝对不让他开溜,无论如何都要叫他帮忙。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拖着他四处跑。
  「打扰了。」
  后藤连门也不敲,直接拉开「电影研究同好会」的门扉。
  八云坐在正面的椅子上,不停抓着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不知道正在专心看什么书。
  「既然知道打扰到我了,就请你回去。拜托,到底要我说几次才会懂。」
  八云眼睛盯着书本,像个唠叨的小舅子般骂个不停。
  这家伙讲话还是一样尖酸刻薄。
  「是啦,歹势喔。」
  后藤咂嘴埋怨之后,在八云对面的摺叠椅上坐下。
  石井就像一个障碍物,动也不动伫立在门前。看来他依旧是老样子,对八云心怀恐惧感。
  「我有点事要跟你谈。」
  「我拒绝。」
  什么话都还没说就被八云拒绝了,这也跟往常的模式一模一样——
  「听一下又没差,反正你看来很闲。」
  八云对后藤的这句话有所反应,稍微把脸抬起来一点。
  「我先声明,我是个学生,而且下个礼拜就要考试了,我可没空陪你们玩。」
  「玩你个头啦!我们可是认真在工作耶!」
  即使早就知道他就是那副死样子,仍然叫人气到直跳脚。
  后藤不禁粗声粗气起来。
  「你跩什么?」
  「啥?」
  「既然你有在工作,怎么会胖成那样?根本已经超越熊的境界,变成一只肥猪了。」
  八云揶揄似地用鼻子冷哼一笑。
  「胖又有什么关系!少瞧不起警察!」
  「最瞧不起警察的人不正是后藤大哥你吗?」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委托一般民众调查案件,无能又堕落的警察。难道你没有身为警察的自尊和道德吗?」
  这个混帐!还在这么口无遮拦讲个不停——
  后藤的忿怒终于超越沸点,「砰」地用双手猛力拍响桌子。
  「闭嘴!你以为我是心甘情愿才来拜托你这种家伙吗!」
  「出口就在那里。」
  面对后藤的怒骂声,八云的脸色毫不动摇,静静指向门口。
  「少东扯西扯,帮忙就是了!」
  后藤探出身子一把抓住八云的衣襟恫赫他,不过当事人却愁眉苦脸地用手指塞住耳朵。
  这家伙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后藤大哥,有事要拜托别人应该要怎么说才对?」
  八云翘起嘴角露出贼笑。
  后藤的满腔怒火都要爆发出来了,他拚命忍住想要一拳揍歪那张端正脸庞的冲动。
  如果现在让八云闹起脾气来的话,一切都免谈了,忍耐呀要忍耐。后藤如此说服自己。
  「百、百忙之中,真是感到万分抱歉,请你务必协助搜查。」
  后藤从八云身上抽手,将视线落在脚尖说道。
  「你还忘了一句话吧?」
  八云双手抱臂出言催促。
  「拜、拜托你。」后藤咬紧牙根,忍受屈辱低头请求。
  「做得很好。」八云故意讽刺似地拍手鼓掌。
  ——啊,我真的好想扁他一顿。
  「这么一来你就欠我四次了。」
  八云得意洋洋地竖起四只手指头。
  欠你个鬼啦。你以为当年差点被你妈杀掉的时候,是谁救了你啊?不懂得感恩的家伙。
  疲劳感顿时一口气压在肩头上,后藤虚脱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那,这次又打算要我干嘛了?」
  「喂,石井,你说明一下。」
  如果再跟八云继续说下去,八成会压力大到胃穿孔。
  后藤把话丢给石井接下去。
  因为事出突然,石井感到很不安。就像坏掉的机器人般,一会儿朝向右边,一会儿朝向左边,不断点头致意。
  「少干蠢事了,快点说明啦!」
  后藤赏了石井一记手刀。
  终于修好了——
  「啊、啊,好的。呃……该从哪里开始说明才好呢?」
  石井一如往常用畏畏缩缩的语气问道。
  「不会自己想啊!」
  后藤大声怒骂出来,石井大概以为会挨揍,于是抱着头躲得远远的。
  「石井先生,你没有必要在意这只缺乏运动的海狮说的话。只要顺着时间轴普通地讲就好了。」
  八云百般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你说谁是海狮啊?你这只妖猫!
  后藤拚了命把想要吼出口的话硬吞下去。
  因为八云具体指示要如何进行说明,石井终于放下心来,先用指尖调整了根本没有歪掉的眼镜,然后才开始说话。
  「这件事要追溯到十五年以前……」他的语气简直就像要开始讲古一样。
  「待会儿会把资料拿出来给你看,当年发生了一桩残忍至极的灭门血案,一家四口全部惨遭杀害,孙女则是被绑架,至今下落不明。」
  这样说应该没问题吧?石井交替窥探后藤和八云的脸色。
  「请继续往下说。」
  听到八云说的这句话,石井松了一口气,接着继续往下说。
  「经过后续搜查,虽然警方发布全国通缉令,但是警方完全无法掌握他的踪迹。」
  「既然是十五年前的事……」
  八云轻轻将眼神往上一瞥。
  「没错,再过四天时效就要期满了。昨天我们为了调查别的案件前往一栋废弃的大楼,刚好在那里跟嫌犯碰个正着。」
  「那你们抓到他了吗?」
  面对八云的吐嘈,石井顿时语塞,进而向后藤投以求助的视线。
  啊,烦死了。反正八云他脑袋这么灵光,八成早就推测出来结果是怎样了,还故意提问为难别人。
  「他溜掉了。」后藤压抑满腹焦躁说道。
  「我没有听清楚,再说一次。」
  八云装模作样把手围在耳朵旁边,装出没有听到的样子。
  明明平常老是罗里罗嗦抱怨别人讲话很大声,这家伙真是叫人抓狂。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他溜掉了!」
  「原来如此,毕竟是缺乏运动的短腿刑警嘛,他溜得掉也是理所当然的。」
  八云自己讲着讲着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我根本懒得吐嘈他了。后藤把嘴巴抿成一字型,抱着胳膊把验撇向一边。
  「然后呢?」
  笑了一阵子之后,八云催促石井继续说下去。
  「啊,好的。我和后藤刑警虽然被调离搜查的行列,不过之后真琴小姐打了一通电话过来。」
  「真琴小姐……就是那位报社记者吧?」
  石井点点头。
  「就是那位真琴小姐。她去案发现场进行采访,然后在那里发现了摄影机。」
  「摄影机……吗?」
  「是的,摄影机属于某家影像制作公司,他们好像在那里拍摄灵异节目的样子。」
  「灵异节目啊。」八云瞬间变了脸。
  对于实际上看得见幽灵的八云而言,他想必很厌恶这种抱着开玩笑心态制作的节目。
  「虽然我也还没看过影片,不过根据真琴小姐所言,影片里面似乎拍到了一个女鬼。」
  一口气把话说到这里,石井拭去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既然实际上在那个影片拍摄的地方死了四个人,会拍到鬼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八云打了个大呵欠。
  「不,可是……」
  「再说嫌犯的身分早就锁定的话,事到如今即便我去了案发现场也没事做。唉,虽然最后还留下为何时效即将期满,犯人却偏偏选在此时回到镇上的这个疑问,不过负责查明这件事是警察的工作。」
  八云用如猫般的动作揉着双眼,托起腮帮子。
  他露出一脸已经完全没有兴趣的样子。
  确实,听了方才案件的始末,他会那副德性也是没办法的。不过,话还没有全部说完——
  后藤缓缓站起身来,把双手插进口袋里。
  「还有事吗?」
  「一开始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报社的小妞说影片里面拍到的幽灵——根本不是被害者。」
  因为后藤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八云的表情瞬间变了。
  9
  晴香利用午休时间前往「电影研究同好会」的房间。
  尽管说法拐弯抹角到了极点,可是那个八云居然答应来看演奏会了。
  对象可是那个别扭大王八云喔,这件事简直可以当作一桩案件来看了。
  不过,既然是八云的话,八成会在演奏会途中像晒太阳的猫一样睡着。尽管如此,他愿意特别来到会场就叫人很开心了。
  晴香的脚步自然地加快速度。
  来到组合屋前面的时候,已经几乎快要跑起来了。
  来到门前,晴香先暂时停下脚步。
  如果就这样气喘吁吁进去的话,简直就像急着赶过来似地。晴香缓缓地深呼吸,调整紊乱的气息。
  ——好啦,走吧。
  正当晴香要把手放在门把上时,门打开了。
  晴香惊讶得向后跳了一步,眼前有个像熊一般的巨大躯体慢慢现身。
  「后、后藤刑警!」
  晴香吓了一大跳,惊叫出声。
  或许是因为他穿着外套的关系吧,后藤看起来比之前见面的时候还要胖一圈。
  「喔,是晴香你呀。」
  「好久不见了。」
  「如果你不快点跟八云绝交的话,会嫁不出去喔。」
  后藤佣懒困倦地抓了抓脖子。
  「老婆离家出走的人没资格说我。」
  晴香出言反驳,后藤用鼻音冷哼一下才叼起香烟。
  既然后藤在这里的话——
  「你很挡路,拜托不要伫在人口那里。」
  八云抓着睡得歪七扭八的头发,推开后藤从房间里面走出来。
  「你来干嘛的?」
  眼神一对上,八云就这么说。
  「就算你问我来干嘛……」
  正当晴香语塞的时候,石井也从房间里面出来了。
  「啊,晴、晴香,好、好久不见了。」
  石井呆头呆脑地把腰弯成直角行礼。
  「石井先生,你好。」
  人都凑齐了,这么一来就不用猜了。
  后藤八成又带了麻烦的案件过来给八云。
  「有案子发生了吗?」
  「嗯,就这么回事。」
  后藤回覆了晴香的疑问,摇晃着笨重的身体缓慢离去。
  「欸,你说这么回事是什么事呀?」
  晴香试着询问八云跟石井。
  八云大打呵欠,根本无意回答。石井则是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
  「喂!快走啦!」
  后藤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啊,好的,我马上过去。」
  石井反射性地猛然跑了出去。
  ——然后跌倒。
  接着又马上爬了起来,继续向前跑。
  八云一边抓着头发,一边跟在后面走过来。
  「欸,八云。」
  八云闻声便回过头。
  「我把昨天跟你说过的演奏会门票拿过来了……」
  「帮我放在桌上。」
  八云再次踏出脚步。
  不知道为什么——晴香觉得他的背影看起来好遥远。
  心里骚动不安,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以前也曾经有过这种感觉,那是当朋友卷进案件里面丧命的时候——
  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欸!」
  晴香忍不住出声叫住八云。
  「什么事?」
  虽然八云停下脚步了,却还是背对着晴香。
  「呃,那个……你要小心喔。」
  晴香直接把自己内心的不安说出口了。
  「还真稀奇,你居然会担心我,是不是发烧啦?」
  八云耸耸肩膀,再次踏出脚步。
  ——一定不会有事的吧。
  晴香用左手紧握红矿石项链。
  10
  即使已经坐在驾驶座上,石井的表情依旧一脸松懈。
  ——啊~~晴香果然还是好可爱。
  光是看着她的脸,紧绷的心情就逐渐放松了。大概是因为头发有点变长,她感觉比以前更成熟一些。
  后藤一拳挥向沉浸在妄想里的石井头顶上。
  「你要傻笑到什么时候啊!快点开车!」
  「对、对不起。」
  石井忍着疼痛启动引擎,发动车子。
  「我们现在要去看的影片是在什么时候拍的?」
  八云坐在后座双手抱臂,犹如喃喃自语般说道。
  「至于详情,我也不太清楚。」
  石井透过后视镜看向八云。
  实际上,真琴也还没告诉他影片是在什么时候拍的。
  「这样啊。」
  八云把背部靠在椅背上,仰望车顶。
  「请问……知道影片是什么时候拍的,能够查出什么吗?」
  石井不懂为什么八云如此介意这件事。
  「我说的话只是其中一个可能性。影片的出处是影片制作公司没错吧?」
  即使八云不把话说破,石井也听懂他想说什么了。
  「怎么回事?」
  副驾驶座上的后藤回过头来询问八云。
  「如果距离实际拍摄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就无法否定影片有可能是造假的。」
  「可能是合成影像或CG吗?」
  「没错,这几年来科技很进步,只要连上电脑就能对影片进行一些简单的编辑。电视上播出的灵异影片之中,就有不少造假影片参杂在里面。」八云补充说明。
  确实,最近光凭一台电脑就能够对影像进行简单的加工。而且水准和过去大相迳庭,如果用了CG就更难判断真伪。
  石井脑中突然浮现一个疑问。
  「请、请问,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事?」
  八云眯起双眼。
  经他这么一看,彷佛连心里在想什么都会被他看穿似地,叫人坐立不安。
  「请问……照片或影片可以清楚拍到肉眼看不见的幽灵对吧。这是为什么呢?」
  「你连这种小事也不懂喔?」
  后藤带着嘲弄的意思轻敲了下石井的头。
  「后藤刑警,你知道为什么吗?」
  「还不就是那个嘛……什么来着的……八云,交给你说明了。」
  后藤不负责任的把话锋转到八云身上。
  八云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抓了抓头发才开始解说。
  「首先,有必要先说明关于死者灵魂的定义。」
  「死者灵魂的定义……吗?」
  「这不过是我个人的理论,死者的灵魂既不是妖怪也不是新兴的生物,幽灵原本就是人类。」
  「你说的没错。」石井点头表示赞同。
  虽然在恐怖片里通常把幽灵描写得跟超越人类智慧的怪异生物一样,不过只要经过仔细思考,诚如八云所言,幽灵原本就是人类。
  「即使人类的肉体死亡之后,情感也会残留下来。我认为留下来的思念集合体,就是灵魂的真正面目。」
  「思念集合体……吗?」石井反覆咀嚼八云所说的话。
  如果要石井说明的话或许没有办法,不过感觉上可以理解八云所说的意思。
  「只要满足两个条件就能看见死者的灵魂。简单的说,就是发送和接收。」
  「发送和接收?」
  「没错。发送信号的一方是死者的灵魂,只要他的思念越强烈,就越容易传达到人类身上。道理就跟手机的电波一样。」
  「换句话说,如果电波太弱的话就无法传达到人类身上?」
  八云心满意足地点头同意石井的话。
  「就是这么回事。这套道理也可以用在接收信号的一方,每个人的感受度各有落差,所以有些人看得见,有些人看不见。虽然周围的环境也会造成影响……」
  原来如此。发送信号的一方和接收信号的一方,两者的波长必须一致,而且周围的环境符合条件的话,人类的肉眼就能看见死者的灵魂。
  这么说来,八云的左眼可以说是超灵敏的接收器吧。
  但是,根据方才的说明,依旧无法解释为什么摄影机拍得到幽灵。
  八云或许是察觉到石井不安的表情,再次开始进行说明。
  「人类的肉眼能够读取电磁波,将颜色和形状等情报传达到脑部。但是,人频能够辨识的波长幅度有限。」
  这一点石井也知道。
  这就叫做可见光。人类只能辨别特定幅度波长的电磁波,所以人类看不见紫外线和红外线。
  但是摄影机就不一样了。人类肉眼看不见电视遥控器发出的红外线,不过,只要透过镜头,就可以看到红色的光线——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因为电磁波波长不同的关系,即便摄影机拍得到,肉眼也看不见,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石井转过头来,带着兴奋的语气说道。八云又一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只是我的推测罢了。」
  虽然他嘴巴上是这么说,但八云的表情看来充满了自信。
  恐怕,八云的左眼比一般人能够看到范围更宽广的电磁波波长,所以他才看得见死者的灵魂。
  不光是八云,每个人能够辨识的波长范围各自不同。
  因此有些人容易看见灵魂,有些人很难看见灵魂。基于一样的道理,死者的灵魂也有波长。有些灵魂的波长是人类肉眼容易看见的,有些则刚好相反。
  而且,肉眼和摄影机对光的辨别存有落差。正因为有这份落差,摄影机比肉眼更容易捕捉到死者的灵魂。
  石井甚至认为只要有八云在,说不定能够用科学来解释幽灵的存在。
  石井兴奋到不能自己,此时后藤的拳头落在他的头顶上。
  「发什么呆啊!刚刚应该右转吧!」
  ——糟糕,开过头了。
  石井急忙踩下煞车并回转车子。

  车子开进报社的来宾专用停车场,一行人一同下车。
  石井在迎宾柜台传达来意,真琴好像已经先谈好了,他们被带往二楼的会议室。
  「石井先生,让你久等了。」
  真琴早就在会议室等候,一看到石井整张脸都亮了起来,立刻开口打招呼。
  长发绑成一束垂在身后,身穿长裤套装。总觉得她凛然的表情和以前看来有些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妆容的关系吧,她给人的印象变得非常成熟。
  「啊,你好,真是久违了。」石井也打招呼回应。
  「喔,好久没看到你啦。过得好吗?」
  姗姗来迟的后藤,依旧以平常那副大剌剌的样子走进房内。
  「嗯,托你的福。」
  真琴眯起双眼笑了。她的笑容看起来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虽然没有办法具体说出到底是哪里改变了,或许是半年前发生的案件,让她在心境上产生巨大的变化。
  「你好。」
  八云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进来。
  「八云同学你也一起过来啦。」
  八云用一个大大的呵欠回覆真琴的招呼,迅速坐在离门最近的椅子上。
  他彷佛在说客套话就免了,快点开始吧。
  后藤也把外套扔在桌子上,坐在八云旁边。
  「石井先生也请坐,我已经事先准备好,马上就能看影片了。」
  真琴如此说道。她走向放在铁架上的电视,开始操作用线材跟电视连接在一起的家用手持摄影机。
  石井依言坐在后藤身旁。
  「你说里面拍到的人不是被害者,是真的吗?」
  后藤边问边点燃香烟。
  「这里禁烟。」
  八云指向贴在房间墙壁上的「禁烟」告示。
  后藤咂嘴表示不满,勉为其难从外套里拿出携带型烟灰缸,把香烟塞进去。
  「关于这个部分,我也想请大家一起确认。」
  真琴作出答覆,手持遥控器走到电视前面,关掉会议室的灯光后坐在石井旁边。
  「在播放影片之前,请先说明你是怎么拿到这个影片的?」
  八云插嘴问道,阻止正要操作遥控器的真琴。
  「这是某家影片制作公司拍的影片,是一家替当地电视台制作节目的公司。」
  「原来如此。」
  「拍摄影片当天,现场有外景主持人和灵媒、以及导播总共三个人。但当他们真的撞鬼时,主持人以外的两个人就逃跑了。」
  「把摄影机丢着不管?」八云的语尾音调稍微拉高了点。
  「看来是这样。然后我刚好去那栋屋子进行采访,才发现昏倒的主持人和这个摄影机。」
  「有跟节目制作公司联络上吗?」
  「主持人村上小姐负责跟我联络。」
  八云好像不太满意真琴的回答,皱起眉头猛抓头发。
  「欺,那种细节以后再查就好,反正先看影片啦。」
  后藤不耐烦地说道。
  石井也赞成后藤的意见,还是先看完影片再做判断比较好。
  「那么,我要播了。」
  真琴按下遥控器的按键。
  石井咽了口口水。
  接下来播出的影片里面捕捉到灵异现象。光是想到这一点,就紧张到整个手掌都渗出汗水。
  电视上出现一栋老旧的屋子——
  因为昨天事先把资料看过一遍,对这副风景倒是不陌生。
  在屋子的大门前面有个女性和身穿礼袍的中年男子,气氛融洽地对谈着。
  她大概就是那个在案发现场昏倒的女主持人吧。
  影片突然中断,然后有好一阵子都是缓缓拍摄房屋外观的影像。
  接下来场景又变了,这是女主持人的上半身特写。导播打出暗号,女主持人按照指示同时开始说话。
  「十五年前,在这栋屋子里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灭门血案。」
  「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看过这个女人。」
  后藤噘起嘴巴说道。
  「她是艺人吧。既然这样,我想你曾经在哪里看过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后藤低声说了句「那倒是」回应石井。
  在这之后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只是在紧绷的气氛里静静盯着电视画面。
  影片终于播到灵媒率先进入屋内的画面——
  来到走廊尽头的门前,怪事开始发生了。
  女主持人说有人碰了她的身体。
  镜头左摇右晃,好像在寻找什么。
  不光是主持人,连摄影师似乎也感觉到什么了。
  现场叫人浑身发麻的紧迫气氛直接透过画面传了过来。
  「请把影片倒带一下。」
  八云突然用尖锐的口吻说道。
  他的眼光锐利地跟刀一样。
  「怎么了?」
  「闭嘴!」八云迅速喝止后藤。
  「要倒带到哪里?」真琴出言询问。
  「走进玄关的地方,然后请你把音量调大声一点。」
  八云快速提出指示。
  真琴把影片倒带到玄关的地方,把音量调大以后,按下播放键。
  这股紧迫逼人的感觉——八云肯定是在方才的画面里感觉到了什么。
  石井探出身子凝视电视萤幕。
  电视上映出走在走廊上的主持人和灵媒的背影,接下来两个人站在门前。
  ——杀了我吧。
  有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犹如在耳畔细语般的声音。
  「呜啊!」
  石井从椅子上弹起来发出惨叫声。
  他整个背脊不停打颤,全身爬满鸡度疙瘩。
  ——那是什么声音啊?
  真琴面露惊愕的表情按下暂停键。
  换作是平常的话,如果石井发出这种哀嚎声,后藤的拳头马上就会飞过来。不过,这次甚至连后藤也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石井看向八云寻求解答。
  八云把嘴巴抿成一字型,用左手食指抵着眉间,好像在思考什么似地。
  一片苦闷的沉默降临在会议室里。
  「刚刚那个到底是什么?」最先开口的人是后藤。
  「现在还很难说。」八云依旧僵着一张脸说道。
  「你居然说这种话……」
  「反正先继续看下去吧。」
  真琴依照八云的指示按下播放键。
  主持人和灵媒站在门前,这是刚才看到的地方。
  「我感觉到这扇门后面有很强的灵气。」
  灵媒如此宣言。
  在这之后,主持人马上说有人碰了她的身体。然后摄影师也跟着说出一模一样的话。
  灵媒害怕得非比寻常,虽然方才八云怀有疑心,不过这绝对不是造假的影片。石井有这样切身的感觉。
  现场一片混乱,镜头经过一阵剧烈摇晃之后,灯光突然熄灭了。
  镜头没有拍到任何东西,整个画面都是黑色的。
  尽管如此,影片却还没有结束。
  有人仓皇失措动来动去的声音。
  铿、铿、铿、铿。
  接连不断的金属敲打声发出回响。
  然后有个东西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画面充满杂讯,摄影机八成是掉在地上了。
  接下来——
  有张鲜血淋漓的女人脸占据了整个画面。
  两眼圆睁,充满血丝,张开血盆大口,彷佛快从电视里面冲出来。
  「噫!」
  石井发出惨叫声的同时,身体跟着向后倒,从椅子上面跌落在地。
  「你吵死了!」
  挨了一记后藤的拳头,石井手忙脚乱重新坐回椅子上。
  在那之后影片就停格了。
  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所育人都哑然失色。
  甚至就连平常总是冷静沉着的八云,也低头用双手捣住脸颊。
  他的双肩看起来微微颤抖着。
  这段影片确实令人毛骨悚然。不过,对于看得见死者灵魂的八云而言,应该不至于让他吓成那样。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那副模样呢——
  石井不可能会知道。
  在一阵沉默之后,八云无声无息地站起身来。
  虽然他的肤色本来就偏白,但是他现在的表情不光只是肤色的问题。简直就像血液今被抽光了,整张脸面色铁青。
  「怎么了?」
  八云好像没有在听后藤说话,一言不发地走出会议室。
  他的模样活脱脱像具死尸。
  「发生什么事了吗?」石井向大家提出疑问。
  「他大概是想上厕所吧?」
  后藤伸了个大懒腰,用轻佻的语气说道。
  尽管没有出言反驳,石井觉得应该是什么其他更严重的事。
  在那之后,八云再也没有回到会议室——
  11
  晴香一走出浴室就看到桌上的手机正在震动。
  会是谁呀?头发都还没吹乾呢。
  原本想说待会再回拨好了,不过临时念头一转,决定先看看是谁打来的。
  足八云!没想到他会主动打电话过来,简直近乎奇迹。
  晴香用毛巾擦乾手以后再接起电话。
  「喂。」
  「看来你一样闲得发慌嘛。」八云用揶揄的口吻说道。
  明明是他先打电话过来的,一开口就说这什么话啊。
  「我才刚洗好澡,得快点把头发吹乾才行,而且还要擦保养品,我可是很忙的。」
  「你这就叫做无谓的抵抗。」
  受不了,从八云身上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体贴。
  「谁要你鸡婆了,八云你才没资格说别人,先把睡得歪七扭八的头发吹直再说。」
  「我先声明,我的头发可不是睡乱的,它本来就是这种发型。」
  「不管叫谁来看都绝对只是睡乱的头发。」
  「凭你的水准无法理解啦。」
  透过电话传来八云打呵欠的声音。
  真亏他能这样口若悬河讲个不停。相较之下晴香不太擅长切换情绪,在这方面反倒是对他感到很佩服。
  「那你打来有什么事?」晴香率先切入主题。
  虽然叫人很不服气,不过八云不是会打电话闲聊的类型。该不会又发生了什么案件,所以需要我帮忙呢?
  毕竟平常累积了不少经验,多少猜得出几成。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总觉得八云说话含糊其辞。
  「怎么了?」
  「有件事我得向你道歉。」
  「道歉?」
  ——谁向谁道歉?为什么要道歉?
  面对出乎意料的突发状况,晴香脑子一片混乱。
  我根本无法想像八云会主动向别人道歉,而且他也没有对我做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
  他的脑袋该不会撞到豆腐角了吧?
  「你的演奏会……」
  「啊、嗯。」
  晴香摸不清八云的心意,讲话就变得吞吞吐吐。
  「因为突然有点事,说不定不能去了。」
  感觉好奇怪——
  八云的态度跟平常完全不一样。而且他也没有承诺说一定会来看演奏会,所以本来就没必要道歉。
  「是不是后藤大哥带来的案件?」
  「嗯,就是这么回事。对不起。」
  八云用低沉的语气说道。
  果然有哪里怪怪的,晴香无法挥开这个念头。
  「欸,发生什么事了?」
  晴香倚靠在床上出声询问。
  「你是指?」
  「因为你跟平常的感觉不一样啊。」
  「我没有哪里不一样。」
  电话的彼端传来八云的叹气声。
  「你说谎。」
  「你凭什么这么说?」
  「女人的直觉。」
  更何况,这一整年我一直看着八云你呀——
  晴香把最后一句话吞进嘴里,等待八云的回覆.
  「看来你连直觉都不可靠呢。」八云在电话的另一端笑了出来。
  「什么意思啊。」
  「就跟字面上说的一样。总之很抱歉没能遵守约定。虽然我很想看看你的演奏会有多蠢……」
  「拜托,人家我也能吹出完整的曲子好吗。」
  稍微对他温柔一点就马上嚣张起来。我还特别替他担心呢,总觉得好吃亏。
  「总之,从以前到现在发生了不少事,我觉得很抱歉。」
  八云用郑重其事的语气说道,不等晴香的回覆就先把电话挂断了。
  即使在电话挂断之后,那股奇怪的感觉依然盘据在晴香的心头上挥之不去。
  听起来简直就像是道别的话语——
  12
  石井转动方向盘,看向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后藤。
  他嘴上叼着尚未点燃的香烟,手里拿着从百圆商店买来的打火机反覆点燃熄灭。石井明白后藤为什么如此心浮气躁。
  在那之后,不管怎么等,八云都没有回来。
  虽然走遍整个报社四处寻找,也找不到八云。
  打手机联络他,只有铃声迳自响个不停,八云没有接电话。
  想说他是不是自己回家了,跑到他的藏身处也没在那里。又想反正只要等下去他总会回来吧,结果一直待到晚上也没有等到。
  「八云他到底上哪去了?」
  石井灰心地叹了一口气。
  「鬼才知道啦!」
  后藤把打火机砸向挡风玻璃。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凉拌炒鸡蛋啦,没有八云只能举手投降。」
  役藤自暴自弃的嗓音回荡在车内。
  这样子一点都不像后藤。八云突然消失无踪的事情也是,被调离搜查前线,想必也很让他受到打击吧。
  至今也遭遇过好几次类似的待遇。
  尤其当前任课长井手内在位的时候,情况特别凄惨。「特殊悬案搜查室」不过是个挂名的闲职。
  但是,尽管如此后藤依旧不屈不挠。即便被看不爽的家伙说闲话也不痛不痒,老子我就是要闯出自己的一条路。他具有这种坚韧的力量。
  不过,这次下令把后藤调离搜查前线的不是别人,而是宫川。
  宫川他不仅是后藤的上司,也是一手教导后藤如何进行搜查的人,后藤自然百分之百信任宫川。
  正因为如此,这件事才更叫他勃然大怒。就是这么回事吧。
  「要不要再跟宫川课长谈谈看……」
  「用膝盖想也知道他不会答应啊!」
  后藤大声吼叫,彷佛想要盖过石井的话语。
  「可是,宫川课长他也没有恶意……」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后藤咂嘴后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闭上双眼。
  这么一来,石井只能闭上嘴巴专心开车了。
  ——自从发现武田的行踪之后,一切都出了乱子。
  石井茫然地抱着这种印象,简直就像不祥之事即将发生的前兆。
  直到车子开到警署的停车场,后藤紧闭双眼一动也不动。难道他睡着了吗——?
  「后藤刑警,已经到了。」
  石井摇晃后藤的肩膀。
  后藤一边深呼吸一边睁开眼睛,他的表情虚脱无力,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岁。
  「说不定我根本不适合当刑警。」
  后藤用疲弱嘶哑的嗓音说出这句话。
  ——你在说什么啊?你对警界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人才。
  虽然石井很想对他这么说,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般,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只能默默看着挡风玻璃彼端的黑暗。
  叩叩叩。
  耳边传来车窗玻璃被敲响的声音,宫川无声无息地缓缓现身,透过副驾驶座的车窗窥探里面。
  「有事吗?」
  后藤拉下车窗,不耐烦地问道。根本像个反抗期的小孩。
  「你过来一下。」
  宫川用下巴示意后藤下车。
  后藤扭曲着脸,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拉开车门。
  「请、请问,后藤刑警。」
  石井昨天看到两人之间的一来一往,便有一抹不安浮现心头,连忙出声叫住后藤。
  如果就这样让他们两人离去的话,说不定真的会拳脚相向大打出手。
  「干嘛?」
  「我也可以跟过去吗?」
  「你先回去。」
  后藤粗声粗气地说道,和宫川并肩走了出去。
  石井透过挡风玻璃,看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
  最终他们的身影被黑暗吞噬,再也看不到了。
  ——后藤该不会就这样不见踪影吧?
  这种想法掠过石井的脑中——
  13
  真琴把资料摊在桌面上,重新检讨十五年前发生的灭门血案。
  不管再怎么想,这桩案子里面一定有什么内情。
  真琴并不是在怀疑真凶另有其人,犯人应该就是武田没有错。
  警方从武田的公寓里面搜出疑似用来犯案的刀子。
  刀子上沾染血痕,而且刀上的血液和被害者的血液一致,被害者身上的伤口也跟刀口的形状一致。
  警方甚至还在壁橱里找到染上大量血液的衣服。
  虽然无法否定有可能是某人把这些东西藏在武田的公寓里,不过有一项决定性的证据。在案发现场的墙壁上有武田的指纹,而且指纹里还参杂被害者的血液。
  武田触摸正在出血的被害者之后才摸了墙壁,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而且武田没有随同警方一起回到警署协助侦办,反而选择逃亡,这件事成为证实武田犯行的主要因素。
  尽管无法从他本人口中问出证词,他也有犯罪动机。
  武田以报社记者的身分在追查一桩案件,也就是一场官司的最后判决。
  被害者七濑宽治担任某所中学的理事长、儿子胜明也在同一所学校里面工作,而在这所学校里面发生了霸凌自杀案件。
  受害学生家长向法院提告,认为级任导师胜明也有参与霸凌。
  武田站在支持学生家长的立场写了好几篇报导。
  但是,这场官司最后是校方胜诉。
  不过武田依旧持续撰写相关报导。
  胜明对他的举动感到不满,于是暗地里向报社施加压力。
  虽说是报社,毕竟也是一种公司组织架构,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
  尽管上层指示武田不要再继续追查这条新闻,他却不听命行事。即便知道无法登上报纸版面,仍旧紧追不舍地持续进行采访。
  最后,报社把他开除了。
  在那之后,武田背负了大量的债务。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查明真相,不过武田坚称这笔债务是胜明以不法手段栽赃的。
  ——我去把事情做个了结。
  武田在案发当日对昔日同僚说了这句话,然后前往七濑家。
  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
  然后——灭门血案就这么发生了。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真琴压着眼角低语。
  胜明和武田之间确实存有争执,说不定有什么契机造成他心神丧失,所以动手杀害了所有人。
  明明这应该是一桩罪证确凿的案件——却有哪里怪怪的。
  真琴会存疑的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正是宽治的孙女美雪。
  为什么武田没有杀害美雪,反而将她掳走了呢?
  带着幼小的孩童逃亡会伴随很大的风险。
  虽说很有可能美雪早已惨遭杀害,只不过是尚未找到遗体罢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在案发现场一起把她给杀了?
  然而最大的谜团是,再过几天时效即将期满,为什么他偏偏选在这节骨眼现身?
  真琴认为破解案件谜团的关键,在于拍到灵异现象的摄影机里面。
  由于没有办法得知八云的推理,所以不能把话说得很肯定。既然在影片里面捕捉到幽灵的身影,就代表在十五年前除了被害者以外,还有其他人死在那个地方。
  而且,当时八云的举动明显有古怪。
  虽然他没有把话说出口,但想必是从那个影片里面感觉到什么。
  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有什么令人心惊胆颤的事情正在发生——
  14
  后藤跟在宫川身后,穿过居酒屋的门帘,那是只有一个柜台的小店。
  后藤原以为会被带到会议室说教一番,这倒是突如其来的发展。
  好像站直身子就会一头撞上露出屋梁的低矮天花板,除了后藤和宫川以外没有其他客人。
  宫川催促后藤坐在路边摊常见的粗糙圆椅上。
  「开一瓶酒。」
  宫川语毕,柜台后面叼着香烟的老板,一脸不耐烦从后面架子上拿出一瓶芋烧酒,放在柜台上面。
  「然后随便来点下酒菜。」
  老板完全不出言回应点菜的宫川,从冰箱里拿出小菜摆在柜台上。
  这是吸满汤汁到变了颜色的炖煮菜头。
  在这期间,宫川擅自从柜台上拿了两个玻璃杯,倒了一杯烧酒摆在后藤面前。
  「我们不是来庆祝的,所以就不跟你乾杯了。」宫川把话说完就一口气把酒饮尽。
  突然把人拉来这里,到底是怎么了。
  后藤虽然满腹狐疑,却刻意不开口提这件事,喝了一口烧酒。越便宜的酒越容易醉,空腹大概也有影响吧,整个胃瞬间热起来。
  「昨天很歹势啦……」
  宫川喃喃说道,一口气喝干杯中剩下的酒。
  「你在说什么啊?」
  后藤提出疑问,宫川死盯着酒杯,咒骂了一句「该死」。
  过去宫川如鬼神般受人敬畏,后藤怀抱懂憬把他当作目标追赶着,此刻他的背影看起来却十分渺小。
  「就是把你调离搜查行列的事啊。」宫川边斟烧酒边回答他。
  「干嘛啊,原来你是在介意这种芝麻小事啊?真不像你。」
  后膝打哈哈带过去,宫川用鼻子冷笑一声。
  虽然当时后藤摆出那副态度,不过他也不是不了解宫川的立场。
  以前身为前线的员警可以随心所欲自由行动,但是,现在的宫川已经不是那种身分了。
  他必须压抑个人的情感,措挥十几位搜查人员。
  所以优先考量到团队合作,把后藤这种不循规蹈矩的异类调离搜查行列,是很合理的判断。
  更何况,后藤还是把警察署长逼下台,逮捕课长的人。
  警界里面一定有不少人认为他很碍眼。
  「刑事课长听起来好像很了不起,但终究不过是个中间管理阶层罢了。我已经变成一个悲惨的老头子了。」
  「才没那回事……」后藤把说到一半的话吞了回去。
  他很不擅长面对这种气氛,与其罗哩罗唆念个不停,不如先采取行动。后藤只晓得这种生存方式。
  「以前跟你在前线闯荡的时候真是快乐,但是现在一点也快乐不起来。」
  或许是情绪激动了起来,宫川咚咚地敲响柜台。
  「你的立场就是那样,没办法啊。」
  宫川大概是很不满意后藤说的话,用锐利的视线瞪过去。但是又一言不发把杯中的酒灌下去。
  对后藤而言,宫川毫无疑问是可以信赖的人。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的信赖关系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变化。虽然叫人感到哀伤,却又无可奈何。至少他还懂这点道理。
  「喂,有烟吗?」宫川一边往酒杯倒第三杯烧酒一边问道。
  「你不是戒烟了吗。」
  「罗唆!拿出来就是了!」
  简直跟恐吓勒索没两样。后藤依言递出香烟帮他点燃,宫川用缓慢的动作把烟吸了进去。
  「因为是你才跟你说。」
  宫川先做了开场白,才开始进入正题。
  「在灭门血案发生的时候,我的脑袋挨了一记,结果忘掉在案发现场撞见的男人长什么样子。」
  「真狼狈啊。」
  后藤以前也曾经听说过,在武田案发生当时,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的人就是宫川。
  「罗嗦。虽然我忘掉他的脸,不过倒是记得一件事……」
  宫川轻轻敲了自己脖子一下,好像有点难以启齿。
  「什么?」
  「他的眼睛。」
  「眼睛?」后藤皱起眉头。
  宫川再次缓慢地吸进香烟。
  「当时在案发现场撞见的男人,他的双眼就像火焰一样染上一片鲜红。」
  「你、你、你、你说什么!」
  后藤从丹田发出声音站了起来。
  有双红色眼睛的男人。难道说那家伙跟案件有关吗——
  「怎么?你心里有底吗?」
  「没有……」
  「那双眼睛根本不是人的眼睛。那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如果宫川所说的人跟后藤想到的男人是同一人的话,「恶魔」这个说法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但是——
  「干嘛跟我说这件事?」
  后藤再次坐下,把杯中的烧酒含在嘴里。
  「为什么呢……我一直觉得那桩案件有哪里怪怪的。」
  「现在不就在进行搜查吗?」
  「不是在说那个。」
  宫川不悦地说道,然后在烟灰缸里捻熄香烟。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即便是后藤也听得懂宫川到底想要说什么。
  「……你是叫我从别的门路追查吗?」
  宫川什么也不说,把杯中的烧酒一饮而尽。
  受不了。说来说去,这大叔就是老奸巨猾。
  15
  隔天早上,石井和后藤前往发生灭门血案的屋子。
  长年无人管理,荒废已久的房屋——
  明明这栋房屋的住户早就全部不在人世了,却莫名奇妙有种压倒性的存在感,甚至连风声听起来都像房屋在低吼。
  曾经听说杀人案件的案发现场会散发一种独特的味道,或许就是指这种感觉吧。
  石井的膝盖不停颤抖,但不是因为觉得冷。
  「请问、后藤刑警,我们真的要进去里面吗?」石井对着后藤的背影询问。
  「废话。」
  后藤把方才抽过的香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熄,然后朝向玄关踏出脚步。
  明明昨天后藤还在大闹脾气,不过到今天早上突然说出「我们要去发生灭门血案的屋子!」的话时,石井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可是,我实在非常不想进去这栋屋子里面——
  尤其是在昨天看完影片以后,唯一可以仰赖的八云没有一起陪同,就凭我们两个人闯进去根本是形同自杀。
  这可不是一栋普通的房子,十五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凄惨的灭门血案,前几天又在这里拍到灵异影片。换句话说,这里是货真价实的鬼屋。
  「那个,我们是不是改天再来比较好?」
  石井紧跟在后藤身后,但还是不愿意放弃挣扎。
  「少罗唆,八云不在又怎样,看着办就对了。」
  「可是,我们又看不见幽灵,还是应该请八云一起过来比较好。」
  「八云就是不见人影啊,又没办法。」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
  今天早上后藤又打了好几通电话给八云,动身来这里之前也去他的藏身处跑过一趟,但是始终联络不上他。
  「就算我们看不见幽灵,总会有办法啦。」
  「可是……」
  石井语塞了。说到底,他单纯只是害怕而已。
  后藤把手放在玄关的门把上,缓缓拉开门扉。门板发出近似悲呜的声音打开了。
  光是这样石井就快要惊声尖叫了。
  大概是因为挡雨窗全部都关起来的关系,现在明明是大白天,室内却一片漆黑。
  后藤把拿在手里的手电筒点亮。
  灯光照亮宽广的玄关,连接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布满尘埃、落叶四散,上面有向后延续的杂乱足迹。
  然后走廊的尽头有一扇老旧的木门。
  那就是——影片里看到的那扇门。
  「后藤刑警,我看还是……」
  后藤一拳打在石井头上打断他的话。石井甚至咬到舌头了。
  「罗哩罗嗦地吵死了,既然你怕成那副德性干脆别跟来。」
  石井也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回答「我没事,我要去!」才对。但是,他内心的恐惧却拒缘说出这句话。
  石井没办法直视后藤的脸,只好把视线落在脚边。
  ——连我都觉得自己很丢脸。
  「没用的废物。」后藤如此低语。
  要是平常的话,他应该会破口大骂挥舞拳头。可是现在却——
  石井觉得很奇怪,便抬起头看过去。
  后藤早就进去屋子里面并穿过走廊了。
  ——我被他丢下来丁。
  石井鼓起勇气,踏出脚步想要追上后藤。
  同时有一阵风咻地发出声响席卷而来,这阵风把玄关的门砰地关上了。
  感觉好像在说不准进来。
  石井再也没有勇气把门打开了。
  ※  ※  ※
  后藤随着关门声转过头去。
  原以为八成是石井追上来了,不过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那个白痴好像真的打算在外面等,待会回去绝对要狠狠赏他几个巴掌。
  后藤咂嘴之后,再次朝走廊前进。
  吱嘎。
  地板发出声响。
  不知道是因为房子太老旧了,还是因为体重破表了。唉,都无所谓啦。
  嘴里呼出白色的气息。本来以为既然是室内应该多少会好一点,结果这里比户外还要冷。后藤朝双手吐气,摩擦取暖。
  ——好啦,尽管来吧。
  后藤朝向笔直延伸的走廊前进,终于走到尽头的那扇门前。
  所有遗体都是在这扇门后面的客厅里找到的。
  从案发现场的状况推测,他们并不是在其他房间遇害之后才被搬来这里,而是所有人都在客厅里惨遭杀害。这其中有件事,后藤怎么想也想不通。
  ——为什么一个人也逃不出去?
  既然有四个人的话,即便对方是多么孔武有力的男人,至少也有一个人逃得出去才对。尽管如此,却没有任何一个人逃出这扇房门,全部都被赶尽杀绝。
  唉,东想西想也没用。后藤本人自己最清楚,他不是会架构理论、进行推理的类型。
  实际上动脚前往案发现场,用眼睛观察状况、用耳朵听取消息、透过肌肤亲身感受,他只懂得遵循本能采取行动。
  后藤舔了一下嘴唇,推开门扉。
  叽叽——
  伴随令人不悦的声响,门打开了。
  有股呛鼻的酸臭味,空气十分沉闷浑浊。
  后藤用外套的袖口遮掩鼻子,踏进客厅里面。
  这袒面比走廊来得更阴暗。潮湿的空气缠绕在整个身体上。
  案发当日这里摆着沙发、茶几、电视之类的东西,不过现在这里空无一物,只剩下眼前宽敞的空间。
  可以看见客厅中央的地板有一大片范围变成黑色。
  就是在这里发现四个人的遗体堆叠在一起。
  后藤在黑色的痕迹前面蹲下身子,用手电筒探照并环顾四周。
  地板和墙壁处处残留黑色的痕迹,那是——血。
  昨天宫川说过。
  ——案发现场宛如地狱。
  而且他还提起在案发现场目击到的那个男人,有双红色眼睛的男人。他难道就是那个男人吗?抑或只是宫川看错了?
  后藤由衷期望是他看错了。
  那个男人的手段实在叫人作呕。
  那家伙绝对不会弄脏自己的手,而是擅用花言巧语接近别人,操纵人心。他专门刺激人心脆弱的部分,驱使别人动手犯罪。
  他至今已经用相同的手段引发了不少案件。不过,警方连一次都没有赢过他。即便假设警方抓到他好了,也无法制裁他。
  他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所以更叫人气愤填膺,而且尽是一堆令人难以消受的案件。
  那男人四处散播邪恶的种子,却由他的儿子八云负责拔除,实在是讽刺到了极点。
  这次八云在看了那个影片之后就杏无音信——那家伙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有双红色眼睛的男人。以及那个灵异影片——
  后藤反覆思考,突然悟出某个想法。
  ——原来如此。所以八云才会不见踪影。
  后藤兴奋地拍响掌心,站起身来。
  如果我想得没错,事态就严重了。后藤连忙拿出手机。
  就在此刻——后面传来人的气息。
  ——石井那家伙终于来啦,真是的。
  「还在发什么呆,快滚过来。」
  后藤出声叫唤,对方却没有回应。
  换作平常的话,他应该会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对后藤的声音有所反应并立刻跑过来才对——
  脚步声缓缓朝这里接近。
  ——喂喂喂,开什么玩笑啊。
  正当后藤打算转身的瞬间,有个冰冷的东西往脖子后面抵了过来。石井才没胆量搞这种恶作剧。
  「谁啊?在这种地方干嘛?」
  依旧没有回覆。
  对方或许很亢奋吧,激烈的鼻息声传进后藤的耳里。
  该不会是吸毒的人吧——既然如此,就没办法跟他讲道理了。看来只能靠蛮力硬碰硬了。
  后藤做好觉悟。
  「我无意抵抗,谈一下吧。」
  对方发出「喔」的一声低吟作为回应。
  ——这混帐真恶心。
  再说,这家伙是从哪进来的?玄关那里应该还有石井在啊。
  既然看守的人是石井,对方或许可以轻易压制他闯进来,不过即便是这样,动作未免也太快了。很有可能对方打从一开始就潜伏在客厅里面。
  「听好了,我现在要转身面对你。」
  后藤高举双手表示无意抵抗,缓缓转动身体改变方向。
  只要面对面的话,后藤就有信心可以扳倒对方。
  迅速抓住持有武器的那只手腕,把他的手扭到背部。不管他手上拿什么武器,既然双方距离如此相近,还是赤手空拳来得最快。
  「我只是转身面对你而已,别动歪脑筋。」
  后藤再次发出警告。
  抵在脖子上的东西好像一瞬间离开了。
  ——就是现在!
  后藤正打算一口气翻过身来,没想到反而让对方有机可乘。
  一阵冲击传遍全身,身体朝上向后倒。
  甚至还来不及感觉到痛,后藤的意识就消失在一片深沉的黑暗里——
  16
  晴香上完上午的课之后,正走向「电影研究同好会」。
  昨晚和八云讲过那通电话的事,一直盘据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八云主动打电话过来已经够奇怪了,演奏会又不是早就约好一定要来。果然还是很不自然。
  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感觉在心里越来越膨胀。
  而且,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也很令人介意。
  ——从以前到现在发生了不少事,我觉得很抱歉。
  我实在无法认为那只是在说演奏会的事。
  虽然或诈是我想太多了,但那句彷佛像在道别的话——
  即使是在课堂上,这种负面的想法也在晴香的脑海里纠缠不休。
  既然因为自己单方面妄想而烦恼成这样的话,倒不如直接去找他本人确认算了。晴香心里这么想,所以才来到这里。
  晴香站在门前深呼吸。
  只要一打开这扇门,八云肯定会坐在老位子上带着爱困的双眼说出「你来干嘛?」这句话。
  「嗨!」
  晴香刻意装出笑脸打开门。
  ——没有人在。
  房间里昏昏暗暗,一片死寂。
  ——他在睡吗?
  晴香试着窥探房间里面,不过睡袋里面空荡荡的。
  她昨天拿来的演奏会门票,就这样一直搁置在桌上。
  晴香坐在摺叠椅上,紧紧盯着那张门票。
  既然门票摆在这里原封不动的话,就代表他和后藤出去以后,再也没有回到这里来——
  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他不是去上课,就是跟后藤出去搜查案件,总之大概平安无事吧……不过昨晚的电话还是叫人好挂心。
  晴香从包包里面拿出手机,试着打给八云。
  「你所播打的号码目前尚未开机或收不到信号……」
  自动语音回覆传到耳边,听起来比平常感觉更加空虚。
  晴香本来是想放下心才来露脸的,结果心里反而越来越不安。
  八云该不会出事了吧——
  她的想法不断往负面的方向走去。
  「那种事不可能发生在八云身上的啦。」
  晴香刻意把话说出口,藉此切换心情。
  只是我想得太多了,今天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却没看到八云。
  背脊窜过一阵冷颤——
  晴香感觉到某人的视线,反射性地转过身去。
  视线的一角好像闪过了一道黑影。
  但是站起身来环视四周,却什么也没看到。
  是我看错了吗——
  「讨厌,跑哪儿去了嘛……」
  晴香再次坐回椅子上,用指尖弹了一下门票。
  17
  停伫在树木上的麻雀们一起飞了出去.
  「噫!」
  石井整个人弹起来发出哀嚎。
  虽然因为害怕而留在屋子外面待机,可是不管再怎么等后藤都不出来,让他感到既焦躁又不安。
  而且他心里也很自责让后藤一个人进去里面。
  ——我还是应该进去里面才对。
  石井咽下哽在喉头的口水,伸手接近玄关门。
  啪嚓。
  「呜啊——!」
  石井因为窜过指尖的静电而动摇,整个人向后退。
  心脏狂跳个不停,呼吸整个紊乱。
  加油!石井雄太郎。
  石井在心中声援自己,再次站在门前。
  他慢慢地伸出手碰触门把,这次没有静电了。
  叽——
  发出宛如悲鸣般的金属声,门打开了。
  冷静下来,只是铰链生锈罢了。石井如此说服自己,将身体滑进玄关里面。
  门「砰」地发出声音关了起来。
  里面昏暗到连脚边都看不清楚。
  ——应该带手电筒进来的。
  石井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用微弱的灯光照亮地板,踏上玄关往走廊前进。
  每当他的脚跨出一步,呼吸便越来越痛苦,身体越来越沉重。简直就像在潜水一样,掌心渗满汗水,膝盖喀答喀答抖个不停。
  铿、铿、铿、铿。
  突然传来金属敲打声。
  石井对声音有所反应而回头一看,在不知不觉之间玄关门居然打开了。
  恐怖和不安使他头昏脑胀。
  地面正在晃动。
  匡、匡地耳鸣了起来。
  ——什么、什么啊?这样简直就跟影片里面的情况一模一样不是吗?
  石井怕到忍不住跪在地板上。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饱闭上双眼反覆深呼吸,如此说服自己。
  就这样持续做了一阵子,感觉似乎稍微好了一点。
  石井站起身子,看向走廊前方。我只要走到尽头的那扇门前就行了。
  「后藤刑警。」
  石井试着大喊,但是没有回应。
  「后藤刑警!」
  石井把整个身体探了出去,用比方才更高的音量喊叫。
  但是依然静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后藤刑警!」
  石井又再次提高音量,不过仍旧毫无回应。
  后藤该不会出事了吧——怎么可能,那种事不可能会发生。
  「后藤刑警,拜托你回答我。」
  一片死寂。
  吱嘎——地板发出声响。
  石井满头大汗,影片里看过的画面不断掠过脑中,他快吓死了。膝盖剧烈颤抖,勉强靠在墙壁上才能让身体站着。
  「后藤刑警!请你回答我!」
  一样没有回覆。对了,可以打电话。石井用手机播打后藤的号码。
  但是手机好像没有信号,电话打不通。
  石井咀嚼着恐惧感,将意识集中在抖动的双脚上,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走。每当脚踏在地板上的时候,就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这股声音更扩大了石井内心的恐惧。
  我好怕,可是非去不可。后藤说不定出事了。石井倚靠墙壁支撑身体,终于走到门前。
  就在这扇门的后面。他的喉头干渴不已。石井擦掉额头渗出的汗水,扶正眼镜的位置,再把手放到门把上。心脏好像快要整颗爆炸了——他缓缓把门拉开。
  叽叽叽——
  什么也没有,眼前是空无一物的宽敞空间。
  客厅中央有只手电筒掉在地板上,然后旁边还有一只手机。看到这些东西的瞬间,石井的恐惧全都飞刭九霄云外了。
  他冲到客厅里面大声叫了出来。
  「后藤刑警!你在哪里?请你回答我!」
  石井拚命环视四周,但是不管哪里都看不到后藤的身影。
  捡起手电筒和手机,仔细把整个客厅搜了一遍,可是仍然找不到他。
  客厅的入口应该只有他进来的那扇门而已,再说窗口的挡雨板全部都是紧闭的。
  难道会是在石井头晕目眩的时候,跑到其他房间去了吗?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有必要刻意把手电筒跟手机留下来吗?不可能吧。既然这样,那他上哪去了?
  突然感觉到客厅的一隅有人的气息。
  「后藤刑警……」
  石井脸色大变地回过头去,看到有一个女人站在那里。身着黑色连身裙的女人,她低垂着头所以看不到她的脸。石井的身体因为太过恐惧而动弹不得。
  「噫……」
  甚至连气都哽住了,想叫也叫不出声音。女人缓缓朝向石井靠了过来。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石井内心无声的喊叫不可能传得出去,女人站在石井的眼前猛地抬起脸来。
  白浊的两眼圆睁,死死瞪着石井。而且她把嘴张开到下巴几乎快要掉了,接着吐出大量的液体。
  石井拚命擦拭淋在脸上的液体,定睛一看,自己双手居然染上一片鲜红,这是血。已经不行了,我要被杀掉了。
  我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第二章 悲壮
  1
  晴香觉得胸口被揪紧到喘不过气来而睁开双眼。
  在一片昏暗中看向天花板。
  现在还没天亮的样子——
  明明没有风在吹,粉红色的窗帘却在晃动着。
  即使张开双眼依旧喘不过气来,晴香压着胸口翻过身去。
  侧躺的时候突然看到放在桌上的手机,绿色灯光一明一灭闪个不停,好像有人打电话过来。
  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现在是凌晨四点——
  只要在凌晨醒来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晴香闭上双眼,犹如可以藉此斩断不好的记忆。
  ——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耳畔传来喃喃低语般的声音。
  晴香吓了一大跳,挺起身子。
  有道黑影闯进她的视线。
  有人站在通往走廊的门前,大概是个男人。
  你是谁?从哪里进来的?来做什么的?
  疑问接二连三浮现心头,可是却发不出声音,还开始耳鸣起来——
  男人缓缓朝这里接近。
  虽然有点蒙胧,但终于看见男人的脸了。他的脸色就像陶器一样青到发白,简直就像假人一样面无表情。
  「别、别过来。」
  晴香好不容易从喉咙挤出这句话。
  不过男人仍然继续朝这里接近。晴香紧紧揪住棉被,把整个背都靠在墙上。
  男人来到桌前停下脚步。
  ——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男人慢慢张开嘴巴,那是彷佛倾诉般的沉稳语气。
  冷汗滑落晴香的额头,胸口宛如针刺般在发疼。整个身体因为恐惧而不停颤抖。
  「冷静一点。」晴香如此说服自己。
  总之得先逃出这个房间,晴香一边想着脱逃的方法,一边观察四周。
  突然看到桌上摆了一把剪刀。
  不需要真的割伤他,只要能够一瞬间吓唬到对方,就有机会逃出房间。
  只要跑到大街上总会有办法的,接下来只要看准时机就好。
  晴香一边用眼睛紧追着剪刀,一边仔细观察男人的动作。
  ——我再问一次,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男人开口说话了。
  面对什么也不回答的晴香,男人好像有点无奈似地垂下头来。
  ——就是现在!
  晴香从床上跳下来,俐落地一把捉住桌上的剪刀,朝向男人伸了出去。
  男人正打算靠近晴香。
  「拜托你,别过来。」
  声音都变嘶哑了。
  拿着剪刀的手不停打颤,心脏狂跳到好像快冲破胸口。
  ——拜托,就这样离开吧。
  晴香拚命的祈祷好像灵验了,男人放弃似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去。
  ——你正在找齐藤八云吧?
  「……八云。」
  晴香下意识地把话说出口。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知道八云的名字?而且他还说到找——
  ——我没有办法拯救他。
  男人所说的话在晴香的耳畔回响。
  「你说拯救……八云出事了吗?」
  晴香放开剪刀,用近乎喊叫的声音问道。
  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八云的事,又是怎么找到我的,虽然心里有一箩筐的疑问,现在这些事全都无关紧要。
  这个男人说得好像八云出了什么事似地。
  我想知道,八云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他现在身在何处——
  ——他恐怕在长野。
  「长野?怎么会在那里?」
  ——因为那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什么意思?
  ——如果不快一点的话,他会……
  在晴香问出答案之前,男人无声无息地举步离去。
  「等一下。」
  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告诉我八云出了什么事?
  晴香连忙追赶男人的身影跑到走廊。
  但是,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了。
  2
  正当真琴打算出去跑新闻的时候,内线电话响了。
  时机抓得十分准确,简直就像在哪里监视她的行动。
  真琴穿着外套直接拿起听筒。
  「喔,好久不见啦。听说你被踢到企割部门了?」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泷泽的声音。他不客套的说法不带恶意,听起来反而很舒服。
  泷泽在半年前的案件发生时,曾经助真琴一臂之力。
  对真琴而言那是无法忘怀的案件。当时,泷泽把自己采访蒐集的资料全部都交给真琴。
  因为比起抢独家新闻,他把踢爆真相摆在第一顺位。他就是这种人。
  「好久不见了,被踢走这个说法有语病,我在这里可是过得相当充实呢。」
  真琴笑着回答,这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话。
  「既然还能这么说就没问题啦。不过真是可惜,像你这种有胆量的人应该待在报导部门才对。跟你比起来,我们这里的新人……」
  泷泽开始碎碎念起来。
  报社就是聚集了一堆爱长篇大论的人,毕竟采访就是得想办法把话引出来,这种习惯就是改不掉,根本算是职业病了。
  「今天有什么事吗?」真琴打断泷泽的话切入主题。
  虽然他们在电话刚接起来时会闲聊几句,不过没有亲近到闲闲没事也会打内线电话聊天。他很明显是有事才打电话过来的。
  泷泽说道「对了、对了」好像现在才想起来,先清了一下喉咙,用低沉的语调开始进入正题。
  「你认识那个叫后藤的刑警吧?」
  「嗯。」
  不光是认识,前天才刚见过面呢。
  「因为警方那边下了封口令,所以拜托你别把消息传出去。」
  「没问题,后藤刑警怎么了吗?」
  总觉得胸口骚动不安。
  「听说他失踪了。」
  「失踪?」
  真琴顿时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不禁跟着复迤一递。
  简直不像是习惯案件的记者会说的话。
  「没错,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他好像在搜查案件的时候下落不明。听说有可能是被谁绑架走了。」
  「你说什么?」
  真琴惊讶到声音拉高八度。
  由于职业的关系,想必有不少人憎恨后藤,他可以说是每天都生活在危险当中。
  不过绑架刑警这件事就叫人想不通了,到底为什么有必要做如此高风险的事情?抓刑警当作人质简直是最坏的选择。
  再说,后藤那个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有办法绑走的。
  既然是在搜查案件时发生的话,那就更不可能了。刑警不会单独采取行动,石井先生应该跟他在一起才对。
  ——该不会连他也?
  「听说你们认识,所以我想应该跟你说一声。」
  泷泽在电话另一端叹了一口气。
  他大概是从真琴的反应看出他们很熟识吧。
  「请问,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不行,我得冷静下来,现在不管多微小的情报我都想知道。真琴压抑急躁的情绪,将意识集中在颤抖的喉咙询问道。
  「好像是昨天。」
  「被绑走的只有后藤刑警吗?」
  「现在还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绑架,我也不知道他的搭档怎样了。」
  「发生地点是在哪里?目前搜查状况如何?」
  说不定石井也跟后藤在一起,真琴一想到这点就坐立不安,开始连珠炮问个不停。
  「喂,弥冷静一点,详情我也不清楚。」
  泷泽出言安抚,真琴终于回过神来。用力紧抓听筒的手指都发白了。
  「对不起,我……」真琴刻意放松僵硬的双屑。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之后你自己看着办。」
  泷泽最后说了这句话,不等真琴回答就挂断电话了。
  真琴把听筒放回去以后,依然咀嚼着泷泽的话。他的意思大概是说情报都给你了,接下来你自己去查吧。
  首先得确认石井是否平安无事。如果石井没事的话,说不定能从他那里问出什么情报。
  真琴从包包里面拿出手机,找出登记在里面的号码拨打出去。
  她衷心祈祷,希望他一定要平安无事。
  3
  石井茫然自失,趴在自己的桌上。
  到脸上淋满血的部分他还有记忆。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就完全不记得了。
  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倒在庭院里,大概是怕到极点夺门而出了吧。
  急急忙忙伸手摸脸,脸上却没有沾到血。
  难道那是幻觉吗——
  虽然石井陷入一片混乱,但是马上想起后藤的事,立刻向警署申请支援。
  他和后来赶到的警官会合一起搜索案发现场,不过最后终究没有找到后藤。
  监识组彻夜在案发现场进行蒐证,可是什么也查不出来。不,这说法不对。应该说是无法缩小范围才对。
  那个地方在网路上似乎是很有名的灵异景点,对那种事很狂热的人似乎曾经频繁出入那里。
  虽然蒐集到不少指纹和足迹,不过光是要查出那些东西是从何而来,就需要庞大的时间。
  方才监识组才把后藤的手机和手电筒送回来,那些东西就直接装在望胶袋里摆在桌上。
  那个后藤不可能会失踪。
  假设对象不是后藤也罢,正在蒐查案件的刑警,留下手机失踪这件事,本身就不自然到了极点。所以十之八九是被某人绑走了吧。
  但是为什么要把他绑走?又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没有人会蠢到毫无目的就绑架现任刑警,一定有什么目的才对。
  再说,绑架后藤可不是件简单的事,至少也需要三个人才有办法吧。
  还有其饱很多事叫人想不通。当时石井守在玄关门前,犯人集团到底要从哪里进去、从哪里出来呢——
  石井抱着乱成一团的脑袋,心浮气躁到马上就要失控大吼了。
  ——如果当时我有一起跟过去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后悔的浪潮不断席卷而来,撕裂石井的心。
  突然之间门打开了,宫川气势逼人冲向石井而来。
  石井震慑于他的魄力之下,不禁站了起来。
  「你说清楚啊!」
  宫川粗鲁嘶哑的声音震撼了石井的内心深处。
  「我、我自己也不、不清楚。」
  「不清楚三个字就能带过吗!说啊!发生了什么事!」
  宫川一把抓起石井的衣襟。
  他额头上的血管全部爆了起来,照这气势看来,如果石井说错话,说不定会直接被掐死。
  「我和后藤刑警听说那栋屋子发生了灵异现象……然后,想说或许会有什么线索,昨天我们去了案发现场……」
  石井紧张到喉咙都干了,但依旧说明下去。
  全身的血液好像发出声音渐渐被抽走了。
  「然后呢?」
  「啊、是的。后藤刑警进去那栋屋子里面查看,因为等很久他都没有出来,所以我进去里面看看……然后,他就消失了。」
  「为什么你没有跟后藤一起进去?」
  宫川凶暴的视线贯穿了石井。
  「那个……其实是……」
  「扭扭捏捏个屁啊!把话说清楚!」
  他的怒骂声使市川整个身体都要缩成一团了,额头上汗水直流。
  「因为我会怕,所以在外面等!」
  「怕?你是说真的吗?」
  「是、是的。」
  「说怕就可以算了吗!你这蠢蛋!」
  宫川用双手使劲把石井推飞。
  石井撑不住身子,摇摇晃晃瘫倒在桌上。电话和文书用具全都散落在地板上,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石井无话可说,只能咬紧双唇盯着地板看。
  「那你从昨天到现在都干了些什么?」
  宫川把石井一把拉起来,脸贴近到几平要碰到他的鼻尖了。
  那双眼底满是猛烈燃烧的怒火。石井再次体会到,无论宫川摆出什么态度,实际上在内心深处,都把后藤当作自己儿子一样疼爱。
  反观我呢——
  石井咒骂自己脆弱的心。
  「我待在这里。」
  「啥?你说啥?」
  宫川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瞪视石井。
  「我一直待在这里。」
  「你是说从昨天开始,你就只是坐在自己位子上发呆吗?」
  石井咬住双唇,紧握拳头。
  当他知道后藤没有回家之后就回到警署,接着就像宫川所说,他就只是坐在位子上发呆。
  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不对,不是这样。
  光凭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
  「说话啊!」
  宫川的怒骂声在耳边回响。虽然我装做一副很崇拜后藤的样子,实际上只是攀附他、依赖他、接受他的保护罢了。
  「对、对不起。」
  说完话的瞬间,宫川一头撞向石井的鼻头。
  这股激烈的疼痛使他压住脸缩在地板上。
  掉在地板上的眼镜镜片都裂开了,碎得四分五裂。
  滴答滴答地鲜血滴落在地板上,里面还参杂泪水。
  石井用指尖猛抓地板。
  这不是因为疼痛,也不是因为后悔,而是因为愤怒。对自己感到愤怒,没有办法饶恕自己,这股愤怒剧烈到让他想抹灭自己的存在。
  「后藤的老婆有话要传给你。」
  「啊、是的……」
  听到出乎意料的这句话,石井禁不住抬起脸。
  宫川用简直像在看蛆的眼神俯瞰石井。
  「她说,我的丈夫就拜托你了。」
  「咦?」
  「咦你个头啦!给我听清楚了!这句话不是对我或搜查本部的人说!是特别对你一个人说的!」
  「对、对我……」
  「你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至今累积茌心头的各种情感,突然如喷火般一口气爆发出来。
  虽然搞不懂为什么,石井开始泪如雨下。
  石井趴在地板上激动地哽咽着。
  「有空在这里哭的话,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把后藤找出来。要是那家伙出了什么事,我就算死也不原谅你。」
  宫川静静地一字一字把话说出口。
  在石井心底感觉这句话远比怒骂声来得沉重许多。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我本来就只是个碍手碍脚的累赘,光凭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找出后藤。
  石井只能像只乌龟般把身子缩成一团。
  4
  晴香急忙爬上通往寺庙的坡道。
  今天凌晨发生的事不断在脑中反覆上演。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拯救八云又是怎么回事?而且他还说八云现在人在长野。
  满脑子里尽是疑问团团转个不停。
  等到天亮了,晴香立刻赶去八云藏身处「电影研究同好会」查看。
  可是,八云不在那里。晴香交给他的门票一样原封不动搁置在书桌上。
  这就证明了他没有回来——
  晴香试着打电话到后藤的手机,想说他或许知道些什么吧,电话却没有接通,但是晴香又不知道石井的电话号码。
  仅存的线索就只剩一个了。
  ——那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晴香无法压抑焦躁的心情,加快脚步跑到坡道顶端,潜过前面寺庙的楼门。
  穿过铺满细石的庭园,站在位于寺庙占地深处的住持住处前。
  她做了几次深呼吸,调整紊乱的呼吸。
  虽然八云平常都住在学校里面,不过他的老家其实是这座寺庙。
  一定是我太早妄下结论,八云大概是有什么事回到寺庙老家了。只要我打开这扇门就可以看到八云,然后他又会碎碎念,骂我是「冒失鬼」。
  晴香抱着期望按下拉门旁边的门铃。
  过了一会儿,八云的舅舅、同时也是拉拔他长大的人——一心出来开门了。
  「嗨,是晴香你呀,来得正好。」
  身穿僧侣工作服的一心,面露宛如弥勒菩萨的安稳笑容。
  一看到那张沉稳的笑脸,好像至今心里担忧的事情全被一吹而散了。
  「突然过来打扰实在非常抱歉,其实,那个……」
  晴香为冒昧造访而道歉,然后想要说明自己的来意,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你在找八云对吧?」
  一心简直就像看穿晴香心底似地开口说道。
  ——从这种口气听起来,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八云现在在哪里?」
  晴香不禁激动起来,并抓住一心的手腕。
  「冷静下来。」
  一心碰触晴香的肩膀,用安抚的口吻说道。
  「对、对不起。」
  晴香终于回过神,放开一心的手腕。
  一时之间发生太多事情,我无法保持冷静。实在好丢脸——
  「外面很冷,我们进去谈吧。」
  晴香坦率地遵从一心的提议。
  一心把晴香带进起居室,隔着暖炉桌和晴香面对面而坐。
  「八云在哪里?」
  晴香叫住打算起身泡茶的一心。
  虽然很感谢他的体贴,但是现在我想要快点知道八云怎么了。
  「很遗憾,我也不知道。」
  「咦?」
  「其实我也在找八云。」
  晴香原本祈祷着八云就待在家里,这份期望却如此轻易地就破灭了。
  而且——
  「一心舅舅怎么会在找八云……」
  「八云前天突然回来露脸,当时他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很奇怪。」
  「怎么回事?」
  「他问起母亲的事情,问我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母亲的事……」
  如果八云真的问了这件事,确实显得很不自然。
  八云憎恨他的母亲。
  他小时候差点被母亲杀了,然后母亲在企图杀害八云失败以后就失踪了,至今依旧音信全无。
  母亲为什么想要杀了我呢——八云心里怀抱这个疑问一路走了过来。如果正面去接受思考这件事,恐怕会精神崩溃。
  所以八云藉由憎恨母亲,保持内心的平衡。
  也因为这样,八云不会自己主动谈起母亲的事。当八云谈起母亲的时候,看起来总是很自暴自弃,神经敏感。
  「八云他好像很在意差点被杀的那时候所发生的事情。」
  一心如此说道,眼神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他该不会是想知道……为什么母亲会想要杀掉自己的原因吧?」
  晴香把浮现心头的推测说出口。
  「其实我也这么认为。」一心点头表示赞同。
  八云正在追查母亲的踪迹,所以才会一言不发单独采取行动。
  虽然可以接受这个理由,不过这么一来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为什么突然选在现在?」
  「我也在想晴香你说不定会知道……」
  一心面露苦笑搔着脸颊。
  尽管晴香没有确实的根据,心里倒是有个底没错。
  「后藤刑警或许知道些什么。」
  「后藤老弟啊……」
  一心皱起眉头,露出严肃的表情。
  「虽然我也不清楚详情,前天后藤大哥来找过八云同学。」
  「后藤老弟又拉着八云四处查案了吗……」
  一心气馁地垂下肩膀。
  刚才打过电话但是却没有接通,不过现在搞不好就打通了。
  「我再打一次电话联络看看。」
  晴香打电话拨到后藤的手机。
  但是这份期待落空了,铃声连响都没响过就直接转到语音信箱。
  「不用着急。」
  「可是……」
  「我们再从头整理一次,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好的。」
  晴香紧握住红矿石顼链。
  这是八云送给她的项链,而且这是八云母亲曾经戴过的——
  「为什么晴香你在找八云呢?」
  一心像是讨论事情般开口询问。
  晴香有一瞬间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把今天凌晨发生的事说出来。不过心里觉得即便是自己都半信半疑的事,如果对象是一心,应该会相信我说的话。
  「今天凌晨突然有个男人闯进我的房间里……」
  「是你认识的人吗?」
  「不是。」
  晴香摇头否认。
  「他是来拜访你的吗?」
  「不是的,因为窗户没有上锁,所以我猜他大概是从那里进来的。」
  「晴香你……」
  一心的表情突然变僵硬。
  虽然他没有把话说破,但有个男人从窗户闯进独居女性的房间……就算他不说出口,我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没事。」
  晴香用斩钉截铁的口吻挥去一心所担心的事,大概是看了晴香的反应终于放下心来,一心的表情放松了。
  正当晴香想要继续往下说明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5
  石井紧盯着放在桌上的眼镜。
  右边的镜片裂开呈现蜘蛛网状,左边只剩下破碎的镜片勉强黏在眼镜框上。
  ——简直就像我的心一样。
  石井感到万分羞愧,用力咬紧双唇。
  我什么也做不到,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因为有后藤在身边,即便碍手碍脚也能勉强向前进。
  要是后藤不在身边的话,我不过是个铁锚,只能往深不可测的海底下沉。
  石井认为果然还是应该在上一桩案件的时候就辞去警职。
  因为后藤挽留自己而感到高兴,就这样继续留下来当警察。但是,却因此导致这种事情发生。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传到耳边,打断了石井的思考。
  石井转过头去紧盯门板,但是却不出声回应。他现在谁也不想见,希望对方直接放弃回去。
  不过一反石井的心意,门打开了。
  「你好。」
  听起来是女性的声音。因为没有戴眼镜,视线一片模糊,无法辨识对方是谁。
  「我听说后藤刑警的事了。」
  这是真琴的声音。
  石井虽然一瞬间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知道后藤的事,不过立刻想通了。
  她是报社记者,即便警方已经禁止媒体报导,这点情报她还是可以掌握的。
  她是个善体人意的人,想必是很担心这件事,而特别跑来这里看看的吧。不过对现在的石井而言,这份体贴也只会造成困扰罢了。
  现在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石井一言不发背对真琴。
  「石井先生,你不去找后藤刑警吗?」
  尽管真琴话中没有负面的意思,但在石井耳里听来就像是在责备他。
  「已经找过了。」
  石井趴在桌上捣住耳朵。
  好想把全身上下所有的感觉全部切断,就像滚落路旁的碎石般,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好想变成谁也不会理会的存在。
  「石井先生。」
  真琴伸手碰触石井的肩膀。
  「请不要管我了!」
  石井站起身来挥开真琴的手。
  原以为真琴会放弃转身离去,她却只是静静伫立在那里。没有戴上眼镜的石井,不知道她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但只是这样面对着她,就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人有多么凄惨。
  ——别再来管我这种没用的废物了。
  石井用双手遮掩脸颊,再次坐回椅子上。
  「石井先生,去找后藤刑警吧。」真琴向石井搭话。
  「做不到,我没有那种能力。」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真琴的话在石井耳里听来分外残酷。
  无法寻找后藤的理由说穿了只有一个——因为我是胆小鬼。
  「因为做不到所以才说做不到。」
  石井也知道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你做得到。」
  ——别说得那么简单。
  「就算要找好了,我要从哪里开始找起?后藤刑警到底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根本一点头绪也没有。」
  石井抬起睑来看向真琴。
  石井依旧无法辨别她的表情,不过能够深刻感受到她笔直投向自己的视线。
  「后藤刑警失踪的事,一定跟这次的案件有关系才对。所以只要着手追查案件,应该就能循线找到后藤刑警。」
  真琴用冷静且沉稳的语气分析。
  我不是不懂她想要说什么,我也明白寻找后藤的线索只剩下这个,可是——
  「我一个人什么也办不到。」
  「你不是一个人。」
  「……」
  「我也会跟你一起去找后藤刑警。」
  真琴如此说道且握住石井的手。石井对女性毫无免疫能力,逃也似地离开真琴。
  「石井先生,没问题的,你一定做得到。」
  真琴再次用双手包覆握住石井的手,宛如正在表达她的决心。
  但是石井不明白为什么真琴要做到这种地步——
  不,不光是真琴,后藤跟八云也是,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抛弃像我这种没用的废物,反而带着我跟他们一起行动,为什么——
  石井的心剧烈动摇着。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我们先解开那段影片的谜团吧。虽然无法保证这么做就能找到后藤刑警,不过眼前我们也只能做这件事了。」
  真琴更加用力握紧石井的手,犹如拚命抓住快从悬崖上摔下去的石井。
  「……可是,我没有能力解开谜团。」
  「我也跟你一样,说不定到最后什么也办不到。可是,总比什么都不做只留下后悔来得好。」
  真琴的话语彷佛千钧重负压在石井的胸口上。
  她说得一点也没有错。但是,既然连从哪里开始找起都不知道,早就能够预知最后一定会后悔。
  「我还是做不到。」
  连我自己都深切感到我是个可耻的男人。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我就是这种人。请尽管鄙视我吧。
  石井将视线落到脚边。
  但是,接下来真琴说出口的话,逮远超乎石井的想像。
  「石井先生,请你更有自信一点。你没有自己心里所想的那么没用。」
  我不想听这种安慰。
  「光靠我们两个人什么也办不到。」
  「光靠我们两个人或许是办不到什么事,不过只要请八云同学帮忙,就能大幅提高成功率。」
  只要仰赖他看得见幽灵的特殊体质,和条理分明的思考能力,说不定真能掌握到线索。
  从以前到现在也靠他破解了好几桩案件,但是——
  「我们也联络不上八云同学。」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昨天只有后藤和石井两个人前往发生灭门血案的宅邸。
  「这样啊。」
  「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相较于沮丧的石井,真琴却显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问题的,不是有个人好像会知道八云在哪里吗?」
  经真琴这么一说,石井突然想了起来,原来如此——
  「只要问晴香就好……」
  「没错。」真琴点头附和。
  原来如此,因为心里千头万绪,所以没有想到那里去。
  「你知道她的电话吗?」真琴出书询问。
  「嗯,我想后藤刑警的手机里面应该有她的号码。」
  石井从塑胶袋里面拿出后藤的手机,开机之后搜寻了一下电话簿。
  ——找到了。
  他在电话簿里面找出小泽晴香这个名字。石井写下号码并拿起听筒。
  6
  实在是很奇妙的成员——
  晴香看着聚集在一心家的人们,越看越有这种感觉。简直就像主角缺席的连续剧,根本用不着期待收视率。
  晴香和一心并肩坐在一起,他们对面的人就是石井和真琴。
  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认识八云和后藤之人,不过像这样在当事人不在时聚在一起倒是第一次。
  当晴香正在和一心对话时手机响了。
  打电话过来的人是石井。晴香原本期待或许能得到一点线索,没想到却彼告知连后藤也下落不明。
  于是一心代替困惑不已的晴香,安排好让四位相关者集合在一起。
  「那么,我们开始谈吧。」
  切入正题的人是一心。
  他确实很适合负责主导会谈。很遗憾,其他人都不是具有领导能力的类型。
  「后藤老弟从昨天开始就下落不明了,对吧?」
  一心将视线投向石井。不知为何他戴着有裂痕的眼镜,彷佛拒绝发言般低垂着头。
  「发生什么事了?」
  「不、那个,其实是……」
  石井满头大汗,压住腹部把身子缩成一团。
  「不好意思,由我来说明吧。这次的案件大多是因我而起。」
  代替石井开口说话的人是真琴。
  「麻烦你了。」
  一心出言催促,真琴开始娓娓道来。
  「我们正在追查灵异影片的谜团,那是某家影像制作公司拍摄的影片,里面拍到一个女鬼。十五年前在同一个地方发生了一椿惊世骇俗的灭门血案,有四人惨遭杀害,一人下落不明。
  「我也知道那桩灭门血案,前几天警方不是才刚发现逃亡中的嫌犯?」
  一心砰地敲了膝头一下。
  「没错,就是后藤刑警和石井先生发现了逃亡中的嫌犯。」
  「原来如此,所以因为这件事把八云拉去查案了吧。」
  一心边说着边面露苦涩的表情。
  总觉得一心难得话中带刺。尽管没有把话说白,其实一心不太喜欢老是把八云牵扯到案件里面的后藤。
  与其说是彼此合不合得来的问题,倒不如说是出自于担心八云的安危。
  「是的。我们也请八云同学看过一次那段灵异影片,不过看完影片之后,他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八云有时候会做这种事。
  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八成是掌握到案件的线索了。不过因为八云不喜欢光凭推测下结论,所以他习惯选择一言不发单独行动。
  「之后,石井先生和后藤刑警打算靠自己想办法,于足踏进发生灭门血案的那栋屋子里面。然后……」
  「后藤老弟就下落不明了……」
  「没错。」真琴点头附和。
  晴香听了说明之后,发现一个想不通的地方。
  「石井先生,你跟后藤大哥在一起对吧?」
  面对晴香的疑问,石井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抬起脸来,他的表情宛如被丢弃的小狗一般。
  「不、不是的,其实、我……」
  石井满头大汗,讲话开始语无伦次。
  「石井先生,没有人在责备你,请你冷静一点把话说出来。」
  一心向他投以一如往常的安稳笑容。
  「石井先生,没关系的。」
  真琴将掌心贴在石井紧握的拳头上朝他倾诉,简直就像位母亲一样。石井稍微冷静一点了,他用力点头之后才开口说话。
  「说来丢脸,因为我很害怕,所以在屋子外面等。可是后藤刑警进去里面以后一直都没有出来,我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才进去里面查看。但当时他已经……」
  把话说完的同时,石井就像脑袋上挂了个铁锚般低垂着头。
  「原来如此。」一心双手抱臂地点点头。
  「如果我当时跟后藤刑警一起进去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石井握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说道。
  诚如一心方才所言,晴香无意指责石井。
  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话,石井就算再怕,也应该会跟后藤一起进去。
  后悔就是这么来的——
  晴香自己也感同身受。要是早知道八云会不见的话,当他打电话过来时,自己应该能为他做些什么的。
  「八云和后藤老弟都失踪了,光靠臆测推论可能会很危险,不过我还是认为这两件事应该有关联。」
  一心静静地说道。虽然语气不同,但他说话的方式和八云一模一样。
  晴香越看越认为,即便他们外显出来的人格特质不一样,其根本的想法、思考方式却十分相似。
  「我也这么认为。」真琴出言附和。
  晴香也点头表示赞同,只有石井低垂着头,什么也没说。
  「再说虽然后藤老弟平常是那副模样,他并不是有勇无谋的男人。既然他会前往案发现场,就算他没有把话说出口,也应该是有什么想法才对。」
  听了一心的话,石井猛地抬起脸来。
  「怎么了?」
  「没事。」
  石井左右摆动脖子,再次低垂下头。
  一心好像从他的反应里感觉出什么,稍微把眼睛眯了起来,但是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可以让我们看看那段影片吗?」晴香探出身子询问。
  「你们肯这么做真是帮了我大忙,可以借用一下电视吗?」
  「请随意。」
  真琴取得一心的许可,从包包里面拿出摄影机和线材,俐落地开始连接线路。
  石井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像公鸡般东张西望环视左右。那想必是十分吓人的影片吧。
  说实话,晴香也不想看可怕的东西,但是如果选择避而不看的话,就无法确认八云的安危。
  「准备好了吗?」
  真琴连接好线路,缓缓看向每个人的脸询问。
  大家一同无言地点了头。
  真琴按下播放键,电视上出现了画面。
  那是一栋看似教堂的建筑物,然后有个外景主持人跟身穿礼袍的灵媒互相对谈,接下来两个人走进屋子里面。
  主持人好像察觉到什么怪现象,面露怯懦的表情环顾四周。
  突然问灯光完全熄灭,整个画面陷入一片黑暗。
  传出喀答喀答跑来跑去的声音。
  怒吼声和惨叫声混在一起。
  现场紧迫逼人的气氛直接透过画面传了过来。
  瞬间的死寂——
  然后有个女人鲜血淋漓的脸占满了整个画面。
  那张脸苦闷至极,甚至让人产生错觉,认为她会跳出电视画面追上来。
  尽管没有哀号出声,晴香却吓到捣住嘴巴,身体向后仰。
  最终女人的脸消失在一片黑暗中,影片就这样结束了。
  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八云一定是在这段影片里面感觉到了什么。
  说不定看得见死者灵魂的八云,在这段影片里面,感觉到了其他人看不见的什么东西。
  晴香再度回想起方才那张女性的面孔。
  突然出现在画面上的那张脸,虽然没办法说得很具体,当那张脸出现的瞬间,整个气氛好像都变了,这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原来如此。」
  打破沉默的人是一心。
  「既然八云看过这段影片,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会采取莫名奇妙的行动。」
  一心双手抱臂,露出平常不曾见过的锐利眼神,看向电视说道。
  「怎么回事?」
  晴香无法压抑焦躁的心情急着开口询问。
  「这段影片里拍到的幽灵……是我姊姊。」
  一心静静地说出这句话,撼动了晴香的内心。
  这句话实在叫人震惊。那是一心的姊姊,也就是说她是八云的母亲。
  既然如此,诚如一心所言,确实可以解释八云为何采取莫名奇妙的行动。
  换句话说,八云看了这段影片之后,开始想要知道自己母亲的事。于是企图独自进行调查。
  因为他认为这是私人的事情,所以没有对任何人说出口。
  「那个幽灵就是姊姊,也就是说姊姊她已经……」
  一心面露扭曲的表情,用宛如快熄灭蜡烛般的微弱声音说道。
  接下来的话即便他不说出口大家也明白。假设那真的是幽灵,就代表她早就命丧黄泉了。
  恐怕一心内心深处依然相信姊姊还活着吧,结果却透过这种意想不到的形式得知她的死讯。
  这实在是太哀伤了——
  「就算她是八云同学的母亲好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栋屋子的影片里面?」
  真琴稍微探出身子,提出疑问。
  确实可以从这点突破,说不定有办法破解案件的谜团。
  晴香十分介意一心会如何推理,将视线瞥了过去。
  一心抵着眉问,看似陷入沉思之中。当八云在思考难题之时,也会摆出一样的姿势,他们两个人果然很相像。
  最终一心平静地抬起脸来。
  那双凤眼深处的眼眸,看来已经做好了某种觉悟。
  「请让我谈一下姊姊的事好吗?」
  没有人反对一心的意见。
  「我的姊姊在二十二年前曾被某个男人绑架监禁。因为姊姊绝口不提,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在那里出了什么事。姊姊在被监禁两个礼拜以后拚命逃了出来,并接受保护。」
  「居然发生过这种事……」真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是的,就在那个时候,姊姊肚子里怀了八云。」
  晴香胸口闷到喘不过气来。
  经由过去两人之间的对话,晴香大概可以想像八云的身世。不过像这样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倒是第一次。
  这个事实一直折磨着八云。
  我不是在期待下出生的孩子,而且母亲甚至企图杀了我,我是个不被需要的人。
  在八云心底扩散的黑暗——
  八云究竟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在追查母亲的踪迹?
  「至今我一直逃避发生在姊姊身上的事。毕竟出了那种事,我觉得只能避而不谈,所以不曾特别问过她。」
  没有一个人插嘴,大家静静倾听一心的话。
  仔细想想,八云的母亲也是个可怜人,突如其来的不幸打乱了她的人生。
  「但是,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是逃避罢了。我找藉口说因为她很可怜,所以不可以触及这件事,说不定连我自己都在逃避不想从正面面对她。如果当时我能好好面对姊姊的话,也许姊姊就不会想要杀死八云了。也许她就不会失踪,继续走出自己的人生。」
  一心把嘴巴抿成一字型,缓缓闭上双眼。
  我了解他感到后悔的心情,可是事情不是这样的。晴香把心里想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一心舅舅你没有错。从女性的立场来看,还是不希望别人问这种事,应该会很想忘掉吧。所以……
  晴香把话说到这里时,突然发现视线全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禁整个人僵住了。
  一心低声笑了出来。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晴香心里感到不安,回望一心。
  「没有,不是那样的。我觉得晴香你真有一套。」
  一心双手抱臂地点了点头。
  「有一套?」
  「没错,怪不得八云被你吃得死死的。」
  一心越说我越一头雾水,我可不记得有哪次把八云吃得死死的,一心好像对我有什么奇怪的误会——但是,晴香想不出什么话可以反驳一心.
  「总之,晴香你说得没错。现在在这里后悔过去的事也无济于事,重点是接下来要怎么做。」
  一心露出严肃的表情。
  「是的。」
  「接下来只是我的推测。我想这次的案件,应该全部都和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串联在一起。时至今日嫌犯突然现身,姊姊变成幽灵出现在影片里,八云失去踪迹,后藤老弟凭空消失。」
  确实没错,这些案件全部都有所关联。
  「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找出把这些案件联系起来的线索。」
  联系每个案件的线索——
  「你说得对,现在只能这么做了。」
  真琴作出答覆表示赞同。
  「换句话说,就是再一次从头开始蒐集情报,然后把看似有关的项目连系起来吗?」
  石井抬起低垂的双眼朝上看向一心,感觉起来非常没有自信。
  「石井先生、土方小姐,虽然很麻烦,可以请你们再一次从头开始,把资料重新清查过一遍吗?」
  「我明白了。」真琴出言回覆。
  「我也想到了几条线索,我会先从那里着手查查看。」
  一心为这场会谈做了总结,真琴同时站起身来。
  「石井先生,我们走吧。」
  石井不理会真琴的呼唤,根本不打算起身。
  虽然石井原本就是属于比较内向的类型,不过晴香依然觉得这样很不像平常的石井。或许是因为后藤不见了,所以他大受打击吧——
  「石井先生。」
  面对真琴的催促,石井将脖子左右摆动。
  「做这些事真的有办法找出后藤刑警吗?」
  石井喃喃说道,这句话一点干劲也没有。
  ——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有股不悦的感觉逐渐在晴香的心中缓缓扩散向外渗出。
  「与其我们自己去找,还不如全部交给警方比较好。八云同学的事也是,只要向警方提报失踪的话……」
  「每年获报的失踪人口有多少人,其中警方又找出多少人了?再更进一步的说,实际上动员警力进行搜查的案件又有多少件?」
  一心提出严苛的质问,反驳石井的负面发言。
  虽然晴香也对具体的数字没有概念,不过她十分明白一心想要说的话是什么。
  从现状来看,警方不会针对明显与案件无关的失踪人口进行协寻。警力没有充裕到能一一蒐寻失踪的人口。
  就拿现在眼前的情况来说好了,后藤毕竟是警方的人。至于八云的话,即便提报失踪人口向警方申请协寻,警方也只会把他当作是自愿失踪,随便做些文书处理就结案吧。
  「……不过,无论是后藤刑警还是八云同学,都没有人出面要求赎金,所以也算不上是绑架。这么一来,已经……」
  石井低垂着头含糊不清地说道。
  有股沸腾的情感突然从晴香内心深处涌上来。
  石井简直就像是在告诉大家,后藤跟八云早就死了,所以干脆放弃挣扎吧。
  「你说已经怎么了?」
  晴香瞪向石井,连她也知道自己的声音里充满怒意。
  「……他们两个人,恐怕……已经太迟了。」
  「你说太迟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们恐怕早就死了……」
  「为什么你可以随便把这种话说出口?不要擅自他们两个人当作死掉了!」
  晴香彷佛要否定石井的话般大喊出声,同时内心紧绷的某种情感突然炸裂开来,顿时泪流满面。
  「不、我……」
  石井见状也随之动摇,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
  晴香继续穷追猛打出书逼问,情绪激动到无法自己。
  「石井先生你是说因为他们两个人早就死了,所以干脆放弃算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
  看着语无伦次的石井,晴香的愤怒更加猛烈燃烧。
  「八云直到最后都没有放弃,救了我好几次!所以我也不会放弃!后藤刑警不是也赌上性命保护石井先生好几次吗!可是反观石井先生,为什么你会放弃呢?喂!你说啊!」
  晴香奋力大叫到喉咙都在震动。
  实在叫人怒不可抑。我还以为我们是同伴,感觉上就像被石井背叛了。
  我也明白他们可能已经死了。可是,如果就这么承认他们死了,八云跟后藤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我绝对不要这样!只要还有一点点可能性存在,我就绝对不会放弃!
  「晴香,已经够了。石井先生也不是真心这么认为的,但是我们有必要先做好觉悟。」
  一心轻轻碰触晴香的肩膀。
  在这瞬间晴香的身体再也撑不下去了,崩溃似地攀住一心哽咽起来。
  我绝对不要八云化消失——绝对不要!
  为什么一言不发从我面前消失呢?
  我最讨厌你了!
  再一次就好,我好想再见你一面——
  晴香放纵涌上心头的情感,靠在一心的胸前不断哭泣。
  7
  石井被真琴带离现场,逃也似地回到车内。
  尽管坐在驾驶座上,也犹如在作梦般踩不到地面,根本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心仪的女性对自己说的话,比任何字眼都更加深刻地刺进心内。彷佛在伤口上洒盐,胸口感到刺痛发麻。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居然说了这么过分的话。
  石井心中的自我厌恶不断沸腾,这股愤怒从头到脚贯穿了整个身体。
  晴香说得没错,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后藤在帮我。反观我在后藤陷入危机之时,不光是愣在那里什么也不做,甚至打从一开始就说做不到直接撒手放弃。
  ——不可饶恕!连我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有股想要破坏一切的冲动驱使石井,他不停用自己的脑袋撞击方向盘。
  「哇啊啊啊!」
  大声吼叫到喉咙都快要扯破了。
  他的呼吸紊乱急促。
  眼泪和鼻涕滴滴答答掉落在方向盘上。
  ——我是多么可耻的男人。
  明明还是个大学生的晴香都这么努力,我却胆小地躲在自己的壳里面。
  呆呆巴望着有人会伸出援手。
  停在原地什么都不做,等于自己亲手将可能性化为零。
  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就不可以选择放弃。
  「石井先生,你还好吗?」真琴从副驾驶座向他递出手帕。
  石井越看越认为,虽然真琴平常不太把感情表现出来,不过她内心深处确实非常温柔,懂得体贴别人、为别人着想。
  虽然直到方才心里还觉得她的好意很恼人,不过现在这份温柔真叫人万分感谢。
  石井没有收下她递出的手帕,用西装袖口擦乾眼泪。
  正因为她的温柔令人感谢,所以更不能依赖这份温柔,现在这个时候应该要用自己的双脚前遥。
  「我没事。」
  石井吸了吸鼻子,定睛看向真琴。
  石井强烈地感受到,即便自己有多么凄惨落魄,都不能选择逃避。
  「或许我说这种话你会生气,但我想石井先生你只是没有自信罢了。」
  真琴犹如在自言自语。
  这句话唤醒了石井沉睡的记忆。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中学生,当时我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漫画家。
  父亲得知这件事之后,彷佛凶神恶煞般闯进我的房间,把我拚命画出来的漫画原稿,全部揉成一团扔进垃圾袋里。
  我甚至没有出手阻止他,只是默默看着他粉碎一切。
  ——少做无聊的白日梦了,不会秤秤自己的斤两啊!
  父亲不断重复说着这句话。
  父亲身为一位严厉的警官,或许他无法理解我的梦想。
  不,他之所以会说那句话,说不定正是因为他平日早就看过许多梦想破碎、坠落深渊的人。
  父亲蔑视我的梦想,亲手把它一把捏碎。
  他也不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采取这种行动,同样的事情从我小时候就一直不断反覆发生。
  不知不觉问,我已经变成一个否定自我、害怕被骂、不敢把自己想法说出口的人。
  这种情况不光是发生在家里面,即便在学校的时候也一样。大家都骂我「眼镜猴」,甚至曾经遭受霸凌。
  诚如父亲所言,既然我是个凡人,就没有能力办得到什么特别的事。所以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最终我以高中发生的某桩案件为契机,以当上员警作为目标。
  父亲好像因此感到心满意足了,可是——
  「父亲……不,我一直都错了。」
  但这也不过是在无意识问,把责任推卸到父亲身上罢了。
  既然什么都还没有去做,又怎么会知道办不到?现在正是非得相信自己的能力、采取行动的时刻。
  「现在不是停下脚步的时候!」石井抬起脸来大喊。
  总觉得脑袋深处至今从来没有用过的回路,终于开始运作了。
  ——我做得到。不,是非得去做不可。
  彷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激烈的亢奋感涌上心头,从以前到现在从来不曾发生过这种情况。
  「我一定会找出他们两个人。」
  石井面向真琴如此宣告。
  「这个气势就对了。」真琴面露微笑。
  「后藤刑警,请你等我,我一定会把你找出来。」
  石井心中萌生的决心,替摇摆不定的心灵,扎下了稳固的根基。
  8
  不知道究竟哭了多久——
  晴香犹如孩子般完全没有顾虑到旁人,一个劲儿地哭个不停。
  八云消失了。光是想到这件事,不可言喻的悲伤波浪就反覆拍打在身上。当我失去双胞胎姊姊的时候,也曾经品尝过相同的悲伤。
  八云不仅只是个朋友而已。
  姊姊过世以后,晴香的心里就破了一个大洞,而将这份空虚填补起来的人正是八云。
  ——八云是我的另外一半。如果失去他的话,我整个人都会支离破碎。
  「冷静下来了吗?」
  晴香闻声抬起脸来,随即看见一心安稳的脸庞。
  「对不起。
  晴香连忙擦乾泪水并低头致歉,然后重新坐好。
  「你不用在意,可是待会要记得跟石井先生道歉,他也不是有恶意才说那些话的。」
  一心用沉稳的语气说道,并将手放在晴香的肩头上。
  他说得没错,虽然当时我情绪很激动,但是我对石井说了非常过分的话。
  石井一定也因为后藤不见而满怀不安深陷痛苦之中,可是我却把自己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发泄在他身上。
  「好的,我会这么做的。」
  一心听了晴香的回覆,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
  经一心这么一看,就觉得全部都获得原谅了,真不可思议。
  弥勒菩萨被奉为拯救众生的佛。晴香觉得一心不光是外表长得像弥勒菩萨,连内在也跟弥勒菩萨一模一样。
  「话说回来,八云实在有必要改一改自己的想法。」
  一心摩娑下巴,感慨万千地开口。
  「怎么说?」
  晴香不明白一心话中的涵义。
  「因为曾经遭遇过那种事,八云一直认为没有任何人会关爱他。由于他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意义,有时候舍像这样不太重视自己的生命,不经深思熟虑就采取轻率的行动。」
  晴香也对一心的意见十分认同。
  八云有时候真的很乱来,几乎让人觉得他根本不顾自身的安危,自己心甘情愿往里面一头栽进去。
  正因为他拥有看得见死者灵魂的特殊体质,所以他比一般人还要更加重视别人的生命,但是他却不如此看待自己的生命。
  甚至让人认为——他自愿找死。
  「我也这么觉得。」
  晴香把心里想的话直接说出口。一心嗯了好几声,不断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呀,这里可是有两个人担心八云的安危,痛苦到心如刀割呢。真希望八云对这件事有点自觉。」
  一心打从心底高兴地笑了。
  晴香也同意一心的想法。无论别人怎么说,对于一心和晴香而言,八云都是烙印在他们心头上、无比重要的存在,其他人根本没办法相提并论。
  「不知八云他是否平安无事?」
  晴香紧绷的情绪一松懈下来,立刻将梗在胸口上的不安一吐为快。
  至今晴香一直刻意不把这句话说出口,想藉此压抑这份不安。
  「我也不知道。八云他或许只是单独追查母亲的踪迹,可能我们刚好没办法联络上他而已;不过也有可能是在途中被卷进什么案件里面。」
  「我明白。」
  「无论如何,现在只能相信他了。」
  一心突然像个浑身放松的孩子般笑了。
  现在确实是只能相信他了,不过——
  「有没有什么事是我也做得到的?」
  晴香终究无法忍受只是默默等待而什么都不做。
  「当然有。」
  一心似乎正在等晴香说这句话,用力点了头。
  「请告诉我,我该做些什么才好?」
  「欸,你先别急。在那之前,我想先让晴香了解一点关于我姊姊的事。」
  ——八云的母亲。
  晴香几乎完全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唯一知道的事实就只有她企图动手杀了八云。
  不过这也不过是她曾经做过的一件事,不能光凭这件事就断定整个人的一切。
  说到底,为什么八云的母亲会萌生想要杀害幼小八云的念头?
  晴香心里也期望能知道会是什么理由。
  「好。」
  一必大概是察觉到晴香的心情了,开始娓娓道来。
  「或许听起来很像是在袒护自己人,不过姊姊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因为我们彼此之间岁数差了很多,所以她很照顾我。」
  晴香听着一心所说的话,脑海里又再次浮现她那张表情苦闷、鲜血淋漓的脸。
  ——不行,不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
  晴香挥去脑中的印象,专心倾听一心的话语。
  「因为姊姊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所以精神上不太坚强也是事实。就算碰上什么痛苦的事,她也会选择一个人独自烦恼。」
  一心双手交叉胸前遥望向远方,彷佛追溯着记忆的丝线。
  晴香也把心态摆正,把她看作是一心的姊姊,而不是企图亲手杀害八云的女人。
  「那椿案件是在我读高中时发生的,我放学一回家就看到父母因为联络不上姊姊而乱成一团。」
  「有向警方通报吗?」
  「我们马上联络警方申请协寻,不过警方只是做了简单的讯问就没有下文了。」
  一心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看得出来他正在拚命压抑感情。
  晴香想起方才一心对石井先生所说的话。
  如果是在明显与案件无关的情况下失踪的话,警方不会动员协寻。恐怕一心早就亲身体验过这件事了吧。
  「结果我们只能走遍整个镇上四处问人,即便到现在我也都还觉得,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做得更多呢?」
  一心轻轻叹了一口气,看起来相当后悔莫及的样子。
  不过,要是说到当时的一心是否还能做到什么的话,应该也是无能为力吧。
  「在两个礼拜后有人发现了姊姊,她在长野县的山路里面旁徨失措,恰巧有人路过救了她。」
  「长野县……」
  晴香对一心所说的地名做出敏感的反应。
  「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那里是我的故乡!」
  「这样啊,晴香你是从长野来的……」
  一心意味深长地眯起双眼。
  「是的,而且今天凌晨见到的男人也说八云现在人在长野县,该不会……」
  说不定有什么关联。
  「原来如此,或许有什么关联。」
  看来一心也抱持相同的意见。
  「请问你知道邢是在长野县的什么地方吗?」
  「长野县的户隐。」
  「户隐?你是说真的吗!」晴香不禁亢奋地大叫出声。
  「应该没错。」一心用清晰的口吻回覆。
  ——这真是惊人的巧合。
  「我的老家就在长野县的户隐。」
  「你说什么!」
  就连一心也吓了一大跳,两眼圆睁。
  晴香自己也兴奋到心脏狂跳个不停。晴香有种感觉,他正在呼唤我。
  一心有好一阵子仰望天花板,彷佛在沉思些什么,然后好像想起什么似地,怱地眯起双眼。
  「我要请教一个很冒昧的问题,晴香你确实是姓小泽对吧?」
  「是的。」
  「这样啊……你的母亲……该不会就叫做惠子吧?」
  「咦?」
  ——为什么一心会知道我妈的名字?
  至今我还不曾跟八云提过母亲的名字,更别提是一心了。晴香脑中混乱到好像快昏倒了。
  「就是惠子没错吧。」一心又重复确认了一次。
  晴香的喉咙都乾到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
  「果然是这样啊,居然有这种巧合。不,应该说是必然吧。不管怎么说,简直就像是命中注定的。」
  一心如此喃喃自语且站起身来。
  晴香觉得好像被晾在一旁了,她拾起脸来看向一心的脸寻求答覆。
  「你在这里等一下。」
  一心没有回覆晴香的疑问,直接走出房间。
  留在原地的晴香,只能置身在巨大的疑问中静静等待。
  9
  石井回到警署,立刻举步前往刑事课的搜查总部。
  一进去里面,搜查人员们一起狠狠瞪视石井。
  ——你来干嘛。
  身经百战的士兵们,视线里面带有责骂的意味。
  不过现在不是在这种地方退缩的时候,即便别人再怎么蔑视指责,他都非得为了找出后藤继续向前进。
  石井做好觉悟,笔直走向位于搜查总部最里面的刑事课长宫川桌前。
  「找到后藤了吗?」
  右井一站在桌前,宫川立刻散发敌意问道。
  感觉宛如有把刀子贴在脖子上,换作是平常的石井,早就吓到卷起尾巴逃之夭夭了。不过,今天可不同了。
  「还没。」
  「那你在这里干嘛。」
  宫川低沉的嘶哑声,煽动石井心中的恐惧感。
  背上一口气冒出冷汗,但尽管如此,石井依旧不逃开,从正面面对宫川。
  「今天来是有事要相求!」
  石井从丹田大声喊了出来,激励自己不要在气势上输了。
  「干嘛。」
  「请你让我看看关于武田俊介案件的调查报告和相关资料。」
  「办不到,为什么你需要那种东西?」
  宫川转动椅子朝向侧面,表达强烈的拒绝。
  「为了找出后藤刑警,无论如何都需要那些东西,拜托你了。」
  石井弯下腰,头低到都快要撞上桌子了。
  「就是因为你插手侵犯别人的地盘,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出针对石井的叫骂声,同时有股表示附和的嘲笑声响遍整个搜查总部。
  即便如此,石井仍旧继续低头请求。
  不管别人说我什么都无所谓,我才不会因为这点程度的困难就屈服。我已经不是从前的石井雄太郎了。只要可以救出后藤,不管什么事我都愿意做。耻辱跟面子又算什么。
  「拜托你了!」石井再次大喊。
  「不行!我是叫你去找后藤,可没有叫你插手多余的事!」
  宫川转过身来面对他,敲响桌子大声骂出来。
  石井不仅不感到害怕,甚至抬起脸来直直盯着宫川的脸。现场充满犹如火花四射的紧张感。
  「我的目的是找出后藤刑警,并不打算妨碍搜查行动。」
  「既然如比……」
  「可是为了要找出后藤刑警的下落,无论如何都有必要,再一次从头开始清查那桩案件。」
  「你在那里晃来晃去就是碍事!不管你这种小角色低头多少次,不行就是不行!」
  宫川再次一拳敲在桌子上。
  还是不行吗?要说服这个人果真不容易。石井心中不由得感到沮丧。
  但是我不能放弃,既然从正面提出要求无法获得许可,那把资料偷出来就好了。要是形迹败露的话,想必会惩以免职处分吧,不过后藤的命是无可取代的。
  「我明白了,失陪。」
  石井再次向宫川低头致意,转身离去。
  搜查人员们投以怜悯的视线,但不可思议的是我丝毫不以为意。石井切身体会到,原来走在自己相信的路上是这种感觉。
  「石井!」
  正当石井打算跨出脚步的时候,宫川出声叫住他。
  「什么事?」
  宫川看向转过身来的石井,照样抱着胳膊,宛如在思考什么。
  「既然你闲到有空插手跟你无关的案件,我干脆派工作给你好了。」
  「工作……吗?」
  现在应该做的事是找出后藤,没有时间做其他的工作。宫川应该也明白这点才对。
  石井无法揣测宫川的真正用意。
  「四楼的厕所挺脏的,你去扫干净!」
  宫川话一说完,整个搜查总部里的人全部哄堂大笑起来。
  就连石井也对这句话感到愤怒。
  宫川难道不担心后藤的安危吗——?
  之前在房里斥责石井是废物的人正是宫川,不过他现在居然说这种话,实在叫人费解。
  石井满怀悔恨,用力握紧拳头直到指甲深陷肉里。
  「尤其是最后面的那间厕所,马桶水箱后面特别脏。一小时以后我会过去检查,你要好好干。」
  宫川如此补充说明,然后猛地吊起左眉,嘴角流露些许笑意。
  石井看到他的表情就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了。
  ——这样啊,原来如此。
  我居然有一瞬间怀疑他,真是惭愧。
  「我明白了,我会诚心诚意地打扫厕所。」
  石井向宫川敬礼表示回覆,大步走出搜查总部。
  10
  为什么一心会知道我妈的名字呢——
  这个疑问在晴香的脑中团团转个不停。
  一心说这一切都是必然,那句话是仟么意思呢?
  「让你久等了」。
  一心回到起居室,手上拿着一个细长的白色信封。
  外观看来似乎是有点旧的东西,信封的颜色都褪色了。
  那个信封里面装有疑问的解答吗——相较于仓皇失措的晴香,一心显得十分沉着。他喊了声哎呦喂呀后就盘腿坐下来。
  「请问……」晴香忍不住探出身子。
  「别着急,我会依序说明。」
  诚如一心所言,着急也无济于事。
  尽管心里明白这个道理,身体却不由自主做出反应。晴香把手贴在胸口上,缓缓吐一口气。
  一心轻轻把信封放在桌上,上面写着收信人是「齐藤梓小姐」。
  「梓」这就是八云母亲的名字——
  「就如同我方才所说的,姊姊下落不明的那段时间,被人监禁在长野县户隐的某栋山庄里面。」
  晴香的故乡户隐位于盛行滑雪和登山的山岳地带,附近建了不少栋山庄。
  而且那些山庄几乎只有在旺季时才会有人使用,在淡季时根本一个人也没有,就是这么寂寥的地方。这里可以说是最适合用来避人耳目、监禁人质的地方。
  「姊姊看准男人监视松懈的时机,从那栋山庄里面逃了出来。她穿越树林爬下山,终于走到大街上求助。」
  晴香的脑中下意识浮现一名女性脱逃的身影。
  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清楚,同时心惊胆颤害怕男人从后面追赶上来,精神状态想必十分紧绷吧。
  光是想像就叫人胸口喘不过气来。
  「当时恰巧有个当地人路过救了姊姊。」
  「那就是……」
  该不会——有个想法在晴香的心底扩散开来。
  「或许是因为那个人年龄相仿吧,她非常担心姊姊的事。即便在案件发生之后,她们依旧透过信件频繁互相聊系。」
  晴香两眼圆睁,紧紧盯向一心的脸。
  「姊姊失踪的时候,她把东西全部都处理掉了,只剩下这封信还留在信箱里面。想必是在她失踪以后才送到的信吧。而且,寄来这封信的人,就是在那桩案件发生之时救了姊姊的人。」
  就是这封信。一心把信封翻过来,上面写着寄信人的名字。
  ——小泽惠子。
  「这不是真的吧……」晴香不禁惊叫出声。
  偏向左上有棱有角的文字,这确实是母亲写的字没错。
  虽然话说到一半就多少有猜到一点,不过像这样把事实摆在眼前一看,她还是震惊到身体都颤抖了起来。
  这种反应究竟是出自于怎样的情感,连晴香自己也不懂。
  「妈……」
  晴香拿起信封低语。
  「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因缘,不管我再怎么想,八云和晴香你都是命中注定会相遇的。」
  或许是这样没错。各种错纵复杂的情感涌上晴香的心头,眼角不禁热了起来。
  八云和晴香的相遇一点都不具戏剧性。
  一开始只是以灵异现象为契机,让晴香造访八云的房间。
  不过如今回头想想,晴香认为这也是打从一开始早就注定好的事情。
  在连当事人都还不知道的时候,两个人的人生已经连系在一起,然后彷佛互相吸引般地相遇了。
  「我想要拜托晴香你做的事,就是找出写这封信的人,不过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
  一心有点腼腆地搔搔头笑了出来。
  「就是说啊。」晴香盯着信封看。
  只要问过惠子,或许就能知道梓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会想要杀害八云。
  不仅如此,甚至可以知道梓失踪的理由和地点,还可以同时掌握寻找八云下落的线索。
  晴香想到这里,突然察觉某件事。
  「你没有把信打开来看吗?」
  信封仔细地用胶水黏了起来,没有打开过的痕迹。
  「正确的说法或许是……我没有办法打开来看。」
  一心难为情地垂下双眼。
  「没办法打开来看?」
  「只要有心的话,我也能打开信封找出寄信人,问她关于姊姊的事。但是,我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
  只要看过写在这封信里面的内容,应该就有线索可以寻找梓的下落。既然如此,为何不打开来看呢?晴香直接把疑问说了出来。
  「因为姊姊她企图杀害八云。」
  一心静静地说出这句话,形成巨大的冲击震撼晴香胸口。
  假设姊姊只是下落不明的话,他应该会打开信封寻找梓吧。
  但是,梓却企图杀害自己的孩子八云,而且在杀人未遂后下落不明。
  「如果我找到姊姊的话,她应该会被冠上杀人未遂的罪名。而且我只要一想到当姊姊回来时,八云会有什么反应……」
  ——就害怕到不能自己。
  一心使劲吸了鼻子,用手指擦拭眼角。
  八云憎恨梓,藉由憎恨她保持精神上的平衡。要是他憎恨的梓回来出现在他的面前——光是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确实叫人感到害怕。
  尽管一心没有把话说出口,晴香也可以想像一心的心中有多么痛苦纠葛。烦恼苦思到最后,才选择等待她吧。
  但是——
  「或许她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所以才会想要杀害八云。」
  「如果原因就是因为他的眼睛是红色的话呢?」
  一心这句话让晴香顿时血色尽失。
  诚如他所言,要是把这项事实直接推到八云的眼前,根本无法想像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换作是现在的话,八云或许能以不同的方式接受;但是当年的八云还是个小学生。
  幼小的少年因为容貌而遭到生母拒绝——光是想像就叫人毛骨悚然。
  「与其花时间寻找姊姊的下落、跟她企图杀害八云的理由,我下定决心接受八云的存在,用全心全意对他灌注爱。」
  晴香认为这种想法很像一心的作风。
  左右为难的一心选择了幼小的八云。
  「所以我没有把信打开来看,什么也不想知道。唉,或许我只是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不过是害怕得知真相罢了。所谓探知真相就是带有这样的风险。」
  晴香认为一心所做的决定完全没有错。
  在这世界上,下是只有知道真相才是最重要的。正因为有一心的爱,尽管八云心里怀抱黑暗,却同时带有既温柔又强韧的心灵。我想如此相信。
  「这封信就交给晴香你处理,现在跟当时的情况已经不同了。」
  晴香把信封贴在胸口,闭上双眼。
  感觉上犹如点燃一盏充满希望的灯火。
  八云,你要等我。我一定会把你找出来。
  11
  真琴回到报社,立刻前往位于地下室的仓库。
  地下的所有楼层全部都是仓库,档案柜并列摆设直到天花板的高度。
  档案柜上放满记载着日期的纸箱,以前的报导乱七八糟塞在里面。
  但是,真琴的目标不是这些档案柜。要是一一打开纸箱查看,不知道要花上多少年的时间。
  在仓库入口旁边有个区隔出来的座位,面对墙壁设置了两张桌子。每张桌上各有一台终端机。
  真琴将员工卡插进终端机里输入帐号和密码,连接上伺服器。只要使用这台终端机,就可以阅览用PDF档案保存起来的报导。
  萤幕上显示输入搜寻条件的空格,首先从日期开始查起。从十五年前灭门血案发生的那天开始搜寻之后的所有报导。既然那是桩惊天动地的案件,只要每次有一点风吹草动,应该都会有后续报导。
  早报和晚报则不做筛选,关键字打上「杀人事件」和被害者的姓氏「七濑」,开始进行搜寻。
  相关报导想必是多不胜数吧,要是想把全部的报导都看过一遍,得花上不少时间;即便是把资料从头清查过,也不见得会找出新情报。
  但是,非做不可。真琴下定决心做好觉悟。
  ——我不会放弃。
  晴香所说的话不断在脑中浮现,光凭那一句话,石井就找回自我了,而且真琴也因为那句话重新振作起来。
  尽管真琴是打算要鼓励石井的,不过在无意识间,真琴的内心深处早就认为后藤已经死了。
  从现况来看,他还活着的可能性低到极点。不过,要是以他早已命丧黄泉为前提的话,根本没办法找出后藤。
  无论面对什么情况,都菲得相信他还活着,然后去采取行动才行。
  真琴并不是很了解关于晴香的事。
  顶多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她就是那种随处可见,外表有点可爱、出身好人家的大学女生。
  为什么石井会对她那么迷恋,真琴实在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真琴怀抱肤浅的嫉妒:心里有些排斥她。先人为主地认为她是一个人就什么也办不到的脆弱女性。
  不过藉由这次发生的事情,真琴发现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
  晴香并不像真琴所想的那样,是个只懂得向旁人撒娇,毫无内在的女性。
  虽然我不知道她至今以来的人生是怎么走过来的,但是她具有和年龄不相符的单纯和率直,而且她还拥有强韧的心灵。
  真琴打从心底认为,要是下次有机会的话,真想和她好好聊一聊。
  萤幕上显示出搜寻结果,打断了真琴的思绪。
  「真惊人的数量……」真琴不禁脱口而出。
  搜寻出来的结果超过三百笔以上。真琴重新振奋起退缩的心情,用眼睛浏览显示出来的标题。
  ——山丘上的惨杀案件!
  ——警方颜面尽失!
  ——嫌犯至今仍在逃中!
  耸动的标题逐一跃进眼底。
  在看到将近一半的地方,真琴的手停了下来。
  原本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所以特别再重新确认一次,结果发现并没有看错。
  那个标题明显和至今所见的标题完全不一样。
  ——报社误植七濑家灭门血案相关报导,特此更正。
  一打开档案才发现这篇报导占了很大的篇幅,如果只是打错一个字的话,用不着使用这么多篇幅。毕竟报导是只花一个晚上就写出来的,有一、两个误植的地方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既然花了这么大的篇幅,想必事有蹊跷。
  真琴直觉其中必定有问题,立刻把这篇报导印了出来。
  12
  石井准时在一个小时之后,举步前往宫川指定位于四楼的厕所。
  事先确认好现场没有其他人在,他闪身进入最里面的厕所关上门。
  一把手伸向马桶水箱后面,就摸到有什么东西用胶带贴在上面。
  石井试图从上面往里头窥探,但是却怎样也看不到。最后只好把脸贴在磁砖地板上,从下面往上探视。
  「找到了。」
  经过一番千辛万苦后,石井伸长手臂,终于成功拿到贴在上面、非常有份量的A4大小信封。
  石井坐在马桶上,开始确认信封里面的东西。
  里面装的资料不光只是调查报告。
  甚至还有宫川亲手撰写的搜查资料影本。
  ——没想到他愿意帮到这种地步。
  有某种情感涌上石井的胸口。
  叩。
  不知道是谁敲了厕所门。
  石井整个人跳起来摆好架势,留意尽量不发出声音,然后从门缝试图窥探外面。
  接着看见有个平头的男人在用小便斗。
  「别提心吊胆了,是我。」
  这个充满魄力的嘶哑声是宫川。
  「宫川课长!非常感谢你!」
  「不要大呼小叫。」
  经宫川这么一说,石井连忙用双手捣住嘴巴,结果装满资料的信封就掉进马桶里面。
  「啊啊!」
  石井手忙脚乱的伸手把资料救起来,尽管资料的损坏已经减到最小限度,西装却弄得湿答答的。
  「乒乒乓乓地吵死了,现在我要开始自言自语,闭嘴仔细听好。」
  宫川先做好开场白再开始往下说。
  「关于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要是你去向当时的搜查人员问东问西,事情会变得很麻烦,所以你千万别这么做。」
  至少这件事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只要看刚才搜查本部里面大家的反应,就能明白这是多么轻率鲁莽的行为。
  「不过你可以去问警方以外的人。」
  「什么意思?」
  「不是叫你闭嘴吗!」
  宫川一句话把他的嘴堵起来。
  「对、对不起。」
  「负责替那件灭门血案验尸的法医,就是那个变态老头。」
  既然是畠负责验尸的话,或许能从他那里问出当时的事情。
  「还有,里面也有写上后藤老婆的电话号码。」
  石井发现信封后面写有一组手机的号码。
  「有空的时候你主动打电话过去。」
  宫川的这句话等同又在石井肩头挂上新的铁锚。
  我到底有没有办法完成这件事呢——
  不知道要怎么对后藤的夫人解释才好。
  ——不,我错了。根本没必要多说什么藉口,只要对她说我一定会找出后藤,所以请你放心吧。
  「石井,你一定要找出后藤。」
  宫川最后留下的这句话,和之前激昂的情感完全不同,感觉上里面含有慰劳的意味。
  伴随冲水声,宫川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真的非常感谢你。
  石井不断反覆在心中道谢。
  13
  晴香回到自己的房间,再次仔细观察手中的信封。
  邮戳上的日期是十五年以前——
  因为当年我才六岁,所以那时候双胞胎的姊姊还活在世上。
  虽然心里十分介意这封信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不过所谓的通信是专属于两位当事人的东西,跟日记一样具有高度隐私。
  一考虑到这一点就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打开来看。
  烦恼了老半天,晴香决定先打电话询问母亲惠子。
  为了向母亲说明状况,就非得告诉她这封信的事,到时候再跟她确认就好了。
  晴香拿出手机,打电话回老家。
  铃声响了一阵子,惠子用开朗的声音接起电话说:「这里是小泽家。」
  「妈,是我。」
  「哎呀,好难得你会主动打电话回来。」
  「现在有空可以谈一下吗?」
  「发生什么事了对吧?」惠子的声调突然变了。
  光凭一句话就感觉到些什么,真不亏是母亲。晴香一边如此感叹,一边开始娓娓道来。
  「有件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
  「这件事有点难以启齿……」
  「是不是你摸不清男孩子心里在想什么啊?」
  惠子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好像是误会晴香是打来谘询关于恋爱的烦恼。
  毕竟她本来就很爱闲话家常,要是用拐弯抹角的问法,话题就会跳到无法预测的方向。
  「妈,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齐藤梓的人?」
  晴香开门见山提出疑问。
  可以听到电话另一端的惠子倒抽了一口气。
  不用猜我也知道她正感到一头雾水,她一定从来没有想过,会从女儿口中蹦出这个名字吧。
  「嗯,我认识,虽然不知道跟你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确实光从读音判断的话,齐藤梓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名字。
  「木字旁再加上辛苦的辛,念作梓。」
  「咦?」
  「她是在十五年前左右跟妈妈互相通信的人。」
  「为什么晴香你会知道这件事?」
  惠子的声音僵硬了起来。
  「我的大学朋友就是她的儿子。」
  「真的假的!你跟八云读同一所大学吗?」
  「嗯。」
  「说得也是,他跟晴香你同年嘛。」
  惠子感慨万千地说道。
  ——母亲比我更早知道八云的存在。
  晴香以复杂的心情接受这个事实。
  「实在很不可思议,居然会有这种巧合。八云他过得好吗?梓呢?真叫人怀念呀。」
  惠子带着兴奋的心情问个不停。
  既然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年,她都能立刻做出这种反应,由此就可以看得出来,她们之间交情匪浅。
  「八云他过得很好……」
  晴香觉得自己说的话怪怪的。
  ——八云他真的平安无事吗?
  下意识之间晴香紧握住红矿石项链。
  「你说八云他……难道梓出了什么事吗?」
  晴香说话时并没有特别雕琢遣词用字,不过惠子并没有听漏其中蕴含不同的语感。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先对她隐瞒这件事,但以我的个性很难做到。再说要是避而不谈这件事,话题根本谈不下去。
  「梓小姐她现在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为什么?」
  惠子的声音拉高了八度。
  「不知道,听说她企图杀害八云以后就失踪了。」
  晴香把适个事实说出口,又再次亲身体会到这种行为有多么残酷。
  母弑子——
  最近这几年经常在媒体上看到类似的案件,晴香认为这是身为人类绝对不可以踏入的领域。
  有股寒颤窜过晴香的背脊。
  「晴香,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开玩笑的。」
  惠子用缓慢的口吻说道,她应该是刻意这么说的,话声中含有责备的意味。
  梓过去曾经是惠子的朋友,她不可能会轻易接受自己的朋友「企图杀害儿子」的事实。
  这个道理晴香也明白,可是——
  「我说的话都是真的,这些事都是从八云跟他的舅舅一心那里听来的。虽然不知道她为了什么理由才会这么做,不过在那之后她就下落不明了……」
  「晴香。」
  「所以我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事情变成这样。」
  「是真的对吧。」
  「这不是能拿来骗人或开玩笑的事吧。」
  可以听到电话的另一端,惠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那之后,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
  无论惠子和梓是如何相遇的,她们都是朋友。
  恐怕惠子心里认为,身为人母企图杀害儿子是不可饶恕的事情,因此感到左右为难吧。
  「我一直以为梓她过得很幸福……」
  「很幸福?」
  这句话跟晴香对梓的认识简直天差地别。
  「梓她当时快要结婚了。」
  「结婚……」晴香皱起眉头。
  这件事还是头一次听到,八云跟一心根本一次都没有提过这种事。难道他们两个人不知道吗——
  「对呀,她有把跟八云以及未婚夫三个人一起拍的照片寄给我。」
  晴香的脑中乱成一团,理不清头绪。
  要是方才惠子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就会彻底颠覆晴香至今对梓的印象o
  我一直以为梓她是独自一人在承受痛苦烦恼。在今天的谈话里,一心也是如此认为。
  不过既然有人陪在梓身边支持她的话,事情又不一样了。
  她应该已经挥开案件的痛苦记忆,重新振作起来,开始走出崭新的人生才对。既然如此,她又为何企图杀害八云呢——
  「妈,那张照片现在还在吗?」
  「嗯,我想应该还在,只要找找看就好。」
  ——我好想看。
  年幼的八云,以及他的母亲梓,还有原本应该会成为八云继父的男性。
  这想必会成为掌握八云下落的线索,这么一想,晴香就开始坐立不安。
  「妈,我要回去看那张照片。」
  「什么时候?」
  「明天。」
  「咦?」惠子突然发出怪声。
  14
  在宫川离去以后,石井依旧关在厕所里面。
  手里紧握手机,死盯着写在信封上「后藤敦子」的名字,以及那组手机号码。
  刚刚我明明才发誓过一定要救出后藤,为什么手指却动不起来。
  把话摆在心里不说出来是很简单的事,但是只要一把话说出口,就得背负起责任,不能把话收回去。或许我是在害怕这件事。
  ——怎么了,石井雄太郎!你应该发誓过的啊!
  石井如此激励自己,拨打写在信封后面上的号码。
  一边感觉逐渐加快的心跳,一边把手机贴到耳朵旁边。
  「你好,这里是后藤家。」
  铃声只响一声对方就把电话接起来了,是个语气沉稳的女性。
  在上一桩案件发生的时候,曾经在病房前见过一次面。她一定就是后藤敦子没有错。
  「你、你好,我、我是刑事课的石井雄太郎。」
  石井用濡湿的西装袖口擦拭满头大汗边开口说话。
  「承蒙你总是照顾我先生。」
  石井知道电话另一端的敦子正在低头致意。
  尽管她的丈夫下落不明,她仍然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
  「不,没这回事,应该是我受到很多照顾才对。」
  不对,现在不是讲这种客套话的时候。
  石井咽了口水吞进如涉漠般干燥的喉咙里,才开始切入正题。
  「关于这次的事,我感到万分抱歉。」
  「这不是石井先生的责任。」
  「不,这是我的责任。要是我能更振作一点的话,事情就不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原本沉淀下来的悔恨又再次涌上心头。
  「不是的,只是我家那个不成材的老公又鲁莽行事罢了。石井先生你不用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
  敦子的口吻十分清晰。
  或许身为刑警的妻子,她早就做好有一天可能会面对这种事的觉悟。
  她是个拥有如此强韧心灵的人,怪不得能把那个后藤吃得死死的。
  「我……」
  石井把话说到一半,然后就没办法继续往下说。
  我应该早就已经决定好要说什么话,嘴巴却好像被堵住似地,连一个字也挤不出来,最后只好沉默不语。
  「石井先生,我明白不应该拜托你这件事。」
  「没、没问题。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请尽管说……」
  「拜托你,请不要放弃我家不成材的老公。」
  石井切身感受到她凛然声音里面隐藏着巨大的不安。
  身体不断颤抖,这是因为情绪非常高昂的关系。石井下定决心做好觉悟。
  「我一定会救出后藤刑警!」
  已经毫无所惧了,石井如此高声宣示。
  15
  真琴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立刻拿起内线电话的听筒。
  虽然把所有报导全部都看过一遍,但没有得到什么明显有用的情报。
  唯一令人介意的就是那篇误植的报导,说不定其中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真琴一心一意想尽量多掌握一些情报。
  「你好。」
  泷泽彷佛刚睡醒般的嘶哑声音传了过来,或许他刚才真的在睡觉。
  「不好意思在百忙之中打扰你,我是土方。」
  「喔,是你啊。找到想找的东西了吗?」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啪沙啪沙翻动文件的声音。
  「不,还没有。其实关于这件事,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只要是我能说的都会告诉你。」
  「泷泽先生,你曾经针对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写过后续报导吧?」
  撰写那篇误植报导的人,正是电话彼端的泷泽。
  真琴并不是有意为了这件事指责他。只是报导内容就像卡在喉咙里的小骨头,叫人十分介意。
  那篇报导的内容,是以报案者A子小姐的证词为本撰写出来的。
  「是有过这回事。」
  「我想详细了解关于A子小姐报案的时间。」
  听了真琴说的话,泷泽咂嘴了一下。
  「那个啊……在那篇报导登出来以后,实在被骂得很惨,连警方也向报社投诉表达不满。最后被逼到登出道歉启事,说那是误植。」
  从泷泽的语气听来,似乎不是单纯的误植而已。
  「那真的是误植吗?」真琴刻意提出质疑。
  「少瞎说了。我可不是在替自己说话,老子我不过是把采访到的内容忠实写出来而已。我可以斩钉截铁说那绝对不是误植,老子我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既然你看过报导应该会懂啊,那可不是用误植两个字就能带过的事。」
  泷泽连珠炮讲个不停。
  他大概是清楚回想起当时有多么愤怒吧。
  真琴也觉得泷泽说的话一点也没有错,那可不是能用误植简单带过的问题,所以才会叫人如此介意。
  根据泷泽的报导,A子小姐是在晚上九点左右向警方报案的。
  可是,警方公布的报案时间却是午夜零点七分,这两者之间的时间误差造成了问题。
  假设报导里面只是单纯把时间写出来的话,用误植也解释得通;不过因为报导里面还写了报案经过的始末,所以状况就变得不一样了。
  A子小姐在晚上九点左右吃过晚餐后,正在看电视时听到惨叫声。
  一开始她误以为那不过是电视的声音罢了,因为后来断断绩续传出打斗声和惨叫声,所以觉得事情不对劲而出来查看。
  A子小姐经过确认,袭现骚动声是从邻居家里传出来的,立刻打电话向警方通报。报导里面是这么写的。
  灭门血案发生当天,A子小姐所看的连戏剧,确实如同她的证词所言是从晚上九点开始播出。
  晚上九点开始收看连戏剧,因为听到惨叫声所以立刻向警方通报,但是警方那里的纪录却是午夜零点。
  时间上产生了巨大的误差——
  「A子小姐有可能作伪证吗……」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彷佛要遮掩真琴的话语般,泷泽如此反问。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A子小姐根本没有理由作伪证。
  如果自己被列入嫌犯名单也就罢了,A子小姐打从一开始就被剔除在名单之外,所以她没有理由刻意错开时间。
  难道她会是在袒护谁吗——?
  不过假设事情是这样的话,她只要在第一次接受侦讯时,供称是在午夜零点听到惨叫声就好。
  「既然你这么介意,干脆自己去问问看吧。」
  「你有把她的联络方式留下来吗?」
  听了泷泽的话,真琴无法掩饰惊讶。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打开拉上抽屉的声音,以及有什么东西突然掉落的声音。
  「啊,该死。现在我找不到,待会再用电子邮件寄给你。」
  「谢谢你的帮忙。」
  「不过你得小心一点啊,现在这个时代什么都很麻烦。」
  泷泽苦涩地说道。
  「我会留意的,非常谢谢你。」
  真琴手持听筒低头致意。
  16
  石井一大早就前往医院。
  穿过入口,拉开电梯旁通往楼梯间的门,走在连接地下室的楼梯上。
  昏暗的走廊笔直向后延伸。
  最里面的那扇门就是他的目的地。每踏出一步,脚步声就会在耳边迦响,听起来简直就像有谁从后面追上来般。
  我好怕——但是要忍耐。
  石井如此说服自己,一边朝向最里面的门走去。
  一敲门就听到有个沙哑的声音说「门没锁」。
  「打扰了。」
  「喔,是石井小弟啊。都怪你戴那副眼镜,我还以为是别人呢。」
  一打开门就看到有个身穿白衣的老人坐在入口旁边的桌前,轻轻举手打招呼。
  他是担任法医的畠,虽然他的技术是一流的,兴趣却有点问题。
  大概是整晚熬夜的关系吧,他的双眼充血,这使得原本看起来就长得很像妖怪的畠显得更加怪异。
  「好久不见了。」石井鞠躬低头致意。
  「你随便找个位子坐。」
  石井依书环视一下房间里面,档案柜跟纸箱堆得乱七八糟,除了畠的座位以外找不到其他地方可以坐下。
  他只好把背部靠在墙上站着。
  「那,你找到了吗?」
  畠一边啜饮茶水一边询问。
  「找到什么?」
  「就是后藤的尸体啊。」
  畠「呵呵呵」地抖动肩膀,一脸愉快地笑出声音。
  石井不明白有什么好高兴的。
  「后藤刑警他还没有死!」
  石井吼了出来,大声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过畠别说是惊讶了,他的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对老人家来说这种音量刚刚好。
  「你有什么根据说这种话?」
  总觉得在畠凹陷眼窝深处里的双眼,突然闪了一下。
  「这……」
  石井虽然一心想要反驳他的意见,但是却毫无根据,音调不禁低沉下来。
  「要是你找到后藤尸体的话,拜托你带来给我解剖,我想要确认看看他的脑退化到什么程度了。」
  畠「嘻嘻嘻」地笑出声来。
  石井原以为畠和后藤之间多少有点互相信赖,不过看来是他想错了。
  从过去到现在,畠愿意帮忙进行工作以外的搜查,大概只是单纯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罢了。
  「但是,既然你没有把后藤尸体带过来的话,石井小弟你是来干嘛的?」
  尽管一开始话题扯远了,但终于能开始进入正题。
  「其实我是想来请教十五年前灭门血案的验尸结果。」
  石井把话切入主题,畠把单薄的头发向后梳,然后仰望天花板。
  看他的反应,他应该是想到了什么。
  「那桩案件啊。」
  畠用一副性命垂危的微弱声音说道。
  「你还记得吗?」
  「那是我当上法医以后第一次解剖的遗体。本来那是我上司负责的工作,不过毕竟遗体总共有四具呀,所以我就被叫去帮忙解剖。」
  石井心里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怀疑,既然畠平日就在解剖遗体,会不会无法清楚记得十五年前发生的事?
  不过从畠现在的感觉看来,这件事似乎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关于那个灭门血案,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或奇怪的事情?」
  石井一边把话说出口,一边气馁自己提出的疑问实在有够暧昧不清。
  他原本想要尽量缩小范围再来针对疑点问话,因此昨晚熬夜反覆阅读从宫川那里拿到
  石井明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不过却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了。
  「上面是没有叫我们做到这种地步。」
  「那么……」
  「换句话说,尸斑和死后僵直状态也不是绝对的。除了有个人差异之外,要是在特殊的温度之下,坏死的速度也会加快。也就是说,要我把这些额外的条件放宽到最大限度来解释。」
  畠把话说完的同时,鼻子还冷哼了一下。
  扩大解释验尸结果,牵强地让死亡时间和报案时间相符——
  可是,其中却有段巨大的时间落差横跨在那里,简直可以说是一个黑洞。
  ——这或许会是个突破点。
  尽管尚未浮现具体的构思,石井感觉到确实掌握了些什么。
  「欸,石井小弟,难道你真的认为做这种事就能找到后藤吗?」
  畠露出好像吃到很酸的东西,用脸上都皱起来的表情说道。
  「我不知道,可是只要还有可能性存在,我就不会放弃!」
  石井大声宣言。
  「听我的建议,别找了。」
  畠的口吻简直就像感叹世间万象的老人。
  「你叫我别找了是什么意思?」
  「我是替你着想才这么说的,你仔细想想看。」
  「替我……着想?」
  「难道你真的认为后藤还活着吗?」
  「那选用说吗!」石井神采奕奕地做出回覆。
  畠看了他的反应,露出悲哀的表情摇了摇头。
  「你又不笨,所以应该懂吧,后藤不是年轻貌美的女性。再说,要是绑架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赎金,那么理由又是什么?」
  畠用鱼般的眼睛瞪视石井的脸。
  「那是因为……」
  「别怀抱那种幼稚的期望了。要是你再继续这样下去,到时候你的心会整个崩溃。」
  或许畠所说的话确实没有错,后藤他已经——
  光是想想而已,石井就已经开始眼中泛泪。
  不过,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石井挥开负面思考。
  「不,后藤刑警他还活着!」
  石井如此断言,畠彷佛妖怪般「嘻嘻嘻」地发出恶心的笑声。
  「受不了,你居然变成跟后藤一模一样的顽固刑警。」
  「因为我很尊敬他。」
  「随你高兴。」畠用赶苍蝇般的手势挥挥手。
  17
  晴香站在月台上,准备搭上前往长野的新干线。
  毕竟现在是平日的早晨,月台上几乎没什么人。
  动身出门之前,晴香先打过电话连络一心大概回报了一下。相较于情绪高昂的晴香,一心只是平淡地接受事实。
  晴香感觉得到,那个人他一定早就做好觉悟了。
  无论最后会是什么结果,都会从正面接受一切的觉悟。但是,晴香没有这种觉悟。
  一定要再次见到平安无事的八云,晴香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大概是已经完成验车了,停在月台上的新干线乘车口打开。
  晴香扛起放在地上的包包,搭上新干线。
  穿过狭窄的通道,来到车厢中间靠窗的座位。晴香把行李放在架子上面,脱下外套坐在位子上。
  ——我回去长野真的就有办法接近八云吗?
  尽管心存疑问,现在也只能相信了。
  发生在八云母亲「梓」身上的案件,以及晴香母亲「惠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还有昨天凌晨现身的那个男人,全部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地方。八云他一定是在那里没错。
  晴香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那个信封。
  结果晴香没有先问过母亲,昨晚把信打开来看过了。里面有一封信和一张照片。
  梓:
  恭喜你结婚。
  我由衷把这件事当作自己的事感到高兴,我也收到你寄来的照片了。看到梓幸福的模样,我真的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一定还有更多好事在等着你。
  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虽然惠子不算是擅长写信的人,但从信里面的一字一句,都可以感受到惠子对梓怀抱的真挚感情。同时也可以看得出来,惠子不单纯只是出于同情,才跟梓互相通信。
  放在信封里的照片,则是在新年参拜时,晴香和已故的双胞胎姊姊绫香一起拍的照片。
  绫香面对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晴香则因为走到一半不小心跌倒弄脏了和服,心里介意弄脏的和服而低垂着头。
  照片背面写了一句简短的话。
  「我家的双胞胎也长这么大了,希望以后能让她们跟八云见面。」
  至今我们彼此的家庭都发生了许多事,虽然绕了远路,但八云和晴香在料想不到的地方相遇了。
  晴香和八云相遇时的记忆突然在脑中复苏。
  睡得歪七扭八的一头乱发,加上那双睡眼惺忪的眼睛。个性别扭得要死,动不动就瞧不起人把人当笨蛋要着玩。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家伙实在有够讨人厌!
  虽然以前我不相信他有看得见死者灵魂的特殊体质,甚至还怀疑过这个人是不是连心都被狗啃光了。
  可是在相处之中累积许多经验以后,晴香终于发现了——
  八云摆出那副态度,全部都只是表面,希望别人不要接近他——实际上他心里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因为我察觉到了这点,所以八云的毒舌反而显得分外可爱。
  而且要是温柔对待他的话,他就会表情扭曲一脸困扰的样子,看他那副模样也很叫人开心。他不习惯被人温柔对待,一点都不坦率。
  八云还救了差点溺死在河里的晴香。
  当时八云毫不犹豫地跳进河里,他的身影实在帅呆了。
  在上一桩案件发生的时候,我也真的以为要丢掉一条小命了——
  不过,最后八云还是来救找了,虽然他用的方式有点问题。
  ——欸,八云,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新干线发出低鸣开始启动。
  有道赤红的光线射进感到沮丧的晴香眼里。
  红矿石项链承接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发出耀眼的红光。
  这是八云送给我的,原本属于梓的项链。
  没错,现在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找出八云。
  晴香紧握住红矿石项链。


第三章 思慕
  1
  发现武田俊介的行踪了——
  宫川在接近中午的时候接获报告,立刻移动到无线电对讲机前下达指令。
  「快报告状况!」
  宫川朝无线电对讲机怒吼,留在搜查总部里的其他搜查人员们也都赶了过来。
  整个刑事课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新井在案发现场旁边的大楼后面目击到嫌犯,我们正在追踪他。」
  回覆宫川的人是在现场进行指挥的队长清水。
  清水等人在后藤他们目击到武田的废弃大楼附近进行侦讯搜查,然后刚好发现他的踪迹。
  「已经确认是武田本人没错吗?」
  「不,还没有百分之百确定……」含糊不清地回覆使宫川焦躁不已。
  「还有其他人亲眼目击到他吗?」
  「没有,只有新井一个人而已。」
  「附近难道没有其他搜查人员吗?」
  「因为他是在去小便的时候碰巧发现的……」
  实在是有够模棱两可。算了,现在还是先专心逮到武田再说。
  宫川切换心情重整态势。
  「人力配置呢?」
  「我们推测他现在正沿着三丁目的县道北上潜逃中,我和内藤追在新井的后面支援他。」
  宫川用指尖追溯桌上放大的地图。
  在这栋大楼附近目击到嫌犯,他进入县道直接向北逃逸——要是顺利的话,说不定可以逮到他。
  「我马上加派后援。」
  宫川指向地图打出暗号,围在桌子附近的四位搜查人员立刻跑出搜查总部。
  只要抢先绕到他前面堵住他的踣,就可以确实地逮到人。
  「绝对不放过你。」宫川使劲咬紧牙根。
  「我们就快要会合了。」清水用无线电对讲机通报。
  ——终于可以逮捕武田了。
  长达十五年的孽缘终于可以做个了结。这么一想,宫川的情绪不禁高昂起来。
  四周一片死寂——
  或许可以在后援警力抵达之前就逮捕武田。
  宫川紧张到流出一背冷汗。
  「我是清水。」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困惑,宫川的胸口开始骚动不安。
  「怎么了?」
  「不……其实是……」
  「干嘛!快说啊!」宫川大声怒吼。
  「我们追丢了……」
  「追丢了?」
  「实在万分抱歉。」
  「混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可不是在玩捉迷藏!」
  宫川愤怒到脑袋都要像气球般爆炸了。
  「快说明现状!」
  「这……追踪他的新井说,他突然消失了……」
  这句话对宫川而言简直是火上加油。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居然找这种无聊的藉口!
  「现在马上给我滚回来!」
  即便通话结束之后,宫川仍旧怒不可抑。
  他一把抓起身旁的椅子,用尽全力朝向窗外砸了出去。
  2
  石井离开畠的医院,把车开进警署的停车场。
  他关上引擎,轻轻把身体靠在椅背上。
  从昨晚开始就不眠不休四处奔走,关节都吱吱作响了。身体简直像老人般沉重,好像就要直接陷入梦乡了。
  可是现在没空休息,只要搜救行动进行得越慢,后藤的生存率就越低。还有很多要做的事堆碛如山。
  石井勉强驱动身体,开门下车。
  从畠那里问到十分耐人寻味的消息,问题是要如何利用这条线索去分析案情。
  如果像无头苍蝇一样盲目进行搜查,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像八云那架构出某种程度的假设,然后逐一去验证的方式是最快的作法。
  但是我还没有架构出最关键的假设。
  有股无力感缓缓侵蚀身体。
  「快动脑筋啊,石井雄太郎。」
  当石井出言激励自己的时候,手机响了。
  「我是石井。」
  「你、你好,我是真琴。」
  真琴似乎正在走动,可以听得到喀答喀答带有韵律感的脚步声。
  「真琴小姐,有什么事?」
  「石井先生听起来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真琴说完这句话以后笑了。
  即使她这么说,石井本人倒是没有感觉到有哪里不一样。
  「是吗?」
  「嗯,简直跟昨天判若两人。」
  真要说有什么改变的话,顶多是做好觉悟而已。先别谈这些了——
  「有什么事吗?」
  「啊,对了。其实我在调查灭门血案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什么事?」
  对于走到死胡同的石井而言,这很有可能会是一线生机。
  「是关于打电话报警的A子小姐所说的证词。」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不,说可疑也不太对,我现在没办法说明给你听。石井先生,现在你在哪里?」
  「我才刚回到警署。」
  「太好了,其实我也快到警署了,我们直接见面谈吧?」
  ——快到警署了?
  石井转过头去,眼睛看向正门,马上发现拿着手机的真琴。
  「啊,我看到你了。」
  石井挂断电话,向真琴挥手。
  真琴也看到石井,面带笑容跑了过来。
  啪哩!
  空中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怎么回事啊——石井抬头仰望天空。
  有张椅子掉了下来,为什么椅子会——
  椅子直接撞击在一头雾水的石井脸上。
  鼻血瞬间漫天飞舞。
  3
  晴香在长野站下车。
  穿过剪票口,一走到车站前的环形交叉口后,立刻听到一声喇叭短鸣。惠子从白色休旅车的车窗探出身子朝这里挥手。
  我明明没有对她说明来龙去脉,她依然配合女儿的任性请求,亲自来这里接我。晴香万分欸佩母亲的宽大为怀。
  晴香小跑步到车旁,坐进副驾驶座。
  「欢迎回来。」
  晴香无法直视用温柔嗓音搭话的惠子脸庞。
  「我回来了。」
  惠子用力捏了低头回覆的晴香脸颊。
  「等等、妈我好痛。」
  惠子不理会挣扎抵抗的晴香,一脸开心地加强力道捏着她的脸颊。
  ——好痛、痛死了。
  晴香拚命抵抗,终于逃离惠子的魔掌。
  「拜托,你突然这样是做什么啊?」
  晴香按着脸颊大声抗议,惠子见状笑了出来。
  「很好很好,既然你还这么有精神就没问题了。」
  惠子拍拍晴香的肩膀,拉开手煞车启动车子。
  她一定很担心我吧,因为我只要一陷入烦恼就会马上表现出来。就像对母亲撒谎的时候一样,晴香的胸口痛了起来。
  「晴香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找出梓呢?」
  惠子一边开车,一边对晴香使眼色。
  经她这么一问,晴香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不过还是非说不可。
  「我跟你说过,我跟梓小姐的儿子八云读同一所大学吧?」
  「嗯,你有说过。八云他是个怎样的孩子?」
  毕竟他是十五年来音信全无的朋友小孩,她当然会对他很有兴趣。
  「就算你问我他是怎样的人……」
  晴香顿时语塞,要用一句话形容八云实在太难了。
  「长得帅吗?」
  她明明都快要五十岁了,还是跟爱追求潮流的少女没两样。
  「嗯,算是帅的吧。」
  「虽然只看过他小时候的照片,不过我觉得他长大一定会很帅。他像杰尼斯里面的谁呀?」
  「为什么要扯到杰尼斯?」
  「因为说到帅哥就是杰尼斯啊,韩流可不行,完美过头反而叫人没办法喜欢。」
  看着彷佛少女般嬉闹的惠子,晴香不禁难为情起来。
  可以的话,真希望自己的母亲喜欢石原军团那种比较酷的类型。
  「杰尼斯里面找不到跟他很像的人。」
  惠子看着出言否定的晴香,捣住嘴巴笑出来。
  「欸,我可以用直觉猜猜看吗?」
  「什么?」
  「晴香你正在寻找梓的理由。」
  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惠子看起来真的十分开心。
  在晴香开口答覆之前,惠子自顾自地开始说起来。
  「晴香跟八云爱得死去活来,誓言要结婚了。」
  「你在说什么啊?」
  晴香发出强烈的抗议,可是惠子根本充耳不闻。
  「欸,先听我说嘛。你们为了要跟八云的母亲报告这件事,才会寻找梓的下落,我说得没错吧?」
  妄想也要有个限度吧。
  虽然是自己的母亲,但实在是傻眼到叫人无话可说。晴香的头渐渐痛了起来。
  「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啊!」
  晴香用愤怒的口吻说道,可是惠子根本不为所动。
  简直就像在跟另一个八云说话一样。
  「不过,你很喜欢对吧?」
  「什么?」
  「你喜欢八云啊。」
  惠子脸上浮现意味深长的贼笑。
  「我最讨厌他了,那家伙实在有够惹人厌。」
  晴香本来没有打算回答的,却不小心脱口而出。
  「哎呀,是这样吗?」
  「没错。他个性别扭得要死,老是把我当笨蛋耍着玩。他还对我说『拜托你分清楚自己到底是迟钝还是愚蠢」耶。之前发生过更过分的事,他把我一把丢到游泳池里面呢。」
  晴香用客观的角度分析从自己嘴里接二连三讲出来的话。
  越是把话说出口,心里越觉得空虚。简直就像在谈论已经消失不见的人般——
  虽然我一路忍到现在,心里却有种想法不断膨胀——我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了。
  「什么嘛,瞧你这不是喜欢他吗?」
  惠子摆出受不了的样子说道。
  「我不是说我最讨厌他了吗!」
  晴香吼了起来,声音大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为什么要这么意气用事呢?
  晴香找不到答案。
  「这样啊……」
  惠子喃喃低语,把车开到路边关上引擎。
  从旁穿梭而过的车声,听起来格外嘈杂。
  晴香紧握拳头放在膝上,惠子把手贴了过来,她的手好温暖。
  晴香体会到母亲是会无条件接受自己的人,安心的同时神经也松懈了下来,没有办法继续压抑感情。
  「那种家伙,我讨厌死他了。因为他什么都不说就消失了,你不觉得很过分吗?我明明那么信任八云,八云却总是一个人孤伶伶的。就算没有我,他也无所谓……」
  双眼本来应该是紧闭的,眼泪却不断从里面流出来。
  ——我觉得好不甘心。
  晴香终于察觉了,八云他什么都不说就一个人消失了,她实在好不甘心。
  我和八云之间的距离远比我自己心里所想的还要更远、更远。他的失踪逼得我不得不直接面对这个事实。
  「八云他去找自己母亲了,对吧?」
  惠子一把搂住晴香的肩膀。
  晴香放松力气,将身体靠在惠子的胸前点头。
  「然后你为了找出八云,所以才要找梓,对吧?」
  晴香又点了一次头。
  「说不定八云他已经死了。」
  晴香用力握紧惠子的手。
  「你在说什么啊,就是因为还没有故弃,所以才会来这里找他啊。」
  晴香任由惠子轻抚背部,嗅着母亲身上的味道。
  好温暖——
  本来独自不安到快要四分五裂了,这种情绪也逐渐缓和下来。
  ——我不会放弃,我一定要找出八云,然后狠狠赏他一拳。
  晴香依偎在惠子胸前,重新下定决心。
  4
  石井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向真琴借来镜子仔细查看。
  龟裂的眼镜,鼻子贴着纱布,有股鼻子被往上撞的疼痛感,让眉头整个皱了起来,就连自己也觉得这张脸实在很凄惨。
  「你真的没事吗?还是去一下医院……」
  真琴面露困惑的表情询问。
  「我没事。」
  石井把镜子还给真琴,现在我的脸怎样都无所谓。
  「为什么椅子会突然掉下来呢?」
  真琴把镜子收进包包里,十分困惑地说道。
  关于这点石井也搞不懂。虽然这个谜团是挺耐人寻味的,但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在意这种事。
  「先别谈这些了,真琴小姐你查出什么了吗?」
  石井忍耐疼痛把话切入正题。
  尽管真琴依旧一脸担心,还是勉为其难地摊开手册。
  「其实我今天才刚去见过向警方报案的A子小姐,她就住在警署附近。」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在警署前面打电话过来。但是——
  「为什么要去见A子小姐?」
  面对石井的疑问,真琴瞬间露出犹豫的表情,舔了一下嘴唇才继续往下说。
  「其实她的证词有点前后矛盾。」
  「矛盾?」
  「没错。根据她的证词,她是在案发当日晚上九点左右,正在看连戏剧的时候,听到隔壁邻居家里传出惨叫声。」
  「调查报告上面确实记录着报案时间是午夜零点……」
  石井插嘴说道。
  「问题就出在这里。她坚称是在晚上九点向警方通报的,不过实际上警方接获通报的时间却是午夜零点……」
  「假设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就是在听到惨叫声后,过了三个小时才向警方报案。」
  时间上的落差——
  石井翻阅从宫川那里借来的调查报告,找出记录A子小姐证词的页面,用手指点在上面阅读内容。
  上面记载的时间依然是午夜零点七分。
  ——不,不对。
  这是经过更正的时间。先前有个时间被划上两条线,旁边还盖上指印。那个被划掉的时间正是晚上九点十分。
  「因为警方指出她的证词前后矛盾,所以最后她更改了证词,说不定是自己记错了,其实当时应该是午夜零点。」
  「更改证词……」
  「可是,今天我跟她对谈的时候,感觉上她直到现在还是对这件事存疑。」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石井太过兴奋不禁站了起来。A子小姐的证词跟畠的验尸结果一样,其中都存有时间上的落差。
  「石井先生,你怎么了?」真琴目瞪口呆地看向石井。
  「没有啦,其实我今天早上刚好听过类似的话。」
  「类似的话?」
  「没错,法医畠先生在写解剖报告的时候,原本推测死亡时间是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可是因为警方指出死亡时间和报案时间互相矛盾,只好把验尸报告扩大解释,将死亡时间更改成午夜零点左右。」
  真琴似乎终于理解状况了,用手捣住惊讶张大的嘴巴。
  石井兴奋到几乎快要飞起来了。
  「这件事已经无庸置疑了,他们应该是在比午夜零点还要更早的时间之前遭到杀害。」
  很有可能是晚上九点以后——
  「但是这么一来,报案时间跟刑警的证词又该怎么解释?再说假设遇害时间真的出错了,状况又有什么不同呢?」
  真琴所言甚是,假设遇害时间确实有落差,对案情也没什么重大的影响。
  ——不对,等等。
  石井再次仔细用指尖追溯搜查资料。
  他立刻找到想要找的地方了,就是武田在案发当日的行动记录。
  虽然无法从他本人口中亲自问出证词,但警方从他身边的人取证,整理出他当天的行动。
  「就是这个!」石井欢欣鼓舞地敲响桌子。
  「怎么了?」真琴一脸担心窥探石井的表情。
  我并不是发疯了。
  「请看看这里。」
  石井指出有问题的地方,把资料亮给真琴看。
  真琴窥探资料以后,表情越来越僵硬,然后两眼圆睁看向石井的脸。
  「就是这么回事。在这篇证词里面,武田以前的同事C先生说,直到九点左右他都跟武田在一起,当时武田还说出『我要去跟胜明做个了结』这句话。」
  「换句话说……」
  「没错。假设事实诚如报案者A子小姐的证词,她是在九点以后听到惨叫声的话,这么一来武田就有不在场证明。」
  石井明明自信满满地说出推理,真琴却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她的表情十分复杂,彷佛像是吃到卖相好看但味道却很糟糕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时间会产生落差呢?为什么A子小姐在听到惨叫声以后,拖了三个小时才向警方通报呢?」
  真琴的质疑一点也没错。
  晚上九点或午夜零点,无论选择哪一个时间当作案发时间,仍旧不合逻辑。
  反倒是依照当初警方所判断的,A子小姐搞错时间,扩大解释验尸结果,整件事才说得通。
  不过,还可以从其他角度切入。
  「会不会有可能是某人为了陷害武田,故意在犯案时间上造假?」
  「你的意思是说A子小姐也是共犯吗?」
  「没错,她为了袒护真凶,所以做出伪证。」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不过,那样不是很奇怪吗?」真琴马上否定这个说法。
  「很奇怪?」
  「因为A子小姐的证词本来就是晚上九点,是警方后来硬逼她更改证词说是午夜零时。」
  话这么说来也没错。不管哪一个才是正确的狙案时间,A子小姐是共犯这个说法都讲不通。
  真琴继续追击抱头苦思的石井。
  「而且还有一位刑警曾经在案发现场撞见犯人。如此一来,捏造犯案时间这个假设就更奇怪了。」
  真琴所言甚是。
  既然已经做好捏造犯案时间的准备,犯人却留在案发现场,不就徒劳无功了吗?
  石井的推理又回到原点,他意气消沉、垂头丧气地整理资料。脑袋好沉重,总觉得心浮气躁的,好想要抽根烟。
  「我也觉得A子小姐的证词很不自然,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出更进一步的解释。」
  「就是说啊。」
  「如果采用A子小姐的证词,那么她就是在晚上九点以后听到惨叫声,然后失去意识将近三个小时,自己也没有察觉这件事就直接打电话向警方通报了。」
  失去意识——吗2:
  石井的脑中发出喀嚓的声响,齿轮终于咬合起来了。
  至今所浏览过的各种情报,逐渐在脑中组合起来,引导出一个推论。
  ——居然有这种事,原来是这样吗……
  「真琴小姐!你简直是天才!」
  石井兴奋之余探出身体,抓住真琴的肩膀剧烈晃动。
  要是方才架构出来的推论没错的话,这下事态就严重了。
  「请、请问,石井先生,怎么了吗?」
  真琴用好像看到什么恶心东西的眼神望向石井。
  请你别露出那种表情,因为——
  「我破解这次案件的谜团了!」
  石井高声喊叫。
  5
  户隐荞麦面店「小泽」就是晴香的老家。
  车子才刚停在店面后面的停车场,父亲一裕已经站在庭院前面等待。
  他穿着围裙,像鸵鸟般拉长脖子东张西望。他似乎是感觉到女儿突然回到家乡,大概是有什么事吧。
  明明他心里介意得很。即便晴香拎着行李下车,他也不打算靠过去。虽然有一箩筐问题想要问,可是却说不出口,他就是那种人。
  「我回来了。」
  晴香走到一裕面前主动搭话。
  「喔,回来啦。」
  一裕粗声粗气简单回应一句,就直接躲进店里面了。
  果然全天下的父亲都怕女儿——
  「真是的,干嘛要逃啊。」
  惠子摆出受不了的模样说道,从厨房后门走进家里。
  晴香也跟在母亲身后。
  爬上玄关旁边的楼梯,拉开纸门进入房内。
  这是个有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面只放了书桌和衣柜,看起来十分煞风景。
  尽管如此,自己的老家依然叫人安心。晴香觉得心中一直怀抱的疲倦和不安,好像稍微缓和了一些。
  放下包包拿起衣架挂好外套,坐在榻榻米上面。
  「让你久等了。」惠子走进房间来。
  她手上拿着一束用橡皮筋绑起来的信封,那是八云母亲寄来的信。
  惠子坐在晴香的对面,递出整束信封。
  「数量还不少呢。」
  「对呀,不是因为她碰上那种案件所以才同情她。该怎么说呢,我跟梓就是很合得来。」
  惠子用感慨万千的口吻说道。
  这种感觉晴香也懂。如果只是因为案件为契机而相遇的话,彼此之间也不会长久持续来往。
  晴香跟八云也跟他们的母亲一样。无论是在什么形式下相遇的,最后还是得看彼此合不合得来。
  「所以呢,我也可以了解为什么你会被八云吸引。」
  惠子如此说道。经她郑重其事这么一说,反而觉得不太想承认。
  「我就说不是那样了。」
  「刚刚还在那里哇哇大哭的,还有脸说喔。」
  惠子用手肘碰了晴香的手腕一下,然后笑出声来。
  很遗憾的,晴香香没办法反驳这件事。
  「好啦好啦,别为那点小事闹脾气了。不是得快点找出八云吗?」
  「嗯。」晴香将心情切换过来。
  诚如惠子所言,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我跟你说过梓有男朋友吧?」惠子开口说道。
  晴香也认为从她的男朋友开始查起是很好的想法。
  既然梓有男朋友的话,只要能找出那个人,就很有可能得知梓的下落。
  「嗯,是哪一封信呢……」
  惠子一边喃哺自语,一边打开信封逐一确认。
  突然有个疑问浮现晴香的脑中。
  「妈。」
  「什么事?」
  「为什么妈没有试着去找梓小姐呢?」
  惠子的手停了下来。
  ——我怎么这样。
  把话说出口以后,晴香才反省自己讲话太口无辽拦。惠子当然一定有想过要去找梓我说这句话只不过是让她感到后悔罢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梓居然被逼到走投无路,企图亲手杀害自己的儿子。」
  惠子流露出哀伤的眼神,用诚恳的口吻回答晴香。
  「说得也是。」
  「因为她说她快要结婚了,我想说像我这种知道她往事的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对她实在不好,所以选择放弃。因此我反而没有想过要去找她,虽然心里有点寂寞,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晴香也可以理解惠子的心情。
  假设梓不曾对未婚夫提过自己的往事,那么她会考虑疏远过去往来的朋友,也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
  「对不起,我问了不该问的事。」
  「没关系啦,再说八云他不是跑去找自己母亲了吗?」
  「大概吧。」
  「换句话说,只要找到八云,说不定我也能见到梓呢。」
  惠子一脸开心地笑了。
  ——或许梓小姐早就已经过世了。
  晴香没有勇气把这件事告诉惠子。
  但是惠子看了一言不发的晴香,好像立刻猜到了,懊悔不已地咬紧下唇。
  「妈妈我也想知道。」
  「你也想知道?」
  「没错,为什么梓会企图杀害八云呢?父母亲杀害自己的小孩,这可是非比寻常的事。我想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理由,才会导致她这么做。」
  惠子一边说着,一边浮现苦涩的表情。她也跟一心一样左右为难吧。
  或许八云他正在寻找的,不光是母亲的下落,他同时也想要找出母亲基于什么理由企图杀害自己。
  晴香突然遣么觉得。
  「哎呀,你看看我的手都停下来了,真是坏习惯,得快点找出来才行。」
  惠子吸了吸鼻子,继续动手确认信封的内容。惠子能够迅速切换心情,这正是她厉害的地方。
  当年双胞胎姊姊过世的时候,最先露出笑容的人也是惠子。
  她并非已挥别悲伤,而是因为顾虑到晴香的心情才这么做。
  晴香本来就对姊姊绫香怀有自卑感,而且绫香死亡的原因又出自于晴香——
  只要越是表现出悲伤,就会越加折磨晴香。惠子心里很明白这个道理。
  「晴香!你看这个!」
  惠子兴奋地递出一封信和一张照片。
  晴香接过照片观看。
  有个一岁左右的小孩睡在坐垫上,他嘴里含着右手拇指,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
  肤色白晰,简直就像女孩子一样。
  「这该不会是?」
  「没错,就是八云,很可爱吧。」
  晴香不禁眉开眼笑了起来。
  连想都没想过居然可以看到八云小时候的照片。他的脸颊就像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的,表情也不像现在那般严峻。
  原来八云也有过这种时期呀,跟他本人的印象差太多了。
  晴香同时把信纸拿起来阅读。
  (八云也一岁了,只要我不在身边他就会马上大哭,这么爱撒娇真叫人头疼……)
  晴香立刻有种感觉——根本完全不一样。
  这封信里的内容和晴香原本对梓的印象简直大相迳庭。即便是这么简短的句子,也感觉得到她对儿子满怀的关爱。
  但是晴香对梓的印象,只有她杀害八云未遂之后下落不明的事实。
  因为这段往事的冲击性太过强烈,所以就严重左右了她的形象。
  或许八云他自己也是如此。
  亲生母亲掐着自己的脖子——会不会是这个强烈的记忆,冲淡了其他所有的回忆呢?
  「找到了,就是这张,他们三个人一起拍的照片。」
  正当晴香拿着照片和信件沉思的时候,惠子终于找出那张照片了。
  惠子手持照片,眯起双眼用缅怀的眼神眺望。
  ——我想快点看到。
  这股冲动驱使晴香立刻移动到惠子身旁窥探照片。
  这张照片是在某座湖旁边拍的。
  站在中间的人应该是八云吧,既然这是十五年前的照片,他当时大概是六岁。这时候八云还挺矮的,好像因为阳光太强烈的关系,让他眯起双眼。
  站在左边的人是梓,细长凤眼配上端正五官,是个非常漂亮的人。
  虽然她看起来似乎带有一丝阴霾,不过这点反而使她显得更具魅力。
  八云他长得很像妈妈。
  然后旁边站的人,是原本应该会成为八云继父的人——
  「啊!」
  晴香惊讶到呼吸差点都停住了。
  「怎么了?」
  「我看过这个人。」
  ——他恐怕在长野。
  他就是昨天凌晨出现在晴香房里的男人。
  晴香马上拿出手机。
  6
  石井送走真琴以后,拿起内线电话打给宫川。
  虽然直接去找他面对面谈也可以,不过昨天石井已经切身体会到刑事课对他的反感。频繁露脸刺激他们实在不太好。
  「我是宫川。」
  宫川的声音明显地很不爽。
  「我是石井。」
  「是你啊……」
  「百忙之中实在是非常抱歉,关于那件灭门血案,我有点事想要请教。」
  「查出什么了吗?」
  宫川的语气突然低沉下来,他大概是在提防身边的搜查人员吧。
  「还没有办法说得很确定。」
  即便透过听筒也感觉得出来他好像在抱怨说:既然如此你还打电话过来干嘛。
  换作是平常的石井,早就承受不了这种压力,马上道歉并切断电话。不过现在可不同了。
  「但是,我掌握到一条重要的线索。为了能继续追查下去,有件事非得向你确认不可。」
  「什么事?」
  一阵沉默之后,宫川开口问道。
  「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除了武田之外还有其他嫌犯吗?如果有的话,我想要看一下相关资料。」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宫川从丹田一口气爆发大吼出来。
  因为声音实在太大了,石井不禁把听筒从耳边拉开。
  「无论如何我都需要这份资料。」
  「事到如今干嘛又回去挖那些东西,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宫川压低声音再次问道。
  大慨是刚才大吼大叫,引来旁人注目了吧。
  「就算你这么问我……如果要说明的话会很花时间,不过我可以肯定的说,这是跟搜寻后藤刑警有关的事。」
  宫川没有答覆。
  只能听到在一片静默中不断重复的呼吸声。
  「拜托,请你相信我。」
  石井祈祷般地低下头来。
  「有空的话我会过去,你给我等着。」
  「实在非常谢谢!」
  在石井把话说完之前,电话就切断了。他紧绷的双肩突然失去力气,把身体靠在椅背JJ。
  虽然我叫宫川相信我,可是我的推理真的没错吗?
  老实说石井心里依然存有犹豫,要是我的推理出错就无法找出后藤。
  但是,尽管如此也只能选择相信,赌上微小的可能性。
  放在西装暗袋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看了一下萤幕,是晴香打来的电话。
  昨天发生的事掠过石井脑海,他犹豫着要不要接电话。
  ——不行,我不能卡在这种地方,不然又会陷入以前的模式。
  石井重整心情后接起电话。
  「让你久等了,我是石井。」
  「石井先生,有件事想拜托你调查。」
  石井本来打算开口道歉,晴香却劈头就开始说话。石井彻底错失时机。
  而且晴香的语气,彷佛已经忘记在一心家发生过的事了。
  「有事要我查?」
  「是的,我现在马上寄电子邮件把某人的照片寄给你,请你帮我查查看他是什么人。」
  晴香速度飞快说个不停。
  ——找人。
  我想八成是跟这次案件有关的人吧,不过光凭一张照片找人其实是很困难的事。
  先别管有没有空找人,总之先看看照片吧。
  另外隙了照片以外,还得看有没有其他的情报,或许这方面只要请真琴帮忙就有办法。
  「你要查的是什么人?」
  「八云母亲的男朋友。」
  八云母亲已经变成幽灵被拍进那段影片里,虽然不知道她在案件里扮演什么角色,想必应该有所关联才对。
  既然是八云母亲的男朋友,很可能手中握有什么新情报。
  「我明白了,我会尽量查查看。现在我就把信箱告诉你,请你把照片寄到那里。还有,请你尽量多找出一些关于那个人的情报。」
  在那之后,石井确认过自己的电子邮件再告知晴香。
  「我马上寄信给你。」
  「不好意思……」石井叫住打算切断电话的晴香。
  「昨天实在是非常抱歉。」
  石井停住呼吸,深深低下头来。
  一阵沉默降临——
  石井默默等待晴香开口,他已经做好不管晴香要怎么骂都没关系的觉悟。
  「我才要说对不起,我对石井先生说了很过分的话。」
  晴香说的话和石井原本想像的简直天差地远。
  ——她愿意原谅我这种人吗?
  石井兴奋到情绪激昂了起来。
  「当时我一定是有哪根筋不对劲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亲手把八云同学跟后藤刑警救出来!」
  「好!」
  晴香用肯定的语气回覆。
  石井仔细咀嚼这份喜悦,闭上双眼想像晴香微笑的身影,不禁傻笑了起来。
  糟糕,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石井回过神来,打开笔记型电脑。
  因为型号老旧,开机需要花上整整一分钟。
  连上网路打开邮件软体,确认新邮件。
  她好像是用手机寄信的,电子邮件已经寄到了。
  标题是「就是这个人」,内文写着「前几天我看过这个人,但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情报未免也太少了,光凭这点资讯连要从哪里开始找起都不知道。虽然不是完全做不到,但是得花费相当多的时间。
  打开附加档案的图片看看。
  大概是用手机翻拍的照片吧,影像小到难以辨别,石井试着把照片扩大直到占满整个萤幕。
  「这、这个男人是……」
  石井惊讶到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这个男人是武田俊介——
  石井立刻抓起手机,找出晴香的号码拨打电话。
  7
  真琴在区隔开来的接待包厢内,和一位姓林的催眠心理治疗师见面。
  他没有打领带,身穿一席休闲西装,虽然身材修长、体格结实,却拥有一种不带给对方压力的气氛。
  感觉上他的姿态很柔软,十分擅长倾听别人说话。
  就算真琴所说的话有多么异想天开,他也依旧仔细聆听。
  话虽如此,实际上这些话全部都不是出自于真琴的想法。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从头到尾都是石井推理出来的。
  即便是真琴,当她听到这项推理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因为她觉得这个想法未免太脱离现实了。
  「原来如此,你说的话我都听懂了。」
  真琴把话说完以后,林一语不发思考了好一阵子,然后一边摩娑双手一边开始切入正题。
  「首先,你说的事情到底办不办得到,答案是只要满足几个条件就有可能办得到。」
  「咦?有可能办得到吗?」真琴不禁站起身子。
  毕竟她对石井的推理有所存疑,所以惊讶的感觉也更强烈。
  「欸,请先冷静下来。」
  林出言安抚,真琴满脸通红重新坐回椅子上。林等真琴坐定以后才开口说话。
  「想出这种方法的人实在很聪明,他充分理解催眠暗示的特色,非常有效率地使用催眠。」
  林浮现苦笑如此说道。
  「特色?」
  「没错,一般大众通常对催眠有很大的误解。实际上催眠暗示没有那么方便,可以随心所欲的操纵别人。」
  「你的意思是?」
  「顶多只能依照本人的意志让他采取行动,没有办法叫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真琴也知道催眠暗示无法随心所欲操纵别人。
  电视上常常出现只要一弹指,被催眠的人马上就会睡着,完全服从催眠师的话采取行动,说到底那不过是场表演罢了。
  但是如此一来,方才说的话就前后矛盾了。
  「可是你刚才说那个方法是有可能实现的,难道那样不算是操纵别人吗?」
  「有点不一样。就算我对你下暗示,命令你醒来后杀人,也绝对不会成功。」
  「为什么?」
  「因为本人的道德观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催眠绝对无法令命人做出违反自己道德观的行动。」
  真琴点头附和,说到这里她还听得懂。
  即便身处于催眠状态之下,也不代表那个人的人格整个都消失了。所以就算硬逼对方服从,还是没办法叫他做出他不愿意做的事。
  「催眠暗示只能用在当事者道德观允许的范围之内。」
  就这个道理来看,这次的圈套不是直接下令要别人动手杀人,而是在道德观可以允许的范围之内。但是——
  「这么一来,只要是道德观可以允许的话,就什么都可以叫他做吗?」
  对于真琴的发问,林双手抱臂,用低沉声音反驳。
  「那也不对。下暗示的作法是要说服本人的意志,诱导他去采取行动。」
  「是这样啊。」
  「不是命令,而是诱导……重点就在这里。例如说我想要对你下暗示,让你的手举不起来,你觉得应该要怎么说才好?」
  林非常擅长说明,连真琴也听得懂。
  「直接说你的手会举不起来,也不会成功。要说你的手现在挂了铁锚,是个很大又很重的铁锚。不管你力气有多大都拿不起来的铁锚。要像这样子让你具体想像一个情境才行。」
  编出一个理由说服大脑,然后藉由想像诱导行动。
  「换句话说,就是有人在那里下了催眠暗示罗?」
  「没必要这么做。」林斩钉截铁地回答。
  「就算从很远的地方也可以下暗示吗?」
  「跟你说得有点不一样。催眠暗示是事先给你一个契机,在事发之前就对你下好暗示了。」
  「喔……」
  还是叫人无法想像。
  「举例来说,事先对你下好暗示,当你听到闹钟铃声就会想要转来转去。即使当时下暗示的人不在那个地方,可是当你听到闹钟铃声时,就会不由自主地转来转去。」
  可是林说过,就算身上被下了催眠暗示,在催眠途中人还是有意识的。
  这么一来就代表被催眠的人会记得自己被催眠了。
  「如果被下暗示的人记得自己被催眠了,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真琴直接把心里的疑问提出来。
  「你说得没错,所以要完成整个催眠暗示,还有一个重点。」
  林竖起食指。
  「什么重点?」
  「同时下暗示要你忘记自己被催眠了,这就叫做催眠后遗忘症。」
  「催眠后遗忘症吗?」
  「没错,换句话说,在催眠状态之下人是有意识的。所以即使你诱导他,他也会记得这些事是别人叫他做的。但是这么一来就没有意义了,所以要事先下好暗示,让他醒来以后忘掉在催眠途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听着林的说明,真琴同时感觉到心脏正在狂跳个不停。
  「这种事有可能办得到吗?」
  「嗯,有可能办得到。」
  这么一来推理就得到证实了,真琴有种笃定的感觉。
  先撇开真相到底是怎样,如果要说石井的推理有没有可能办得到的话,答案是有可能办得到。
  但是,一想到这是有可能的,那就实在——
  「很恐怖呢。」
  真琴不禁脱口而出。
  至今一贯沉稳的林,第一次浮现险峻的表情。
  「对不起。」
  真琴坦率地为自己的不当发言道歉。
  「不,没关系。但是请你别误会,催眠暗示本身没有错,问题是出在使用方式上。」
  「使用方式……」
  「没错。像我们催眠心理治疗师,是为了治疗心灵才使用催眠暗示。治愈本人在不知不觉之间怀抱的心理创伤,让他们抛开精神上的压力获得解脱。请你不要把所有使用催眠暗示的人都当作罪犯。」
  林说得一点也没错。
  他们是为了治愈人的心灵才学习催眠暗示这种方法,而不是企图把适项技术活用在犯罪上。
  「外科医师也适用于相同的道理,他们的工作就是拿着手术刀治疗人的身体。但是如果他们手上的手术刀被拿来犯罪,就因此指责手术刀不好,则是错误的想法。问题全部都出在使用的人身上。」
  真琴后悔自己说了肤浅的话,再次深深低头致歉。
  挑出一个被拿来滥用的例子就否定一切,是错误的想法。即使是医院开出的药物,如果被拿来滥用就会变成毒药。
  而且这次的案件是重叠许多偶然才会成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易办到。
  虽然真琴一开始心里依旧存疑,但是现在她已经认同石井的推理,确信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真凶其实另有其人。
  8
  晴香听到石井告知照片里的男性是什么人时,震惊到楞了好一阵子。
  八云恐怕打从一开始就察觉全部的真相了。
  那段影片拍到之人是自己的母亲,然后拍摄地点曾经发生过灭门血案,那桩案件的嫌犯就是原本应该成为自己继父的人——
  晴香费尽干辛万苦才走到的地方,不过是八云的起点而已。
  晴香心中不禁万念俱灰。照这种速度来看,不管过多久都追不上八云的脚步。
  「怎么了?」
  惠子出声搭话,晴香终于回过神来。
  「这个男人的名字叫做武田俊介。」晴香指向照片说道。
  惠子似乎没有发现事态严重,只是短短回答一句「是喔」。
  「武田俊介就是十五年前那桩灭门血案的嫌犯,他现在正在逃亡中……」
  「咦?」
  惠子好像终于搞清楚情况,从晴香手里一把抢过照片,把照片贴到鼻子前定睛凝视。
  就算近看远看也不会改变事实,不过晴香可以了解惠子采取这种行动的心情。
  难以置信,不想相信。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梓背负的命运有多么坎坷——
  某一天突然被绑架监禁,遭受暴力对待,肉体和精神都受了伤,甚至在非自愿的情况下怀孕了。
  尽管如此,她仍然振作起来,拚命想要活下去。
  然后她终于找到愿意支持自己的伴侣,正打算步上崭新人生时,她的伴侣却成为灭门血案的犯人,遭到警万追缉。
  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她一定不断如此祈祷着。可是,现实不由分说摆在眼前。
  残酷到无与伦比的现实——
  如果换作是我站在她的立场,甚至会放弃活下去吧。
  「没想到他会是……」
  惠子甩了甩头,表示她不能理解眼前的状况。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晴香对他的印象也是这样。而且,还有其他事情无法解释清楚。
  既然武田是灭门血案的嫌犯,警方正在追缉他,为什么却没有着手搜查梓的下落呢——
  再怎么说都应该会发现她的存在才对。
  「妈,你知道武田先生跟梓小姐是怎么认识的吗?」
  「我知道,她写信告诉我决定要结婚的时候,我好开心。当时我有打电话给她。」
  惠子的眼神遥望远处,轻轻地笑了。
  大概是唤醒当时的心情了吧。能够像这样跟某人一起分享心情,实在是非常美好的事。
  「他是报社记者,当梓跟八云在公园时,他上前搭话问说可以替他们拍张照片吗?这就是他们认识的契机。」
  「原来如此……」
  晴香想像在公园游玩的梓和八云。
  当时他们两个人会是什么表情呢——
  既然都有人要拍他们的照片了,想必一定是笑容满面吧。
  「他们特别合得来的样子,相遇一个月就决定要结婚了。」
  「一个月!」晴香的声音不禁拉高八度。
  某人拖了一年以上都还无法传达心意,两者可真是天差地别。
  虽然速度确实是很快,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实际上就是有这种人。不是只有相识的时间长久,才能证明两人之间有牵绊。
  然而正是因为他们相识的时间太短,所以才会决定隐瞒旁人交往吧。
  因此一心对此一无所知,警方当然也不会察觉。
  换句话说,梓第一个把结婚的消息告诉惠子,而非弟弟一心。
  这就足以证明梓是多么信赖惠子。
  既然如此就更叫人想不通了。为什么梓在被逼到走投无路、动手杀害自己儿子之前,没有想过要跟惠子商量呢?
  这么一来,说不定她原来根本没想过要杀害八云。
  还是因为很信赖惠子,所以才更说不出口吗?
  ——不对,不是这样。
  晴香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9
  宫川溜出搜查总部,拉开位于走廊最深处、厕所对面的「特殊悬案搜查室」门扉。
  一进到房里,正在用手机讲电话的石井说了声「待会再打给你」就切断电话,迅速站起身来。
  「你先坐下。」
  宫川把话说完,就在石井对面后藤的位子上坐下。
  「对你提出无理的请求,实在非常抱歉。」
  石井低头致歉,难得老实地坐下了。
  ——短短几天表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宫川从正面看向石井的脸,感慨万千地想着。
  直到昨天我还以为他是只会哭的懦夫,或许这次案件能引导出他沉睡已久的才能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他鼻子上的纱布是怎么来的?
  「你的鼻子怎么了?」
  「啊,这个啊。说出来你大概也不会相信,突然有张椅子从天而降。」
  ——糟糕,是我害的。
  「啊,你真倒霉。」
  宫川想说没必要特地跑出来自首,随便把话带了过去。
  石井用垂涎的视线看向宫川。
  那副眼神彷佛在说快点把资料交出来。不过,不能不先弄清他的用意就把东西交出去。
  「这桩案件的真凶早就确定了,为什么你会需要嫌犯名单的资料?」
  宫川刖锐利眼神瞪了回去。
  「因为真凶可能另有其人。」
  虽然曾经从后藤那里听说过他妄想得很严重,没想到居然到这种地步——
  宫川傻眼到都懒得生气了。
  「毫无根据就少说无聊话。」
  「根据的话我有。」
  宫川本来打算一句话堵住他的嘴,石井却探出身子,投以带有挑战性的视线。
  既然这个胆小鬼都把话说成这样了,说不定其中确实有什么,宫川的想法动摇了。
  「你说说看。」
  「好的。刚刚我才接到电话报告,说是己经向专家确认过了。」
  石井一脸愉快地笑颜逐开,宛如收到玩具的小孩般。
  「什么的专家?」
  「催眠专家。」
  看来这家伙果然妄想得很严重。
  「少说傻话了,你该不会打算说犯人是利用催眠杀人的吧?」
  面对宫川的冷言冷语,石井却毫不胆怯。他的自信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利用催眠杀人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你说的话前后矛盾啊。」
  「灭门血案的重点就在于十五年前的证词。」
  石井用指尖抉正眼镜,高声宣酋后开始说明。
  「A子小姐向警方通报的时间是午夜零点,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但是实际上A子小姐听到惨叫的时间,其实是在三个小时以前,也就是晚上九点。」
  「调查报告上面写的明明是午夜零点吧。」宫川出言吐嘈。
  「你说得没错,不过A子小姐一开始的证词是晚上九点。」
  石井在桌上摊开宫川交给他的调查报告影本,指向一行文字。
  确实诚如石井所言,上面原本写的是晚上九点,后来又更改成午夜零点。
  「你自己把话说出来都不觉得奇怪吗?照你的推理来说,她听到惨叫的时候是晚上九点,马上向警方通报的时间却是午夜零点。难道她是用飞鸽传书喔?」
  面对宫川的揶揄,石井捧腹大笑了起来。
  简直像是被当作白痴般地叫人火大,宫川还是先拚命忍住了。
  「飞鸽传书这个说法很有趣,但很遗憾,并不是这么回事。」
  「又有哪里不对了?」
  「换句话说,A子小姐在晚上九点听到惨叫声,之后某人诱导她陷入深沉的催眠状态中。」
  ——你是说真的吗?
  宫川用力瞪了过来,石井不予理会继续往下说。
  「然后,犯人对她下了某种暗示,要她在三个小时以后醒来向警方通报。因为A子小姐陷入催眠状态的那三个小时,记亿全都被抹灭了,所以她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是在听到惨叫以后立刻打电话。」
  「说穿了这都只是你的妄想吧。」
  「这不是我的妄想。刚才我也说过了,我已经跟专家确认过了,现在我所说的圈套是有可能实现的。」
  ——是这样吗?
  假设石井说的话没有错,至今一直梗在心头上的时间差就能一口气破解了,但是——
  「那种事真的有可能办得到吗?」
  「只要再加上催眠后遗忘症就有可能办得到,先让人陷入深沉的催眠状态,接着再对他下暗示,忘记自己曾经被催眠过的事。」
  叫人摸不着头绪。
  「听不懂。」
  「例如当你昏倒之后睁开眼睛的当下,对你而言全部都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但是实际上时间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就跟这种感觉很类似。」
  宫川也亲身体验过这种感觉。
  十五年前的那一天,宫川头部遭人殴打,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虽然对他而言只是一瞬间的事,实际上时间已经经过了六个小时。
  「但是验尸报告又要怎么解释?死亡时间应该是午夜零点左右没错。」
  「这点我也跟畠先生确认过了,最后写在验尸报告上的死亡时间,是配合案发现场的状况决定的。那个死亡时间是鉴于案发现场的状况,经过扩大解释之后才写出来的。」
  「你说什么……」
  「换句话说,根据畠先生的看法,遗体的死亡时间是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
  宫川也跟着兴奋起来,忍不住站起身子。
  「为什么有必要干这种麻烦事?」
  「错开犯案时间,替真凶制造不在场证明。」
  假设石井说的方法有可能实现,而且实际上当时的状况就是那样的话,这可以说是完美伪造了不在场证明。
  不过,有件事宫川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当时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的人是我,我在那里撞见了犯人。既然他早就计划好要伪造不在场证明,犯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这不是讲不通吗。」
  石井眯起眼镜深处的双眼。
  「这只是一个假设,万一你碰到的人其实不是真凶呢?」
  宫川本来打算出言反驳石井的话,却一时语塞。
  他额头渗出冷汗,不知道有多少年不曾流出这种叫人反感的汗水了。
  当时宫川的头部遭入殴打,因此昏迷不醒。
  所以宫川也没办法清楚想起犯人的长相,但是唯独当初感受到的恐惧渗透了整个身体。
  他本能地感觉他撞见的男人并非武田。
  因为武田他是人类,或许具有憎恨或愤怒这类的情感。不过宫川亲眼所见的案发现场,却连一丝一毫的情感也没有。
  只有压倒性的恶意。虽然他不信神,但如果要做个比喻的话,那无疑是出自恶魔之手。
  「宫川课长,可以请你让我看资料吗?」
  宫川在出言答覆之前就把资料递给石井。
  在警方确定武田是犯人之前,嫌犯名单上还有另外两个人,这份资料上记载着他们的来历。
  石井马上开始浏览资料。
  那桩灭门血案因为错纵复杂的状况纠结在一起,导致警方误判犯案时间。
  造成这种局面的其中一个原因,居然是我自己的证词——
  宫川觉得脚下的地面好像逐渐崩溃碎裂。
  如果石井说的话是事实,那么长达十五年以来我都在追查毫无关系的人。
  不过,实在叫人想不通。为什么武田没有随同警方一起回到警署协助侦办呢?
  因为他没有随同警方一起回到警署协助侦办,反而选择逃亡。这就是警方断定武田为真凶的主要原因之一。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石井突然大吼大叫蹦蹦跳个不停。
  「给我冷静下来!」
  面对宫川的怒吼,石井依旧笑容满面。
  「叫我怎么冷静得下来呢,我终于找出真凶了。」
  「你说啥!」
  难道嫌犯名单上的两个人其中之一就是真凶吗?不过他是凭什么根据如此断言?
  在宫川提出质疑之前,石井随即翻身拔腿狂奔。
  「你要上哪去!」
  「当然是去进行搜查。」石井一边回头一边开口。
  然后跌倒——
  10
  晴香再次看向照片。
  ——不管再如何思考,还是什么也想不出来。
  八云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尽管我察觉到他的异状却没办法问出口,说不定当时早就已经太晚了。
  眼角逐渐热了起来,泪腺堆满泪水。不行,要是让眼泪掉下来的话,好像就再也见不到八云了。
  晴香咬紧双唇,用双手紧握红矿石项链。
  ——我不能放弃。
  晴香如此鞭策濒临崩溃的心。
  我应该看漏了什么地方才对,某个非常重要的事——
  「晴香,你说过你见到武田先生了对吧?」
  惠子把手放在晴香的膝头上问道。
  虽然已经知道他的身分了,不过他为什么会来找晴香,依旧是个谜团。
  「嗯。」
  「他说了什么?」
  「他希望我去救八云,他还告诉我八云人在长野。」
  「他为什么要拜托你呢?难道武田先生没有见到八云吗?」
  晴香也跟惠子一样怀有相同的疑问。
  再说,为什么他会知道我正在找八云呢?为什么他不直接去见八云呢?
  一箩筐疑问在脑中团团转个不停,突然拉出一个记忆。
  前往「电影研究同好会」寻找八云那天,晴香似乎感觉到某人的视线。那并不是我想太多了。
  ——武田他当时正在看着我。
  武田想必也去见八云了,然后在那里看到晴香。
  不过,这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不自己去救八云。
  「假设武田先生说的话是真的,八云现在人在长野,那也就表示梓她也在长野不是吗?」
  正当晴香陷入深思的时候,惠子又提出另一个问题。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那段影片顿时在脑中闪过。
  总觉得脑子好像整个缩了起来。
  最后——导出一个结论。
  「对了!妈!」
  晴香发出近乎惨叫的声音。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喊叫声,惠子吓了一跳身体向后仰。
  在画面转暗的瞬间,有个细微的噗嚓声。
  那该不会刚好是剪接的地方吧——
  换句话说,那段影片前后半段分别是在两个不同的地方拍摄,之后透过编辑把两段影片连接起来。
  这么一来,就无法得知拍到梓的后半段影片到底是在哪里拍的——
  不,不对,冷静想想看。
  假设八云也发现影片经遇剪接,然后八云找到了那个地方,于是来到长野——
  虽然没有确切的根据,但将这两点连接起来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地方。
  「欸,妈,你知道梓小姐被监禁在什么地方吗?」
  「啊、呃……大概知道在哪里。」
  惠子尽管讲话有点结巴,却还是做出答覆。
  惠子不知道晴香到底想出什么,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
  「拜托你,妈。带我去那个地方。」晴香握住惠子的双手出言恳求。
  11
  石井飙高速度驾驶车辆。
  焦躁和亢奋交织在一起,血液以猛烈的气势不断循环。
  已经无庸置疑了。宫川给我看的资料上面记载着两个嫌犯的来历,以及案发当天的行动。
  浏览一遍资料,石井马上就想通了。假设我的推理是正确的,就能把范围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喂、你开太快了!」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宫川一把捉住石井的肩膀。
  石井不知道宫川为什么要跟过来。
  石井正要启动车子的瞬间,宫川张开双手挡在车子前面。石井原以为宫川是前来阻挠的,没想到宫川却一言不发坐进副驾驶座。
  因为追捕武田的时效即将期满,所以他打算来现场发号施令吗?尽管石井心里有这种疑问,却刻意不把话问出口。
  「就算你说我开太快了,可是我在赶时间啊……」
  「少罗哩罗唆了!既然没有开警笛,就要遵守速限!」宫川以愤慨的态度说道。
  「请问,我可以开吗?」
  「什么?」
  「警笛。」
  石井说完话的瞬间,宫川立刻举起手,不过却没有把手放下。
  石井觉得后藤和宫川实在很相似,但是他们之间有个决定性的差异。那就是力量。不光是指肉体上的力量,关于探究事物的冲劲上,后藤也压倒性优于宫川。
  就拿现在来说吧,换作是后藤的话,早就毫不犹豫朝石井的脑袋打下去。
  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说到底,你是要开到哪去啊?」
  事到如今宫川突然提出疑问。
  石井原本以为宫川是知道所以才跟过来的,所以「咦?」地惊叫出声。
  「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去抓真凶啊?」
  「所以到底是哪一个人?嫌犯不是有两个人吗?」
  宫川心浮气躁地跺脚。
  嫌犯确实有两个人。第一个人是植松昭一,他向宽治借了很多钱,然后为了还钱的事似乎吵得不可开交。
  植松之所以需要借钱是因为事业失败,不过他主张事业会失败都是宽治的责任。
  第二个人是本田丰,他和七濑宽治担任理事长的中学在打官司。
  本田的女儿因为霸凌而自杀了,父亲丰提告说女儿的死都要怪默认、煽动霸凌的校方,以及身为级任导师的宽治之子胜明。
  本田打输了这场官司——
  因为他没办法提出明确的证据,证实校方默认霸凌。
  然后有个记者竭尽全力持续追踪采访这桩案件,他就是武田。这一切绝对不只是偶然。
  「当然是本田。」
  「你凭什么断言是他?应该有必要两个人都从头查起不是吗?」
  就一般人耳里听来,宫川的意见是正确的。
  「有两个理由。第一个理由是犯案时间大约是晚上九点以后,所以没必要全部重新调查一遍,只要挑出在那个时候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就好了。」
  「另一个理由呢?」
  「宫川课长,我刚刚也才说过,为了要在这桩案件中做出时间上的落差,有一个不可或缺的条件。」
  「条件?」
  宫川一头雾水地复游石井说过的话。
  「必须具有催眠的知识和技术。」
  听了石井说的这句话,宫川的表情顿时变得险峻。
  他似乎听懂了。其中一名嫌犯本田,因为无法接受女儿的死亡而失眠,曾经接受过催眠治疗师的治疗。
  「不过本田是接受催眠治疗的患者,又不是下暗示的人。」
  宫川所言甚是,不过也可以把这件事反过来看。
  「为了要去除先入为主的观念,催眠治疗师会先对患耆说明催眠的基础知识。他会不会是以此为契机,开始对催眠有兴趣呢?然后只要参加讲座或函授课程,四处都有管道可以学习催眠。」
  「你的根据暧昧不清,全是你的臆测啊。」
  「但是另一个嫌犯植松跟催眠毫无关系。」
  宫川斜视石井。
  他的眼神好像在说很可疑啊。他不相信我也没关系,说实话石井对这个推理也不是十分有自信。
  但是,要是就此停下脚步,就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为了救出后藤,就算明知多少有点乱来也只能向前挺进。
  「难道你认为后藤在本田那里吗?」
  宫川闭上双眼,双手环胸问道。
  石井用力点了头,这不是逞强,我对这点胸有成竹。
  后藤因为某种理由,发现真凶是本田。所以本田才会绑架他,就是为了把后藤的嘴巴堵住——
  「你觉得后藤还平安无事吗?」
  宫川将视线投向窗外开口提问,他看起来似乎不想知道答案。但是,石井心里十分清楚。
  「后藤刑警他平安无事!」
  宫川露出诧异的表情看向石井,用眼睛示意他做说明。
  「本田绝对会让后藤刑警活下来。」这不是石井毫无根据的愿望。
  「你凭什么这么想?」
  「因为本田的目的是等待时效期满,尽管后藤刑警快要查觉真相了,不过只要在时效期满之前把他软禁起来就好。万一杀了他,反而又要再逃上十五年,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石井将脸面向宫川,默默露出笑容。
  就算什么都不说也看得出来,宫川彻底接受了石井的推理。
  「可是你打算怎么做?现在可没空做身家调查,再过一天时效就要期满了。」
  宫川用探视的眼神看向石井。
  诚如宫川所言,即便现在蒐集证据也绝对来不及。
  如果可以像连续剧那样找出犯人、阻止时效期满,不知该有多轻松。
  实际上,在逮捕犯人之后,警方必须写出调查报告,进行蒐证,再把资料送往检方。
  然后由检方来阅卷进行斟酌,要是检方判断有必要的话,就会写起诉书送往法院,接着法院受理起诉书,才能算是完成公诉的手续。
  这会造成非常大的时间落差。
  假设武田是犯人的话,证据早就已经蒐集完毕了。检方事先做好准备,在逮捕犯人的瞬间立刻向法院提交起诉书。这么一来就有办法将他送上法庭。不过,要是犯人是武田以外的人,就另当别论了。
  一切必须从零开始才行。警方制作调查报告,再交由检方斟酌。但现在已经连一秒都不能浪费。所以,目前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做到——
  「直接跟他本人见面,让他自己招供。」
  石井斩钉截铁地说道,宫川瞪视石井的侧脸。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
  石井也明白宫川想说什么,他都已经逃了十五年,怎么可能会对连搜索票都没有就找上门的刑警招供呢。
  说实话,对石井而言,逮捕犯人这件事根本无所谓。即便时效期满,只要能救出后藤就够了。
  最后宫川一言不发打开车窗,拿出仪表板上的警笛放在车顶上。
  尖锐刺耳的警笛声响了起来——
  「宫川课长。」
  「快赶路。」
  「是的!」石井出声答覆,同时一口气踩下油门。
  12
  车子开在一片漆黑的道路上。
  即使开了车灯,在这条蜿蜒曲折的路上,前方的视线还是很差。再加上路面积满了雪,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晴香看着雪白的道路,产生一种错觉。这该不会是一条死路吧?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只能继续往前开。
  「真的对不起。」
  晴香向惠子低头致歉,她一句话都没抱怨,一直听从我任性的要求直到最后。
  因为要开在雪道上,惠子甚至去向认识的人借来四轮驱动车。
  「哎呀,你难得这么坦率,平常都这样该有多好。」
  惠子打哈哈带过晴香的话,光凭她这句话就叫人心里轻松许多。
  「讲得好像我平常都很不坦率一样。」
  「对呀,你就是顽固得要死,一点也不坦率,所以才会老是失恋。」
  居然口无遮拦说出人家介意的事——
  从晴香的角度来看,能够在喜欢之人面前轻松撒娇才令她感到不可思议。
  「别说废话了,好好看路开车啦。」
  惠子看向硬把话题拉开的晴香,贼笑了起来。
  惠子吐嘈的方式跟八云好像。
  「好啦好啦,马上就要到了。」
  经惠子这么一说,晴香探出身子定睛凝视黑暗的前方。
  可是映入眼帘的景色跟方才依旧没两样,只有夹道而立的高大杉木,以及堆满白雪的路面。
  继续开了好一阵子,惠子打了方向灯,将车子停到路旁。
  「到了吗?」
  「在那之后都经过二十年以上了。」
  惠子一边盯着道路前端,一边喃喃低语。
  晴香根本无法想像这句话里蕴含着什么情感。
  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总之得快点采取行动。晴香拿起手电筒走出车外。
  空气冷到令人发疼。
  呼出来的气息是白色的。
  靴子发出声响陷进雪里,晴香一边注意脚边,一边缓缓向前进。
  「梓大概就倒在那附近。」
  惠子从后面跟过来,用戴着厚重手套的手,指向道路上的某一点。
  那个地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号,任谁都不会多看一眼直接开过去——
  晴香试着站在那里。
  这个空无一物的地方就是一切的起点。
  我和八云在大学相遇的时候,其实是第二次碰面。事实上,当我们彼此都还在母亲腹中时,就已经在这个地方相遇了。
  虽然把话说出口就显得廉价,不过这确实是命中注定的事。
  在茫茫人海中不断交会,我们现在才会相识——
  「梓她突然从树林里冲了出来。」
  母亲手指指向的地方,有条细长的道路穿梭在树木之间。
  晴香打开手电筒,照亮前方的道路。
  白色的道路上有断断续续连接的足迹,最近一定有人走过这条路。
  「妈,你在这里等,我马上就回来。」
  晴香把话说完就举步朝向那条路走去。
  「等一下。」
  惠子脱下手套递给晴香,要是拒绝她的话肯定会被骂。
  「谢谢。」
  晴香从惠子那里接过手套戴上,一脚踏在雪地上。
  澌澌。
  脚陷遥雪里了,但没有想像中来得深。要是脚躁都陷进去了,雪就会钻进靴子里,那样走路会很辛苦,这种程度的话倒还好。
  晴香再次看向雪白道路上延伸的足迹。
  眼前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出来前面会有什么。
  这前面应该就是梓被软禁的地方,八云一定是去那里了没错。这是八云的足迹,而我正在追踪他的足迹。
  晴香拨开树枝向前走去。路面崎岖不平,而且还是往上爬的斜坡。
  把手贴在地面上,攀爬向前行进。有戴手套过来实在是太好了。
  晴香放空脑袋,只是全神贯注地向前走。
  现在她呼吸急促,全身发热到流出汗来。
  这条路到底会延续到什么地方呢,该不会一路直到山顶上吧——
  现在身上什么装备也没有,不能露宿野外,一个不小心就很有可能遇难。
  而且惠子一个人留在原地,她一定很担心我吧。
  正当心里不安到极点的时候,路终于走到了尽头,来到一片平坦的土地。
  那里可以看到一栋房子。
  那是个树木环绕的隐密小屋,用圆木搭建而成的建筑物,就是俗称的小木屋吧。
  外观看来好像长年以来都没人照顾,木材都腐朽了,房屋甚至歪了一边。
  这里恐怕就是软禁梓的地方。
  我不知道这里面究竟会有什么。正因为不知道,所以只能进去一探究竟。
  晴香调整呼吸以后,再次跨出脚步。
  13
  本田的家位于工业区外围。
  这是一栋三层楼的建筑物,一楼是车库,这是泡沫经济时期流行的设计。
  里面的灯亮着,也就是说有人在家。要是没人在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请你再等一下,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
  石井把手贴在胸前,在心中如此低语。
  石井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下车,爬上房屋外面的楼梯,来到位于二楼的玄关前。
  「等一下!」
  从后面跟过来的宫川一把抓住石井的手腕。
  「什么事?」
  「还问咧,你打算用什么方法让他开口?」
  关于这个问题——
  「我还没决定。」
  石井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除了从正面突破以外,好像也没别的方法了。
  「你虽然聪明却很笨啊。」
  宫川一脸傻眼地垂下双屑。
  「宫川课长,你说的话前后矛盾。「聪明」跟「笨」是相反词。」
  「所以你这种人就叫做聪明的笨蛋啦。」宫川咂舌了一下。
  「是喔……」
  石井做出模棱两可的回应,但不代表他听懂了。
  「反正接下来交给我。」
  宫川硬把石井推开站上前来,按下对讲机。
  「请问是哪位?」
  透过对讲机传出声音。
  「啊,不好意思,我是世田町署的宫川。我有两、三件事想要请教你……」
  宫川鞠躬面向对讲机说道。
  过了一阵子门打开了。
  从里面露脸的是体格结实的五十岁男人,他有着一张长脸,眼睛下面布满黑眼圈,脸色也很差,看起来十分憔悴。
  「你是本田先生吧,我叫宫川。十五年前我们见过一次面。」
  本田原来满脸困惑的样子,不过好像一瞬间想了起来,指向宫川「啊啊」地惊叫出声。
  「我想你也知道,那桩灭门血案的时效也快到了。」
  「这样啊……」
  「在那之前,有几件事非得确认不可。」
  宫川不好意思似地搔了搔头,表现非常自然。石井不禁由衷感到钦佩。
  石井错开身子,打算从门缝窥探房间里面。
  在那一瞬间跟本田的视线对上了。
  「如果是我知道的事我都会说。」
  本田一边说着一边穿上拖鞋,走出玄关把门关上。
  ——他发现了吗?
  石井不由自主起了疑心。
  「没有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要确认一下你的近况。不好意思,请问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吗?」
  听了宫川的话,本田忽地叹了一口气。
  他眯起双眼,以冰冷的视线投向宫川和石井,彷佛在说「都是你们害的」。
  「就我一个人,在那桩灭门血案之后,者婆马上就跟我离婚了。」
  「你的工作呢?」
  「现在还有在上班。」
  「这几天你都待在家里吧?」
  宫川装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问道。
  ——这是在虚张声势。
  话中另有言外之意,告诉他我们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嗯,这几天我没去上班。」
  「为什么?」
  宫川更进一步往下逼问。
  本田用掌心摩擦裤子,他看起来不但坐立不安,连视线也飘摇不定。
  「诶,就是有点事……」
  「什么事?」
  宫川用平淡的语气,一步步把本田逼到角落。
  「没有啦,就是感冒了……」
  一戳就破的藉口。
  ——再加一把劲就好了。
  「这样啊,我明白了。真是抱歉打扰你了。」
  一反石井的心声,宫川十分干脆地结束对话。
  石井不懂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请好好养病,希望你早日康复。」
  宫川说完这句话,便拉住石井的手腕。
  ——话还没有问完呢。
  石井试图抵抗宫川的拉扯,但本田已踏进玄关把门拉上。
  「就只差一点点了,为什么……」
  石井的嘴巴被宫川捣住,没办法把话说完。
  宫川硬拉石井的手腕,把他拖到停在路旁的车前。
  「上车!」
  宫川语气强硬地命令他,但石井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我不要。」
  「少罗哩罗唆了,那家伙还在看着呢。」
  宫川用眼神暗示了一下。
  石井朝向房子瞥了一眼,有个人影站在窗边窥探这里。
  「动作快。」
  宫川出言催促,石井只好勉为其难坐进驾驶座。
  「开车。」
  宫川一坐进副驾驶座立刻下达指令,完全不给石井提出疑问的空间。
  石井只好启动引擎,发动车子。
  「本田确实隐瞒了什么。」
  「我也这么认为。」
  宫川不悦地说道,石井出言附和。
  「打电话丢跟那家伙的公司确认,看他是事先把假请好,还是当天才请假的,然后顺便问问看请假的理由是不是感冒。」
  换作是平常的石井,应该在这时候兴奋起来,不过现在状况不一样。
  这可是攸关后藤的性命——
  「没空慢慢来了,本田很明显有所隐瞒,我们应该马上闯进去才对。」
  「你这混帐,什么时候有资格命令我了!」
  「但是……」
  「就算是警察,也不能随便乱来!非法蒐证在法庭上根本不具效用!这点小事都不懂吗!」
  宫川的怒吼声响彻车内。
  石井使劲踩下煞车把车停住,不是因为被吓到了,而是因为他无法赞同宫川的意见。
  「我才不管能不能把他送上法庭,我只是想要把后藤刑警救出来。」
  「我也想救他啊!」
  宫川放任暴冲的情感,一拳打向车窗玻璃。
  换作是平常的石井,早就吓到高声尖叫了。不过他现在内心深处有决不动摇的觉悟。
  「才不一样,宫川课长坚持以警察的身分救出后藤刑警。」
  「你说啥!」宫川杀气腾腾一把抓起石井的衣襟。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以身为一个人类,单纯地想要救出后藤刑警!」
  石井扬声大喊,甩开宫川的手腕。
  「你做好觉悟了吗?」
  ——我早就做好觉悟了。
  石井从西装口袋拿出警察手册,砸向仪表板。
  宫川目瞪口呆看着石井。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我刚才也说过了,我身为一个人类,不能抛弃后藤刑警。」
  石井如此宣言并拉开车门下车。
  宫川没有阻止他。就算宫川阻止,他也不打算听从。
  为了救出后藤,警官身分反而成为负担的话,那么我对这个身分毫不留恋。男子汉有时候要有不惜抛弃一切也得勇往直前的觉悟,而当下正是这种时刻。
  ——后藤刑警,请你等我。我现在马上就去救你了。
  石井在一片酷寒中开始全力狂奔。
  14
  晴香在雪中前进,爬上小木屋架高的玄关。
  叽吱——
  地板吱吱作响,彷佛随时都快崩溃一般。
  门微微敞开着。
  晴香试图用手电筒往门缝里面照,只能看到堆满尘埃的地板,无法清楚看出里面的状况。
  紧张和恐惧使心脏剧烈跳动,简直快要冲破胸口了。
  ——没问题的,冷静下来。
  晴香如此说服自己,缓缓推开门扉。
  霉味和尘埃参杂在一起,有股刺鼻的独特臭味。
  一进去里面就是宽敞的空间,大概是客厅吧。
  大约有十张榻榻米大,墙边的架子跟房屋外观一样倾斜,中央摆了一张大桌子。
  窗户的玻璃全部碎光,只剩下窗框。
  风和雪一同飞舞进室内。
  「八云。」
  晴香把意识集中在颤抖的喉咙,发出声音。
  回答她的只有风的低吼声。
  ——说不定是我的推理出错了。
  不安顿时掠过脑中。
  ——不能退缩。
  晴香摇摇头,甩开负面想法。
  「八云,你在吗?」
  晴香一边出声询问,一边倚赖手电筒微弱的灯光观察四周。
  她发现客厅最里面有一扇门。
  确认脚下不稳固的地板,同时缓缓走向门前。
  喀沙。
  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
  「呀啊!」
  晴香反射性地向后跳。
  把手电筒的灯光照过去,发现有只老鼠在地板上跑来跑去。
  「拜托,别吓人啦。」
  晴香重新打起精神,照亮门板。
  门用挂钩式的门锁锁了起来。晴香动手想把锁打开,手却不停颤抖到无法顺利开锁。
  晴香自己也不懂这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忍惧。
  脱下手套反覆张开阖起手指,充分活动手指以后才打开门锁并把门推开。
  那是个看似仓库的狭窄房间。
  里面只放了一个很大的东西,用绿色的布遮掩起来。
  相较于这栋老旧的房屋,唯有这张布显得格外崭新。
  叩唆。
  那东西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晴香连忙掩住嘴巴,硬把惨叫吞回去。
  ——里面有什么东西。我好怕。可是就算害怕,还是非确认不可——
  晴香闭上双眼深呼吸以后,用颤抖的手抓起布的一角。
  然后使劲一口气拉开。
  她惊讶到发不出声音来。
  晴香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眼前。
  「八云!」
  八云坐在有扶手的木椅上,双手双脚都被绳子绑了起来。
  宛如人偶一样虚脱无力低垂着头,八云一动也不动。白衬衫上沾染了红黑色的痕迹。
  那是血——
  「八云!振作一点!八云!」
  晴香抱住八云,摇晃他的身体拚命呼唤。
  可是八云没有回覆。
  「八云!拜托你说话啊!」
  晴香觉得好像整个人倒栽葱坠落到黑暗的深渊中。
  深不见底,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
  眼泪夺眶而出。
  ——好不容易才见到你的,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晴香泪流满面,一边拚命解开绑住八云的绳索。
  绳子捆绑得很扎实,不管怎么拆也拆不开。
  指甲因此折断,血流了出来。不过现在没空管那种事,她只是一心一意想快点帮八云松绑。
  经过一番折腾,终于解开了绑住八云手脚的绳索,可以把他拥入怀中了。
  他的身体好冰冷。
  ——我没能赶上吗?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不管再怎么想,晴香也找不到答案。
  我好想再跟你说一次话,却已经太迟了——
  为什么?
  「八云,为什么啊!?」
  晴香的心里破了个洞,不断将错纵复杂的情感吞噬进去,逐渐扩大。
  晴香用尽全身力量抱紧八云的身体。
  犹如要把他纳入自己身体般,用力紧抱。
  这是她唯一做得到的事——
  15
  石井来到看得见本田家的交叉路口一隅。
  他藏身在电线杆后面,窥探屋内的状况。
  要是从玄关正面突破的话,他很有可能会上前阻止。
  甚至根本没有把握他会愿意打开玄关门,这么一来,潜入的路径只剩下一条了。也就是一楼的车库。
  ——这么做真的好吗?
  石井向自己提出疑问。
  现在我正在做的事是非法侵入民宅,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犯罪行为。而且要是没人在家也罢,他明明人在里面我却打算闯进去。
  如果事情传出来的话,想必免不了惩以免职处分。
  但那早就无所谓了,我方才把警察手册抛下了。警官身分根本无关紧要,我只是基于身为人的信念,想要救出后藤罢了。
  ——我也是个男子汉。加油啊,石井雄太郎。
  石井环顾周围,确定四下无人,便一口气朝向车库跑去。
  把背部靠在铁门上,先停下来调整呼吸。
  石井伸手尝试拉开铁门,但是铁门纹风不动,好像已经上锁了。
  事情不可能会这么顺利。
  石井沿着墙壁绕到屋子后面。
  他找到透气窗,可以从这里潜入里面。石井伸手试图开窗,这里也一样打不开。看来只好打破玻璃阅锁了。
  石井看向四周,寻找适当的石头。
  不能发出太大的声响,小一点的石头比较好。
  「找到了。」
  石井捡起弹珠大小的石头,丢向窗子。
  叩。
  石头发出微小的声音弹了回来。
  行不通,得用更大的石头——
  这个如何呢?这次他捡起篮球大小的石头,一样朝向窗子扔了过去。
  因为力气不够大,石头砸在自己的脚尖上。
  「哇啊。」
  石井咬牙忍住疼痛,用双手压住脚尖在地上打滚。
  ——这次一定要成功。
  石井捡起拳头大小的石头砸向窗子。
  啪哩。
  石头发出声音打破玻璃,而且还传出一声铿啷的金属撞击声。百分之百命中车子了。
  「糟糕。」石井弯下身子,屏气凝神。
  一片死寂——
  幸好没有被他发现。
  石井把手伸进破碎的窗子里,把锁打开。
  然后再次环视周围,确定没人以后才打开窗子,抓住窗框爬进去车库里面。
  「呜哇。」
  石井落地失败,背部撞击到地面,痛到差点昏过去。
  车库中一片漆黑。
  里面充满汽油和尘埃的臭味。
  石井从口袋拿出笔型手电筒,倚赖微弱的灯光看向四周。
  停在车库里的黑色轿车后行李箱凹了一个洞,上面有颗石头。
  ——糟糕,果真闯祸了。
  石井推开石头让它从后行李箱上滚下来。
  大概是方才的撞击打坏了锁头,后行李箱是开着的。
  石井虽然感到惊讶,依旧用笔型手电筒探照里面。后行李箱里面有个巨大的东西用蓝色的塑胶布包了起来。
  「该不会!」
  石井拚命扯开塑胶布。
  因为塑胶布用胶带层层捆绑起来,没办法顺利拆开。
  「怎么会有违种事……」
  石井手忙脚乱地终于扯开一部分的塑胶布。
  从那里露出了后藤的脸,头上黏着黑色的块状物。
  那是——血。后藤的脸色一片惨白。
  「后藤刑警!请你振作一点!」
  石井拍打后藤的脸颊,拚命呼唤他。
  可是他没有答覆。
  ——我没来得及赶上吗?怎么会?为什么?
  石井一直十分紧绷的神经,突然发出声音断裂了。
  虚脱感和无力感使他逐渐失去力气,膝盖跪在混凝土地板上。
  「后藤刑警,对不起。我……」
  宛如遮掩石井的话语般,车库的灯点亮了。
  顿时刺眼到眼前一片空白。
  石井眨了好几次眼睛再抬起视线,本田就站在石井的眼前。
  他手里握着高尔夫球杆,那是九号杆。被那种东西打中可是连一下都撑不住的。
  本田吊起双眼,那副模样简直就像被鬼附身。
  本田握着高尔夫球杆的手,高举到头上来。
  ——跟后藤一起死在这里也不坏。
  石井突然有这种想法。
  16
  晴香怀抱八云,反覆抚摸他的脸颊。
  「对不起,要是我能更早……」
  接着便泪眼盈眶,泣不成声。
  冰冷和寂静转化为远比悲伤更深沉的东西——
  接下来我要怎么做才好?
  如果没有相遇的话,如果没有认识你的话,就不用尝到这种悲伤了。
  可是我得知了你的存在。
  然后,在与你共处的时间里——知道了你的温暖。
  再也没办法回头了——
  我该怎么做才好?我没办法背负这份悲伤活下去。
  晴吞无法止住——逐渐陷落的心情和不断流淌的泪水。
  风的低吼声听起来犹如悲鸣一般。
  人总是在失去时,才会理解它有多珍贵。
  实在是愚蠢——
  「是……晴……」
  晴香好像听到八云的声音。
  不是我听错了,虽然十分微弱,但那个声音确实传到晴香的耳里。
  八云的眼睛缓缓睁开来。
  晴香把耳朵贴在他发紫的双唇边。
  呼——呼——
  尽管相当微弱,还是可以听得到他的呼吸声。
  「八云,你还活着。」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晴香用尽全力抱紧八云的身体,安心的感觉扩散到心里每个角落。
  「好……痛……」
  八云呻吟了起来。
  晴香兴奋过头,不小心抱得太用力。
  虽然八云还活着,但想必受了很重的伤。
  「八云,你还好吗?」
  「才不好……看也……知道。」
  八云用嘶哑的嗓音说道,然后咳了好几下。
  在这种状况下居然还说这种话,实在是无可救药的笨蛋。
  「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
  「不要随便当我死了……」
  八云咬牙忍受苦痛,依然出言顶嘴。
  玑在随他爱怎么说都没关系。他还活着这就够了。
  晴香包覆似地握起八云的手。
  「为什么……你会?」
  「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我爱管闲事啊。」
  听了晴香的话,八云微微笑了一下。
  只要看到他的笑容,一路找来这里所承受的苦难,全部都一吹而散了。
  能像这样再次和活着的八云相会,是任何事都无可比拟的。
  「呜。」
  八云发出呻吟声,扭动身体。
  现在不是拖拖拉拉的时候,得马上把八云送去医院,这可攸关他的性命。
  可是,晴香没办法一个人扛着八云回去。
  最好的方法是把惠子叫来这里,一起把八云搬出去。晴香试图拨打手机联络,但是却行不通,这里收不到信号。
  晴香只好先独自回到停放车子的道路上,再把惠子带来这里。虽然很花时间,却也只剩下这个方法了。
  「八云,你等一下,我马上去求救。」
  晴香再次抱住八云,在他的耳畔说道。
  正当晴香打算动身之时,突然有道冷风吹进房内。
  不知不觉间门打开了,有个男人站在那里。他的身材纤细修长,身穿一袭黑色西装,长发向后梳齐。
  而且明明置身于夜晚的山里,他却戴着墨镜。
  他仅是站在那里罢了,就散发出压倒性的存在感。彷佛只有他的身旁包围一团黑暗阴湿的空气。
  男人露出皓齿笑了,缓缓踏出脚步。
  恐惧——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词能形容晴香现在的心境。
  「快逃。」八云表情扭曲说道。
  虽然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但是不能留在这个地方。晴香本能感觉到无论如何非逃不可。
  晴香企图抱起八云的身体,却进行得不太顺利。
  最终失去平衡,两个人一起倒在地板上。
  晴香伸手要搀扶八云,却被八云一手挥开拒绝了。
  他似乎在说丢下我快逃。
  可是睛香办不到,她已经尝尽失去八云的痛苦了。
  无论如何我都不离开八云身边。
  晴香依旧拚命试图抱起八云。
  男人来到他们的眼前。
  「你的存在对八云不好。」
  男人低语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的存在对八云不好?
  这是什么意思?不管再怎么想,晴香也找不出答案。
  男人简直就像故意似地,用缓慢的动作摘下墨镜。
  他的双眼犹如猛烈燃烧的火焰般染上一片赤红。
  这个人就是八云的父亲——
  男人再次牵动嘴角笑了。
  17
  高尔夫球杆挥下来的瞬间,某个想法突然蹦出右井的脑海。
  现在不是悠哉做好受死觉悟的时候。这男人把后藤害得这么惨,难道我要就这样饶了他吗?
  就算有可能两败俱伤,我也绝对不饶恕这个男人。
  向下挥来的高尔夫球杆,看起来就像停格画面。
  石井摆出短跑选手的预备姿势向前冲刺,稍微把头向左偏。
  尽管免于直接撞击头部,但高尔夫球杆掠过耳边,「磅」地发出巨大的声响陷入右肩。
  锁骨恐怕是骨折了,不过由于愤怒和兴奋,他一点也不觉得痛。
  石井就这样猛力冲撞本田。
  两个人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匡啷匡啷地滚在混凝土地板上。
  回过神来时,石井已骑在仰倒的本田身上。
  情势逆转了——
  唯独这家伙,我绝对饶不了他。石井打算举起右拳却举不起来,甚至连感觉都没有了。
  ——既然右手不行就换左手。
  石井举起左拳朝本田的脸挥去。
  叩。
  傅出沉闷的声音。
  石井的拳头非但没有打中本田的脸,反而撞上混凝土地板。这么一来反倒是挥拳的石井痛得要死,身体不禁向后仰。
  本田趁着石井失去力气的瞬间,推飞石井。
  石井的后脑勺用力撞上车子的保险杆。
  大概是造成脑震荡了,他头晕目眩且身体无法行动。
  本田立刻站了起来,捡起高尔夫球杆。
  「别碍事,只剩下一天了。就差一天,然后我就可以解脱了。」
  本田嘴里一边喃喃碎念,一边缓缓走了过来。
  他的脸颊抽搐,肩膀剧烈晃动喘气。石井感觉到——他在害怕。
  因为武田再次现身,本田一定提心吊胆害怕自己是真凶的事会不会穿帮。
  就在此刻,后藤就快要查觉案件的真相了。所以他绑架后藤,企图拖延时间直到时效期满。
  本田站在石井的正面,再次高举高尔夫球杆。
  ——我甚至没办法替后藤雪恨吗?
  石井悔恨到眼中含泪。
  在这瞬间,突然有个东西插进石井和本田之间。
  有个拳头打飞本田挥下的高尔夫球杆,接着顺势朝向本田的心窝往上挥。
  简直就像是电光石火,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彷佛时间静止般,本田的身体瞬间僵住,然后一边呕吐一边向前倒,整张脸埋在呕吐物里面。
  石井眼前有个男人双手插腰、双腿打开站立的背影。
  ——这个背影,该不会是……
  「听好了石井,拳头要用腰的力道来打,知道吗?」
  一边如此说道一边回头的人正是宫川。
  「宫川课长……为什么?」
  「别问了。」
  听了石井的话,宫川再次转过身去。
  宫川耸动肩膀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摇摇头。
  「对不起。其实我也跟你一样,一心一意想要救出后藤。刚才在车里对你说的话,是身为中间管理阶层的悲哀本性,你就忘了吧。」
  「不会。」
  一点也不悲哀,反而帅呆了。石井向宫川的背影投以钦羡的目光。
  「后藤呢?」宫川出言问道。
  对了。石井终于回过神来,爬向车子旁边。
  后藤依旧被塑胶布层层包围,横躺在后行李箱里面。
  「后藤刑警……对不起。要是我能早点察觉自己应该做什么的话……」
  和后藤共度的无数风景不断闪过石井的脑海。
  后悔参杂悲伤,眼泪和鼻水无法克制地流个不停,滴落在混凝土地板上。
  整颗心都掏空了,身体不停颤抖。
  ——我明明发誓一定要救出他的。
  「后藤刑警……对不起。」
  「石井。」
  宫川把手放在嚎啕大哭的石井肩上。
  「我……」
  「待会再哭,现在先把后藤从里面搬出来吧。」
  宫川说得没错。
  一直把后藤的遗体摆在这么狭窄的后行李箱里面,未免也太可怜了。石井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石井扶住后藤头部,而宫川则是扶住后藤双腿。
  「要搬了,预备起。」
  石井配合宫川的吆喝声,抬起后藤的身体移动。
  但是却因为肩膀太过疼痛,让石井不禁松开了手。
  碰!
  后藤的头部撞在混凝土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痛死了!混帐东西!」后藤猛地睁开双眼大喊。
  「咦?」
  「快把我弄出来!」
  后藤大吼大叫,剧烈扭动身体奋力挣扎。
  「你还活着……」
  而且生龙活虎的。
  石井跟宫川互看一眼,大声笑了出来。
  「喂!笑屁啊!是你这王八蛋害我撞到地上吧!」
  后藤的吼叫声响遍整个车库。
  18
  晴香只能紧抱八云,僵在原地。
  ——我会被杀。
  不光是肉体,连精神也会支离破碎,然后死去。虽然毫无根据,晴香却有这种感觉。
  那个男人的红色双眼,带给人这种感觉的恶意。
  即使颜色相同,却明显跟八云的眼睛不一样。
  我好想立刻拔腿就跑,离开这个地方,可是我不能丢下八云自己逃走。晴香拚命对抗从心底涌上来的恐惧感。
  「要是没有你的话,八云应该会走上更不一样的路。你为何要碍事呢?」
  男人在晴香面前蹲下来对上她的视线,然后用一贯低沉回响的嗓音说道。
  晴香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所以找不出话可回答。
  男人从西装的暗袋取出某个东西。
  细长的银刀,刀尖承接些许的亮光,放出微弱的光线。
  男人用缓慢的动作,将刀亮在晴香眼前。
  「让人类服从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疼痛,你懂吗?」
  男人俐落地把手转过来。
  刀尖差点就要刺进晴香的眼球了,晴香恐惧到连惨叫声也发不出来。
  「住手!」八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
  男人见状露出皓齿,一脸满足地笑了。
  这个男人想要折磨的人不是我而是八云,藉由凌虐我在精神上折磨八云。
  晴香有这种感觉。
  「先把你的眼球挖出来好了。人类只要被夺走光线,恐惧感就会倍增。」
  男人故意让晴香具体想像那副景象。藉此煽动她的恐惧感。
  即使明白对方在打什么鬼主意,晴香却不禁想像刀子剃进眼球的光景。
  剧烈的疼痛,滴落的鲜血——以及笼罩在黑暗里的世界。
  身体整个紧绷起来。
  「然后就是脚了。把你的阿基里斯腱割断,省得你逃跑。看你能忍到什么地步?」
  下半身虚脱无力。
  已经不行了,我会死在这里——
  晴香对自己的死亡已经有所觉悟。
  不过,只要可以跟八云在一起——对不起,我明明是打算来救你的,可是好像不行了。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的话,无论去什么地方都没关系。
  晴香紧紧抱住八云。
  我跟八云在一起,仅只如此就不感到恐惧了。
  晴香闭上双眼,做好觉悟迎接生命的终点。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安静到叫人浑身不对劲。
  晴香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男人还在房间里面,用恶狠狠的视线瞪视晴香。
  ——不对。
  男人所看的人并不是晴香。
  虽然晴香的眼睛看不到,但是感觉得到一股气息,似乎有人在保护他们挡在男人面前。
  拥有既温柔又强韧意志的人——
  「妈……」八云呻吟出声。
  原来如此,现在站在眼前的是梓的灵魂,所以那个男人才无法接近。
  ——你愿意保护我们吗?
  男人吊起嘴角笑了,然后一言不发转身。
  接着就这样溶入黑暗里离去。
  ——得救了。
  晴香也只能放心一下下而已,拥在怀里的八云,身体突然变重了。
  八云失去意识了。
  「八云?喂、八云!」
  晴香连忙晃动八云的身体,但是却没有反应。
  把耳朵贴到他的嘴边,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了。
  「八云,不能睡着,快点起来。」
  得快点把八云送去医院才行,晴香拚命拖着八云的身体。
  可是却使不上力,该怎么办才好。
  ——拜托,谁来帮帮忙吧!
  晴香觉得好像一个人被丢在这里了。
  「晴香,你在哪里?」
  此时随风传来人声。
  这是惠子的声音,晴香的胸口点燃一盏希望的灯火。
  「快过来!八云他!八云他!」
  晴香用尽全力大喊,再次挤出全身力气拖动八云的身体。
  「晴香!」惠子脸色大变冲进房内。
  「妈……」
  19
  ——请你快起来。
  谁啊,我睡得正舒服呢。石井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护士站在那里。
  那是位中年微胖的女性护士。
  我好像不知不觉在医院的会客室睡着了。
  「你在这里睡觉让我们很困扰。」
  护士丝毫不掩饰不悦的表情说道。
  「请问,后藤刑警没事吗?」
  石井终于回过神来,抓住护士的双手询问。
  「你、你突然这是干嘛啊,我又不知道。」
  护士震慑于石井的魄力之下,逃也似地向后退。
  「放心吧,后藤他平安无事。」
  石井闻声转过头去,宫川正大摇大摆地走向这里。
  ——太好了,实在太好了。这么一来我的任务就结束了。
  石井虚脱无力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
  「虽然有瘀伤跟擦伤,但他可活蹦乱跳的很呢,他身上最重的伤是你手滑时撞出来的肿包。」
  宫川边笑边在旁边坐下。
  「啊,那还真是……」
  石井对这个叫他荚不出来的玩笑感到不好意思,于是抓了抓头。
  「从本田的房间里搜出笔型的电击棒,后藤大概是栽在那个东西上吧。不过他本人好像误会那是手枪。」
  「这样啊……」
  既然武器是具有几万伏特电流的电击棒,就算后藤再耐打也挨不住一下吧。
  「再说,反而是你的伤比较严重。」
  石井看向自己的右肩。
  虽然很幸运地没有骨折,但是骨头裂开了,根本无法动弹。
  「本田怎么了?」
  石井询问宫川时看向手表。
  现在已经超过晚上十一点了。
  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嫌犯变更了,时间短到来不及写起诉书。
  而且就现况来看很难蒐集物证,如果在现今这个阶段没有办法让他自己招供,时效期满就会成立了。
  「刚开始很不顺利啊,他好像打算撑到时效期满。」
  果然如此,这么一来就无法用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起诉本田。即使救了后藤,依旧留下这点遗憾。石井不禁垂头丧气。
  「别沮丧啦,我不是说刚开始吗?现在他已经招了。」
  「咦?」
  为什么他会突然自己招供?
  「有二五五条啊。」
  宫川察觉石井的疑问,露出贼笑。
  刑法二五五条——时效停止。
  如果犯人身处国外,或是在潜逃的状况之下,那段期间的时效进行就会停止。
  只要是犯人谁都会潜逃,换句话说时效无法成立。或许一般人会这么想,实际上在法庭上必须证明犯人曾经潜逃的事实才行。
  但是,既然尚未遭到警方逮捕,究竟那段期间到底算不算潜逃,只能根据犯人的证词判断。
  哪有人会在这种紧要关头老实承认说我曾经潜逃,所以实际上可以说是无法证实。
  「既然你脑袋不差,多少想一下吧。那家伙之前为了工作去美国研修一个月。」
  「原来如此!」石井不禁站起身来。
  犯人身处国外的状况之下,时效的进行就会停止。换句话说,还要再一个月本田的时效才会期满。
  所以本田才放弃挣扎了吧。即使有办法撑过一天,也不可能撑过一个月。
  「本田在十五年前的那天去过七濑家,就像你说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左右——」
  「果然是这样。」
  「虽然官司打输了,但本田想要的才不是赔偿金,他只是想要胜明道歉罢了。」
  宫川用沉静的口吻说道。
  虽然石井没有小孩,他也觉得可以理解本田的心情。
  本田一定是想说,自己的孩子过世了,不是用金钱就能解决的问题。
  「本田原本没打算杀人,可是胜明看到要求谢罪请求的本田时居然笑出来了。似乎是边笑边说『你那不成材的女儿干我屁事』之类的话……」
  「真残忍。」
  「嗯,是个下三滥的混帐东西。而且七濑家的人看到他们对谈的情况,还低声窃笑呢。接着他就没记忆了,回过神时已经是一片血海……」
  宫川紧握拳头。
  他看似正在压抑自己心中私人的愤怒。
  石井的心情也跟宫川没两样,居然有人嘲笑自己女儿的死亡,这已经超越身为人父能忍受的极限了吧。
  「那家伙干的事情是不可原谅。不过,胜明干的事情更叫人不可饶恕。」
  宫川用力皱起眉头。
  犯罪动机算是找到了,但是石井却依然有地方想不通。
  「宫川课长,本田一开始真的没打算杀人吗?」
  石井直接把脑中浮现的疑问说出口。
  「什么意思?」
  「这么一来不就很怪吗?这次的不在场证明是利用催眠后遗忘症假造出来的,要是没有事先下好暗示就不可能办得到。」
  「换句话说……」
  「本田他本来就计划要杀人……」
  石井把最后一句话说完的同时,宫川站了起来。
  石井本来以为要挨骂了,瞬间摆好架势,不过宫川却只是轻轻敲了石井的肩膀一下。
  他敲的是负伤的肩膀,石井压住肩膀整个人缩成一团。
  「原来如此,你的意见也算有道理,我会重新调查一通。」
  「非常谢谢你。」
  石井抬头仰望宫川的脸。
  「你干嘛道谢啊,那应该是我要说的话才对。我好像……那个……有点看扁你了,真不好意思。」
  宫川向石井轻轻低头致意,然后把双手插进口袋,大摇大摆朝向出口走去。
  帅呆了,石井兴奋到快哭出来了。
  宫川正打算穿过自动门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
  「对了,刚才后藤说想见你。他罗唆死了,你快去看看他。」
  「好、好的!」
  石井没有目送宫川的背影,直接朝后藤的病房跑了出去。
  「请不要在医院里面跑步。」
  护士的斥责声传了过来,不过石井当作没听到。
  20
  阳光好耀眼——
  晴香一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洁白的墙壁。
  ——咦?我在哪里?
  晴香瞬间有点混乱,不过马上就冷静下来。
  这里是病房,我大概不知不觉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她揉揉眼睛,朦胧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眼前是八云睡在病床上的身影。
  ——这不是梦,实在太好了。
  根据主治医师所言,他左脚的阿基里斯腱被切断了,身上四处都是割伤和瘀伤,虽然十分虚弱,但是没有生命危险。
  医生说他可能是受了严刑拷问。
  晴香不想去思考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总之八云他还活着,现在光是这样就好了。
  他怎么还不快醒来呢,我一定要拚命挖苦他,好好报复一下。
  正当晴香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时,毛毯掉在地上了。
  我都没有发现呢,一定是妈帮我披上的。我实在得好好感谢妈妈才对,毕竟她一直陪我到最后。
  晴香捡起毛毯,直接走到八云的床边。
  他睡得好沉。真奇怪,他嘴巴是半开的。原来八云睡觉时是这种表情啊。
  晴香心里萌生想要小小恶作剧的念头,捏了他的验颊一下。
  「喂,你居然趁人家睡着的时候偷亲,这不是好女人该做的事喔。」
  惠子站在病房门口,掩住嘴巴窃笑。
  ——真是最糟的状况。
  「我才没做那种事!」
  晴香斩钉截铁地出书反驳。
  「瞧你还生气地否定呢,看起来反而更可疑了。」
  惠子贼笑起来。
  为什么我身旁尽是这种人呢。
  「才没什么好可疑的。」
  惠子若无其事对晴香的愤怒充耳不闻。
  「先别说这些了,我刚才跟你爸提过八云的事了。」
  「什么?」
  你突然在说些什么啊?
  晴香把头歪到一边。
  「结果他突然大动肝火,说把那个男的带回来给我看!搞不好你爸马上就会杀过来咧。」
  「爸他为什么要来?」
  「所以啦,他说要一拳把八云揍飞。」
  惠子又笑了出来。
  她八成是跟一裕说了一些有的没有的话。
  「妈!你到底跟爸说什么了?」
  「秘·密。」
  惠子用指尖点了点晴香的鼻子。
  晴香大概可以想像惠子到底说了什么。惠子从以前开始就很爱闹着别人玩,一裕也真是的,都相处这么久了,真希望他别再被惠子的恶作剧要得团团转。
  「人家睡得正舒服呢,吵死了。」
  这就是八云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受不了,他还是老样子。晴香跟惠子相视而笑。
  「少爷你终于睡醒了啊?」
  晴香语带嘲讽地回覆他。
  「居然连体贴伤患的温柔都没有,你实在有够心胸狭窄。」
  八云的口吻一如往常。
  一睡醒就这副德性,他还是睡着反而比较好。
  「初次见面,八云,我是晴香的妈妈。」
  惠子窥探依旧一脸迷蒙的八云脸庞说道。
  就算是平常沉着冷静的八云,这么突如其来的会面还是让他吓了一跳,表情变得很僵硬。
  「晴香她比一般人迟钝,所以跟抛相处很辛苦吧。」
  惠子如此说时还对八云眨眨眼睛。
  ——当着本人的面前说这什么话啊。
  「没错,她根本不听别人说话,动不动就跌倒,实在很麻烦。」
  八云得意忘形跟着一起挖苦起来,晴香都懒得吐嘈了。
  「就是说吧,明明没有障碍物她也会跌倒,而且动不动就哭。」
  「说得没错,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们两个人怎么突然打开话匣子了,而且一直在说我的坏话。实在是受够了,真不该救他的。
  「拜托,你也该收敛一点吧。我可是辛苦得要死欸,八云你不知道上哪去了,后藤大哥也跟着下落不明……」
  ——啊,好像快哭出来了。
  八云听了晴香的话,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那头乱发已经超越睡乱的境界,他抓着七横八竖的头发打算起身。
  不过却因为剧烈的疼痛,浮现苦闷的表情。
  「等等,你还不能乱动,伤口会裂开的。」
  晴香阻止他起身,八云却出言拒绝。
  「我没事,先别说这些了,案件怎样了?」
  八云面带扭曲的表情问道。八云所说的案件,恐怕是指昨晚石井报告过的那件事吧。
  「警方逮捕真凶了,虽然后藤大哥先前下落不明,不过也平安获救,一切都结束了。」
  晴香本来以为八云听了这些话会放心,没想到却不是这样。
  「可恶。」
  八云急促地咒骂出声,勉强撑起身体。
  「等等,八云,你还不能动啊。」
  「我非去不可。」
  八云甚至打算下床。
  「等等,八云,你要去哪里?警方已经破案了。」
  八云用锐利的眼光瞪视晴香。
  「一切都还没结束。」
  还没结束——你茌说什么?
  晴香完全摸不着头绪,只能茫然站在那里。
  「总之只要先回东京就好了吧?」
  惠子得意洋洋地用手指甩动车钥匙说道。
  「妈!」
  「既然都做到这里了,我就好人做到底吧。」
  惠子一脸愉快地笑了,那副模样看来十分可靠。
  21
  后藤愣愣地眺望天花板。
  我居然会被石井那种没用的家伙救——我也堕落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不能像以前一样自由行动了。不光是肉体上的问题,精神上也是——
  不,不对。现在不是意志消沉的时候,就当作石井远比我想像的还要优秀好了。
  「打扰了。」石井拉开病房门走了进来。
  「喔,多谢你照顾了。」
  后藤举起手的瞬间,石井突然流出豆大的泪珠,整个人扑上来抱住躺在病床上的后藤。
  好重、好痛,而且——
  「恶心死了。」
  后藤甩了石井的头一巴掌。
  大概是打的地方不太对吧,石井突然瘫倒在病床上。
  实在叫人受不了,这家伙果然只是个白痴。居然让这种家伙救了,简直是一辈子最大的耻辱。
  「后、后藤刑警……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石井压着头站起身来。
  「废话,你这蠢材!难道你以为我随便就会挂掉啊?」
  「不,我百分之百相信你。」石井拉直背脊敬礼。
  虽然宫川说石井的成长速度快得叫人瞠目结舌,不过后藤可是丝毫也感觉不到。
  「话说回来,后藤刑警,还真亏你能看穿案件的真相呢。」
  石井坐在来客用的圆椅上说道。
  后藤已经从宫川那里大概听说案件的始末。
  事态似乎变得相当严重,毕竟持续追查十五年的灭门血案,真凶居然另有其人。
  「我不知道你误会什么了,不过我才没发现什么案件的真相。」
  「你又在谦虚了。」
  石井嘟起嘴巴,做出闹脾气的表情。
  「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后藤干脆地说道。
  「那么,本田为什么要绑架后藤刑警呢?」
  「天晓得啊!」后藤他自己才想问咧。
  那天在那栋屋子里,突然从后面挨了一记。醒过来时身体已经被捆住,置身在后行李箱里面。
  然后一直被软禁在后行李箱里面。
  要是醒来打算逃跑挣扎乱动,本田就会过来再让他挨一记电击棒,接下来就是这样一直重复循环下去。
  所以后藤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绑架。
  摆在床边桌上的手机响了。
  萤幕上显示是八云打来的。
  「八云、你这王八蛋,上哪去了!都怪你把我害得有多惨啊!」
  后藤一接起电话就大声怒骂。
  「听说你不是被绑架软禁了吗?有没有多少瘦一点啊?」
  八云飘飘然地说道。
  「你把我当白痴啊!」
  「你很清楚嘛。」
  「你说啥!」
  「说穿了,会被软禁都怪后藤大哥自己太迟钝,那又不是我的责任。」
  这混帐,为了把人当笨蛋要着玩才特地打电话过来的吗!
  「要是你好好帮忙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恼羞成怒啊?真是幼稚到了极点。」
  后藤怒到咬牙切齿。
  这家伙实在叫人满肚子火,已经没心情跟他说话了。
  「你干脆去死一死啦!」
  后藤正打算切断电话。
  「我有件事想要拜托后藤大哥。」
  八云突然用郑重其事的语气说道。
  那个别扭大王的请求——
  22
  车子轻快地跑在高速公路上。
  毕竟现在是平日的白天,路况相当畅通。照这样开下去,只要三个小时就能到东京吧。
  惠子什么也不问,专心开车。但是晴香心里介意到不行。
  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刚才八云跟后藤谈了很久。
  八云到鹰打算做什么?
  「欸、你想要做什么啊?」
  晴香窥探后座,下定决心问出口。
  八云依然身穿病人服,把拐杖夹在腋下,茫然地眺望窗外。
  「我要去还人情债。」八云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
  「人情债?」
  「这次完全被耍得团团转,一路被压着打叫人很不爽。」
  八云眯起双眼,将视线投向晴香。
  虽然晴香不知道他那双红色左眼里蕴含的究竟是愤怒、抑或悲哀;不过总觉得整颗心都被揪紧了。
  ——一切都还没结束。
  方才八云说过的话略过脑海。
  诚如八云所言,这桩案件依然有谜题尚未解开。
  为什么八云会陷入那种危机?又到底是谁下的毒手?而且,就像一心所说的,也还不清楚跟后藤失踪的事有何关联。
  一心舅舅——
  「啊!糟糕了!」
  晴香发现忘记一件天大的事情,猛地整个人跳起来大喊出声。
  「吵死了。」
  八云跟惠子异口同声吐嘈。
  「你在慌张什么啊?」
  八云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抓着鸟窝头说道。
  我并不是在找藉口,实在是一下子发生太多事了,所以不小心忘得一干二净。
  「我还没跟一心舅舅连络,跟他说八云平安无事。」
  「一心舅舅是指八云的舅舅吗?」
  晴香点头回应惠子的疑问。
  「你在做什么啊?还不快点打电话。」
  惠子出言催促,晴香连忙拿出手机。
  「受不了,你还是一样迟钝。」
  听了八云的话,晴香差点不小心开口说出「抱歉」。
  等一下,八云凭什么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一心不知道有多担心他,一想到这点,应该由八云自己打电话才对。
  「八云,你自己打电话联络。」
  「我才不要,是你受人所托吧。」
  「这是哪门子的藉口啊?」
  「而且基于某些原因,不能用我的手机。」
  八云把话讲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说什么不能用你的手机,你明明刚刚才打给后藤——
  「就是说啊,晴香你快打电话。」
  晴香正要出言反驳之时,惠子如此说道。
  我受够了,这两个人都讨厌死了!
  23
  后藤换上西装,坐在警署柜台前的长椅上抽香烟。
  其实他本来就没受什么太大的伤。
  因为被关在狭窄空间里所以关节发疼,但是住院就太小题大作了。后藤不理会拚命阻挠的医师溜出医院。
  他看了一眼手表。
  八云十五分钟之前打电话过来说已经下交流道,那应该马上就快到了。
  ——话说回来,八云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后藤看不穿八云的真正用意。八云要求他在电话中仔细说明至今已知的事实,不过光是这样做好像还不够,途中又换石井接电话,两人谈了好长一段时间。
  ——警方不是早就已经破案了吗?
  他还是老样子,只会一直下指示,最关键的案情却一个字也不说。
  「受不了,那家伙一点也没用。」
  后藤心浮气躁,抱怨不禁脱口而出。
  「你说谁没用?」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八云已经站在后藤的正面。
  他还穿着病人服,左眼也没戴上瞳孔变色片。
  不仅如此,他的脸布满擦伤,甚至拄着拐杖。要是没有晴香在旁边搀扶他,他根本没办法站直身体。
  简直是遍体鳞伤。
  「当然是在说你。」
  俊藤把香烟扔进长椅旁的烟灰缸,站起身来。
  「请你先照照镜子再来说。」
  还以为他多少会安分一点,八云即便在这种状态之下还是一样伶牙俐嘴。
  「伤患就该乖乖闭嘴!」
  「彼此彼此吧。」
  「你比我凄惨多了。」
  后藤突然觉得这个状况很奇怪而笑了出来。
  「话说回来,后藤大哥你都被软禁了,却几乎毫发无伤呢。你是不是偷懒啦?」
  「你说啥!」
  后藤一把抓起八云的衣襟。
  ——居然把接受拷问讲得跟该尽的本分一样。
  不过八云完全不在意后藤的愤怒,依旧神色自若。
  「对了,我拜托你的事怎么样了?」
  「现在石井正在处理。」
  后藤突然觉得对八云动怒很蠢,便把手松开来。
  「那就好,原来后藤大哥也是只要努力就能成事的孩子呢。」
  晴香听了八云说的话,噗嗤笑了出来。
  「随便你说啦!」
  「那么我们该走了。」
  八云倚靠晴香,拄着拐杖迅速朝向电梯走去。
  「啊,实在叫人火大。」
  后藤嘴里碎碎念着,也追在八云身后搭上电梯。
  「后藤大哥,看到你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晴香笑容满面地说道。
  「托你的福啊。对了,听说是晴香你救了八云?」
  「就是说啊,人家好不容易救了他,他一醒来就是那副老样子。」
  「忘恩负义的家伙。」
  后藤用鼻子冷哼一声。
  「就是就是,我都有点后悔救了他。」
  晴香鼓起脸颊,用愤怒的语气回覆。
  不过她嘴上再怎么埋怨,只要看她的表情就一清二楚了。她脸上写着能再听到八云的挖苦很开心。
  幸亏有晴香的执着,才能找到八云把他救出来。
  后藤心里对晴香彻底改观。
  ——八云已经逃不掉了。
  后藤想像他们两人的婚姻生活,忍不住贼笑起来。说不定八云反而出乎意料被晴香吃得死死的呢。
  「恶心死了,拜托你别笑。」八云朝这里瞥了一眼。
  「真罗唆。」后藤低声说道收起笑意。
  电梯抵达目的地七楼后开门。
  一来到走廊,宫川已经在那里等着。
  「你会好好说明吧。」
  宫川大摇大摆地逼近后藤。
  可是,后藤只是受八云所托,他完全不知道详情。他逃避似地把视线投向八云。
  「你是宫川先生吧,好久不见了。」
  八云用单脚跳着站在宫川面前,低头致意。
  面对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宫川露出讶异的表情。
  宫川上次看到八云的时候,他还是个中学生。在那之后他长高了不少,表情也不同了,怪不得没有认出他来。
  「这家伙就是那个看得见幽灵的小鬼。」
  「喔,那时候的小鬼啊,都长这么大了。」
  因为久别重逢,宫川本来举起手来想要拍拍八云的肩膀。不过看到他身上的伤就改变心意了,直接不带涵义的摇了摇手。
  「我可以请教你一件事吗?」
  八云眯起双眼看向宫川。
  「什么事?」
  宫川虽然感到困惑还是回答了。
  「十五年前你在案发现场撞见的男人,他的眼睛真是红色的吗?」
  宫川朝向后藤投以锐利的视线,彷佛在说你居然大嘴巴讲出去了。
  后藤尴尬地假装在重新绑紧鞋带。
  「就跟你说的一样,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
  宫川勉为其难地回覆。
  「可以的话,我想直接跟嫌犯本田先生对谈。」
  八云提出请求。
  宫川无法判断该怎么做才好,向后藤投以求助的视线。
  「请你相信这家伙。」后藤自信满满地回答。
  八云确实是叫人气恼的家伙,不过当他像这样打算做什么的时候,一定有十足把握。
  至今他也是这样解决了不少案件。
  宫川双手环胸,露出柿子乾般又瘪又皱的表情陷入深思。
  换作是以前的话,他一定会马上答应。不过现在他身为管理阶层,站在需要背负责任的立场,所以迟迟无法下决定。
  「我明白了。」
  宫川似乎做好觉悟,表情瞬间变了。
  「非常感谢你。」八云老实地低头致谢。
  「但是这件事绝对要保密。要是被人知道一般民众参与侦讯的话,事态就非同小可了。」
  「我会忘掉在这里发生过的事。」
  八云微微笑了。
  「还有,进去里面的人越少越好。」
  宫川看向晴香。
  那倒也是。八云也马上听懂他的意思,把拐杖交给晴香,单脚跳向侦讯室。
  八云突然整个人失去平衡。
  后藤反射性地从后面支撑住八云的身体。糟糕,不小心出手帮他了,应该让他直接跌个狗吃屎才对。
  后藤明明没有把话说出口,八云却转头狠狠瞪了过来。
  24
  太阳沉入大楼之间,绽放淡淡的橘色光芒。
  石井坐在车内的驾驶座,眯起双眼趴在方向盘上。
  把车子停在报社前的路旁,已经监视了三个小时。
  ——为什么非得监视不可呢?
  石井无法得知理由。
  既然是八云说出口的事,想必是有相当的考量,不过他实在不太能接受这项指示。
  后藤跟八云在医院用电话谈了很久。
  八云提出要求说想要知道案情大略的概要,于是石井也在途中接过电话,向八云进行说明。
  八云提出的疑问相当仔细,感觉上简直像在接受侦讯一样。
  ——案件还没有结束。
  话谈到最后,八云说了这句话。难道正如字面上所言,真的还没结束吗——?
  案件确实还留下不少谜团。
  可是石井不懂为什么有必要监视真琴。
  难道他想说真琴也有参与犯罪吗?
  「不可能有那种事。」
  石井藉由把话说出口来甩开疑心。
  真琴暗地里拚命支持快要崩溃的石井,即便她有可能是共犯,也不可能会是主谋。
  石井想要相信她,不过确实有件事让他很介意。
  八云提出的另一个指示——
  他要求调查拍摄灵异影片的影像制作公司,内容相当简单,只要打一通电话就可以结束了。
  公司规模似乎很小,一打过去,接电话的人居然就是社长。
  总共要确认三件事项。是在那栋房子里进行拍摄的吗?假设答案是确定的,那又是在什么时候拍的?
  然后最后是制作那段影片的目的——
  社长的回答令人绝对无法忽略过去。
  总觉得整个脑袋开始混乱起来,实在是叫人心浮气躁。虽然想要转移注意力,手边却什么也没有,石井好像有点了解抽烟者的心情了。
  「啊!」
  石井抬起脸来看见目标人物,忍不住惊叫出声。
  正面玄关的自动门敞开,真琴走了出来。
  终于等到你了,石井这么想着,心脏开始发出声响加速跳动。
  石井用眼神追踪真琴,殷动引擎。
  真琴向前直走五十公尺左右,进入用栅栏围绕起来的月租停车场。
  过了一阵子,有台红色的小型汽车从停车场开了出来。
  石井确认过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就是真琴,接着发动车子。
  石井稍微提高车速缩短间距,在双方保持十公尺距离的时候,开始配合真琴的车速开车。
  根据对方是否有所警戒,会大幅影响跟踪的成功率。
  真琴一定作梦也没想过自己会被人监视吧。
  即便把距离拉得这么近,如果没有什么突发状况应该都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希望她跟案件毫无辟系。
  石井如此祈祷着,继续跟踪下去。
  25
  后藤进入侦讯室,和本田面对面坐着。
  八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宫川站在门前。
  本来进行侦讯的时候,应该会有个书记面壁坐着记录供词,不过现在书记并不在场。因为接下来要进行的是非官方的调查。
  但是人来是来了,到底要怎么跟本田说明八云的身分?后藤想不出什么好方法。
  不出所料,本田无法理解状况,就像迷路羔羊。
  如果只有两位刑警也就算了,要是有个伤痕累累身穿病人服的青年坐在眼前,任谁都会感到混乱吧。
  「本田先生,因为事出突然或许吓到你了。这不是侦讯,我也不是刑警。」
  八云边抓头边说道。
  ——喂,你突然泄底是干嘛啊
  用这种说法的话,他甚至可以拒绝开口说话。不过,八云完全不在意担心的后藤,继续往下说。
  「所以我不是来跟你谈对你不利的事,为了你自己,可以请你帮忙吗?」
  本田一言不发,露出孩子被老师责骂后闹脾气的表情。
  他好像依然很混乱。
  不过既然事情都演变到这种地步了,再想东想西也没用。
  「八云,你快问。」后藤用下巴示意。
  八云搔了搔脖子后面,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绑架了这个白痴刑警对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八云指向后藤。
  「喂,你说的白痴难道是在说我吗?」
  「不然还有谁?」
  「你说啥?」
  「麻烦你闭嘴一下。」八云瞥了后藤一眼。
  明明是你先挑衅的,还有脸说。后藤用鼻子冷哼一下后抱着胳膊。
  「如果接下来我说的话有错,请你指出来。」
  八云再次面对本田,不过本田只是皱起眉头,露出险峻的表情默默不语。
  「你知道有个刑警正在重新调查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那个人就是这个白痴刑警。然后你知道他逐步接近真相,所以打算把他软禁到时效期满,我说得没错吧?」
  八云用平淡的口吻说道。
  「本田他的证词就是那样。」
  宫川代替沉默的本田回答。
  八云朝宫川看了一眼轻轻点头,然后再把视线移回本田身上。
  「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基于什么理由,认为这个白痴刑警正在逐步接近真相?」
  ——你那句白痴是多余的。
  后藤压抑满腹埋怨,紧盯本田的举动。
  本田皱起眉头,与其说他是不想回答,感觉上不如说是他不知道答案。
  八云微微提起嘴角笑了,在后藤眼里看来简直是恶魔的微笑。
  「你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你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没有答案。我有说错吗?」
  八云眯起双眼,用得意的语气说道。
  本田的表情变了。他嘴巴半开,不停颤抖着。
  最后他用双手抱头,好像拚命想要想起来,可是却想不出来。他焦躁不安的心情甚至传了过来。
  「八云,快解释一下。」
  后藤看本田回答不出来,转而询问八云。
  「你还不懂吗?」
  「就是不懂才问你啊。」
  「本田某天突然萌生一个念头,认为至今素不相识的后藤大哥知道真相。」
  ——根本听不懂。
  相较于一头雾水的后藤,本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起脸来。
  他的眼睛不安地动摇着。
  「把话说白一点。」
  「待会我会仔细说明,反正这件事就先搁在一旁。」
  八云擅自宣布话题结束。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插嘴的人是宫川。
  宫川不知道八云平常的作法,想必完全不能理解他在做什么。
  不过这就是八云的作法,等到最后你就会知道当时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问题,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
  八云仰望宫川,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
  宫川愤怒不已,脸颊抽搐着。
  「后藤,这死小鬼……」
  「唉,你就先看下去吧。」
  后藤出言遮掩宫川的话,催促八云继续往下谈。
  ——全靠你了。
  后藤在心中如此低语。
  「最后一个问题,七濑胜明的女儿美雪,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想……愿该是把她带回去杀了。」
  出乎意料的,本田回答八云的疑问。
  可是他为什么用「我想」这种暧昧不清的说法?那些话可都是本田他自己招供出来的。
  「你为什么先把她带回去,再杀了她?」
  「我本来没有打算杀他的女儿,毕竟孩子没有罪。」
  本田压住太阳穴垂下头来。
  「你明明认为孩子没有罪却还是杀了她,为什么?」
  「因为把她带回去以后,她又吵又闹……所以才杀了她。」
  本田咬紧牙根,那副表情彷佛正在忍受疼痛。
  他的呼吸紊乱,目中也充满泪水。
  「你是用什么方法杀掉她的?地点在哪里?你几点动手的?之后你怎么处理尸体?」
  八云似乎看准这个时机,一口气投出疑问攻势。
  「呜……」
  本田呻吟着抱起头来,趴在桌上。
  八云用认真的眼神看着他,简直就像等待化学反应最终结果的物理学者。
  最后终于等到他想要的反应了。
  本田抬起脸来,那副表情判若两人。
  「不对,不是我干的。我根本不知道他女儿怎么了。」
  本田探出身子攀住八云的身体,后藤连忙打算拉开他,不过却被八云本人制止了。
  「本田先生,我知道你没杀掉任何人。」
  八云的这句话使本田卸下防备,泪水滑下脸颊。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藤无法理解。八云对本田说了「你没杀掉任何人」这是真的吗?
  正当后藤打算质问八云的时候,手机响了。
  26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石井的跟踪进行得十分顺利。
  真琴的车穿越车站前的商店街,开往住宅区旁边的坡道。
  这里是车流量很少的单行道,很有可能会被她察觉。石井放慢速度,大幅拉开彼比的间距。
  虽然很有可能追丢,不过既然都到这里来了,石井也大概猜得出来真琴要去哪里。
  这条坡道的尽头就是发生灭门血案的那栋宅邸。
  石井将手机接上免持听筒,打电话给后藤。
  「干嘛。」
  免持听筒传来后藤不悦到极点的声音。
  「我是石井,真琴小姐的目的地看来是那栋屋子。」
  一发生灭门血案的屋子?」
  「没错。」
  石井答覆以后,听到细微的对谈声。想必是在跟会合的八云商量吧。
  「石井先生,我是八云。」
  在一阵移动的杂音之后,如他所料传出八云的声音。
  「只有她一个人吗?」
  「对,就她一个人。」
  究竟真琴在这次的案件中扮演什么角色呢?——虽然石井有股冲动想要询问,可是八云却不露出丝毫空隙。
  「我另外拜托你调查的事呢?」
  「他们确实在那个地方进行拍摄。」
  「拍摄内容呢?」
  八云接连提出疑问。
  「关于这点,那不是追查灵异现象的节目,而是拆穿缺德灵媒透过假灵异现象诈欺的整人企划。」
  「果然是这样。」
  八云勉强挤出这句话,石片也能理解他的心情。
  既然那是以整人为目的拍的影片,那么主持人所采取的行动就全都是演技。
  然后,把那卷影片带来的人是真琴。
  「我知道了,待会我再打给你。」
  八云如此说完后就切断电话。
  石井抬起视线,透过挡风玻璃可以看见那栋屋子。
  或许是因为发生过灭门血案,那栋屋子周围的空气看起来既阴暗又混沌。
  正当石井打算加速时手机响了。
  萤幕上显示的是八云的号码。
  他是不是忘记问什么事了?
  「我是石井。」
  总之先接起电话。
  「石井先生,你现在在哪里?」
  「就在那栋屋子的附近……」
  我刚刚才说过的啊——石井虽然心里这么想.还是先回答了。
  「这样啊,看来我们好像被真琴小姐骗了。」
  方才态度模棱两可的八云,这次却暗示真琴涉案。
  「是吗?我无法相信。」
  「即便你无法相信,但这就是事实。」
  「不,可是……」
  「总之,我们现在也会赶过去。」
  八云出言遮掩石井的辩解。
  「啊、好。」
  「石井先生,请你务必不要擅自率先行动。」
  八云的语气好像比平常强硬
  「好的。」
  「仔细听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插手,要等到我们赶过去。」
  八云再次出言警告,然后单方面切断电话。
  石井觉得八云刚才说的话很不自然,恐怕八云对案件的推理有误吧。
  正当石井陷入思考的时候,真琴的车闪起方向灯,停在屋前的道路。
  石井也保持距离把车停在路上。
  真琴下车了。
  八云警告他在会合之前别采取行动,石井也明白那是正确的判断,可是——
  ——我想要亲眼确认。
  受到好奇心的驱使,石井也跟着下车。
  27
  「那么我们走吧。」
  八云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把手撑在桌上「嘿咻」了一声站起来。
  后藤不懂为什么八云要用自己的手机重新打给石井。
  搞不懂的事还不光这一件。
  「去哪里啊?」
  「你真迟钝,当然是真琴小姐那里。」
  八云一脸不耐烦边抓头发边说,然后直接离开侦讯室。
  ——喂,你给我等等。
  后藤连忙追在八云身后来到走廊。
  眼前是八云单脚跳着向前进的背影。
  「本田要怎么办?」
  「要问本田先生的事都问完了。」
  八云根本不打算停下来,结果后藤只好跑着追上去。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八云按下电梯按钮说道。
  「你把事情解释清楚啊!」
  八云突然挑起一边的眉毛。
  ——你生气啦?我可是比你火大几百倍!
  「后藤大哥你也听到了,本田先生不是十五年前灭门血案的真凶。」
  「所以我就是在问你为什么啊!」
  电梯到了后打开大门。
  「喂!后藤!怎么回事?快解释啊!」
  宫川飞奔到走廊上大吼,那副模样简直跟鬼一样。
  他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叫他出力帮忙,却又什么都不解释就突然撤退了。
  八云丝毫不介意混乱的场面,单脚跳着搭上电梯。
  「你说话啊!」
  宫川更大声吼了出来,犹如野兽一般。
  「之后再跟你解释啦!」
  后藤大声喊叫,逃也似地搭进电梯。八云一脸愉快地笑着按下「关」的按钮。
  你高兴个屁啊,死小鬼。这下子我又要挨骂了。
  搭电梯下楼,和坐在柜台前长椅上的晴香会合。
  三人绕到后门,坐进停在停车场的警车。
  后藤坐在驾驶座上,八云坐在副驾驶座,后座则是晴香。大家都坐在自己平常的位子。
  「你不解释我就不开车。」后藤瞪视八云说道。
  「你还有空说这种话喔?」
  八云露出贼笑并看向后视镜。
  后藤也随之把视线瞥了过去。宫川横眉竖眼全力追了上来,简直跟僵尸一样。
  后藤假装听不到宫川的吼叫声,紧急发动车子。
  都是八云害的,这下我可大难临头了。
  「少吊人胃口了,快解释啊。」
  直到甩开宫川以后,后藤才切入正题。
  「你这人真是不得要领。」
  「什么啊。」
  「我刚才说过了,本田先生没杀掉任何人。」
  「为什么结论会变成那样?石井经过搜查发现本田是真凶,本田自己也认罪还主动招供,这样不就都结束了吗?」
  后藤心浮气躁起来,语气越来越粗鲁。
  「后藤大哥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就觉得是这样才会说啊!」
  八云揶揄似地叹了口气。
  「只是有人让本田先生认为这件事是他自己干的。」
  喂喂喂,你又不是石井,你看太多科幻电影啦?
  「难道你想说有人动过本田的脑袋,给他植入新的记忆了吗?」
  「那种事怎么可能办得到。」
  「不就是你说的吗!」
  后藤激动过头,猛力敲打方向盘。
  八云冷眼旁观后藤的模样。
  「拜托你仔细听别人说话,我是说有人让他认为。」
  ——还不是一样啊。
  八云彷佛听到后藤的心声一样,大幅左右摆动脖子。
  「本田先生的证词是说,案发当日他前往现场,然后在那里跟胜明吵了起来。」
  「嗯。」
  「然后回过神来就杀了四个人。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件事很不自然吗?」
  「看不出来。」
  后藤一吐为快。
  又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哪来的问题?
  「确实很不自然呢。」
  开口说话的人是坐在后座的晴香。
  「晴香,哪里不自然了?」
  即使问八云他也不会说,后藤把话锋转向晴香。
  因为焦点突然集中在自己身上,晴香显得有些惊讶,最后没办法只好开口了。
  「我不清楚详情,所以不能说得很肯定。那个人杀了四个人吧?」
  「对。」
  「他是临时起意才动手的,可是杀四个人好像太多了吧?」
  这么说来确实也是。
  杀害四个人需要相当的力气和时间,如果是在心神丧矢的状态下,不太可能办得到。
  「几乎算是答对了,就你来说算是答得很好。」
  八云边打呵欠边说道。
  「你又把我当笨蛋了。」晴香鼓起双颊。
  「进一步补充说明的话,现场可是有四个人在场呢。假设他是突然发狂杀人好了,为什么没有人阻止他?」
  这倒也是。不过假设真凶不是本田,这个问题也依旧存在。
  「这无法证明本田不是真凶。」
  「那么我们把整件事还原一下。」
  八云如此宣言以后,重新开始解释。
  「首先,本田先生当天到案发现场去,和胜明争论起来,到此为止都还是事实。接着在那之后,某人诱导本田先生进入催眠状态。」
  毕竟后藤参与过上一桩案件的调查,他也对催眠暗示多少有一点基础知识。
  八云他该不会想说有人利用催眠叫本田杀人吧。
  一般大众经常误会催眠就是让人陷入睡眠状态,实际上并非如此。催眠中本人的意识依旧十分清楚。
  所以尽管目标人物身处催眠状态,也不能随心所欲操纵他。
  而且如果是违反自己道德观的行为,不管你再怎么下暗示,依旧无法让他实际采取行动。
  「本田先生身处于深度催眠状态中,然后有人把他带到尸体前面,对他下暗示说这些都是你干的。」
  原来如此,本田在催眠状态下被带去看成堆的尸体,然后让他误会是自己一时发狂做出来的事。
  假设是这样的话,或许有可能办得到。
  「真凶也用同样的方法让本田先生去绑架后藤大哥。先把本田先生诱导进入催眠状态,然后对他下暗示说有个刑警察觉了十五年前灭门血案的真相。」
  方才在侦讯室的对话浮现在后藤的脑海里。
  ——某天突然萌生一个念头,认为有个刑警知这真相。
  八云说出这句话之后,本田的模样开始变得越来越奇怪。换句话说,经由八云明确指出这一点,本田才开始质疑自己的记忆。
  说到这里我是听得懂,不过——
  「你凭什么如此断言?」
  面对后藤的疑问,八云伸出左手食指抵住眉间。
  「一开始只是我的推测,不过决定性的关键就是关于胜明女儿的证词。」
  「女儿?」
  确实,在那瞬间本田突然颠覆证词,说自己是无辜的。
  「没错,即便是催眠也无法假造新的记忆。就那桩灭门血案来说,本田亲眼目击了遗体,所以只要对他下暗示说,这都是你一时发狂做出来的事,他就有可能会相信。不过……」
  八云突然停了下来,眯起眼睛看向后藤。
  「他却没有看到女儿的尸体吗?」
  「你答对了。」
  原来如此,因为八云先前说过的话,本田才开始质疑自己的记忆。接着八云指出关键性的问题,也就是胜明的女儿,就从那里开始出现破绽。
  既然他没有亲眼看到尸体,要让他误会人是自己杀的,就等同对他植入新的造假记忆,这是无法办到的事。
  某人利用催眠暗示让本田以为犯下罪行的人是自己,这个推理就说得通了。
  不过,这么一来——
  「到底是谁杀了那四个人?难道还是武田吗?再说,女儿美雪究竟上哪去了?」
  「真凶不是武田。」
  八云笔直望向前方断言。
  「到底是谁啊?」
  「欸,拜托你冷静一点。」
  八云张大嘴巴打呵欠,丝毫不紧张。
  「你叫我怎么冷静得下来啊!问题还多得是呢!到底是谁为了什么要干这么麻烦的事!再说干嘛要绑架我啊!」
  后藤放纵情绪喊叫。
  疑问接二连三浮现,他的脑中一片混乱,几乎快要爆炸了。
  「所以现在就是要去揭开谜底。」
  经八云这么一说,后藤也无话可说了。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终于看见那栋屋子了。
  有两台车子停在路旁,车子里面都没有人。
  「那个白痴……」后藤咂嘴咒骂。
  八云都已经指示他按兵不动了,石井还是跑去追踪真琴了。
  「后藤大哥,麻烦你把车子直接开进去。」
  「为什么?」总之先问问看。
  「当然是因为有所考量啊。」
  八云粗声粗气地说道。
  ——果然如此。
  28
  石井弯下身子,注意不要发出脚步声,接近走在前方的真琴。
  他紧张到满头大汗——
  要是真琴转过头来的话,瞬间就出局了,这里可没地方藏身。
  虽然可以考虑躲在夹道的树林中,不过现在不是夏天,一脚踩在落叶上就会发出声音,立刻会被发现吧。
  只能屏气凝神,祈祷她不会回头看
  真琴拉开铁门进入宅邸占地,石井在心里默数三下,接着一口气冲过去迅速把背贴在墙上。感觉跟忍者一样。
  重新调整紊乱的呼吸,他探出身子窥探里面的情况。
  真琴站在玄关前面,转过身来看了一下,查看附近有没有人。
  石井立刻躲了起来,心脏好像快被捏碎了。
  石井再次探出脸窥视,真琴拉开玄关大门正打算进去里面。
  ——该怎么做呢,石井雄太郎。
  八云他叫我留下来等,石井也觉得这是最好的作法,而且他心里也很怕,所以想在外面等。可是——
  上次就是因为我太胆小,所以造成了最坏的结果。
  ——我想亲眼确认出了什么事。
  石井怀抱坚强的意志,持续弯着身子小跑步到玄关门旁边。
  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出来,他现在正处于亢奋的状态。
  石井试图从斗孔窥探里面,可是只有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这栋屋子除了正面玄关以外就没有别的出入口了,要是进去里面,就很有可能会被发现。
  「怎么办?」石井对自己提出疑问。
  再说,干嘛怕被她发现?别这样拐弯抹角,直接去跟她本人确认就好。
  「呀啊!」
  屋子里面传出惨叫声.打断了石井的思绪。
  停在树上的麻雀一起飞了出去。
  ——真琴出事了吗?
  石井不经思考一口气打开门。
  眼前是一条黑暗的走廊,彷佛就像通往冥府的道路。有种直觉在发出警告,绝对不可以踏进去里面。
  石井回想起以前曾经体验过的灵异现象,背脊开始打哆嗦。
  ——冷静下来,我非得前进不可。
  刚才的惨叫声一定是出自于真琴。要是我在这里停下脚步的话,最后又会像上次一样后悔。
  石井从口袋里拿出笔型手电筒,照亮走廊深处。
  笔直延续的走廊尽头,有扇通往客厅的门。
  而且那扇门是敞开的——
  石井缓缓踏出脚步。
  在这瞬间却突然绊到什么东西差点跌倒。拿着手电筒探照过去,发现脚边滚落一个灯油罐。
  有股挥发性的独特刺鼻味。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东西?
  石井尽管心里存疑,依旧朝向走廊前进,站在客厅的入口前。
  然后用手电筒试图探照里面。
  「那是……」
  石井发现有个人趴倒在地上。
  那是真琴——
  「真琴小姐!」
  石井跑到倒在地上的真琴身旁。
  「你没事吧?请振作一点。」
  石井边呼唤边摇晃真琴的身体,但是她却毫无反应。
  他试着把耳朵贴近她的嘴边,还听得到呼吸声。看来她只是失去意识而已。
  「请你等一下,我现在马上去求救。」
  石井对真琴说道,接着站起来转过身去。
  「呜哇!」
  眼前出现了一个人。是个女人——
  ——她是谁?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
  女人把刀尖刺向困惑的石井眼前。
  他吓得手中的手电筒都滑落了。
  石井全身僵硬咽下口水,冷汗滑过背脊。
  ——果然还是应该听八云的话。
  强烈的后悔排山倒海袭向石井。
  「你是谁?」
  石井用嘶哑的声音询问,女人却一言不发地笑了。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尽管还有些蒙胧,但女人的脸缓缓浮现。
  「你是……」
  像是要打断他的话般,女人迅速绕到石井的身后捣住他的嘴巴,抱刀口贴在脖子上。
  只要稍微动一下颈动脉就会被切断,流出大量血液。
  ——已经不行了,我会死在这里。
  石井已经有会死掉的觉悟。
  下一瞬间,一道耀眼的光线照在脸上。因为光线太过刺眼,让石井眯起双眼。
  接着看见白光彼端手持手电筒的人影。
  那是八云跟后藤。
  「还蛮早到的嘛,我等你很久了。」
  女人开口说道。
  「可以请你放了石井先生吗?」
  八云用沉稳的语气边说边拄着拐杖走进客厅里面。
  29
  ——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眼前的光景,后藤无法掩饰惊讶。
  跟八云一起进入客厅的瞬间,就看到真琴倒在地板上,石井被一个女人持刀从背后胁持。
  不过,后藤看过持刀的女人。
  「八云,这是什么状况?她不就是那个女主持人吗?」
  后藤朝着八云耳语。
  「没错,她就是影片里的那个女人。」
  「她在这种地方干嘛?」
  「我会依序说明。首先,她的本名是七濑美雪。」
  八云用拐杖指向女人。
  「哪有可能啊!」
  后藤瞪大双眼。
  七濑美雪不就是十五年前在灭门血案中下落不明的少女吗?她到底在这种地方干嘛?
  「哎呀,讨厌。还是被你看穿啦?」
  女人犹如在嘲笑后藤般,像个恶作剧穿帮的小孩吐出舌头。
  ——她真的是七濑美雪吗?
  「快解释。」
  后藤再次对八云耳语。
  八云露骨地摆出嫌恶的表情,然后赶苍蝇似地挥挥手。
  「恶心死了,拜托你别把脸靠过来。根本没必要小声讲话。」
  「你说啥?」
  「我再说一次,请你放开石井先生。你已絰无处可逃了。」
  八云丝毫不理会后藤的抗议,继续往下说。
  美雪低头思考了一下,突然松手推开石井。
  石井扑倒在地板上,不过他立刻爬起来跑向倒在地上的真琴。
  ——为什么她如此干脆放开好不容易抓到的人质?
  后藤满腹狐疑地瞪视美雪。
  美雪似乎压根儿不介意这种事,把手插在腰上露出微笑。好个阴阳怪气的女人。
  「石井先生,她没事,大概只是挨了电击棒失去意识。」
  听了八云的话,石井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那么,我就依照后藤大哥的要求说明现况吧。」
  八云清了一下喉咙,像个即将开始授课的老师。
  「首先,十五年前灭门血案的真凶,就是眼前的七濑美雪。」
  八云的发言太过异想天开,后藤好一阵子后才终于听懂他说了什么话。石井也是一样,目瞪口呆地看向八云。
  「你、你在说什么蠢话啊!七濑美雪是胜明的女儿啊!再说案发当时她应该只有十岁!怎么可能有办法杀掉四个家人……」
  「就是办得到。」
  开口说话的人是美雪。
  她踩着宛若模特儿般的优雅脚步,朝向后藤走来。
  「可是呢,我杀掉的不是四个人,而是三个人。」
  美雪用指尖弹了下后藤的鼻尖。因为这出乎意料的举动,后藤整个人僵住无法动弹。
  「为什么杀人……」
  后藤好不容易才终于把这句话问出口。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杀人?」
  「对……为什么?」
  美雪心满意足地点了头。
  「这个家早就毁了,你懂吗?」
  「我不懂。」
  「我其实是七濑宽治,换句话说就是爷爷生的孩子;然后我妈冬美是爷爷的情妇。」
  美雪得意洋洋地开口,围绕后藤缓缓走着。
  「你……」
  「爷爷跟爸爸都知道这件事,但是却装做不知道的样子。」
  这个家确实是彻底毁了。父亲、妻子都只是徒具名称,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
  而且表面上还装作一无所知,简直就像爱恨交织的连戏剧。
  「不光是这样。我户籍上的父亲,也就是胜明,他大概是想泄愤吧,每天晚上都来侵犯我。当年我才十岁呢……」
  「你说什么……」
  父亲侵犯女儿——而且她还如此幼小。
  在家庭里面没有容身之处的孩子,根本无处可逃。本来保护儿女是父母该做的事,却——
  有股沸腾的愤怒感从后藤心底涌上。
  「站在我这边的只有奶奶,可是奶奶最后也崩溃了。」
  「崩溃?」
  「没错,她知道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我告诉她的。」
  总觉得美雪的眼里在一瞬间蒙上一层阴影。
  「真扭曲。」
  「对啊,然后那天奶奶她发疯了,乱挥着菜刀。」
  「什……」
  后藤倒吸了一口气。
  「你觉得其他人看了会怎么做?他们合力压制奶奶,把她刺死了。」
  美雪用音乐剧演员般夸张的动作,压住自己的胸口仰望天花板。
  她的眼神冰冷到足以让人背脊冻结。
  「那些人不光是杀了奶奶,还开始商量要怎么把尸体藏起来。他们互相谩骂,实在难看死了,所以我一一把他们摧毁了。」
  她用的说法不是杀害,而是摧毁。
  对美雪而言,除了奶奶以外的人都不算家人吧。可是——
  「你一个人没办法杀掉三个人。」
  后藤摇摇头反驳。
  而且她当年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没有能力办到这种事才对。
  「要杀他们其实很简单,为了把奶奶的遗体支解包裹起来,宽治跟胜明一起离开客厅去拿布跟锯子,我趁这个时候割断冬美的喉咙。」
  美雪用恍惚的眼神凝视刀尖说这。
  「你居然能若无其事杀害自己的母亲……」
  「默默看着女儿被丈夫侵犯的女人,才不是母亲!」
  简直就像用指甲刮过金属般,美雪不悦的尖叫声响遍整个客听。
  「你这王八蛋……」
  后藤虽然想顶撞回去,却无话可说。
  「然后我再刺杀拿布回来的宽治,最后就是拿锯子回来的胜明……十岁小孩不可能会杀人。就是这种先人为主的观念要了他们的命。」
  美雪如此说道,她骄傲的声音听来十分刺耳。
  「就算能用这种方法杀害家人,后续要怎么处理?」
  后藤把视线投向八云。
  「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八云低声说道。
  ——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听到这句话,后藤迅速抽出记忆深处的情报。
  宫川说过,有个双眼是红色的男人出现在案发现场——
  「那个男人吗?」
  「没错。那个男人负责处理后续的事情,他设下了双重圈套。」
  八云伸手抓乱头发。
  「双重圈套?」
  「他不光是靠物证栽赃给武田先生,而且还用刚才说过的方法,让本田先生误会自己是真凶。」
  「目的是什么?」
  「万一武田其实是清白的事被拆穿了,备用的本田就能派上用场。」
  居然有这种事。无论是武田或是本田,对他们来说都是飞来横祸。这么一来——
  「该不会我被绑架的原因就是……」
  尽管不想相信,但是后藤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就跟后藤大哥你想得一样。因为武田出现了,她的罪行有可能会被摊在阳光下。于是她用了备用方案,利用本田让他绑架后藤大哥,同时诱导石井先生追查到这条线索。」
  果真是如此。
  「咦、那,我不就……」
  石井犹如缺氧的金鱼,嘴巴不断开合。
  「没错,后藤大哥是诱饵,负责引来石井先生,诱导本田。就这点而言,不管要本田绑架谁都无所谓,只是石井先生说下定比较容易诱导。」
  该死,把人当作鱼饵一样利用,实在叫人满肚子火。
  「可是,为什么石井比较容易诱导?」
  「当然是因为后藤大哥你是笨蛋啊。」
  「死小鬼……」
  哪天我绝对要一拳揍飞他。
  「顺带一提,因为本田绑架后藤大哥,所以嫌疑肯定全部集中在他身上。」
  诚如八云所言。
  就算可以诱导警方将目标转向本田,不过是否能光凭这样就能逮捕本田,事情就难说了。
  毕竟已经是十五年前发生的案件,缺乏物证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透过绑架后藤这件事,所有嫌疑就会集中在他身上。
  ——也就是说我们被她耍得团团转。
  石井垂下眼角,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明明这次石井拚了命奋战,实际上却只是被操纵着东奔西跑。一想到这点,连后藤都难过了起来。
  尽管遗留有悔恨,不过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绑架了。可是——
  「你又为什么被软禁起来了?」
  后藤一问出口,八云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表情变得扭曲。
  「我有可能会察觉到灭门血案的真相,因此有必要把我引开,所以才会有那段影片。」
  经过石井的调查已经确定,影片制作公司是为了陷害灵媒的整人企划,才会拍摄那段影片。
  最后出现的八云母亲,则是后制剪接过来的片段。
  然后美雪扮演主持人,透过真琴把灵异影片传过来。
  「该不会那段影片也是诱饵吧?」
  「很遗憾就是这么回事。我看了那段影片发现里面拍到的人是我母亲,于是独自采取行动追查这件事。可是这不过是个把我抽离案件的陷阱。」
  即便是一向沉着的八云,看到影片里出现下落不明的母亲,也没有办法冷静地判断状况吧。
  而且对于八云而言,母亲是企图杀害自己的人。他一定也想同时查出为什么母亲要杀害自己。
  「她就是像这样等着看我出纰漏,然后当找找到那栋小木屋的时候,再从后面用电击棒攻击我。」
  相较于咬牙切齿的八云,美雪露出洁白的皓齿愉快地笑了。
  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不过你那近乎拷问的行为是多余的。如果只是让我昏迷不醒的话,说不定我会更晚发现你的真实身分。」
  八云瞥了美雪一眼。
  后藤再次从头到脚打量八云的身体。
  脚打上石膏,全身上下都是擦伤和瘀伤。想必是为了不让他失去知觉,边斟酌力道边折磨他。
  美雪舔舐双唇,这女人是彻头彻尾的虐待狂。
  「好精采的推理,难怪那个人会认同你。你确实很优秀呢,优秀到让我想杀了你。」
  美雪朝向八云鼓掌表达赞扬。
  「获得那种男人的认同,我一点也不高兴。」
  八云的眼神尖锐了起来。
  「对你来说或许是这样,不过在我看来就不同了。那个人既是我的父亲,也是我所爱的人。毕竟他把我从那个如地狱般的家里面救出来,给了我全新的人生。」
  美雪大大张开双手,扬起头来高声宣示。
  看到她那副陶醉的姿态,后藤整个背脊都发凉。崩溃得最彻底的人就是美雪。
  「你当真这么认为吗?」
  八云的这句话使美雪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是那个男人为了孤立我母亲,把她逼到发疯才做的事。你不过是途中的副产物罢了。」
  八云皱起眉头。
  ——是这么回事吗?
  听了八云的话,至今一直卡在后藤心头上的许多谜团似乎一口气解开了。
  十五年前后藤所见到的梓,已经彻底精神失常了。
  ——这孩子会杀人!
  梓的喊叫声宛如就在昨日般,鲜明地复苏。
  从她的立场来看,这简直是天翻地覆的现实吧。跨越无数苦难正要抓住幸福的时候,接受自己和儿子的男人却变成杀人案的嫌犯且遭受警方追捕。
  不过,其实那男人真正的目的是八云。
  让他的母亲精神错乱,藉此把八云逼上绝路,将他拉到自己这边来。尽管他没把话说出口,八云也早就察觉到了。
  「闭嘴!」
  美雪突然甩乱头发弯下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大吼。
  「我当然知道!就算你不一一说出来,那种事我也知道!那个人不管什么时候眼里都只有你!血缘关系跟红眼睛有那么了不起吗?」
  美雪的眼睛充血,口沫横飞大喊大叫,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她嫉妒八云——
  后藤有这种感觉。自己崇拜的男人只对八云有兴趣,她对这件事感到怒不可抑。
  对他们彼此来说,八云跟美雪的关系或许就像姊弟——
  ——姊姊?
  后藤腹部的旧伤隐隐作痛。
  重新仔细端详美雪的脸,这张脸我好像在哪看过——原来如此!
  「八云、这家伙该不会是!」
  「没错,虽然经过整形换了张脸,其实她就是上一桩案件里自称是我姊姊的人。」
  果真如此。让我在这碰到算你运数已尽,我可要好好回报你赏的那刀,不过——
  「你干嘛不早说啊!」
  「我还以为后藤大哥早就发现了。」
  「为啥?」
  「因为在看影片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吗,好像在哪看过这个女人。」
  这么说来我是说过这句话,可是我完全忘得一干二净。
  「这次你最大的失误就是让我活下来。」
  听到八云这句话的瞬间,美雪抬起头来。
  「对啊,我也这么认为。因为那个人叫我别杀你,所以才放你一条小命。果然还是应该杀了你才对。」
  美雪拨了拨头发,嘴角浮现无所忌惮的微笑。
  都到这个节骨眼还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这次绝对不让你逃跑。
  后藤踏出脚步打算逼近美雪。
  不过,美雪却踩着轻快的步伐,轻轻向后跳闪开来。
  我一定要抓到你,正当后藤摆出架式打算冲向她的时候,美雪逃出客厅外把门关上。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挡住我。
  后藤把全身的体重集中在肩膀上朝门板撞去。
  但是门连动也不动。
  「没用的。」八云说道。
  后藤看向门板,这扇门跟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变成金属制的门了。想必是她把门换过了。
  ——难道我们被关在里面了吗?
  30
  ——居然有这种事。
  石井看着后藤、八云、美雪三人之间一来一往,只能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状况。
  我本来以为是靠自己的意思找出后藤,成功搭救他。但这一切全都不过是按照她的计划发展。
  我完全被要得团团转。一想到这点,自己的存在就显得微不足道。
  「喂!快开门!」
  后藤朝向门板咆哮,拚命踹门。
  「后藤刑警,没用的。」
  石井不由得出声制止。
  「为啥啊!」
  「你越踢门越变形,反而更不容易打开。」
  「那你说要怎么办啊!」
  后藤顶撞的同时又踹了门一脚。
  「拜托你冷静一点。」
  八云从容不迫打了个呵欠说道。
  「你悠哉个屁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藤一把抓起八云的衣襟,但是八云的表情依然不变。
  「还能是怎样?你仔细想想看,她为什么要自己把真相说出来?」
  听了八云的话,有个实在很糟糕的想法浮现石井脑中。
  「她打算把我们聚集在同一个地方一起杀掉。」
  石井边说身体边打颤。
  「说得没错,石井先生脑筋动得真快。」
  相较于满怀恐惧的石井,八云依旧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你、你说啥!」
  后藤大声吼了出来。
  八云装模作样地把手指塞进耳朵内,抗议他很吵。
  「拜托你别在别人耳边大吼大叫,明明体型那么庞大却一点都不稳重。」
  「你白痴啊!这种状况叫人怎么冷静啊!」
  石井也赞同后藤的意见,这种时候还悠然自得的八云才有问题。
  话说回来——
  「我们还真是完全掉进她的陷阱里了。」
  石井灰心丧气地叹口气。
  「没错,真琴小姐也是诱饵。不管什么藉口都好,例如请你把影片还给我,或是想起跟案件有关的新事实。美雪就像这样叫出乐于助人的她,把我们引到这里来。」
  八云用指尖骚骚鼻头。
  「不过这不是很奇怪吗?那个女人怎么会知道石井正在监视报社的小妞?」
  后藤的疑问也很有道理。
  正因为美雪知道石井在监视真琴,所以才把她当作诱饵来用。
  然而指示石井监视真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八云。为什么有必要这么做——
  八云伸出食指竖在嘴巴前,示意大家别说话。
  面对八云突如其来的行动,后藤和石井尽管一头雾水,还是在互看一眼之后闭上嘴巴。
  八云先点了点头,然后从病人服的口袋拿出手机,打开电池盖,从里面拿出一个一公分大的正方形片状物。
  八云用指尖捏起它让后藤和石井看过之后,把它丢在地板上用拐杖敲碎。
  「请问,那该不会是窃听器吧?」
  「石井先生,你答对了。」
  八云露出满意的表情竖起拇指。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就发现了,这是在我被软禁的时候偷装的东西。」
  八云完全不惧怕后藤的怒吼声,若无其事地说明。
  ——一开始。
  石井想起当时跟踪真琴的情况。
  石井为了回报状况打电话到后藤的手机,之后八云不知为何又刻意用自己的手机再打了过来,把同样的话复述一次。
  ——我们现在也会赶过去。
  那并不是给石井的讯息,而是告知正在监听的美雪,我们现在要过去了。
  「不过为什么你要装出不知道的样子?」
  「石井先生你也知道才对,那个女人很执着。要是不像这样事先设计好大家一起面对面,她又会准备缜密周全的陷阱,趁隙一个个把我们个别击破。」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八云反过来利用对方的陷阱,找出美雪的下落。
  但是目前身陷这种危机,等同计划失败。
  石井闻到焦臭味抬起脸来。
  门缝里喷出烟雾。
  「她果然放火烧屋子了。」
  八云边说边抓乱头发。
  石井回想起进入屋里时踢到的灯油罐,事到如今发现这点也太迟了——
  「我们会在这里被烧成焦炭!最后那个女人逃之夭夭!你说要怎么办啊!」
  后藤像个任性的孩子般跺脚。
  「受不了,不听话的孩子要到走廊罚站喔。」
  「混蛋,你欠扁啊!」
  后藤怒吼着高举拳头,但八云根本不理会他。
  「你放心吧,她还不会逃跑,她现在应该在忙着妨碍消防车过来。」
  石井也觉得八云说得没错。
  只要消防车过来灭火的话,精心策划的计谋就付诸流水了。无论如何都有必要阻止消防车到达。
  「那不是更惨吗!照这样下去……」
  后藤把话说到一半不小心吸进烟雾,猛烈咳了起来。
  室内已经布满烟雾了。
  再继续这样下去,马上就会一氧化碳中毒。
  石井心急如焚,反观八云依旧一贯冷静。他似乎有秘技可以挣脱眼前的危机。
  八云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
  要是叫消防车来的话,也会遭到阻挠,这是八云他自己说的,他究竟打算做什么?
  「是我,换你上场了……冷静下来按照我刚才的指示去做,这件事做起来很简单。一口气踩下油门,拉手煞车。就是这样而已,听懂了吗?」
  八云用平淡的语气下指示。
  他在跟谁讲电话呢?石井根本摸不着头绪。
  「没问题,你做得到的。别忘了系上安全带……」
  「八云,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所以你才会叫我把车停在那里。」
  后藤似乎察觉八云的计划,握拳拍响手掌。
  「既然知道的话,拜托你快点把真琴小姐移开,那附近很危险。」
  「喔!」
  后藤跑过来抓住真琴的脚。石井虽然搞不清楚状况,现在也只好照他说的行动了。
  石井抱起真琴的头,配合「一、二、三」的口号,把真琴搬到门前。
  八云确认他们把真琴安置好之后,用力点了头。
  「就是现在!上吧!」
  八云出声说话的同时发出砰煞巨响,现场扬起漫天尘埃。
  车子撞破墙壁冲进客厅里来了。
  「呜哇!」
  眼前这副宛如动作片的光景,使石井既兴奋又惊讶地叫出声来。
  ——不过,是谁在开车呢?
  彷佛回答石井的疑问似地,整个头埋在安全气囊里的驾驶,压着头部抬起脸来。
  那个人是晴香——
  简直是乱来一通。
  「既然连邻居都听得到惨叫声,墙壁一定很薄。跟我想得一模一样。」
  八云得意洋洋地说道。
  31
  后藤从撞坏的墙壁空隙爬出屋外,东奔西跑寻找美雪的身影。
  「找到了!」
  他看见美雪一脸茫然地站在玄关前。
  双方视线对上了,后藤原本以为她会拔腿就跑,没想到美雪动也不动,浮现淡淡笑容站在那里。
  难道她放弃挣扎了吗?不,不能对她大意。
  在上一桩案件中,她突然从身后刺杀后藤。
  后藤小心警戒着缓缓逼近美雪。反观美雪却把手上的刀扔在地上,举起双手。
  「我认输了。」
  美雪眨了眨眼睛。
  ——这女人居然挑衅我,正合我意。
  后藤拿出手铐加快脚步从正面接近美雪。
  「你已经逃不掉了。」
  「对呀,快点抓住我啊。」
  美雪把双手合起来伸向后藤。
  ——还真是老实。这女人真的放弃了吗?
  后藤心里犹豫了起来。
  「怎么啦?你不抓我吗?」
  美雪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歪着头。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
  后藤伸出手打算替美雪铐上手铐。
  在那瞬间,美雪微微放下右手腕,有个黑色的箱状物从袖口滑了出来,掉进她的掌心。
  后藤没有看漏这一连串的动作。
  ——那是电击棒。
  美雪把散发蓝白光芒的电击棒剃向后藤。
  「我才不会老是栽在同一招!」
  后藤身体向后仰闪过攻击,然后直接抓住美雪拿着电击棒的手。
  「快放手!你这废物!」
  美雪发出尖锐叫声激烈挣扎。不管你怎样抵抗都没用,比蛮力我可不会输人。
  「虽然我主张不打女人,不过只有你例外!」
  后藤硬从美雪手中抢走电击棒,扯住她头发让她弯下身来,用右膝踹了她一脚。
  有股扎实的感触。
  美雪压住腹部蹲下身吐了出来。
  「处理好了吗?」
  八云被晴香搀扶着走过来。
  受不了,你可真悠哉啊。下次要是有计划,真希望他事先说明一下,这样提心吊胆可真叫人吃不消。
  「……要是杀了你的话。」
  美雪的手指抓进地面,用憎恨的眼神瞪视八云。
  「不,你犯下的失误不光是这点。」
  听了八云这句话,美雪皱起眉头。
  「你低估了这家伙,这就是你最大的败笔。」
  八云说道,同时瞥了身旁的晴香一眼。
  那副眼神比平常都来得温柔。
  确实,美雪最大的败笔或许就是晴香。
  当八云下落不明时,晴香会采取什么行动、以及晴香对八云的感情有多深——这些美雪全都误判了。
  就连美雪也没能想到晴香会这么快找出八云,晴香可以说是唯一的不确定因素。
  而且方才的驾驶技术也叫人刮目相看,跟她的外表完全相反,她是个意志坚定的好女孩。
  后藤不禁笑了出来,八云见状也跟着笑了。
  不过,当事人晴香似乎完全搞不懂状况,交替看着他们两人的脸,露出闹脾气的表情。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把你们全部杀光……」
  即便到了这种节骨眼,美雪依旧咬紧双唇,不断吐露憎恨的话语。
  ——这家伙简直跟僵尸一样难缠。
  「后藤大哥,她很吵,拜托你让她睡一下。」八云说道。
  后藤也赞同他的意见,更何况还有大仇未报昵。
  「去死!」
  美雪迅速捡起地上的刀子扑了过来。
  后藤转过身子闪避攻击,把电击棒贴在美雪的脖子上按下开关。
  有股啪矶的弹跳声。
  几乎在同一个时间,美雪的身体崩溃下来,整栋屋子也陷入火海一—
  32
  这是个晴空万里的日子——
  案件结束之后过了一个晚上,晴香跟八云搭着惠子开的车,前往八云指定的地点。
  八云没有仔细说明详情,只是说要去见某人。
  坐在后座的八云一如往常,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不过看起来却有些悲哀。
  眼前可以看见只剩下混凝土结构、正在拆除中的大楼。这就是八云指定的目的地。
  「八云,真的去那里就好吗?」
  面对晴香的疑问,八云「思」地简短答覆,轻轻咬着嘴唇。
  惠子把车子停在大楼前面一点的地方。
  晴香下车搀扶后座的八云,开始朝向大楼的占地走去。
  耳畔边传来八云的呼吸声。
  昨天晴香从后藤口中得知,十五年前八云就是在那栋大楼内,差点被母亲梓杀掉。
  ——现在八云脑中到底在想什么,心里又有什么感觉呢。
  「喔,你终于来啦。」
  后藤坐在面向大楼的街道上吸烟,边举手边站起来。
  「路边禁止吸烟,警察怎么能带头破坏规矩?」
  八云还是老样子,一见面就出言挖苦。
  「罗唆!」
  后藤从装设歪斜门板的入口进入工地里面。
  八云和晴香也跟在后面。
  大楼已经化为废墟耸立在那里。
  八云面无表情仰望大楼屋顶。
  「真的只要来这里就能见到武田吗?」
  后藤把香烟捻熄在随身携带的烟灰缸里问道。
  武田俊介——
  在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中,被栽赃成为嫌犯,现今依然在逃亡中,曾经是梓的男朋友。
  而且是说不定会成为八云继父的人——
  八云是来见武田的吗?
  「他早就在这里了。」八云如此喃喃低语。
  晴香试着环顾四周,可是却看不见半个人影。后藤也一样四处张望,不过还是没看到人。
  「他在哪?」后藤不悦地问。
  「现在就在眼前,虽然已经快消失了……」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听到八云的这句话,晴香全部都想通了。这同时也是哀伤的现实。
  「你在耍我吗?」
  后藤到现在还是搞不懂,猛地把脸逼近八云。
  「我才没在耍你。」
  「那到底是怎样?」
  「你还不懂吗?武田先生在十五年前早就死了……」
  「早就死……」
  后藤好像终于听懂了,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武田已经过世了——
  出现在晴香面前的是武田的灵魂,所以他可以侵入上锁的大楼房间里面。
  然而,身为幽灵的武田无法拯救八云,所以才会前来拜托晴香。
  基于相同的原因,不管警方再怎么搜索也找不到他。
  虽然有几个人看到他的身影,却没有一个人直接碰触过他。
  「武田先生在灭门血案后马上就遭到杀害,然后被埋在当年正在建设中的大楼下面。」
  八云用拐杖指向堆成小山的瓦砾堆,继续往下说。
  「为什么现在才……」
  后藤皱起眉头,晴香也有同样的疑问。
  「因为拆除工程的关系,他刚好被挖起来了。只要在那边的废弃物里面找找看,应该就能找出他的遗体。」
  晴香再次看向瓦砾堆。
  武田就沉睡在里面——
  「这样啊,怪不得谁也抓不到他。石井说他消失了,原来是真的啊。」
  后藤再抽出一根香烟点燃。
  「没错,因为遗体被挖了出来,他沉睡已久的灵魂,相隔十五年之后,又被拉出地面了。」
  八云虚脱无力低垂着头说道。
  「原来如此。」
  「七濑美雪得知这件事,害怕武田先生会来找我,所以才引发了这次的案件。」
  「因为他跟你见面的瞬间,就真相大白了……」
  「对。」
  「武田他拚命想要证明自己无罪吧。」
  后藤表情扭曲地吐出烟雾。
  「你说错了。」
  八云依旧低垂着头说道。
  「什么?」
  「对武田先生来说,他的冤罪怎样都无所谓。」
  「无所谓?什么意思?」
  八云没有回答后藤的疑问。
  他轻轻抬起头,定睛凝视瓦砾堆。
  晴香总觉得似乎一瞬间看见了男人的身影,那是个眯起双眼,温柔微笑的男人。
  「你直到最后都挂念着我……」
  八云用几乎听不见的细小声音说出这句话。
  听了这句话,晴香也明白武田到底想做什么了。
  对武田来说,有件事远比证明自己清白、憎恨杀害自己的人更加重要许多。那就是——
  晴香将视线投向八云。
  八云眯起的双眼有些湿润。
  「欸,八云,武田先生他……」
  「我知道。」
  八云闭上双眼打断晴香的话。
  ——也对,八云绝对比我还要清楚。
  即便他眼睛是红色的,即便他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过去曾经有个人想要成为八云的父亲。
  而且他在身亡之后,依旧一心挂念着八云跟梓。
  或许只是仅仅一个月短暂的相处。不过那一个月无论是对八云或梓而言,想必都是洋溢幸福的瞬间吧。
  我希望是这样。
  ——不行了,我快哭出来了。
  晴香用指尖拭去渗出的泪水。
  一阵风吹袭而来。虽然现在还很冷,不过不会一直就这么冷下去。在季节更迭之下,春天终会来临。
  所以——
  「我们走吧。」
  八云仰望天空说道。
  遮掩太阳的云朵飘过,耀眼的光芒照过来。
  说得也是,我们走吧。
  ——还有人在等着我们呢。


终章 在那之后
  ——因为案件忙得一团乱,几乎没什么时间练习。
  尽管如此,在正式上台前两天晴香集中练习,终于平安无事地撑过演奏会。
  她跟随指挥的暗号站起身来,面对观众席行礼。
  惠子在最后面的位子上挥手。
  然后坐在身旁的八云双手置胸在睡觉,超不像话。
  惠子用手肘顶了顶八云,把他叫醒。
  ——虽然她是我妈妈,但行事实在有够大胆。
  八云被惠子催促着,边揉眼睛边轻轻举起手。或许他只是在伸懒腰吧。
  八云跟惠子居然会并肩坐在一起,晴香越看越觉得眼前的光景很不可思议。
  一定是惠子硬把还在住院的八云拖过来的吧。
  结果,从那天起惠子就住进晴香的公寓。一裕想必在家里心急如焚地等着吧。
  惠子似乎很喜欢昔日好友的儿子八云,成天往他的病房跑。
  然后同时也在那里撞见一心,她好像连一心也很中意,还说出不管选哪个都难以割舍这种莫名奇妙的话。
  要是这句话被一裕听到的话,他肯定会吓到昏倒。
  这次的案件虽然让人吃尽苦头,不过收获也不少。
  因为中断长达十五年的牵绊,终于再次联系起来了——
  晴香轻轻挥手,从舞台旁边退场。
  做完后续整理,正当晴香打算走出学校时,传来一道喇叭声。
  闻声看去,惠子把车子停在路边等着,八云也坐在后座。
  「怎么了?」
  晴香跑到车子旁边询问,惠子从车窗探出脸来。
  「八云说有东西忘在长野要回去拿。既然顺路,我干脆顺便送他一程,晴香你呢?」
  那还用说吗——
  「我要去!」
  其实本来要去参加庆功宴,今天还是先别去了。
  晴香连忙坐进副驾驶座,车子也同时启动。
  「欸,八云,你忘了什么东西?」
  晴香回头试图询问。
  八云一脸不耐烦地乱抓睡成鸟窝头的头发。
  「我一直在找的东西。」
  大概是觉得尴尬吧,他像平常一样打了个大呵欠,横躺在后座上闭起双眼。
  就这样不超过五分钟,他马上陷入梦乡了。
  「晴香,八云他真是个温柔的孩子。」
  惠子感慨万千地说。
  晴香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八云紧闭双眼动也不动。
  「嗯,可是啊,八云太迟钝了,完全不懂女人的心情。」
  八云眉毛突然牵动了一下,他似乎听见了,但却什么也不说。
  感觉上像是既然已经装睡了,就不能起来抗议。
  ——心里好畅快。
  晴香跟惠子相视而笑。
  ※  ※  ※
  堆积如山的文书工作正等着石井解决。
  事态都严重到这种地步了,警方非得公开做些声明才行。
  可是实际上警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对社会大众说明。虽然相隔十五年再次回到案发现场进行采证,可是因为整栋房屋都烧毁了,实在没办法肯定蒐集到的物证是正确的。
  石井认为这就是初步侦查错误的代表性案件。
  事到如今责备警方也无济于事,但是如果当时有更加重视证词的矛盾之处,事情也不至于演变成这样。
  不过警方也是由人组成的,负责下令指挥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一样优秀。
  结果无法以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起诉美雪。
  一方面是时效已经期满,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当年还只是个十岁的少女,根本无法问罪。
  但是美雪犯下的罪行不光是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包括对八云犯下杀人未遂的罪行,她还参与了其他许多犯罪。
  接下来剩下的工作就是逐一把她的罪行立案。
  石井由衷祈祷着,要是可以的话,希望美雪一辈子都在监狱里度过。
  无论如何得先赶快把调查报告完成才行,不然又会被宫川骂到臭头。石井埋头苦干进行工作。
  ——真希望后藤多少能帮点忙。
  石井忽地将视线移向前方,后藤叼着尚未点燃的香烟,茫然地眺望天花板。
  自从结案以后,后藤经常像这样陷入沉思。
  一开始石井以为他只是在回顾案件的始末,直到最近终于发现应该不是这么回事。
  话虽如此,石井根本无从得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后藤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身来。
  「石井,我决定了。」后藤高声宣言道。
  「决定什么了?」
  难道会是午餐要吃什么吗?平常都是外送的中华菜,偶而吃吃披萨也好。一反石井悠闲的想像,后藤眼神十分认真。
  「我不干警察了。」
  「啥?」
  石井的声音都破音了。
  后藤他不当警察了?他在说什么啊——
  「请你别在这种忙碌的时候开玩笑。」
  「罗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不、可是……」
  「再见了,你就好好努力吧。」
  后藤不理会困惑的石井,一把抓起披在椅子上的外套,大步走出房间。
  ——咦?现在马上就辞职吗?不是真的吧?
  「后藤刑警,请你等一下。」
  石井连忙追在后藤的身后跑起来。
  然后跌倒——
  ※  ※  ※
  晴香搀扶拄着拐杖的八云,走在树林里面的斜坡上。
  惠子也从后面推着八云的背。
  就这样好不容易才到了那栋小木屋。
  毕竟曾经发生过那种事,即使是在大白天,这栋小木屋看起来还是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晴香跟八云一起打开门进去里面。
  ——他到底忘了什么东西?
  乍看之下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八云离开晴香身边,用单脚跳着前往自己被软禁的仓库。
  然后捡起掉在地上的金属棒,开始敲打仓库侧面的墙壁。
  他不断挥动手臂敲了好几下。
  屋内墙壁因此而尘埃飞舞,木板碎裂。
  八云把手伸进缝隙,一口气把木板折下来。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晴香也帮忙八云把木板拆除,惠子也一起动手,三人埋头挖起墙面。
  过了一阵子,墙壁后面出现了一个空间。
  ——这该不会
  惠子用手电筒照亮墙壁后面的空间。
  有个化为白骨的人类遗体横卧在那里。
  八云什么也没说,但即便不用他说,状况也很清楚了。
  这个人一定是——
  那果然不是我看错了,我来救八云而跟红色眼睛的男人对峙时,有个人挡在前面守护着我们。
  当时的那个人一定是她——
  惠子拿着手电筒,压低声音哭了起来。
  八云面无表情地盯着遗体,他终于找到了一直想找的东西。不过,却是以这种悲伤的形式发现。
  晴香觉得喘不过气来,用力握紧红矿石项链。
  现在八云在想些什么呢——
  八云一直把差点被梓杀害的这件事埋藏在内心深处,现在终于再度相会,心里会是什么感觉呢——
  晴香没有勇气把话问出口。
  晴香突然发现遗体手中好像握着什么。
  「欸,八云,那个是……」
  正当晴香开口的同时,八云伸手把它捡了起来。
  那是一个银色的相框项链。
  八云似乎也发现了。把它打开来看,里面有一张照片。
  那是梓和儿时的八云脸颊贴在一起微笑的照片。
  他们笑得真的很幸福——
  或许这是武田拍的照片。
  「我都忘了曾经有过这种时光……」
  八云闭上双眼,喃喃说道。
  晴香无从得知梓心里发生了什么转折。
  不过,只有一件事她非常明白。至少在拍下这张照片的瞬间,他们应该是很幸福的。
  「八云……」
  「我知道,你别说了。」八云制止晴香开口。
  说得也是,能够想起早已遗忘的瞬间,光是这样就足够了。
  八云把相框项链收进口袋里。
  「再见了,妈妈。」
  八云眼眶泛泪,说出道别的话语。


附加档案 移情别恋
  这是从长野回东京路途中发生的事情——

  案件终于告一段落,我跟八云为了返回东京,来到长野车站。
  惠子开车把我们送来车站,因为距离新干线发车还有点时间,我们决定找个地方杀时间。
  我们发现环形交叉口附近有问适合的咖啡厅,于是一起走到那里去。
  店内有点小,里面摆放圆木桌,播放爵士乐,是间很有气氛的咖啡厅。
  因为八云拄着拐杖,所以我们坐在最靠近门口的座位稍事歇息。
  仔细想想,这倒是第一次跟八云进咖啡厅。
  跟八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置身于杀气腾腾的案件中,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可以两个人静下来好好聊聊。
  偶而像这样也不错。
  我向来点餐的店员点了热可可。
  「冰咖啡跟巧克力圣代。」
  八云兴味索然地打了个大呵欠,一边点餐。我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那是谁要吃的?」
  「既然是我点的,当然是我要吃啊。」
  八云摆出理所当然的模样双手抱臂。
  「话是这样说没错……」
  ——一点也不搭。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我没把话说出口。要是说出来的话,他一定会抱怨「刖把你的价值观硬套在我身上」这种话。
  「对不起……」
  不经意听到这句话,我把视线投向旁边的座位。
  有个二十几岁的女性,一副沮丧的模样低垂着头。
  她对面坐了一位年纪相仿的男性,哀伤地眯起双眼,好像放弃一切似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好沉重的气氛,大概在谈分手吧。
  总觉得好像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我连忙移开视线。
  可是,八云他——
  「喂、八云。」
  我忍不住拉了八云的袖子一下
  八云简直就像在看连续剧的其中一幕,定睛凝视两个人。
  「别说话,我听不到。」
  八云压低声音说道。
  虽然有人就是喜欢抱着好奇心旁观别人的男女关系,不过我不曾想过八云居然会是这种人。
  这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兴趣。
  「我懂你的心情。」
  男人露出能乐面具(注1)般的僵硬表情说道。
  「真的非常抱歉……」
  女人把话说完就立刻站起身来,低垂着头走出咖啡厅。
  「你在做什么,还不快点去追她。」
  八云指向她方才经过的咖啡厅入口。
  「咦、你说我吗?」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可是……」
  「把她带回来,他也是这么希望的。」
  整个脑袋混乱成一团。
  八云嘴里说的他,大概就是指坐在位子上的男人吧。可是要是他真是如此期望的话,自己去追不就好了。这不是我们该插嘴干涉的问题。
  「快去。」
  ——就算你这么说
  「我要用什么方法把她带回来?」
  「只要跟她说,伸一郎先生也叫她回去就好。」
  八云心浮气躁地乱抓头发,讲话速度变得很快。
  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冲出店外。
  一出咖啡厅就马上看到她的背影。
  她低头站在环形交叉口的公车站牌前。她的肩膀看起来十分脆弱,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她正在哭泣——
  我隐隐约约有种感觉,随即走向她的背后。
  说实话,我不知道在这种时候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可是——总觉得不能置之不理。
  「不好意思……」
  型注1:日本独有的一种舞台艺术,是佩戴面具演出的一种古典歌舞剧。
  我一出声搭话,女人突然吓了一跳转过身来。
  看着她泪眼盈眶的双眼,我顿时语塞。
  尴尬的沉默突然降临。
  有一阵风低吼着席卷而过。
  「伸一郎先生说要你回去……」
  我想起八云说的话,好不容易把这句话挤出来。
  可是她听了这句话反应却很糟糕。她咬紧双唇,脸颊抽搐死盯着我。
  果然还是不该插嘴干涉别人的恋爱。
  「不好意思……我只是受人所托……」
  「伸一郎他半年前过世了!」
  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吼了出来,盖过我的声音。
  那股惊人的魄力让我整个人僵住了。
  我还以为「伸一郎」就是刚才那个男人。
  ——即然是这样的话,就先跟我说清楚嘛。
  我把对八云的不满深藏心底,向她低头致歉。
  「对不起,我不知道……」
  「为什么……」
  她充满困惑的声音传到耳边。
  「咦?」
  我再次抬起脸和她相视而望。
  「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我无法回答这个疑问,我也不过是从八云嘴里听来的。
  「他告诉我的。」
  闻声转过身去,八云就站在那里。
  「他告诉你的……」
  她皱着眉头把话复述一遍。
  「没错,他从刚才开始就站在那里。」
  八云面无表情地用拐杖指向她背后。
  她瞬间转头看了一下,但在确认后面一个人也没有时,满脸通红地瞪视八云。
  她大概觉得八云在要她吧。
  「八云他看得到死者的灵魂,也就是幽灵……」
  我对她如此诡道。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相信,可是——
  「你说谎。」
  她似乎不想听下去,用力甩了甩头。
  八云深深叹了一口气以后,抓乱头发。
  「那只是一场车祸。」
  「咦?」
  八云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她瞪大双眼。
  「那天伸一郎先生对你说『绝对不原谅你』,对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
  「所以我就说,是站在你身后的伸一郎先生亲口说的。」
  八云眯起双眼。
  「真的吗……」
  她彷佛缺氧的金鱼般,嘴巴不停开合。
  「没错,跟你分手以后,伸一郎先生骑摩托车出车祸了,而且是从正面直接撞上的。」
  「那才不是车祸……」
  她泪盈于睫,用双手捣住脸。
  「你觉得他是自杀的吧。」
  她没有回答八云的疑问,只听得到她抽泣的声音。
  「那只是单纯的车祸,他闪躲突然冲出来的猫,所以冲到对向车道。」
  「可是……那是我害的……」
  她哽咽着说出口。
  遮掩脸部的指缝问,不断滴落泪水。
  「伸一郎先生说事情不是这样,他早就知道你跟雅之先生互有好感。」
  「咦?」
  她猛然抬起布满泪痕的脸。
  「他一直想要主动跟你提分手,可是那天却一时激动,跟你说了『绝对不原谅你』这种话。」
  「我……」
  「他跟你分手以后,也一直对这件事感到很后悔,甚至在碰上车祸过世以后也……」
  话都说到这里,我也猜得出大概了。
  伸一郎和她本来是男女朋友,可是她却移情别恋了,对象一定是方才在咖啡应里的男人吧。
  然后——谈完分手以后,伸一郎出车祸过世了。
  被留下来的她,一直很介意伸一郎最后说的那句「绝对不原谅你」而误以为他是自杀身亡,一直怀抱罪恶感活到现在。
  可是——
  「伸一郎先生希望你跟雅之先生能过得很幸福。」
  「那是不可能的。」
  她像是在摇头般地摇动身体。
  「因为无论是你或是雅之先生,对他来说都是重要的伙伴……」
  「我做不到。」
  她的双肩激烈起伏,不断反覆深呼吸。
  紧握的拳头似乎隐含对自己的愤怒。
  公车开进环形交叉口,车门打开了。
  「美保。」
  方才咖啡厅的男人雅芝,彷佛受到牵引般,踩着蹒跚的脚步靠了过来。
  她抬起视线。
  她的眼睛闪烁着不安,她正在犹豫。
  心爱的人就在眼前,现在就想马上飞奔到他的怀里。可是,有个铁锚挂在心头,使她无法这么做。
  ——绝对不原谅你。
  昔日恋人的这句话简直就像诅咒,束缚了她的心。
  八云一脸不耐烦地乱抓头发,然后抓起她的手腕把她拉过来。
  她整个人都傻掉了,惊讶地抬起脸来。
  「只要你像这样继续拖着这件事,伸一郎先生就无法成佛。」
  「咦?」
  「就跟你一样,他心里也有罪恶感。因为自己说出口的话,害你无法继续向前走……」
  「我……」
  八云不让她接着把话说下去。
  他直接朝她的背上用力把她推出去。
  她失去平衡,踩着蹒跚的脚步,最后跌在雅之的胸口前。
  犹如时间暂停般,他们互相凝视动也不动。
  他们看起来好像无言的在对彼此倾诉着什么。
  「好啦,该走了。」
  八云不耐烦地边打呵欠边说道。
  「等一下……」
  我好介意他们之后会怎么发展,在这种时机离开,简直就像漏看连续剧最后一集嘛。
  「你托我的事我已经做到了,这就行了吧。」
  八云朝向公车站牌说道。
  我也随之把视线投向同一个地方,虽然我只看到公车的时刻表,但八云他一定是看见伸一郎的灵魂站在那里。
  公车关上门开走了。
  「别拖拖拉拉的。」
  八云拄着拐杖,轻快地离去。
  「等我一下啦。」
  我急忙追上他的背影。
  本来以为八云要去车站,没想到他居然往方才的咖啡厅走去。
  不管再怎么说,已经过了不少时间。现在可没有悠哉喝茶的时间。
  「欸,新干线差不多要发车了。」
  「你看看时间。」
  「咦?」
  我连忙看向手表。
  现在正是发车的时候。
  离站的铃声响递整个车站。
  我仰望月台,现在新干线正要离站呢。这么一来,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反正又不急着赶回去,跟八云慢慢聊天也不坏。
  「不快回去的话,热可可会冷掉喔。」八云说道。
  「咦!你没有取消点餐吗?」
  我嘴上一边埋怨,一边跑着追上走在前面的八云。
  在进入咖啡厅之前我回头瞥了一眼,他们直到现在都还在互相凝视着对方呢。
  虽然我很在意接下来会怎么样——不过算了吧。


  后记
  感谢各位读者阅读这本新装版《心灵侦探八云5 紧紧相系的思念》,本人由衷感激。

  这次除了替新装版改稿之外,同时也执笔撰写舞台剧「心灵侦探八云 灵魂的低语」(二〇〇九年六月公演)的脚本。
  虽然行程非常繁忙,我的收获也很多。
  尤其是脚本的台词,让我激发出许多想法。
  因为平常都只靠文字表现,无论如何都会变得像是在进行说明一样。
  不过写舞台剧的脚本时,因为演员要实际演出台词,所以写作时非得考虑到这点,而很需要斟酌遣词用字。
  因为这不是透过文字传达内容的文章,而是透过声音传达内容的文章。
  例如,当你要表现「喜欢」某人这种感情时,照原本写小说的方法会直接使用「喜欢」这个辞汇。
  不过如果是在眼前演出的状况下,即便不一一把话说出来,也有许多表现方法可以使用,例如细微的肢体动作和语气的抑扬顿挫、视线等等。
  所以脚本上的台词部分则是「……」。
  反观写小说的时候,必须把当时的气氛和语气全部化为文章传达出来。那么该怎么表现才好呢?
  我不断反覆进行这项作业,一边比较着小说跟脚本一边动笔改稿。

  藉由不同的表现方式描写自己的作品,充满许多料想不到的发现,或许能够藉此引出八云的另一种新风貌。

  对此有兴趣的读者,欢迎各位比较小说跟脚本有什么不同。
  我绝对不是在宣传舞台剧「心灵侦探八云 灵魂的低语」,请多见谅。
  平成二十一年 春
  神永 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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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

10000
celay 子爵
楼主,
封面照片是第四集的,
是不是贴错了需要修正?

10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我还以为轻国是不录这部的呢……
从这卷内容来看,动画真是把顺序弄得乱七八糟啊,完全混乱了。

10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好故事,这个大长篇能写成巨坑啊。。我的天啊,这要多久能完结呢

10 年前 0 回復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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