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濑叶月]C3 —魔幻三次方— Ⅻ[台/简]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3-12-13 23:57 编辑


C3 —魔幻三次方— Ⅻ 水濑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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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濑叶月
插图:さそりがため
译者:鱼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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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说到奈良公园就想到鹿,说到鹿就想到鹿仙贝!菲雅因为参加教育旅行来到了京都奈良,对于第一次看到的所有事物都无比兴奋。接着入住旅馆之后,当然就是泡露天澡堂,展开令人目不暇给的肌肤色盛宴!
  此外,在教育旅行途中,菲雅一行人与应该早已解散的某个组织再度重逢。然后因为他们提出的交易,菲雅和此叶终于能忠于自己的心情展开行动,更卷入了一场「最能强烈释放出自己情感的人就是胜利者」的战争。为了获胜,众人内心的情感当然就是——?
  教育旅行仍然热闹非凡,又突破耻度的第十二集!





Contents

  序章
  第一章「闪耀金黄色的旅程」
  “the park where deer run”
  第二章「闇色重返的意义」
  “the village where they perform”
  第三章「接连不断的朱色时间」
  “the shrine where there are fortune-telling stones”
  第四章「化为鲜红的理由」
  “the stage where is starts up”
  终章



序章

  抓向正中央的那张牌——但这是假动作。银发小姑娘的脸颊略微出现奸笑般的扭曲。
  再次快速移动指尖,抓向左边那张牌——但这也是假动作。银发小姑娘的眉头微微抽动了一下。
  还是一样很容易看穿啊。此叶如此想着,直接抽起了左边那张牌,但在那一瞬间——
  「怎……怎么会!是鬼牌?」
  「噗呼——!可恶的乳牛女,你完全被骗啦!看你刚才那个表情,肯定在想『还是一样很容易看穿』吧!哼,我已经完全掌握到你那短小的思路啦……所以你死心吧,最好也把那对碍眼的乳牛胸缩小到我能掌握的大小啦,如何啊!」
  「唔!你什么时候学会这种耍小聪明的骗人技俩了……!看来我太小看你啦。我还不算是输啰,接下来可不会让你得逞!」
  坐在对面位置上的菲雅哼了一声,脸上带着像是在说「你办得到就试试看啊——」的挑衅贼笑。接着她打开放在大腿上的背包,窸窸窣窣地从里头翻找。
  此叶发出轻叹并转过身,朝坐在一旁的人高举手中的牌。冷静想想,会像这样跟她一起玩扑克牌真是件奇怪的事。而那个人——穿着鲜红色运动服的溃道忌老师,正微微调整夹在膝盖之间的铁铲说道:「虽然现在情况不同,在下也不想太过啰嗦,但还是请你们稍微注意一下音量吧。再继续如此喧哗,不才会考虑处罚你们。」
  她非常有男子气概地,一口气抽走此叶刚拿到手的鬼牌。大概是看见了手上的牌,可以听见溃道发出「唔」地一声低吟。
  既然铁铲尚未出动,就表示还有缓冲的余地,但光她本人就已经十分具有魄力了。菲雅从翻找的背包里掏出仙贝。
  「唔……嗯。我发誓我接下来会多加小心,可是这仙贝很好吃喔,希望老师也品尝看看。我先声明,这绝对不是讨好老师的贿赂或是收买……真的喔。」
  菲雅一脸像是要喂食猛兽般,将仙贝塞进溃道的嘴里。溃道喀滋喀滋地咀嚼起来,即便菲雅放开手,那片仙贝依然挂在她嘴上。溃道就这样叼着仙贝直接转身,朝下一个对手高举扑克牌。在三人座的末端,坐在溃道身旁是负责辅佐溃道的副班导——鹭咲沙希老师。她身材娇小,戴着有螺旋线条的眼镜,穿着朴素的藏青色套装和黑色吊带袜。看起来格外畏缩没自信,。不知是出于她是刚毕业的社会新鲜人,还是单纯的个性使然。
  「呃…呃,要选哪个好啊……?我好像……很犹豫啊……啊呜呜,好像得向大家道歉才是,对不起,我花太多时间了。明明就觉得这样不行,我应该更有点可靠老师的样子才对啊,唔哇哇哇!」
  「嚼嚼嚼……鹭咲老师,恐怕不会有人透过这个纸牌游戏,去测量你有多少老师的风范。所以不才建议你别想太多,随便抽一张吧。」
  两名老师如此交谈时,坐在菲雅身旁的涡奈竖起大拇指:
  「菲雅,干得好啊!越后屋大作战成功啦!你也是个大坏蛋喔~!」
  「呵呵呵……在仙贝面前,所有战争都会消失。因为这实在太好吃了。明明这美妙的食物为世界和平有所贡献,为什么联合国却没成立世界仙贝机构,倾注心血保护并发展仙贝啊……我真是大感不解。」
  当然,菲雅也拿出了自己那一份的仙贝大嚼特嚼。此叶早已知道不光是她的背包里,连外侧的每个口袋都毫无遗漏,密密麻麻地塞满仙贝,堪称是「仙贝专用背包」。她长吁了一口气:
  「我都说过好几次了,这种时候的铁则,就是应该尽量减少行李啊。我又不是叫你不要吃零食,但随时都可以在当地买。」
  「没错!当地的采购——这我可是非常期待!那里说不定有我还没见过的稀有仙贝,不,肯定有!这样一来,我现在更有理由把这些仙贝大口吃掉了!因为必须把空间腾出来,再这样下去,那些当土产带回家的仙贝就挤不下去了!加·速·装——置!」
  菲雅吃仙贝的速度顿时加快,此叶放弃再多费唇舌。这时鹭咲老师总算抽了一张牌。
  「唔唔……好像是这一张!咿,是鬼牌!总觉得这完全是身为老师不该有的大失败!」
  在你旁边那个得意洋洋的前辈老师,同样也是毫不迟疑地抽到鬼牌喔。但这句话当然是说不出口。
  「呃……接下来好像是轮到上野同学……?」
  「啊,不好意思。那我要抽啰。」
  坐在涡奈隔壁,鹭咲老师正前方的锥霞,似乎有点在东张西望。此叶也隐约能明白,一脸若无其事回到游戏中的她在看什么。
  这里是将两排三人座的座位转成正面相对的空间,隔着走道,旁边就是同样将两人座位移成正面相对,正玩着卡片麻将的男生们。他就在其中。
  因为自己也一直频频瞄向同一个人,所以她当然可以明白。
  虽然是一如往常,但此叶察觉到锥霞投注目光的次数却比平时要频繁。这一定只是因为情况不同于以往吧。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她。
  目前的情况,会让人不由自主怀抱微妙期待能看见某种特别的瞬间;并比平常投注更多目光;而且这些行为就某种意义来说,也是理所当然。
  没错——就是与他一同搭新干线长途移动的这种情况。
  即便是长年来都与他一起生活的自己,也觉得这是十分稀有的体验。

  春亮和班上同学共计四人正玩着卡片麻将。虽然不懂得计算得分,但以往父亲曾教过自己,所以基本规则和牌型都还勉强残留在脑海里。
  「等等,禁止长时间思考!」
  「唔——嗯嗯,不能再让春亮一个人遥遥领先下去啦……!可是我不行了。泰造,交给你了!」
  「明明他看起来都是一副悠哉的样子在随便出牌啊。无欲无求果真是胜利的诀窍?」
  泰造,以及兄森与村泽这两名好友,正一脸严肃地凝视手上的牌。看来似乎会再花上一点时间,因此春亮转移视线,瞥向车内。
  隔壁的三人座位——现在面对面转成了六人座——菲雅她们那组正和乐融融地玩着抽鬼牌游戏。除了原本的成员菲雅、此叶、锥霞和涡奈四人之外,不知为何连领队溃道老师和鹭咲老师也加入了她们。真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菲雅一开始还直呼:「好……好快——!」然后紧贴在窗户上,时而大为感动时而打颤,但时间一久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她咀嚼着从仙贝专用背包里拿出来的仙贝,开心地玩着扑克牌,偶尔还跟此叶互相斗嘴。
  春亮再稍微往走道探头,望向后方,坐在那里的是另一组女生。
  「欸,樱参同学,不要老盯着外面嘛!一起来聊聊女生之间令人脸红心跳的话题,还有吃些甜点!我带了很多点心喔,你别客气,吃吧!吃吧!」
  白穗正托着腮眺望窗外的风景,同班同学宙城日向将手中的点心硬推向她的脸。白穗状似厌烦地推开点心,在见到自己推开的点心后,更是蹙起眉头。
  「啊,真是够了,烦死啦。你快点像平常一样打瞌睡啦……对了,日向,通常这种时候都是吃pocky吧?为什么你是带馒头啊?」
  「因为要偷跑一下!就像是先预习和风的气氛啊!」
  「简直莫名其妙。」
  「吾之发现……好圆喔……我盯——」
  察觉到来自对面座位的视线后,白穗半眯起眼,一把捉住日向拿着馒头的手腕,再强行改变方向。将馒头塞到坐在白穗正前方,小麦色肌肤的女学生嘴边,在她一阵咀嚼后,那个正圆形就一点一滴地遭到削减。
  「唔唔!尹…尹柔依同学好可爱喔!我还有很多喔,你尽管吃吧!」
  「吾之感想,由于既浑圆又美味,予以很乐意接受你的善意的反应。」
  「随你们吧。唉……虽然只有几天,但想见面时却见不到面,真的很痛苦啊……莎弗兰缇……」
  白穗又将视线转回至窗外自言自语,并哀怨地叹着气。日向则成功喂食恩·尹柔依。看来这组也算是相当和平。
  不久之后,他们打的麻将也结束了半庄,暂时告一段落。春亮交给泰造等人洗牌后,起身去上个厕所。
  找到的第一间厕所,亮着使用中的红色信号灯。春亮站在狭窄的车厢间通道上环顾左右,寻找其他无人使用的厕所,接着最后找到的那间厕所正好打开。沉重的门板往旁边滑开,走出厕所的是——
  「啊,班长。」
  「唔,夜…夜知……」
  春亮一如寻常地打招呼,但见到锥霞似乎略显困扰地开始将视线左右游移后,才猛然惊觉。瞥了一眼厕所的标志后他注意到了,这是男女共用的标志。直接走进去确实好像不太体贴。但话虽如此,马上掉头就走似乎也不好。反而像是在表示「我不想在你之后进去」,那样反倒更失礼吧……?
  短短的时间内,这些烦恼在春亮脑海里飞快盘旋。该进还是该退?大概锥霞也同样无法决定接下来的行动吧,她将手支在厕所的门上纹风不动。就在这时——
  喀咚。
  「唔喔?」
  「哇……!」
  新干线有些摇晃。春亮霎时踩空了,惯性将自己的身体往前推,为了预防跌倒,他只好往前跨出一步,但眼前就是锥霞的身体,他变成只能以手臂防卫,于是形成了将锥霞身体往后推的结果。如此一来,锥霞的手也当然放开了先前一直扶着的门,也就是——
  碰咚。
  「……」
  「……」
  在听见沉重的门扉,因本身的重量而关上的声音时——
  春亮在新干线的狭窄厕所内,与锥霞紧贴在一起。
  他的手臂环绕着她的腰,像是在将她紧紧抱住。但这当然是为了阻止她的身体向后倒,才会慌张地伸出手。因此他们两人都以微妙的失衡状态下倾斜停在原地。指尖感受到制服下某种坚硬物品,与更底下某种柔软之物的触感。脸靠得好近。可以看出她的脸颊涨得通红。
  「夜…夜知……!」
  「不…不,对不起,总之对不起!我是担心你,怕你跌倒了,所以莫名其妙就变成这样!」
  「笨蛋,别这么大声!要是这种情况被其他人看见……真…真是蠢毙了……!」
  这种情况。两人一起挤进狭窄的厕所,又紧贴在一起的情况。
  要是被其他人看见——的确,会是很严重的问题!
  「是啊。真的是……蠢…毙了……」
  但不可思议的,是锥霞没有立即采取下一步行动。她也没推开春亮的身体,只是无力地低语道出平时的口头禅。春亮反而觉得她还在手臂上施加了力道……但这肯定是错觉吧。也许是因为失衡得太严重,所以她正在很小心地做出第一个动作。没错,她一定是担心随便乱动,身体会更为失衡,手说不定会碰到厕所的地板。原来如此。
  但总不能一直维持这种姿势。春亮下定决心要自己主动解决问题,然后开始移动。首先得恢复平衡。因此,他稍微移动了脚,再撑起保持前倾姿势的上半身,紧接着将手——
  他在思索中展开的第一个步骤,却非常完美地失败了。脚边有个供洗手台流出水的踏板,他不小心就一脚踩在踏板上。然后春亮又维持前倾姿势,脑袋凑巧位在洗手台的正上方,所以——
  「呜哇,好冷!」
  「夜…夜知,你怎么了?」
  「呜——我用自己的头,接住自己踩出来的水……真是太迷糊了。」
  过了数秒后——
  「哈……呵呵……你真的是……」
  锥霞像是再也憋不住般,低声笑了起来。做出了愚蠢行为后,回馈就是他终于重新站直了身子。手腕也已经松开,变成他们两人只是单纯站在厕所里——虽然他还是有些怀疑,这种情况是否能用单纯两个字轻松带过。春亮也对锥霞回以遮羞的笑容。
  「哈…哈哈……不,抱歉。呃,总之……我们先出去吧。」
  「当…当然。得先出去才行。」
  两人察看周遭的情况,小心翼翼地步出厕所。幸好没被任何人看见。他们一同在车厢间通道上吐了口大气,一阵相对无语之后——
  「那么……呃,我要再进去一次。为了原本的目的。」
  「不——不用特地向我报告啦。蠢毙了。」
  当然,春亮走进了经过刚才的手忙脚乱后,现在已经空出来的另一间男性专用厕所。
  不用说,春亮是男生,所以没花太多时间。他很快就小解完毕走了出来。车厢间通道上并排着两个独立的洗手区,锥霞还站在其中一个洗手台前,用手帕擦着湿淋淋的手。她从镜子中看着春亮:
  「我还是问一下,刚才被水打湿的地方没事吧?」
  「啊……嗯,只是泼到了一点水。我刚才也随手擦过,很快就会干吧。」
  春亮也站在隔壁的洗手台前开始洗手。这时听见了车厢间通道的自动门敞开的声音。
  「吾之发言,请稍待。报告现在已走到车厢间通道的报告。」
  是恩·尹柔依的声音。洗完手后走出洗手区,可以看见恩·尹柔依正将手机贴在耳边,运动背包放在通道上,就地蹲下。看样子是在翻自己的行李,想找出某个东西。
  「依吾之判断,予以问题很有可能为事实的认定。真的,没有。不,有归有,但是比预期中更少——是的。是一天份。因为之前一直将它放在桌上,本来准备在旅行出发前,先仔细清洗一番——但予以因太过仔细,反而忘了拿的分析……」
  恩·尹柔依咚的一声坐在通道上,将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间,再将从自己行李中所拿出像手巾的东西轻轻拉开摊平。根据她隐约传来的回话声,应该是某个人打电话给她后,她才发现有东西忘了拿。
  这时,恩·尹柔依转过身瞥向他们。尽管她早在刚才就察觉到他们的气息,但似乎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对方是熟识的他们。瞬间,她动作迅速地将手上那条像手巾的东西,再次塞进背包深处。
  「!……咦?是…是的?今后班级的行程?请等一下,我现在在找手册……」
  但是,她仍没挂断电话,反而拿出小册子开始翻阅。她到底忘了什么?虽然很在意,但她刚才发现他们时的那种态度——好像有些慌张,又有些难为情。毕竟对方是女孩子,或许不要随便插手干涉比较好。
  准备回到座位上的锥霞也发现她了,带着可疑的眼神停下脚步。
  「哼。希望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就好。」
  「哈哈……应该不会吧。你看,她最近都很守规矩啊。之前那件事也一样。应该很懂得分辨是非吧。」
  「你是指阿曼妲?」
  春亮对她斜视的目光报以颔首,接着想起了几天前的事情。
  在恩·尹柔依召集下,一行人聚集在夜知家。
  当时,她总算实践了先前订下的约定——让一行人与康复的阿曼妲见面。阿曼妲以往曾是搜集战线骑士领的一员,又因善意、恶意、人为和巧合复杂地交错后,结果失去了心。先前一直因为身体状况,很难与她会面,但复健治疗终于结束,听说她也已经能像普通人一样行动自如。
  「她看起来很健康,真是太好啦……虽然没能说到什么话。」
  当时,基本上阿曼妲一直都躲在恩·尹柔依的医师袍后头,难为情地忸忸怩怩。虽说原本是敌人,但尽管只有几天,他们也曾一起生活过,该对这种对象采取什么态度——春亮他们也同样犹疑不决,但对方似乎也对自己的定位感到迷惘。
  结果,当时他们没做太多事情。看到她的脸之后,菲雅一行人露出安心的笑容。在问过她「你还好吗?」之后,她就躲在恩·尹柔依的医师袍后头,点头使白发纵向摇晃了一下。二度相会,真的就是如此微不足道——相当单调乏味,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气氛非常温馨。
  「可是,唯一的问题就是她加入了研究室长国。在我看来这根本是疯了。他们一定是看她无依无靠,才会趁机拉拢她。这个组织果然很差劲。」
  「不过恩·尹柔依说过,她的工作就像一般的打杂人员啊。」
  「就算不是研究员,光是待在那个腐败的组织里,她也会逐渐地遭到污染。如果可能,我真想让她脱离啊……哼。不过,她原本就是其他组织的人,至少不会马上就盲目地相信那个男人吧。只有这点还聊堪告慰啦。」
  说到盲目相信——春亮转移了视线。恩·尹柔依仍旧讲着电话并搜寻自己的行李。以前……记得在文化祭上第一次遇见她时,她看起来就是那副样子啊。现在的她也和当时一样,盲目地相信拍明所说的话吗?
  「……」
  总觉得像是,也像不是。只是如果没经历过到目前为止这段时光——若没有圣诞节、第三学期和春天那些事,他绝对不会在当下的此刻浮现出这种疑问吧。这也许就是某种解答。
  「夜知,你在发什么呆啊?」
  「啊,抱歉。差不多该回去啦。」
  总之他们俩先将恩·尹柔依撇在一边,回到座位上。锥霞和菲雅她们玩着扑克牌,春亮则和泰造他们再次打起卡片麻将。不知为何还被他们命名为「夜知春亮挑战杯」。明明他刚才只是运气好啊。
  在排列最初的发牌时,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简讯标题是「寂寞得要死同盟成立纪念」。没有内文,只附上一张照片。场景是咖啡厅或某间餐厅的桌子旁,照片里笑容满面的黑绘和莎弗兰缇,正肩并着肩比出胜利手势。
  由于在眼角余光中,某个银色的东西动了一下,转头一看,隔着走道的隔壁座位上,正在玩抽鬼牌游戏的菲雅她们,也拿出了手机察看画面。看来刚才那封简讯,也一并寄给了平时的成员。
  菲雅望向春亮:
  「你也收到了吗?可恶的黑绘,哪里是寂寞得要死嘛,看起来明明就很开心。」
  「算啦……如果只有她一个人被留下也就算了,但现在有人可以一起留下陪她玩,这样很好啊。否则,我想她无论如何都会跟来吧。」
  反而是独自被送出门的某人打击更大吧。春亮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座位。大概是莎弗兰缇也寄了同样的简讯给她,白穗将手机紧抱在胸前,几乎要昏过去。
  「啊!不行了!反而是我寂寞得快要死了!啊啊!」
  「樱参同学突然变得好有趣!喏,别这么激动,吃颗馒头冷静一下吧!」
  此叶隔着座位听着那愉快的嗓音,阖上了手机。
  「不过是四天三夜,黑绘也还有工作,这又是学校的活动。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学校办活动时家人会跟来喔。虽然很同情她,但只能请她看家了。」
  「确实很值得同情,但此叶说得没错。那么至少要用心点,好好准备送给黑绘的礼物吧。」
  「上野同学,你用不着这么费心啦。虽然最近不太会了,但她以往都是流浪成性,经常四处乱跑。就观光胜地来说,这里可是最为基本的景点,她应该早就去过好几次吧。」
  「最为基本吗……这种地方真的会……喔。」
  菲雅慌忙闭上嘴,像要掩饰什么般地自涡奈的手牌中抽了一张牌。似乎是鬼牌,她马上扁起嘴来。
  春亮知道菲雅想掩饰什么。包括涡奈和鹭咲老师在内,这边的男生座位上还有泰造他们,所以不能随便说出口吧。
  「确实是基本啦。国中就已经去过的人应该还不少喵——」
  「高中还去的说不定反而少见喔。去年好像也是这样,反正都是依理事长的喜好决定吧。」
  「因为菲雅是在国外出生,这也许算是正好选到了标准当中,最具有日式风格的景点吧——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啦,又不用太过兴奋,我个人倒是很享受。」
  春亮听着涡奈与锥霞的对话,开始回想着。
  回想距今几天之前,刚进入五月的某天,在理事长室里的情景。
  历经上次那起事件后,菲雅不断地说:「我想积极收集更多免罪符机关(Indulgence Disc)。」因此,理事长召集了春亮一行人。
  春亮也隐约能想像到,菲雅为什么会提出这种请求。
  上回的事件——与一名学妹相遇又分别后,菲雅察觉到沉眠在自己体内的能力。她使用了两个魔术方块,同时将之变成自己的拟装体,拷问处刑用道具。发现了双重拟装立方体这种新的战斗方式后——正因为不小心发现了,她才会感觉到,有必要更为积极限制住自己的机能吧。春亮相当了解。至于有无其他理由……他就不晓得了。
  至少可以肯定的,是菲雅原本就不怎么喜欢重现「过去的自己」当作武器使用。这会让她不由自主回想起自己的过去,因而衍生出被黑暗记忆吞噬的危险性。自从相遇至今,尽管她看起来都是若无其事操纵着立方体,但她应该无时无刻都在注意、警戒,并持续对抗那份黑暗。
  光是一个她就很吃力了,现在又变成两个——可以单纯地想成,会接触到那份黑暗过去记忆的途径变成两倍。也可以想成低喃着可恨诅咒的声音变成两倍。所以就这方面而言,为了减轻诅咒,也难怪菲雅会比以往更强烈地想得到免罪符机关。
  总而言之——
  似乎还觉得欠了他们一点人情的理事长,非常爽快地就答应菲雅的请求。他对他们承诺,会搜集免罪符机关何在的情报,如果有办法取得,就会尽己所能努力得到手。自从做了这个承诺之后,那是他们第一次全体被召集到理事长室,所以除了菲雅以外,其他人当然也满怀期待。
  但是,面对严阵以待的春亮一行人,坐在平常那张桌子前的理事长却说——
  「噗呼呼……只要往西走,就能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吧。呼呼!」
  只给了仿佛游戏中,贤者在指引勇者时会说的模棱两可情报。就算继续追问,理事长也是三缄其口,愉快地摇晃着肩膀,结果因为奈何不了他——一行人只好什么都没问到,就踏上这趟西行之旅。考虑到时机,那句话铁定跟这趟旅行有关,但直到现在,春亮还是不晓得具体的意义是什么。
  (这也可以解释成,我们能在这趟旅行中获得免罪符机关?明明没有任何事前资讯……?嗯——如果真有这么凑巧的事就好了。)
  即便不知道答案,新干线仍以时速三百公里的速度迳自前进。不单是对理事长不亲切的预言感到不解的春亮等人,还载着大秋高中所有二年级生往西奔驰。
  换言之,对某些人而言,这也许可以算是高中生活中最重要的一大活动——也就是教育旅行,目的地正是——
  京都奈良。



第一章「闪耀金黄色的旅程」 “the park where deer run”

  *

  实验与尝试运作。
  得到新玩具的「她」,最先做的就是这两件事。
  必须确认使用起来的感觉。新玩具——但正确地说,其实是二手玩具。前一位使用者……说不定会因为那名后方支援员而染上奇怪的习性。
  必须确认详细功能——或者该说是忌能。「她」正是因为取得忌能的情报,才会展开行动,但也有可能现实与自己的期望并不相同。
  必须确认诅咒。这是最单纯、最不可避免的问题。
  一个接一个。
  「她」竭力不去引人注目地执行确认工作。
  事到如今,没必要着急。正因为已经近到伸手可及,更是不能着急。
  用起来的感觉——没问题。
  忌能——正如情报。或者该说「正如预测」。没问题。
  诅咒——在一般情况下使用时没问题。承受得住。
  但这正是问题所在。
  因为这就意味着,异于一般情况使用时,会产生小小的问题。
  「她」认为如果是自己,应该可以甚至没浮现出「承受」这个概念就顶得住,但是,那份诅咒稍微超出了「她」的预期。所以必须处理这件事。
  但是,这点也不需要着急。
  「她」自问。
  ——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其一是自己本身。是存在意义、目前存在之物、经常处于匮乏之物。因此是追求过去,也追求未来之物。是纯粹无瑕的概念,是绝不扭曲的路程,是不变的真理,是龙拥有之物。
  换言之,就是「强(strength)」。
  关于这点,可以不用深入思考。就只是将以往一直反覆持续之事——也就是锻练,这次转而在这个玩具所需的特定形式下进行。或许也可以换个说法,就是去习惯。只要将适当的反覆行为以名为时间之口去咀嚼,不久后,一定能储存到这副身体需要的强健血肉。
  但是,光是这样还不够。冷静去想,还不够。
  即便加上自己今后锻练得到的强,还是需要另一个东西。
  另一个道具。物理上的道具。减轻诅咒的装置——

  也就是免罪符机关。

  「她」领悟到了,无论缺了哪个都不完全。所以开始为此展开行动。
  「她」不知道免罪符机关的确切下落,但不是什么大问题。论及有可能找到的地方,「她」已有头绪。论及那些可能持有的人,「她」也有了线索。
  没错——总之,先试着联络伙伴吧。
  虽说因同样的目的聚集在一起,但这些人并不是互相寒喧,而是为战斗赌上性命;这种关系在一般人眼里,也许并不能称之为伙伴吧。

  *

  面积约莫六百六十公顷,西边是以近畿日本铁道为首的都市中心,东边是绿意盎然、朝天耸立的若草山和春日山,涵盖了无数观光景点的辽阔历史公园——
  「指的就是这里,奈良公园!」
  「嗯,实在听不太懂耶,唔哈哈!」
  走在旁边的菲雅,摇动着一头银发得意洋洋。在回答了菲雅「奈良公园是什么啊?」这个粗枝大叶的问题后,春亮半眯起眼。
  「你其实根本不打算了解吧。亏我还特地拿出小册子念给你听。」
  「该怎么说呢……我想知道的又不是那些事。公园?结果就只是一座公园?跟我们家附近的公园有什么不同?有荡秋千吗?」
  「春亮,我劝你最好死心啦。不管你再怎么为这个没常识的孩子详细说明,也只是白费力气。」
  「你说什么,可恶的乳牛女!诅咒你喔!」
  「是啦……光用嘴巴说明的确有极限啦。应该跟菲雅知道的公园不太一样吧。」
  「嗯,小锥霞说得没错。我也觉得实际去看一遍比较快喵——」
  在京都车站下了新干线后,春亮一行人搭上巴士,一路驶向奈良。教育旅行第一天的行程,就是所有学生在奈良观光。然后现在他们已经下了巴士,正浩浩荡荡地前往奈良公园。另外在班级队伍尾端,鹭咲老师大概是晕车吧,正在数名女学生的搀扶下东倒西歪地走着。真不晓得谁才是领队老师。
  「话说回来……那个到底怎么样了?」
  「那个?」
  「就是那个。」
  见到菲雅用两手指尖比出四角形,春亮也恍然大悟。她指的是这趟旅行的另一个目的——免罪符机关吧。虽然理事长含糊笼统地说了:「往西边走,就会有好事发生喔。」但目前还没发生任何事。
  「毕竟现在才第一天啊。既然理事长什么都没说,就表示我们也用不着知道吧。总之,太过在意也无济于事啦。」
  「是吗……但如果真的可以拿到手,我想快点拿到……」
  菲雅用力吐出一口气,像是想克制住焦躁的心情。即使站在这里,春亮也感觉得到菲雅最近经常散发出的焦虑。但大概是接受了「太过在意也无济于事」这句话,那阵焦虑很快就消失了。
  没错,现在是不可多得的教育旅行。与其把注意力都放在让人一头雾水的事情上,春亮更希望她能在这个与平常不同的地方玩得开开心心。
  片刻过后,菲雅突然开始东张西望。
  「唔,气味改变了……有青草和树木的气味。还有这个是……?」
  「啊。喂,菲雅,你快看那个!」
  不经意间,前方已能看见巨大的建筑物。面积辽阔又厚实,呈现重量感十足的风貌。砖瓦与木材的低调色彩看起来自然显得陈旧,但其中散发的氛围与其说是寂寥,更显现出令人感到安定的沉稳。左右两方是一脸肃穆的巨大金刚力士像,正怒目瞠视着他们。而人们正穿过两尊雕像所包夹的巨大梁柱之间,逐一走进那幢建筑物——
  正是国宝,东大寺南大门。
  「喔喔……」「唔喔——!」
  就在春亮发出赞叹同时,他也听见菲雅的喊声。看见了日本引以为傲的这件国宝后,菲雅也一定大为感动吧。正当春亮有些得意时——
  「真…真真真…真是太可爱了!好圆的眼睛!简直是圆得非常彻底!」
  「什么!你的品味也太奇怪了吧!快向运庆大人跟快庆大人道歉!」
  听见那句无法置信的发言后,春亮吃惊地转过头去——只见菲雅正无比兴奋地紧盯着停在路旁休息的鹿群,而不是南大门或力士像。他顿时虚脱无力。这么说来,奈良公园里随时都看得到鹿。但话虽如此,应该先注意到国宝吧,应该先注意到既古色古香又雅致的南大门吧……春亮正这么想时,发现几乎半数的班上同学都先将数位相机或手机镜头对准鹿群,而不是南大门。真是令人感慨啊……但就是因为有这种想法,大家才会经常说他老气横秋?
  这时响起了溃道老师的声音,学生们皆停止拍照,转过头看着她。
  「前面包括大佛殿在内,还有很多知名景点。想必有同学会想依自己的步调慢慢参观,因此从现在起一小时都是自由活动时间。之后会前往正仓院,届时在中门前面——不是这里喔,是更前面的中门前集合。不要跑太远、不要过度喧哗、不要为他人制造麻烦。在下不会太过吹毛求疵,但如果看到有人太过不知分寸……虽然现在是教育旅行,在下也不会手下留情喔。明白在下的意思了吗?」
  「是……是!」
  看到溃道用铁铲拍打着掌心这么说,全班同学不得不异口同声如此回答。升上二年级之后已过了数个月,大家都已经知道她的处罚有多恐怖。
  接着开始自由活动后,菲雅也模仿众人,开始拿起手机连连拍照。
  「唔,这是怎么回事?这里真是太棒了。就是那个吧,就是概念跟那个相亲相爱汪喵乐园很像的公园吧。我终于明白了……!」
  「不要把奈良公园跟那里相提并论啦!」
  「说起来,我涡奈从很久以前起就有这个疑问,就是为什么会有鹿?那边的聪明二人组告诉我,please~」
  「咦?我?被你这么说……应该只是原本就有吧。因为基本上这附近都是山啊。」
  「嗯。再如上我好像听别人说过,春日大社将鹿视为一种非常吉祥的生物,所以才会留下,很少遭到人类迫害……」
  「喔——真不愧是班长!啊,不…不过,此叶的说明更简单,我很喜欢,非常浅显易懂!」
  虽是自由活动,但不知不觉间还是依固定班底一起行动。为了第二天以后的京都观光,全班分成好几组,现在正是依小组行动,也是搭新干线时坐在隔壁的成员。
  「呵呵,实耶麻,完全按照计画进行啊。就照这样继续拜托你了……难得的教育旅行,我们也想多和女生走在一起……就算只是站在旁边看也没关系!」
  「『不动声色,但又尽可能让这两组人一起行动』——我可没忘了这个秘密协定喔。你们也别忘了一个月份的餐厅餐券喔……嘻嘻嘻。」
  春亮这组的一名男同学兄森,似乎正与涡奈进行可疑的对话……总之就先别管他们了。
  拍完照后,菲雅当场就地蹲下,似乎尚未对横卧在眼前的鹿失去兴趣,将手肘支在自己的膝盖上,出神痴迷地望着鹿的姿态。
  (嗯……冷静去观察,鹿的确也很可爱啦。)
  仿佛已经大彻大悟般的圆滚滚黑眼睛。看似随时随地都半眯起来的眼皮显得睡眼惺忪,十分可爱。有如秋天稻穗般的金黄色毛皮摸起来,也一定是松松软软。还有毛皮上均匀散布的斑点、短短的尾巴、并在一起的小巧鹿蹄……啊啊……
  「好…好想骑上去……」
  「等一下!我才正要表示同意,但可没产生这种念头喔!」
  「为什么?看大小,我觉得应该出乎意料地可行喔。」
  「也不是大小的问题!」
  「不然是什么问题!」
  如果能直接脱口而出「是某个很简单的质量问题」,那该多轻松啊,但春亮不想在教育旅行第一天就身负重伤。春亮的视线游移着说道:
  「啊!……对了,我记得这里有规定,不能骑上公园里的鹿喔。刚才班长也说过了,在这里,鹿被视为神圣的生物。」
  「唔,既然是规定,那就没办法了。」
  「没错没错,顶多只能恭敬地喂它们吃东西喔。好比说那个。」
  春亮用大拇指比向附近仅以遮阳伞和桌子构成的简易摊位。一见到写在摊位上的文字,菲雅的脸色骤然一变。
  「鹿……仙贝……?」
  「啊,对喔,的确还有这种东西啊。」
  「是啊。那就喂一下当作纪念吧。」
  「你们竟然说得这么一派轻松……!真是难以置信!虽然我确实在寻求稀有的仙贝,但这种仙贝就连我也迟疑了!可是身为仙贝达人又无法去忽视……太让人挣扎了!」
  菲雅紧握拳头,似乎非常痛苦地大口喘气。她绝对是误会了。
  「……我光声明,这并不是因为加了鹿肉喔。只是用来喂鹿的仙贝。」
  「你说什么?真…真是容易让人误会耶!我还以为你铁定是在说:『让鹿吃那个仙贝,强迫它们自相残杀吧!哇哈哈!』这种惨无人道又泯灭人性的建议!」
  「我怎么可能建议你做那种事啊!」
  「那么,阻止了险些堕入黑暗面的阿亮之后,相对地就变成我涡奈虚幻地被黑暗势力吞噬啦……设定上就是这样,所以走吧走吧!嘿嘿嘿,小鹿们觉悟吧,我会把你们的胃袋喂得饱饱的,让你们全都变成大胖鹿!甚至还可以续餐!就算你们哭着发出哀嚎,我也不会放过你们喔——!」
  一群人接二连三地走向摊贩。此叶拿出钱包后,过意不去地看着摆摊大叔。
  「呃……我身上没零钱了,请问有办法找零吗……?」
  「要是可以,还是希望能用零钱付啦。」
  「喔!此……此叶同学,我现在正想花掉身上的零钱喔!如……如不嫌弃,就由小人伯途泰造为你付钱吧!」
  「虽然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可以借我零钱吗?」
  「当然,乐意之至!」
  视野一隅里泰造的情绪变得非常亢奋,但总之所有人都各自顺利地买到了鹿仙贝,然后接近鹿群——但正确说来,由于鹿也早已习惯被喂食,在他们买了鹿仙贝的那一瞬间,有几头鹿就主动向他们接近。
  「喔喔喔,在吃了!在吃鹿仙贝啦!同志!」
  「菲雅,你最好小心点,手别被咬到啰。」
  「嗯——它们的眼睛虽然圆滚滚的,但有时因为吃得太过专心,就会露出眼白,这就有点吓人了……」
  春亮看着专心一意地咬着鹿仙贝的鹿发出低语。菲雅也会过度热中地吃仙贝,但她至少不会露出眼白。
  「第二片?想吃第二片?你这贪吃鬼!」涡奈正如自己所言,递出了第二片。这时,春亮突然发现菲雅停下了动作。
  「嗯……」
  她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仿效涡奈拿出来的第二片仙贝。接着突然——
  张口咬了下去。啪哩啪哩地嚼着。
  「真…真的做了!老实说我也一直觉得你会这么做!」
  「唔,不怎么样,完全没味道。」
  「这当然啊,因为原本就不是给人吃的。」
  「我认为不论任何食物,就是要愈美味愈好喔!当那项食物是仙贝时,这更是真理!这是我身为仙贝达人的主张……因此逆向思考之后!只要给鹿群吃我带来的严选仙贝,它们搞不好就会因为太过好吃而跳起舞来!很好,为了答谢它们以可爱的姿态迎接我,至少分一片……」
  「慢着慢着,好好听别人说话啦。就是因为鹿不能摄取盐分,鹿仙贝才会没味道啊。喂它人类吃的仙贝反而会造成困扰吧,快住手。」
  「唔——」
  菲雅想当然耳地鼓起腮帮子,但后来由于她成功趁机摸到鹿柔软的小脑袋瓜,很快就恢复好心情。她的个性这么单纯真是谢天谢地。
  手上的鹿仙贝几乎都喂完时,他们也决定该移动了。穿过了南大门,抵达中门。「刚才那扇门已经很大了,但这里的门怎么一扇比一扇大啊!难道有巨人会通过吗?」菲雅频频对门的巨大感到吃惊。
  自中门沿着倒ㄈ字形的走廊往前进,就到了准备进入大佛殿的接待处。再经过接待处后,是一处非常具有层次感的空间。在绿色的平坦地皮上,耸立着一幢巨大无比的木造建筑。光是抬头仰望,就被其气势深深震慑。
  接着走上石阶,终于抵达建筑物内部——
  「咦?」
  春亮还以为「好大——!」这句话铁定又会再次响遍整个空间,但不料菲雅十分安静。朝她瞥去,只见菲雅半张着嘴,仰望着这幢建筑之主——也就是面带古风的沉稳笑容,供奉于此地的庞大大佛。看样子是因为太过巨大,反倒让她的吃惊指数破表了。
  「唔哇——……这下子只能目瞪口呆啊。真是吓死人的大……」
  「果然亲眼看过之后,感觉很不一样吧。不晓得可以换算成几个菲雅?」
  「看是要用身高或体重换算,答案会各有不同喔。」
  「可恶的乳牛女,你闭嘴!应该用你的多余体积去测量才对吧!真是令人羡慕啊,只要有两、三个你,就能覆盖住它的体积了。真不愧是一浸在水里就会膨胀,甚至增加到多余程度的乳牛胸!」
  「才没增加啦!你干嘛把人当成海带芽看待!」
  「喵——大家还是一样感情很好耶……咦,阿泰呢?」
  涡奈突然东张西望环顾四周。于是不知为何从下方传来了声音。
  「Help!春亮,Help!我卡住了——!」
  仔细一瞧,泰造埋在一棍柱子里,只露出一只手臂拚命挣扎。
  「这是怎么回事?他是自己跑去接受拷问吗?原来泰造是个有特殊癖好的男人啊。」
  「听说只要穿过这根柱子上头的洞,就能带来好运喔……好像是因为大小和大佛的鼻孔一样。但话说回来,通常都是更小的小朋友才会去钻吧。」
  「呵呵,因为我实在压抑不了自己想追求幸福的心情啊……」
  「现在不是耍帅的时候吧。总之要快点把你拉出来,菲雅也来帮忙吧。」
  两人捉着泰遥的手臂用力一拉,他的身体就脱离了柱子。泰造的体型并不矮小,反倒算是相当魁梧。会有企图挑战的想法,根本就是有勇无谋。
  「哎呀呀,真是谢谢你们……喔,菲雅,怎么啦?」
  「具体来说,所谓好运指的是什么?」
  「嗯——就是无病无灾、头脑清明、恋爱成功!总之笼统而论,就是可以变幸福吧!我也不太清楚,但大佛肯定是全知全能,会为我带来好运!」
  「嗯……变幸福……是吗?好,反正也不会少块肉,我也去挑战吧!」
  菲雅在柱子洞前蹲下。她的体型是泰造压根儿无法比拟的娇小,所以只要努力一下,应该就能穿过去吧。春亮站在后头,面带微笑地注视菲雅。只见菲雅在吆喝了一声同时,将头塞进洞里。一头银发窸窸窣窣地钻了进去,还留在洞外的臀部往上翘起,露出裙底的东西——
  「……」
  啪、啪。
  春亮在别开视线之前,先感觉到了放在他两肩上的手。
  他动作僵硬地往右看去。面带笑容的锥霞就站在那里。他再看着左边,面带笑容的此叶就站在那里。此外,此叶还用另一只手抓住一旁泰造的右肩。而泰造的左肩则是被面带笑容的涡奈扣住。看样子这是种崭新的——崭新的绝望。
  春亮已经明白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所以不再多说。相较之下,只有泰造嚷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呜…喔…不,不是这样,请等一下,这只是不幸的意外。但我的肩膀被抓住了,难不成接下来我将受到此叶同学的惩罚?少有的直接肌肤接触哇喔——!没想到穿柱子马上就发挥效果了,感谢您,大佛——!」
  该怎么说呢——春亮不禁对他佩服起来,这家伙真是承受得起打击。

  大致参观完大佛像周边的景点后,一行人回到集合地点,也就是中门前方。由于还有一点时间,将再次开始与鹿群玩耍的菲雅等人留在原地后,春亮决定趁现在先去一趟厕所。
  走了一会儿后,他就找到了公厕,混在观光客和同样参加大秋高中教育旅行的学生之中解手完毕。接着走到厕所外头时——
  他看见了奇特的景象。
  应该说,一开始春亮误以为那是菲雅。
  说实在话,共通点顶多只有迷你尺寸般的身高,但除此之外,无论外表还是气质都截然不同。冷静想想,根本没有任何特征可供认错,但是——
  虽说只是一瞬间,但会让他误认的原因只有一个。
  就是那个人正骑在鹿背上。
  「什么——!」
  没想到除了菲雅以外,还有人有可能会做——不,是真的做出这种事。
  大概是极少有人类会骑在自己身上吧,鹿像是陷入恐慌地全力狂奔,一直线冲向春亮。就在听到坐在鹿身上的少女发出简短的「啊」一声时——
  「唔哇啊!」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春亮当然无法躲开。一阵冲击袭向侧边,春亮被撞倒在地。尽管鹿身上有松软的毛皮,但被它猛力一撞还是很痛。紧接着是第二波冲击。从天而降的某个东西重压在春亮身上,肺里的空气顿时被挤出,春亮痛苦万分,但还是勉力微睁双眼试图确认状况——
  然后四目相接。
  脸朝上仰躺倒地的自己,和在自己胸膛上方的少女。但更正确地说,两人正处在一种可说是抱在一起的状态。由于他以自己的身体接住掉下来的少女,反而算是保护了那女孩,避免让她受伤,这应该算是好事吧,但春亮现在完全没有多余心思去冷静思考这件事。反倒是察觉到自己的右手掌,正不容狡辩地紧贴在对方的胸脯上时,内心更是焦急。之所以至今都没发现的理由,该怎么说呢……是因为她的双峰跟菲雅是同类型的平坦。
  「嗯……啊……」
  「喔……哇!抱歉!」
  春亮慌忙拿开手之后,少女就缓缓起身,现在变成坐在春亮的胸口上。
  少女身上穿着人偶服般蓬松轻飘飘的,却又有点像和服的可爱服装。记得曾在电视上的时尚特辑中,听说过和风萝莉装这个名词,应该就是那种衣服吧。脚上是复古风的长靴,位于自己胸膛上方的短裙触感十分柔软。白皙的大腿出现在视野一隅,让春亮明白绝不能再将视线往下移。
  少女略长的头发有卷曲的弧度,非常蓬松。往下看的眼睛带有一点三白眼的感觉,大概是因此,眼神看起来显得非常凶恶。但是,她给人的感觉绝不只是可怕,整体而言可爱的少女气息还是略胜一筹。给人的印象就像只孤独的老虎,或是心高气傲的高级品种野猫。
  「你…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如果你没受伤,希望你能尽快从我身上下来——」
  「!……这……真是失策……」
  少女一见到春亮,就惊讶得瞪大双眼如此低语。可以隐约瞥见她可爱的虎牙。失策?就在春亮听到这句话同时,少女毫不迟疑地站起身。明明春亮还处在自下方仰望她的状态,一旦站起来,她就形同跨立在春亮的脸上,真是太粗心大意了。
  春亮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并且努力地将在裙底看见的白色物件赶出记忆。这段期间,他只听到了声响。
  喀沙。叩咚叩咚。哇哇哇。
  「……?」
  春亮心惊胆颤地张开双眼,确认她已从自己身上移开后,才坐起身环顾四周。他本来还以为历经碰撞和意外袭胸之后,少女至少会说些什么,但他只看见——一声不响就如逃走般离开的少女背影。
  「她是怎么回事啊……?」
  和风花纹的萝莉塔服装自视野中消失后,留在原地的春亮茫然低语。
  莫名其妙。他只知道——没错。
  果然不可以骑在鹿的背上。
  方才那只鹿连连哼气,散发出像是在说「我可是将她载到这里啰,大哥,快付钱吧」的气息,频频用自己的鼻尖推向春亮后背。

  *

  「她」把玩着手中的那个玩具。
  是个面具。眼睛旁边的尾端嵌着夹子状的固定器,系在上头的短电线往外延伸。在电线的另一端,一台像计算机的轻薄小型仪器正不停晃动。
  这是用以连接免罪符机关的装置。
  能够不使忌能降级(不知为何,似乎只有箱形的恐祸(Feat In Cube)不一样),仅减轻其诅咒——但就算免罪符机关非常有用,如果只是放在附近,并不会发挥出它的功效。由于需要组装用的装置,「她」在经过堂堂正正的决斗,取得「部位刻纹(High Single)」其中一人恰巧持有的一张免罪符机关后,就强迫龙岛/龙头师团的技术人员做了一个出来。
  据说骑士领是将安装了自杀功能的「慈悲器官(Youthanasia)」这种复杂的装置,使用在这种连结仪器上,但「她」只要能单纯传递出免罪符机关的效果就好了,所以花了一个月左右就完成。
  然而——
  「以结论而言,就是还不够。」
  这是进行数次兼为锻练的使用实验后,所得出的结论。
  因此「她」如此判定。
  「还不够吗?」
  发问的是之前始终沉默,在「她」身旁待命的另一个人。可以说是「她」的一部分。
  「正是。虽然只是感觉上。」
  「那么,您打算怎么做?」
  「没有改变。就是更多准备,和更多的精炼。」
  精炼,即为锻练。这是「她」的拿手本事。他们就是这样的人,为了变强而存在。
  「准备是指?」
  「单纯至极。就是再追加一张免罪符机关。请人制作这个装置的时候,吾就已要求过,必须具备如此程度的扩充性能。」
  「明白了。您知道下落了吗?」
  要再次自龙岛/龙头师团内部取得,恐怕有些困难。先前那张是因为那名团员刚好人在龙岛,所以才能获得;但「她」也已经调查过了,当时在可以马上取得联系的团员当中,至少没有其他人拥有免罪符机关。换言之,纵然今后得知有某个团员持有免罪符机关的消息,如果真的要找到对方,肯定又得耗上不少时间。基本上团员只要能与强劲的对手较量,不论天涯海角都愿意前往。就算正在亚马逊内地与食人鳄鱼战斗也不足为奇。
  所以「她」转往其他途径,寻找新的免罪符机关下落。
  「刚才联络过情报网了。有人最近取得了免罪符机关——是黑市的『供应商』。」
  「那个人在哪里?」
  「听说正好前往这个国家的西方。」
  只要有这项消息,关于今后的行动,就不需要再多言。
  一对饱含忠诚与真挚的双眼看着「她」。
  「属下会帮忙。」
  「当然。在时机到来之前,吾都无法采取行动。所以汝反而是主角。」
  「具体的所在地是?」
  还不晓得。但「她」认为,知道对方所在地的机会自然会到来。考虑到「供应商」来访的理由,十之八九跟他们紧盯着的箱形的恐祸一行人有关。既然如此,只要继续观察箱形的恐祸他们,就一定会发生什么事。
  「结论——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现在先暂时按兵不动观察情况。」
  「……是。」
  回应似乎有些有气无力。接着对方又问:「那么,属下现在要先待命吗?」
  「等到知道了『供应商』的所在地后,必须劳烦汝出动。因此汝可在待命时养精蓄锐。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观光胜地……听说奈良公园非常辽阔,里头还有鹿。只要小心谨慎,汝也可稍做游乐,当作消遣。」
  「是的……鹿……游乐……」
  照顾到服从自己的下属精神层面,也是身居上位者的职责。正因为往后还有艰难的任务,为了让对方可以在时机到来时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应该先让对方好好休息。
  「汝无须顾虑。尽管放心去玩吧——嗯,竟然还可以骑鹿,看来是个很有趣的地方。」
  当然,「她」是开玩笑的。

  *

  上野锥霞十分闷闷不乐。
  非常重要、无可取代的教育旅行第一天就快结束了。严格说来其实尚未结束,但是对多数日本人而言,洗澡就是一天的最后一项活动。几乎可以确定算是快要结束了。
  (……太糟糕了。)
  客房里的小浴缸。莲蓬头喷出的热水在黑色皮革紧身衣上飞溅。
  我今天那个来,所以就不过去了——菲雅她们带着相信锥霞这个谎言的涡奈,一脸过意不去地前往大浴池。反倒是自己让她们操心了,让锥霞感到不好意思。如果不是因为室友是她们,就算是在房间里,就算浴室门上了锁,在这种四周都是同班同学的情况下,锥霞肯定会提心吊胆,没有办法淋浴洗澡。
  她之所以闷闷不乐,绝对不是针对当前的状况。自己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接受了必须与这件受诅咒的异常服装相伴一生的事实。事到如今,不可能会觉得不便或不满。
  「呜呜,太糟糕了……」
  这回从她口中真的吐出了苦涩的呻吟。她回想着这一路下来所发生的事。
  参观完奈良公园后,他们就搭上巴士一路前往京都。接着抵达在教育旅行期间,将会成为活动基地的这间饭店,吃完了分外豪华的晚餐后,就到了现在的洗澡时间。在这段时间里——
  「几乎……没说到什么话……!」
  锥霞用额头「咚」地撞向浴室墙壁,然后定住不动,任由从固定住的莲蓬头里流出的热水滑过后背。
  由于新干线列车上那件事情是起意外,所以姑且不论。但除此之外的普通时间里,在名为教育旅行的时间里——她几乎无法和他说到话。
  当然并不完全是零。他们就像往常一样交谈、一起欢笑、四目相接,她也单方面地望着他的侧脸。
  尽管如此,她还是自私地、自我地、利己地——
  觉得不够。
  自己在无意识中订定的目标值,在无意识中渴望的幸福值都没达到。
  在领悟到自己的贪心同时,她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自己是认真的。也做好了战斗的觉悟。那么换言之,问题在于——
  「是……是我太过在意了……?」
  脑海里一直盘旋着某件事。
  在新干线的列车上、巴士上、奈良公园里、饭店里、餐桌旁。更甚者,在这趟教育旅行出发前,在气氛浮动的教室里,甚至是上下学的时候。
  女生们都在窃窃私语。为了不让男生听见,像个小女孩般低声咬耳朵说着女生之间的悄悄话。
  ——教育旅行真是浪漫耶。距离会一鼓作气地拉近喔。毕竟是处在平常不会有的心浮气躁状态下嘛。听说每年都会有情侣诞生喔。没有才奇怪吧。毕竟感觉上就像得到了解放嘛,男生也很清楚喔。在教育旅行期间,防御力可是零喔。要上就只有这个机会了。上什么?那还用说,就是告·白啊。想来想去,都是教育旅行期间成功机率最高嘛。既然总有一天要告白,不如现在就上——
  「呜哈————!」
  某种沸腾滚烫的东西自胸口深处满溢而出。自己的脸颊变得比洗澡水还烫。她就像按着压力锅的盖子般,让额头紧贴在浴室的墙上,还接连使出头槌。
  不知名女生们的这段对话,当然不是在对自己说。她也绝不是偷听,只是自然而然就传进耳里,但也因此存在着真理。是一般女高中生这种生物共通的真理——是吧?
  说到教育旅行就是告白,成功率是最高的。是吗?是这样吗?会太急了吗?不,并不会。这是个好机会。因为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若是有机会,她可是求之不得。不,她根本创造不出机会。她会因为过度在意而变得非常害羞,动作也变得僵硬。这样可不行。
  「没错,要再普通一点,普通一点……就跟平时一样。不,如果可以进攻,当然就该努力进攻。毕竟到那时候可不能紧张,啊啊,蠢毙了——」
  锥霞停止头槌,发出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低语。
  总之,不能白白浪费掉教育旅行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现在要专心一意,尽最大限度的努力活用这个机会。
  「更何况,还没有结束。连第一天都还没结束。只是快结束了而已。没错,上野锥霞,加油——」
  但是,她很清楚这个结论只是将最大的难题往后拖延。
  她最终是否会抵达那个终极的目标?如果抵达了……会怎么样?假设那是一个最为幸福的未来,会怎么样?
  「嘿哈……夜知……」
  身体深处一阵发疼。带着不同于以往的温度发疼。脸颊垮了下来,无法恢复原状,险些就流下了口水。
  「啊!……不…不行不行!」
  光是见到模糊映照在浴室塑胶墙上的倒影,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非常危险。绝不能被其他人看见。话又说回来,「嘿哈」是什么叫声啊……!真是蠢毙了!
  「洗…洗完澡之后,还有接触的机会。我只要说是来买果汁,在大厅埋伏等他就好了!啊,这种表情不能被人看见吧,上野锥霞……快…快收心……!」
  她又开始咚咚咚地用额头撞墙。为了掩饰羞赧,也为了自我警惕。
  看来等到完全冷静下来之前,还需要一点时间。但总之至少不用担心会把额头撞得头破血流。
  当然,她的意思是一旦流血了,马上就能洽好。

  *

  「唔喔——!露天澡堂这种东西……真不错耶——!」
  菲雅将背部靠在潮湿的岩石上,伸着懒腰说道。上半身感受着凉爽的风,下半身却是泡着热汤,传来阵阵热气。跟平常的泡澡不一样,感觉很新鲜。
  「……如果锥霞也能一起来就好了……今天我也觉得她的样子有点奇怪,如果能泡在这么棒的热汤里,想必也能提振精神吧。」
  「既然那个来也没办法啦——况且锥霞从一年级开始,就很怕跟别人一起换衣服啊。」
  菲雅原本是自言自语,但似乎被涡奈听见了。她跟着一起泡进热汤中。
  「所以这是你第一次泡日本的露天浴池喵,菲雅?」
  「当然是第一次啊!感觉得到了解放,跟公共澡堂别有风情……是个非常完美的区域啊!」
  菲雅答腔之后猛然惊觉,再次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涡奈。涡奈将毛巾放在头上,发出「喔呵——」的怪声,并挨在菲雅身旁一路浸到下巴。
  「说到第一次——涡奈,这也是我头一次跟你一起泡澡耶。虽然见过你换衣服,但直接亲眼确认之后……嗯。果然是称不上敌人,但也称不上同伴啊。不,有朝一日我们淑乳同盟也会达到那个等级,所以可说是未来的同伴吧。」
  「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我隐约可以明白!面对过度强大的敌人,所有人都必须团结一必,想办法打倒她!」
  「没错没错!唔哇——就在我们说这些话的期间,肆无忌惮的肉行星就掉下来了!这阵冲击让疗愈性的热汤都满出来啦!」
  「欸——!我……我不小心看到非常不得了的东西啦!……浮起来了!村里的传闻是真的!南无南无!」
  「你……你们两个太大惊小怪了吧!还有实耶麻同学,请你不要膜拜我!」
  伴随着「咚噗滋噜噜隆」这种邪恶的音效——至少感觉上是这样——此叶也将身子浸进露天浴池里。
  菲雅和涡奈两人紧盯着敌军势力展开观察。虽说已经看惯了,但直接与此叶一丝不挂的姿态互相较劲时,等级还是相差太多,完全就是凶器。怎么想都是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东西。会被杀。不,这玩意儿光是打开,一定以前就有好几个人死掉了。因为实际上涡奈正奄奄一息。
  「啊呜呜……菲雅,这种难以释怀的心情该怎么办!被迫认清了女人等级差异的绝望感!虽然很想摸摸看,但又觉得摸了之后打击会更大!」
  「你冷静点,只要在手上注入我们正义的怒火来抚摸,一定能扭转局势。它们就会弹走,接着均衡与平等就会降临到全世界的女人身上……这样的创世神话就从现在开始!其中一边的生物由我负责,所以负担也是各半,一人一杀!」
  「请……请快点住手,太丢脸了!大家也在这里耶!」
  此叶以手臂抱住自己的胸部,后退到浴池底端,试图逃离菲雅她们两人的魔爪。「休想逃走!」就在两人像瞄准猎物的两头鳄鱼般,逐步逼近之际——
  在眼角余光中,白色的热气里浮出了某种小麦色的东西。「唔?」三人转头望去。
  「……」
  恩·尹柔依正站在浴池前,目光犀利。她忙碌地不停转头环顾左右,察觉到泡在热汤里的菲雅一行人后,吃惊地瞪大双眼,紧盯着她们瞧,确认是否有异状。大概是在警戒有没有人吐血,或痛苦得无法呼吸吧。由于曾经和恩·尹柔依一起去过公共澡堂,菲雅大致上可以明白。当时恩·尹柔依的模样也和现在一样。她对于「冒着热气的池子」这种东西抱持的基本印象,和一般日本人想像的惬意画面截然不同。如果问她「请问由此联想到的单字是?」她恐怕会这么回笞:不是「温泉」也不是「泡澡」,而是只有一个字——「死」。
  「……话先说在前头,这里和你故乡的某洞窟可不一样喔。」
  「是啊。这里并不是会冒出毒气的恶魔之泉,所以请安心下来泡吧。」
  大概是听到菲雅和此叶这么说,或是已亲眼确认过没有异常,恩·尹柔依轻吐一口气。
  「收到。我当然知道,但主张还是先确认一遍的主张,毕竟命只有一条。那么……」
  恩·尹柔依像是下定决心般,将小麦色的双脚伸进热汤,然后坐在菲雅等人旁边。由于她双脚大开,又立起单膝,若不是热水有些混浊,就会演变成惊人的光景。她按照菲雅她们以前告诉她的,确实地将毛巾放在头上,手臂再靠在立起的膝盖上,整体而言非常像中年大叔。
  「小柔依果然很帅气啊……紧实的身材,完全没有一丝赘肉的运动选手体型,真叫人崇拜!」
  菲雅也不是不明白涡奈所说的话。她也正偷瞄着恩·尹柔依的身体——分布着柔软肌肉的身躯,但肩膀又十分纤细,双腿修长。但是,只有那对快等同于敌军势力的胸部让她无法接受。是不同颜色的中头目。
  「欸欸,虽然我已经问过很多次,但你要不要加入游泳社?」
  「我擅长停止呼吸,但不太擅长游得快。就算游得再快,也绝对赢不了斯库那基,况且捕捉时需要的不是速度,而是耐心……」
  漫不经必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时,不知何时又有新来的成员泡进了浴池。正确的说法是新的敌人又增加了。但对方并不是学生。
  「失礼了。在下认为应该好好利用这样的机会。与学生接触是件好事,应该有助于今后让班级这个学习空间,变得更加圆融和谐。」
  「唔,是老师啊。」
  是溃道。她带着一贯的正经八百表情,闭着双眼,板起脸交叉双臂。但是,她并不是心情不好,反倒是愉快地吐了一口又细又长的气。
  「鹭咲老师也和您一起来吗?」
  听了此叶的发问,溃道微睁开眼睛回答,,
  「她因为过度疲累,已经不支倒地了。正在房里休息。」
  「嗯……坐巴士来京都的时候,她看起来也很疲惫耶。是很容易晕车吗?」
  「乳牛女,我总觉得不单是这个原因喔。虽然只是瞄到,但之前在奈良公园的时候,她就已经体力耗尽,走路东倒西歪了。是没有基本体力吧。」
  「嗯。在下想起来了,在下也在公园里见到好几名观光客晕倒送医。应该是中暑吧。在出游地点经常见到有人情绪太过亢奋,你们也要保重。」
  溃道给了极有老师风范的忠告。配合她的声音,交叉双臂上的两大坨隆起跟着摇摇晃晃。正是以往有一次去游泳池,当时也几乎要从危险泳衣里溢出之物的完全体。
  大概是被它的威力所震慑住,涡奈被吸引了过去。
  「啊啊……老师!真是非常有成人魅力的胴体……!」
  「是实耶麻啊。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对者师的那个可是兴致勃勃喔!由于与此叶的差距是现在进行式,我可以假装没有看见,但因为老师是大人,所以是未来式!充满未来的希望喔!搞不好我多年以后,也能变成这个样子……之类吧!」
  「喔……?在下虽然不太明白,但如果你有兴趣,那好吧。」
  溃道松开双臂,挺起背脊,将「那个」毫无防备地挺向涡奈,然后说道:
  「随你高兴吧。」
  虽然险些忘了,但溃道就是这种人。应该说是有点少根筋,还是压根儿就遗忘了每个人都该有的羞耻心?
  「咦?不,这……难道您是认真的……不过,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不动手反而是失礼……?咳咳。呃,那么,不肖小人我实耶麻涡奈就失礼了。」
  一把捉住。揉啊揉。
  「嗯……呼…啊。」
  「什么——这弹力……软绵绵的……」
  「……话说回来,泡汤真不错……在下也…嗯!好久没…泡露天浴池了……啊。」
  此叶半眯起眼注视着这一幕,然后嘀咕着:
  「呃……老师,难道您自己有什么原则,在被人揉捏的时候,还是非得像平常一样说话吗……?总觉得看起来很像是单人处罚游戏。」
  「嗯,涡奈为什么也揉得那么专心……真是个谜。」
  菲雅也出声低语,然后赫然发现——
  涡奈变得非常心无旁骛。也许是其中存在着某种秘密。也许跟乳牛女单纯的乳牛胸不同,说不定隐藏着某种深奥的进化秘密。也许涡奈就快掌握到那个秘密了。既然如此,身为淑乳同盟盟主的自己,也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于是菲雅也摇摇晃晃地被溃道吸引过去,就在她要伸出手的那一刻——
  「这里有变态。」
  「咿唷?喔,不小心就迷失了自我……老师,真是非常谢谢您!」
  「嗯……咳咳。嗯。如果还有不明白的地方,欢迎你再随时过来。」
  绝对零度的冰冷声音令涡奈她们两人恢复理智。菲雅转过头去。
  「日向,我有个提议。我们在室内的浴池泡汤就好了。因为这里好像正在不停地涌出变态成分。」
  「虽然听得一头雾水,可是我们都来到这里了耶!机会难得,应该要泡露天浴池吧……啊!请不要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啦,我摘下眼镜之后什么都看不到啊!我会跌倒喔,会摔死喔,我只能依靠你了啊,樱参同学!」
  「哇啊!我…我知道啦,不要攀在我身上!真是的,你明明也可以像那个眼镜女一样,戴着眼镜泡汤啊……」
  白穗发着牢骚,与捉住自己腰肢的日向一起走进浴池。
  「看什么啦,我宰了你喔!」
  「不,我只是在想,难得看见你的裸体耶——嗯……」
  真的很难得。白穗难为情地别开视线,还卑鄙地将日向当作挡箭牌,泡在热汤里——但还是隐约看得见。白穗的裸体。不曾见过的部分肌肤。喔喔,原来那里的曲线是那样子啊。原来在那种地方有痣啊。
  「欸,菲雅,今天我对神明的不平和不满真是源源不绝啊——太不公平了。明明已经有张完美无瑕的脸蛋,连身材都无可挑剔是怎么回事……?」
  「跟我抱怨也没用啊。不过,我倒是知道白穗的裸体很稀有,具有很高的价值喔。想做什么最好就趁现在做吧。她的稀有程度应该比老师还高喔。」
  「那……那么,我必须比老师那时候更努力了!可以吗?我可以对白穗的那个又揉又用脸颊磨蹭又吸取精华吗!涡奈,你的情绪突然变得好亢奋喔!」
  「当然不行啊!那个变态凌辱男的朋友,果然都只有变态!」
  「照你这么说,你也算是变态。」
  「唔!……算了。日向,请再确实一点当我的护盾吧。这种时候你的一般人性格最可靠了。好,快向她们那些变态说点什么吧。」
  「嗯——樱参同学的精华全都是俺的。」
  「等一下!你的角色怎么突然变了啦!」
  就在一行人吵吵闹闹的时候——
  「你们,想加深彼此之间的友谊固然很好,但有点太吵了。麻烦请安静点享受泡汤吧。应该要沉默地闭上双眼,触摸温度、感受凉风、闻着热气——在下认为这才是露天浴池的正确泡汤方式。」
  让自己的学生揉胸部的你没资格这么说。所有人肯定都这么想吧,但没人能开口吐嘈。
  当然,是因为溃道正理所当然似地,从浴池旁边捉出了自己的铁铲。
  「呃……老……老师……?」
  「涡奈,你不用担心。」
  菲雅对一脸抽搐的涡奈说道。以前她就问过了。
  「听说那是防水的。」

  *

  同一时间,春亮等一行男生也正在泡露天浴池。当然,并不会那么刚好地就像漫画一样,隔板上空了一个大洞。况且男浴池本来就没有和女浴池直接相连。但是——由于取水口的关系,两者隔得很近的确是事实,两边的露天浴池也都能仰望同一片天空,所以只要有人在女浴池那边大声喧哗,这边也听得到声音。同时,在这里的都是非常普通的健全男高中生,如果这时真的有漫画般的简陋屏风隔开男女露天浴池,这群男生肯定会一脸认真地断然宣告:「这下子不爬上去,反而太失礼吧!」然后就付诸实行推倒屏风,进而引发大骚动。
  因此春亮遭到众人的瞪视。
  「为……为什么!你们是怎么了?」
  「该怎么说……真是无法接受啊……」
  「今天对神明的不平和不满真是源源不绝,实耶麻说得没错。啊,就算是那个矮不隆咚的实耶麻的声音,但只要一想到她现在是全裸状态,我就觉得…就觉得……」
  「春亮,你能明白吗?我们每天都是如此饥渴地想与女生接触喔。就算她们没做什么,菲雅揉捏此叶同学的胸…胸胸胸…胸部的画面,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啊!……呜咿!嗝!」
  泰造说着拿起放在托盘上的瓶子,喝下了一口。虽然打了嗝,但那并不是酒,其实是可乐。是泰造他们说想感受一下气氛,擅自带进来的。
  「所以为什么会演变成瞪我啊……?」
  「因为这时候我们发现了!和女孩子的接触!呀啊呀啊呜呵呵的声音!这些我们现在非常渴望,想细细品尝的心跳感觉,这里却已经有个将这些事情消化成日常生活,令人眼红至极的家伙!」
  「没错!这里有个唯独对『全裸女生发出的声音』丝毫不感兴奋,一派恰然自得,还悠悠哉哉的枯槁混蛋!」
  「所以一看到他,就突然发现这家伙平常到底过着多幸运的生活啊!是个让人事到如今才涌起怒火的幸福家伙!」
  「呃,就算你们这么说……」
  「你看!你又像这样理所当然地四两拨千斤带过!可恶啊!老板!我要喝闷酒!」同班的兄森和村泽也这么说着,大口灌下托盘上的可乐。由于泰造将剩下的一瓶可乐递给春亮,春亮便接过道谢:「啊,谢啦。」然后也喝起可乐。明明什么也没说,却还是准备了自己的这份,泰造这个朋友果然没白交。就在春亮这么想的时候——
  「……你喝了吧?我可没有说这是免费的喔,你喝了吧?」
  「噗!……咳咳!什…什么?」
  泰造说着,双眼绽放出狡猾的光芒。兄森他们也接着说道:
  「夜知,付出代价吧。正好,麻烦你一五一十地说出我们一直很想知道的答案——伯途从以前就认识你,或许已经知道了,但我们可是进高中以后才认识你啊。就跟刚才的不满有关,我对你的日常生活很感兴趣!」
  「没错!居然能和菲雅她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到底一天当中会发生几次让人脸红心跳的事件啊?如果是半天一次或一天好几次这种等级,我现在就要开始拟定完美犯罪计画啰!」
  「怎……怎么可能发生事件啊!」
  老实说,真正的答案是就算发生了,他也会努力尽快忘记,所以无法计算。但是,这世上也存在可以说谎的瞬间——应该是吧。如果是要保护自己的性命,避免遭到完美犯罪的毒手。
  「呃——那么,你们洗衣服是怎么处理的?会不会有时候地上掉了在我们眼里闪耀金色光芒的东西,或是晒衣服的时候……」
  「我想想……更衣室的篮子本来就分成两个,一个是我绝不能侵犯的领域。而且上头还加了盖子,看不见里面。都是由此叶或黑绘负责洗那篮衣物,晒衣服的地方也是别馆二楼的专用晒衣间,所以从头到尾我都不会看见……」
  「可是,应该不只有一、两次晒干的衣服被风吹下来吧。」
  「不,我说过,对这方面她们也很小心……」
  但就算小心,也无法完全预防啦——但春亮仍用善意的谎言掩盖。
  接下来好一阵子,春亮竭尽所能地继续说明他的日常生活:「非常普通,没什么特别有趣的地方,你们想像的那些事情并不会发生。」总算勉强成功压住男生们的看热闹好奇心,但教育旅行期间,男浴池这种空间本身就带有一种独特的亢奋氛围,仍无法完全消除。泰造微微压低音量说:
  「话说回来,春亮,关于自己相当受到眷顾这点,你应该更有自觉啊。」
  对了,校园美女选拔的时候黑绘也说过这种话啊。春亮回想着。
  「没错没错。你周遭的女生水准都很高喔。不晓得有多少男生想接近她们……不过,跟她们同班的我们也很幸运啦。」
  「甚至明明只是同班,却还有人要我们牵线介绍呢。菲雅既闪闪发亮又非常娇小,很可爱吧。又像个小动物一样老是动来动去,看起来随时随地都充满活力又勇往直前。」
  他们接着继续点评其他女生:
  此叶是女神,充满慈爱的笑脸和身材非常赏心悦目。锥霞既认真又漂亮。那种类型的女生是一旦喜欢上某人就会非常专情。而且每天都自己做便当,很会料理家务的感觉也出人意表地很不错。白穗更不用说,拥有最高等级的美貌,心高气傲这点也让人神魂颠倒。恩·尹柔依那种古灵精怪的异国风情也很棒,真想教会如同一张白纸的她许多事情。而且春亮在班上之外的女人缘也很卑鄙。不仅是理事长室的秘书小姐和女仆,家里还有黑绘——
  「……」
  春亮面带笑容,看着谈论着她们的泰造等人,心情感到十分不可思议。那是种非常五味杂陈的心情——既像焦躁、又像害羞、难为情、自豪、不安、优越感、不快、幸福与寂寞,既完全囊括又全未囊括,混杂各种情绪的某种感觉。
  由于胸口深处痒得让人受不了,春亮停止思考,将背部靠在浴池底端,抬头往上看。
  从容自在的热气,正袅袅地飘进既广阔又高耸的天空。
  残留在心里的,只有菲雅她们是否也正看着同一片天空——这个心不在焉的疑问。

  *

  泡完澡后——
  眼前看到的景象,绝对打死也不能向人提起——春亮心想。
  「啊!……呼…呜……那种地方……吾之告白,予以这是初次体验的事实——啊!呼!唔…唔啊…啊…啊——」
  「感觉那么舒服?」
  「吾之回答,是……不,如今用以判断好坏的证据仍嫌不足,只是这感觉真是非常的未知——啊…啊!」
  「这是一项带给人们快乐,也只为了这个目的才开发出来的机器。所以毋须害羞,敞开心胸接纳吧。只要闭上双眼,就像不才一样……啊啊,嗯,果然不才还是觉得愈强劲愈好。」
  「什么,若是再继续用力……好…好像快坏掉了……啊啊…啊啊啊——」
  恩·尹柔依将双手双脚的尾端伸得笔直,肌肤通红,神智不清般地披散着头发,口水也看似流了一点出来,仿佛在诉说再也无法忍耐般地全身颤抖。
  ……坐在按摩椅上。
  她大概是很怕痒吧。抑或是被机器揉捏——仔细想想真是种奇怪的体验——这件事本身触动了她的心弦。附带说明,回答她的人是躺在隔壁那张按摩椅上的溃道老师。老师穿着浴衣,恩·尹柔依则是上半身穿着浴衣,且和往常一样露出肚脐,下半身是平常的民族风长裙。换言之身上到处都是破绽,她又在这种状态下扭动身子,让人不知道视线该往哪里摆。
  「……」
  春亮一言不发地折回,跟才刚道别的泰造再次会合。
  「咦?春亮,你不是要去按摩?像个老爷爷一样。」
  「别说我像老爷爷啦。我只是心想难得这里有按摩椅,难得去坐坐看也不错……不过,现在两台都有人在用。」
  「喔——总之先别管了,我们再多在这里闲聊一会儿吧。总觉得马上就回房间有点可惜啦。」
  由于这间饭店几乎形同被大秋高中完全租下,因此大厅里也挤满学生,热闹非凡。于是,就在春亮等人四处寻找着可以坐下聊天的地方时——
  「唔,是无耻小鬼。」
  「啊!春亮,泡澡泡得还愉快吗?」
  「喔……嗯。」
  只见菲雅她们正坐在大厅角落的休息区椅子上,聊得十分开心。大概也一样都刚泡完澡吧,菲雅、此叶和涡奈都穿着浴衣。可以看见此叶泡得红通通的颈部肌肤,菲雅大剌剌地朝胸口掮风。春亮总觉得听到了身后泰造等人吞咽唾液的声音。但就在这时,锥霞突然冒出头来,遮住了他们投向菲雅等人的视线。
  「……蠢毙了,你们在看什么?」
  「不…不,没事!呃……真想休息一下,但都没有其他位置啊!所以我在想,先请你们让我们坐会儿吧!」
  只有锥霞因为一如往常的苦衷,而穿着运动服。她应该不可能和菲雅她们一起泡澡,所以是后来才来会合吧。
  春亮一行男生像在辩解般说道,同时与菲雅她们坐在同一张桌子旁。接着,就在春亮长吁一口气的瞬间,泰造气势十足的声音突然在桌子上方响起:
  「好极了——!我一直在等待这个休息时间!我们来玩扑克牌吧!」
  「咦?」
  泰造如同自己所言,自浴衣的袖子里掏出扑克牌的盒子。既然泡完澡后,他们都还不曾回房,就表示他一直随身携带。
  泰造大概是察觉到了春亮的视线,露出奸笑,凑到春亮耳边窃窃私语:
  「呵呵呵,春亮,你一定在想,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吧?这只是准备阶段。我的最终目的地是在女生房间玩扑克牌,然后展开谈心大会。但是,至少对不受欢迎的我们而言,突然就跳到那一步困难度太高了。女生们肯定马上会心怀警戒。所以首先要像现在这样,先减轻她们的警戒心。毕竟接下来教育旅行还有两天的夜晚啊……!」
  明明又没问他,泰造却主动说出了不知该说是伟大还是渺小的计画。他如果能将这份心力多活用在其他事情上就好了——春亮心想。

  但总之,如果想悠哉地打发掉夜晚的时间,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喔喔。泰造,在目前为止的旅途中,我已经历过无数的殊死决斗,因而等级提升不少,你却还想向我挑战……?」
  「嘿嘿嘿,你们要是小看我在棒球社里锻练出来的动态视力和奔跑能力,我可会很伤脑筋喔!」
  这两者好像都不会运用在扑克牌上吧,是他的错觉吗?
  「喏,要玩还是大家一起玩比较开心啊。班长、涡奈,此…此叶同学也一起玩吧!」
  「说得也是。好啊,反正也没其他事情可做。」
  「真没办法。夜……夜知你们当然也会一起玩吧?既然如此,就可以采取男女对战的形式啦。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输。」
  好耶好耶——就在一行人的喧嚷当中,某人开始发牌,并且先玩抽鬼牌当成暖身操。不知不觉间,众人也决定了第一战的特殊规则,就是倒数前两名要负责跑腿买饮料。
  于是——
  「唔——奇怪了。我明明完美地学会虚张声势这招,不可能会输啊。」
  「……因为你每次都用这一招,反而表情一脸不妙的时候是安全牌,所以我想都被此叶他们将计就计啰。除此之外,还是运气的问题吧。」
  「你说什么!可恶的乳牛女!你果然在性格扭曲这方面上无人能出其右!最好那对胸部也丑陋地扭曲啦!就像麻花卷面包一样!」
  春亮与菲雅离开了大家聚集在一起的桌子,一同出发买饮料。首先他们去了离大厅最近的自动贩卖机区,但那里已经有不少排队的学生。不晓得是否跟他们一样负责跑腿,有很多人都是一次买好几罐。
  「看样子就算排队,也会等上一段时间……」
  「我记得餐厅那边也有自动贩卖机吧?虽然有点远,但那边的人潮应该比这里少喔。」
  「考虑到时间,那边好像会比较快耶。那我们走吧。」

  于是,菲雅与春亮一同走在铺着松软地毯的走道上。餐厅在建筑物尽头,位置有些偏远,因此就像是短距离的散步。
  一楼当然没有学生的房间。但是,走廊上明明没有地方可供就座,却也可以零星见到一些学生的踪影。而且大部分——都是一男一女的配对。
  那些男女都在近距离下互相对望,或是肩碰着肩贴在一起,一脸幸福地聊着天。
  他们到底在聊什么啊?
  为什么会带着那么幸福洋溢的表情,彼此相视而笑?
  (嗯……我也明白啦。他们……就是情侣吧。)
  经过之际,菲雅斜眼瞥向那对情侣。于是那对情侣也同时瞥向菲雅他们。这时,菲雅带着猛然一惊的心情又想到一件事。
  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的配对。
  而自己和春亮——现在也是一男一女的配对。
  她不禁心想,对方是怎么看待他们?那对情侣是怎么看待,独自走在人烟罕至建筑物深处的他们俩?
  总觉得对方是带着欣慰的眼神看着他们,是她想太多了吗?对方的眼神像是在鼓励他们:「发现同伴了,希望你们也能共度快乐时光喔。」这是她的错觉吗?
  不知为什么,心跳开始不可思议地加快。她在意起走在自己旁边的春亮。
  「喂,菲雅,你知道怎么去餐厅吗?我其实没什么自信喔。」
  「唔喔!什…什么?要怎么去?这个嘛…那个,对了!这里有导览图喔,只要过去看看就一目了然啦!走这边!」
  「……?」
  由于春亮突然出声叫她,菲雅吓了好大一跳。她顺势直接敷衍过去,利用导览图确认了前往餐厅的路径后,再次在走廊上前进。由于如果站在春亮旁边,心跳可能又会变得更快,因此菲雅略微加快脚步,变成走在他前面。随着走进建筑物的深处,人影愈显稀少。但是,就在菲雅要一鼓作气弯过某个转角时,她又在前方的走廊上发现人影。
  (什么……!)
  又是情侣。
  但是,这回的情侣并未浓情蜜意地聊着天。他们没有交谈。
  两个人只是不发一语,做着某件事。
  就是啾——地互贴着嘴唇。
  「啊…喔哇哇……!」
  菲雅慌忙转回身子,紧贴在墙上躲在转角后头。接着牢牢地挡下还未抵达转角的春亮。不行,这条路不行!
  「怎么了?为什么……唔唔唔。」
  「不…不要出声!会被发现!」
  菲雅用手掌捣住春亮的嘴,嘀嘀咕咕地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春亮没看见转角后的画面,所以尚未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眼神显得很困惑,但还是先举高双手,乖乖摆出投降姿势。明明不清楚状况却还全面投降,这家伙的不抵抗主义未免执行得太彻底了。
  菲雅吐了一口大气后,再次——手掌依然按在春亮的嘴上,缓慢转动上半身,只将小脑袋瓜探出转角。看得见。还在亲。啾——啾——
  (真…真是太无耻了……!)
  菲雅的脸上顿时涨红。这两个人到底在做什么啊。竟然在这种地方,在这种时候。不,正因为是这种时候?她好像曾听某个班上同学说过,教育旅行具有一种魔力,会促使人发展出恋情。两人一起共度夜晚。的确,对于一般情侣而言,这是非常难得的体验。可是,他们自己呢——
  「唔唔唔……菲雅……?」
  这时菲雅又再次惊觉到了。由于她以全身将春亮压住,所以可以感觉到他胸膛的触感,与他的体温。距离比平常还近。明显很近。另外,他的呼吸吐在自己捣住他嘴巴的掌心上。嘴唇贴在掌心上。是啾——的时候会使用的嘴唇。不,不仅如此,现在稍微碰到手指的东西,不正是舌头?也就是说他舔了自己的手指。手指与舌头的接触。掌心与嘴唇的接触。
  (啊……)
  这时,菲雅突然回想起来。
  春亮的嘴唇。没错,自己曾被他的嘴唇碰触过。虽然不是人型,但确实有过。应该是文化祭结束的那时候。
  她想起来了。不,她并没有忘,她忘不了——那个触感。
  春亮的嘴唇与自己的身体互相重叠时的触感,是种非常幸福的记忆。
  但是——菲雅继续深入思索。
  (如果就像现在眼前那两个人一样……是被亲到嘴唇,果然感觉不一样吗……?)
  这时菲雅又恍然回神,她忙不迭地连连摇头。笨…笨蛋!自己在想什么啊。真是太无耻了!
  一定是因为看见无耻的家伙们,才会被感染无耻。真令人困扰,所以得尽快离开这里!
  「听…听着,这条路没办法走了。我们去找其他的路吧,快转回头!」
  「咦?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就当作是这条路已经完全被死亡毒气污染吧!」
  菲雅又悄声嘀咕着,强行推着春亮的后背,往回走到原来那条路。
  忘了吧,快忘了刚才那些事吧。总觉得今天相当心神不宁。胸口没来由地心浮气躁,又因为一点小事就脸红心跳,或是做些奇怪的想像。
  真是的,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趁着春亮背对着自己,菲雅悄悄用一只手搓了搓变红的脸颊。
  这难不成——菲雅心想,就是所谓教育旅行的魔力?
  绕了远路后(虽然春亮还是不明白为何非得绕远路不可),两人抵达了餐厅前的自动贩卖机。买了八人份的饮料后,春亮和菲雅平分,打算一人各拿四罐饮料,但是——
  「呼…呼喔喔喔喔……」
  「啊~你不用勉强自己拿啊,全身都在发抖啦。」
  春亮拿的方式很普通,就是用双手手指各夹住两罐饮料,但菲雅就算用力撑开手指头,似乎还是非常勉强。她的手还真小——春亮觉得还挺稀奇的。
  「你……你不用担心,我可以!」
  「那是碳酸饮料,要是掉了后果会很严重喔。」
  「所以我都说你不用担心啦!况且就算真的掉了,这是泰造的那份,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你这样讲还真过分。对了,你可以不用手拿,像这样抱在胸前,应该就拿得动。」
  「什么?你刚才说了什么?胸部怎样啊!你想说因为胸部很平坦,应该不会造成阻碍,就可以保持平衡嘻嘻嘻吗!诅……诅咒你喔!」
  「我根本没这么说!你是耳朵尖到有被害妄想症啦!」
  结果,菲雅各拿着一罐饮料在手上,剩下的两罐再用手臂夹住,才开始迈步移动。
  接着片刻过后——走到离大厅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时,菲雅突然停下脚步。旁边就是这间饭店的土产区。她在那里发现了某个东西。
  「喂,春亮。第一个理由……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在大厅办饮料派对。可是,如果只是玩扑克牌暍饮料,你不觉得很空虚吗?」
  「……」
  「第二个理由,就是我们刚才绕了远路,让他们等了好一会儿。为了表示歉意,除了饮料之外,应该要再附赠其他东西才对吧?」
  见到菲雅那双锁定猎物的晶亮大眼,春亮叹出一口气。他明白这下子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唉……反正你接下来,一定会说出更多牵强附会的理由。我知道啦我知道啦。快点决定要选哪个吧,不然要是在这里耗太多时间,那就没意义了。还有,钱你要自己付……」
  「呀呼——!」
  不等春亮说完,菲雅就一股脑儿地冲向土产区。当然,那块区域贴着一张这样的小海报——「各式当地仙贝!请将和风的心意带回家吧!」菲雅的身子往前倾,兴奋不已地朝排列在眼前的无数仙贝投出炙热的视线。
  「我先声明,只能选一种喔。毕竟之后还会买土产。」
  「我知道,我知道啦!呵呵呵,全都是我没看过的仙贝,真是宝库……!该选哪个?还是该确认性地先买可以带回去当礼物的仙贝,再试吃看看?或者实验性地从特殊口味仙贝里挑选——重点就在于要重视满足程度,还是旅行期间接触到的仙贝种类数量!这真是个大难题,旅行第一天就面临天大的难题!」
  「我就说你这么烦恼,反而会让大家等更久喔。」
  春亮苦笑着低声提醒,但菲雅当然没在听。她只是将仙贝拿了又放、放了又拿,一个劲儿地挑选。「选这个吗?不,这个?这个也很难割舍——」
  春亮早就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了。有茶点确实不是坏事,而且想当然耳,菲雅看起来也非常幸福。事到如今他也无法阻止她。当然他会尽可能催促她,只是回去之后,对于他们两人迟到这么久,非得向大家好好道歉了。
  但是,只是一味催促她快点也无济于事。春亮暂且让自己的视线离开菲雅,环顾四周。虽是旅行第一天,但大概是想先鉴定一下或打发时间,除了春亮他们两人以外,这个土产区里也能见到不少学生。有同性的小团体,也有好几对情侣。他们或是和乐融融地看着钥匙圈,或是指着奇怪的玩具一起大笑,或是挑选着T恤。「如果要买,你会选哪件?」就连毫无关系的春亮看了,也莫名觉得这景象令人有些难为情,但不会觉得不快。
  (嗯……因为是教育旅行吧。)
  「明明在学校偷偷摸摸,但不知为何教育旅行期间,却会变得敢在他人面前光明正大地打情骂俏……也就是不同于平常的环境,创造出不同于平常的法则!教育旅行就是有这种魔力喔!我也好想向他们看齐!」春亮回想起泰造曾经这么说过。就在此时——
  「喂喂,春亮!你想吃哪种!是这个京都风的芥末仙贝?还是这个关西限定的章鱼烧口味仙贝?两种都好难割舍喔,你说呢?」
  菲雅抱着怀中快掉下去的饮料,一骨碌地回头问春亮。她依序拎起仙贝的袋子,像是在说她真的打从心底非常苦恼般地偏着头。
  春亮又露出苦笑——这时赫然发现其他情侣朝他们投来视线。总觉得……那种视线像是将他们视为同伴,又像是将春亮刚才投向对方的视线,如今再原封不动地奉还到自己身上。
  (唔……)
  那些情侣是怎么看待他们?这里有自己和菲雅单独相处。他又在一旁等着菲雅挑仙贝,偶尔她又会征求自己的意见,问哪个比较好,然后他就露出苦笑。
  (唔…唔喔喔……这样…总觉得有点…应该说是难为情吗……!)
  春亮轻轻甩头,为了掩盖自己心中产生的动摇,他如此回答菲雅:
  「看……看起来都很好吃啊。总之你快点决定吧……!」
  「两边都好这种答案最让人头疼。嗯……等一下,这个炸年糕片看起来也很好吃耶!真伤脑筋……」
  菲雅没察觉到春亮的心情,再次转向一大排仙贝。
  春亮的心跳还有些快速,异常地在意周遭的视线。和菲雅两人像现在这样相处,让他感到有些难为情——就各方面而言,总觉得今天心神相当不宁。
  真是的,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趁着菲雅背对着自己,春亮悄悄用一只手搓了搓变红的脸颊。
  这难不成——春亮心想,这就是所谓教育旅行的魔力?

  *

  用不着班长锥霞发号施令,这房间的所有人一等熄灯时间到了,统统乖巧地进入就寝模式。
  「好啦,既然吃过仙贝,也玩了扑克牌,我今天没有任何遗憾!睡觉吧!唔呵呵,像这样将棉被排在一起睡觉,就好像集训合宿啊。让我想起之前在学校的值班室里过夜的情形——唔唔唔。」
  「值班室……?」
  「不不,没事啦,实耶麻同学。喔呵呵呵。好,快睡吧,为了让明天也能玩得尽兴!」
  「是…是啊。要是太晚睡明天提不起精神,那就真的是蠢毙了。」
  当然,一行人不可能就这样马上睡着,锥霞和菲雅都配合涡奈的亢奋情绪,漫无边际地闲聊了好一会儿。虽然很开心,但菲雅不久后就睡着了,聊天大会自然也宣告结束。「才第一天而已,距离那个传统的大战还很早……」涡奈口中嘀咕着,像在确认硬度般揉捏着枕头,真是不吉利。
  接着第二天,所有人都在预定时间起床,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吃早餐,出发前往今日的观光行程预定地,也就是京都。
  上野锥霞十分努力。
  「夜……夜知!我绝对没有任何其他特别的意思,就只是为了纪念!要不要以金阁寺为背景,我们一起拍张照!」
  以世界遗产为诱饵,拍张两人的合照。这就是王道。应该就是王道式的攻击。
  「喔,当然好啊。其实我本来想向黑绘借数位相机,结果却忘了。我正好觉得都只用手机拍照很空虚。呃,其他人——」
  「我…我们两个先拍一张吧,喏!也得顺便测试一下我的数位相机有没有问题!好,涡奈,拜托你了!」
  「OK——」
  锥霞很快地挨近春亮,抬眼瞄向他的侧脸,然后保存在记忆中最重要的资料夹里。两个人的合照当然非常重要,但这也非常重要。
  啪嚓一声拍好照片以后,锥霞看着液晶荧幕做确认,上头是一脸腼腆的他和有些紧张的自己合照(宝物又增加了一个),这时此叶迅速地欺向前。锥霞在心里低语:「抱歉,但互争胜负的世界就是如此残酷。」并自然地与春亮拉开距离。她没有权利独占他。谁都没有。这种想法太天真了吗?但至少在最低限度下,她不想做出违背自己名誉的事情。
  「啧!真是失察!……呃……我也要测试相机!春亮,也和我一起拍张照吧!」
  「嗯,当然好啊。可是,我刚才就在想,就算是测试,还是可以大家一起拍啊。届时只要再重拍就好了——」
  「不可以在意这些小事喔,对金阁寺太失礼了!」
  「不,金阁寺又不会抱怨。」
  「来吧,实耶麻同学,我的相机也麻烦你了!」
  「尽管来吧——我要照啰!来,笑一……」
  「喂喂,春亮,你看到那个了吗!金碧辉煌到让人不敢相信耶!品味真是太差了,但绕了一圈之后,又反而让人觉得很有品味!」
  画面当中,一颗银色的小脑袋瓜倏地插进两人之间。快门按下。
  「喂,菲雏——!我要求重拍一张!」
  「唔,乳牛女,你还是一样这么吵耶。你也向那座金阁寺看齐一下,将自己那品味低俗的肉体涂成金色怎么样啊?搞不好绕了一圈之后再看,品味反而会变得比较好喔。不过呢,依我的推测,大概还是会凄惨到让人惨不忍睹吧;只会让所有人再次确认你的存在本身,已经糟到怎么做都无法抹除的银河真理。」
  这里是据说最能清楚看见金阁寺的地点,镜湖池畔。今天基本上仍是以班级为单位移动,但不晓得是谁动用了何种力量,菲雅那组和春亮这组自然而然地就一起行动了。换言之除了春亮以外,还有其他男生。
  「唔唔唔,又是只有春亮……」
  「我完美的犯罪计画已经完成六成左右了。听好了。第一步是将夜知丢进没有窗户也没有门的完全密室里,然后再——」
  「听起来光是要把他丢进去,就已经是一项大工程耶。喂,干脆一开始就杀了他不是比较轻松?」
  「真是好主意!你真是天才!」
  「你……你们不要讲这种恐怖的事啦!啊啊,真是的,虽然非常莫名其妙,但总之大家一起拍张纪念照吧!集合集合!」
  「我很乐意配合!只要让我之后也能拍到合照,我就全都原谅你!」
  锥霞对泰造等人的奇怪亢奋模样感到讶异,仍一起拍了两组合拍的纪念照。帮忙按快门的是溃道老师。这张的意义有别于刚才,但也是她的宝物。
  第二天上午的预计参观行程并不只金阁寺。他们还搭乘巴士,绕行京都周边的西北部。下一站是龙安寺,这里拥有大名鼎鼎的方丈石庭。他们在庭院前方横坐成一排,体会着枯山水园林。
  「……春亮,我可以说句老实话吗?真是索然无味耶。」
  「就是这点好吧?嗯——心灵真平静。这就是所谓禅的境界?」
  他依然是个枯槁的男人——锥霞暗自苦笑。虽然光是坐在他身旁,就同样感受到平静和幸福的自己,也许并没有资格这么说。
  菲雅似乎不怎么能理解地环顾石庭,低声说出感想:
  「可是,这庭院还真是冷清耶……相比之下,我们家的庭院待起来还比较舒服自在。」
  「面对世界遗产,你这番话真是太失礼了。不过呢,毕竟风雅和华美都是你最沾不上边的字眼,这也无可厚非啦。」
  「你说什么!那我问你,那些在我看来只觉得是随便摆的石头,究竟有什么含意啊?一脸得意洋洋地说着风雅的你,这点小事应该晓得吧?」
  「唔!这个嘛……」
  「哼哼……虽然我也很想夸耀自己的胜利,但不知道答案,反倒让人在意起来啦。这种时候就问锥霞吧。」
  「关于那些石头的含意,可是众说纷纭喔。有人说是呈现出母老虎携子渡河的情景;也有人说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就是无法看到共十五颗的石头,所以是在告诫世人,要原原本本接受不完整的事物……应该是由观看的每个人自己去决定吧。」
  「真深奥啊。很可惜,在我看来只觉得是『砂子上的石头』。那锥霞看起来觉得是什么?」
  锥霞聚精会神地凝视眼前的石庭,得出了结论。
  「……抱歉,我也觉得是『砂子上的石头』啊。看来我的修行还不够,还不到可以看出其他含意的境界。」
  「噗……呵呵呵。」
  「喂…喂!夜知,不准笑!这有什么办法嘛!」
  「真是失礼的无耻小鬼!锥霞,放心吧,我代替你教训他!」
  春亮随意挡下菲雅不停劈来的手刀说道:
  「不好意思,因为我擅自期待班长会说些什么,结果就出乎意料……」
  「真是的……蠢…蠢毙了……」
  锥霞微微鼓起腮帮子,将视线转回正面。由于相当难为情,这是为了掩饰。
  她凝望着时间仿佛静止般的枯山水空间,感受自己胸口的热度,和心跳的速度。如果问她在死寂的石头与砂子世界里还看见了什么,现在她的答案——除了刚才他那孩子气的笑脸,就别无其他了。
  下一个目的地是仁和寺。可说是世界遗产三连发。虽然没有特别气派辉煌的建筑物,但院落内的占地相当辽阔,拥有着好几个极具京都风情的参观景点。包括金堂、五重塔、御室樱、灵宝馆的文化财展示——他们悠哉地逐一参观。
  在这段期间,锥霞忽然想到了。在她努力地刻意与他攀谈,自然地走在他身边,一起幸福欢笑的期间,她想到了。
  虽然是无可救药、理所当然,事到如今才发现的事。
  (啊……我果然……喜欢他。)
  在早已习惯欺骗自己与他人的日常生活中,她心中一直存在着自己视为「理所当然」的情感,甚至到了倾向遗忘其特殊性的地步——如今却真实地感受到。
  「……班长,你怎么了?」
  「不……不,没事啦。呃……我……我是在想集合时间快到了吧!」
  她明明只是恍神了一会儿,春亮却突然担心地察言观色。可恶!他的温柔真是太敏锐了。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这么喜欢他——
  到了她自己都不晓得该如何是好的地步。

  参观完仁和寺之后,就是各班带开,前往已经预约的餐厅吃午餐。春亮一行人坐上巴士,最后抵达了一幢二楼高的大型建筑。感觉上就算想说恭维话也称不上新颖,但又是具有悠久历史的优良饭馆。然而——
  「喂,春亮,你说老实话。你觉得这看起来像什么店?」
  「……门帘上明白地写着『定食』啊。」
  春亮隔着停下的巴士窗户往下看,老实地回答。泰造似乎也看到了同一幢建筑物,开始絮絮叨叨地发起牢骚:「真的假的?要我们大家各自买味噌青花鱼定食吃?真是一点气氛都没有啊——」但是当他见到一柄铁铲倏地自前方座位探出头后,他就马上闭上了嘴。
  接着,根据溃道老师的说明,这间饭馆基本上是定食餐厅,但也接受团体客或酒席的事先预约。想必在观光地区,团体客也是非常重要的客源。
  一行人下了巴士,鱼贯地自正面入口旁那扇写着「团体客入口」的门扉走上二楼。在一名格外开朗,说着关西腔的中年老板娘带领下,他们走进团体客专用的房间。空间大得足以供一个班级就座,甚至仍然不会拥挤。
  「那么,大家各自就座吧。不可以太吵。一楼应该也有一般客人……抱歉,鹭咲老师,接下来就麻烦你了。在下必须向老板娘打声招呼。」
  「是…是的……请交给我吧,我想我应该很想确实尽到教师的职责…吧……噗!呃,那么各位同学,请从这边开始就座……比较好……」
  身体虚弱的鹭咲老师依然走路摇摇晃晃。今天的天气也是万里无云,可能是又有人中暑了,他们坐在巴士上从金阁寺移动至下个定点时,路上好几次与救护车擦身而过。所以想当然耳,鹭咲老师也再次受到重创……真希望她能至少吃点午餐以恢复体力,也希望她不要勉强自己吃到吐出来——她的脸色惨白到令学生们如此担心。
  虽是随意就座,但春亮的男生组还是和菲雅的女生组坐在一起。春亮发现菲雅正板起小脸,仰头看着天花板。
  「菲雅,怎么啦?难道出现了你很害怕的八脚恶魔?」
  「不……不要讲些奇怪的话啦,诅咒你喔!我原本明明没想到那边去,现在害我胡思乱想了啦!真是的……呃——重新设定脑袋吧。不在不在。这世界上才不存在那种恶魔。它也不会吐出黏答答的丝线,一脸得意地垂下来。这不过是都市怪谈,所以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好,结束!」
  「你的脑袋还真是方便耶——」
  「吵死了,可恶的无耻小鬼,你闭嘴!我刚才是在想——都已经第二天了,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吗。因为上午接连参观了三个地方,亏我还很期待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啊……你是说『那个』吧?」
  春亮也压低音量小声说。的确,即使到了今天,他们仍然没取得半点有关免罪符机关的情报。而且实际上,也不确定今后能否取得。他们只是将理事长那番话往好的方面解释后,觉得也许可以取得罢了。
  坐在对面的此叶和锥霞也在桌上往前探出身子,悄声说道:
  「嗯——的确让人很在意啦……」
  「是啊。但不管怎么说,理事长都说得那么意味深长了,应该不至于结果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吧。虽然这也许只是蠢毙了的主观性推测。」
  「嗯,也差不多该有一些新情报了吧。我这人就算再怎么宽宏大量,也是有限度的喔。干脆现在就打电话给理事长向他抱怨吧……」
  菲雅皱起眉,嘀嘀咕咕地发着牢骚。就算在教育旅行这种重要的活动期间,她还是无法将免罪符机关抛在脑后。这份渴望绝对不会自她心中消失。她将会一直渴求。
  菲雅原本就是这样,但春亮认为,她现在又更明确地将那份渴望形之于外。想必是感受到了必要性。春亮第一个想到的理由,就是因为菲雅发现到危险的崭新战斗方式。但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的许多理由。就某方面而言,这也是理所当然。
  她正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滴地成长。
  愈来愈像人类、习惯人类的世界、与人接触而活。
  正因如此——同时也意味着她会渐渐地想远离诅咒。所以春亮觉得,也难怪她会愈来愈想得到免罪符机关。
  春亮想实现她的心愿。想协助菲雅达到这个她从相遇至今都没改变过,想成为普通人类的目标。
  (等一下,但要是接下来又什么都没发生,搞不好真的该打电话给理事长,再问一次比较好吧……)
  就在这时,老板娘回到房间,精神抖擞地喊道:「让各位久等啦——」手上还捧着好几个叠在一起,放有料理的餐盒。这时和老板娘一起走回来的溃道老师环顾四周后说道:
  「不要把事情都交给别人做。派几个人出来拿,再拿回自己的桌前分给大家。」
  在自己这一桌上,春亮坐在最靠近房间外侧的地方,于是和其他桌代表一同起身,走向房间旁边像泥土地玄关的区域。不只老板娘捧着餐盒,跟在她身后的另一名服务生也是。
  那名服务生似乎是女孩子,和老板娘一样穿着罩衫式围裙,绑着白色头巾。由于层层叠起的餐盒,看不见她的长相。乍看之下,少女似乎已经拿得快要到达极限,老板娘面前又已经聚集了好几个人,因此春亮向她喊道:
  「呃……我拿走啰,请交给我吧。」
  「……谢谢。」
  这一瞬间,春亮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他总觉得对方那种有些粗鲁生硬的声音十分耳熟。怪了?春亮疑惑之余,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过叠在一起的餐盒。喔,没想到挺重的耶。于是他在腰上使力,接着漫不经心地将视线往上拉,看见了服务生的脸——
  「……啊?」
  然后他发出了惊愕的叫声。恐怕眼珠子也真的快掉出来了。
  「什么——!」
  对方也大吃一惊往后退。曾经见过的面孔,以为再也不会看到,以往曾是敌人的脸孔。
  少女的背直接撞向墙上,听到这声音,老板娘回过头来,耳提面命地说道:「哎呀,小久,你在做什么啊?还有餐盒喔,快去搬过来吧!」
  「……小久?」
  「闭……闭嘴!搞什么啊,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小久!怎么可以这么对客人说话!啊,难道你们认识?」
  大概是终于看到了少女的长相,「什么——!」菲雅也脸色大变霍然起身。
  就在这时,泥土地玄关尾端的那条走道——大概是连向二楼的厨房——又出现了一名拿着餐盘的服务生,正低头钻过布帘。她也一样穿着罩衫式围裙,绑着白色头巾,但具有非常醒目的特征。
  她不是日本人。
  「哎呀。」对方先是看了看菲雅,接着再望向春亮,然后——

  「各位,欢迎光临。请在这里好好休息用餐吧。」

  艾莉丝·比布利欧·巴斯库利赫,带着慈母般的微笑如此说道。




第二章「闇色重返的意义」 “the village where they perform”

  *

  比布利欧。冠上了自己名字的「比布利欧家族会」——肯定受诅咒的道具,怀抱着爱,接受其一切疯狂组织的前主母。
  「前」主母。
  名为家族会的组织,如今已不存在。
  「真是的……无能死了……」
  「呵呵呵,我也吓了一跳。因为原本按预定应该会再晚一点,明天或后天才见面。会在这里就见到面,是单纯的偶然?……还是你们学校的理事长动了什么手脚?」
  急忙吃完饭后,一行人在定食饭馆后头的小巷子里集合。有春亮、菲雅、此叶和锥霞四个人。离开房间时,曾经见过比布利欧的白穗和恩·尹柔依只是瞥了他们一眼,但没特意跟来。不过,也许恩·尹柔依只是躲在他们没发现的地方偷听。
  另一方面,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往昔的敌人,艾莉丝·比布利欧·巴斯库利赫,和二阶堂久留里。两人和他们一样,将巷子里的啤酒箱当成椅子坐着。比布利欧笑容可掬,久留里则是不悦地鼓着腮帮子。
  最后一次看到她们两人是在文化祭——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所以外表也和当时有些微不同。久留里的发型和饰品数量看起来都有所收敛,比布利欧则是干脆地剪去了那一头超级长发,留了很有年轻主妇感觉的发型。另外,她戴在脸上的也不再是单片眼镜,而是普通眼镜。大概是察觉到春亮的视线,她轻轻抬起眼镜说道:
  「因为最近特别是在这个国家,很难买到单片眼镜……所以其中一边是没度数的镜片,本质上还是一样。况且原本就类似某种时髦装饰品。」
  「乳牛女,这样好吗?你的存在意义又有一个要消失啰。」
  「不过是多了个戴眼镜的人,你在说什么啊!」
  此叶厉声反驳,但旋即又重振精神般地吐出一口气,转向比布利欧她们两人,表情相当僵硬。毕竟跟她们两人之间曾结过不少梁子,尤其最近又接二连三地遭到骑士领和龙岛/龙头师团的欺骗,此叶当然会非常提防。
  「总之,就先要求你们说出情报吧。我有很多事想问你们。」
  「如果是我们能回答的问题,一定全力配合。呃……也许我没资格这么说,但你们可以不用这么提防啰……虽然不晓得你们愿不愿意相信我们,但我们现在早已过着与祸具毫无关系的生活,没理由会加害你们。」
  「就是为了相信你们,我们才必须问问题啊。那么首先——」
  正要发问的此叶突然陷入缄默。她是怎么了?就在春亮大感纳闷时,饭馆的后门突然打开,一名穿着围裙的年轻男服务生探出头来。是个年纪看起来应该高中刚毕业,但体型格外壮硕的青年。
  一看到他,久留里就「啧」地咂着嘴。青年一听,像个恶作剧的小孩般笑了。
  「喂喂,二阶堂,怎么可以一看到人就咂嘴——」
  「……吵死了。喂!不准摸我的头!别把我当小孩子!无能死了!」
  青年用单手揉了揉久留里的头巾,久留里就动作粗鲁地拍开他的手。虽然久留里似乎嫌恶般地皱起表情,但春亮在这幅景象中,却仿佛看到动物们在互相嬉闹。比布利欧面带微笑望着这一幕,说道:
  「呃……光一郎,怎么了?我们已经确实向老板娘取得休息许可啰,如果是店里又变得很忙——」
  「啊——不不不,不是啦。我是听说二阶堂的朋友来看她,只是觉得她竟然也会有来看她的朋友啊——有点吃惊。既然如此,身为职场的前辈,必须让她看看我有多大方!别告诉班上其他同学喔,这是你们才有的特别招待!
  青年将装有罐装饮料的塑胶袋塞给春亮,不多不少正好四罐。
  「谢……谢谢你。」
  「喔——我还在想二阶堂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呢,没想到挺普通的嘛……才怪,尤其是这群小姐。那位银色头发的外国人,和艾莉丝小姐有关吗……?」
  「光一郎,你很吵耶!这跟你又没关系,无能死了!现在不是你的休息时间吧,快回去工作啦!」
  「呜咿——好恐怖好恐怖。不管怎么说,他们是你以前在学校的朋友吧?真谢谢你们没有忘了这么粗暴的女人,还过来看她。所以我想就由我代替这个讲话总是非常不坦率的家伙,跟你们道谢吧——」
  「光…光一郎——!」
  久留里一脚踢向光一郎探出上半身的后门。在快被夹住的前一秒,青年就迅速抽身回到店内。关上后门前,他发出的「唔哈哈哈哈!再见啦!」大笑声余韵也顿时消失,小巷子又恢复静寂。
  此叶像是泄气的皮球般吐出一口大气。春亮可以感觉到,环绕在她身上的紧张感稍有变淡一了。方才那一幕非常地自然、稀松平常,正因如此——也让人觉得原原本本,毫无一丝虚伪地展现出她们现在的生活。
  不是透过言语,而是从气氛感觉到。笼罩在她们四周的,不再是涂满鲜血和诅咒的夜晚;而是就像刚才那样,被打工同事揶揄或斗嘴,这种非常理所当然又平凡无奇的日常生活。
  春亮分配着收到的饮料并说道:
  「呃……你们……似乎……过得很好。刚才那个人看起来也很亲切,麻烦你之后再替我们向他道谢吧。」
  「笨蛋,没这个必要。那家伙只是个单纯的笨蛋。他不过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来看看我认识的人长什么样子。」
  「从那次的文化祭之后,你们就一直在这里工作?」
  最后一次见到她们,是她们在失去了可说是家族会中心的冒牌神明,失去了名为爱的教义后,但残存下来的家人依然只是家人——于是一起并肩离去的背影。后来,没有再听到关于她们的任何消息。
  比布利欧回答了春亮的问题:
  「我们大约有一个月都一直四处徘徊,寻找可以安身立命之处,不过,是啊……那次之后,这里是我们第一次真的稳定下来开始生活的地方。对于愿意收容我们的老板娘,我真的再怎么感谢她都不够。」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会选京都?」
  此叶询问后,比布利欧腼腆地笑了:
  「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了。因为我想既然是观光地区,应该会有工作机会吧,而且外国人就算出现在这里也不稀奇,我个人也对这个国家的传统文化很感兴趣……算是在观光同时,顺便过来看看吧。」
  「没想到还挺随便的嘛。对了,说到外国人,应该还有一个吧?」
  「嗯。奥拉翠耶·拉柏多尔姆那格在哪里?你们应该把她带走了吧。」
  听了菲雅与锥霞的问话,比布利欧略显困扰地皱眉。久留里则是板着脸嘟起嘴唇。
  「……她一直都待在家里。这就是所谓的家里蹲吧,无能死了。」
  「我想她确实明白一切都已经结束——可是,内心的创伤还没有完全痊愈。如果要重新振作,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
  「嗯……总之,就是你们三个人现在住在一起,同时还在这里工作吧。」
  「就是这么回事。」
  多少可以理解她们的现状。但是,这件事情并不会因此宣告结束。恰巧因为教育旅行而来到京都的春亮一行人,遇到了恰巧在京都生活的她们——现在的情况无法用如此简单的三言两语带过。
  「你刚说过『预计是明后天才会见到我们』对吧?也就是你原本就打算跟我们接触。」
  「是啊。在这里就见到面,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如果再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就太拐弯抹角,所以我就先问了。」
  菲雅目光锋利地眯起双眼,接着简短地说道:
  「——交出来。」
  比布利欧面带着微笑回答。
  「现在还不行。」
  菲雅的眼神变得更为凌厉。春亮当然也清楚她们在说什么。
  教育旅行。在当地遇见的比布利欧她们。如果还认为毫无关系,那就太迟钝了。换言之——
  「理事长说过,只要我们往西走,就可以得到免罪符机关——那么换句话说,就是你们拥有免罪符机关对吧?」
  「只有一半说对了。所以,我只能这么回答你……现在还不行。」
  「你说只有一半是什么意思?」
  比布利欧动作轻柔地与久留里互相对望。
  「没必要隐瞒吧,我想可以全说出来。」
  「是啊。那么我就向你们说明吧。虽然我们到目前为止已经改邪归正,过着远离祸具世界的隐世生活——但唯独和某个自以前就很照顾我们的人,还是继续保持联系。对方既是情报通,也是供应商。」
  「什么是供应商?」
  菲雅侧过头问。
  「正如字面上的意义,就是为他人供应各种物资的商人。不单是食物等后勤物资,只要是你有需要的东西,所有东西都能供应。只要付钱,有时甚至也能提供祸具。但是这回的开端,不是他身为供应商给了我什么,而是身为情报通的他给了我某项情报。」
  「那项情报是……?」
  比布利欧微微环顾春亮一行人后,接着说:
  「就是雏井艾希在研究室长国手上这项情报。原本我会与他保持联系,也是为了继续搜罗已经分崩离析的家族会成员相关消息。」
  「!……是那个女人?这么说来,她的确说过原先是家族会成员……」
  至于提供这项情报的,则是自那次之后不曾再现身的——日村素直。大概是回想起他的关系,锥霞眉头一皱低声问道:
  「你听说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吗?也知道她为何受到研究室长国保护……和为何咬舌自尽,险些丧命?」
  「是的,大致上都听说了。」
  「虽说她是受到操控,但我们也称不上是毫无责任,这方面你又有什么想法?而且,我们也破坏了那个受诅咒的怀表。」
  此叶有些紧绷戒慎地说道。但比布利欧只是轻轻摇头:
  「我并不恨你们。而且我也并非希望艾希成为战力,所以也不在乎『酢浆草的实验表(Clockwork Life)』。我只是——对于那个曾奉过去犯下离谱大错的我之命,但依然存活下来的她,想再次正确地去接纳。就像奥拉翠耶一样。我有这个责任。」
  「哼。搞不好那家伙也会无法接受现实,最后只是变成家里蹲喔。」
  「是啊……但是,因为艾希和奥拉翠耶从以前感情就很好,所以我很乐观地想——如果让她们再次相会,彼此互相扶持,这也许会成为让她们重新振作的契机。」
  即便听了菲雅有些坏心眼的挖苦,比布利欧也带着沉稳的笑容如此回答。但并非只有沉稳。春亮在她的表情中,感受到她的坚定意志与内心深处的强韧。在她心中存在着毫不退缩,接受自己过错的这种崇高决心。
  「于是,既然知道了艾希的下落,我就认为必须带她回来。但我们曾经得罪过研究室长国。就算请求他们交出艾希,大概也不会大方地答应。」
  「毕竟你们甚至还搞出自爆恐怖攻击啊,这也难怪——不,我单纯只是站在和研究室长国无关的人的立场上,也会这么认为罢了。」
  再次表示自己已经脱离那个组织的锥霞说道。接着是久留里开口了:
  「就算我们直接开口要求,他们大概也不会归还吧……既然如此,我们就只能考虑其他间接性手段。也就是请其他人居中协调。」
  「既与我们跟研究室长国有关,又是危险性低的对象,换言之——」
  「就是我们吗……」
  「没错。包括夜知家的人、箱形的恐祸、村正、闇曲拍明的妹妹、前龙岛/龙头师团成员的理事长,还有其他因种种缘由聚集的各种人,你们这个团体——就算取名为『夜知家』或『大秋高中』,称作是一个组织都不为过。」
  说得太夸张了吧——春亮心想。但同时他也觉得难怪会被人如此看待,只要一想到自己身旁的这些人有多特殊。
  「唔,名字应该取为『菲雅与愉快的仆人们』比较好吧。」
  「真是让我惊讶到找不出好理由啊。这么说来,我们连伙伴也称不上啰?」
  「真没办法,那就取名为『菲雅与愉快的伙伴们跟其他』吧……总之!你们想请我们居中协调,然后呢?」
  「当然,我也准备了对等的代价。能够成为代价,你们很想得到的东西,我只知道一个。所以我委托了刚才提过的那个情报通——但这次的身分又成了供应商,他在最近向我联络,说他终于找到了可以取得的门路。」
  「也就是免罪符机关对吧?」
  「是的。在那个当下,我就联络了贵校理事长。因为我想会需要很多事前准备……虽然不晓得为什么我一提到免罪符机关,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大概是因为这是发生在菲雅拜托理事长「请帮我搜集免罪符机关的情报」之后,所以理事长才会答应比布利欧,然后这件事应该又是在教育旅行不久前才发生的,所以理事长才会突然想恶作剧,让春亮他们在当地交易——
  「哎呀呀……结果理事长只是为了让我们大吃一惊,才什么都不说?真是蠢毙了。不过,这确实是件值得考虑的事啦。怎么办?」
  「总之,还是先求证一下吧。而且我也想向他抱怨几句。」
  接着此叶利用手机打电话给理事长,抖动着眉头说:「是的……果然是真的吗……好,我明白了。另外,请容我再多说几句话,那就是请你适可而止,不要再用无谓的恶作剧玩弄我们……」看样子,就交给此叶去训斥故意拐弯抹角吓唬他们的理事长吧。
  「那么……菲雅,你觉得呢?」
  「你是指要不要接受她们的委托?我当然很想接受。至于理由嘛——第一,是那个名为雏井艾希的女人,目前会在研究室长国那里,的确跟我们脱不了关系;第二,就是免罪符机关这个报酬非常吸引人。」
  菲雅像在同意自己说的话,用力点头后又接着说下去:
  「没错,现在我最主要的目标,就是得到免罪符机关。我已经决定了,就算要费尽千辛万苦,也要尽可能多搜集到免罪符机关。既然好不容易有取得的可能性,我绝对不会在这一刻,白白浪费掉这个机会!」
  既然菲雅的决心如此坚定,春亮也不会再多说什么。接下来就只要一如往常,竭尽全力地支援她就好。
  这时,似乎已向理事长抱怨完毕的此叶也阖上手机,加入对话。她似乎在讲电话之余,还留意着他们的对话进度,因此她叹着气说道:
  「真没办法……结果,结论就是接受担任协调的中间人啰。」
  「嗯,毕竟她们现在已经变得跟普通人没两样了。就这方面来说,也算是行善助人嘛,所以帮助她们也不是坏事。」
  「是是是,我明白了。果然一开始都得由擅长交涉的理事长出面啊。真希望他能就这样解决掉这件事,别再跟我们扯上关系啦。」
  此叶耸了耸肩说道,但又像是忽然回想起来,望向久留里她们两人:
  「这么说来,我想向你们确认一件事。考虑到你们刚才说的『现在还不行』……表示你们现在还没拿到免罪符机关是吧?」
  「我们与供应商约好碰面的时间是今晚。然后打算收到后,隔天再随便找个时间交给你们……啊,无能死了。话又说回来,我打从一开始根本就不打算出面啊。为什么要在我打扮成这样的时候跑过来啦。」
  久留里又开始在嘀咕抱怨了。没想到罩衫式围裙挺适合她的——春亮如此心想,但如果老实说出来肯定会挨揍,所以他保持沉默。
  「唔,也就是说,要等到今晚才拿得到啰?」
  「就是这样。」
  「我可是很想马上拿到喔。你们时间约在几点?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直接交给我。」
  「是啊……如果能尽早交给你们,也能请理事长尽快展开行动。那我就告诉你们吧。」
  于是比布利欧将她与供应商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告诉了春亮他们。记录在手机里之后,顺便与她们两人交换手机号码,以便往后联络。
  「总觉得好奇怪耶。」
  「吵死了,你这无能的家伙!我宰了你喔。这件事情结束后,一定要删除喔!」
  「接招吧!号码发送光束!」
  「哎呀呀,呵呵。谢谢你。」
  「你们两个出乎意料地很快就能转换态度啊……唉。」
  「……如果只有我和此叶在这里,根本不会做这种事吧。竟然悠哉地和以往曾经敌对的对象交换手机号码……虽然不是坏事啦,但真是蠢毙了……是吗?我也不太明白。」
  虽然有些局促不安,此叶和锥霞仍与比布利欧两人交换了号码。
  就在这时,此叶再次抬头朝后门望去。似乎是感受到了他人的气息。
  门把「喀嚓」一声转动,接着探出头来的是——不是方才的光一郎,而是畏畏缩缩戴着眼镜的鹭咲老师。
  「呃……我像个老师一样来叫你们了,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由于好像快出发了,如果可以,跟朋友的叙旧请就此告一段落……」
  「啊,是吗?知道了。」
  这段会面的时间,是他们在快速吃完午餐后,向溃道她们说:「我们可以在出发之前跟朋友叙叙旧吗?」半强势地令她们不得不答应。因此一旦叫他们回去,就只能回去了。
  「真不好意思,占用了贵班同学这么多时间。因为好久没见面了,不小心就拖太久……打乱团体行动真是不好,所以我们现在就要散会了。」
  「您…您真是太有礼了……比我还像老师,让我觉得非常震惊!」
  比布利欧与鹭咲老师频频互相点头致意,真是一幕非常怪异的景观。久留里哼了一声,自啤酒箱椅子上站起身。接着走进了后门说道:
  「既然悠哉的学生们已经吃完,就表示我们的休息时间也结束了吧。快点趁那个笨蛋光一郎一脸像是抓到小辫子似地来催我们之前,赶紧收拾吧,妈——」
  久留里以仿佛一口吞下空气般的气势倏地住嘴。紧接着她瞪大双眼,看似冷汗涔涔地回头向身后望去——
  察觉到正目不转睛望着自己的春亮他们。
  「呜……啊……」
  她的脸颊眨眼间变得愈来愈红。
  嘴巴不停地张合,甚至没吐出空气。
  最后——
  「无……无能死了——!」
  光靠这句莫名其妙的台词气势,就彻底颠覆现场的气氛,然后像是在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概与自己无关似地,迅速冲回店里。
  「?」只有鹭咲老师大感不解,但春亮一行人悄悄地望向比布利欧。她只是像在说「哎呀呀」般地面带微笑。
  「……她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啦。自从在这里安定下来之后,真是教人开心啊。」
  春亮还是姑且做了确认,然后听着比布利欧的回答。久留里刚才想当作没说过的失言。那是非常平凡无奇、稀松平常的单纯称谓。
  但是,展现出非常重要的事实。远比所有证据都更为明确垃,说明了她们的现况。所以春亮表情柔和地说道:
  「不管是你还是她,都过得不错啊。」
  「是的,她是我所自傲的家人。」
  比布利欧也带着非常幸福的笑容回答。

  *

  晚上一行人将与比布利欧会合。届时,比布利欧会自供应商那里收下免罪符机关,然后再直接交给菲雅他们。今后的流程大致上就这样决定了。
  「我在意的东西终于有眉目了!这下子总算可以使出全力,享受教育旅行这项活动啦……!」
  菲雅气势十足,同时再次开始了下午的行程。一行人搭上巴士,自上午抵达的西北部往南行驶。首先在广隆寺参观佛像,但这里不过是前哨战。今天下午的主要参观景点,是就在附近,在这趟旅行中首度自造访的非神社佛寺之地——
  东映太秦电影村。
  坐在巴士里,从广隆寺往下一个定点移动时,菲雅看着手册呻吟道:
  「喂喂,那里真的会有偶尔在电视上会看到的古代街道?也就是会有仿冒的真品,不不,是真的仿冒品啰?」
  「我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应该就跟在电视上看到的东西一模一样吧。说不定还能刚好看到剧组在拍戏的场景。」
  「这么说来,此叶很常看时代剧,似乎对这方面很了解啊。她看起来也最期待来这里喔。」
  「哎呀——谁知道呢,呵呵。不过的确,搞不好实际看了以后,我的情绪会变得有些亢奋啦。像是『啊!这里就是土佐卫门(注:「土佐卫门」在日文中泛指溺死的人)经常浮起来的护城河』啦!」
  因为发现那种地方就会情绪亢奋的女高中生,好像有点异于常人耶——春亮如此心想,但见到此叶十分期待的样子,决定不泼她冷水。
  由于广隆寺与电影村的距离相当近,没多久就到了。尽管是知名度高的景点,但道路有些狭窄,行驶于其中时,巴士窗户外,气氛与周遭风景截然不同的建筑物就跃入眼帘。沉重扎实的梯形地基,再加上覆盖着灰色砖瓦的——
  「是……是城堡耶!不,还是大门?总之,现在好像随时都会从那个缝隙里射出火箭来耶!」
  「这是哪门子的感想啊。」
  一行人在喧嚷中,自停在停车场里的巴士下车。先等老师们确认完学生人数后,春亮这班的学生再一同前往团体入口——不,是从团体入村口进入电影村,最后在喷水池前整队。
  「接下来两小时都是自由活动时间,请尽可能分组行动。这样子一发生事情,才方便掌握情况。有问题再打电话给在下或鹭咲老师吧,说完了。」
  溃道老师有些心神不宁地快速说完,注意事项就此结束了。紧接着她一马当先快步走向时代剧的街道——还像拿着武士刀一样地携带铁铲。这么说来,以前听她说过她很常看时代剧,看来也很期待来这里玩吧。毕竟老师也是人嘛。
  「唔,光是随便一瞄,就觉得很有时代剧的感觉啊!首先该从哪里开始看起?看起来有好多东西喔!」
  「总之,我想先去看看室外的布景。春亮,可以吗?」
  「喔,我完全没问题。那就交给你了。倒是泰造你们没问题吗?虽然又跟平常一样和菲雅她们一起行动,但毕竟我们不同组,也可以自己行动——」
  「春亮!你这愚昧的家伙!」
  泰造不知为何用充满时代剧风格的台词厉声怒斥。兄森也喝道:
  「我们可是一心同体喔,对吧?实耶麻!跟餐券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实耶麻,对吧!」
  「当然!真希望再多加几张配料券啊!总之,我们就两组一起行动吧,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嘛。」
  「总觉得里头还掺杂了莫名其妙的台词,不过就我而言,既可以盯着菲雅,以免她做出奇怪举动,那样也的确比较轻松啦……如果大家都没意见,那我也没问题。」
  「很好很好。」男生们点头如捣蒜,因此在这个景点,又是春亮等人和菲雅等人一起行动。春亮不禁在心中微忖:姑且不论自己,但你们都没有所谓的自主性吗?
  然后就在一行人看着导览手册,准备迈开步伐之际——
  「呀——」从前方传来其他女生的惊呼。但不是惨叫声。
  单纯只是兴奋的尖叫声。
  「你看那个人,好帅喔——!」
  「彻底是个大帅哥耶!
  在她们的声音引领下,春亮也抬起头来,然后哑然失声。
  刚刚才遇过比布利欧和久留里。
  再加上,不知为何在电影村这种地方。
  遇见了「这个人」——!
  这时,某人倏地在春亮身旁停下脚步。与春亮一行人看着相同的景象后,一脸不可置信地连连眨眼。
  「『室长』……?您为什么在这里?询问这样的疑问。」
  「哈哈哈!我就回答你的未知吧——你有东西忘了拿吧?我正好去了四乃穗木那里一趟,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就多管闲事地替你送过来了。」
  锥霞用力地握紧拳头,以一如往常充满杀气的视线,瞪着眼前穿着黑色医师袍的男人。
  「锥霞,不要这么恶狠狠地盯着我嘛。被可爱的妹妹这么瞪着瞧,我真是太伤心了……顺便说明一下,我只是来送她忘了拿的东西,并不是要来找谁麻烦喔。我不会违反诺言。」
  周遭不知个中隐情的其他同学,无忧无虑地嚷着:「咦~!是班长的哥哥吗!」「真想请你介绍给我们~!」这些声音此刻却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听起来非常遥远又不真实。
  总之,春亮一行人先移动到不引人注目的腹地角落。虽然对毫无关系的涡奈和泰造他们很过意不去,但春亮等人强行以一句「我们要聊点家务事」敷衍过去,暂且请涡奈他们在稍远之处等候。当然,恩·尹柔依也一起过来了。她应该和白穗她们同组,但白穗她们不晓得跑哪里去了。
  将拍明逼进无路可逃的角落后,一行人丝毫不敢大意地紧盯着他。唯独恩·尹柔依眼神散漫地偏着头。
  「那么,室长——吾之询问,想向您确认您方才所言是否属实?」
  「我可以斩钉截铁地断言,当然是真的啦。我先把东西交给你吧。在哪里呢?」
  拍明将手伸进黑色医师袍口袋里,窸窸窣窣地搜寻。「怪了……」他侧过头,弯下身子往更深处搜索——这点才真的是非常奇怪。拍明分明直至手肘都将手塞进口袋里,黑色医师袍却没有半点突起。相较于戒备地眯起双眼的菲雅等人,拍明一脸若无其事地说道:
  「啊,这个吗?简单明了地说——呵呵,正是所谓的『四次元口袋』。虽然可以使用的空间足以称作四次元,但其实不算大啦。顶多可以放进两、三个纸箱吧——类似之前被你们破坏的移动研究室『艾莉西亚·彼特雷利眼中的世界』。是藉由将受诅咒的口袋,移植到这件研究衣上……喔,是这个吧?」
  拍明倏地自口袋里掏出一个纸袋。当然,从纸袋的大小根本无法放进一般口袋里,因此形成一副非常诡谲的景象。
  「四乃穗木都不肯告诉我详细内容,但还是得先确认一下。恩·尹柔依,是这个没错吧?」
  拍明动作轻快地打开纸袋,捏起里头的东西,稍微展露在恩·尹柔依眼前。是一块布。春亮想起来了。在新干线去上厕所的时候,是恩·尹柔依在车厢间通道上讲电话时所摊开的布。看起来是同一种。
  「吾…吾之回答……是。不过……」
  这么说来,当时的电话果然是为了通知恩·尹柔依有东西忘了拿,然后现在演变成拍明替她送过来。的确,春亮也记得她曾在电话上说过接下来的预定行程……多少可以理解这一连串的发展。但只有一件事春亮还不明白,那是非常单纯的疑问。就是她忘了带的那块布究竟是什么?
  拍明似乎也抱持与春亮相同的疑惑,莫名兴高采烈地问道:
  「那就好。那么,这块布到底是什么?关于这个未知,四乃穗木要我直接问你,所以我可是相当期待——」
  「是替换用的内裤。」
  「……将未知变为已知的代价……是我多心吗?总觉得妹妹们的视线变成像在看着某种变态啊。甚至还有些轻蔑。」
  从一开始就是了——所有人肯定都在心中如此低语吧。总而言之,拍明耸了耸肩后放下那块布,连同纸袋一起交给恩·尹柔依。她有些难为情地接下。
  话又说回来,不过是件内裤,再买不就好了吗——春亮多少也有这种想法,但这么说来,他记得黑绘还是某人以前曾说过。她的内裤该怎么形容——很像是兜档布。看起来只像是一块长长的布这项事实,也佐证了那项情报。考虑到她的内裤如此奇特,当中一定又是存在部落的传统或荣誉等各种理由吧。
  这时菲雅往前跨一大步。
  「你事情办完了吧?那就快回去!」
  「唔——真无情耶。明明我们好久不见了,稍微再闲话家常一会儿也没关系吧……你们也是啊,就以睽违许久跟家人再度重逢的这层含意来说——」
  「并没有。快回去。蠢毙了。」
  锥霞的回答毫不迟疑。拍明再次耸肩。
  「真是寂寞耶……不过,我再继续待下去,恐怕不管何时遭到直接攻击都不奇怪。还是撤退吧。」
  拍明果断地迈步离开。恩·尹柔依朝他的背影说:
  「室长,吾之感谢,予以辛苦您跑这一趟的发言。」
  「没什么,别放在心上。没想到我还挺闲的呢。但也只有在很闲的时候。」
  拍明回过头微笑,接着轻轻挥着手离去。此叶不敢大意地注视他的背影,同时蹙眉低语:
  「就算再怎么闲……他毕竟也是个组织的室长,会只是为了送内裤就特地跑这一趟?」
  「吾之回答,予以目前尚无法掌握室长行动原理的说明。此为未知。」
  虽然在心情上还难以释怀,但这次并没有遭到任何实质上的伤害。单纯只有恩·尹柔依获得自明天起的替换用内裤。她危险地念念有词说着:「真是帮了大忙。我才正在考虑与其要买穿不惯的内裤,倒不如从明天起就什么都不穿来度过啊。」还频频点头。
  紧接着恩·尹柔依打电话联络白穗她们,为了与她们会合,随即迈步离开。春亮一行人也走向涡奈他们等候的地点——总之他们只能将拍明没有找任何人麻烦当成幸运,再次开始参观电影村。
  「回来啦——啊,小锥霞,你怎么啦?表情很可怕耶。」
  「嗯?是吗?这样啊……真是蠢毙了,我并不想这样。」
  涡奈偏过头说道,于是锥霞就以一只手揉捏自己的脸颊。大概是与拍明对峙时的紧张感尚未完全消除。但是一察觉到春亮的视线后,锥霞就吃惊地涨红了脸颊,别过头去。
  「啊,恢复了。又是平常可爱的小锥霞了!」
  「蠢毙了!哪……哪里可爱了!」
  「不不不,刚才那个有点像章鱼的小锥霞也很可爱喔——」
  「涡……涡奈!」
  同一时间,他们也总算正式开始参观电影村。如同刚才商量过的,首先是参观时代剧的户外布景。
  「对了,刚才那个人真的是锥霞的哥哥?」
  「因为有很多难言之隐……如果你能不要过问,我会很感激……」
  见到锥霞面对涡奈也只能支吾地含糊其词,春亮很替她难过。但春亮就算插嘴,也只会让事情变得更棘手。
  所以抵达户外布景的街道区时,他着实松了口气,准备卯足全力改变话题。大概是跟他有一样的想法吧,菲雅她们也配合道:
  「喔,涡奈,到啰!好厉害喔,真的到处都是时代剧!」
  「对啊,你看!还有梳着发髻的武士若无其事地走来走去耶!」
  「哇啊……勾起了好多回忆喔。这种气氛真教人怀念……啊,呃……我是指在电视上啦!没错,当然是因为在电视上曾经看过,才会觉得怀念啦!」
  「来拍照吧!拍照!菲雅,机会难得,快抓住那边那个武士!」
  「交给我吧!……逮到他了!」
  以梳着发髻的武士演员(或者单纯只是体验当武士的观光客)为中心,一行人强行拍了纪念照,接着继续探访江户的街道。街道上低矮的大杂院一字排开,让人仿佛走进了异性界。私塾、火灾了望台、值班小屋、商家和大杂院……此叶像是在怀念什么似地频频长吁短叹,始终面带微笑。
  就算只是单纯地走在其中,就已经够开心了,但这里当然还有表演节目。由于见到前方聚集人潮,探头一看,原来是两名武士正持刀对决。他们并不是在打架,而是武打戏的表演节目。结束了约莫五分钟的表演后,那名演员环顾观众,用演戏般的口吻招募愿意参加的观众:「不才接下来要教导如何演武打戏!在场是否有人认为非自己莫属呢!」「喔……武打戏啊……」由于见到此叶似乎相当感兴趣,春亮就说了:
  「想参加就去参加吧。会是很好的纪念喔。」
  「咦?嘿嘿,说得也是……那么虽然有点不好意思,我就参加吧!」
  「我其实看不太懂,但好像很好玩耶!我也参加!」
  春亮慌忙捉住正要往前冲的菲雅衣领。
  「等一下等一下,报名的人太多了,他们已经停止征人啰。你死心吧……倒不如说要是你也参加,我只能想像到你跟此叶认真打起来的画面。」
  「唔——」
  其他还有数名参加者,首先由此叶接受演员的指导。两人手上拿的当然是竹刀。演员要两人的竹刀尖端互相轻触,并开始说明——
  「明白吗?首先剑尖必须先这样——」
  「喝啊啊啊啊啊啊!」
  但此叶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眼前的武士挥出竹刀。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演员也很配合地佯装往后踉跄,痛苦地左右东倒西歪。
  「呼……!为……为何!小姐,还太早了!」
  此叶恍然回神般地说:
  「真……真抱歉,因为没料到竹刀很有真实感,就不自觉亢奋起来了!」
  「……咳咳。伤…伤口并不严重,所以没关系。那么,我们回到比试的说明吧。听好啰,我会这样挥过去,然后你再这样挥过来。」
  「咦?可是,这样子挥,再这样子架开,收回来的刀子比较容易砍向敌人的咽喉吧?你看,就像这样。」
  咻咻咻!此叶以仿佛能看到残像的高速挥动竹刀,接着回过神时,刀刃已经紧紧地贴在失

去平衡的演员喉咙上。一滴冷汗自演员的额头往下滑落。春亮可以成功自演员的表情,判断出各种的讯息。诸如:怎么办?这下子该再次发出哀号,配合她假装自己被打倒吗?还是差不多该认真地提醒她一声比较好?这女生是怎么回事啊?
  「唔喔——小此叶真是武打戏狂热分子耶!挥刀的动作连专家都自叹不如!」就在涡奈等人往好的方面产生误解而大感佩服时,半眯起眼望着这一幕的菲雅低声说道:
  「就算我没参加,她还不是一样这么暴力。」
  「……由于是我没想太多就推荐她参加,所以我只好不予置评啰。总之,我真的很庆幸那只是竹刀啦。」

  结束了算是此叶个人秀的武打戏指导之后,春亮一行人又开始四处参观。
  「吉原花街……这里是什么地方?好多一模一样的店并排在一起喔。」
  「菲雅,关于这个呢,就是……叽叽咕咕……」
  「什么!太……太无耻了——可恶的无耻小鬼!」
  「啊,好痛!为什么打我啊,简直莫名其妙!」
  「竟然没有原因就能互相接触……可恶啊,春亮,完美犯罪的发生机率已经高达九成啰……!」
  在时代的脚步已经稍微往前进的明治大道上,可以看见古色古香的古式建筑。涡奈指向摆放在店门前的展示物品,面带「呜呵呵」的邪恶笑容说道:
  「欸,小锥霞,我真想照一张大家都坐在那上头的照片耶。对了,这个东西叫什么啊?我一时之间突然忘了,可以告诉我吗?」
  「啊,那个…就是……叮……电车吧。」
  锥霞忸忸怩怩地别开视线,涡奈不知为何对锥霞拚命按下快门。接着寻找下一个猎物。
  「我听不见喔。对了,换小此叶告诉我吧,呜呵呵。」
  「咦?那…那是……哈哈,是什么……?」
  她不知为何又对着害羞的此叶拚命按下快门。这时菲雅说了:
  「看导览手册就知道吧——就由我来告诉你吧,那是叮叮电车!」(注:日本的路面电车通称「叮叮(チンチン)电车」,但原文的前四个字也常泛指男性生殖器官)
  「你都不会不好意思吗!还有实耶麻同学也是,不要像个小学生一样玩这种游戏!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给我们家那个自由业美容师的灵魂附身了!」
  其他还有很多地方令众人看得兴致勃勃。一下子是在戏棚里对华丽的装饰发出赞叹,一下子又在飞镖道场见识到此叶展露实力,还对护城河里跑出来的怪兽叹为观止。
  「唔,我还以为这里都是很有时代剧风格的东西,没想到连怪兽都出现了……果然不能小看这里啊。真是太混乱了。」
  听到菲雅大感佩服地这么说,春亮不禁苦笑,同时突然在眼角余光里注意到某样东西。在护城河旁,形似大门的建筑物前方——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啊,是昨天骑在鹿背上的那名少女……?)
  和风萝莉塔服、卷发再加上可爱俏丽的五官,就是曾在奈良公园遇见的那名少女。由于距离相当远,对方并没发现自己。少女眯起双眼,似乎正望着高挂在门前,写着「诚」字的旗子。看来那里是新撰组驻守地的模拟区域。
  「……」
  少女看似轻轻地点了头。也许是春亮的错觉吧,她看起来显得十分心满意足。接着少女依然没发现春亮,走向其他地方。
  竟然在不同的地点遇见两次——春亮如此心想,但毕竟两边都是有名的观光景点,这也是很可能发生的事。他的感想顶多就是:这也算是有缘吧。
  告一段落后,由于肚子饿了,他们决定稍事休息。
  「真是个好主意,因为午餐很早就吃了。这次我一定要好好地大啖美食。所以我在此极力主张,应该在某个地方会有茶馆!搞不好店里头还备有自江户时代就传承至今的传奇仙贝喔!」
  姑且不论仙贝,但确实没有特别需要反对的理由。因此一行人看着导览手册上的地图,走向应该可以吃到小吃的茶馆。最后他们抵达的那间茶馆,也像曾在电视中所见过,店门外排放着铺有红布的座位。旗子和招牌也都很有时代剧的氛围。
  但是,他们一点都不想走进那间茶馆。因为在走进去之前,他们发现了必须先解决的问题。
  「咦——原来如此啊。竟然在研究所工作,好厉害喔~!」
  「上野同学也很聪明,果然是遗传吧……真羡慕。」
  「哈哈哈,她可是我自豪的妹妹喔。希望大家都能跟她好好相处。」
  「那么——恩·尹柔依同学就是在那里打工啰?」
  「吾之回答,是。予以我们的关系就像上司和属下的说明。」
  锥霞当场脚步踉跄,用手按住额头。看来她的愤怒和错愕已经达到会引起晕眩的程度。同一时间,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他们。被大约两组女生包围住的拍明探出头来。
  「嗨,真巧啊。」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说过要回去?」
  由于四周都是毫不相干的人,总不能老大不客气地释出自己的恶意,因此菲雅只是板着臭脸这么说。于是拍明一派恰然自得地笑道:
  「我是说过我会撤退,但没说要回去喔。而且,我也说过我很闲吧?因为我也很久没来这种地方,所以这只是私人观光……嗯,想不到这杯茶跟卡洛里美得很对味耶。真是新发现。」
  明明坐在茶馆的座位上,拍明还挑衅般地咬着自己爱吃的卡洛里美得。但看起来,至少那杯茶是茶馆贩售的饮品。另一方面——
  「吾之补充,予以自己是基于私人关系在照顾上司的说明。」
  恩·尹柔依也坐在拍明身旁,大口嚼着圆形的丸子。无论如何,拍明对她而言确实是最为重要的人物。虽然不晓得是出于自愿还是奉命行事,但总之算是在担任他的护卫。
  店外坐在另一张座位上的,是与恩·尹柔依同组的两人——白穗和日向。日向只是一脸心满意足地喝着茶,白穗则是利用交叠的双腿托住脸颊,老大不高兴地眯起眼睛。基本上,还是希望能从她那里取得些许情报。
  「呃……情况怎么样?」
  「自从那个男人来了以后,我们就完全变成像是那个男人的附属品。因为那个男人一走,小麦色女人就会紧紧跟着他,我们也只能逼不得已地跟上去——而且那个男人好像都是听从那些包围住他的女人提议,就随便决定了下一个目的地。这不就等同于我也被那一大群小跟班带着绕来绕去?我并没有特别想去哪个景点,但这样一来也让人压力很大。换言之.你可以去死吗,人类?」
  「呃,就算你说得一副这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白穗稍微降低音量,又接着说道:
  「还有——我还是先问一下吧。那个男人是正派的家伙吗?」
  「不。你大概没亲眼见到,但他就是文化祭当时的幕后黑手喔……不过现在我们就像是缔结停战协议。你会这么问,难道是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看到那个小麦色女人的态度而如此觉得——而且她刚才还踢起脚边的小石头,打下正准备通过我们头顶上方的走钢丝忍者。」
  「是…是吗……」
  看样子她果然正在恪守本分地担任护卫。
  就在他们窃窃私语的期间,涡奈和泰造等人已经走进店里。「总之我们就先点餐,大家一起休息吧!」不得已之下,春亮等人也跟着走了进去——和午餐时一样,这次他们也吃得食不知味。因为他们非常在意窗外,在女高中生包围下,又令她们一直失声尖叫的拍明。但锥霞想必不只是非常在意。
  就这样,令人魂不守舍的休息时间结束,春亮一行人走出茶馆。这时——
  「那么,再稍微到处参观一下吧……你们愿意继续为我带路吗?」
  「当然愿意——」其他组的女生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恩·尹柔依也天经地义般地跟着起身,白穗她们两人则一脸无奈地跟在后头。春亮等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
  「人这么多,我不认为他会做出奇怪的举动,但是——」
  「放着他不管又很令人担心啊。上野同学,该怎么办?」
  「就…就我个人而言……只能得出『追上去』这个结论……!虽然真的是蠢毙了!」
  锥霞朝拍明的背影投以野兽般的凶狠目光,接着说道:
  「虽然很不能忍受他就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但如果不追上去,我大概会一直不停想像,他会不会对那群女生做什么吧……所以起码比这种像是在自虐的精神状况好。」
  「我很能明白你的心情喔。那我们就追上去吧。」
  「抱歉。」锥霞简短地回应后迈开步伐。春亮瞄着她的侧脸问道:
  「班……班长,你没事吧?总觉得你呼吸有些急促……」
  「老实说,称不上是没事。我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拚命压抑想动用『可怜』,将那家伙从那群女生当中抽出来的冲动。」
  「……」
  春亮只能在心里祈祷,希望她千万要忍住。
  「我是不太明白,但要一起走吗?好像诸侯的队伍喔——」涡奈悠哉地说道。「没想到除了春亮以外,又出现一个执行完美犯罪计画的对象。」「不过他和夜知不一样,是个大帅哥喔。」「面对居住在不同世界里的对象,是不是该干脆地承认败北?」泰遥等人则悄声地念念有词。总之,一行人就跟在拍明他们那群人身后,漫步在电影村里。
  拍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只有跟班们嗜杂的尖叫声不停传来。春亮一行人也渐渐习惯,留意着拍明的动静之余,也开始有多余心力参观四周的街道。当然,只有锥霞还是一样右手掌按着胸口,呼吸急促。
  就在这时,写着「新撰组驻守地」的招牌跃进春亮的视野中。这并非刚才那个形似大门的拍摄用场景,而是只取了这个名字的新撰组周边商品贩卖区。有两个地方同名,大家在约定集合地点的时候不会搞混吗?虽然与自己无关,春亮还是不禁有些担心。
  但撇开这点不说,并不特别喜欢新撰组的春亮之所以会注意到那个贩卖区,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又」——以这种情况绝对可以用这个字——看见了。
  正在收银机前方踮起脚尖结帐,穿着和风萝莉塔服的少女背影。
  「……无须袋子。」
  「啊,好的。」
  这段对话传了过来。她讲话真是奇怪耶——但同时春亮也觉得,她真是环保的好孩子。接着少女接过商品,转身离开。可以看见挂在她手臂上的淡蓝色布料和颇为心满意足的表情。这次少女依然没有注意到春亮,消失在人群中。
  这还真的是很有缘啊,她果然是新撰组迷吧——春亮思索着,将视线转回正面,只见拍明向周遭的女生说了些话,然后就听见:「咦~」「请你早点回来喔~」「了解了解!」接着拍明向她们轻轻挥手并放慢脚步。换句话说——
  「嗨嗨,好久不见了,要不要聊一下?」
  他变成了并肩走在春亮身旁。不晓得他有什么企图,春亮一脸困惑。
  「喔……喔……」
  「你用不着这么防备,真的只是闲话家常啦。我也不会做些奇怪的举动——在这种情况下也没办法啊。对吧?」
  拍明耸耸肩,带着苦笑略微环顾四周。正确说来,是望向不知何时已经移动位置,包围住他身体另外三边的菲雅等人。
  「如果你以为在我背后还能耍小动作,那就请便。」
  「从这个位置看来,我就算伸出『可怜』在一瞬间折断你的脖子,大概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吧。值得一试。」
  「现在对准你背部的是魔术方块的棱角,但随时都有可能变成螺旋钻的尖端喔。非常欢迎你用态度告诉我,你喜欢哪一个的尖端。」
  拍明像在宣告投降般,轻举高双手连连摇晃。
  「我就说啦,真的只是闲话家常嘛。疑心病真重耶——升上二年级之后,学校生活过得如何啊?」
  「没什么……就很普通。」
  以他们的关系,并不需要对拍明使用敬语。春亮吞吞吐吐地回答。但拍明毫不在意春亮回答时的态度,笑容可掬地又接着说:
  「喔喔,是怎样的普通?我很好奇耶。对了,你喜欢哪一门课……」
  充斥着紧张感的闲话家常不断持续。因为春亮每次都会不由自主地思索,拍明的问题背后是否还有其他含意,所以只有疲惫感无谓地一直增加。菲雅和此叶有时会牵制性地插上一、两句话,但锥霞则一直是闷不吭声。
  真是坐立难安。就只是坐立难安。春亮掏出手机确认时间。再过一会儿就是集合时间了。到那时候,拍明也该离开了吧——
  「喔喔,这样啊。还有……对了。说到高中生活,这点可是怎么样都切割不开的重要成分啊。所以顺便问一下吧,你交到女朋友了吗?哈哈,别看我这样,我在学生时代可是相当受欢迎喔。所以多少可以给你一点建议,怎么样啊?」
  总觉得菲雅她们似乎同时竖起了耳朵。
  「不…不——不用了。」
  「喔?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交女朋友啰?这真是完全的未知啊……坦白说,我无法理解。在你身边明明有许多充满魅力的女孩啊。」
  又跟泰造他们说一样的话——春亮这么想道。不知道为什么,在这趟教育旅行中,这话题特别常被挑起。
  「你应该不会说,在你身旁没有半个有魅力的女生吧?再仔细地好好思考一下。不一定要是全世界的人都同意的魅力,只要对你而言是魅力就足够了。你重视哪一方面?外貌、个性、体型、声音、兴趣、财产、未来性、厨艺……真要列举也列举不完呢。顺便一提,我觉得和你很匹配的推荐人选是——唔!」
  「你的……领子……歪了。我替你……拉好吧。」
  走在拍明身旁的锥霞朝他的脖子伸长手,脸上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微笑,眼中不带一丝笑意。全无情感波动的声音只是拼凑出文字,构成藉口。
  锥霞举高手腕佯装替他拉好衣领,黑色皮带从中伸出,紧紧缠绕住拍明的脖子。拍明面带苦笑,轻拍了锥霞的手腕后,她像是在说「恶心死了」般甩了甩手,这才松开束缚。由于是瞬间发生的事情,四周的人似乎都没察觉。只有并肩走在一旁的恩·尹柔依打了个颤,但幸好她没再进一步采取直截了当的行动。是当成兄妹之间单纯的相亲相爱?
  「咳咳……咳咳……哎呀,真过分啊。」
  「都怪你说些蠢话——真是蠢毙了。我已经再次确认,就连和你闲话家常的价值都没有。也没理由让你这么做。」
  「是啊……说得真是没错。老是说些无趣的事情,就连旁听的我都觉得不耐烦了。如果锥霞没动手,我正准备用这个修理你。」
  「我有同感。总之,自由活动时间也快结束了。你也该回到原本自己待的地方吧?」
  「真没办法……那么剩下的时间,就单纯地用来跟可爱的女高中生们聊天吧。而且我刚才也和她们约好会马上回去。」
  可恶的变态!当锥霞忿忿不平地低声痛斥时——
  「……哎呀?」
  菲雅惊叫了一声。春亮循她的视线望去,只见旁边那条道路的前方,疑似是工作人员的人们正抬着担架飞奔而过。担架上躺着一个浑身瘫软无力的人。
  「是身体不舒服吗……又是中暑?」
  「自从来到京都以后,很常看到有人中暑啊。毕竟天气一直很好,这也没办法吧。」
  就在春亮与此叶如此交谈时,拍明似乎勾起嘴角发出低语:
  「中暑……吗?」
  但拍明旋即跨出大步,走在春亮一行人之前。
  接着他头也不回,直接朝他们挥手,同时加快脚步追上前方的女孩们。

  *

  一行人回到昨晚那间饭店,吃完晚餐。接着老师下达了一则通知:
  「昨晚在下发现有男生前往女生的房间喧哗嬉闹。因此自今日起,全面禁止闯入异性房间。要聊天请在大厅,说完了。」
  「那……那我的『慢慢缩短距离,最终目标是在女生房间进行脸红心跳真心话大作战』要怎么办……!早知如此,昨天晚上就该强行要求去女生房间玩扑克牌啊——!」
  计画落空的泰造大受打击,但仔细想想,春亮也觉得这其实是可以预料的结果。另外,虽然对泰造很过意不去,但今天很有可能甚至无法在大厅玩扑克牌了。因为春亮他们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你们先去洗澡吧。我之后会再自己去洗,不用管我。」对泰造等人说完,春亮就下楼走到大厅。菲雅三人也已站在不显眼的地方等候。
  「手脚真快啊。你们怎么跟涡奈解释的?」
  「我们直接说有其他事情,今天没办法跟她一起泡澡,请她找其他人陪她。但她果然很在意是什么事,我们就勉强敷衍带过了。也请她不要告诉老师,代价是学生餐厅的点心券。」
  「涡奈这关顺利蒙混过去固然很好,但是仔细想想,一组当中有四分之三的人都消失,怎么想都太可疑了吧……这没问题吗?」
  「约好碰面的地点并不远,而且我们也只是要拿那个东西。动作再慢,也应该能在就寝前的点名开始之前赶回来。」
  「只要在此之前都没引起老师的注意,应该可以勉强过关。涡奈交友广阔,应该可以毫不突兀地混进其他组。如果是落单站在那里或许会很醒目,但如果感觉上是我们整组人都消失了,这样反而比较有利吧。」
  当然,老师禁止私自外出。如果是被溃道老师撞见,只要坦白招认,也许还能勉为其难说服她,但如果遇上其他老师就不妙了。于是一行人留意着四周其他人的视线,偷偷摸摸地走向大厅出入口,然后趁机一鼓作气穿过自动门。抱着像是间谍的心情成功脱逃。
  约定的地点是附近的公园。虽说是公园,但不是那种设有秋千的一般公园,比较像是面积辽阔的自然景观公园。锥霞利用带来的地图确认地点,走了好一会儿夜路之后总算顺利抵达。夜晚的自然公园仿佛与黑暗森林同化,当然不会有任何人影。
  在这个幽寂空间的中心,仅绽放出微弱光芒的街灯下,那两人已经坐在一张长椅上等着他们。去掉罩衫式围裙和头巾后,两人看起来仿佛一点也没有变,但便服还是有些微变化,让人感受到秋天之后这段时间的流逝。
  「晚安,今晚天气真好。」
  比布利欧说得仿佛要开始办茶会。久留里则把手肘支在大腿上,百般不愿似地迎接他们。
  「我来了。先确认一下吧,我们也在场真的没关系吗?」
  「我已经联络过他了。既然对方没有要求变更地点和时间,就表示你们在场也不要紧吧。说不定他还想开拓新的客源。」
  「如果他以后也能为我取得免罪符机关,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此外,如果他还知道哪里有极难取得的传奇仙贝,那就更好了。」
  就在这时,久留里忽然自长椅上起身,懒洋洋地用大拇指示意某个方向。此叶也已转头往那个方向垄去。
  「来了。」
  「嗨,艾莉丝·比布利欧·巴斯库利赫,你过得还好吗?很久没当面见到你了呢。敬这健康的重逢,Bravo!」
  「是啊,真是好久不见了。」
  比布利欧也自长椅上起身,迎接从黑暗中现身的人物。春亮对于对方的第一印象,老实说——就是圣诞老公公。来者是名体态圆润的中年外国人,敦厚和善的五官,蓄着长长的醒目白胡子。如果再穿上点缀着毛绒绒圆球的红衣就更完美了,但实际上对方是穿牛仔裤,和袖子往上卷起的法兰绒衬衫,戴着洋基队棒球帽,身上又背着背包和相机,是典型的外国观光客打扮。如果会利用春假来日本观光的圣诞老公公真的存在,那么就只有可能是眼前这个人。
  「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我说过的『情报通兼供应商』,而这边几位是——」
  「敬这幸福的相遇,Bravo!不用特别一一介绍,我都认识喔。反倒是不知道可就有损于我情报通的名声啊。箱形的恐祸……喔,不,是菲雅·库柏立克小姐,和最好不要说出姓氏的此叶小姐,和『单纯的』上野锥霞小姐,以及——」
  情报通那双眼角下垂的眼睛看着春亮,「呵呵」地温柔眯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虽然我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但的确和夜知崩夏长得很像啊。敬这有缘的相遇,Bravo。」
  听了这句话后,春亮打从心底感到吃惊。
  「咦?请问……您认识……我的老爸吗?」
  「因为我们也算是从事类似工作啊,姑且说来就是曾见过几次面吧。或者也算是生意上的敌手。毕竟在这行里敌人就是伙伴,伙伴就是敌人,这种情况可是屡见不鲜——」
  类似的工作?生意上的敌手?
  春亮突然想起,他几乎不晓得自己的父亲从事什么工作。自以前父亲就奔波于世界各地,找到受诅咒的道具后就带回来,再放进家里的仓库,并悠哉地解咒——父亲一直都只做这些事。虽然脑海里存有朦胧的印象,但春亮直到现在还是不晓得父亲具体而言「在做什么」。
  「呃……虽然问初次见面的人这种问题不太妥当,但我老爸……」
  「好了好了,孩子,不用这么急。先让我完成工作之后再说吧……由于已经上了年纪,我现在都会趁还没忘记的时候,尽可能先完成该做的事。虽然也有些事情是忘了比较好,像是我第二任老婆的残暴。敬这成为神之救赎的遗忘,Bravo!」
  他哈哈大笑,并窸窸窣窣地搜索着腰上的小提袋。
  「工作?就是那个吗!很好……快点给我!」
  「菲雅小姐,请稍待。做我们这种没有任何契约书的生意时,最重要的就是循序渐进……我们只能将供应的物品交给委托人。但委托人想怎么处理收到的东西,就不干我们的事了。」
  「嗯,的确,必须得循序渐进吧。」
  久留里耸了耸肩走向情报通。「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情报通自小提袋里掏出的东西毋庸置疑是——
  「免罪符机关……!你是怎么得到的?」
  「哈哈哈,问供应商这种问题,我真是难以回答。要是告诉你,我就不用做生意了。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这件事,那就是我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费尽千辛万苦。尤其最近这个又比以前更难发现啦。敬我商业之神的幸运,Bravo!」
  「吵死啦……无能死了。」
  久留里皱起眉大叹口气,然后伸出手,捉住对方夹在指间的免罪符机关。
  但是下一秒——
  「……咦?」
  春亮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频频眨眼。
  为什么?
  久留里现在会使出全身的力量,一脚踢向供应商?

  *

  菲雅看着这一幕。
  遭到久留里的前踢而往后飞出数公尺的男人,和因反作用力而向后翻滚的久留里。
  以及——以惊人的高速掉进两人之间的另一个人影。久留里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后拉开距离,再直起大腿跪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折叠小刀后低声道:
  「无能死了。武打戏可是需要专业训练喔……!」
  菲雅明白了状况。是敌人。敌人出现了。所以久留里只能刹那间踢开供应商以保护他。
  菲雅从运动服口袋里拿出魔术方块。在另一边口袋里还有个贵重的宝物,是她当作护身符,随身携带的另一个立方体,但目前一个就够了。另一个极端地——危险。她有这种自觉。如果可以,她不想动用它。
  菲雅做了个深呼吸,同时握紧立方体。
  「第五号机关·刺式伫立态『穿刺王弗拉德的木桩("A skewer loved by Vlad Tepes")』——祸动(curse/ccalling)!」
  然后朝出现的人影扔出处刑桩。敌人如旋转般跳跃,毫不费力地成功闪过,接着保持仿佛野兽的前倾姿势着地。他们总算有机会一窥敌人的容貌。
  那是一个身穿有和风花纹,但又充满波浪皱褶衣服的奇怪少女。
  「等一下……你是!」
  菲雅以立方锁拉回处刑桩,并瞄向发出奇怪喊声的春亮。
  「喂,春亮,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你认识她吧?」
  「不,只是昨天和今天我都见过她好几次……她也出现在奈良公园和电影村,还买了那件短外褂。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没错,眼前的少女在轻飘飘的和风服装外头,又套了件蓝白相间的短外褂。由于在白天时学了不少东西,就连菲雅也知道那是什么——是新撰组的和服外褂。
  「也就是说,她一直在跟踪我们吧。真是蠢毙了……!」
  「看样子并不是偶然经过,又刚好从天而降吧。你到底想做什么!快说出你的目的!」
  就在此叶这么说的瞬间,少女的双眼莫名锐利地眯起,然后以非常凶狠,带有压迫性的情绪瞪着此叶。
  「村……正……!」
  那是毫不掩饰满腔愤怒、憎恨和厌恶的视线。大概是对于少女过于露骨的视线感到困惑,此叶瞬间停住了动作。但菲雅不会停止。
  「第十九号机关·掘式螺旋态『人体穿孔机("Man-Perforator")』!」
  无论如何,对方确实怀有敌意。若不是久留里的强行踢开,那名供应商恐怕早就没命了。因为对方是用足以置人于死地的高速降落,而且不论她实际上到底做了什么,放眼望去,她着地之处的水泥地,已经惨不忍睹地往上掀起。
  不需要手下留情。菲雅用螺旋钻朝她刺去。
  「喝啊啊啊啊!」
  「嘶——!」
  简短的呼气。对方的动作非常简单。她直接用自然展开的右手,拍向锐利的螺旋钻尖端强行挡开。左手也柔软地展开五指,往前一伸,保持兽爪般的形状刺向菲雅——但才刚这么想,对方的左手就横向挥开。
  朝她们接近的久留里倒抽一口气,在近得快要碰上的距离「看清」了那招攻击。她的浏海被削下好几根,飘进空中。
  「退下!你对付不了她!这家伙是我们的同类!」
  既然能空手弹开螺旋钻,当然就只有这种可能性。而且,这也并非凡是人型化的受诅咒道具都能办到的招数。比如黑绘和莎弗兰缇她们就办不到了。能做到这种事的,没错——
  「唔唔唔唔唔唔唔!」
  少女发出低嚎,以两手的「爪子」展开攻击。接着是一阵惊涛骇浪般的乱打。菲雅一路后退挡了下来。明明并不需要,但帮手迳自上前。
  「我记得那个手的形状是叫虎爪吧……你是中国拳法狂热分子吗!」
  「村……!」
  少女再次目露凶光。总觉得她全身上下散发出的斗志燃烧得更加旺盛。少女用一只手的虎爪挥开螺旋钻,再用另一只手的手臂挡下此叶的手刀,同时仿佛轻飘飘浴衣般的裙子不停向上飞舞,放出反击的飞踢。此叶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挡下飞踢,因此发出「当!」这声难以想像

是肉身互相碰撞时会有的声响。这对她们而言是稀松平常,此叶却不知为何困惑地皱眉。
  她们互相弹开彼此的攻击,略微拉开距离。动作停滞了一瞬间。对方的双眼几乎都只瞪着此叶。真不好玩——菲雅心想。但就在这时,对方忽然转移视线。但是,依然不是投向实力更甚于此叶的自己这个强敌,而是——
  「唔……呜恶恶恶恶,敬还保有小命的幸运,Bravo。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快点直接逃走!敌人的目标多半是掉在那里的免罪符机关!」
  锥霞大喊,接着比布利欧也神色认真地补充道:
  「既然你已经将免罪符机关交给我们,你的工作就完成了!接下来是我们自己的问题——请你快逃吧!」
  「真不想变老啊……以前我可是不输给龙岛/龙头师团那帮家伙的肉体派强者,相当具有影响力喔。好吧,货款就麻烦你用以往的老方法支付了!敬这次期待下一笔生意的别离,Bravo!」
  情报通喀沙喀沙地冲进草丛。少女并没追上去,因为她的目标确实正如锥霞所言。大概是目的被发现了,少女突然态度丕变,开始以最快速度奔向掉落地点皆与所有人有段距离的免罪符机关。
  「『黑河可怜』!」
  「——休想!」
  锥霞想抢先一步地伸长皮带,却被少女用虎爪的突刺残暴地切断。那是非常粗暴、蛮横的切法。
  少女继续狂,顺着这股气势正要捡起免罪符时——
  「别想得逞——!第四号机关·摇式钟摆态『刻划诀别的处刑镰("The pendulum")』,祸动(curse/ccalling)!」
  「!」
  菲雅紧贴地面甩出变形后的钟摆巨镰,抄起掉落在地的免罪符。虽然因此使得免罪符弹出半天高,飞往其他方向,但总比被对方拿到要好。
  「哇……等一下,很危险耶!请考虑一下时机和地点!」
  敌人轻轻松松地越过横劈向脚踝的钟摆巨镰,但人在附近的此叶也面临同样的险境。她往上跃起后,向菲雅大发牢骚:
  「吵死了,重点是飞到那边去了!快抓住!敌人也追过去了,快想办法!」
  「真是的,老是命令别人……!」
  「——!」
  此叶与敌人在免罪符的预测落点互相交错。手刀与虎爪接连不断发出尖锐的碰撞声,战况激烈。这是运用双手和双脚的肉搏战。刹那间,菲雅觉得不太对劲。看着两人的战斗方式后——她油然而生某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以往她已经看过此叶无数次的战斗。刺出手刀,磨炼到近乎完美的攻击。与之对抗的敌人则是刺出名为虎爪,自然而然地弯起的手指,磨炼到强而有力的攻击。在少女纤瘦的身躯上,可以感受到难以想像的强韧。
  两人迟迟没分出胜负。免罪符就这样掉进两人的乱斗之中。攻防战里如今又加进了免罪符机关这个新要素。试图抓住。阻止。弹开。试图抓住。假动作——免罪符在两人的手脚间飞舞。可别弄坏啊——当菲雅在心中祈祷,并准备加入战局助阵时——
  「啊啊,又来了!你小心点啦,乳牛女!」
  大概是两人的攻击发生了奇怪的作用力,免罪符一次都没有落地,不断被赋与新的向量,再次高高地呈抛物线飞往他方。
  「可恶……!」
  「看样子单枪匹马过来是错了!」
  趁着敌人瞥向免罪符,此叶逮到空隙地刺出掌根击飞少女。少女令脚底板紧贴着地面,与地面激烈摩擦同时,努力不让自己跌倒,但身体还是不停向后飞去。最后她伸手勾住一旁的街灯,这才强行停下自己的身体。由于看起来几乎只像是「推了她一下」,所以应该没造成伤害,但光是能拉开距离就不错了。没错,因为她们这一方,最后不论是谁拿到免罪符都无所谓。
  「你最近,就交给你了!」
  正巧离免罪符最近的锥霞开始狂奔。依敌人现在的位置,她绝对赶不上吧。拿到了——就在她如此心想的那一瞬间——
  传来了「啪叽」的奇异声响。
  少女以空手,从中间切断了一旁的街灯。
  她的视线紧盯着正准备拿起免罪符的锥霞。唧唧——电力供给遭到断绝的街灯霎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夜色更深沉了几分。
  在缠绕了新影子的空间中,少女将街灯扛在肩上——
  她舔着街灯的表面,然后低喃道:
  「贯彻吧,吾之念——!」
  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窜过菲雅的背脊。此叶也倏地脸色丕变。
  「锥霞!危险……!」
  但是,没能赶上。敌人仰起身躯蓄力之后,再将力量悉数灌注在肩上的街灯——然后往前投出。
  街灯未能像标枪一样呈直线飞行,而是在不够彻底的向量作用下,旋转着往前飞去。然而,街灯只是掠过现在正要拿起免罪符机关的锥霞肩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从手臂根部彻底切断了锥霞的那只手。
  「班……班长——!」
  菲雅听见了春亮的惊呼,也听见锥霞的惨叫,与此叶的倒抽一口气。
  那只因物理性外力,而失去握力这个概念的手掌弹开了免罪符,锥霞遭到切断的手臂喷溅出融入黑暗中的某种暗红色液体,转着圈子往后飞去。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
  然后——并没有落地。
  传进耳里的,并不是她的手臂撞在地面上的「砰咚」声。
  而是远比碰撞声更轻微的「哇」一声。另外再加上说话的声音。
  「哎呀呀……这种情况也能算是久违的兄妹肌肤相亲吗?」
  就目前状况而言,人如其名,毫无前兆地自四周黑暗中现身的闇曲拍明——他看似不怎么感到惊讶,就爽快接住了胞妹被切断的手臂。
  「什……么……!」
  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在做什么?他来做什么?
  「那家伙是文化祭那时候……无能的…研究室长国的……!」
  「——闇曲拍明!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到他出现,比布利欧等两人也瞪大了双眼。自从先前在文化祭上当面对峙后,这应该是她们再次见到闇曲拍明。所以想必会非常吃惊。
  但是,拍明瞥了一眼现场情况后,依然用非常轻快的口吻开口说话。而且令人不敢置信酌,是他同时还像手执指挥棒般,拿着锥霞的手臂指向眼前。
  「事态真是有趣到让人大为感动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接下来又该怎么做——真是让人非常好奇的未知。总之,恩·尹柔依,可以先替我拿过来吗?那东西似乎是事态的核心喔。」
  「……收到。」
  想当然耳,拍明身后也跟着恩·尹柔依。她穿着医师袍和民族风长裙,一身打扮显示出自己是研究室长国的一员。
  接着,小麦色的野兽往前疾奔。敌对少女在投出街灯的那一瞬间,没有先确认结果就直接起脚飞奔,这时两人在被锥霞的手掌弹开后,掉落在地的免罪符上方互相接触。以脚夹取的短刀与少女的虎爪,以快到肉眼看不见的速度互相交错,交手数次之后,双方同时纵身往后一跃,稍微拉开距离——只见恩·尹柔依的短刀「铿啷」一声掉在两人之间。
  但是,这并不代表恩·尹柔依输了。方才两人的对战,都尚未比出优劣胜败。这不过是因为恩·尹柔依做了取舍。
  「吾之发言,予以现在的目的并非杀死猎物的狩猎的说明。就像是从巴恩的巢里夺走蛋一样。我方较为有利是再当然不过的当然。」
  如今取代了短刀夹在她脚趾上的,正是免罪符机关。不用说,与其弯腰伸手去捡,用动作和手一样灵活的脚去捡当然比较快。恩·尹柔依决定优先执行拍明的指令。
  「恩·尹柔依……!」
  结果免罪符机关不是落入自己人,也不是敌对少女,竟是在研究室长国这个第三者手中。菲雅紧握住拷问道具,摆出迎战姿态瞪着她。但是——
  「请别过来,要求这样的要求。」
  恩·尹柔依却微蹙起眉,有些为难地说道。她看起来真的十分为难,所以菲雅心中「拚了命也要夺回来」的想法,在一瞬间有些减弱。
  但是,敌对少女可不会有这种迟疑。
  「还来!」
  「吾之反驳,予以此物应该不属于你的回应!」
  恩·尹柔依一把将免罪符丢向身后的拍明,自己则再从裙下抽出新的短刀。少女追着免罪符机关逼近身后的拍明,但恩·尹柔依当然是上前阻止。两人又开始跳起和刚才一样的致死乱舞。恩·尹柔依应该比刚才更能集中精神于战斗,但战况还是没什么改变。这也就表示——敌人的实力如似包换。
  少女正面与此叶交手,也正面与恩·尹柔依交手。
  却没露出半点受到震慑,或措手不及的模样。
  她只露出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和野兽般的斗争心。
  ——以及有如淬炼过的钢铁般坚定的意志。
  「喝…啊——!」
  「!……予以看来是一只若要撂倒,可能会有些许辛苦的拉普雷(野兽)的猜测……」
  两人再度拉开距离,战场上出现短暂的停滞。
  拍明仿佛正等着这个时机般,一派气定神闲地开口说话:
  「好——暂停暂停。现在先休息一下吧——啊,这个还给你吧。虽然就算放着不管,应该也会再长出来,但还是接上去让它再生比较快吧……因为以前已经实验到腻啦,你也还记得吧?」
  拍明像在握手般握了握锥霞断臂的手掌后,再随手丢还给锥霞。锥霞跪坐在地,以骇人的眼神抬头看着他,勉强接住那只手。名为愤怒的诅咒、名为憎恨的诅咒、名为恶意的诅咒。在锥霞的眼神中,所存在的只有诅咒。
  但是,这点菲雅她们也一样。她们也只是瞪视着拍明。尽管此叶似乎对锥霞流出的血感到不适,但还是瞪着他。
  经过了刚才那番像在显示出自己异于常人的行动后,如今拍明已经成了这个局面的支配者。任何人都不得不看着他。或者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就连敌对的少女也瞪着拍明,停下动作。
  拍明似乎很享受她的瞪视,轻轻往两边摊开双手后说道:
  「那么……你有想做的事吧,但我也有我想做的事。可以先利用这段休息时间,满足一下我的欲望吗——就是解开一个简单的未知。不用说,指的当然就是你了……能否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女轻轻地将视线往旁边移动。
  从拍明手上的免罪符机关——转向另一个女人。有对碍眼巨乳的日本刀。
  可以听到少女像要压下快满溢而出的某种情感般,慢慢吸了一口气。
  「好吧,不才之名乃……」
  然后,她以跟外表非常不搭的古式口气——
  有如打磨过的钢刀般,锐利的视线依然瞪着此叶说道:

  「——虎彻。长曾弥虎彻。」




第三章「接连不断的朱色时间」 “the shrine where there are fortune-telling stones”

  *

  真的很不想变老啊——他这么想道。
  竟然只能抛下年纪都可以当自己孩子的那些年轻人——不过当中有几个人只是看起来年轻,其实存活的时间比他还长上数倍——独自难看地逃走。
  而岂止如此,更甚者——
  自己竟然就连在逃走的路上,遇见另一个埋伏等他的人时,也只能束手无策地呆站原地。
  他并未尝试做任何反抗。什么都没做。自己既是情报通也是供应商,危险可说是家常便饭。他总是准备了好几个用以脱离这种险境的策略、道具和情报。以往的人生,他好几次都是靠这些度过难关。
  然而,尽管如此——
  光是互相对峙,就让他明白那些东西根本就没意义,也明白眼前的人并不是可以就此蒙混过关的对象。他甚至无法产生反抗对方的想法。
  眼前的人物相当无奈般地耸耸肩,往前跨出一步。
  「……因为吾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真是兜圈子。」
  逃不了。视野被遮住。对方做了什么?或者自己只是闭上眼睛?就连这点他都无从得知。
  「但是,正因如此,吾只能做好吾所能做到之事。熟练是没有极限的——汝就成为基石吧!」
  听到这句话同时,一种类似晕眩的感觉袭来。
  然后他的意识就此一片黑暗。

  醒来。
  「……哎呀?」
  他从躺着的路边霍然起身,纳闷地环顾四周。
  「怪了,这是哪里?我人应该在威尼斯啊。」
  最起码这里不是义大利境内。气候完全不同。中国?不,是日本。看挂在电线杆上的报纸碎片就知道了。
  真糟糕,看来自己真的开始老年痴呆了。还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恐怕是后者。否则怎么想都不可能没喝醉酒,就在不知不觉间搭飞机来到亚洲的尽头。更何况,他根本没必要来日本一趟。
  他将手支在额头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决心戒酒。

  *

  「虎彻……?」
  「喂,春亮,怎么了?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嗯,应该可以说是很有名吧。」
  回答菲雅之后,春亮瞄向此叶。她似乎还有些不舒服,但仍是以五味杂陈的目先看着和风萝莉少女。
  「菲雅,你也许不知道——但那是日本刀。和我一样喔。」
  「不才……与你不同!别混为一谈,村正!」
  少女——虎彻更是狠狠瞪着此叶。就在此叶皱起眉时——
  「应该是一样吧。虽然还比不上此叶,但也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刀……毕竟留下了好几则传说,难怪会遭到诅咒。像是近藤勇——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披着新撰组的外褂……?」
  「班……班长,你没事了吗?别逞强!」
  「目前大致上都已经接起来了,只要再过几分钟,就能和以往一样活动自如。但撕裂的运动服已经无法恢复原状,真是蠢毙了……」
  锥霞依然用另一只手按着遭到砍断的那只手臂,但已经站了起来。
  虎彻微蹙着眉开口。姑且不论说话方式,但她的声音本身非常可爱。
  「你这女人,别随便直呼勇大爷的名讳。」
  「对我们来说他只是历史上的人物啊。你还对以往的持有者存有情义?」
  「与其说是情义,不才只是要求最低限度的礼仪。」
  「也包括那件外褂?」
  「这……这是因为总觉得穿上后,就会很有气势……之故。诚然,如此而已。」
  虎彻语气粗鲁地发出低语后,转移自己充满气势的视线。先是望向此叶——不知为何被她视为眼中钉的同类。然后像是在说「现在跟此叶相比,这边比较重要」般,心不甘情不愿地强行拉开视线,望向那个男人。
  「虎彻,长曾弥虎彻是吗……原来如此,变成既知了。谢谢你。」
  「不才已报上名号,交出来!」
  「很可惜,这两句话之间没有共通逻辑喔。顺便问一下,你为什么想要这个东西?」
  「不才不能说,快交出来。」
  「我想也是。不过,至少我知道你非常想要这个东西……那么,该怎么办呢——」
  拍明像看好戏般将免罪符拿在眼前晃来晃去,虎彻的双眼不耐地眯起。
  就在此时——
  「——闇曲拍明,那原本是我们的东西。」
  「嗨,艾莉丝·比布利欧·巴斯库利赫,好久不见。」
  「我们的关系应该没有好到会笑嘻嘻地相互寒喧吧……请你还给我们。」
  相较于一本正经的比布利欧,拍明嗤笑了一声:
  「当然,我的回答是NO喔。我想你也早就明白吧。」
  这时久留里朝春亮他们瞥过一眼,再对比布利欧说道:
  「都到了这地步……倒不如直接以那个东西为谈判条件吧?」
  「这——」
  「喂,等一下!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吧!虽然我们什么都还没做!」
  菲雅开始大呼小叫,但拍明也听见了久留里的话,漫不在乎地回答:
  「谈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们的目的是那个雏井艾希吧?的确,她现在人是在我们手上。所以你们原本打算将这个交给箱形的恐祸他们,再请他们担任谈判的中间人是吧,真是理智又正确的判断。没错,毕竟以前因为你们的自爆恐怖攻击,研究室长国失去了不计其数的重要设施和研究员,我们绝不可能与你们直接谈判——就以对这项事实的了解而言,真是正确的判断啊。研究员当中还有人对你们心怀怨恨;也有人高声主张应该侵犯、杀了雏井艾希,再当作实验材料——身为研究室长国的室长,我实在无法忽视他们的要求啊。」
  拍明接着又说:「而且,到目前为止我们也已经深入研究过这个东西,并不会特别想得到它呢。」换言之,想直接用免罪符机关换取雏井艾希这笔交易,根本就不可能谈成。
  「既然你不想要,干嘛拿走它!不要做些多余的事,快交出来,然后马上离开!」
  「喔?箱形的恐祸,没想到你也很认真啊。这东西对你来说应该既不稀奇,你也已经拥有好几张吧。为什么连你也这么想得到它?」
  「跟你无关。不过——事到如今就算打马虎眼,大概也无济于事,所以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这件事。就是你说得没错,我想要那东西,也希望能得到它。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特意承认这点?这当然是为了告诉你,对这件事我绝不会退让。不管要使出任何手段!」
  菲雅瞪着拍明,并散发出无比认真的气势,眼神中充满绝不退让的决心。
  手上紧握着变化后的螺旋钻,摆出备战姿态。
  在她的言词与态度中唯一展现出的,就是她坚定的意志。
  的确,以往菲雅已经取得了数张拍明现在以指尖夹住的那张免罪符。大小、重量、材质、效果,肯定都与以往的免罪符一模一样。
  但是,对于现在的菲雅而言——
  对于现在基于自己的决心与新发现的某个目的,而在实质意义上想得到免罪符机关的菲雅而言——
  那一定是任何事物都难以取代的一项宝物。
  是绝不能放过,最为重要的目标。
  所以春亮也只能支持她的决心,并为此展开行动。虽然明知自己没有半点力量,但他也只能摆出攻击状态,以备一旦见到拍明出现可以夺下那张免罪符的空隙时,就能立即展开行动。现场气氛可说是一触即发。接下来不管会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嗯。的确,对你而言,减轻诅咒的效果就算再多,也还是嫌不够……所以我也不是不能明白你为何想要这东西。不过,就算你让我明白这件事,我的立场还是不会改变。关于你刚才提出的问题——也就是为什么明明不想要,却还拿走它的这个问题,我不得不回答:因为我正在思考该怎么处置它。那么该怎么办呢?真是未知。由于对家族会怀恨在心,我不可能老实地把它交出去。对于想帮助家族会的你们,情况也差不多……但话虽如此,身为人类,将它交给突然就出现在此地的虎彻也不太好吧。真让人犹豫。」
  「身为人类?蠢毙了——你早就不是人了。你早就已经堕落成一种更加丑陋、恶心的生物。」
  「锥霞,别说这种让人伤心的话嘛。可是……对了。不晓得身为人类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时候,说不定反而变得机械一点比较好啊。嗯,只要公平赋予双方机会就好了。呃,我记得那东西就放在这里头——」
  拍明白顾自地想起了什么,开始搜索黑色医师袍的口袋。正是先前也在电影村里见过,内部空间十分诡谲的四次元口袋。也可以形容成穿戴型保管仓库。
  「嗯——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有了有了。老实说,连我自己也快忘了它的存在啊,幸好一直都收在里头,因为不晓得何时会派上用场嘛。」
  于是拍明拿出的——是个盒子。
  大小和便当盒差不多的铁制小盒。
  紧接着他动作极其自然地,将免罪符机关放进小盒子里,然后关上盒盖。
  见状,菲雅当然是厉声大叫:
  「你……你做什么!」
  「你们想要这个东西,虎彻也想要这个东西,但我没理由将它交给你们其中任何一方,无法决定该怎么做——既然如此,我想就只能让你们自己决定了。换言之,就是继上次的文化祭后,睽违许久的游戏邀请啦。我则是准备规则和奖品的见证人。」
  「你说游戏?别开玩笑了!」
  「诚然,别说蠢话!不才没空陪你们玩游戏!」
  菲雅与虎彻的咆哮互相重叠。两人危险的视线,也在仅一瞬间互相交会。
  「希望你们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想刁难你们才这么做,这样子反而对所有人都有好处。我既能得到些许观赏的娱乐,你们也能得到公平又均等的机会。可说是一石三鸟喔。其实我也能直接带走这个我不想要的东西,但这样一来,对谁都没好处吧?」
  局面的支配者依然是拍明。春亮他们只能瞪着他,继续听他说话。
  「游戏……?反正不是什么正派游戏吧。」
  「我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说有炸弹会爆炸那种话喔。这次是既单纯又没有危险。那么,我就说明一下基本规则吧。首先是这个盒子『刚雷第之门』——在这种情况下绝对打不开。就算想用刀或是拷问道具破坏它,也都没用。」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可以听见菲雅像猛兽低吼般在嘀咕着。
  「能打开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使用我所准备的四把专用钥匙。但是,这些钥匙并无法直接使用——最重要的规则,就是『只有发动钥匙力量的人,才能打开这个盒子』。当然,动作快的人就赢了。那么,我就先把钥匙交给你们吧。」
  拍明又自口袋里掏出铁锈色的小钥匙,一个个丢给她们。首先是虎彻。她尽管皱起眉头,还是反射性地接下钥匙。接着拍明将另外两把钥匙,丢向菲雅和此叶。菲雅将明显带有怒气的视线投向拍明。
  「竟然放进奇怪的盒子里……而且还没有这把钥匙就打不开?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可恶,真是令人火大。虽然火大——」
  菲雅咬牙切齿,手的动作像是不快地将某种东西摔向大地般,还是接住了那把钥匙。
  「但如果不这样就无法取得免罪符机关,我也只能这么做了!……你可以不用参加!」
  「假设我没有拿吧。但这么一来,那个想帮助你的超级滥好人,就会接下这把来历不明的钥匙,绝对会。所以我没有选择。」
  此叶也如此低语,并轻轻地接下那把钥匙。春亮只能默不作声地缩回伸到一半的手。
  接着拍明将最后一把钥匙丢向锥霞。锥霞伸出刚接好的那只手。
  「……!」
  但是这时,锥霞微蹙起眉,表情扭曲。是手臂还会痛?还是除此之外的理由?总之,锥霞没能接任丢向自己的那把钥匙,钥匙撞上了锥霞的身体后往下掉落。
  然后——久留里从旁捡起。
  她叹着气,用力搔着头说道:
  「哎呀呀,真是无能死了。就跟刚才那个大叔说的一样,凡事都要循序渐进吧。明明是我们订了那个免罪符机关,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想夺回来。」
  「啊……」
  「所以这把就让给我吧。我也不打算还喔。」
  大概是看到久留里明确地断然宣告,又将钥匙牢牢握在手中,原本想说些什么的锥霞便闭上嘴,低头往下看。见到这幅景象,拍明不知为何苦笑似地扬起嘴唇,耸了耸肩:
  「好吧,参加成员是谁都无所谓。话又说回来,接下钥匙的你们,现在应该差不多会产生一种酥麻感吧。因为握住钥匙之后,只要持续接触到一定的程度,钥匙就会迳自登记你们为主人喔。」
  「登记……?菲雅,你有什么感觉吗?」
  「唔,有种麻麻的感觉。还有——」
  「我也是。还有,接下这把钥匙的时候,它明明还铁锈斑斑,现在却在产生酥麻感的同时变干净了。」
  仔细一看,此叶手上的钥匙不再是刚才看到的铁锈色,而是纯白色。菲雅、久留里和虎彻手上的钥匙也都变成了纯白色。
  「这就是完成登记的证明。那把钥匙名为『刚雷第的感情钥』,这个盒子和钥匙两者合并之后,构造就与祸具十分相似——简单地说,就是那把钥匙会对登记者的感情量产生反应,然后逐渐变成红色。因为是从持有钥匙的人开始产生变化,就像是测量器一样,应该很好懂吧。然后,当那个量超过规定值,持续往上累积,也就是钥匙变成鲜红色的时候——这个盒子才会接受那把钥匙,也就是才能打开这个盒子。嗯,那很有受诅咒道具的风格,一旦到达极限,钥匙就会开始慢慢滴血,你们也可以由此判断。」
  「感情……量?简直莫名其妙!你到底在说什么!」
  「闇曲拍明,快回答不才!感情量是什么!」
  菲雅与虎彻的声音又一次互相重叠。
  「两位,用不着像是要大打出手似地那么大声问我,我也会回答。不必想得太复杂,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感情的量啊。哪种感情都可以。不一定要是喜怒哀乐,除此之外——好比说憎恨、愤怒或不满都可以。」
  同一时间,虎彻又将先前反覆投射出无数次的视线望向同类。大概是决定不予理会,此叶一脸若无其事地直接忽视。
  菲雅心浮气躁地说道:
  「哈,真是奇怪的受诅咒道具。不累积感情,就无法尽到钥匙的职责?真是太莫名其妙了,完全不明白受诅咒的理由是什么。」
  「这原本并不是盒子喔,是一名花心男子住处的钥匙孔和钥匙。」
  接着拍明语气轻快地,开始说明这些钥匙的来历。
  有一名花心男子将复制的钥匙交给好几名情人后,说:「只有对我的爱最为强烈的女人,才能打开我家大门。」女人们不停地转动钥匙,同时站在屋外纷纷诉说着有多爱他。男人因此沉浸在优越感中。拥有最为低劣的花心,是个因玩弄女人心而感到喜悦的丑陋男子。事实上,他只是从内侧按住门的内锁,再决定自己要不要开门,也只为最可怜最卑微地恳求的女人开门。这种神一般的优越感令他无法自拔。
  但这项行为,曾几何时产生了悲剧。男人差劲到不幸的地步,同时——也善于如何让女人爱上自己,到了令人憎恨的地步。
  男人也渐渐地对这个游戏感到厌烦。他开始觉得麻烦,换了一批新的情人,最后旧的情人们就算来了,也没有半个人打得开门。但旧情人们仍觉得「一定只是润滑剂不够,爱怎么可能不够呢。还有一个方法不仅能加以润滑,还能展现自己的爱,这下子绝对打得开。」——她们将钥匙扭进自己的身体里,然后再不停转动那把被鲜血染红的钥匙。
  「不过那时候,也许那群女人已经因为那个男人的关系而药物中毒了。」拍明一派轻描淡写地补充说道。
  「结果那群女人全都变成跟踪狂,不停地用沾满了爱的钥匙去开门,然后与爱无关地破坏大门闯进去——在她们心中,当然以为是爱的力量打开了门——最后,男人因为过度被爱而死,故事就是这样。」
  「我只能说,这真是个令人不舒服的故事啊。他真是女性公敌。」
  「但是,也因此创造出这么有趣的祸具喔。那个受诅咒的钥匙孔,因而得到了『只要注入感情,再旋转钥匙就能打开;反之感情不够就绝对无法打开』这种性质。将移植钥匙孔的部分加以改造后,就做出了这项东西。」
  「那么……」拍明有些自豪地说完后,再次环顾众人。
  「从现在这一刻起,钥匙就会自动感应你们的感情。让钥匙的力量尽早发动的诀窍,就在于诚实地想起自己的感情、忠于自己的感情展开行动,以及不加掩饰地释放出自己的感情。谁能最快让钥匙达到发动状态,然后打开这个盒子?——就是这回的游戏喔。我顺便再补充一点说明吧,感情钥除非是登记者死亡,或是按下盒子内的重新启动开关,不然绝对无法重新设定,也无法变更登记者。就算悠哉地慢慢等待,总有一天确实是能打开啦。但是既然现在有竞争对手,还是会演变成最快者待胜的速度赛吧。有什么问题吗?」
  「说实在话,这真是莫名其妙的游戏,我也完全不觉得有趣。最简单迅速的方法,就是现在撂倒你再想办法解决,你觉得如何?」
  菲雅带着半认真的眼神,摇了摇手中的螺旋钻。但这时恩·尹柔依跨了一步走到拍明跟前,脸上的表情看似正努力抹除感情。
  「我既有可靠的护卫,而且就算折磨我,也不会有任何帮助。因为我也无法打开这个盒子啊。只有你们手上的钥匙可以打开。为了避免弄丢——倒不如说我一直跟在旁边,你们也会分心吧。这点贴心我还是有的。所以这个盒子我会交给恩·尹柔依,一旦钥匙启动,就去找她吧。」
  「吾之疑问,室长刚才说过这是观赏的娱乐。」
  「但也不至于要全程都即时旁观,我才会满意啊。最大的未知,还是最终的结果吧。中间的过程只要大致上知道就好了——所以就是这样,一旦确认了某个人的钥匙处在启动状态,无须抵抗,你就让对方打开盒子吧。」
  「收到。」
  拍明将盒子丢给恩·尹柔依后,脚步轻快地掉头转身。
  「从明天起,我会期待你们的奋战。今天时间也已经很晚了,差不多该回去了——喔……」
  原本从容不迫地准备离去的步调出现了变化。
  场面的停滞在此宣告结束。一道人影疾速冲向拍明。
  「不才明白你的企图了。但不才收到的命令,是取得免罪符机关,绝无打算被你玩弄于掌心——诚然,不才只会贯彻自己的意志!不才决定得到盒子再捉到你,让你打开盒子!」
  「我都说过了,我也打不开盒子啊。看来有人不怎么听别人说话啊。恩·尹柔依,回程的护卫就拜托你一下了。」
  拍明朝黑暗中起脚飞奔。恩·尹柔依保护着他的背影,与追击而来的虎彻展开攻防战。虎爪与脚刀的交手碰撞声,在眨眼间渐行渐远。
  「啊——等一下!我们话也还没说完啊……!」
  远方微弱地传来拍明的回答:「别担心,我会让她在熄灯前回饭店——」
  「我指的不是这件事!他还是个让人打从心底火冒三丈的男人!我们也要追上去吗?」
  「现在有点困难吧。已经拉开了好一段距离,也不一定追得上他。而且,上野同学的身体情况似乎还没有复原啊……上野同学?」
  恍神低头的锥霞猛然抬起头来。
  「啊——什么?呃……抱歉,我……」
  「此叶说得没错,就算手臂已经接回去了,但毕竟短时间内大量出血,身体会不舒服也是正常的。班长,你别逞强,就好好休息吧。」
  春亮说完,锥霞就带着有些过意不去的表情又低下头。
  拍明逃走了,现在无法追上去。追上去的虎彻似乎拥有与恩·尹柔依势均力敌之上的战斗能力,但只要恩·尹柔依全心投入防御和阻拦,两人不会那么轻易就分出胜负。放有免罪符机关的盒子在恩·尹柔依手上。现场也只留下用以打开盒子的钥匙。
  只听见「呼——」的长长叹息声。
  「结果——今天什么都做不了啦。明天起能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件……也就是说,现阶段只能乖乖地配合那个混帐的游戏了。无能死了。」
  久留里用力搔着头,像是代表在场所有人的心声般如此低语。

  *

  在黑暗中,虎彻往前狂奔。同时与挡住了去路的小麦色女子激烈缠斗。
  促使她动起双手双脚的原动力来源——就是对于信任的主人的忠义。
  对虎彻而言,主人可说是超越主人的存在。也是那只挥舞着名为「自己」之刀的手臂本身。如果没有支撑自己的那只手臂,刀就没有存在意义。被小狗小猫拿着的刀形同废铁。
  持刀的手臂也分成很多种。有满腔热血,想为双亲报仇的幼子手臂;有意图立下战功,想飞黄腾达的年轻武士手臂;有紧抓着过往荣光不放的老将手臂;有即将与心上人自杀的妓女手臂。
  但是,拥有虎彻的主人手臂,皆不是上述几种。
  是真正的强者之臂。
  是真正的战士之臂。
  所以虎彻以自己为傲。「她」是自己能想到的最佳主人。被这样的人所发现,而且还获准能服侍「她」,以武器身分佩挂在「她」的腰际。身为一把刀,还有比这更为崇高的喜悦吗?还有比这更该相信的存在意义吗?
  绝对没有。
  因此虎彻毫不迷惘。只是基于纯粹又真挚的忠义,一心一意又奋不顾身地为了完成主人的命令而行动。这就是长曾弥虎彻这把刀的生存方式。
  (既然主人要不才取得免罪符机关……不才就……一定要得到手……!)
  如此的生存方式,如此的存在方式。
  如果要用更单纯的一个字去形容——就得使用虎彻以往非常熟悉的那个字。
  那是不曾动摇的忠义证明,是信念的旗帜。
  没错,长曾弥虎彻——
  正是为了「诚」而活。
  活在对于所信任主人的忠诚里。
  「你差不多该死心了吧?提议这样的提议!」
  所以听到在交手期间,恩·尹柔依丢来的这句问话时——虎彻全无踌躇,只是强而有力地,大声呐喊出代表自己存在方式的那句话。
  「诚然——此乃愚问!」

  *

  ……他独自走在夜路上。总是非常忠诚的她,这回也非常忠诚地尽到职责。所以他才能安心地咬着卡洛里美得,也能安心地打电话。
  「嗨,虽然很突然,要不要打个赌?」
  『呵呵,真的很突然啊,室长。但这种强势很有野兽感,我并不讨厌。内容是什么?』
  他隔着手机说明。她一如往常用独特的方式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室长这次追求的「未知」,目的是什么?』
  「喂喂,请你别说得好像我从一开始就计画好了,这只是偶然。恩·尹柔依有东西忘了拿,当时如果不是我刚好去找你,我根本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来京都。我是因为心想许久不见,去看看他们的情况也不错,才会主动扛下跑腿任务喔。真正有企图的地方只有这里——当恩·尹柔依向我报告他们晚上跑出去时,身为监护人,跟上去也是应该的,口袋里会放有『刚雷第之门』也只是偶然中的偶然。」
  『室长,这应该就像是——刻意的疏失吧?虽然不是为了这一刻,但还是事先放在身上,以备将来发生了这种状况。这就像是刻意不去收拾的刻意。』
  「呵呵,关于这点,就让我行使缄默权吧。」
  『此外,你也没必要使用那个东西吧。既然你选择那么做,就只是表示为了室长寻求的未知,你需要那个东西。最起码就跟我命中注定的另一半,需要有刚毛这样的要求是差不多的。嘻嘻嘻。』
  拍明在电话旁咧嘴笑了。
  「算是吧。白天看着他们时,我有些疑惑。」
  『什么疑惑?』
  「这还用说!明明是难得的教育旅行——他们都太安分守己啦!所以我才会试着稍微从后面推他们一把。我想包括那家伙在内,她们只是还没捉住机会。只要有了简单明了的名目,情势一定会有所发展吧。呵呵呵!」
  『嘻嘻嘻……可是,听室长刚才的说明,拥有窒长最感兴趣未知的那个人,却没有拿到钥匙吧?』
  「这倒是有些超出我的计算啊。但没有致命的影响啦……因为那家伙也会在近距离看着身为情敌的她们,在得到名目后展开行动的模样。所以也就算啦。」
  『你听起来很开心啊。』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
  「那当然啊。因为出乎意料演变成有趣的局面。你也察觉到了吧?」
  『嘻嘻嘻,那还用说——也就是室长寻求的未知不只一个吧。』
  「那件事真是教人非常好奇呢。会怎么演变?又会怎么做?……哎呀呀,真是充满期待啊。」
  拍明仰望夜空,思索着今后的计画。这时她突然开口问道:
  『情况我已经明白了,那么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吧。如果我赢了赌注,能得到什么奖品?』
  「嗯,那我先听听你的要求吧。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请给我一名体毛更加浓密、更臭气薰天、更肌肉发达、更像仰天长啸野兽般的副分室长!』
  强而有力的即刻回答。
  等一下,这是什么危险的对话啊!我不正是符合分室长期望的副分室长第一名也是唯一一名吗!——如此焦虑的话声从话筒另一端传来。

  *

  教育旅行第二天晚上,她们躺在同一间房间的被窝里思考着。

  此叶仰头看着昏暗的天花板,兀自苦思。
  问题有好几个。其中一个是长曾弥虎彻,自己的同类。
  虎彻为什么会用那种眼神——又只针对自己,像在看着杀父仇人似地瞪着自己瞧?
  她既不记得曾见过虎彻,也不记得和虎彻说过话。她虽然曾听说过虎彻是把名刀这则传闻,但同类中的一把刀竟然会和自己一样受到诅咒,甚至人形化,这些事情她就无从得知了。
  再怎么思索也想不出答案。因此此叶决定先遗忘这个问题。剩下的另外一个,确实很显然是个大问题。
  在情势的发展下迫不得已接住的感情钥。该怎么处置它?况且原本免罪符机关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所以也没什么理由值得她去绞尽脑汁打开盒子。
  但是,他会想得到那个东西吧。如果自己没有任何行动,他会像是去弥补般拚命地努力,就跟接过钥匙那时的理由一样。如果自己不做,他一定会格外辛苦。所以自己才要出马。
  接着她考虑的是那把钥匙的启动。如果不让钥匙感应到一定的感情量,钥匙就不会起作用。那么,在自己心中最为强大,也就足能最快让钥匙启动的感情是什么?
  (……那还用说。)
  此叶品尝着胸口仿佛遭到勒紧般的这种感觉。他、他、他。
  诚实流露出这种情感是最快的吧。比平常再靠近他一点,比平常再和他多说点话,比平常再稍微坦诚一点。
  现在她有了可以这么做的理由。
  因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不这么做,盒子就无法打开。如果一直拖拖拉拉,难保不会被敌人抢先一步。所以必须尽快才行。她没时间斟酌顾虑了。
  但是,她自己也知道这是场面话。对于要利用这种场面话,内心也有些迟疑。这不过是她原本就想这么做,现在又有人附加上「这么做也没关系」的理由罢了。
  经由他人之手,强行创造出来的场面话。是他人所备妥,供她利用的藉口。
  确实某些部分令她很火大。但尽管如此,现在——
  却已经不是可以悠哉地不去运用那个场面话的情况。
  是与盒子及免罪符机关无关的另一种状况。
  就某方面而言,这对她来说是比免罪符机关还重要的问题。
  ——关于已经做好觉悟,开始展开行动的她。
  她不能再继续慢半拍了。
  这个想法,是让此叶决定明天行动的最后关键。
  是因为必须这么做——她将这场面话包覆在表面上。
  尽管要接受他人所赋予的场面话令她很不痛快,但她将其视为必要之恶。
  (那么我要……稍微展开攻势啰……)
  此叶闭上双眼,然后承认。
  明天起将要进行——就某方面而言算是战争。
  姑且不论久留里,但菲雅最后也应该会得出和自己相同的结论。即便那是没有自觉的感情。
  要只靠自己去增强自己的感情很困难。正因为与他人互相接触,也正因为与最能触动自己情感的他人互相接触,才能产生这种感情。
  但是,因为他只有一个。
  这当然就代表会发生竞争——谁能在他身边,谁又能最积极地与他互相接触。
  所以,这是战争。抢夺他的争夺战,也是抢夺他身边那个位置的占领战。
  既然已经决定进攻,自己就不会迟疑。既然已经确定要参战,剩下的就只是下定决心。
  也就是——她绝对不会输。
  (不过呢……)
  在昏昏欲睡的氛围当中,此叶轻叹着心想。
  不论是每天都是战争。
  还是下定决心自己不会输。
  如果要论和平常有什么不同,其实还是和平常一样吧。

  菲雅在棉被中缩成一团,眉头深锁地思索。
  (诚实地……释放出……感情……?)
  不懂。
  老实说,她的感想就只有这样。
  她平常不就都是这样子?
  自己基本上都是照着自己所想的行动。不过,偶尔也会看现场的气氛稍微忍耐一下或撒点小谎,但频率仍然相当低。
  原本她就已经很诚实地释放出情感,现在又要更加诚实地释放出来?怎么回事?还是说,还有其他没诚实释放出来的情感,所以这次一定要将那些感情显露在外?
  (啊,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可是……)
  如果无法明白;然后如果无法让钥匙启动,打开盒子——
  自己就拿不到免罪符机关。会被那个莫名其妙的小丫头抢走。
  这种事她绝对无法忍受。她一定要得到免罪符机关,也非常想得到。多一张也好,而且要尽快。
  如果问她为什么——没错,理由有好几个。
  是为了对抗自己偶然间发现,双重伪装立方体这个崭新的残暴力量;是为了压下因而被迫再次体认到,原来依然充斥在自己体内的这份黑暗。
  同时,现在的自己也能承认。接下来的愿望,也是自己想得到免罪符机关的最大理由。
  也就是——她想藉此压下诅咒,让自己的精神和身体变得再干净些。
  也希望自己可以堂堂正正地去正视,她察觉到「有可能存在」于自己心中的那份感情,那份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的感情。为了不要有半点害怕、不安、担忧和愧疚,诚实地去正视它——
  (哎…哎呀……?)
  的确是……有吧?该诚实释放出来的感情。平常不会释放出的感情。照现在这样也无法释放的感情。但是,最终目标明明是那个东西,为了这么做就必须那么做,总觉得根本是完全互相矛盾——
  (呜呜……我更不明白了!)
  菲雅在棉被里无声无息地挣扎滚动。
  这时她突然想起在一旁的棉被里熟睡,拥有相同钥匙的此叶。她思考着那家伙是否已经找到了自己该做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一名少年的脸庞在脑海中浮现。
  好像跟自己该做的事有关,也像跟此叶可能会做的事有关。
  总觉得这两件事是对立关系;此叶的行动在各方面而言,似乎都会对自己造成阻碍。好像会展开一场以排除他人为目标的竞争。
  至少,她觉得跟自己相比,此叶已经较为明确地找到自己该做的事。也觉得此叶已经决定了明天之后的行动方针。
  (我……该怎么做……?)
  菲雅掏出放在运动服口袋里的钥匙,窝在棉被里目不转睛地端详。
  看不清楚。但是,菲雅回想起在睡觉前,她看见钥匙仅有根部微微变成了淡粉红色。她并没做什么,也就表示是在自己接下钥匙后直到现在,钥匙感应到了自己自然释放出的情感。
  光是一想到此叶明天的行动,心头就会有种不明所以的朦胧不安感浮现。如果这种感觉也算数,大概会有多少的感情量?菲雅心不在焉地如此想道。

  锥霞注视着自己放在棉被上的掌心。
  心中伴随着悔恨。
  如此而已。

  *

  隔天——教育旅行第三天。
  就某方面而言,这天才是教育旅行的重头戏,是各组自由活动的日子。各组要自行安排,参观自己喜欢的寺院神社。当然这并不是单纯的玩乐,所以教育旅行结束后必须缴交报告。
  话虽如此,对于有进退两难苦衷的春亮等人,和打算尽情体验一生只有一次教育旅行的部分学生而言——现在可不是循规蹈矩,遵守分组活动这项基本规则的时候。
  第三天的起点,也就是饭店前方的公车站,所有人都各自朝目的地一一散开,这时各怀隐情的三组成员面面相觑。
  第一组女生,菲雅、此叶、锥霞和涡奈。菲雅她们不想将涡奈卷进来。
  第六组男生,春亮、泰造和兄森。由于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春亮想和菲雅她们一起行动,也不想将其他两个男生卷进来。本来该在的另一名男生村泽则是不在现场。
  第五组女生,恩·尹柔依、白穗和日向……本来该在的另一名女生也不在了。
  换言之,不见的那两个人在经过这几天后,已经变成了情侣,所以打算花上一整天享受单独两人的京都约会,老早就爽快地脱离战线。「没想到竟然出现了春亮以外的叛徒!」「原来他根本不是在策画完美犯罪!」泰造他们两人看来颇受打击。
  然后——
  「吾之意志,予以决定今天请让我和第一组女生共同行动的决定。」
  「啊?我们都已经因为那对好色情侣的关系,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了,又要变成只有我和日向两个人吗?」
  因此从恩·尹柔依与白穗的争辩,演变成了混乱的组队会议——
  结果最后分成两组,分别是春亮、菲雅、此叶、锥霞和恩·尹柔依一组,然后白穗、日向、涡奈、泰造和兄森一组。
  涡奈不知怎么地嘿嘿贼笑,非常爽快就答应和恩·尹柔依交换,加入白穗那组(但实际上和她商量的是菲雅她们,春亮也不晓得是怎么说服她的。说不定又是使用了餐券等诱饵)。最大的问题,在于春亮那组只剩两个男生后,泰造紧咬不放地大声嚷嚷:「我绝不能忍受再出现第二个叛徒!我绝对不会只让春亮一个人前往乐园啊啊啊!」涡奈叹出一口大气说道:
  「啊——阿泰真是的,看一下现场的气氛嘛——欸,小白穗,我们能不能收容这两个可怜的家伙?」
  「坦白说,我才不想要多出两只杂种狗跟在旁边……不过,他们至少可以帮忙提东西。如果将懒得提沉甸甸的土产,在京都内走来走去这件事放在天秤上衡量,他们的实用性大概会勉强胜出吧。不过除此之外,我只会把他们当空气。」
  白穗的答应收容成了决定性关键。「空气!也就是说……啊,我可以和樱参同学走在一起,还能闻到她的味道,被她忽视……我…我去,请让我加入!」貌似是隐性白穗粉丝的兄森接着说服了泰造。
  「我恨!我恨后宫!」
  「慢着,泰造。你仔细想想。照现在的情势发展下去,会变成两个男人的孤单京都之旅喔……可是只要梢微抛开怨恨,我们还是能勉强跟三个女生一起进行呀啊呀啊呜呵呵的桃色教育旅行……再过几十年变成大叔的时候,你比较想回忆起哪种教育旅行啊……?」
  「怨恨不会带来任何好处。我从以前起就这么认为。」
  感觉上就是这样的对话。
  于是大家重新组队,然后决定先按照菲雅那组事前规划好的参观行程走。出发了固然是很好,不过——
  现在,春亮却不知所措。
  (唔…唔唔唔……?)
  现在一行人正要走向东寺——又名教王护国寺。
  口中吃着软绵绵的食物。虽然有些不雅观,但一行人在附近十分有名的店家买了麻糬后边走边吃。但老实说,春亮无法集中精神在应该很好吃的甜甜馅料上。
  因为一直有软绵绵的触感碰向手肘。
  「呃…我说……此叶……」
  「怎么了?倒是这个麻糬真好吃耶,又软又有弹性!」
  比麻糟更软更有弹性的东西,再次撞向春亮的手肘。此叶正走在春亮身旁,两人间的距离明显比平常还近。是走道太狭窄?不,就算如此,他还是觉得太近。所以只要一不小心,手臂就会碰到她。但此叶似乎完全不以为意,神情比平常还要开朗地朝他灿笑。
  春亮不知如何是好地瞄着后方,发现菲雅和锥霞只是半眯起眼看着他。至少看起来心情称不上好,所以春亮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将脸再转回前方。附带说明,走在最后面的恩·尹柔依只是一脸睡眼惺忪,然后疑惑地偏着小脑袋瓜。当然,还有将圆圆的麻糬塞进自己嘴里。
  像是要逃避现实般,春亮回想着放在恩·尹柔依身后背包里的「盒子」。正如拍明所言,即便用菲雅的拷问道具或此叶的手刀都打不开。因为昨晚在就寝前,菲雅以「既然你相信那家伙说的话,那应该没关系吧?」这种找碴般的言论,逼近回到饭店的恩·尹柔依,强行挑战后得到了这个结果。
  顺带一提,根据恩·尹柔依的说明,确认拍明已经逃脱之后,她就甩开虎彻,自己也逃离现场,所以没有特意打倒虎彻,或是给予她重创。
  该思索的事情有很多。
  为了打开放有免罪符机关的盒子,该怎么做?感情钥。菲雅她们打算怎么做?自己又该怎么做才能帮助她们?虎彻还会再次出现吗?她为什么想要免罪符机关?然后——
  「啊!春亮,我们到啰!这里就是东寺的南大门……真是巨大耶,好雄伟壮观喔。啊,春亮,机会难得,我们一起拍张纪念照吧!耶——!」
  「耶…耶……?」

  思绪又再次因为充满弹性的触感而刹那间消散。此叶正站在他身旁,紧贴在他身上。由于她伸长了拿着数位相机的手,打算自己为两人拍照,所以两个人紧贴到了环抱住手臂的地步。一阵柔美的芬芳香气自辫子飘来。如果再靠近点,说不定脸颊就会贴在一起。
  「呃…我……我们可以请别人帮我们拍啊……」
  「驳回驳回,不需要特地请人帮我们拍,因为这只是小小的纪念,所以你别想太多。来,笑一个笑一个~……真是的,难得可以合法地紧靠在一起,请别人帮我们拍,不就完全没意义了吗……」
  此叶低声嘀咕着,音量甚至小到被数位相机的微弱快门声盖过。
  「可…可恶的乳牛女……你这样真是无耻到让人看不下去!」
  「虽然不太明白,但你也拍张照片不就好了?提议这样的提议。」
  「唔……真…真是不错的提议啊。跟那个什么诚实的感情完全无关,只是做个纪念,没错,当作是传简讯给黑绘的素材。就类似那种证据照片,告诉她基本上无耻小鬼也过得很好。也就是说——喂,春亮,接下来也照样这么跟我拍一张吧!」
  「呃——夜知,我也可以一起照张相吗?当作纪念。没错,菲雅说得很有道理,就只是纪念。」
  「突然察觉到的察觉。这对自己来说也是未知。吾之希望,予以应该趁此机会将自拍这种未知转为既知的实验……」
  「喂,等一下,就不能大家平常地排成一排拍纪念照吗?」
  不知为何,春亮的呐喊遭到忽视,每个人的拍照时间结束后,才终于义务般地拍了张合照。一般说到教育旅行的照片,应该都是团体照才对吧……为什么大家都优先拍乏味的自拍?真不明白。
  接着一行人穿过南大门,走进东寺。此叶的反应果然和平常不太一样。
  「春亮,是五重塔耶!五重塔!好高喔!」
  「嗯,是啊。听说它在日本的古塔中是最高的。要看看导览手册吗?」
  春亮的意思其实是「我借你吧」,此叶却将脸凑上来,低头看春亮手上的册子。还像扶手股,两手轻轻捉住春亮拿着册子的手臂。某种沉甸甸之物约莫一半重量都转移到春亮那只手臂上。他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嘿嘿,谢谢你。嗯……高度大约是五十五公尺……曾经好几次因为落雷而烧起来啊。现在的塔是第五次重建,建造的是——」
  此叶停顿了一瞬间。春亮看到上头的文字后,也打了个冷颤。
  「德川…家光……第三代将军啊……」
  此叶低语之后,这时突然挺直身子,带着满面笑容指向五重塔。同时只运用手腕至指尖的部分,做出挥动手刀的动作说道:
  「呃——我可以过去一下吗?」
  「等一下等一下!你想对世界遗产的象征做什么啊!」
  春亮急忙捉住往前走的此叶肩膀。此叶咯咯笑着停下脚步。
  「哈哈,我开玩笑的啦。就算是我,也不会有『如果将德川建造的五重塔当作不倒翁叠叠乐一样,一格一格地抽掉当玩具,那该多痛快啊』这种想法喔。」
  「完全看不出来你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所以我说是开玩笑嘛!走吧,再去参观其他地方吧!」
  一行人继续在院落内散步。但原先自南大门这一边起就立起栅栏,所以构造上无法到达五重塔底下。不单是五重塔,如果要进入包括讲堂和金堂在内的栅栏内部,就必须先绕到北边的入口买门票。
  「讲堂和金堂里面好像有很多佛像耶。我想去看看,春亮,可以吗?」
  「我都可以啊,而且我也喜欢看佛像。」
  基本上一直都是沉着脸,默不作声的菲雅这时开口了:
  「我可不怎么喜欢喔。而且如果要走进去,还要再花钱吧。」
  「既然如此,你也可以留在这里等我们啊。毕竟开口邀约的人是我,我会帮忙出春亮那一份。」
  「咦?不,那样太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没关系啦。来,我们走吧。」
  「唔唔唔……我…我还是去吧!这又能当作传简讯给黑绘和莎弗兰缇的题材,佛像就某方面而言也算是同伴,她们搞不好会有兴趣!」
  「我……我也从一开始就有兴趣,所以就很普通地同行吧。就只是这样,没有半点蠢毙了的原因。」
  「室长已经给了我临时研究费。而且不论在哪个部落,优秀的雕像上都一样寄宿着优秀的灵魂,我很感兴趣地有兴趣。」
  最后,一行人鱼贯地进入讲堂。迎接春亮他们的是一群强悍威武的佛像。根据导览手册的解说,这些是称作立体曼茶罗的二十一尊佛像。当中又有五尊佛像格外豪华壮丽。是以不动明王为中心的五大明王像。狰狞骇人的容貌,散发出不许他人为恶的冷酷气息。
  「真……真是英气逼人啊……」
  「真有魄力啊。如果这种东西在半夜动起来,我会吓到腿软逃走吧。」
  「明明家里已经有一尊日本人偶,整天都到处晃来晃去啦。」
  自然而然地占领春亮身旁位置的此叶呵呵笑了。春亮瞥向她的侧脸,终于问出一直都很在意的问题。
  「你……好像很开心喔?」
  「不行吗?」
  「不,当然不会不行啊。我只是想确认情况……基本上为了帮助菲雅搜集免罪符机关,此叶也打算协助她打开那个盒子吧。所以我在想,你打算怎么使用他给我们的『钥匙』,然后如何增强感情量……」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呀。」
  此叶放缓双颊,将双手在身后交叉,轻轻挺起上半身。辫子轻快地摇晃。
  「无可奈何之下,我决定帮助菲雅,然后又不得不打开盒子,为此似乎必须释放出大量情感……所以我决定今天要敞开心胸玩得尽兴!稍微比平常再诚实点,稍微比平常再没顾忌点。就是这样。」
  「这…这样啊……」
  意外简单的答案。
  「说不定会因为这件事而给春亮添麻烦,但还请你大人有大量吧。不过如果我太超过,就请你狠狠骂我一顿吧!啊……好像也很久没有被春亮骂过了……嘿嘿……」
  总觉得到最后,又听到了不知所云的低语,春亮决定先充耳不闻。那张与眼前的明王像呈现两极的陶醉神情,也让人摸不着头绪。
  总而言之,现在他知道,此叶已经决定了接下来该做之事的方向。
  那么,自己又该做什么?
  该怎么做,才能帮助她们?
  春亮望着一脸肃穆的不动明王像,出神地陷入沉思。

  *

  当然,当事人不只是春亮他们。
  说到京都的神社,游客必来的热门景点——就是清水寺。在清水寺正门,漆着鲜艳朱漆的仁王门前方,她们两人正站在那里等候。昨夜和她们说了今天的行程后,就约好在这里碰面。
  「嗯,你们来啦。到目前为止你们都在做什么啊?」
  「啧……真啰嗦,社会人士可是很辛苦的喔。怎么可能临时两个人都向店里请假啊……光是能像这样中途溜出来就已经算是奇迹了。无能死了。甚至还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什么触动感情,到底要我做什么啊……」
  久留里自言自语地唠叨抱怨个不停,比布利欧对她报以微笑。
  「我认为和他人进行接触,是最能触动感情的方法。你也是明白这点,才会姑且决定先来这里,而且还带我过来吧?啊,说到这个,听说我们今天的工作,光一郎会替我们做好喔。如果明天也出现相同的状况,与其跟我同行,你更应该带光一郎出来走走当成谢礼吧。明天刚好是他的生日,那样一定比跟我在一起更能触动你的感情——」
  「唔……唔喔喔喔喔!你……你在说什么啊,跟那家伙一点关系都没有吧,无能死了!喂,好了,快走吧,一直站在大门前面聊天也无济于事啦!」
  久留里脚步飞快地往前走,因此春亮他们也跟在她身后穿过大门。比布利欧放慢速度配合他们的步伐,先瞥向走在一行人最后头的恩·尹柔依,才开口问道:
  「呃——」
  「我想你会很在意,但不用担心喔。她不会无谓地胡乱行动……基本上那家伙平常在教室里也很安静。」
  春亮说着,也略微察看了一下她的情况。比布利欧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只看过恩·尹柔依身为研究室长国一员的模样。也难怪她会在意。
  「吾之发言,予以仅为基于盒子持有人身分与你们同行的说明。希望你们能将我当成空气。」正如同她出发时所说的,恩·尹柔依只是双眼如同以往毫无感情波动,移动双脚往前走。不过,虽说这里有许多外国观光客,但穿着露肚脐制服的小麦色少女散发出的存在感,实在很难将她当成空气看待。
  先不论比布利欧是否接受了春亮的说法,但她似乎决定不去太在意恩·尹柔依。
  「那么——目前的进度如何?」
  「根据刚才她们给我看的情况,此叶已经储存到不少感情量了。虽然我不懂其中的原理啦,大概是三成再多一点。但菲雅只有两成而已。你们呢?」
  「久留里也才大约两成。」
  「也就是说,那是在一般情况下慢慢储存的普通速度啰?总之,我刚才问过此叶,她说她的做法就是比平常再没有顾忌点,然后玩得尽兴。」
  「就只是这样?」
  比布利欧不住地眨眼,像是在确认什么。
  「我想……就只是这样。」
  「呵呵,是吗?我明白了。」
  她像是独自领略到什么般地露出了微笑。春亮虽然一头雾水,但也没放在心上,继续说道:
  「此叶在这里应该也打算这么做……所以你们也——不,应该说久留里也跟着这么做就行。从她刚才的口气听来,你们很少放假出去玩?虽然今天就像是陪着我们一起观光……啊,但是对于住在当地的你们而言,清水寺该不会是个毫无吸引力的景点吧?」
  「我们曾经来过一次,但之后再也没来过。所以也睽违很久,你不用太过担心。」
  「是吗,那就好。」
  比布利欧淡淡地别开目光,念念有词地说道:「不说这个了,问题在于……还是该现在带光一郎过来吗……真是的,如果他也能坦率一点……」
  她脸上的表情,就像个正为倔强孩子伤透脑筋的母亲。

  支付了参观费用后,春亮一行人走进正殿——也就是有名的清水舞台。整体来说,人很多。不只是舞台,在展示着大小两根听说只要举起就能带来好运的「弁庆锡杖」那边,也挤满了热闹不已的人潮。
  一行人穿梭在人群间往前进,捉住扶手站在舞台边缘。景色非常漂亮。
  「想像从清水舞台往下跳的心情吗……嗯,如果有勇气从这里跳下去,几乎所有事情也都能下定决心吧。」
  「不过,班长,根据这本导览手册,听说实际上也真的有人跳下去过,但存活机率是百分之八十五喔。」
  「没想到还挺高的啊。知道这件事之后,突然这也觉得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决心嘛。」
  由于十分安静,春亮往旁边一瞧,只见菲雅正恍种地眺望眼下的美景。春亮还以为她铁定会和此叶一样嚷着:「我要诚实面对感情,放纵地玩!放纵地乱跑!快给我仙贝!」——却反而变得比平常还乖巧安分。这是怎么回事?
  顺带一提,他也觉得刚才一如往常地交谈的锥霞,其实跟平常并不一样。总觉得她比第一天更紧张,或者该说似乎是因为在意某些事,心情显得有些消沉。她并未拥有钥匙,所以那应该不是直接原因。但是——春亮认为,还是跟给了钥匙的她哥哥有关。
  不同于意志有些消沉的两人,相较之下此叶的情绪相当亢奋。「我有话要说!」她朗声宣布,笔直地将手高举。
  「虽然这些景色非常漂亮,非常吸引人!但是,我想去看看这座正殿北边的地主神社!好不容易都付了钱进来这里,就应该能去的地方都去过一遍!」
  「啊,嗯,那当然没问题啊……不过,那地方有什么东西会让你情绪这么激动吗?」
  「当然有!」
  此叶立即回答。于是菲雅哼了一声:
  「像你这种乳牛女会想去的地方……而且重点又是寺院里的神社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表示这里一定是举办奇祭,全裸乱肉祭的邪教根据地吧!春亮,你的导览手册借我!我要确认一下,我看看我看看……」
  紧接着菲雅发出了「唔唔」的呻吟声定住不动。从旁探头看着同一页的锥霞也突然变得表情凝重:「这…这是……!」
  大概是知道那个地方,久留里一脸不耐地叹着气。比布利欧则是面带温柔笑容,低声说道:「果然是女孩子啊。」

  那个地方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看来这里是知道的人就会知道的有名景点。有大秋高中其他组的学生;以及大概也一样正参加教育旅行,穿着陌生制服的高中生;毫无关系的成年与外国观光客——由于所有人都正依序排队,只好等上一阵子。但那也值得等待。
  就是这个——恋爱占卜石。
  (虽然这只是蠢毙了的迷信……)
  锥霞在心里嘀咕,再次看着放在拜殿前的两颗石头。上头细心地缠上了注连绳,甚至还直接立着一张写有「恋爱占卜石」的牌子。听说只要能闭上眼,顺利地从这颗石头走到另一颗石头,恋情就能成真。
  菲雅和此叶正在不远的前方探出身子,观看别人的恋爱占卜挑战。大概只是心想:「嗯,毕竟是女孩子,都会喜欢恋爱占卜这种东西吧」,春亮则是站在稍远处,悠哉地等着她们。真是教人感激,但又痛恨他的迟钝。
  在轻叹时,锥霞察觉到久留里就站在自己身旁。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臭着脸望向只变红了两到三成左右的那把钥匙。
  「真是的……无能死了。早知如此……」
  「就别捡起来?」
  至今锥霞从不曾直接与她说话——关系也没好到一起聊天——但回过神时,她已经开口向久留里攀谈了。久留里侧眼瞥着锥霞。
  「……不,我那时候也说过,这一切都是由我们开始,所以不能欠你们人情。至少如果将事情全都推给你们,那也太不尽情理。」
  没想到她还挺坦率的嘛——锥霞心想。是个性原本就这样吗——还是内心有什么事物有别于以往?
  「那么,我就顺便当作打发时间问问看吧……你觉得该怎么做?」
  「真是笼统的问题,但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锥霞微微苦笑。自己也当作是打发时间,试着认真思索能给对方什么建议。
  「我想比布利欧刚才说的,大致上没有错吧。若想触动感情,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和他人接触。如果对象是特别的人,那就更有效。也就是说——他的名字是光一郎吧?果然应该把跟你在同一个地方工作的男朋友带来——」
  「闭……闭闭闭闭嘴!无能死了!你在说什么啊!那家伙才不是那么回事!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么回事是怎么回事,但就是这样!别误会了!」
  「是吗?我只是试着思索最有效的方法,如果我误会了,那真是抱歉。」
  锥霞从容自若地说道。看到有个人在自己眼前手足无措时,自己反而会很冷静。另外,确实也有人在隐瞒心意这方面,笨拙到致命的地步。自己最好也小心一点吧。
  「真是的,你们这群人……是怎么回事?是大家套好说词在戏弄我?」
  「我们并没有这种想法。」
  「倒是你们自己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大概是想反击吧,久留里哼了一声。
  「好歹我也拥有女人的直觉,我指的当然是那个一脸悠哉的家伙。」
  「……」
  锥霞本想保持沉默,但似乎起不了作用。
  「虽然我没参加过,但你们现在正参加教育旅行吧?至少我也知道在那一方面,这是绝佳的好时机。哼……真是令人羡慕耶。因为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学生生活。」
  「——你真的很羡慕吗?」
  这句话自然地脱口而出,同时不带半点感情。
  锥霞将视线从恋爱情怀正卷起龙卷风的拜殿前方石头移开,转往上方,望向飘着淡薄云彩的天空。
  内心没有任何不快,只像那片天空一样澄澈透明。同时有某种云一般飘匆不定的事物在左右飘荡,寻找落地之处。
  茫然中所说出的话,一定就是自己——
  是他们的真实。
  「我们自己……其实也还过得挺辛苦的。」
  锥霞发觉到久留里正目不转睛地打量自己的侧脸。她突然对仰望着天空说出这种话的自己感到难为情,只好微露苦笑,承接对方的视线。接着补充道:
  「——但这也许是蠢毙了的烦恼吧。结果,对每个人来说都是这样。他人的烦恼在自己看来,都是蠢毙了的烦恼,但自己的烦恼在他人眼里也都是蠢毙了的烦恼。所以……也不用太过羡慕。」
  也许是从锥霞的表情看出了什么,久留里「呼」地吐出一口气,扬起嘴角。
  「……也许吧。啊——啊,无能死了。」
  不知为什么,很不可思议地,锥霞总觉得与久留里之间的距离稍微缩短了。也感觉到不可思议的共犯意识。
  所以,锥霞反问:
  「那么我就顺便当作打发时间,问问看吧……你觉得该怎么做?」
  「真是笼统的问题啊,但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久留里微微苦笑,接着好几秒钟都一脸认真地陷入沉思。
  「果然只有这个方法了。」久留里如此低语,并眼神肃穆地望向锥霞——说道:
  「推倒他吧。」
  「有时候我也会很认真地想,如果可以这么做,那该多轻松啊。」

  *

  春亮眯起双眼,注视着那一幕。
  「吸——……吐——……」
  神啊,接下来请您开天辟地,展现奇迹吧——此叶带着仿佛在这么说的集中力,用力深呼吸。她闭着双眼保持前倾姿势,两手贴在眼前的岩石上。被夹在两手臂之间的隆起,有如受到拘束般地颤抖着。「好!」以点头为信号,此叶双手放开了岩石,依然闭着眼睛,让身体转了

一圈后面向背后——
  「不…不行,乳牛女!再右边一点!不,左边!你脚边有小猫!危险!」
  「啊啊,真是的,你很吵耶!……在他人的指引下抵达,就意味着没有他人帮助,恋爱就无法成功……所以反过来说,只要能克服这个状况,就表示我可以在不受碍事者迷惑的情况下,让恋情开花结果……!」
  此叶一步一步,确实地走向成对的另一颗石头。然后菲雅在一旁喧哗助阵。久留里和锥霞这少见的双人组合,则正在聊天并看着这一幕。
  她们看起来都相当享受当下的情况。果然是打算藉由玩得尽兴,尽快启动钥匙?
  (嗯——……虽然我也很想帮忙,可是该怎么帮?)
  就在春亮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某人站到自己身旁。转头一看,是比布利欧。她神色温柔地看着久留里说道:
  「呵呵,今天她也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就算不提钥匙的事,但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希望可以让她从平常的劳累工作中恢复精神。」
  听见她的低语,春亮心想刚好有这个机会,就聊聊现在的久留里吧。
  「工作啊……说句老实话,看到她脚踏实地工作时,让我吓了一大跳啊。因为她给人的印象不是这样。她每天都很认真工作?」
  「是的。不过,刚开始工作的时候,还是发生了很多状况……像是失败、焦虑、不来上班,或是中途就跑回家。」
  「虽然这么说很不好意思,但这样比较符合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呵呵,我就当作没听见吧。尽管如此,她还是以自己的方式了解状况,并且努力习惯。为了创造出自己的『容身之处』。只不过,还需要花一点时间。」
  「容身之处……」
  「是的。因为我们……以往都没有这样的地方。就只有暂时、虚假的归处。早在家族会这个组织成立之前就是这样。我来自于披着孤儿院外皮的人蛇组织,久留里则失去双亲,长期遭到亲戚虐待。当时我们拥有的并非容身之处,只有冰冷的现实。」
  「……」
  这时比布利欧微微叹气,轻声说道:「对不起。」然后左右摇头,仿佛要甩开那些黑暗的回忆。
  接着她再次看着久留里。
  「只要一想到这些事——我就会心想,她一定是个非常坚强的女孩。不论失败多少次、不论多么不习惯的工作,她都不轻言放弃继续做下去。就算逃走了,也会再回来,边抱怨边工作,拚命地创造出自己的容身之处。没错,她很努力喔。所以才能诞生出现在的她,我非常自豪。」
  「你的情况也一样吧。你也很厉害啊。」
  这句话不由得脱口而出。比布利欧一瞬间瞪大双眼,然后才腼腆地微笑:
  「我毕竟年长,姜是老的辣呀,所以会比那孩子轻松。而且,这个国家的人们都很亲切,只因为我是外国人,就算失败了,也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唔,这点确实就有些狡猾啰。」
  「不过,她也有可靠的伙伴喔。是同年纪、可以对等互相吵架的对象。一下子抱怨,强行请对方帮忙自己;一下子又接着抱怨,但也回报般地帮忙对方,当然同时又抱怨连连……呵呵。跟他之间的往来,单纯只是为了抒解压力;和他的接触,也是为了习惯工作环境;接受他的教导,也是为了让工作技巧更为提升吧。」
  「呃……你指的是光一郎先生?」
  「考虑到个人隐私,关于人名,我就无可奉告啰。」
  比布利欧打趣道,轻轻闭上一只眼睛。接着又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也许正是因为有他在,她才能一直都这么努力吧。再怎么感谢他都不够……我想她应该也是打从心底感谢吧。真是的,如果她能再坦诚一点表现出这种心情,事情也可以很快就解决……」
  比布利欧的视线前方依然是久留里。春亮也再次望着她。和以往不同,带着平静安详表情的久留里。在能浮现出这种表情之前,她付出了多少努力?春亮只能想像。但是——他也觉得目前在那里的久留里,看起来非常耀眼。
  对话就此暂且打住。安详的静默。
  自己也必须努力——春亮心想。必须做到该做的事。
  现在自己该做的事——还是帮助菲雅她们吧。
  那又该怎么做?
  感情。帮助她们增强感情。说到感情,就是喜怒哀乐。中间那两个就不必了。就是喜和乐?换言之,只要让大家感到开心、快乐就好——对吧?可是要怎么做?
  「如果现在在家里,就能煮饭了……」
  像是比平常更有干劲,煮一顿豪华丰盛的大餐;或是大把大把地加进大家爱吃的食物。其他还有很多方法。
  不过,现在说这个也于事无补。就在春亮叹息之际,大概是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
  「虽然很想帮她们的忙,但不晓得该怎么做,所以闷闷不乐——你看起来好像正在这么想。」
  「呜喔!呃,是没错啦……你还真清楚耶。」
  比布利欧促狭地笑了:
  「我们一直都在看着像她们这样的存在。和伙伴一起毫不厌倦地注视着她们,并当作是自己的骄傲,与自己的立足点和存在意义。换言之,我们可以说是注视她们的第一人。一个愁眉不展地看着她们的男孩子如今在想些什么,我自然轻易就能猜得到。」
  既然能像现在这样,笑着诉说自己过去的存在方式,就表示她们和那时相比,真的有所改变了吧——春亮如此想道。
  「你想帮助她们?」
  「那当然。」
  「我认为你不需要勉强做些什么。只要你还是你,恐怕这样就能帮助到她们了。」
  「呃,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耶。」
  「呵呵,所以我才会这么说。」
  「你这句话我还是不明白……」
  不能给我一些更浅显易懂的建议吗——春亮兀自苦笑时,比布利欧忽然弯腰看着他的脸。不知是怎么了,她的表情变得比刚刚要正经八百。
  「请顺便再容我多说几句话吧。以往曾用扭曲的双眼去看、用愚蠢的脑袋去想、用错误的言语去诉说的我——明白了一些事。正因为经过疯狂和愚昧的过滤,才会在我心里残留下某些东西。」
  「……?」
  「这是以往曾诉说受诅咒之爱的我,所提出的请求。也是形同厚颜无耻忏悔般的希望。」
  比布利欧非常缓慢地眨了眨眼。
  然后以轻声耳语般的音量说道:
  「请你千万别忘了——她们就像普通人一样,是可以被爱的。」
  「咦……?」
  她所说的是既当然又太过理所当然,相当天经地义的事。
  她所说的是他至今从来不曾想过,非常重要的事。
  春亮品尝着这种矛盾的感觉。
  胸口深处莫名地苦涩。痒痒的,热热的。血流准备开始奔腾。要流向哪里?
  见到春亮这种表情,比布利欧突然将紧绷的脸色缓和下来。就像是如此一来,她的任务就已达成。
  她直起身子,再次对菲雅她们投射温柔的目光。
  此叶正「呵呵呵」地笑着,令人毛骨悚然地连连握拳比出胜利姿势。菲雅嘀咕着:「嗯……这也算是可以确认我空间把握能力的好机会啦,就只是这样喔,嗯!」然后将手放在岩石上。「接下来没人了?是吗……那么就当作纪念,我也玩一下吧……」锥霞状似不经意地移动至菲雅身后。久留里则是耸着肩。
  「哎呀,只剩下她一个人被留在原地,看起来很寂寞耶,那么我就去捉弄她一下——不不,是给她如何触动感情的建议啦。总之就先从推她一把,建议她别客气,也去参加恋爱占卜这点开始做起。」
  「啊,嗯。」
  比布利欧朝久留里迈开步伐,但中途一度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春亮。
  「我忘记说重要的事了。这是补充我刚才说过的话……这单纯只是标榜爱的我个人的直觉。」
  她咯咯一笑说道:
  「她们的人性没有半分虚假。所以正因如此,会得到和人类相同的生,也会得到和人类相同的爱。那么也一定——生得出小宝宝吧?」
  「什……!」
  比布利欧轻晃着肩,将脸转回前方继续前进。
  春亮甚至不晓得——她是否只是在捉弄自己。

  *

  离开清水寺时,菲雅再次确认钥匙的状态。
  见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的那把钥匙后,她叹了一口气。大约……四成?几乎没增加多少。久留里似乎也差不多,但此叶依然维持着上半场领先的状态,钥匙已经变红到约莫六成。
  「截至目前为止,一直都没有什么真实感,但超过一半以后……果然可以感觉到它在慢慢累积啊。」
  菲雅瞥向此叶的钥匙之后,微微嘟起嘴。那只有你而已,快告诉我秘诀——菲雅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也进行得不顺利。诚实释放出感情是什么意思?又是怎么回事?具体而言该怎么做……
  虽然非常火大。
  但单纯地想想,她其实也能仿效此叶。
  她注意到此叶的行动和平常有些不一样。也发现了其中存在增强感情的提示。
  此叶基本上一直都待在春亮身边。次数明显比平常多,距离也明显比平常近,就在他身边。在看似就快碰到的位置上,炫耀似地颤抖着那无耻的东西,偶尔还真的碰到了。经常找他说话,经常对他笑。
  (如果我也能那么做……就可以吗?)
  将此叶一把推开,取而代之地站在她的位置,做同样的事,模仿她。也许这么做就好。
  可是,菲雅办不到。
  自尊心阻挠了她。她也会顾虑到其他事情。自己和此叶的差异。曾经体验过的过去差异。一同共度时光长短的差异。胸部大小的差异。
  也就是说,自己并不是她。所以菲雅不想做一样的事。
  「菲雅,你干嘛闹别扭啊?接下来是你很想去的地方喔。好好玩吧。」
  她很乐在其中。享受名为教育旅行的这段时光、造访从来不曾去过的地点,菲雅认为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增强自己感情的方法,所以乐在其中——她本来是这么打算,但不知为何钥匙都没有累积力量。她对此感到焦急。
  一行人坐上公车回到京都车站,再搭上电车坐了大约五分钟。
  他们的目的地,是徒步很快就能走到的观光名胜。那么,为什么自己会想来这里……?想不起来。总之先往前走,应该就会想起来吧。可是,要为钥匙注入力量。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有人拉住她的衣领。转头一看,只见春亮一脸惊讶地揪着她的制服,用另一只手指向旁边。
  「啊——真是的,你真的不太对劲。怎么了?对你来说,重点就是这里吧?呃,当然一般都是回程时再去啦,但明明从正前方经过,你却直接忽略,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啊,我想起来了!」
  「你忘了?你竟然会忘了这件事,果真是非同小可喔。是发烧吗?」
  「少……少啰嗦,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好吧……我也不是不能明白啦。但是,想太多也不好喔。适当地放松也很重要。更何况直接跳过这里,太不像你会做的事,我反而会浑身不自在。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不像自己。也许是吧。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咳咳。」菲雅清了清喉咙,决定暂时忘却在胸口深处蠢蠢欲动,欲求不满般的感觉。春亮说得没错,休息也很重要。
  眼前的是在规划分组活动的预定行程时,她就立志「只有这里一定要去」的店家。一旦忆起这件事情,她就没理由停下脚步。菲雅打开钱包一直线冲向店员。
  「好,狐狸仙贝,让您久等了~」
  「喔喔……真的是狐狸形状耶……!」
  菲雅被店员递出的东西引去了注意力。
  这是多罕见的仙贝啊,竟然在一开始就用视觉效果取悦客人。精致的造型让人舍不得一口吃掉,甚至具备了娱乐性和艺术性。不只是视觉,连嗅觉也受到刺激。刚烤好的热呼呼仙贝材料,飘散出非常诱人的香气。
  原先一直萎靡不振的心情,顿时复活了些许。还是仙贝最棒。然后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当然就是——
  「菲雅,你不吃吗?」
  「当……当然要吃啊。但要吃了它确实会觉得很可惜!我…我开动了……」
  啪哩。令人种清气爽的口感。「喔呼——」菲雅不由得长吁一口气。
  「真是太香了!这是……嗯,里面加了味噌和芝麻吧!两名实力派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高雅的甜味仿佛在嘴里融化,但又确实地残留了扎实的爽脆感……太……太棒了!我好幸福!」
  菲雅狼吞虎咽地,以最快速度吃着狐狸面具造型的仙贝,春亮看着她笑了。
  「哈哈……该怎么说啊,你在吃仙贝的时候果然最诚实。刚才那种愁眉苦脸的表情不太适合你喔。」
  「唔。」
  不知为何,菲雅被他的表情吸引住。停止咀嚼。反刍方才听到春亮所说的话——诚实。
  也许是。她可以断言,自己现在正忠于本能而行动。可以断言自己正忠于情感而行动。那么这些事再往前延伸后,应该还有其他东西吧?
  比如,自己现在想做什么?
  菲雅再次思考这个问题。
  尽可能客观,但又不会遗漏掉自己心里的所有思绪。
  她在当中发现了占据最多份量的思绪。随之而来的,还有各式各样的念头。因为此叶和锥霞也在,还是别那么做的心情;做了也没关系的心情;感到疑惑、询问「为什么」的心情;回答「并没有什么意义啊」的心情。
  啊,如果不在乎于这些心情,只取出最根本的巨大渴望,也许就是——
  「啪卡」一声,菲雅折断嘴上的仙贝。
  将那个变成一半的狐狸面具,吃到一半的狐狸仙贝——
  塞到春亮嘴边。
  「——给你。吃吧。这个很好吃喔。」
  「咦?谢……谢谢。」
  菲雅咬碎嘴里残留的仙贝,紧盯着春亮。春亮投降似地张开嘴,她再塞过去,于是他开始咀嚼。嘴巴意外地大啊,男孩子都是这样吗?——菲雅暗自想道。「喔,真好吃。」春亮发出打从心底赞叹的低语。嚼嚼嚼。自己也紧盯着春亮那张脸,同时嚼了起来。
  「嗯……嗯,很好吃……吧?对吧。」
  她想……跟春亮一起吃吃看。
  虽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只是想这么做。
  将一片仙贝分成两半,然后直接喂到他嘴里。四目相接,在同一时间发出卡卡卡的咀嚼声。一来一往说着「真好吃」这种真诚没有虚假的感想。
  真的试着做过以后,胸口不可思议地一阵紧缩,变成了一种既炽热且难受又想手舞足蹈的心情。脸颊迳自绽开笑容,停不下来。
  嘴里的味道逐渐消失。真可惜。吃第二片吧——在菲雅这么想时,有个念头掠过脑海。
  对了,既然只是一起吃对半的仙贝,就有这种感觉——
  如果像上次情人节见到的幻觉一样,从两边一起咬住同一片仙贝,会是多么地——
  (不行不行不行!那样太超过了!更何况乳牛女也在这里!)
  菲雅连连摇头,甩开那个想法。虽然「那如果四周没有半个人在,你就会做吗?」的自问又掠过脑海,她也决定不去深究。
  总之,只吃这一片仙贝应该够了。虽然不太明白,但心情已经畅快多了。自己之前究竟在烦恼什么?用不着模仿其他人,毫不忍耐地依自己的方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样怎么可能不开心啊。也许到目前为止,自己只是将每件事都想得太困难了。
  「……好!现在也买到了好吃的当地仙贝,那就继续往前走!接下来是伏见稻荷神社?喔喔,有一扇好华丽又好大的门耶!既白又红,就像无耻巫女一样,这么说来,也得买礼物给她们才行!要买什么好呢?」
  「喔,果然吃了仙贝以后就精神百倍。菲雅,等一下,不用这么赶啊。」
  菲雅走在最前头,同时半抱着确信,悄悄自口袋里掏出钥匙。
  刚才仅变红了四成的钥匙——现在变红了五成。不,是五成五。
  红色的面积明显增加。
  思,好吧。
  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理。
  照这个情况继续保持下去,应该就行了吧。
  只要不去忘记——自己在倾注感情时,心中会想到谁的脸。

  *

  长曾弥虎彻闭上双眼回想着。

  自从逃亡与追击开始后,已经过了多久?
  黑暗之中,虎彻正与恩·尹柔依互相对峙。现在是在狂奔追着闇曲拍明的途中,瞬间降临的停滞。两人此刻停在人烟罕至,古老街道还残留着的一角。
  虎彻捏碎手心中的短刀。正确地说,是在手心里将短刀切碎,使其变成一堆碎片。虎彻已经切碎过好几次,也就是无法构成威胁。一身仿佛要融进夜色般肤色的少女疾速后退,用脚从裙子里抽出新的短刀。真是不知检点。女性应该要更重视操守——如今虎彻做如是想。
  无论如何,少女太碍事了。
  自己的任务、主人下达的命令,就是取得免罪符机关。换言之即是抢到封有免罪符机关的那个盒子,和逮到肯定知道如何打开盒子的闇曲拍明。盒子目前的持有人是眼前这名小麦色少女,但虎彻知道对方早晚都会回到某处,可以之后再解决。现在非得先追上闇曲拍明。
  为了不惜豁出性命也要达成的「诚」,虎彻维持前倾姿势再次往前猛冲。该做的事还是和先前一样。无论如何都要解决这名挡住去路的少女,再阻止闇曲拍明逃亡。
  但就在这时——黑暗中传出声音。而且不是眼前这名小麦色少女的声音。
  「哎呀,该说你是横冲直撞?你的单纯已经可以算是一种美德啦。」
  「室长,有时间说话不如尽快逃走,希望这样的希望。」
  「我倒是希望你将之视为我相信你一定能摆平,对你绝对信任的证据喔。」
  听不出声音出处,总之是在四周黑暗中的某处。若是连自己的感官也捕捉不到……可能是使用了某种祸具。考虑到对方的身分,这很有可能。
  「你终于死心了?那就快点现身。诚然,不才会让你早死早超生。」
  「哈哈哈,正好相反喔……我是为了向穷追不舍的你表示敬意,才想给你一点建议。仔细想想,她们是三个人,你只有一个人,就数量而言相当不利。」
  虎彻不想浪费时间,仰赖直觉,冲向自己认为是声音来源的方向。自然又再次与前来阻挠的小麦色少女展开激战。那是种使用双脚的奇妙战术。由于不习惯,对付起来十分棘手。但虎彻不打算认输。
  「我再说一次,连我也打不开那个盒子。你只能使用那把钥匙——这是大前提,也只能请你相信啰。况且我并不需要那个东西,你又这么穷追不舍,如果我有办法打开,早就举双手投降交给你啦。我可是很精打细算的。」
  「……」
  混杂着叹息的那声音听来非常真诚。虎彻也不禁心想:也许真的是这样。
  「那么,至于建议呢——也就是你该做的事,启动钥匙的方法。因为如果直接告诉你具体做法,你似乎比较能理解。」
  虎彻与小麦色少女互相弹开彼此的攻击,稍微拉开了距离。虎彻重整态势,顺便开口:
  「哼,你想让不才做什么?」
  「你恨村正吧?」
  突如其来窜进耳里的这句话,让虎彻停下准备跨出的脚步,对黑暗中瞠视。只有看好戏般的气息传回。
  「不,更正确地说,或许并不是憎恨——但目前我们先把事情简单化吧。同样是刀,又是名闻遐迩的刀,你应该对她抱持某种感情。」
  「……那又如何?」
  「也就是说,你可以利用那份感情。刚才的你看起来非常想将那份感情发泄在她身上,但是碍于还有取得免罪符机关这项任务,只好勉强不去想这件事。但现在你没必要那么做,因为这两件事情是相关的。」
  不知怎么地,双脚并未移动。虎彻突然觉得,现在先听听看这个男人想说什么也无妨。
  「既然你恨村正,应该就有憎恨的理由。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憎恨也是不折不扣的感情喔。所以——对你来说,去确认这件事绝不是自费工夫。」
  「确认……」
  「没错,确认后,一旦你得到她果然是该憎恨的对象这个答案,你将会再次重新恨她。但如果得出其实并非如此的答案,你——」
  「诚然,那种事绝无可能。」
  「——嗯,这只是假设。总之,届时你也会拥有某种坦诚的感情。也就是说,由于启动钥匙需要『做出会促动感情的行为』,就材料而言,你拥有非常便于利用的感情喔。绝不会白费工夫,而且考虑到你的死心眼,那份感情将会非常管用。」
  虎彻回想着那个女人的脸。
  村正、村正、村正——
  对方是刀,刀这项道具即是为了杀人。
  自己也是如此。由于在人类渴求的这项作用上,自己的能力出类拔萃,为了简单确实地达到这项目的,人类都想要自己。虎彻的锋利可说是无与伦比。所以剑士都想要虎彻,在对虎彻的锋利感到满意之余完成任务。也就是——
  杀人。
  所以自己才会受到诅咒。
  不需感到羞耻,也不必大惊小怪。这是天经地义的演变。出色的刀,流传千古的刀就该是这样。正因为出色,才会一直杀人,即便换了持有人,也依然被人们所渴求,然后不停地接收被杀之人的怨恨,受到诅咒。因此一路到现在,虎彻始终认为自己的道路只有这么一条。这是名刀必经的历程。因为出色才受到诅咒,因为受到诅咒才变得更加出色。那些使用者毫不在意诅咒的传闻,依然只寻求杀人这方面的实用性。
  啊,正因如此——
  只要是自然的发展,只要理所当然地受诅咒,虎彻认为像他们这样——不就是为了受诅咒,而人类也从一开始就渴望他们受诅咒?因此他们不是应该将之视为自己的最佳磨刀石,心甘情愿去接受吗?
  自己总是能看见自己应有的生存方式。既明确,又充满自豪,始终活得坦荡荡,认为这就是自己。
  然而——
  村正,那把被歌颂为刀中之刀,拥有谁与争锋的利刃,以及无与伦比的力量,往昔自己甚至怀抱着憧憬听着那个名字的存在,却不是这样。
  内心的憧憬顿时化为深沉的失望,化为遭受背叛般的厌恶。这就是现今存在于自己心底的感情。盘踞在胸口,快要满溢而出的感情。
  不知不觉间,虎彻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同时不知不觉间,黑暗中的声音变得有些遥远。
  「那么,这些就是我给你的建议。也成功争取到了一点时间,应该没问题吧。恩·尹柔依,你也回去吧。可怕的铁铲不是正在等着你?」
  「收到……」
  虎彻恍然回神,在她心想:「被摆了一道!」之际,为时已晚。
  四周只残留了不再发话的真正黑暗。
  这片黑暗与自己所回想起来,对那个绝不能饶恕的对象所抱持的情感十分相似。
  确实存在的情感。必须正视的情感。无法逃避的情感。挥之不去的情感。
  与对方面对面时,身为刀的自己能做些什么?
  这还用说。
  只有劈开那个碍眼之物,再往自己该存在的地方前进。

  于是——虎彻睁开双眼。
  该劈开的黑暗,如今就在自己脚边。

  *

  此叶透过肌肤感受着静谧与神秘感,不疾不徐地走在春亮身旁。
  眼前是伏见稻荷神社的千本鸟居。她一点都不想去计算数量,但如果真有那么多,她也不会惊讶。无数的鸟居像要形成隧道般,间隔极短地一字排开。倘若一直看着前方,就会突然失去远近感。这是一条让人以为这幕景象会永无止尽往前延伸的梦幻红色小径。一行人踩在石板上的脚步声仿佛某种仪式般,穿梭在鸟居的缝隙间。
  千本鸟居座落在稻荷山的山腰,因此形成一条和缓的上坡。所以光是走路,身体就会微微出汗。此叶望向一旁的人微笑道:
  「这真是不错的运动啊。而且气氛又安静沉稳……如果在住家附近,我一定会列入最爱的散步路线里,经常过来散步。」
  「我也很喜欢这种充满神秘氛围的地方。不过,实际上我光是穿过住家附近的鸟居就气喘吁吁了。而且我也挺喜欢一般的神社。」
  「慢着慢着,春亮,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我们呢,应该看穿这家伙说的散步指的其实就是『减肥』。也就是说乳牛女不只乳牛胸这个部位,除此之外的其他可怜地方也长了肉出来,所以我们应该带着不冷不热的眼神,嘲笑这家伙无谓的努力,才算是为这家伙好——」
  碍眼的银色块状物硬是从两人之间窜出,但此叶完全不理会,也用手臂外侧将对方硬推回去。接着一如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地继续交谈。
  「可是如果不小心点,有些神社不仅无法静下心来,甚至还会有十五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巫女跑出来耶。而且通常都会遇到非常可怕的事,或是发生不检点的意外。所以——呃,如果我们一起散步,就能防范那些可能性于未然喔。」
  「不过,如果要散步到那里,还真是有点远啊。」
  「一定是因为尽可能走远一点,才能消耗掉热量啊!我的推理能力这么告诉我!不说这个了,要买什么礼物送她们?还是数量多的比较好吗?」
  银色小脑袋瓜又学不乖地再次强行钻进来。此叶叹了口气。如果能两人一起走在这样的小径上,那会是何等幸福啊。但是,现在碍事的人很多。不单是从刚才开始就在他们身边晃来晃去的菲雅,还有此叶虽然极力想忘却,但仍存在于身后的锥霞、恩·尹柔依、久留里以及比布利欧。甚至是——
  甚至是上面?
  此叶反射性地按住菲雅的肩膀,将她推向春亮,强迫她成为肉体护盾。但是,这不过是预防万一。
  有极高的机率——对方的目标是自己。
  「喝啊啊啊啊啊——!」
  「……!」
  此叶扑向石板往前翻滚。大概会被他看见自己裙子底下的春光,但现在没多余的心思在意。接着此叶迅速转过身,确认状况。
  千本鸟居并非全都是密密麻麻地相连,从其中一个空隙、一行人队伍最后方的鸟居上方,一跃而下袭击自己的当然是——
  「虎彻!」
  「村……正……!」
  虎彻穿着和风萝莉塔服,又套上新撰组的淡蓝色外褂,目光炯炯地瞪着此叶,脚边的石板全被剜得向上掀起。因为刚才虎彻下坠的气势,将虎爪——也就是蕴含刀之力的双臂往下猛挥。
  此叶翻了个身,本来担心虎彻会攻击春亮他们,但她多虑了。虎彻很快又往前疾冲,袭向自己。虽然赤手空拳,但如果是像她们这样,仍然可以形容她的刀法非常豪爽。尽管粗鲁,但虎彻的连击似乎就是以粗鲁为长处。以力量盖过细心的预测和技巧,是种充满气魄的攻击方式。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
  被对方掌握了主导权。此叶后退并挡开攻击,偏离稻荷山的观光路线后冲进树丛,但这样一来反而正好。毕竟被别人看到就糟了,而且也不能一时用力过猛就砍断鸟居,导致贵重的文化财产减少了好几根。
  此叶避开虎爪的突刺,或用手刀格挡,再起脚踢出反击。但对方反而趁这个空隙攻击自己不稳固的下半身。此叶放弃攻击,专心回归防御。
  不知何时,此叶在追赶下跑进了无人修整的半山腰。但是以大自然的产物来说,仍然有片相当开阔的平地,她决定在这里转守为攻。她刻意地增加身体的旋转次数,利用广阔的空间对付敌人。
  「你为什么要攻击我!」
  「不才没有义务回答你!」
  「不能将同为日本刀这点视为义务吗?」
  「——诚然!就是……这一点——!」
  尽管空间变得比较开阔,但也就是比较开阔罢了。受到这场战斗的波及,周遭的树木纷纷断裂,树干也被吹跑,枝叶在空中飞舞。但反之也增加了不少可活用的新面积。
  树枝盖在两人之间,仅一瞬间就遮蔽了视野。此叶利用这一瞬间的机会,预测对方的行动,同时让身体移动到对方难以预测的位置,在视野又豁然开朗的同时刺出掌根。由于虎彻移动到自己所预测的位置上,此叶精准地击中她的腹部,将她击飞。然而虎彻在刹那间以手臂护住自己,所以没有造成太大伤害。如果是一般敌人,在刚才那一击就分出胜负也不足为奇——看样子果然不能用一般方法对付她。
  为了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紧张,此叶刻意用悠然自得的语气开口:
  「跟相似的对手对阵果然很棘手啊。你觉得呢?」
  「……!」
  「你差不多也该告诉我为什么会盯上我吧?我们曾在哪里见过面?关原之战你也在吗?还是在幕末时期?」
  「不才……不曾在战场上……见过你。」
  虎彻上气不接下气地答腔。
  「但不才知道你。村正,与德川家不共戴天的妖刀。」
  「虽然由自己来说有点不好意思,但这件事情的确很有名啦。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认知,那我也认识你,虎彻。粗鲁却又锋利无比,是把可以一次轻松斩断三、四副躯体的宝刀。」
  虎彻的表情似乎出现了动摇。但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
  无论如何,她是自己的同类。不论是指同以精钢锻造而成的弧状刀刃这方面,还是决计无法忽视的另一方面。所以,此叶不得不问:
  「你为什么——会受诅咒?」
  听到这个问题,虎彻先是缓缓地眨了眨眼,接着轻吐一口气后反问:
  「那么不才问你,你为何会受诅咒?」
  此叶瞬间语塞。这答案非常单纯,同时却又复杂到一言难尽。
  「你无法回答吧。因为我等乃为武器,既是刃也是刀,站在最顶点又经历过最多洗礼的我等——诚然,原本就理所当然会遭到诅咒。」
  别开玩笑了。此叶强烈地暗想。可以感觉到内心急速冷却。
  「——你认为呢?」
  「真无聊啊。」
  此叶迅速回应。连自己也感觉得到零下的温度,从冰冷的内心蔓延至双眼。但是,自己望着眼前同类的视线中,肯定还包含了寒意之外的情绪。
  没错,比方——像是怜悯。
  此叶慢条斯理地吸一口气,说道:
  「对于同样是刀,且不知目的的你,我给你一个建议——要不要和我一起忘却过去?要不要擦去沾满鲜血的刀纹,收进刀鞘里?看到当今的时世,你应该也会明白吧?刀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哈!」
  声音。从喉咙逸出的声音。虎彻的脸上奇异地僵硬成面无表情。在那一瞬间,这些反应都让人摸不着头绪。
  但在一拍之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不行,果然不行,实在不行!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对!不对不对,这样不对!根本是大错特错——!」
  一开始是笑声。但虎彻所言转眼间变成其他的混沌情绪。变成了绝望、愤怒、失望、悔恨——以及憎恶。
  「果然……不行,村正……不才…对你!」
  可以感觉到虎彻全身上下充斥力量,散发出至今完全无法比拟的负面情感。看来果然不可能以和平商量解决。此叶摆出备战姿态,最后又说:
  「虽然我没理由替你担心,但你也收到了那把钥匙,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坦白说,我觉得这只是一场无谓的战斗。」
  「无谓?并非无谓,并非无谓!不才的感情——对你的恨就在这里!这就是证据!」
  虎彻恶狠狠地瞪着此叶,并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钥匙。她将钥匙高举至眯起的双眼前方,让钥匙承接那充满杀气的视线。
  在此叶面前,那把钥匙的红色面积迅速增加。
  方才还只有五成的红色面积——现在增加到七成左右。
  「怎么可能……!」
  此叶愕然低语,但同时也惊觉到。负面情感。对了,拍明也说过,负面情绪也是感情的一种。虎彻是有意地将自己对此叶抱持的恨意当作启动来源?
  大概是十分满意此叶的惊愕表情,虎彻将钥匙收进口袋里,表情依然凶狠:
  「但是,还没结束,这样还不够。村正,和不才决斗吧。诚然你的价值就只剩下让不才产生那种废物般的感情。再次让不才摄取那些无益的失望和侮蔑吧。如果你觉得这是屈辱——就让不才看看你刀刃中真正的光辉!」
  虎彻在说话同时,以脚尖踢起掉在脚边的一根树枝伸手接住,然后凑到嘴边——
  「……!」
  舔舐。自小巧双唇间伸出的粉红色舌头,莫名煽情地舔向树枝表面,来回游移,画下了一条被唾液沾湿的纹路。
  接着,虎彻看着手中的树枝轻声说道:
  「贯彻吧,吾之念——」
  此叶在这一瞬间察觉到。那是刀。就在此刻,那根树枝被赋予刀的属性。昨晚街灯会砍下锥霞的手臂,也是这个原因?虽然不明白为何要用舔的,但大概是一种以唾液为媒介,让物品具有刀属性的仪式。
  「那种招式我应该也办得到……不过,真要说起来,算是我不擅长的雕虫小技。」
  「是不是雕虫小技,你大可以亲自确认。这就是不才。不才并非单纯的老旧铁块。故事有云,心中有虎而放箭,方能穿岩——故名为虎彻!」
  少女身上的气息,仍与先前比着虎爪时一样。刚直、豪爽、勇往直前,但气息的总量明显变得不同。现在是仿佛伸手一碰就会被弹飞的斗气,以及刀气。
  虎彻举起自己锻造而成的刀对准此叶的眼睛,同时低语:
  「出手吧,不才乃长曾弥虎彻人道兴里——人称拥有至高无上锋利的最大上业物(注:《怀宝剑尺》一书中,将日本刀分岛最大上业物、大业物、良业物、业物四种等级)!」
  「唔!」
  虎彻说道,同时以神速往前疾冲。此叶以手刀挡下,但格挡的部位却传来一阵剧痛。上头出现了细微的切口。砍输对方这件事让此叶有些不敢置信。
  「传闻中不才甚至不逊于村正,看样子是真的!」
  「别太……得意忘形——!」
  要靠气势。此叶将能力发挥到最大极限,与虎彻的刀对打。一股剧痛又传了过来。但在同时,对方手上的木棒也被砍成了一半。
  「光靠一把刀的确无法解决。贯彻吧,吾之念!」
  虎彻又捡起手边的一根树枝,这次没有先打掉形成分岔的枝叶,直接发动攻击。此叶也再次举起手刀迎击。虎彻的战斗方式和本身为受诅咒房屋的傅婷,以及制造出残骸剑的可可萝·蓓妲洁莉十分类似——都是在每次战斗中创造出武器后再攻击。但与她们不同的,是虎彻以近距离攻击为主,也并非量重于质,武器本身的威力也是相差悬殊。
  (我……竟然……喝啊!)
  此叶并没有受到致命伤,但也仅此而已。她全身上下被划满无数的小伤口,也因为自己身体流出的颜色而感到不快——或者该说感到兴奋。会有这种感觉,是多久以前的事?
  ……兴奋?自己很开心吗?应该并不开心。好恶心。真的吗?别骗人了。闭嘴。太危险了。几个月前不小心解开枷锁后,害怕鲜血的这种自我暗示尚未重新建立。尚未训练完毕。所以,血、血、血。即便一眨眼,依然残留在眼皮底下的颜色。感到兴奋。下腹部一阵发热,诉说着令人发痒的冲动。
  给我更多的血。
  (闭嘴。)
  给我更多的战斗。
  (闭嘴!)
  快压抑下来。能取代解开的暗示,让不安定的自己安定下来,只有意志力了。别被自己的力量吞噬。别被盘踞在自己身上的诅咒吞噬!
  「呼……呼……!」
  「不才十分怀疑。」
  站在气喘吁吁的此叶面前,虎彻以一脸大失所望的模样低语道:
  「诚然,你太摇摆不定了。无论是对于憎恨、失望,还是否定那些情绪。所以,你比不才想像中——还要无聊。照这样看来,如果要填满钥匙剩下的面积,可能要再花点时间。是否该考虑其他手段……?」
  「……」
  说话时,虎彻还是没有半点破绽。如今她拿在手上的是形状似针的细长树枝。此叶对她的突刺展开戒备,但是,也不能忽略对方的斩击。
  坦白说,她的体力正慢慢耗尽。必须想想其他办法。
  不,她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她只是——不太想承认。
  「第二十号机关·斩式大刀态『凌迟之斧("A hatchet of lingchi")』,祸动(curse/ccalling)!」
  这时传进耳里的声音,正是答案。
  即便没开口要求,她们迟早也会赶到这里。
  竟然仰赖这种被动的解决办法,简直就像心甘情愿地接受情敌的帮助,此叶说什么都难以接受。

  菲雅挥舞着劈刀冲进战场。对方的武器是——树枝。这是某种笑话吗?但不知为何,那根树枝带着极硬日本刀的触感将劈刀弹回。完全没有砍断的手感。
  「此叶!你没事吧!」
  可以看见春亮慢了几拍自草丛中爬出来,神色慌张地冲向此叶。此叶的模样相当惨不忍睹。手脚上有无数细微刀伤,从中淌下不少鲜血。衣服也被切碎,形成了一副丢人的德行。菲雅如此心想:刀竟然被刀打败,真可笑。但不知为什么,自己却一点都不想真的开口嘲笑她。
  菲雅只是心浮气躁,将力量灌注在手臂上,想痛击敌人。
  「喝啊啊啊啊啊啊!」
  她恣意地释放出残暴的力量,朝虎彻展开攻击。虎彻皱起了眉,非但没有躲开,反而面对面地挥起自己的树枝刀迎战菲雅的劈刀,产生单纯的力量冲突。真不知道对方是胆量十足,还是就只会这一种作战方式。
  发出了矿物破碎般的声响后,双方的武器各自往后弹开。可以看见对方的树枝刀弹开后,撞向一旁的树木,刹那间又极其自然地俐落砍断树干。
  用类似的武器战斗就会变成这样。那么,如果是不同类型的武器呢?
  「第二十二号机关·溃式针球态『星棍("Morgenstern")』!」
  菲雅让拟装体变成更容易以质量压制住对方的铁球棍。她施加上全身的重量后,卯足全力纵向地挥下铁球棍,虎彻「啧」一声咂嘴同时,手上的树枝刀转着圈飞了出去。没错,就算性质上有如硬度高的刀,却依然不是刀。并没有供人握住的刀柄设计。
  铁球棍陷进了失去武器的敌人脚边。菲雅懒得再将它提起来,而且也会浪费难得的好机会。既然如此——菲雅再次变化形体。
  「第十号机关·狭式加压态『里萨的铁棺材("Iron Coffin of Lissa")』,祸动(curse/ccalling)!」
  她打算将对方关进四面八方皆被围起的加压空间里。但是,六面墙壁需要数秒钟时间才能将虎彻完全包围。趁这段时间——
  「想对不才处刑吗!敬谢不敏!贯彻吧——吾之念!」
  虎彻迅雷不及掩耳地,以两手高举起方才砍断的那截树干,如轻啄般伸出舌头舔向表面。硕大的树干登时变成了类似钢铁的支柱,略微挡下了铁棺材的压缩动作。虎彻趁着这个机会,火速地逃出铁棺材正慢慢收拢的空间里,还顺手回收了前一秒钟救了自己一命的圆木。
  虎彻用两手将圆木抱在腰侧,仿佛拿着长枪,再睥睨着菲雅。虽然武器相当笨重,但整体的架势没有破绽。大概是也已习惯这样的打斗了。
  就对手而言没有任何不足。敌人愈是强大,只要愈不手下留情地发挥出自己拥有的强大残暴就够了。接着要让她见识哪种拷问道具?就在菲雅如此心想时——
  「『黑河可怜!』」
  慢了一步赶来的锥霞一看清状况,就朝虎彻伸长受诅咒的皮带。真是可靠的后援。
  虎彻以一只脚为轴心,如旋风般连同身体旋转起双手上的圆木。笨重的凶器立即切断皮带。锥霞皱起眉。
  「圆木……?蠢毙了。那是什么圆木啊?还把『可怜』切断了。」
  「虽然形状很奇怪,但它似乎拥有刀的力量。锥霞,不能大意。」
  接着又慢了几拍,久留里和比布利欧也出现了。姑且不论久留里,比布利欧肉体上只是普通女子,会这么慢也是无可奈何。最后是恩·尹柔依慢吞吞地从草丛里探出头来——她的迟缓应该是故意的。想必没人比这名少女,更习惯在草木茂盛的山路上奔跑。她一定是为了遵守闇曲拍明的命令,尽到盒子保管人这项职责,才会总是走在一行人的最尾端。
  虎彻看到追来的她们,再瞥向正在平复呼吸的此叶嘀咕着:
  「诚然,因为村正出乎意料的无趣,预定计画有些被打乱……最完美的情况应该是钥匙已经完成了。看样子不才果真期望过高。」
  「你在说些什么?」
  虎彻没回答菲雅的问题,将举在腰侧的圆木往横一挥。不,要攻击距离未免太远了——这是投掷。具有刀锋锐利度的圆木,呈水平地旋转破空飞来。其单纯的「长度」如今化为威胁。菲雅本想蹲下闪避,但这样一来,就不晓得身后的春亮等人会怎样了。
  「啐——第二十三号机关·穴式钉面态『毕生未坐的圣者("maraNa-asana")』!」
  「喝啊啊啊啊啊!」
  菲雅横向高举起钢铁钉板,当作盾牌挡下圆木。同时,冲到她身旁的某人也摇晃着碍眼的巨乳,并以回旋踢一脚踢开那根圆木。
  「……怎么,变回原来的乳牛女啦?我还以为你被欺负之后在哭呢。」
  「我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请不要小看我。」
  一旦有可能伤害到那家伙,这个女人不管受了多么严重的伤,一定都会站起来。唯有这点可以肯定。
  虽然不太情愿,但菲雅决定协助她一吐怨气。接下来要选哪种拷问道具?要在有限的道具中选哪一个?若是不够,现在的自己还有「第二个」。虽然不太想使用,但真到紧要关头,也由不得自己说不。来吧,来吧——
  菲雅让自己的精神与肉体切换至正式战斗模式,并将视线拉回前方。
  然后看见了虎彻的背影。一瞬间,她不明白这幕景象的含意,呆在原地。
  「唔?……等一下!你想逃吗!」
  虎彻在投出圆木、制住菲雅她们的行动同时,就开始掉头狂奔。
  照这样下去,如果让她逃走,事态也不会好转。正要冲上去时——
  「贯彻吧,吾之念——!』
  虎彻捡起一颗滚落在脚边的平坦石头,伸舌一舔,迅速投向菲雅她们。菲雅再次以「毕生未坐的圣者("maraNa-asana")」弹开。传进耳中的声音当然不是石头的碰撞声,而是钢铁互撞时的刺耳声响……简直就像手里剑。由于需要准备动作,虎彻也无法胡乱发射。单发的飞行性武器并不可怕,却足以阻止对手继续前进。因为她们身后还有一群必须保护的人。
  虎彻不时回过头,零星地发射出石刀,同时继续往前飞奔。每一次菲雅她们都不得不停下脚步。虎彻则趁这个机会,轻松抵达后方的树丛,然后「沙」一声跳进树丛,消失踪影。
  菲雅她们警戒着来自死角的攻击,并跑到那片树丛前方,但这时虎彻的气息已完全自周围消失。
  「被她溜了啊……」
  菲雅将拷问道具变回魔术方块塞回口袋里,同时说道:
  「话说回来,那家伙为什么要攻击你啊?是因为那对乳牛胸太碍眼了?这也难怪。因为她太可怜了,怎么看都是比我还凄惨的淑乳啊。不,我也算是平均尺寸啦,所以我的意思只是低于平均还真辛苦。」
  「唉……胸部怎样都无所谓啦,但我也不清楚啦。总之,好像是看我很不顺眼……但我毫无头绪。啊,不过对方基本上也有目的。好像是打算藉由对我的憎恨等负面情绪,累积到可以启动钥匙的感情。但看样子,她似乎没储存到预期中的份量啊。」
  「藉由负面的……情绪……?」
  冷不防地,伴随着不祥的气息,胸口深处有某物在蠢蠢欲动。
  仿佛想让她察觉到,至今她都不曾察觉的某种情感。
  菲雅从塞了魔术方块的另一边口袋里,小心翼翼不让任何人发现般地悄悄掏出自己的钥匙。
  据说能感应到高涨情感的钥匙。虽然无法完整说明,但方才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增强感情的方向;一直兀自苦恼、大吃飞醋,好不容易才变红超过五成的那把钥匙,现在却——
  非常轻而易举地变红到七成。
  菲雅愕然失色。紧接着自问:
  发生什么事了?
  从刚才吃着狐狸仙贝到现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什么事了?
  「啊……」
  自己对虎彻放出了敌意。想打倒她,想伤害她。
  想——杀了她。
  自己产生了负面的情感。
  费尽千辛万苦才储存到温暖情感,这件事仿佛像是错觉。
  仅仅一瞬间,黑暗的情感就几乎要将钥匙染得通红。
  这代表什么意思?
  (……不是的。不论是谁,多少都会这样吧。这是当然的。所以并不是……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菲雅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似地紧握着钥匙,在心中如此低语。
  但一旦产生,这份怀疑就不会消失。反而在脑海里不停重复。
  绝望地,不停重复。

  啊。
  果然——
  相较于爱上某人——自己更该是用以诅咒某人之物?



第四章「化为鲜红的理由」 “the stage where is starts up”

  *

  教育旅行的最后一夜。虽然这个事实有各式各样的含意,但春亮等人暂且也只能采取和所有学生相同的行动。
  「结果怎么样?是怎样的天堂啊?我可是被迫拿着所有行李,肩膀都快脱臼啰!混帐!」回到饭店后,春亮在泰造的逼问下吃完了晚餐。「喂喂!结果怎样啊!?」女生们也遭到涡奈的纠缠追问,所以算是不相上下。虽然不晓得两人间的「怎样?」究竟是指什么。
  顺便也先洗澡。约好洗完澡与菲雅她们在大厅会合后,春亮与男生组一起前往浴池。为了避开追问,他反问泰造他们今天发生了哪些事。尽管他们嘴上不停发着牢骚,但对于这趟旅程能与美少女白穗她们同行,似乎还是相当心满意足。「没有发生『请容小的帮您揉揉疲惫的双足吧』这件事是我唯一的遗憾啊——」虽然兄森说出这么一句让人不寒而栗的话,但春亮决定当作没听见。
  洗完澡后,春亮脱离回到房间的泰造他们,单独前往厕所。回程时他有些迷路,恰巧经过某个出入口,可以通往像是饭店后院的地方。
  (喔——还有这种地方啊?)
  今天是最后一天住这间饭店。也许至少该前往不曾去过的地方冒险一次看看。菲雅她们毕竟是女孩子,大概要再一点时间才会洗好澡,而且也能打发掉会合走前的这段时间。另一个单纯的理由,就是让刚洗完澡还热呼呼的身体吹吹晚风,似乎会非常舒服。
  春亮借穿了放在此处的木屐,走进后院。空间大小只足以沿着饭店的外围墙种植一排灌木丛。但夜晚的月亮十分美丽,晚风也令人心旷神怡。
  他出神地思索着今后的情况。
  根据此叶的描述,虎彻的钥匙似乎已经储存到不少力量。那么在启动之际,他们也一定要在现场盯着虎彻。
  假设虎彻比菲雅她们早一步启动钥匙,出现在持有盒子的恩·尹柔依面前,恩·尹柔依则说过她会毫不抵抗地交出盒子。闇曲拍明也已命令她这么做。但唯一的安慰,是恩·尹柔依也说过:「我不会抵抗。但是——你们如果要阻挠对方也是你们的自由,先补充这样的补充。」换言之,就算在启动钥匙这场比赛上输了,他们最后还有阻止虎彻接近恩·尹柔依这个对策。因此绝不能让恩·尹柔依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现在菲雅她们应该也正和她一起泡澡。
  但是,最快的方法当然就是比虎彻早一步地让钥匙启动。但这有可能吗?
  (不晓得此叶的进度怎么样……菲雅的样子也有点奇怪……)
  春亮回想起在从伏见稻荷神社回来的路上,菲雅的脸色都十分阴沉。虽然向她攀谈她会回答,但突然注意到她时,她不是一脸沉思,就是无精打采地叹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春亮准备等一下再好好问她。
  此叶的进展似乎不错。虽然与虎彻打斗过后,肉体上受到些许损伤,之后就是能不能比虎彻早一步启动钥匙了。
  这时,春亮突然心生疑惑。
  明天预计搭中午过后的新干线,踏上归途。在此之前,也和第一天及第二天一样都是团体观光行程。届时才启动来得及吗?就算来不及,反正恩·尹柔依也会和他们一起回去,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如此一来,虎彻会追来吗?然后菲雅和此叶当然也没问题,但另一个人——
  「如果没有在明天解决这件事,久留里打算怎么办……?」
  「啊?你说我怎么样?」
  「……呜……呜喔喔喔喔喔!」
  「啊,笨蛋,闭嘴,无能死了!要是有人来就糟了吧!」
  就在春亮自言自语同时,久留里正巧翻过外围墙,在这片后院着地。由于事出突然,春亮不禁大叫出声,久留里连忙粗鲁地捣住他的嘴。春亮觉得呼吸困难同时,也感觉到久留里手的柔软度和干净肥皂的香气。大概是因为她从事餐饮业吧,没想到她如此认真。
  久留里缓缓地缩回手后,春亮终于能开口说话: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有些事要找你,所以就来了。但从大门直接走进去似乎不妥,正想着该怎么办时,爬上围墙一看刚好就看到你,所以我就进来了。说完了。」
  「理由我明白了,但你出场的画面对心脏很不好啊……不能打电话吗?」
  「这是件靠电话解决不了的事啦,无能死了。」
  「喔……也罢,菲雅她们现在还在洗澡,有话要说,就麻烦你再等一下吧。对了,我也刚好有事想问你。我们明天就要回去,那你打算怎么办?」
  「就是关于这件事。我还有工作,总不可能跟着你们回去。但是为了尽到道义,我总不能说:『好,之后就麻烦你们了,拜托啦』,所以我决定明天在你们回去之前结束这件事。」
  「……怎么做?」
  询问后,久留里在月光下微皱起眉,接着噘起嘴,好一阵子都闷着声音嘀咕:
  「我刚才说过了吧……我有事找『你』。所以并不需要等那群女人出来,倒不如说只有你在反而刚好……」
  最后久留里总算自暴自弃似地说出口:
  「所以啊!快点告诉我,男人通常收到什么礼物会觉得开心啦!」
  「……啊?」
  真是意料之外的问题。久留里紧握着拳,脸颊涨红别过头去。
  春亮疑惑地偏过头,在脑中连结所有情报,并在目前所得到的情报中寻找提示。必须增强感情的钥匙。明天之前。礼物。比布利欧好像说过一些话。对了,好像提过「他」的生日——
  「啊……是因为那个光一郎先生明天生日,你打算送生日礼物给他?」
  「什……!为什么我只说了一句话,你就猜到啦!你是超能力者吗?可恶,无能死了!不,才不是,这是那个……我对那家伙本身才没有半点感情,而且也根本不可能有!可是他基本上是打工的伙伴,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也算是一直都很照顾我啦,总之,感谢肯定也算是感情的一种吧,所以妈……那个人说了,这是个好机会,要我有所表示,我才会逼不得已——喂!你有在听吗!」
  「我在听,我在听。」
  春亮听了久留里完全口是心非的说明后,苦笑道:
  「不过还真突然啊。生日就是明天吧?」
  「现在赶去买,会开的店还是有开啊,大不了也可以明天一大早再去买。别说废话了,快点告诉我送什么礼物最好啦。无能的是,我还不曾送过礼物给别人喔。还有,我也没多少钱。记得先考虑到这些再绘我建议。」
  「虽然不晓得我的建议能不能派上用场……不过,总之就一起想吧。对了,我想知道那个人的相关背景,像是几岁,或是有什么兴趣之类的。」
  「啊?谁会知道啊,我也没兴趣知道。我顶多只知道他叫新见光一郎,男的,二十岁,是就读经济系的大学生,没参加社团,兴趣是鲈钓,喜欢的食物是超辣的咖哩配印度烤饼,有个很吵的墨西哥人邻居,住一楼的单人套房,有个阿宅弟弟,是阪神队球迷,也是以前泰瑞·摩尔这个有趣洋将的粉丝。」
  「……」
  「你那是什么眼神?」

  *

  她会看到那一幕纯属偶然。
  并非原本的目的。但是如果有人问她:「原本的目的也算目的吗?」她也很难立即回答。她只是基于不该浪费时间的想法才来到此地,但实际上,却不认为有实质上的意义。
  这时,身后传来气息。她大吃一惊转过头去,但在途中就发觉那是自己熟悉的气息,顿时垮下了紧绷的肩头。
  身后出现的人,并肩站在躲着偷看他们的自己身旁一起窥视他们。对方别有深意地笑道:
  「真是毫无防备啊。」
  「……大概是猜想,我等不会在到处都是人的饭店里展开攻击。竟然还特地走到没有人烟的地方,诚然,不得不说非常愚蠢。」
  「进展如何?」
  游移了一会儿后,她决定据实以告。
  「还有一点问题。原本打算一有破绽,就再度袭击村正——但是,该怎么说呢,心中又存有疑虑。如果单纯只是袭击,总觉得重复相同的事也没意义。」
  「理解。汝之感情若未有波动,就没有意义。」
  「是。然则不才无论如何都要打开那个盒子,得到免罪符机关。尽管如此仿佛是被闇曲拍明玩弄于股掌之间,很令人不快。不才正在思索如何能让钥匙尽快启动——」
  「那么内容是?」
  那是——她一时答不上话。要是想到了,她也不会躲在暗处闷闷不乐。
  但就在这时,身旁的人再次笑了。
  「吾倒是想到了两种方法。」
  「若不介意——可否对不才奉告?」
  「第一是逆向思考。也就是不须拘泥于启动汝那把只差一点,就能启动的钥匙,相反地,只要强制启动他人的钥匙,再将其夺走即可。」
  「正是!」她表示赞同。这真是盲点。但是——
  「强制启动是指……?」
  「钥匙会感应到感情。汝让自己的钥匙感应到憎恨。那么,钥匙当然也会感应到其他的负面情感。好比绝望、痛苦、悲哀、苦恼和恐惧。」
  她回想起了闇曲拍明说过的话。钥匙除非是按下盒子内部的开关,或是契约者死去,否则都不会重新设定。换句话说——
  只要不杀了对方,不论做什么,钥匙都不会重新设定。
  有什么方法可以不杀人,又能使其感到绝望和恐惧?当然有,而且多不胜数。然后他人的钥匙就会启动,再夺走钥匙打开盒子。非常简单。
  又传来了「咯咯咯」的轻笑声。
  「第二,与汝之钥匙有关。单纯攻击村正,已经无法触动汝之感情——那么,不要『单纯』就好了。只要看到更多会让汝对村正感到憎恨、失望,甚至是安心的画面即可。比如——村正对于以往曾是敌人的悲鸣,会有什么想法?例如这种问题的答案。」
  这是第一个方法的计中计,两者是同时进行。也就是说,无论选哪个都不会有损失。
  「诚然,不才心服口服。不愧是高手。」
  「就算称赞吾,也不会有任何助益。而且吾依然不能露面,只能期待汝之活跃。」
  「是,交给不才吧。」
  身旁的气息消失。她闭上双眼,做了个深呼吸,再从暗处悄悄探出头。
  那两个人依然悠哉地互相交谈。讨论着预算不够还是那种东西没在卖之类的话题。
  太幸运了。如果对象是箱形的恐祸或村正,这个方法不可能成功。虽然对象似乎比一般人类还要灵活敏捷,但也只是普通人类。同时——还跟个累赘在一起。
  她走出藏身的暗处,不疾不徐地开始迈步。
  没有半点会失败的理由。

  *

  春亮屏气凝神,注视着眼前的光景。
  以虎爪展开的攻击。以毫米为单位的目测,闪避、攻击、闪避。不断重复。
  虎彻真的是非常突然又毫无预警地出现在这里,然后开始攻击。但是,她的攻击没伤到久留里。久留里拥有的小刀虽然无法转守为攻,但至少没受伤。没问题,她没问题。一定有办法就此击退敌人。那么,说不定这段期间会有某人察觉异状,就赶来这里——不,自己应该趁现在去叫菲雅她们比较好?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春亮脑中一片混乱,但仍是拚命思索。就在这时——
  「诚然,就人类而言,眼力相当了不起。但是——」
  「!喂,等等——!」
  突然间,虎彻改变跨步的方向,不再朝向久留里的身体。
  只是佯装继续攻击久留里,但其实改变了方向与目标。
  或者——正是她从一开始就打算下手的目标。
  也就是春亮自己。
  「咦?」
  「别发呆啊,无能死了!」
  在见到虎彻朝自己逼近的那一瞬间,春亮被久留里一把用力推开。在他快扑倒在地之前,映入眼帘的——是虎彻将原本朝自己刺出的手臂,非常干脆地再重新转向久留里。
  「即使再擅长看穿敌人的动作,行使这些招数的是人。人皆有心。心的动摇正是致使出招失败的元凶!」
  春亮的肩膀与地面互相接触,这阵冲击使得他一瞬间无法看清两人。但他下一秒紧接着吃惊地拾起头,只见——
  浑身瘫软失去意识的久留里,已经扛在虎彻的肩上。
  久留里并未流血,但她完全放松了四肢纹风不动。虎彻是以不用刀锋的招式攻击久留里的要害?从她毫不迟疑切换目标这点来看,可能打从一开始她盯上的就是久留里。自己不过是被她当成用以制造破绽的诱饵。
  「喂…喂……!你想对她做什么!」
  「做场表演。这样一来,就算第一计画失败,第二计画仍会促使钥匙启动。也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损失的两段式计画。诚然,令人心服口服。」
  「你在……说什么啊……!」
  这时虎彻瞥向饭店的方向。感觉到建筑物内部变得有些嘈杂。也似乎听到了脚步声。
  「被发现了?总之,看样子必须换个地点。」
  虎彻转回头,以极度冰冷的目光看着春亮,自言自语般地接着说:
  「该选哪里?不才和你们都知道,适合表演的场所——嗯,说到表演,就会想到『舞台』。不才会在『舞台』那里等你们。是你们今天也去过的地方。」
  「你…你是指清水寺……?」
  「不才言尽于此,你再向她们转达吧。」
  虎彻将昏迷不醒的久留里继续扛在肩上,纵身一跃,抵达了围墙上方。春亮慌忙起身。对方要逃走了。久留里要被带走了。绝不能发生这种事。明明直到刚才他还跟她在说话。还在跟她商量着要送什么生日礼物这种非常有少女情怀的烦恼。
  「等……等一下!」
  「不才不会等——面对弱者,不须以诚相对。男人、武士就该是强者!」
  虽然总觉得可以在这句话中听出她的真面目,但春亮当下并没有那个闲工夫。他跨出脚步——但这时,虎彻与久留里的身影已自围墙上方消失。
  春亮紧紧握拳,只能瞪着两人消失之处的那片黑暗。
  她说得没错。
  春亮诅咒着自己的软弱。

  *

  虎彻从一个扶手跳到另一个扶手,最后降落在清水寺的舞台上。当然,四周没有任何人影,唯有静默不语的月光照亮了舞台。
  她利用在来这里的半路上找到的绳子,将少女的手腕反绑在身后,再将少女的身体绑在扶手上。准备完成后,虎彻就将掌心贴在少女的胸口——
  「……喝!」
  令冲击贯穿少女的身体,粗鲁地唤醒对方。少女边连连咳嗽并睁眼醒来。
  「你……你这混帐……!」
  「应该已不需要解释,但不才还是有言在先,你已成为不才的阶下囚。」
  「别开玩笑!无能死了,快放开我!」
  少女被束缚住的身体拚命挣扎,同时恶狠狠地瞪着虎彻。真是刚强。可能只是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吧——但她马上就会明白,就算她不想。
  「这不可能,必须请你完成你的任务。」
  「任务……?」
  「没错。钥匙在哪里?」
  接下来要做的事必须小心谨慎。所以必须先将钥匙放在看得见的地方,在行动中不时确认。虎彻动作随便地摸索少女的衣服。
  「笨……喂,不准乱摸!无能死了,我要宰了你!」
  「别说些你办不到的事——唔,找到了。」
  她在胸前口袋里发现了钥匙。由于只要看得见就好,虎彻随手将钥匙丢在脚边。变红了约莫六成半的钥匙发出「当!」的声响。
  「你干什么,那可是我的钥匙……!」
  「不才知道。所以不才打算启动你的钥匙。」
  「啊?」
  「嗯。」虎彻点点头——刚好算是顺便——再次将手伸进少女变得空空加也的胸前口袋,然后用尽全力一口气撕裂她的衣服。内衣也因这阵冲击而解开。但这无关紧要,她对女人的胸脯没兴趣。
  「什……!你想做什么,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无能的混帐!」
  少女比刚才更为剧烈挣扎。这是当然的,非得这样才行。
  「——这是你的钥匙。与你缔结契约,将会感应到你的感情。只要你没有死,就会持续感应下去。感应到你的绝望、痛苦、憎恨!」
  「……你这混帐,难不成就是为了启动我的钥匙,才会在这里将我……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似乎终于明白了,因此脸色大变,同时虎彻捉住她裸露在空气中的肩膀,将具有刀属性的食指剌进她的肉里。
  少女的身体痛苦扭动。挂在她身上的破烂衣服往下滑落,面积增多的白皙皮肤上开始淌下红色血流。虎彻再接着刺进中指,出现第二道血流。
  「呼…啊……啊……无能…无能死了……谁要…被你这种混帐利用啊!我什么都不会去想、不会去感觉,才不会赋予钥匙力量!啊啊,好想睡,我要大彻大悟般处于空无境界里大睡特睡啦,混帐……!」
  「不可能。就算意志再坚强,人类这种生物并非如此耐痛。更何况——」
  虎彻在说话时更为接近少女,将自己的脸凑上。嗅着流经过白皙肌肤与乳房之间的血流气味。鲜艳诱人的血流,激起了她的食欲。
  然后——
  伸出舌头舔舐。
  「什么!」
  「嗯——嘶嘶…嘶嘶……啾……」
  啜饮,舔舐,夹在双唇间,咀嚼,累积在脸颊里,咽下。真是美味。血液在肚脐上形成了一滩小血洼。太可惜了。她也噘起嘴唇啜饮。美味,真是太美味了!
  虎彻兴奋得呼吸怠促,稍微移开嘴唇说:
  「哈……哈哈——无需惊讶。这就是不才的『诅咒』。今晚的虎彻正渴求饮血——呵呵呵,勇大爷的名言应该流传下来了吧?没错,不才正在渴求鲜血!诚然,真是日本刀该有的单纯又丑陋诅咒!自从来到这里以后,不才每天都会吸血,但也一直都很小心不酿成大祸,让被害人看起来只像是贫血或中暑!不过,啊啊,不才一直在忍耐,尤其是今天!因为不才看到了村正的血!不晓得她的血是什么味道!虽然现在还无法实现,就先用你的鲜血代替吧!」
  嘶嘶……嘶嘶,虎彻沿着往下滴落的血川往上啜饮。鼻子感受到了肌肤柔软的触感。
  「啊啊,住手……快住手,无能死了……!」
  「这份诅咒也会是你启动钥匙的要素之一。你会觉得作呕吧?会很害怕吧?会诅咒吧?尽管诅咒吧。不才会因为满足了诅咒而感到快乐。你或许也会感到快乐。那也无妨,尽管感受快乐吧。因为这些都是感情,是感情的一种——」
  虎彻感受着背部的阵阵颤抖,让两人的身体更加密合,舔吮流过少女肌肤的鲜血、滑过柔软隆起的鲜血,与缠绕在敏感突起上的鲜血。由于虎彻现在几乎算是用双脚夹住少女的躯体,因此可以清楚感觉到少女身体的颤抖。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少女以蕴含不言可喻的恐惧眼神低头看着她。
  「啊……啊啊!你这混帐……!难…不成……!」
  「不才还要更多。更害怕、更恐惧吧。不仅是不快,不才也不会让你忘了痛苦和绝望。诅咒吧,快点诅咒吧——!」
  「嗯噫呀噫啊啊嘎啊——!」
  舌头的回溯最终抵达了源头。因此虎彻将舌头探进肩膀上的伤口钻弄,直接啜饮鲜血。同时,又以中指在旁边刺出第三个洞。她心想只让疼痛集中在左肩上似乎不太公平,于是顺便再以指尖划开右上臂,制造出可爱的龟裂。之后也再尽情地用舌头舔舐那道伤口。
  「噫……啊…啊啊啊!唔!住手…快点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虎彻将自己滚烫的身躯压在少女身上,满足自己的诅咒,并瞥向刚才丢在脚边的那把钥匙。八成……大约三分钟左右?增加速度果然很快。毕竟不是圣人君子,遭受到这种待遇,不可能有办法维持平常心。
  但是,也并非没有问题。自己虽然很小心注意,但这名少女擅自休克而死这个可能性还是一直存在。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要从头开始。纵使没有休克而死,一旦少女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感情量也会停止增加。所以这种理想状况不会一直持续。
  所以才需要第二作战计画。光是将这名少女,掳来这个无人发现的地方还不够。
  当然,也有可能幸运再加上幸运,钥匙会就此完成启动。
  但老实说,虎彻希望的结果并不是这样。
  她只是在心中悄悄问着:
  (你会来吗?村正……)
  然后想像着村正的血味。
  像是自慰行为般,啜饮着替代少女的鲜血。

  *

  一行人偷偷溜出饭店后,利用计程车移动到目的地。一抵达后,就卯足全力起脚飞奔。
  「喂,菲雅!应该会有警卫吧!」
  「有也只能想办法唬弄过去。但说不定那家伙已经解决这件事了。」
  在菲雅等人的帮忙下,春亮也越过大门和栅栏继续前进。为了任务,也一同前来的恩·尹柔依则是如常地一跃而过。一行人很显然是非法入侵,但现在没有余力在意这种事。
  很幸运地——或者是正如菲雅所舌,虎彻已经处理过——一路上都没有警卫。一行人飞越过清水寺中门,终于见到了正殿。
  然后在舞台上看见了人影。
  「就是……那个吗……!」
  他们踏着木板冲上前。接着在月光的照耀下——
  浮出了一幕极为凄惨又异常的景象。
  「你们来啦。」
  「呜……啊——」
  久留里被绑在正中央的扶手上,发出呻吟声。衣服遭到撕裂,呈半裸状态。全身伤痕累累,也四处可见红黑色的血迹——但并未到浑身是血的地步。血量本身并不多,但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反而更让人不寒而栗。
  虎彻正攀在久留里的身上,啜饮着她的鲜血。
  「虽然还剩一点——但仍不足以完成?」
  她瞟向脚边的钥匙,然后离开久留里,转而面向他们,擦了擦脏污的嘴唇。
  「你这……混帐……!」
  菲雅紧握住魔术方块,抓住瞬间变化而成的螺旋钻,正想直接往前冲时——
  「——愤怒、憎恨,也就是诅咒。你也是藉由这些情感慢慢启动钥匙吧?不然就确认一下你的钥匙。想来想去,都是这么做比较轻松。不才也只是做了和你相同的事,没有理由任你责骂。」
  「……!」
  菲雅只跨出一步就停在原地,锥霞也保持随时都能伸长「黑河可怜」的姿态,但她也没有缩短距离,仅以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双眼瞪着虎彻。大概是顾虑到虎彻现在依然站在只要她有意,就能对久留里为所欲为的位置上。
  春亮满脑子只思考着一件事。自己该做的事。
  「你说没有理由任我们责骂?真是大言不惭啊。」
  「村正……」
  此叶用非常沉静的语调说道。春亮知道这是此叶真正动怒时的声音。虎彻仿佛要看清什么般,面对面接下了此叶的视线,眯起双眼。
  「你现在在做的事是什么?『诚』这个字会哭泣喔。」
  「……再多说一点,村正。」
  「竟然啜饮着动弹不得的女孩鲜血,仰赖对方的力量达到目的。想坐享其成也该有点限度。这不是自负甚高之刀该有的行为。」
  「刀的存在就只是为了斩杀敌人。你的意思是这种行为并不算?」
  「是啊,并不算。对于拥有钥匙的你而言,她也许算是敌人,但你做得太过火了。没错,你真的做得太过火了。」
  虎彻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确认般问道:
  「……你在动怒?」
  「是啊,那当然。你到现在才发现?」
  架起手刀的此叶往前踏出一步。但是,虎彻没有摆出战斗姿态,反而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某个东西——多半是她的钥匙——然后再牢牢握住。
  她的视线依然锁定此叶,战栗般地颤抖着喉咙。
  「不才再问一次,你真的在动怒吗?诚然发自心底吗,村正?你现在全身正燃烧着正义的怒火吗!」
  「我可不管什么正不正义!但我确实打从心底非常生气!」
  虎彻甩动头发,以蕴含着类似于焦躁的声音又接着说道:
  「——不才知道,这女人以往是你的敌人!尽管如此,你还是为了曾是敌人的这个女人勃然大怒?」
  「真啰嗦耶,那种事情我老早就忘啦!」
  这个答案仿佛正是某种转捩点。
  虎彻停止了动作,瞪大双眼。
  伴随着愕然,与茫然。
  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村正…村正——!这样不对、不对、大错特错!」
  虎彻揪起自己的头发,身体摇摇晃晃,无数的情绪覆满瞳孔,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
  接着她倏然想起般地伸出手,捉住浑身虚软无力的久留里手臂。虎爪手指又一一陷进上臂里。新的鲜血,久留里新发出的哀号。这时大概是已经超过了忍耐极限,久留里的惨叫声不自然地中断,头往旁边一偏彻底昏厥过去。
  「怎么样!怎么样!这样如何!」
  「快……快住手!」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村正不该是这样的!我等可是刀中之刀!是独一无二的独裁者,货真价实的杀戮之刀!应该轻蔑冷笑、应该冷血无情、应该是残暴之主!这样……村正竟然忘了以往曾是敌人这种事,还原谅了对方,甚至还为这种人动怒——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像是在耍任性的孩子般,那是赤裸裸地表现情感的呐喊。大概是受到了震慑,此叶微皱起眉说道:
  「你……你说的话太自以为是了。我就是我!」
  「虽然不想确认,却不得不确认!太窝囊了!啊啊,村正远比远比远比远比远比远比远比不才想像中还要窝囊!所以!没错,啊啊,不才太失望了,绝望、死心、愤怒、轻蔑、藐视、憎恨,所以才会心生希望!诅咒,这诚然就是诅咒,村正啊啊啊啊啊——!」
  虎彻格外强烈地呐喊出春亮等人无法理解的自私解释后,仿佛有某条线断裂般——声音匆然停下。
  不消多久——
  虎彻缓缓挺直曲起的背,再轻轻往前伸出右手。是她一直牢牢握起的右手。可以看见血正自掌心往下滴落。是握得太过用力,刺伤了掌心?不,不对——
  「……不才已经明白了。不才原本一直隐隐在想,照现在这样的情况再去思索对策也未尝不可。因为也不能忽视有可能对那位大人造成危险。但是,情况不容许不才这样做。不才明白了。只能这么做。该做的事如今完全确定只有这一个。」
  方才的激动仿佛是场错觉,虎彻低声念念有词。内容依旧让人一头雾水。
  虎彻的眼神冰冷得让人直打寒颤,她慢慢张开手掌。
  放在掌心上的是把——
  染成鲜红色,正从表面淌下鲜血的钥匙。
  「什么……!你……你已经储存完了…!」
  「看了就知道吧,箱形的恐祸。这是不才的钥匙。哈哈,让不才舔舔看吧。味道就像水一样,只是外表看起来像血吗?哈哈。」
  虎彻伸舌舔了那把钥匙,同时有些空洞地干笑。接着她将视线投向菲雅等人身后。
  「来吧,研究室长国的女人,不才的钥匙已经启动了。你带着盒子吧?让不才打开吧。」
  「……收到。吾之回答,予以基于室长命令,这是无可奈何的同意……」
  恩·尹柔依从袋中拿出盒子,准备走向虎彻。但菲雅一行人当然不可能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休想!就算钥匙启动了,一切也还没结束。只要现在在这里打倒你就好了!」
  「啊,你真是做了一大堆蠢毙了的事……我们才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让你在眼前打开盒子。」
  「老是说些自以为是的理论,你以为你能带着土产平安无事地回去?」
  「不会。」
  菲雅等人转瞬间摆出备战态势,虎彻却是不慌不忙,仿佛早已料到。
  「所以不才会这么做。」
  虎彻轻轻以手指切断将久留里束缚在扶手上的绳子。
  然后将非人的蛮力发挥到最大极限,像行李般举起久留里的身体。
  再高高地、高高地——往外扔出去,让她掉出清水舞台。
  这一瞬间——
  春亮的动作比任何人更快地——
  往前狂奔。
  (一定要……赶上——!)
  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满脑子只想着必须救出因为自己太弱,而被带走的久留里。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想。和脑袋一隅里总想着要打败虎彻,或是保护春亮的菲雅她们不一样。
  所以他才能即时反应。
  快跑,快跑啊,春亮聚精会神地盯着呈抛物线往外飞出的她拔腿狂奔。事到如今,他回想起虎彻所说过的话。以往曾是敌人?谁在乎啊。她现在只是平凡的餐厅服务生。只是个讲话有点毒舌、手上有肥皂香味、个性粗鲁又喜欢某人的平凡少女。拯救她有什么不对?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因为我太碍手碍脚,她才会被掳走!所以……我至少要负起责任……!)
  虎彻从舞台正中央将久留里的身体抛出。少女的身体画出了一道极高的抛物线。当然,轨迹终点并不是舞台地板。狂奔。经过了最高点后,少女的身体开始往下降。狂奔。踏上扶手。他连前方有什么,会发生什么事都不去想。
  漂浮感。伸长的手臂在千钧一发之际,捉住了少女满是鲜血的手臂。只要奔跑时晚了一秒,或是看着久留里以外的人,他应该绝对会赶不上。
  春亮使尽全力拉过她的手臂,抱住久留里的身体。同时,包覆住全身的漂浮感变成一种无可抵抗的坠落感。在眼下延伸的黑暗正朝自己招手。
  事到如今,春亮已无能为力。
  只是回想着白天来到这里时,在导览书上看过的说明。
  (我记得……生存机率是百分之八十五吧?)
  陷入昏迷的久留里太危险,肯定不会到百分之八十五。所以只能选择救她——但是,两人一起坠落时的生存机率会变成多少?真希望能和刚才的数字一样,然后再想着没想到这么高。他不想死,但受点伤可以容许。只要久留里平安无事,自己的责任就——
  「就算只有一点也好!把手伸出来,夜知——!」
  耳中传来了既像怒吼又像哀号的声音。在分不清楚上下左右的情况下,春亮反射性地伸出一只手,接着有东西缠住了他的手——是「黑河可怜」。
  「嘎……啊!」
  以那只手臂为支点,一阵剧痛和冲击袭来。肩膀说不定也脱臼了。春亮再用另一只手拚命抱住久留里的身体。降落的速度虽然变慢,但缠绕在春亮手臂上的「黑河可怜」无法吸收掉所有向量。不再是自由落体的状态下,春亮他们两人的身体被拉往舞台方向,身体叩咚一声撞在骨架上。好痛。但他还是不能松开久留里。然而下一秒钟,背部感受到的痛楚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温度。
  (……啊。)
  此叶和菲雅正自两侧紧紧地抱住他们。由于「可怜」减慢了下降速度,慢了半拍一跃而下的她们两人,才有时间追上他们。这份暖意是来自于她们的哪个地方?在她们俩的保护之下,他们继续坠落。下降方向在撞到骨架后往旁一偏,可以看见正下方就是尖锐的树枝。菲雅和此叶都没发现。就在春亮打起冷颤时,某个小麦色的物体早了一秒钟掠过眼前,树枝随即被切断。紧接着,小麦色不明物体又踢向树干,藉由猴子般的体术减少下降的向量。
  然后——
  「呜哇!哒……哒哒!」
  咚!他们同时着地。当然春亮并未直接着地,是抱着春亮和久留里的菲雅及此叶先踩在地面上,接下了冲击。
  春亮仰头看着夜空,只见锥霞从舞台的扶手处探出身子。脸上的表情从不曾见过的惊慌狼狈,变成了如释重负。锥霞先解开春亮手臂上的「黑河可怜」收回去,很快地再以「可怜」为降落绳索来到下方。
  春亮看向抱在怀中的久留里。她遍体鳞伤,流着鲜血,失去意识。但是——她的胸膛确实还依循一定的节奏上下起伏。
  「太好了……她还活着……」
  「哪里好啦——!你是笨蛋吗!是真正的笨蛋吗!诅咒你喔!」
  「请你别开玩笑,春亮!我真的要生气了!」
  「蠢毙了!要我说多少次都行,真是蠢毙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蠢!」
  「吾之同意,予以乱来也该有点分寸的感想……」
  恩·尹柔依只是叹着气望向春亮,但菲雅她们的滔天怒火可是非常骇人,只差没冲上前揪起他的衣领。
  「不……呃,因为我满脑子都想着要救她啊……让你们担心了,我跟你们道歉。不过你们看,如果我没先抓住久留里再伸出手,班长的皮带也许会来不及啊,所以就结果而言算是得救了——痛痛痛痛!」
  没事没事——春亮只是轻轻转动手臂,就感受到剧烈疼痛,甚至飙出了冷汗。这下子——搞不好还骨折了。
  「是……是我用『可怜』缠住的地方?抱歉,如果我再熟练一点……!」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毕竟情况那么危急,算是有必要的小小牺牲。幸好只是受了这么点小伤。班长,还有大家……谢谢你们。多亏你们,我才能得救。」
  「你说……幸好只是……受了这么点小伤?」
  此叶身上飙出让人直打哆嗦的寒意。她看着春亮的手臂,眯起双眼。
  此刻的她不论怎么瞧,都已经到达极限。
  「我不会放过害春亮变成这样的那家伙,我绝对饶不了她……!」
  这时此叶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由于她那恐怖骇人的怒火。
  钥匙已经染成了鲜红色。
  「竟然还渗出血来,真是令人作呕。但现在就先忍耐一下吧。直到惩治那个学坏的妹妹方前!」
  此叶紧握着钥匙,抬头看着舞台如此低声说道。

  菲雅也注视着春亮的手臂,视野中还有浑身伤痕累累的久留里。
  可以感觉到一种非常漆黑的情感从胸口往外溢出。
  竟敢……竟敢……竟敢竟敢竟敢!
  魔术方块仿佛正吱嘎作响,要她快点将它变回拷问道具。自己的身体仿佛正吱嘎作响,希望她将残暴赋予无法饶恕的对象。好想听到惨叫声。大声呐喊出怨恨吧。我会让你知道报应,向我求饶吧!
  但是,菲雅这时恍然惊觉,也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钥匙。超过九成了。再一点点,钥匙就会启动。
  可是——这样好吗?
  疑问再度浮上心头。
  不要。
  她不想以如此漆黑的内心,以这种诅咒般的心情让钥匙启动。
  这样简直像是在说自己就是适合负面情感;这种既灰暗又骇人丑陋的念头,正是自己该亲近的情绪。
  菲雅握紧捉着钥匙的拳头,紧闭双眼。但就在这时——
  紧握的拳头上传来了温柔的触感。
  「怎么了……?你怎么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啊……」
  「真要说起来,想哭的人应该是我吧。呃,当然我不会哭啦。嗯,既然我不会哭,你也不需要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啊……哈哈,别握得这么用力嘛,再稍微放松点吧。心情别这么沉重,放轻松放轻松。总之,我和久留里都平安无事了。」
  春亮坐在地上,用还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轻柔地包覆住菲雅的拳头,然后轻轻拍打。他的指尖温柔地触碰到自己的手背。
  明明在这种情况下,他却还是露出了一贯的笑容。包住拳头的手掌十分温暖,他的言词也十分温暖。
  ——菲雅心想,就是这边。
  自己该前进的方向,就是这边。
  现在自己心里混杂了诅咒的感情。这份感情正要促使钥匙启动。
  但是,她不想让这份情感成为最后的助力。因为她总觉得这样一来,结果就象征着自己就是如此黑暗,自己到最后一刻都摆脱不了这种宿命。
  她想要并非如此的证明。
  她想要自己并非只是由诅咒所构成的证明。
  所以——
  「呜喔,菲雅!」
  她伸出手紧抱住坐在地上的春亮颈子。可以感觉到此叶和锥霞都大吃一惊,但她不在乎。
  不是诅咒,不是负面情感。
  她想证明——自己心里也确实「存在」除此之外的感情。
  「刚才,看到你掉下去的那一幕,我脑海中——纯粹只有一个念头。」
  菲雅凑近春亮耳边,以只有他听得见的音量低语。「菲雅……?」春亮也疑惑地低声说道。她单方面地继续说下去:
  「……我还以为由拷问道具所生的这颗心脏要停止跳动了。也就是说,我——没错,我心里的念头,就是不想失去你。我一直都这么想。只有这点,只有这份感情不容置疑。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论找是什么样的存在,只有这一点……!」
  菲雅似乎在自己耳畔,听到了类似于叹息的吐气。然后也觉得春亮正轻轻地、轻轻地,用他可以活动的手臂拍打着她的背。
  一种非常温暖的心情,自胸口深处往外扩散。掌心中传来一种潮湿的感觉。
  她瞥去一眼,发现钥匙的颜色是——深红色。
  扑通,全身的血流温暖地大幅跳动。
  看!
  真的有。我也有喔。
  确实还有除了诅咒之外的感情!
  「喝啊!」
  「唔……我…我不能呼吸了!不仅是手臂,连脖子也受到重创啦!」
  「哼……哼!这是惩罚你不顾自己的危险,还做出这么愚蠢的行为啦。这招是老师教我们的袈裟固技,很痛苦吧?用这招教训你之后,就先放你一马吧。因为我接下来还有事要办!」
  菲雅松开春亮的脖子,然后起身。
  心中充满了战斗的理由。
  不是憎恨,而是正义的怒火。
  「吾之疑问……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百思不解。为何自己会不惜丢下盒子,慌忙地冲下来……?怎么想都无法理解。真是未知。」
  恩·尹柔依偏过头去嘀咕着。说不定他们又欠了这个女人一个人情啊——菲雅如此心想并说道:
  「你把盒子放在上面了吗?那么必须及早行动啦。锥霞,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啊……嗯。」
  接着菲雅与此叶互相对望。不需要言语,她们也了解彼此该做的事。
  以无言的颔首为信号,同时一跃而起。
  她们以着地处的骨架为踏板,持续往上跳跃。不停反覆之后,逐渐向上攀升。为了回到一决高下的舞台。

  *

  「到此为止!」
  正要将手伸向盒盖的虎彻缓缓回头,脸上是眉头微蹙的奇妙表情。勉强在最后一刻赶上了?
  如今已无话可说。
  「第二十二号机关·溃式针球态『星棍("Morgenstern")』!」
  「觉悟吧!」
  菲雅与此叶同时冲向敌人。虎彻弯下腰闪过铁球棍,再以虎爪弹开此叶的手刀,然后纵身一跃远离盒子。她瞪着两人并摆出架势。
  「虽然不才有话想说——但你们不会听吧?」
  「废话!等到你变得像一块破烂抹布之后,我倒是可以再考虑考虑!」
  「既然如此,就不得不动手了。贯彻吧,吾之念!」
  虎彻将手伸向身后,拿起展示在舞台侧边的展览品。
  那据说是弁庆曾使用过的铁制锡杖。锡杖应该重到一般人类甚至难以拿起,但拥有非人臂力的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了起来。虎彻同时抓起保管在木栏内侧的大小两根锡杖,很快伸出舌头一舔。
  完成之后,那可说是两把锡杖刀。虎彻将大锡杖夹在腋下,再以手拿着小锡杖,以双刀展开攻击。真是豪迈的刀法。仿佛想以力量和速度压制一切的猛烈攻势。
  大锡杖刀是兼具质量和锐利度的主炮,具有攻城槌般的压迫感和魄力。奋力一挥就能扭转空气,将人撕裂。如果是人类受到攻击,肯定是一击毙命。说不定还能一刀就砍死五、六个人。菲雅全力挥出自己的铁球棍,也好不容易才能势均力敌地弹开,双手阵阵发麻。
  小锡杖刀则是兼具速度和锐利度的万能武器。虎彻的平衡感拿捏得很好,拥有难以想像是用单手挥舞的速度与准确性,可以听见切断空间的声音。斩击自不待言,连突刺速度也异常地快。没有准备动作就飞来的突刺,简直和近距离的枪击没两样,而且是子弹不会用声的致命性枪击。此叶无法挡下所有攻击,亦无法彻底避开。锡杖刀掠过她的肩膀、脸颊、腰部、手臂和双脚,细微的血沫往上飞溅。
  「不才已无事要找你们!也没兴趣!让开!」
  「就算你没有——」
  「但我们可是大有兴趣!」
  绝不后退,继续战斗。就在这时,在眼角余光里可以看见锥霞背着春亮回到舞台上。应该是利用「可怜」卷在扶手上一路往上升。确认那里的位置不会被战斗波及之后,两人跨过扶手再次踏进舞台。慢了几拍后,这回是恩·尹柔依抱着久留里也回到舞台上。
  观众增加了。菲雅回想起自己这些人战斗的理由。
  虎彻很强,展现出弁庆般的天下无双气势。
  但是,但是——
  菲雅和此叶脸上露出一模一样的表情。
  「乳牛女,你会输吗?」
  「怎么可能。」
  都带着无所畏惧的笑容。
  两人确认过彼此的笑容后,为了赢过对方,开始展开行动。允许自己使用些许至今一直没释出的力量。
  她有应该做,与非做不可的事。
  如果这些事都立足于正义的怒火之上。
  自己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就遭到吞噬。
  这也许只是她的自以为是。然而,一旦自己相信了,这就是能发挥出坚定力量的事实。她向心里那份逐渐变得明朗,十分炽热的情感发誓,这是事实。她可以如此认定。
  所以菲雅掏出了第二个魔术方块。
  「双重拟装立方体(Dual Emulation,Start.),展开!第四号机关·摇式钟摆态『刻划诀别的处刑镰("The pendulum")』——再加上第十五号机关·浮式锁槛态『马贼的棺木("Highwayman's coffin")』,祸动(curse/ccalling)!」
  菲雅让右手上的立方体,变成带有长锁链的钟摆巨镰,同时也赋予左手上的立方体其他种类的残暴形体。那是一种在长锁链前方,系着鸟笼般铁槛的拷问道具。鸟笼的底部完全中空,使用方式是将牢笼高高吊起,或是下方放置针山。被关进其中的牺牲者终究会力气耗尽掉落身亡,或是就算能让四肢顺利缠绕在铁槛格子上,最终也会衰弱至死——原本的形态就是这种供人观赏的长时间示众刑罚。但是,现在菲雅没空悠哉地这么做。她挥起长锁链,动作粗鲁地甩出前方的沉重钢铁牢笼——在这种情况下,它就等同远距离型的攻击武器,就像是一种临时组成的附锁链秤砣。
  菲雅挥舞着外观相似的「刻划诀别的处刑镰("The pendulum")」和「马贼的棺木("Highwayman's coffin")」这两种锁链型武器,同时以横向扫过。之所以不让两个立方体都变为同一种形态,是因为「很像但又不一样」这点十分有利。攻击范围、前端形状、重量、速度变化、重心位置——单纯只是因为必须在顷刻间看出的情报量会变为两倍。要全部计算出来可说是难如登天。
  两条长锁缠绕住虎彻为了防御而高举的大锡杖刀。锁链前端的部分循着不规则轨道旋转,以那把大锡杖刀为原点画出弧形曲线,袭向虎彻。虽无法造成致命伤,但鸟笼重重地打向

她的手臂,处刑镰则画过她的腰部。仅有其中一项道具也许不够,但现在拷问道具的质量变成两倍了。缠绕其上的锁链完全封住了大锡杖刀的行动。杀了她、杀了她、狠狠杀了她。一道声音在胸口深处低语。「吵死了,闭嘴。」菲雅将之压下。
  此叶则从反方向疾速冲向虎彻,迎击的是小锡杖刀的闪光。
  「我现在可是斗志满满喔——你还没有发现?我的身体虽然被画开了许多地方,但我的手刀和上一次不同,不曾再被你制造出的虎彻砍伤啦。」
  「——?」
  没错,此叶的手刀没有流下半滴鲜血。她并没有砍输虎彻。
  此叶跨步上前,以右手手刀挡下小锡杖刀后,随即以左手掌根拍开。接着又趁机缩短距离,以右手捉住小锡杖刀前端。
  「我们的力量还挺仰赖意志力喔。即便是同一个武士挥舞同一把刀,但乔装成山贼挥砍女人小孩时,和挥砍长年来寻找的弑亲仇人时,刀刃的挥砍轨迹应该都不一样吧。是的,而现在的我——」
  捉住小锡杖刀使其静止不动后,此叶以左肘由上往下砍,再踢起左膝由下往上击溃。
  遭到夹击的锡杖发出了「锵——」的刺耳声响,同时化为无数碎片。切断、切断,彻底切断。
  此叶紧接着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欺向虎彻本人。由于右手上的大锡杖刀已经被菲雅的钟摆巨镰完全封住,她已经束手无策。毕竟此叶一直被敌人视为眼中钉,也累积了不少压力,没办法,就让给她吧——菲雅如此心想。
  此叶的双眼锐利地眯起,扭起嘴角,吐出一声毒气般的气息。
  「现在的妾身实在无法容忍这众多的愚昧。不论是主人的愚昧,还是你的愚昧。啊,真是太愚蠢了,长曾弥虎彻人道兴里啊——竟敢让妾身动怒,光凭这点,你就只是把三流的凡刀!少自不量力了!」
  「啊……啊啊啊……!」
  这一瞬间,虎彻的脸似乎呈现诡异地扭曲,表情中混杂各种复杂的要素。恐怖和畏惧,战栗和惊愕,愕然和肃然,以及——安心和欢喜。
  菲雅并不想知道其中含意,此叶也不认为有必要知道。
  下一秒,此叶刺出的贯手,深陷进虎彻的腹部。

  春亮望着这个结果。暂且忘却手臂上阵阵发麻般的痛楚。
  虎彻一路往后飞到舞台尾端,吐出急促的呼吸将后背靠在扶手上。按着腹部的手,底下溢出了红色鲜血。
  大概是看到了那个颜色,自身体深处涌起了某种该压抑的感觉,此叶忍着痛苦般地眯起双眼说道: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你也因为向后跳开,减低了些许伤害。但是受了这种伤,你应该无法再继续战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虎彻愕然无语般地发出了笑声。
  「村正……竟然直到最后一刻……但是,毫无意义。完全没有意义……」
  虎彻倚着扶手,挺直背脊。然后止住笑声,环顾着她们。
  接着她——开了口。
  面无表情,以只是陈述事实般的冷静口吻。
  说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不才就告诉你们吧。不才打开了盒子,但不才没有得到免罪符机关。你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也就是不才一干人等——都被耍了。」
  「你说……什么……?」
  不晓得春亮等人的反问,是否传进了虎彻耳中。
  但不论有无,她都一样不会回答。
  因为这时虎彻又将体重压向后方——就直接背对着扶手往后翻越,自舞台向下坠去。
  由于虎彻的发言太过具冲击性,一行人慢了几拍才开始行动。此叶回过神来跑向扶手,从那里往下望去,但最后只是摇了摇头。「……被她溜了。」
  「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菲雅发出低喃「咚」的一声坐在地上的盒子前方,从口袋里掏出变为鲜红色的钥匙。春亮等人也走到她身后。
  然后菲雅将钥匙插进钥匙孔里,转动,传来了「喀嚓」的轻脆悦耳声响。
  盒子打开了。
  里头的东西,明白地展现在他们眼前。

  ——空空如也。

  大脑拒绝理解。
  这景象代表了什么意思?为什么会看到这种景象?或者……为何看不见他们一直在寻求的免罪符机关?
  「这——这是怎么回事!蠢毙了!钥匙孔确实锁上了啊!」
  「必须按下里头的开关,才有办法重新设定钥匙——也就是说,这盒子的构造有可能是就算有人曾经打开,但只要再次关上,就会像自动锁一样重新锁上。换言之,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并不是她准备打开这个盒子的瞬间……而是关上的瞬间……!」
  「那…那么……会不会是那家伙撒谎,其实是先拿走了钥匙再逃走?」
  「不,我不认为她是在那种状态下,还能顺口撒谎的女人。」
  在最近距离下凝视着那片空白的菲雅,所受到的打击应该最大的菲雅,却以平静的口吻如此说道。
  春亮也不得不赞同。但这是怎么回事?
  假使虎彻最后抛下的那句话是真的。
  假使她也没有得到免罪符机关——
  那么,大家一直在寻求,虎彻也一直在寻求的,可说是一切元凶的免罪符机关——
  现在到底在哪里?
  「这种事态发展真是出人意料。吾之告白,予以室长留了一封信托我保管的报告。室长吩咐,等你们打开盒子,一切宣告结束后再交给你们。关于内容,报告自己也是未知这项事实之事实。」
  恩·尹柔依带着有些过意不去的表情,用脚从裙下抽出一份信封。菲雅一把抢过,摊开信封里的信纸,就着月光开始看信。春亮他们当然也伸长了脖子瞧。
  『嗨,我想你们也许都误会了,所以我先澄清一下。我只说过「启动力量的钥匙可以打开这个盒子』,但可从没说过「可以拿到放在这个盒子里的免罪符机关」喔。你们当时应该再存疑一点,问我「你是否真的在盒子里放了免罪符机关」吧。毕竟我早已知道魔术师会使用的一、两样要小聪明技俩,如果要加上比喻,就是我的口袋可是大到足以做各种坏事。』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那个男人果然非常差劲。菲雅继续看下去。
  『不不不,希望你们别生气。由于有了那把钥匙,我想你们应该也在教育旅行里创造出美好的回忆吧?我只是想帮帮你们。当然,也是因为可以提供给我参观的娱乐。话虽如此,对你们而言,擅自被人当作娱乐节目看待,又拿不到说好的物品,这样子委实太过悲惨了。我可是认真地思考过喔。就当作是你们让我看得如此开心的谢礼,我向你们保证,会无条件归还雏井艾希。虽然不晓得她们人在不在现场,但如果不在,再麻烦你们替我向家族会的成员转达一声。』
  又臭又长。就跟他实际上讲话时一样,长到令人火大。
  『总之呢,也就是这回的事可以单纯地解释成——家族会以免罪符机关为代价,从我们研究室长国这里换回雏井艾希。将问题简单化很重要。虽然免罪符机关对我们而言没有太大价值,但雏井艾希对我们而言,也一样没有太大价值,所以这两者也可以说是扯平了。假如是那个家族会的少女得到免罪符机关,或是由你们直接取得,你们就会接下家族会的交涉代理人这项任务吧?那么一来,我又非得下属面前,重新思考家族会想讨回雏井艾希时,所该支付的「没价值到刚刚好的代价」,再请求她们支付了。我觉得那真是麻烦。虽然对非常渴望得到免罪符机关的你们很不好意思,但是,希望你们能因为我带给你们的脸红心跳教育旅行之必须忠于心情版的开心,就此一笔勾销——』
  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别……开玩笑了————!」
  菲雅用这句话,代表了所有人的心声,将信纸摔向脚边。
  所有人都用蕴含怒意和憎恨的眼神瞪着那张信纸。真想踩烂之后再烧了它。但是,就算这么做也于事无补。
  身为他的亲信,恩·尹柔依也以同样的眼神,低头看着那张内容差劲至极的信,同时眯起双眼。但不像菲雅他们怀抱着怨恨,只是非常错愕。
  「就连自己,关于这回的事,也并非全无感觉。但吾之确认,已得出自己是研究员,故无法违逆室长这个道理。所以与此道理完全无关,这只是个人且在地式的自言自语。在吾之部落,巧言令色又违反约定,是必须关进放有毒蛇的竹笼里度过一夜之罪。换句话说——」
  恩·尹柔依吐出一口大气,接着说了:
  「自己正久违地想将室长带回吾之部落的村子。而且不只一晚,是两晚。」

  *

  「哎呀!不晓得那边现在的情况如何?是如同破口大骂的世界大赛?还是正处在相对无语的冰河状态?总觉得这回连忠心的部下也会用冰冷的眼神看我,其实我有些七上八下啊。」
  「……」
  「总之,写给他们的信上的内容,就和刚才我向你说明的一样。其实,这回的事情可以再进一步单纯地解释。」
  虎彻——非常困惑。
  对于周遭的状况。黑暗、腹部的疼痛、败逃途中,自黑暗中传来的男人话声。
  以及,现在躺在自己眼前的——
  免罪符机关。
  「也就是说——结果,我从一开始就打算把这东西交给你。很单纯吧?我只是心想这是个好机会,利用这中间的过程,顺便玩弄一下妹妹他们的关系啦。」
  「为……什么?」
  虎彻瞪着疑似声音来源方向的黑暗,挤出了声音。虽对生存机能的主干没有影响,但损伤毕竟还是损伤。光是说话,腹部的伤口就会阵阵抽痛。但是,现在不是在意疼痛的时候。这也许是某种陷阱。也许他又想将自己当作是某种棋子来利用。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不需要想得太过复杂啦。我一步也不曾偏离自己的本质。只要想想我是什么人,应该马上就能得出答案吧?」
  闇曲拍明笑了。
  真的是打从心底感到愉悦般地大笑。

  「这还用说吗——是因为我对你们打算做的事有兴趣啊。啊,那会是多么美妙、不可思议,令人毛骨悚然的未知啊!」



终章

  所有准备皆已就绪。
  剩下的就只是找出破绽。

  *

  结束了长途旅行后,回到睽违许久的家。
  春亮以没吊着三角巾的那只手打开玄关,喊道:「我回来了~」这时跟在后头的此叶等人似乎散发出「竟然让春亮做这种劳动工作……太失败了!」的气息,春亮不禁苦笑。不过是打开玄关,未免太过度保护了吧。
  虽然已经隐约猜想到,但这时家中传回来的果然不是一句:「你们回来啦——」并且带着一贯的温柔笑脸,摆出迎接的手势,而是——
  「小菲菲都已经告诉我了。光是把我抛下,自己玩得那么开心,我就已经很想向你们大发牢骚,现在竟然还挂彩回来,真是不可饶恕!」
  黑绘不知为何穿着和文化祭时的菲雅一样的护士服,张开双脚气势十足地站在玄关后头。打扮一如往常爱开玩笑,但表情却很认真。
  「是……是吗?你已经听说啦。呃,因为发生了很多事嘛……啊,别这么用力拉啦。」
  「总之,也可以边治疗边听你解释啦。走吧走吧。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是对阿春的乱来很不高兴喔。对于我说的话,你最好比平常再多五成的绝对服从比较好。否则我可是会被逼到不得不以治疗为藉口,摆出不成体统的姿势!」
  「那哪算是被逼啊?不过,嗯,我也承认自己的确太乱来啦,所以……是,真的非常抱歉……」
  春亮被黑绘一路拉到起居室,还来不及收拾行李就被迫坐下。然后黑绘拆了他的三角巾,再强行脱掉他上半身的衣服,也解开绷带——根据医生的诊断,似乎是骨头出现了裂痕。之后他们联络了比布利欧,由于她认识一位很能接受另有隐情患者的医生,就请她介绍那位医生给他们,再与久留里一同接受医生的治疗。当然回到饭店的时候引来不少侧目,但春亮勉强以「跌倒时手伸出去的角度不对」这个谎言蒙混过去。附带说明,私自外出这件事,还是由溃道老师找了理由搪塞过去。给她添了这么多麻烦,真的很过意不去。
  黑绘用赋予了精气的头发,缠绕住出现裂痕的骨头部位。菲雅、此叶和锥霞都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菲雅两人在原地正襟危坐,神色肃穆,身体略微前倾。锥霞则是始终站在不近不远的位置上——不知为什么,表情十分阴沉。
  「模式『满足的赖盛』……嘿咻。我想你也知道吧,我的头发只是促进伤口及早痊愈,所以还是不能勉强自己喔。明天最好再去一次普通医院,请医生帮你看看比较好。」
  「嗯……谢谢你,我会照做的。倒是你们也太紧迫盯人了吧!只要不动到手臂就不会很痛,没事啦!」
  春亮竭力以开朗的语气说完,菲雅和此叶就同时吁了一口气。以此为信号——
  「哼。真是的,光是回想,我就很想痛骂一顿你的有勇无谋。只受这么一点小伤,你该感到庆幸了。」
  「就是啊。春亮,如果你学到了教训,下次就请多思考一下再行动吧。这一次你真的有点超出能力范围。」
  两人回复到平常的模样。当然,多少还是显得有些不太高兴。
  「那么,总之我先换身衣服……之后再泡壶茶吧。啊,上野同学,请坐下吧。」
  「啊……我……」
  「嗯,那我也先去换衣服吧。」
  「我也帮忙倒茶吧——毕竟隔了四天,不彰显一下我的存在感,很可能会被你们遗忘!明明我是贵重的疗愈系幼女角色!」
  「啊,那我也来帮——」
  「你给我乖乖坐好!」「请你坐好!」「阿春你坐下!」
  在齐声攻击下,春亮不得不闭上嘴。
  于是大家换了衣服又忙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开始喝茶。这时此叶忽然惊觉到什么似地抬起头。
  「啊,我想到了一件事,现在似乎不是可以悠哉喝茶的时候喔。毕竟连着四天都不在家,不去买点东西,就没有办法煮今天的晚餐吧?不过,我还是先问看看吧,黑绘,看家期间你曾买过东西,补充冰箱里的食材——」
  「耶~No touch!」
  「……我想也是啦。所以就是这样,我还是先出门买菜吧。我记得也必须补充米的存量,再加上屯粮,很多东西都必须多买耶,所以我希望有几个人可以帮我提东西。」
  「没办法,我就陪你去吧。而且说不定在这四天内,出了新口味的仙贝啊。必须去确认一下。」
  「也算我一份吧——因为我要努力彰显以下省略。」
  「愈是悠哉,晚餐时间就会愈晚啦,所以我们赶紧出发吧。不好意思,春亮、上野同学,那就麻烦你们先看家了。我们会尽快回来。」
  正如这番发言,此叶她们很快地完成准备,朝着超市出发。倒是黑绘还穿着护士服,这样子没问题吗?不,应该没差。毕竟她是黑绘。
  坐在变得安静的起居室里,春亮打开电视喝着茶。看样子接下来好一阵子都要过着只能看家的生活。感觉会很无聊啊——春亮如此暗想。
  就在这时——
  「……班长?」
  一直怔怔盯着茶杯的锥霞倏然起身。
  她对春亮完全不看一眼,就摇晃着马尾掉头转身。
  「抱歉,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咦?可是,难得都来了,至少先吃过晚饭吧……菲雅她们一定也希望你留下来吃晚餐。」
  「……抱歉。」
  尽管如此,锥霞还是没回头。她一把抓起放在旁边的旅行包,快步走出起居室。走在走廊上的脚步声,接着是玄关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春亮只是茫然地张着嘴。为什么这么突然?是自己做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的事?
  不,仔细想想,锥霞的模样一直很不对劲。从昨晚离开清水舞台之后,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他不知道。
  这时春亮发现了,在锥霞刚才放置行李的旁边还有个纸袋。锥霞忘记拿走自己买的礼物袋了。其实可以打电话通知她,再者很快又会在学校见面,届时再拿给她就好,但是——
  「……」
  春亮还是很在意锥霞的情况。她的模样简直就像是落荒而逃。
  好——春亮捉住纸袋站起身。
  毕竟她才刚走,只要加快脚步,肯定就能追上她。

  *

  此叶准备着等会儿去超市,并再次思索启动钥匙这场竞争的结果。令她在意的,果然是一直在眼角余光里,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银色之物。
  姑且先不论以其他方法,储存到钥匙力量的久留里和虎彻。
  以结果而言,她想自己比她早一步启动了钥匙。以时间上而言,也许只是非常微小的差异,但这份微小正是决定性的巨大差距。
  也就是说,以同样方法互相竞争的自己与菲雅,在这场一对一的比赛上,可以确定地说是自己获胜。而且是大胜,完全的胜利。
  这代表什么意思?暗示着什么样的讯息?
  当然,就是自己正是理所当然可以待在他身边的对象。至少,自己比这个乡下土包子出城似的银色小丫头适合。第一名,最有希望的候选人,Best of春亮身边的人。
  她从以前起就明白这一点,但现在安下心来。
  从不久前开始认真展开行动的「她」没有参战,无法直接测出她的力量虽然相当可惜——不,自己并不打算输,所以有没有参加都没太大意义。就算「她」参加了,自己也当然会赢。绝对是,嗯。
  大概是因为自己在想事情,就随便地准备完毕走出家门——
  在前往超市的半路上,此叶察觉到自己的一大失策。单纯又致命的错误。
  她忘了带钱包。
  「可别小看我喔。因为现在我的钱包里只剩下一点钱,如果有仙贝的新产品,买完之后大概就没了。」
  「经过这几天的放纵生活,我身上的现金也所剩无几。但如果跑一趟自动提款机,我就可以领钱。要稍微变更路线吗?」
  「用不着变更路线啦,而且回家拿钱包会比较快吧……你们能先去买吗?那我先把这份采买清单交给你们。」
  「OKOK,交给我吧~」
  「唔唔!黑绘,你身上有笔吗?我有种预感,如果在那张纸条上的『配茶仙贝×2』旁边,没有特别意义地再加上0,就会发生非常幸福的事喔!」
  「你到底是有多贪心啊……」
  此叶叹了口气独自折返回头,走在来时的路上。
  就在走到可以看见家门的转角时,此叶纳闷地侧过头来。
  现在正走出家门,小跑步奔往反方向道路的背影是——
  (春亮……?)
  错不了。此叶绝不可能认错他的背影。
  她在心里暗暗感到疑惑。发生什么事了吗?
  虽然从他的跑步方式,感觉得出事情并不紧迫,但还是要以防万一。
  总之此叶决定追上去,直接经过家门前方,朝春亮背影消失的方向加快脚步。
  站在超市的架子前,菲雅与黑绘看着纸条,将必要的物资放进购物篮。
  「呼——蔬菜和水果就是这些吧。好,那么往下一区前进吧!」
  「小菲菲——」
  「怎么了?还有什么东西忘了拿吗?」
  菲雅推着一口气变重许多的购物车往前走,这时走在一旁的黑绘忽然看着她,面带微笑地问道:
  「——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唔,为什么这么问?」
  「这个嘛……因为光听说明,这回小菲菲最终没能拿到免罪符机关吧。所以我还以为你的心情会再消沉一点——结果没想到看起来还挺有精神嘛。」
  「嗯。」菲雅无意义地抬头望向超市天花板。
  「总之,就是那样啊。没拿到的确很可惜,被那个男人骗了,也让我打从心底很不甘心又火大,但我再不高兴,他也不会把免罪符还给我啊。更何况,世界上又不是只有那张免罪符。毕竟以前我也都照常地得到免罪符,所以我才心想,只能赶紧转换心情,努力寻找下一张免罪符了……当然,我也打算像往常一样,请理事长他们绷紧神经继续努力。希望他们能尽快取得关于下一张免罪符的消息。」
  「0K——可是,应该也发生了某件足以成为契机的好事,能让你忘了不愉快,又能转换心情吧?」
  黑绘真敏锐啊——菲雅的表情缓和下来。虽然有些难为情,但如果对象是黑绘,告诉她真心话也无妨。菲雅对走在一旁的她说:
  「的确有。」
  「……有什么?」
  为了再次将那份喜悦嵌进自己的胸口——
  菲雅笑道:
  「我体内也有正面的力量喔。并不是以往那种涂满内心,既阴暗又不祥骇人的念头,而是除此之外的某种温暖感情。它确实存在,而且甚至庞大到不会输给诅咒。」
  啊,她就再承认一次吧。
  这并不是误会,也不是错觉,也不是假象,更不是主观愿望的推测。
  的确存在于自己心里。
  启动感情钥这项行为变成了试纸,确实证明了它的存在。
  光是如此,她就觉得这回发生的事具有意义。虽然闇曲拍明的所作所为让人火冒三丈,令人无法承认,但菲雅认为,这场与免罪符机关和那把钥匙有关的骚动,确实具有某些意义。
  「原来如此。小菲菲心中的那份感情——肯定是非常美好的事物吧。」
  刚才菲雅说的那番话,别人听了铁定是一头雾水。
  但黑绘仍像是全盘理解,像是自己的事情般,散发出大姊姊的氛围,真的很高兴地报以微笑。
  所以,只有面对黑绘,菲雅才会心想也许自己可以再稍微深入地倾吐。
  结果,自己发现到的感情是什么?
  不想失去春亮的心情。抱住他时,那种自己的内心都被填满的心情。
  就和一个月前左右,透过新欢祭的校园美女选拔,预感到那份感情的存在时一样——虽然还有迟疑,不知道自己能否拥有这份感情。虽然可能也要今后不断地搜集免罪符机关,消除更多诅咒以后才能得到答案。
  但现在已经和当时不同,不再有当时的不确定性。
  如今,她明确感受到那份情感的存在。
  没错——姑且不去判断是有是无。
  但也许已经可以承认,那份感情确实「存在」。
  然后当成微小的推进力量,让自己往比想像中再美好一点的未来前进。
  「……嗯,我想可以只告诉你一个人喔。记得对其他人保密。」
  「当然,我会保密的。」
  在黑绘非常温柔的眼神之前。
  菲雅悄悄地,坦白说出了一般女孩子——
  也会有的那种小秘密。

  「看来,我……我好像……真的对那个无耻小鬼——」

  *

  无力感,后悔,罪恶感。
  在这些情感的苛责下,锥霞奔跑着。
  她痛恨自己的愚蠢。不知不觉就顺其自然,精神恍惚地踏上归途后,就很自然地走到夜知家。当下突然实际感受到的感觉,如今也正谴责着自己。在无地自容之下,锥霞只能像逃走般地离开。
  大家都以为,自己会天经地义似地留下来吃晚餐。那个家也非常自然地接纳了自己。但这点——令她感到痛苦。
  明明自己什么也办不到。
  不,非但如此——
  「班……班长——!等……等一下,请停下来——!」
  「?」
  传进耳中的声音,令锥霞反射性地停下脚步。她花了点时间让无数的感情撼动着脑髓,同时战战兢兢地回过头。他——夜知春亮正微微往前弯腰,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口喘气。有只手被吊了起来,另一只手拿着眼熟的纸袋。他将那个纸袋递向自己,说道:
  「吁……吁……这个……你忘记带走了……我真的太缺乏运动啦。」
  「啊……抱……歉。谢谢……」
  这是表面上的声音。私底下的声音,心中低语的声音正说着其他回答。蠢毙了、蠢毙了、蠢毙了。
  锥霞轻轻接过纸袋。「好。」春亮调整好睁吸后直起腰杆时,口袋里的手机正巧响了。似乎是简讯,他先说了句:「不好意思,等我一下。」然后很快地看过简讯。
  接着他露出腼腆的笑容,阖上手机。
  「竟然是久留里寄来的。只有一行字,她说:『我决定买钓鱼用的帽子』……哈哈,不枉费我给她建议啦。虽然不明白为何反应这么冷淡就是了。」
  「是……吗?」
  锥霞垂下眼帘,只能随声附和。为什么?
  「嗯,毕竟虽然流了很多血,但她受的伤,似乎并没有严重到足以致命……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
  「呃,当然,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很好啦,但我只是认为确实也有一些好事。我们没能拿到免罪符机关固然可惜,但雏井艾希会回到她们身边。」
  「——蠢……毙了。」
  她再也克制不住,声音脱口而出。
  锥霞注视着他的手臂,接着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说……太好了?蠢毙了,啊,蠢毙了!怎么可能会好,当然不好啊。一点都不好!你为什么说得出这种话?明明你……你也——受伤了啊!」
  「呃……我说……班长……?」
  她心想糟了,声音却停不下来。
  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控制。感情的指针冲破极限。
  「这都要……怪我。」
  「咦?」
  「你会受伤,都怪我。」
  锥霞一说完,春亮慌张地挥舞可以活动的手臂,用交杂焦急和不解的认真表情说道:
  「这……这并不是班长害的吧!当时班长是为了救我,如果班长没用『可怜』捉住我,我们就会一路掉到下面去啊!」
  「我指的并不是那件事!不是那样!」
  她的视线无法自他受伤的手臂移开。
  无力感,后悔,罪恶感。这些情绪依然在胸口深处来回冲撞。
  会感到无力,是因为她并没有做到自己该做的事。不论多么后悔,都无法止息。于是转而变成有人以鞭子鞭打身体般的罪恶感。
  这些心情在苛责着自己。像诅咒般折磨自己。
  所以,锥霞忏悔般地张开双唇:
  「如果——如果我那时接住丢过来的钥匙,如果我捡起来,如果我硬是抢过来……我就不会害你受伤!都是我害的,我也早就知道拍明的目的。没错,就是因为知道,所以那时候我才没有伸手!」
  「你……你在说什么啊?」
  糟了。
  住口。
  快停下来。
  「如果是我拿着,我一定、一定、一定!一瞬间就能打开那个盒子!此叶她们也许也有这种想法,但我希望我跟她们不一样!我希望我更甚于她们!不,我认为我是,一直都这么认为,所以我一定打得开!明明这样一来就不会害你受伤了!但我却犹豫了。因为那个男人在我面前,就犹豫了!」
  啊,没错。
  她很确定。绝对。自己绝对能一瞬间就打开盒子。
  锥霞转移视线,看着他的脸。
  一如往常——
  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受了伤,自己却忘了那个伤口般——
  看似正发自内心对模样奇怪的自己担忧——
  看似正努力想理解自己这阵莫名其妙的呐喊——
  非常温柔,光是看着他,心情就能平静下来,心底深处变得温暖,让人想永远和他在一起的——
  他的脸。
  不知为什么。
  一看见他的脸,泪水就涌上眼眶。
  他吃惊地瞪大眼睛。尽管如此,还是在担心这样的自己。
  就再次承认吧。她确定自己能在一瞬间就启动感情钥。确定能在一瞬间就给予钥匙高涨的感情。所以她才会心生后悔和罪恶感。
  这些情感就意味着——自负。
  与他人,跟世界上任何人相比。
  自己——
  名为上野锥霞的这名女孩,对名为夜知春亮的这名男孩——

  「……因为……我喜欢你……」

  没错。甚至到了不会输给世上任何人,能打从心底确定自己是最喜欢他的人的地步。
  喜欢他的——这份自负。
  如此而已。
  「……」
  迟了数秒之后,终于——
  锥霞才察觉到这句话已在现实中脱口而出。
  也察觉到他看着自己僵在原地。
  「啊——」
  快停下来。
  不。
  不要停。
  她感受着脸颊的火红,感受着不明所以的泪水热度,感受着他的视线,感受着紧紧捉住的裙子。
  上野锥霞回想着。
  自己已经决定要战斗了。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她无法做出逃避这种事。
  假设他单凭自己刚才不小心说出的话,就察觉到她的心意。不,这种假设已经没有意义。考虑到自己的表情,几乎能肯定已经传达了。正因如此——正因如此,她才非做不可。

  上吧,上吧,上吧!
  只讲刚才那句话真的好吗?既没有意志也没有意义,只是一回过神就脱口而出的这种不争气告白,真的好吗?不好吧,上野锥霞?既然已经开炮宣战,绝不能就此停止攻击。绝不能当作没发生过。既然如此——
  无论结果会是如何——
  自己并不是受到他人的操控,也不是情势所逼被迫说出。她希望不是对他人,而是能对自己抬头挺胸,说出自己只是随着自己的感情表白。
  这次,她一定要用自己确切无疑的手,用自己毫不扭曲的意志,毫无虚假的言词。
  那么只能涂抹掉……自己刚才那半吊子的告白吧——?
  她很清楚。非常清楚。
  所以锥霞再次笔直凝视着春亮。
  拚命地克制快要颤抖起来的声音。
  清楚明白,毫不顾忌他人。
  挺起胸膛说出口。

  「我一直……将你视为异性——而喜欢你,夜知。」

  可以感觉到自己始终牢牢握着裙子的手正颤抖不已。
  可以感觉到他的肉体和思考依然僵住。
  以及在他的身后——

  可以看见一脸愕然地呆站在原地的此叶。

  然后她手上的环保袋掉在脚边。
  「此……叶……!等……!」
  在自己的声音传达出去以前,此叶就已经转身跑走。

  *

  哎呀——真是大吃一惊。也会发生这种事情啊。读国中的时候,第一次收到情书而愁眉不展的春亮真可爱耶——当时他好像是说家务繁忙,就拒绝对方吧?干得好啊,就是得这样才行,耶——!不说这个了,钱包、钱包。这么说来,我是回来拿钱包的。我刚才是托菲雅买二十包仙贝?想吃多少就尽管吃吧尽管吃吧。钱包放在哪儿?放在这个树洞里?这里有没有松鼠啊——?
  「呼……呼…呼……呼……?」
  不知为何自己正气喘吁吁,也流了满头大汗。自己是一路跑过来吗?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啊,是夜知家后方的树林。自己正将额头紧贴地靠在其中一棵树干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总觉得脑海里,依稀有自己不明所以,卯足全力胡乱狂奔的记忆。意识非常模糊。是发生什么事了?好像发生了有些无法马上以平常心接受,或是需要一点时间冷静反刍的某件事?是的。没错。确实发生了。但是自己请等一下,现在心脏正猛烈地疯狂怦怦跳动,所以先冷静下来吧,冷静下来吧,总之先忘了。做个深呼吸,吸——吐——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踏着落叶的「喀沙」声。
  此叶回过头。
  「哎呀,您好。」
  来者是鹭咲老师,所以她开口打了招呼。
  ——如果是平常的此叶,当然会察觉到她出现在这里——夜知家后方树林这件事情很不自然。但现在并不平常,绝不同于以往。
  所以此叶允许对方接近自己。允许穿着套装和黑色吊带袜的娇小新任女老师,但是现在身上却半点都感觉不到以往所见的懦弱、胆小和虚弱,仅仅散发出超凡脱俗战士的气息,踩着步伐的鹭咲老师接近自己。
  「原本吾打算等待就寝时再出手。但是,既然幸运地出现更好的破绽,就没有放过的理由。」
  跟平常那种总是既软弱,又一直在意要有老师风范的不确定台词不同。反倒完全相反。她轻声低语,说出具有过去性与确定性的发言。
  接着,她从怀中抽出一个奇怪的面具戴在脸上。
  那是一个仿佛会在表演歌剧时所戴着,仅盖住上半张脸的华丽面具。眼睛部分嵌着红色玻璃球。面具的太阳穴一带延伸出短短的电线,前端连接着摇来晃去的「两个」薄板型装置。
  此刻的此叶也终于警觉到情况不太对劲。但太迟了。
  她的察觉速度已经慢到足以致命。
  背后出现新的气息后,一股惊人的蛮力从身后倒扣住自己的双臂,封住自己的行动。
  「你是……虎彻!」
  「准备已经完成了,妮露夏琪大人。」
  「正是。准备已经完成。有两张用以减轻诅咒的免罪符机关,以及吾这个使用者的锻练。汝等都没有发现?在教育旅行期间,吾也一直训练自己如何操控这项祸具。因此才会常常身体不适,留在房里休息。虎彻为了诅咒吸血,吾则是为了收拾善后,利用这项祸具操纵昏迷之人的记忆,可谓是一石二鸟的锻练——但包括汝等在内的愚蠢人类,似乎都以为那只是贫血或中暑。」
  戴着面具的女子伸长手,扣住此叶的脑袋。此叶激烈挣扎,但虎彻使出全力封住她的行动。无法挣脱。
  「妮露夏琪……?你是之前的!你们……想对我…做什么……!」
  「告诉汝也无妨。这是『救济拷问官之瞳(Bartolomey Oblivion)』,是前阵子自骑士领后方支援员那里夺来的祸具。会对使用者的精神造成损伤这项诅咒,会随发动效果呈正比增加。所以,他们搞错了——这并不是最多能消除三十分钟记忆的道具。会只有三十分钟,是因为渺小的使用者、平凡的人类无法承受更多的时间!只要不甘平凡,使用不平凡的手段,应该就能超越这个极限。好比像吾这样——仅追求足以成为龙的强大,仅相信强大、热爱强大、依靠强大而活之辈!」
  挣扎。但无法逃脱。太大意了。此叶恨得咬牙切齿。
  「龙的强大不单是肉体,当然,精神上的强大也算!再加上吾不停地练习再练习,也已经充分地得到『要有多强的意志力才承受得住』的强大!而且现在也组装了两张免罪符机关!因此可化为可能!吾之目的——啊,其实他们也有些搞错了这个祸具的性质。这并不是『消除记忆』的祸具,严格地说——」
  女子的嘴唇,往上扭成非常不祥的形状。
  「——是『让精神回到过去』的祸具!」
  刹那间,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窜过此叶的脑髓。本能正要理解到某件事。该不会?怎么可能?难道!
  「等……等一下……!」
  「不能再等了!吾已经等这个时机等得不耐烦了!为吾所有吧,村正,最强的武器啊!不是拷问道具那种仿冒品,而是真正为了『战斗』而创造出的武器之王啊!发动吧,『救济拷问官之瞳』!精神回溯设定为『两百年前』!」
  女子在呐喊同时,并在扣住此叶脑袋的手上施力。
  有某种东西灌了进来,有某种东西逐渐流失。脑髓被人强行搅拌。所有的感情发出了轰隆声响卷起漩涡,被吞噬进自己的身体中心。好烫好冷好开心好冰好暗好痛好快好舒服好硬好恐怖好恨好快乐好悲伤好柔软好痒好激烈的自己、自己、自己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啊啊啊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
  「妮露夏琪大人?」
  「继续……!虎彻!嘎…啊啊啊啊…吾才…不会输……应该成为龙的吾…才不会……输给这种程度的……诅咒!喔喔…啊…哈!呜嗯…噗呼…别…瞧不超人……啊啊…啊啊啊…诅咒啊,诅咒啊,你只有这点程度吗!臣服于…吾之…面前吧——!」
  连锁反应般地,耳边也传来尖叫声。忍耐着痛苦的怒吼。血腥味、胃液的臭味。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
  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此叶逐渐变得什么也不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一切、一切。
  甚至忘了——自己是什么人。

  (春……亮……)

  噗嚓。

  *

  在毫无人烟的树林里。
  有个人影无言地伫立原地。身高偏矮体型娇小,穿着有皱褶的和服。
  那人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倒在地上的两个身影。人影只是纹风不动地观察情况,不久后,其中一个人坐起身。
  那个人按着脑袋,皱着脸,拭去淌下的鼻血。「噗」一声吐出残留在口中,混杂着胃液的鲜血。然后摇摇晃晃地试图起身——虎彻慌忙将手探进对方的腋下,搀扶住对方。
  「您没事吧?」
  「嗯……这回果然称不上是没事啊。受到的损伤比以往跟任何强敌战斗时都严重。但由于不是肉体上的损伤,应该很快就会康复。」
  不说这个了——她低头看着另一个人。
  「问题在于,不晓得结果如何。」
  接着又过了一段时间。
  趴倒在地的女子,缓缓地挺起上半身。
  双眼睡眼惺忪——却又有如出鞘的白刀。
  没有任何事物遮蔽住她双眼的光芒。
  她懒洋洋地环顾四周,说道:
  「嗯……?总觉得……妾身沉睡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是哪里……?」
  妮露夏琪扬唇微笑。接着强而有力地简短低语。
  「成功了。」
  醒来的她打着呵欠,望向站着的两人。
  「呵啊……虽然不太明白,但沾满鲜血和战场臭味的小丫头啊,你身上散发出了令人喜爱的气息。如今你是妾身的持有者?」
  「正是。」
  「嗯,妾身明白了。」
  接着她伸着懒腰起身,目光忽然停在搀扶住妮露夏琪肩膀的虎彻身上。
  「怎么,你也是长刀?」
  「是……!」
  她凑了过去,在极近距离下目不转睛地打量虎彻。
  「喔……似乎也是不错的名刀嘛。而且,看样子你比妾身更早挂在主人腰上。嗯,怎么样?要不要比比刀法,决定谁才是主刀啊?呵呵呵,不过你可要做好觉悟,即使是同一个主人持有的刀,和妾身交手,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想与村正刀锋相对,没有这点觉悟可不行喔……」
  距离近到呼吸都吹在虎彻脸上。女子身上散发出像是在鉴定猎物般的肉食野兽气息,更流露出杀气。也流露出似乎只要一碰,就会被砍成两半的刀气。
  在这阵气息中,虎彻——呈现出欢喜的表情。
  她像是发烧般脸颊涨红,用带着憧憬的眼神,仰头看着眼前的刀。
  「啊…啊啊……村…村正大人!我等刀中之刀,货真价实的杀戮之刀啊……!不才一直以村正大人为目标!也已经对妮露夏琪大人说过,若是在村正大人身边,不才身为副刀都无所谓!」
  「是吗?」
  「正是。吾也是如此打算。」
  「不才长曾弥虎彻人道兴里,诚然只要能与村正大人一同战斗,就是至高无上的幸福了!啊,真正的村正大人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哼,真是长得夸张的名字。虽然不明白你说什么回来了……哎呀?」
  这时她轻蹙眉头,又往前跨了一步。
  将手伸进虎彻的裙子里。
  「啊…啊啊啊,呀啊…村正…大人……!」
  她在裙子里摸索一阵之后,一脸困惑地偏过脑袋说:
  「怎么——妾身还以为你是小丫头,原来是小鬼头啊。为何做女子打扮?」
  「啊…啊啊,这是……之前的主人…那个……嗯!」
  「嗯,妾身想起来了。在挥舞我等的将领之间,确实也很流行龙阳之癖。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她豁然顿悟地将手抽回。虎彻气喘吁吁,满脸通红,恍惚地注视着她。看起来还显得有些惋惜。
  「那么,战场正等待着吾等,但并非现在就要出发。总之,必须先养精蓄锐。」
  「既然你这么说,妾身就遵从吧……而且肚子也饿了。顺便一提,妾身最爱吃的食物是肉。」
  纵然步伐有些不稳,但大概是身为主人的矜持,妮露夏琪推开虎彻,独自开始迈步。虎彻也跟在她身后。
  她——村正也追着新主人的背影,往前踏出步伐。
  就在这时,她在眼角余光里瞟见了某样东西。
  在树林之间,半埋没在落叶堆里的——
  是镜片反射出光芒的一副眼镜。

  「……」

  当然,她对那副眼镜全无印象。
  仅仅瞄了一眼,就直接走过。



后记

  好久不见了,我是水濑叶月,为大家送上《C3—魔幻三次方—》第十二集!!这集的新角色是淑乳以下乳!喜欢的人就是抵挡不了……呵呵,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吧!
  总而言之,这集是教育旅行篇。
  教育旅行真是令人怀念。我国中时和春亮他们一样去过京都奈良,高中时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去了东京地区。我想那时候的山口县民,应该大家都是走这种行程吧。因为在那个时代,教育旅行出国玩还不是常态。
  那么,教育旅行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回忆是……虽然一有机会就要说一次,但去东京时,那是我第一次踏进宅系店家喔!山口县都没有这种店!
  「呜喔~!」我还记得由于太过兴奋,偏偏买了四、五张当时非常流行的动画美少女海报,当作战利品带回来。明明很占空间。明明还在教育旅行期间!
  当时的我是隐性阿宅,只有少部分朋友知道我的兴趣。
  因此我恐惧着同班同学朝我丢来致命性的问题:「那是什么~?」,又不得不挑战一项艰钜的任务,也就是尽可能从头到尾,消除掉老是从背包里探出头来的海报存在感。当时的紧张感真是……呜喔喔喔,光是写这段回忆,胃部一带就揪起来啦!所以这就是我在教育旅行中,最印象深刻的回忆啦!好不容易完成了那项高难度任务后,平安带回家的那些海报,现在也正保管在老家里。

  以这种心情讲完教育旅行的回忆后,接着聊下一个话题。
  当然,就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的跨媒体制作这件事!自本书发行的十月(注:指日文版发售时间)起,也会开始播映。C3的动画。请从头到脚毫不遗漏,看着动来动去又开口说话的菲雅她们吧!好,都到了这时候,你们真的去舔荧幕也没关系!我允许!
  不过坦白说,各方面真的都很辛苦啊。毕竟这部作品的成分,并非全都人畜无害到足以令所有人都能接受,而且也并未大张旗鼓地宣传,真要说起来,算是低调持续中的系列作品。尽管如此,工作人员还是对我说:「就做吧!」然后在现实生活中也真的完成了非常美妙的动画版C3,我真的已经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来了。如果能稍微报恩,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因此,呃~各位读者,像是今后即将发行的动画版C3DVD或BD,也请多多指教!
  总之就是这样,希望各位读者能连同本书,将C3动画版也看得非常开心。
  后记很难得地进入第三页啦,那么,接下来要致谢辞。
  插画家さそりがため大人,谢谢您在跨媒体制作给您带来不少负担的期间(对作画设定方面,原作者真的一点都帮不上忙……),依然一如以往画出美丽的插画!今后也继续麻烦您了!
  责编汤浅大人,除了原稿之外,也谢谢您负责对外接洽的种种事宜!本书发行时,忙碌的工作应该也告一段落……希望如此。但也有可能因为我的稿子迟交,导致您无法告一段落(←真不吉利)。
  还有在跨媒体制作方面,也很感谢负责画漫画版C3的秋奈つかこ大人,以及《电击大王》的众责编大人。谢谢您们每个月都为我带来了活力!我也很期待单行本的出版喔——
  另外,刚才也写过,也非常感谢以大沼导演,还有以SILVER LINK.为首的所有动画制作相关工作人员。终于要开始播映啦。希望接下来的热闹祭典可以一起共襄盛举。还请多多指教!

  最后——对于一路陪伴我到现在的各位读者,真的很谢谢大家!
  那么,已经看过本集的读者应该知道了,这回其实难得地断在非常吊人胃口的地方。所以,希望能尽快为各位送上续集。
  下一集,C3虽然厚度不薄,却动作颇快地预计在下下个月,也就是十二月(注:指日文版当时的发行日)发行——但很对不起,第十三集是短篇第二弹(汗)。希望能和第七集一样,让大家先歇口气,品尝温馨的故事并储存能量。
  当然,接下来我也会全力以赴,希望能尽早为各位送上本篇第十四集,所以还请各位多多支持!那么下集再会!

  水濑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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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king2504061 子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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诀别诗 王爵
前不久补番了才开始看的小说呢,原来还有更新呢,我以为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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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yjy8827 騎士
感谢录入!此叶失忆了!下卷短篇!期待下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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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albo 王爵
所以說,主角們就是太手軟了,當初把那個室長扁得生活不能自理的話,哪還有這麼多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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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2474257 公爵
这一卷的确很多精彩之处。班长的告白、此叶的失忆、菲雅的确认,这些都超令人想看到下一卷,可下一卷偏偏是短篇。只能希望十四卷早点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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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njianmin456 騎士
感谢录入组了~窝追菲雅好久了呢~一直想看下去的说~
希望原作者也可以坚持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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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57367 公爵
有一段時間沒追了
該去補補熟肉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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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tten2568 勳爵
好歡樂的ntr,歡樂到我想去找生肉來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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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915926 侯爵
感谢录入 辛苦了 终于等到12卷了 日本那边都完结好久了啊
不过这次在关键地方停住下卷还是短篇集 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着结局啊

10 年前 0 回復

wealbo 王爵
巨乳眼鏡娘黑掉了啊…所以說研究室長國那個變態室長早該給他好好教訓一下了,主角們就是太手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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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2474257 公爵
连续两卷吗!最近出的台版很多都是要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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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败 伯爵
本帖最后由 疑败 于 2013-12-14 12:14 编辑


只看简介就是和【tu】平【po】无【chi】战【du】斗的一卷呢。。感谢录入哟楼主 两卷大好评连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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沢田@纲吉 王爵
这个太犀利了~~差点都忘记有这么一个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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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e556613339 皇帝
哎呀
竟然被搶走一個后宮
春亮要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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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earofFate 王爵
某少年表示望眼欲穿的12卷终于来了,煞笔电脑坑我没拿到沙发,我就勉强拿个地板吧...据说12卷是高潮啊...(好吧我承认我就是那个催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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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燎原 侯爵
日版据说完结了,台版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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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zcde 勳爵
感謝填坑
話說台角出的好慢,這部主線也進展得好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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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雷劈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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