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田诚]魔法人力派遣公司6魔法师修行中![台/简]填坑属性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3-12-29 14:35 编辑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6魔法师修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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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三田诚
绘者:pako
译者:K.K.
丛书系列:台湾角川
图源:大瓜飞飞
录入:大瓜飞飞
日版修图:[浮生、伴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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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诡计的安缇莉西亚危在旦夕!?
安缇莉西亚是〈盖提亚〉的首领,她以所罗门后裔的身分召唤72魔神。
然而,她的使魔弗内乌却突然失去控制,竟朝她发动袭击。
由于陷入叛徒的计谋之中,使得安缇莉西亚不但被封住一切魔法,所有的魔神也都落入敌人手里!
其中最强的魔神──阿斯摩德,也朝她露出利牙!树能够救出安缇莉西亚吗!?
召唤魔法VS妖精眼,异种魔法格斗战的短篇第三弹堂堂登场!
cMakoto SANDA 2006

●三田诚
居住于兵库县的写作者。最近,《魔法人力派遣公司》有了网路广播剧以及漫画连载等各式各样的新发展。我在书房里发出开心的尖叫,努力写着原稿。详情请见后记!

封面插画◆pako

第一届<阿斯特拉尔>FASHION SHOW

  在西洋魔法中,将世界的象征穿戴在身上,可以提高自身的魔法力量。
  这一点对女巫巫术而言也是一样的。
  尖帽也就是“力之圆锥”——这是与金字塔系出同源的象征,黑色的斗篷则是用来让自己的属性接近黑夜。
  至于橡木杖,代表着德鲁伊居住的森林,是世界树,也是生命之树——在现代最为人所知的象征,就是圣诞树。
                              ·女巫的服装
  
  
日本神道对术者的服装,追求的是净化的效果。那是术者用来面对神的装束,所以不能玷污“神”,也不能遭到“神”的污染。据说神乐铃与玉串等神器,也都是术者与“神”沟通时,用来避免直接接触的道具。
                              ·巫女的服装
  
  现代印象中的女仆服装,大约是在十九世纪英国维多利亚王朝时代形成的。她们穿着黑色的连身洋装配上白色的围裙,头上则包着无边帽或是戴着头巾。
  据说这些制服的用途,是为了能够明确区别出仆人与中产阶级雇主的措施。
  总而言之,正如字面上的意思,女仆服是用来突显女仆身分的服装。
                              ·女仆的服装
树:“咦?为何只有这一项不是魔法师的服装!?”

目录
魔法师舆赤之枪
魔法师舆圣诞节
魔法师舆所罗门之血
魔法师舆所罗门的羁绊
<特别附录>“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的基础理论
后 记

插画/pako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3-12-31 22:18 编辑


  魔法师与赤之枪
  
  ——那是在雾气笼罩的竹林中。
  
  朦胧的月光下,一身墨色的黑衣跃动着。
  那人的脚步轻盈,起跳有劲。
  欣赏的观众们,是一群宛如玻璃般半透明的幻兽。
  为了对付幻兽的尖牙利爪,黑衣数度跃至半空中。他手中的锡杖如风车、如旋风般,凌厉地回转着。
  每当锡杖一转,幻兽就被打得粉碎,恰似不合季节的烟火。
  他的动作称不上优美,倒不如说暗藏着比幻兽更加激烈的狂暴。
  挥动的锡杖时而化为飞踢,时而化为拳头痛击幻兽,但只有那股蕴藏其中的狂暴既没有沉潜也没有变淡。
  那股力量,可说是生命力吧?
  是人体的源头。
  是不输给任何咒力、任何魔性的原始鼓动。
  正因为如此强而有力,才会深深烙印在伊庭树的眼底、耳中——
  
  1
  
  空气格外澄净。
  冬季即将到来,森林里充斥着一股寂静的紧张感。配合季节转变即将换上红叶的树木,叶片也已缓缓换装。
  落叶纷纷飘落,逐渐覆盖早已变色的古寺屋顶。
  这间古寺,是布留部市一所名叫龙莲寺的——寺院境内。
  从<阿斯特拉尔>的事务所到这里,明明只有步行约十分钟的路程(不过寺院门前有超过三百阶的石阶),两地的气氛却不同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喵喵喵~”
  白虎发出有些怀念的叫声,在它身旁的青龙正不服气地闭着一只眼睛。
  除了它们,还有一个人。
  “社长,大概会在哪一带呢?”
  一个如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那人的年纪大约十五、六岁,是个看来应该是混血儿的少女,有着一头栗色的中长发。也许因为今天是假日,她纤细的身躯穿着白色罩衫与毛衣,天然石子串成的项链垂在胸口摇晃。
  这名少女就是穗波·高濑·安布勒。
  这时——
  “啊啊啊啊啊!”
  寺院境内突然迸出一声怪叫。
  “……是小树吧。”
  穗波无奈地捂着脸庞,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她才走了几分钟就找到目标了。
  在森林旁边——位于本堂前方一带的小空地上,有两道人影正交错跃动着。倒不如说,那其实是场一面倒的打斗。
  格斗的主角是伊庭树以及一名矮小的僧侣。
  僧侣的拳穿过漫天飞舞的落叶,画出一道弧线。他挥出几近完美的勾拳,紧接着自对角线使出一记中角度踢击,好一套现代风格的连续攻击。
  他在极近的距离下朝少年的肩膀挥出手肘,随即又补上一记瞬间爆发的膝击与猛烈的肩部撞击。
  “呜哇哇啊啊!”
  然而,发出丢脸惨叫声的少年却还活着。
  因为那些连岩石都能击碎的拳脚与肘击,全都保持着毫厘之差,在击中前停住攻势。
  招招点到为止。
  不过,却也并非单纯的点到为止。
  拳击造成的风压,每一击都会吹起树的头发;他扫来的飞踢甚至还会划破少年的衬衫。
  “少主,不要闭上眼睛!一步也别动!”
  因为僧侣如此命令,所以少年虽然惨叫出声,但还是勉强看着挥舞的拳脚。
  “接着是钻拳、炮拳。”
  唰——僧侣沉下腰身,摆出漂亮的架式。
  他的武术如行云流水。以极为自然的动作猛挥手肘、劈出手掌。
  僧侣的动作已近乎狂风。他瞬息不停地连续使出致命的攻击,甚至像是一场肆虐的风暴。
  “…………”
  所以,穗波也拚命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因为正如州字面之意,她能轻易想像,只要僧侣的动作稍有差错,树就血肉横飞的惨状。
  僧侣忽地一跃而起,跳向天空。
  他连看也没看少年的位置就旋转身躯,使出一记回旋踢。加上全身重量的回旋踢威力奇大无比,但正因为如此,想要精确地控制动作也是难如登天。
  “——小、小树……!”
  这一次,穗波忍不住喊出声来。
  就在下一瞬间,只莲的脚尖从距离树额头前方一公分之处削过,重新转过来面对他。
  “啊!”
  “哦,穗波小姐。”
  僧侣展颜笑道。
  “穗波。”
  树一屁股坐倒在地,回过头看着她。
  也许是因为被迫连续目击了可怕的连续攻击吧?树脸上毫无血色。
  穗波不知怎地迟疑了一会儿后开口:
  “……这个是慰劳品。”
  她把头撇向一旁,朝他递出一个包袱。
  “谢、谢谢!是便当吗?”
  “东西是真奈美做的……我只是送过来而已。谁叫社长一直都关在这里练习。”
  “啊……没有啦,我原本是打算常回去的。”
  “这不能当作藉口吧?因为社长没来,事务所那边的业务都停滞下来了哟?我准备的魔法讲义也都生灰尘了。”
  少女的这番话听起来就像在闹别扭,她轻轻眯起藏在细框眼镜底下的冰蓝色眼眸。
  “嗯,原来少主还不成气候啊?”
  僧侣插嘴问道。
  他那张看来三十岁左右的严肃脸孔,露出感到很有趣的神情、抚着自己的下巴。虽然蓄着短短的五分头,身上却穿着一袭漆黑的僧衣、脖子上还挂着四方形的偈箱、双手佩戴着金属护手甲。
  “他原本学到的就不够多。不管是在魔法方面还是社长业务方面——岂止不成气候,根本就像个婴儿一样。”
  “唉,这么说也没错。”
  这位名叫只莲的僧侣搔搔头,脸上露出苦笑。
  “不过,至少得试着让他能早日回去。少主,稍作休息之后,马上要继续锻炼哦。”
  “咦?啊,请、请等一等,只莲先生。”
  “社长有天分吗?”
  不顾慌张的树,穗波犹如突然想起来似的开口询问。
  僧侣的回答极为简洁。
  “不,因为没什么天分,所以贫僧先让他练练眼力。”
  “等等,怎么这样——”
  树连抗辩的时间也没有。
  僧侣缓缓说话,同时继续展开点到为止的攻势地狱。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留神留神,乱动可是会被打到的哦——!?”
  “……加油吧,小树。”
  看到僧侣愉快的模样与少年手忙脚乱的德性,穗波不禁悄悄喊出那个重要的名字——脸上微微露出苦笑。
  
  
  “———只莲先生是个怎样的人?”
  提出问题的人,是正在打扫<阿斯特拉尔>事务所的黑羽。
  被骚灵现象操纵的扫帚正在地板上四处清扫。从她还能连带操纵抹布和水桶这点来看,黑羽的念动力也已经称得上是登堂入室了。
  顺便一提,她身穿朴素的围裙加连身裙,头上戴着荷叶头巾,一身典型的十九世纪维多利亚王朝时期的女仆装扮。会这么打扮一方面是黑羽心情上的问题,但另一方面也是受到平时就惯于使唤女仆与佣人的安缇莉西亚影响吧?
  “嗯~这该怎么说才好?”
  到她的提问,坐在对面桌旁的猫屋敷眯起眼睛。
  在他面前,有一缕白色的热气微微飘起。
  那是黑羽泡的花草茶。
  黑羽会在午休时间趁着打扫的空档来泡花草茶,这已经成为<阿斯特拉尔>的惯例了。像今天这样,只有她与猫屋敷两人来上班的时候更是如此。
  于是他们两人的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了身为两人共通点的社长——以及带社长去修行的僧侣身上。
  “以前公司里都是各式各样的怪人呢。不,或者该说,上一代的<阿斯特拉尔>全体成员通通是怪人吧?不过那个人的怪,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怪中之怪了。”
  “怪中之怪?”
  “简单的说人,他是个好人。”
  猫屋敷说完后露出了笑容。
  这番话出自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应该都会被判断为恶人的猫妖阴阳师口中——即使不全然照字面上的意思解释——却格外地有说服力。
  ——只莲。
  他身为猫屋敷的前辈,是<阿斯特拉尔>的元老社员。
  随着上个月发生的事件,只莲回到了<阿斯特拉尔>。但树对他提出的某个请求,才是令只莲回到这里的原因。
  猫屋敷将手肘靠在桌子上,转动手中的原子笔。
  “社长拜托的事,是请他指点武术吧?的确,请只莲先生来教是很有道理。因为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武术是实践性最强的魔法之一啊。”
  “…………”
  黑羽也记得当时的光景。
  她记得那名僧侣是一个多么卓越的武术家。
  记得他比平均身高还矮上一些的身躯,蕴含着多么强劲的跳跃力、身怀多么惊人的武术。
  而且,他身上还蕴藏着许多密宗的秘术。
  随着手印与真言同时使用的术法,光靠单纯的威力就凌驾在猫屋敷和穗波之上。如果再配合武术,究竟会发挥出多大的“力量”?
  所以……
  (……虽然我能明白树会感到憧憬的理由。)
  树在上次的事件中,深深感受到自己有多么无能——再加上既然他无法接受这一点,那么会想在可能的范围内尽量变强,也是理所当然的想法。
  然而,自己为何会感到如此不安?
  这种感觉——就好像树会离开到很远的地方去一样。
  “怎么了?”
  黑羽抬起头,发现猫屋敷正眯着眼看她。黑猫玄武躺在他的膝盖上,爱困地打着呵欠。
  “啊,没什么。”
  “呃……那个,要是方便,能不能再给我一杯茶?”
  猫屋敷拿起已经空了的茶杯,低头拜托。
  “好的,我马上弄。”
  在黑羽点头答应之后,猫屋敷露出淡淡的微笑补上一句话:
  “社长也是,喝不到黑羽小姐泡的茶,应该会嘴馋吧?”
  这句话——让黑羽顿时僵住。
  她僵硬的模样简直可以直接报名参加雕像鉴赏会。从头上的白色头巾一直到脚尖,全身都像被蛇发女妖戈耳工的气息喷中一样的石化了。
  “啊、啊、啊、啊——花草茶,我马上去重泡!”
  黑羽慌忙奔向厨房。
  但是,她回来的时间却比平常慢了快一倍。
  “那、那个……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好的,请说。”
  猫屋敷接过花草茶催促道,但黑羽却露出烦恼的表情,好几次话到嘴边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说出口:
  “那个——树……不,社长所在的寺院……大概在什么地方?”
  
  2
  
  铺着木地板的房间透骨冰凉。
  这里是——龙莲寺的正殿。
  “呜呜,好冷……”
  树跪坐在墙缘,轻轻抱着肩膀。
  十一月早已过半了。从后山森林吹来的风,也化为冬天刺骨的寒气。
  再加上,问题出在镇座于正殿深处——那数尊表情严厉的木像上。
  那些都是佛像。
  数尊大小不同的佛像在那里齐聚一堂。
  其中有广目天、持国天等四大天王。
  还有降三世明王、军荼利明王、不动明王等五大明王。
  里头有树在魔法课上曾学到的佛像,也有不曾学过的。不过说到祂们的共通点,就是全都是暗藏着严酷军神之性的佛像。
  这些佛像表现出的精神不是慈悲,而是愤怒。
  祂们是为了消灭对佛有害之物而存在的破坏化身。
  每一尊三头六臂或六头六臂六足的异形身躯上,都带着数量惊人的武器。那代表着令敌人无处可躲、攻无不破的强烈意志。
  光是待在这些严厉的目光底下就让树感到战栗。
  感觉就像祂们正注视着自己的软弱、自己的愚昧——
  “——少主,贫僧拿毛毯过来了。”
  “啊。”
  门一开,只莲走回正殿。
  他粗糙的手上拿着毛毯与灯笼。在正殿的后方有一间供人生活住宿的小屋,只莲就是从那里找出让树留宿的寝具。
  “麻烦你了。”
  树接过东西,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口提问,
  “对了……这里是只莲先生的寺院吗?”
  “是的。基本上有请代理的住持过来……毕竟贫僧有好几年都没回来了。哦,这毛毯有先洗净晒过了,没问题的。”
  僧侣的目光微微放远,如此告诉他:
  “以前,大家不时就会在此聚会哪。”
  “大家……指的是猫屋敷先生——尤戴克斯先生也是吗?”
  树瞬间感到头晕目眩的理由是因为——没想到他们也会有这样的习惯,特别是后面提到的那个炼金术师。那名总是身穿白色圆领风衣的壮汉,是个连要想像他正常说话的样子都很困难的对象。
  但是——
  “当然!我们经常与令尊一起喝威士忌之类的哪。”
  只莲却以带着古风的口气表示肯定。
  “爸爸吗!”
  “因为他们两位的酒量都相当好。唉,如果给炼金术师喝威士忌,从历史上来看,酒量也不可能不好啊(注:威士忌在盖尔语里意为生命之水,也是炼金术所用的材料)。”
  总觉得只莲在谈到知识时的口吻,和猫屋敷有些相似。
  或许该说是猫屋敷像只莲吧?这名僧侣是唯一一个直呼猫屋敷的名字“莲”,也不会惹他生气的人。
  “对了,贫僧是否也能问少主一点问题?”
  “啊……好的。”
  这句话让树不禁正襟危坐起来
  只莲略厚的嘴唇扬起一个微笑。
  “嗯,像这样一坐好,少主看来真的和令尊很像哪。”
  “是吗?”
  “是的。姑且不论内在,他是位外表看起来只有守礼会确实做到的人。嗯,这么一想,司先生好像不是什么好人。对了……”
  只莲快活地笑笑,重新发问:
  “因为少主的要求,贫僧这两星期都在放学后的空档教你武术,少主有什么想法吗?”
  “啊,那个……”
  树回忆起这两星期以来,只莲教导自己的东西以及教不完的东西。
  (嗯……)
  树在心中做个整理,认真地烦恼起来。
  (这个嘛,越想越觉得……)
  他深深地垂下头。
  (……只莲先生没有教我什么正经的事情啊……)
  
  
  ——比方说。
  “别闭眼!身体别动!被打中可是会骨折的!”
  像这个下午进行的点到为止百连击。
  
  ——比方说。
  “七百一十五……七百一十六………七百一十七……七百一十八……七百一十九……”
  “少主,刚才你重算了两次,是七百二十才对。”
  只顾着去数已经所剩无几的桔叶从树上飘落的特训。
  
  (……哎呀。)
  树用手捂住嘴巴。
  越想就越觉得,只莲的训练与其说是武术的特训,更像是坐禅或苦修。
  “嗯,说到武术的修行,少主是否想像成与电影里面一样,要锻炼各种招式?”
  “啊,不……”
  “哦,其实那种想法也没有错——不过,那只是武术的其中一面而已。而且依照少主的筋骨素质,就算要你做上一万个伏地挺身或空手劈瓦片,那也没有意义吧?”
  “……如果要我这么做,是会很困扰没错。”
  实际上的问题是,树的体能还不一定能达到高中男生的平均水准。才训练两星期左右,也不可能让他就此成为足以登上擂台的格斗家。
  只莲点点头说道:
  “武术,也是一种魔法。”
  “魔、法?”
  树不可能会知道,刚才这句话与猫屋敷在半天前所说过的台词很像。
  “八卦掌的八卦、五行拳的五行,原本就是中国的魔法思想;而在日本,也有不少像林崎梦想流(注:以日本战国时代武术家林崎重信为始祖的拔刀术流派,注重拔刀瞬间的一击)这类,起源与魔法有关的武术流派。好了——”
  只莲从盘腿的姿势站起身来。
  “贫僧有点事要处理,得离开寺里几天——修行就照之前那样继续进行。”
  “咦?只莲先生?”
  突然听他这么说的树不禁瞠大双眼。
  “那个,因为只莲先生的吩咐,我已经准备好在这里过夜了——”
  “嗯,贫僧也感到非常惭愧,还请少主放宽心待下来。”
  僧侣不由分说地低头致意。
  “对了!这座寺院里有不少因缘之物,请别随意乱碰的好。”
  “是、是的!”
  只莲转过身,背对名符其实缩成一团的树,离开了正殿。
  
  *
  
  时至深夜。
  黑羽正在龙莲寺的上空飞行。
  再怎么说,灵体都是不需要睡眠的。在<阿斯特拉尔>的事务结束之后,她偷偷溜了出来,飘浮在布留部市的夜空中。
  俯瞰地面,她马上找到了自己寻找的目标。
  在正殿一旁的森林边缘,有块敞开的开阔空地。
  树正在那里练习着类似武术架式的动作。
  他的动作就像小孩子在模仿着玩耍似的,一点都不成样子。
  不但脚步虚浮不定,腰身也不稳。他好像正在练正拳攻击,但拳头十分缺乏魄力。
  不过,同样的动作似乎已经反覆练了许多次,树浑身是汗。
  等到筋疲力尽的少年终于一屁股坐倒在地、瘫成大字形后,黑羽悄悄地在他身旁降落。
  “树?”
  “啊,黑羽小姐。”
  “你躺着休息就好。”
  少年正要抬起头,但黑羽微笑着制止了他。
  “刚刚那个是只莲先生教你的招式吗?”
  “不是……他还没有教到关于招式之类的部分……是我想先照着模仿看看……”
  树难为情地搔搔脸颊。
  唉,这回答有一半不是谎话。
  至于另一半的理由,实在是很丢脸。因为只莲不在,树害怕一个人独自待在正殿里。虽然在挥汗练习时不知不觉间忘记了,但是一静下来,树又感到浑身发毛。
  “对了……黑羽小姐怎么会穿着女仆装?”
  “咦?啊——呀啊!”
  她连忙拉着连身裙的裙摆,无力地坐在地上。
  “我、我忘记了!啊,我是想从<阿斯特拉尔>带红茶过来,但今天因为心情的关系换上这身打扮——”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这样的打扮很可爱——”
  依然躺在地上的树挥挥双手,试着补救。
  “对了——你说红茶?”
  “嗯、嗯,这个。”
  黑羽取出一个银色的保温瓶。
  她用骚灵现象打开瓶盖之后,将红茶咕嘟咕嘟地注入另外带来的茶杯里,接着让茶杯向下飘至树的手边。
  “——很好喝。”
  树喝了一口之后率直地说出感想,而黑羽则像在找藉口似的继续说:
  “我、我想锻炼会累,所以试着在茶里调了柠檬香茅和薄荷。”
  “嗯,我觉得身体暖洋洋的,右手之前本来有点痛,现在感觉也好多了。”
  树晃了晃细瘦的手臂,好像在确认自己的感觉。
  看着少年的动作,黑羽忸忸怩怩地问:
  “请问……”
  “什么?”
  “社长……不,树为什么想要变强?”
  黑羽心中一直抱着这个疑问。
  “你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我认为树已经很强了。”
  黑羽如此说道。
  那个身影到现在都还烙印在半透明少女——灵体的视网膜上。
  她记得那个贯穿了怪物,将被吞没的自己从怪物体内拖出来的少年身影。
  “那次——是因为这只眼睛的缘故。”
  树触摸黑色的眼罩。
  黑羽也明白他动作里的意思。
  她知道这个少年有多么害怕自己的眼睛。
  即使那眼眸会化为强大的助力,却完全无法控制——事到如今,那只眼睛已经成了任何时候都有可能爆发的炸弹,并因此折磨着少年。
  ——纵然如此。
  纵然如此,少年也没有退缩。
  他没有沉醉在力量中,也没有因此得意忘形,而是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去接受这个情况。树甚至拜只莲为师,想学习足以与那只眼睛抗衡的力量。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黑羽开口问道。
  “咦?”
  “我都变成这样子了,所以能容身的地方也只有<阿斯特拉尔>而已。不过,树为什么要这么拚命?”
  这一次她抬起头,直接向他提出问题。
  她抛开其他的许多念头,仅仅发出疑问。
  接着——少年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如此回答:
  “我想,这大概是第一次吧。”
  “?”
  树有些为难地对皱起眉头的黑羽露出微笑。
  “像这样自己想去做些什么的情况。因为过去我不是被波及,就是受到别人的请托,从来不曾像这样主动想做些什么事情。”
  树抬头仰望夜空。
  他随即落下目光,看着正殿附近的空地眯起眼睛。
  “听说我爸爸以前偶尔会在这里举办酒会啊。”
  “树的父亲吗?”
  “只莲先生是这么说的——因为,我几乎不记得爸爸的事。”
  树的父亲伊庭司。
  他统率着只莲、尤戴克斯与昔日的猫屋敷,是<阿斯特拉尔>的前代社长。
  但是对于树而言,伊庭司却是在他懂事之前就已经消失的父亲。早在失踪以前,司就将树寄养在叔父夫妇的身边——结果,树就连他的长相都不太记得了。
  然而,树此刻却不得不意识到他的存在。
  “我有点想试着努力看看。”
  树自言自语地呢喃。
  “因为我总是在依赖大家,我希望自己总有一天也能回报答大家。就算我能办到的事只有一点点、只有一件也好。”
  “…………”
  黑羽的心脏微微一痛。
  她从旁看着似乎很不安说着的树。
  (……啊……)
  她战战兢兢地把藏在胸中的话语说出口:
  “你这么做……是为了穗波小姐吗?”
  “咦?”
  树楞楞地睁大眼睛,霎时脸红到耳根都红了,他否认道:
  “事、事情不是这样啦!”
  “啊?是吗——我还以为……”
  到最后,黑羽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呢喃:
  “太好了……”
  她摆出一个小小的、真的很小的握拳必胜动作。
  虽然丢脸,不过还不到放弃的时候。黑羽如此说服自己。
  这份理所当然存在的思慕,实在不像幽灵会有的感情。那种令人怜爱、心乱如麻的感觉,正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心。
  “我会替树加油的。”
  黑羽点了点头后,朝地面一踏。穿着女仆装的身影飘上夜空,静止不动。
  半透明的少女看起来仿佛是生于夜晚的妖精。
  缀着荷叶边的裙摆在星光下闪闪发光。
  “…………啊。”
  她的模样让树瞬间看呆了。
  “那么,我先回去了。树也不要太勉强了。”
  “啊,嗯——”
  就在树正要回答的时候。
  
  “——!?”
  
  少年突然蹲下身子。
  “树!?”
  他没有动。
  少年没有动作。
  他依然保持着前倾蹲下的姿势,连一动也不动。但是,只有他的手指以毛毛虫爬行般缓慢的速度,陷入少年的眼罩中。
  “…………”
  他口中吐出声音。
  一开始是实在无法听清楚的低微声响,不久后,转为勉强挤出喉咙般的沙哑声音,对着森林彼端发出呢喃。
  “那是……什么?”
  这句话,令黑羽回过头。
  她的视野染成一片赤红。
  “是火……!”
  是正如字面描述般的烈火燎原。
  树他们所在的寺院后山被染得通红——猛烈的火焰仿佛要席卷整个世界般燃烧着。
  
  3
  
  “——什么?”
  穗波在通往龙莲寺的阶梯前方停下脚步。
  她想稍微看看树的情况,于是来到这里。
  “刚刚的……气息是……”
  穗波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她身为魔法师的直觉。
  少女抓住胸前的天然石子项链,将石头扔向大地。
  “弱小的石子啊。”
  圆石。
  是居尔特魔法中用来感应咒力的天然石。
  那些石子有如舞动般冲上阶梯。
  穗波也跟在石头后面,一步两阶地跳上漫长的阶梯。这段阶梯明明长达三百阶以上,穗波却连气都没喘一口。若说去认识世界是魔法师的职责,那么锻炼自己的体能也算在这个范畴之内。虽然不像只莲那样把修行升华到武术的程度,不过穗波也曾做过最低限度的锻炼。
  她再度在寺门前停下脚步。
  一个透明水嫩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是…………”
  那个身影令穗波瞪大眼睛。
  
  *
  
  “不会……烫……”
  依然蹲在地上的树,愕然地发出呻吟。
  猛烈火舌最前端迸出的火星明明落在自己身上,树的皮肤却感觉不到任何热度。相对的,只有右眼宛如被烧烫的火钳刺入眼中般,感受到剧烈的痛苦。
  “那么,这是——”
  黑羽把他的话接着说完:
  “咒波污染……!?”
  在这种场合、这种时间?
  “只莲先生在这问寺院里做了什么?”
  “什么意思……”
  树并非毫无头绪。
  据说在前代的<阿斯特拉尔>,只莲专门负责封印的工作。不只是一个月前发生的事件,过去的<阿斯特拉尔>必然曾碰到过规模远比现在更大的事件。
  这代表着,其中也会有遭到封印的事物。
  如果那些事物因为某种契机被解开封印?
  “可是,为什么现在会……?”
  树一边呻吟,一边试着掏出手机,却又咬住嘴唇。
  “不行,我住进来修行的时候,已经把手机交给只莲先生了。”
  他的眼睛疼痛不堪。
  可以听到眼罩正在嘎吱作响。上个月被破坏的眼罩比以前脆弱得多,送去修理时对方还告诉他,如果再坏掉就没办法修了。
  “…………”
  树咬紧牙关。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火焰。
  巨大的火势从森林彼端朝这里涌来。
  火焰宛如生物蠢动着、发出骚动声,将森林舔舐殆尽。树一直注视到火焰深处的深处。他将现况与记忆进行比对。
  树把至今以来曾见过的种种咒波污染记忆串联又串联,以分析此刻的现象。
  他立刻得到了答案。
  “是‘赋予’……!”
  咒波污染也可以分成几个种类。
  大致可分为“回归”、“赋予”和“诅咒”这三种。
  遭到咒波污染赋予的物质与生命,会被赋予魔法的要素,产生变质。树曾亲眼看过一片极为普通的海域,变成有如一年就有百来艘船只失踪的百慕达三角洲。
  这片森林也受到咒波污染的影响,产生了变质。
  “黑羽小姐,你先回<阿斯特拉尔>。”
  “可是,树……”
  火焰的色泽映照在犹豫不决的黑羽身上。
  惊人的大量黑烟阵阵升起。
  浓烟与火焰宛如颜料涂满白纸般扫荡着森林,那正是咒波污染在转眼间侵蚀世界的证据。
  “黑羽小姐,快走!”
  树就像在推她一把似的放声大喊。
  “那、那我马上回来——”
  少女浮向空中,朝寺院境外飞去。
  当树松了口气,打算追随在后离开时——
  一瞬间,突然有什么东西将寺院的境界线与外界斩断。
  “…………!?”
  树的眼睛明白了那代表什么意思。
  (被隔离了……)
  在咒力的作用下,寺院境内与境外已经完全被隔离开来。
  单就咒波污染的结果而言,这样的断绝未免太过明确。连美贯的“褉”都未必如此犀利。
  “这是怎么回事……”
  畏缩的树踉呛往前连踏几步。
  接着他的后颈一寒,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气息。
  “是谁……!”
  他的喉咙干涸刺痛。
  树回过头去。
  一个影子静静地——仿佛与火焰融为一体般悄然地——站在那里。
  
  悠悠荡荡。
  忽隐忽现。
  业火在夜色中晃动着,迸出火星。
  它——就站在那里。
  
  “幽……灵……?”
  对树来说,幽灵在某种意义上是他非常熟悉的存在。
  不只是现在身为<阿斯特拉尔>社员的黑羽。与她相识之前,树的眼睛就时常会看到幽灵与魔物。
  但他从不曾见过像这样的。
  身披铠甲的武士。
  健壮的手臂拿着一柄涂成赤色的长枪。
  头上戴着受到火光映照的武士头盔。头盔下面还戴着黑色的木制面具,让人无法判断它的表情。
  “什……么?”
  在树发出声音以前,它先发问了。
  “伊庭……树吗……”
  “咦……!”
  “汝乃……吾之……”
  在它说话的同时,一股强烈的念力涌向树。
  光是这样就令树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呜,啊……)
  树知道何谓敌意。
  他甚至也曾感受过什么叫杀意。
  但是这种斗志——
  还是树第一次体验到直接投向自己的纯粹斗志。
  (这……是……)
  树以断断续续的意识思考着。
  他绷紧神经,拚命想要移动僵硬的身躯。
  
  ——太迟了。
  
  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掠过少年的耳畔。
  “好烫!”
  就在他呐喊后,某个湿淋淋的物体流过脸颊。他用手指去摸,感到温暖的液体迅速自指尖流到手腕上。
  (…………什么?)
  树发不出声音。
  他花费了零点几秒的时间体认现在的情况。
  从长枪枪尖滴落的物体,正是自己的鲜血。
  血花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被火焰炙烤——树并不知道,火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离自己这么近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恐惧令他扯开喉咙放声大喊。
  树霎时转过身,想朝后方奔去。
  而那赤色的长枪对准他的背影——轰然划破空气。
  
  *
  
  “树!树!”
  黑羽一再敲打着眼前的门扉。
  她所在的位置是龙莲寺的——正门前。
  突然被结界赶出境内的黑羽,折回寺院门前。
  但是,原本敞开的正门却关了起来。
  不只如此,就像之前的神社事件时一样,寺院不让不净之物进入的结界发挥了作用。
  “树——!”
  黑羽试着用特别强力的骚灵现象打破大门。
  “你……”
  就在她动手之前,一个呼唤声自黑暗中传来。
  
  4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将被长枪刺中前,树一头栽在地上。
  他的背脊掠过一阵尖锐的炽热。
  “咳——!”
  树口中当然发出了惨叫。
  他忍着痛楚,难看地在炽热的地面上向前翻滚。树胡乱抓着附近的树枝站了起来。
  他所做的并不是与什么敌人对峙之类的威风举动。
  仅仅是互相望着对方而已。
  对树而言,可说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除了自己,身边什么人也没有。
  不管是穗波、安缇莉西亚、美贯、黑羽、猫屋敷通通不在,能派上用场的只有自己的身体和头脑而已。
  “你……是……”
  “…………”
  那个武士什么也没有回答。
  无言之中,长枪再度冒出火花。
  “呜、哇啊啊啊啊!”
  树一边呐喊一边挥舞树枝。
  挥动的时机以及角度都堪称绝妙。
  他扫开长枪枪尖——勉强用树枝挡过这一击。虽然连手臂骨骼都在喀喀作响,但自己展现的动作反倒令树惊愕不已。
  (我接下了那一枪……?)
  这个事实令树屏住呼吸。
  几次,好几十次,好几百次,好几千次。
  只莲让他体验到的,那些一再持续的点到为止攻击,令树的身体产生了反应。无关理论,当他无意识地动作时,身体选择了最准确的行动。
  (我办得到……?)
  树眨眨眼睛,握紧树枝。
  (既然这样……)
  他下定决心。
  面对这样的对手,他终究是赢不了的。
  不过,至少还能逃跑吧?只要能够拖延时间,黑羽就会带着救援回来。如果只是要撑到那个时候,他或许能办得到。
  “可、恶……”
  至少也也要瞪着对手。
  如果从只莲那里学到的东西并非无用,那么只要加以活用——
  “汝以为……有路可逃吗?”
  “咦……”
  在发出低语的瞬间,武土再度挥落长枪。
  长枪以业火为背景,闪过红光。
  
  在一口气里,长枪一连刺出三枪。
  
  光是能避开致命伤就已经可说是奇迹了。
  手中的树枝立刻粉碎,树的手臂一片血肉馍糊。他的皮肤裂开、肌肉断裂,手上传来的剧痛深入骨髓。这种痛楚就宛如将沸腾的铅液灌入血管之中。
  “啊——哇————啊——!”
  最后,长枪呈一直线朝他挥落。
  这气势万钧的一击,宛如猛虎拍落的利爪。
  长枪深入至树的肋骨。
  “咳……!!”
  冲击力贯穿了树的身躯,直到身体末稍。
  他的背撞上了正殿的门屝,就这样滚进殿内。
  在铺着木地板的房间里足足滑行数公尺后,树的身躯总算停了下来。他一身衣服变得破破烂烂,激烈摩擦的皮肤呐喊着疼痛、在树的脑海中搅动。
  (看……不见……?)
  如果之前的长枪是疾风,那么刚刚的一击正如迅雷。
  与之前的攻击相差好几次元的高速下,当长枪从视野中消失的瞬间,枪尖已经刺入他的身体。对手的程度已经进入了才刚开始锻炼两星期的树,根本无从想像的领域。
  树挣扎着的手指抓住了什么东西。
  是一片枯叶。
  是只莲要他数过无数次的落叶。那些叶子似乎随着被打飞的树,一起飘入了正殿之中。
  全副武装的铠甲踩着这些落叶,进入正殿。
  “汝……到此为止?”
  武士俯视着树。
  它随着长枪的挥动一起发出宣告:
  “那么……汝受死吧。”
  与枪上的火焰相反,这句话冷酷而绝对。
  死亡。
  在这里死去。
  就像这些落叶一样,凋零而终。
  
  长枪——落了下来。
  
  带着放弃的念头,树看着枪尖迫近自己的额头。
  
  *
  
  【——看吧!】
  
  *
  
  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但是,只有那只眼睛不同。
  只有藏在眼罩底下的眼眸追逐着长枪的动作。就在枪尖即将落下之前,撼动了无计可施的树的核心。
  (看得到……?)
  这让身体擅自产生了反应。
  只有一公分。
  他的身体只往左边偏了一公分。
  这一公分——让树以绝妙的时机躲开长枪,枪尖仅以毫厘之差偏离树的额头,刺向身旁的地板。
  (咦……?)
  他刚刚所做的举动,称为识破。
  树藉着连一根指头都不到的些微差距闪避了长枪,还顺势站起身来。
  “汝不放弃……吗?”
  武士拔起长枪问道。
  (那种事……)
  他早就放弃了。
  刚刚也只是反射性地站起来而已。
  所以,奇迹是不会一再发生的。
  每当长枪一闪,树的身体就变得干疮百孔。
  武士使出的刺击简直神乎其技。那魔枪不允许一切生命存在,会杀尽所有挡在面前的敌人。就凭区区一个伊庭树,根本不可能对抗得了。
  然而——
  少年并没有倒下。
  目光追逐着朝要害刺来的攻击,几乎是个外行人的树却避开了致命的长枪。
  (为什么……)
  树在朦胧的脑海里自问自答。
  他在脑中检验着自己没有倒下的理由。
  ……不。
  (我知道。)
  树心里如此想着。
  这种能力,是他在只莲身边修行前就已经拥有的东西。
  判读咒力取得先机,做出半是预知行动的方法。
  但是,不只是如此。
  树的视网膜上浮现一名金发年轻人。
  那个光是走路,看来都像是在舞蹈的替换儿。
  (菲因——!)
  右眼好痛。
  树忍受着那股痛楚,听见了右眼的声音。
  
  【——解放我。】
  
  (是吗……)
  树察觉到了。
  在真正的意义上,他没有看到的东西。
  茌真正的意义上,他没去注视的东西。
  
  【——看啊!注视吧!观察吧!解放我,粉碎这脆弱的魔法。】
  
  右眼发出呐喊。
  一如往常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台词。在这段时间里,少年的身体正不断受伤。无数的枪刺毁少年身上的一切,令他渐渐化为破碎的肉块。
  “不对……!”
  树按着眼罩,用即将出现致命损坏的脑子否定了自己的右眼。
  相对的,他开始去感受。
  不只是眼睛。
  他用耳朵、用鼻子、用舌头、用皮肤,彻底去感受自己与外界的状态。
  宛如闪光的长枪;铠甲武士肩膀的起伏;在它周围流动的热风;烧灼皮肤的火焰。树将这些资讯一个个对照、检查过后,在自己的脑海里再度重现。
  “不是……只有你而已……!”
  他依照自己感受到的知觉移动身体。
  树顺势向前跨出半步,自然地推出手掌。
  “汝得知何物?”
  武士开口道。
  树看出了它的步法。
  看出这一次,它将全力以赴。
  那登峰造极的一击,凭树的身体是无法躲避的。即使他头戴铁盔,长枪也能轻易地一并连头盔将头盖骨一分为二吧?
  
  涂上朱漆的赤色长枪从正面挥斩而下——
  
  (啊啊。)
  这让伊庭树明白,自己因为过度逃避妖精眼而遗漏的东西。
  他不能依赖这只眼睛,不能光靠它的力量。
  但少了这只眼睛,他也不可能生存下去。
  既然如此,那就补足这一点。
  那就赌上自己的一切去面对,让自己不会被那眼眸吞噬。
  (…………)
  树自然地屏住呼吸。
  少年的身体已经脱离他的意识,自己动了起来。
  虽然树还没有发现——不过,这才是真正的魔法。
  脱离个体,化为全体的一部分,将自身的身躯视为咒物操纵。如果这不是魔法,又该说是什么呢?
  没错。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武术是实践性最强的魔法之一啊。’
  ‘武术,也是一种魔法。’
  此刻,那两人当时的话语在此具体化了。
  
  ——落下的长枪枪柄,从树的手掌滑向手肘。
  
  
  树首度完全接下了攻击——他配合枪柄的滑动,伸出了右手。
  他鼓起全身所有的力气。
  有某种力量从脚掌开始盘旋。
  那股力量绕过膝盖,行经大腿,在他的腰部回转。
  腰际的力量向上冲击,令树的手掌自顾自地画起螺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砰地一声触及铠甲。
  从树的掌心之中——
  力量——魔法——贯穿而过——!
  
  “……啊。”
  
  使出这一击之后,树的意识倏然而止。
  (…………)
  不知道为什么。
  树觉得在正殿深处,仿佛有谁正在微笑。
  
  5
  
  “——树!树!”
  
  远方似乎有人正在呼唤自己。
  
  “——树!醒醒啊,树!”
  “…………咦?”
  树微微睁开眼睛。
  正摇着自己的人,是穿着女仆装的黑羽。树看着熟悉的正殿天花板,感到空气的澄澈气息。朝阳已透过门缝落入室内。
  “……社长,你醒啦!?”
  在房间里——或许是错觉——穗波看起来眼眶含泪。
  “太好了……虽然只莲先生说你没事……可是你一直没醒过来……”
  “部是因为社长太虚弱了。如果老是让人担心,那算什么武术修行啊!”
  “啊,等、等一下,等一下啦!”
  听到她们两人的话,树连忙挥挥手。
  这时,树感到有点不对劲。
  “咦……?”
  他不解地倾着头,举起手伸到眼前。
  手上的伤消失得无影无踪。连那激烈折磨神经的剧痛,也全都有如作梦似的一起消失了。
  接着,只莲从一旁探出头来。
  “你不要紧吧?少主。”
  “咦——”
  树眨眨眼睛。
  几乎就在同时,树脑中灵光一闪。
  “…………啊!”
  树喊了一声,不禁发出叹息。
  他大概能看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只莲先生……拿这个当修行稍微过分了点吧?”
  “哎呀。”
  听到树的话,只莲一拍脑袋。
  “真不愧是少主!你察觉到啦?”
  仿佛在说这可真头疼似的,只莲的眉毛垂成八字形。
  这么一来,他那张本来就像好好先生的脸更让人发不起脾气,这让树的叹息变得更沉。
  “全部———都是只莲先生开的玩笑吧?”
  “唉,可以这么说。”
  不然,这间寺院的内部不可能会发生咒波污染。
  如果事情是这样,那么黑羽与穗波会在这里也说得通了。
  直到半途为止,大约到黑羽被赶出结界以前都还是现实。
  而后来发生的事,则是只莲的咒术在树脑中制造的经历。
  的确,干涉他人的梦境,应该是密宗与阴阳道的拿手好戏。这名密宗僧身为猫屋敷的前辈,不可能不擅此道。
  “不过,少主明白了吧?”
  只莲问他。
  树也不得不点头。
  他叹了口气,摸着自己的眼罩说:
  “你是指……不可以逃避这只眼睛吗?”
  “少主应该是为了避免用到那只眼睛,才会拜托贫僧训练你吧?然而,不论怎么挣扎,都不能如此顺利。”
  只莲以极为认真的表情点头说道。
  “如果少主要在短期间内习得必要的能力,就无法避开妖精眼这一关。不然,顶多只能学到一知半解的程度。与其让少主学成一个半吊子,那不如别教你的好。”
  说到底,这就是只莲的答案。
  就和树与那名武士对决后得到的结论一样。但是,这是一个光凭口头说词无法让他接受的答案。
  树垂下肩头,问起别的问题。
  “那个咒波污染的触媒是——”
  “哎呀,这一点你也察觉了么?”
  “……大致上是的。”
  树搔搔头,注视着正殿深处。
  那里并排着好几尊佛像,不过,树此刻正看着安置明王的那一列。
  面带忿怒的佛陀化身。
  这些明王身后皆雕刻了火焰。
  当佛像发生“赋予”时,这些火焰会随之重现也是必然的吧。
  特别是军荼利明王,更是以曾传授战斗技巧给与魔物对抗的圣者闻名。
  “也就是说,我当了明王的对手——?”
  树喃喃说着,偷偷露出苦笑。
  这未免也太夸张了。练习对手居然是神明,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树?”
  “社长,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
  树对着担心地盯着他的两人,露出虚弱的微笑回应。
  接着,他开口说了一句理所当然的话语:
  “——明王果然很严格啊。”
  伊庭树再次瘫成大字形,躺在地板上。
  
  
  <阿斯特拉尔>业务日志9
  
  我、我还以为会死掉……以为会死掉……昨天,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呃,我是伊庭树。
  因为拜托只莲先生为我进行训练。所以连<阿斯特拉尔>的社长业务也得暂时缩减一段时间,非常抱歉。
  这么说来,虽然我拜托猫屋敷先生和穗波在这段期间代理社长工作……但总觉得光从报告上来看,业绩等等的进展似乎比我在的时候更顺利欸……呜哇哇哇哇,真的真的很抱歉!
  
  呃,现在回到业务报告的部分。
  只莲先生安排的训练,好像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看来我总算要从点到为止的训练,进入正式的招式学习……万一今天一不小心就死掉了,那该怎么办才好?我、我不敢想像!
  还有,黑羽小姐,谢谢你的便当和茶。你泡的花草茶很好喝呢。如果方便,下次可以再泡给我喝吗?
  
  对于昨天的修行,我有一点感想。
  过去我一直认为,魔法是一种与我毫无关系,属于某个异世界的“力量”……不过,我现在觉得并不是这样。
  现在我觉得魔法不是那么浮夸的东西,似乎是很贴近自己,可以从自身内部去掌握的……
  不管是这只右眼也好,目前的修练也好,总觉得我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很熟悉。
  哇啊,对不起!写了这种连自己都搞不太懂的内容……呜,穗波说不定又会骂我了。
  
  好了,今天我就好好休息……咦,只莲先生!?
  等、等一下!我的肌肉酸痛还没恢复!所以就算你突然说要继续修行也没办法啊!怎么这样!下个阶段开始要冲刺和伏地挺身,我办不到!绝对办不到的啦~!!!
  
                                   伊庭树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3-12-31 22:18 编辑


  魔法师舆圣诞节
  
  ——稍微来谈谈发生在未来的故事吧。
  
  在夜里的教堂中,四个活人彼此相对。
  平台钢琴上布满尘埃,原本是圣歌队座位的舞台也已经处处崩塌。尽管这里有许多亡灵,但是应该洋溢着清净歌声的礼拜堂内——或许是必然的吧,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寂静。
  
  “你说他们拜托你……教他们唱歌?”
  安缇莉西亚傻眼地质问。
  
  “呃,那个……总而言之,像是比唱歌有趣好几倍的魔法……之类。”
  树沮丧地垂下头。
  
  “这是社长的请求嘛。而且,圣诞老人本来就是异端者啊。”
  穗波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眨着一只眼睛。
  
  “那、那我也来……!”
  黑羽就像拿着指挥棒一样,展开双手。
  
  于是——
  于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歌声充满了教堂。
  
  1
  
  随着冬季的寒流越来越严酷,时序来到了十二月二十四日的白天。
  也就是圣诞夜。
  布留部市的商店街也换上了热闹的街景。
  商店街的拱廊上垂挂着许多亮晶晶的吊饰,处处可见穿着红色圣诞老人装的工读生来回忙碌着。好些孩子们的眼睛闪闪发亮,拉着父母团团转,逛了一间又一问的玩具店。
  街上弥漫着庆典的气氛,光是身处其中,仿佛就令人雀跃不已。
  在距离热闹商店街的略远之处——有一栋小小的洋房。
  两名少女坐在可以看到窗外阴天的<阿斯特拉尔>事务所一楼窗边桌旁,彼此对望着。
  “——怎么了?穗波小姐。”
  黑羽真奈美感到不可思议地倾着她半透明的头询问。人如其名的黑色长发,悄悄地滑落在胸口。
  今天的她配合上课内容,整体打扮成欧洲风格。
  黑羽头戴四方形的学士帽,身披黑色的学士袍。由骚灵现象操纵的铅笔,正在带着微微灰尘味的魔导书上方跃动着。
  而在她面前眨着眼睛的少女,则是负责担任老师角色的穗波·高濑·安布勒。
  “咦,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那个……说奇怪倒也不是……”
  黑羽思考着该怎么说。
  自从加入<阿斯特拉尔>以来,她就跟随着穗波学习魔法。
  鉴于少女的特性,她学习的并非魔法的实践,而是仅限于知识面的理论与历史。不过,因为黑羽认真的性格,使她的学习进度比树快了不只一倍。对穗波而言,黑羽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她的头号得意弟子。
  “你有点……该说是坐立不安吗?发呆的次数好像也比平常多,是不是有什么挂心的事?”
  “…………!”
  听到黑羽的这句话,穗波顿时全身僵住。
  就连她手中的上课用资料,都和她栗色的中长发一起惊跳起来。
  “穗、穗波小姐?”
  “没没没、没事,我才要反问真奈美你怎么了?那些纸盒从昨天开始就放在你桌上吧?那些是用来做什么的?”
  穗波露骨地转移话题。
  虽然再也没有比这更可疑的举动了,不过这一招却对黑羽起了功效。
  “……啊,那个,因为圣诞节马上就要到了。我是想,至少也要送个圣诞礼物给大家。”
  少女害羞地脸红了。
  听到这些话,穗波的表情变得更是慌乱,她的变化让黑羽都倒抽一口气。
  “啊!难、难不成,魔法师不能庆祝圣诞节!?”
  “不,没这回事。虽然有些流派不行,不过圣诞节本来就是起源自闪语(注:Semitic。古代美索不达米亚语言的支系,现今尚存的闪语有希伯莱语、阿拉伯语等)文明圈、居尔特与北欧神话的仪式……也融入了农神节(注:古罗马人于每年12月17日起连续七天,纪念农神的庆典)与太阳神节(注:原为罗马人庆祝太阳神诞辰的日子,后来由订基督教为国教的君士坦丁大帝改为圣诞节)……而且圣诞树也是世界树的象征……”
  穗波一边喃喃地倾倒知识,一边紧抱着怀中的讲义在室内漫无目的地打转。
  “…………”
  黑羽楞楞地看着那副模样的穗波。
  接着露出淡淡的微笑。
  最近,穗波越来越常流露出这种表情。
  大概是从“龙”的骚动结束后开始吧?不只是<阿斯特拉尔>,自从那件撼动整个布留部——不,就连(协会)都受到震撼的事件以来,这名居尔特女巫身上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没错!
  穗波变得比起女巫,更像个普通的女高中生似的。
  (嗯……)
  黑羽暗暗地心想
  说不定……
  也许……
  过去——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或许也曾有过同样的神情。
  “那、那个……”
  穗波转过身来。
  “是的,有什么事吗?”
  “……真、真奈美你……送了什么东西给社长……”
  当穗波忸忸怩怩地发问时,玄关响起了清亮的门铃声。
  两人目光相对地互望一眼。
  穗波立刻换上一如平常的表情——以职业用的笑容打开大门,而门外那个漆黑的身影正低头致意。
  “两位,好久不见了~”
  那人用文静、略带鼻音的声音打着招呼。
  来访的客人是位一身黑衣的女性。
  她身穿宛如由阴影剪裁而成的黑衣与黑色手套,就连脸庞自眼角以上的部分,都戴了黑色的面纱。一身黑色的装束,更加衬托她水嫩的白皙肌肤。
  “狄亚娜小姐。”
  黑羽出声喊道。
  这位客人是咒物商<特里斯美吉斯托斯>的社长——狄亚娜。她也是黑羽首度以<阿斯特拉尔>的派遣魔法师参与委托时所结识的女性。
  “我把各位定期订购的货品带来了。因为这次有一些是难以处理的商品,所以我就亲自过来一趟。”
  她把拖在身后的行李箱拉到前面。把手与箱面上都刻着复杂精致的魔法圆,这是运输危险咒物时不可或缺的守护咒法。
  “啊……是只莲先生订购的咒物吗?”
  “是的,是新的独钴杵、五钴杵,以及不死甘露(注:Amrita,意为长生不朽之精华)。另外还有外护摩所使用的护摩木——上次接到那个人的订单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总觉得很令人怀念呢。”
  狄亚娜在黑色的面纱下眯起双眼。
  然后她继续说道:
  “对了,怎么不见贵社的社长?”
  “树——不,是社长,现在正在龙莲寺接受只莲先生的训练。他非常努力哦!之前有演练给我看过,他已经记住拳法的招式了!”
  黑羽的眼睛熠熠生辉,并且摆出一个握拳的胜利动作。
  “这、这个嘛……嗯……我可以承认……他是很努力没错……”
  相对的,穗波却欲言又止地说着。她白皙的手指在胸前交叠、视线彷徨不定,看起来不像是她会有的模样——不过就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模样却也很有她的味道。
  “啊,他的确有这么说过。”
  狄亚娜对两人轻轻点头开口。
  “——其实,你们社长前天有特别到我这边来,所以我有些在意。我当然是很高兴啦。”
  她用手捂住嘴角轻轻一笑。适合这种笑法的女性并不多见,狄亚娜则是少数的例外之一。
  那沉静的微笑,仿佛可以带给任何人片刻的安详。
  “社长吗?”
  穗波拾起头问道。
  “是的。”
  接下来,狄亚娜娓娓道出树造访时发生的情况。
  
  而这番话的内容,让她们两人都脸色大变。
  “——树、树吗!”
  “小树吗!?”
  
  *
  
  另一方面。
  这里是兴建于布留部市郊外的西式宅邸。
  虽然同样是洋房,但这栋宅邸的大小足足有<阿斯特拉尔>的十倍以上,若要比较内部设施更是自取其辱。
  在铁门栏杆的另一头,有着美丽的喷泉和蔷薇花园,大理石雕像在壮丽的庭院形成壮观的行列。那庭院如此地鲜明美丽,每当微风吹过,庭中的一切仿佛就染上淡淡的梦幻色彩。
  在这栋气派的宅邸内,视野最佳的书房中——
  “安缇莉西亚大人,怎么了?”
  发问的人是女仆长黛芬妮。
  虽然是女仆,但这名女性却穿着一身俐落的黑色西装,结上领带。由于比起家事,她主要的职责是在于会计与事务上,所以她本人强烈主张应该称她为总管。她是从在英国时代开始,就一直追随着安缇莉西亚的<盖提亚>弟子。
  不过,在现在的情况中,感到困惑的人却是安缇莉西亚。
  “你是说……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黛芬妮点点头,竖起三只手指。
  “是的。在这三天之内,您一共叹气了四十七次。明明没有进行灵视,却一共望向远方二十八次,毫无意义地在书房里踱步三十四次。每一项数字都比平均值高上几倍到几十倍,我认为是有一点不对劲。”
  她彻头彻尾都以冷静的态度陈述着客观的事实。
  “这、这种事怎能光凭一些数字……”
  “顺带一提,您现在正把特地进口的魔导书拿反了。”
  “啊。”
  安缇莉西亚短短地喊了一声。
  “我、我知道呀!我知道、我是知道才这么做的!那、那个……没错,因为用普通的方式看书太简单,我觉得很无聊,才想给自己找些新的刺激!”
  金发的女巫都已经脸红到耳根了,却还是逞强地辩解。
  “……当然了。”
  黛芬妮带着严肃的表情深深低下头。
  当这位女仆长如此行礼时,没有任何人回得了嘴。她的言行举止简直就是严肃持重、诚心诚意等等,失落在古代的形容词具体表现。
  “只不过,为了迎接冬至祭典的到来,<盖提亚>的全体成员都专注在每年惯例仪式的准备上。如果可以,属下是否可以希望安缇莉西亚小姐也更加奋发呢?”
  “那是当然的。”
  安缇莉西亚不高兴地别过脸庞。
  不论在东方或西方,冬至在魔法上都是一个重要的交界点。
  这个日子,是一年之内夜晚最长的一天。
  这也代表了,一个最为浓密的魔法之夜。
  对魔法结社而言,那是个不可或缺的时间。就连安缇莉西亚也不会轻忽冬至这个日子,不如说,她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准备新魔神的唤起作业,以及安排弟子们的升级。
  虽说人在日本,但这名少女并不会因此而疏忽了对<盖提亚>本部的照顾。
  “我只是稍微对树……”
  当她说到一半时,黛芬妮接着说道:
  “……您是说树先生吗?谈到那位先生,他前几天到这里来问了我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
  “咦!?”
  安缇莉西亚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他问了什么?”
  黛芬妮眯起眼睛,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如此回答。
  她的答案,正好与同一时刻从狄亚娜口中说出的台词一模一样。
  “他问我……要送什么礼物才能讨女孩子欢心呢?”
  安缇莉西亚的表情——当场因为惊愕而僵住了。
  
  2
  
  长长的石阶就在前方。
  生着青苔的阶梯超过了三百阶,仿佛就此通往天空般傲然地耸立并列着。再加上石阶左右两侧尽是历史悠久的浓绿杉木林,隐隐散发出一股无法言喻的灵气与压力。
  这里是龙莲寺的正门。
  穗波和黑羽在正门的正下方轻声交谈着。
  穗波在洋装外罩上黑色的斗篷、戴着尖帽,一身全副武装的模样。黑羽则穿着平时的毛衣与长裙。
  “社长还在修行吧?”
  “嗯,我想……多半没错……”
  两人之所以会彼此小声地说着悄悄话,乃是因为心虚之故。
  她们两个忍不住冲出<阿斯特拉尔>事务所,却没具体想过该怎么做。
  至于她们为何会做出这种缺乏计划的行动,原因全都来自狄亚娜的一句话。
  ——‘贵社的社长来问我,要送什么礼物才能讨女孩子欢心呢?’
  这句话,给穗波和黑羽双方都带来惊人的冲击。
  所以她们才会没注意到。
  就在她们谈话地点的后方,冒出了一个豪华绚丽的人影。
  “你、你们……”
  “——安缇!”
  “安缇莉西亚小姐!”
  两人都吃惊地瞪大眼睛。
  哑口无言的穗波率先开火:
  “安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有什么理由不能来吗?穗波才是,为什么特地跑到这种寺院来呀?”
  “…………!”
  穗波顿时说不出话来,但又立刻回嘴:
  “我是来找社长……!”
  “我也是来找树的……!”
  两个人正好说出同样的台词,彼此都楞住了。两人反应的相似程度活像照镜子似的,她们两个本来就很像,同样做出这般问答时越发相似。
  当她们还在寻找下一句话时,黑羽伸出手指大喊。
  “啊,树走下来了!”
  “啊!?今天比平常更早!”
  “比平常……安缇,你怎么会知道社长的修行时间?”
  “这、这个嘛……”
  穗波一针见血击中要害,安缇莉西亚的神色一阵狼狈。
  “比起这个,我们应该赶快躲起来吧!”
  黑羽的提醒让仓皇失措的穗波与安缇莉西亚也采取行动。
  她们全部一起躲进杉木林的后面。
  一般来说,身为灵体的黑羽是不用一起躲的,但对手可是树的眼睛。要是没弄好,就算藏在墙壁后面也很容易被发现。
  戴着眼罩的少年缓缓走下阶梯,进入大家的视野中。
  “我、我还以为会死~……”
  少年的步伐蹒跚,名符其实地露出一脸精疲力竭的表情。
  他的膝盖瑟瑟发抖,走在阶梯上的脚步颇为怪异。左眼也憔悴地凹陷,就连穿在瘦小身躯上的西装看起来都皱巴巴的。
  不过,树也是最近才开始把这样的台词挂在嘴边。
  前阵子正式训练刚开始的时候,树因为太过疲倦,如果不休息到半夜,甚至无法走下石阶。结果,最后是穗波用扫帚把动弹不得的树送回去的,她对这件事情还记忆犹新。
  疲惫不堪的伊庭树总算走完阶梯,放心地叹了口气。
  “社长……”
  穗波正要呼唤他,却又闭上嘴巴。
  嗯~树伸了个懒腰,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手机。
  “没时间了。如果再不快一点……”
  少年拍拍脸颊,继续说着:
  “礼物会赶不上的。”
  “““!”””
  这句话令她们瞬间屏息。
  在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他漂亮地趁着所有人都恍神的空档冲出山门。转眼之间,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我、我们快追!”
  “嗯、嗯!”
  “那是当然了!”
  她们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此时,两个女巫和一个幽灵组成的秘密追踪团就此成立。
  
  
  树首先造访的地方,是一间离龙蓬寺有点距离的神社
  “这里是……”
  黑羽在鸟居前方停了下来。
  身为幽灵的她,无法进入神社境内。
  以“褉”为基本概念的神道设施,拒绝让黑羽这类的灵体进入。就某种意义来说,神道是一种举世罕见的苛酷魔法体系。
  但是,黑羽会在这时候停下脚步却是另有理由。
  树匆匆忙忙地走进神社,而在跟丢目标的鸟居旁边——有个女孩正拿着小皮球站在那儿。
  “美贯!”
  “咦,黑羽姊姊?”
  背著书包、单手拿着小皮球的女孩回过头来。她的双马尾随之摇晃,修改过的巫女服衣袖优美地飘动着。
  “咦咦咦?还有安缇莉西亚姊姊、穗波姊姊也来了!大家都怎么啦?”
  “还问怎么了……我们才想问你,为什么美贯会在这间神社……”
  “哦,这可真是难得的组合。”
  另一位长发的女神主从鸟居另一头走了过来。
  她将手靠在轮廓姣好的下颚上,贼贼地扬起嘴角。难得生了张端正的脸孔,却被这个笑容给破坏掉。
  御凪镐。
  这位是在半年多以前,向<阿斯特拉尔>雇用派遣魔法师担任审神者的女神主。
  “镐小姐。”
  “嗨,看到你们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镐举起一只手打招呼,笨拙地抛了个媚眼。
  “请、请问……”
  “小树——不,社长刚刚有到神社来吗?”
  穗波单刀直入地提出问题。
  “嗯?哦,最近他偶尔会过来打工。我刚刚把这个月的薪水付给他了。”
  “嗯!我有时候也会帮忙!”
  “——打工!?”
  镐与美贯的说明令黑羽疑惑地眨着眼睛。
  身为社长却得去打工,这已经出现了不少让人介意的疑点。不过,现在的问题在于他打工的目的。
  树为了什么而去打工?
  甚至不惜在修行、社长业务与学业之间,也要找出空档这么做?
  她们三人脸上掠过相同的疑问,黑羽作为代表提问道:
  “这样啊……请问……你有问过他打工的理由吗?”
  “嗯?哦,他的确说过是要买圣诞礼物什么的。”
  “就、就是这个!除此之外,树还有说些什么吗?”
  “啊啊啊,黑羽姊姊,这样很危险的!”
  美贯看到黑羽探出的身体差点就要碰到鸟居,立即出手阻止。像黑羽这种程度力量的灵体要是碰到结界,很可能会蒸发掉。
  看着她着急的模样,镐摸着下巴说:
  “没有,因为我们神社又不会庆祝什么圣诞节——不过,我有问他是不是要送给女孩子的礼物,他只回我就是那一类的。”
  听到这番话,三个人惊愕地呆立着。
  来到这里之后,她们原先模糊的疑惑已经转变为确信。
  “反、反正,得先抓住社长——”
  穗波慌慌张张地说着,再度转头望向鸟居的方向。
  “哎呀,这不是<阿斯特拉尔>的诸位吗?”
  另一位与镐长得有些相似的神主,从正殿走了下来。
  那人身穿白色的狩衣、头戴黑色乌帽,腰际还插着橡木制的笏。年纪轻轻的他,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但言行举止都让人像在观赏舞台剧的某一幕般凛然生姿。
  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叫做御凪诸刀。
  是镐的哥哥,也是这间神社的继承者。
  看到他的身影,黑羽不禁睁大眼睛询问:
  “你已经可以活动了吗?”
  “是的,都是托各位的福。虽然还不算完全康复,不过基本的走路倒没什么问题。”
  诸刀露出平静的微笑回答。
  这个年轻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受到魔法的影响,处于昏睡的状态中。
  虽然他是兄长,但看起来会比镐还要年轻也是出于这个原因。直到半年前为止,十年间都在沉睡的他完全没有成长。自从那次的事件后,听说他很努力地进行复健,看来身体机能总算是恢复了。
  “对了,如果你们要找树,他才刚从后门走了哦?看起来似乎很匆忙的样子。”
  “咦咦咦!”
  安缇莉西亚大吃一惊。
  “我、我们快追!”
  “好、好!”
  “嗯!”
  黑羽、穗波也点点头。
  “如果见到他,还请各位帮我打声招呼。我们御凪的血,绝不会忘了<阿斯特拉尔>与伊庭树的恩情。”
  诸刃看着两位女巫与幽灵,深深低下头。
  宛如有一根铁丝从腰际直通头顶般——他挺直背脊、姿势端正地鞠了个躬。
  
  3
  
  即使走出后门,她们也没有马上找到少年的背影。
  黑羽绕过神社的围墙,很遗憾地摇摇头。
  “既然有黑羽小姐在,能不能从上空搜索?”
  安缇莉西亚仰望着飘浮在空中的黑羽开口问。
  “可、可是,如果是社长的眼睛,只要稍微进入他的视野范围,立刻就会被发现的。”
  “就算由我来做灵摆占卜,也有咒力被反侦测出来的危险……”
  穗波不甘心地咬着嘴唇。
  像这样试着站在追踪者的立场思考,还真是棘手。平常明明一副傻乎乎的模样,但树对魔法师而言,却是有如天敌般的对手。
  “总之……”
  黑羽话才说到一半就猛然回头。
  “在、在那里!”
  如果不仔细是看不出来的。
  从神社后门看出去正好是死角的地方,有个公车站牌。
  树就站在那里,和一个有张国字脸的男生讲话。
  “那个人是班上的山田同学……”
  穗波也眯起眼睛确认那张脸孔。山田,是树从小学时代以来的损友。
  他们两人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就像在谈什么秘密似的说着悄悄话。
  “看起来好像是在交换寒假作业……”
  “我明明跟他说过要好好兼顾学业的!等一下一定要好好的逼问一番才行……”
  轰轰轰!穗波背后冒出熊熊怒气。
  “那、那么,我们要过去抓树吗?”
  黑羽摩拳擦掌地问。
  然而——
  “……嘘!”
  穗波却竖起食指抵在唇边。
  “我们先安静地跟踪看看。”
  “咦……”
  “因、因为,就算现在把社长抓起来,还是什么都无法明白……而且……”
  穗波小声地继续补充:
  “难道,你不想看看……社长平常的样子吗?”
  “啊………”
  黑羽张大嘴巴。
  她没有说话,只是连连点头。
  “听、听起来还不坏。”
  安缇莉西亚当然也没有反对。
  交换笔记本之后,树离开了山田。而三人就偷偷地跟在他的背后。
  她们拉开大约十几公尺的距离,躲在墙壁与柱子的阴影处偷看少年。
  就算一般人看不到黑羽,不过做出跟踪举动的,可是有一头法国卷金发的白人少女与混血儿女学生,再也没有比这更引人注目的组合了,幸好树似乎没有察觉。
  说到这方面,树对魔法的感受虽然很敏锐,不过在物理上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明明不久之前她们还在抱怨找不到树——可是现在却这么简单就能跟踪他——这次又令人不禁担心,树的修行真的有进展吗?
  (……不过……这种想法,果然很自以为是吧?)
  穗波在心里反省着。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少年的背影。
  那是很平凡的——如果硬要区分,算是瘦小的背影。
  把他拖进魔法世界里的人就是自己,而且还是两次。一次在小时候,一次在七个月前。
  (……小树他…有什么想法?)
  对于身为他童年玩伴的穗波。
  身为居尔特女巫的穗波。
  身为<阿斯特拉尔>社员兼教育者的穗波。
  穗波觉得自己总是把树耍得团团转。实际上也是如此吧?说什么想要偿还自己过去所犯的错误,这点根本不能当成免罪符。
  (……我,对小树……)
  当穗波正在思考的时候,视野中的少年背影突然变大。
  “呜哇!?”
  树惊呼一声,停下脚步。
  “啊。”
  穗波小声地喊出声来。
  她还以为行踪被树发现了,不过看来并非如此。
  树的面前浮现了一个朦胧的影子。
  那是一个年幼的小男孩,年纪大约十岁左右吧?
  可是,他的身影却是半透明的。即使他都快哭出来了,但除了树和她们以外,好像没有任何人看得到。走在路上的情侣与老夫妇,也只顾着注视刚才发出惊叫声的树。
  他是幽灵。
  那个幽灵以手背抵着眼角,正在嚎啕大哭。
  树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他终于还是喊了小男孩一声,把他带到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战战兢兢地问着那个幽灵小孩:
  “怎、怎么了?”
  “啊……又来了。”
  树的举动令穗波不禁用手按着眉心。
  她知道树碰到这种情况就算怕得要死,最后还是会当个烂好人。如果是一般人也就算了,但这对魔法师而言是一种十分明显的缺陷。
  这次也是一样。
  树哄着那孩子,设法从他身上问出事情经过之后喃喃低语:
  “……是吗?”
  然后从身上掏出手机。
  “……嗯,好。我们走吧!”
  树把自己的手——虽然摸不到——叠在小男孩的手上,朝着与刚刚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真是让人头疼啊!
  树离去的背影,变得比刚才昂首阔步得多。
  
  
  “……真像树会做的事。”
  依然躲着的安缇莉西亚轻声低语。
  刚才的会话内容,她也能大致推测得到。
  那个小男孩的幽灵因为某些原因有了麻烦。
  为了解决小男孩的问题,明明在赶时间的树还是为他奔走。
  “……就是说啊!明明又不是工作。”
  穗波也点头附和。
  “不过社长的这一面,总是让人觉得很开心呢。”
  黑羽轻轻交叠十指,露出微笑。
  穗波与安缇莉西亚回头看着黑羽。
  “……也、也是啦。”
  “这个我同意……”
  穗波同时想起遥远的回忆。
  (……他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呢!)
  她叹了口气。
  从少年来到<阿斯特拉尔>之前,他的日常生活应该多半就像这样吧?无关乎他个人的意愿,只是因为拥有能够辨识灵体的妖精眼,使伊庭树不得不与灵障产生很深的关连。
  一般人要是处在树的情况下,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会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成废人吗?
  还是会冻结自己的精神世界,变成拒绝任何人接近的生物?
  不过,那个少年一定不会变,也一直都没有变。
  从那时候起——从穗波认识他的幼年时代开始,他一点也没变过。
  (……多么……)
  穗波按住自己的胸口。
  这是多么……
  多么平凡——又何等非凡的事情。
  这件事看来极为理所当然,可是除了伊庭树以外,一定没有人办得到。
  所以不管是穗波·高濑·安布勒也好,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也好——每一个细胞都已经染上魔法的两个女巫,不禁像在注视着奇迹般地注视着这名少年。
  就像她们正注视着某种远比任何魔法更加不可思议、更加重要的事物。
  于是,她们三人当然也追着树的背影向前走去。
  
  4
  
  “教堂……?”
  三个人追着树走了大约十分钟,在一条小巷子里停下脚步。
  因为新旧街道混杂的关系,布留部市的巷弄构造变得极难分辨。复杂到就连本地人只要稍稍踏进不熟悉的路段,也一样会迷路。
  当树他们走进巷子里后,那条巷子突然扩展开来。
  在那片空地上,有一座小小的教堂悄然而立。
  那栋建筑的屋龄大约有五十年左右吧?龟裂的礼拜堂墙上缠绕着好几重的爬墙虎,十字架也倾斜得十分厉害。教会的空地上长满杂草,的确像是会有幽灵带路的教堂。
  树与小男孩一起推开教堂大门。
  看见那扇门缓缓关上,黑羽担心地喃喃唤道。
  “树……”
  “这里是怎么回事?”
  安缇莉西亚皱起柳眉开口:
  “就算有幽灵栖息,这里的咒力也太浓厚了。如果再增强一点,就足以和低度的咒波污染匹敌。穗波,既然是自己结社的土地,至少也该对本地的历史因缘有所掌握才对吧?”
  安缇莉西亚将目光投向穗波。
  对魔法师而言,掌握结社辖下的土地是一个重要的课题。即使不用彻底了解,但是对于宗教、魔法相关建筑物的历史因缘,当然得要有一定的了解。
  然而——
  “不对。”
  穗波却否定了。
  而且她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与方才不同的紧张感。
  “这种地方……没有什么教堂……”
  “咦?”
  “我……在上次‘龙’的事件结束后,曾经重新在城市里巡过一次。这里应该一直都是一片空地才对,没有什么教堂。”
  应该不存在的教堂却在这里。
  这绝不是开玩笑的事。
  特别在她们三人居住的世界里更是如此。
  “那么,这个是……”
  黑羽感到背脊一寒,她轻声说道。
  “咦…………”
  此时刮起一阵风,令她回过头去。
  黑羽当场楞住。
  她们的身后,出现了一列由孩子们排成的队伍。
  数还不只一、两个。那群孩子们一个接一个抬起小小的头,排成一列朝教堂走去。
  三个……五个……十个……十五个……
  其中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
  年纪最小的孩子才刚出生没多久,最大的看来也才八岁左右。
  最后,总共有将近三十个孩子聚集在教堂门口。
  他们全都是半透明的亡灵。
  “这、这是……”
  就连黑羽也不曾见过这么多的亡灵。
  甚至连穗波和安缇莉西亚都说不出话来。
  三人周遭的咒力开始急速升高。
  咒力的集中量已经明显超越正常值,此处的咒力超越了低度的咒波污染——正在朝四级,不,三级以上的标准攀升。
  “穗波!这问教堂与这些死者是……”
  安缇莉西亚脸色苍白地质问。
  光是这句话就让穗波明白过来。
  “这个……是以圣诞夜为特定条件的……咒波污染……!?”
  
  *
  
  “哥?怎么了?”
  在每日的挥剑训练途中,御凪镐只将视线转向身旁。
  她的兄长——御凪诸刃正坐在神社的檐廊上。
  他坐在那里对妹妹的挥剑动作加上细节的指示。
  明明过了十年,镐却觉得自己的剑术一点也没追上诸刃。不如说自己越是进步,越是深深体会到,哥哥过去的实力有多么惊人。自己只不过是在哥哥的脚边打转而已——这明确的自觉令她汗颜。
  “——不。”
  诸刃摇头回答。
  他的脸庞被夕照染成赤红。
  映照在他脸上的光泽比火焰更加明亮,比血液更加鲜艳。
  “我正在想,此时此刻树不知正在度过什么样的圣诞夜?”
  “哥,你好像很喜欢那家伙哦。”
  镐就像在闹别扭似的说着。
  即使在说话的时候,她手中的木刀依然片刻都不曾停下。镐一遍又一遍地挥动木刀,反覆描绘出优美的椭圆。既顽固又死脑筋,好像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懂似的不断重复着。
  “是啊。”
  诸刀眯着眼睛看着妹妹,开口承认。
  接着,他又补上了一句话:
  “因为他是我无法成为的——真正的审神者。”
  
  *
  
  世界上存在着一种,只有在满足特定条件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咒波污染。
  ——比方说,七人岬的传说(注:日本民间传说中的七人亡灵集团,据说都是死于天灾、海难的人。碰见七人岬的人会发高烧而死,成为亡灵们的替死鬼)。
  只有在七个人死去的时候才会发生的怨灵作祟。全国各地的传说略有不同,也有人说是七个葬身大海的渔夫怨念,或七个凶暴山僧的愤怒。不过说到共通点,都是在同一个地点有七人死去时会发生的灵异现象。
  同样的,也有只在特定时间产生反应的特殊咒波污染。
  比方说,不知火(注:在日本九州八代海上,海面在夜间出现无数光点的现象。那是渔船灯光因光线屈折所造成的折射,多发生于农历八月一日左右、毫无月光的夜晚)。
  只在农历八月一日朔日出现在海上的幻之火。据说受火焰所惑的船只,不是会遇难,就是会被导向黑夜之中。
  这间教堂也是同样的现象。
  所以直到现在不但没人发现,受害情况也没扩大,就连位于同一座城市里的<阿斯特拉尔>都没有察觉它的存在。
  只在圣诞夜出现的教堂。
  只在圣诞夜聚集的死者们。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有一半隐没在地平线下。
  黄昏,是最漫长之夜展开的序幕。
  也许是配合着夜幕的开端,周遭到现在都还有亡灵不断现身。
  “这样一来……树他……!”
  黑羽的声音沙哑。
  她想起树过去也曾经像这样被亡灵抓住过。那正是他为了从那间医院救出黑羽时所发生的事。此外,还有前阵子的“龙”事件。
  不论是哪一回,事情都很棘手。遭咒波污染吞没的生物,都得付出相对的代价。
  “安缇——”
  穗波回头呼唤好友。
  但是,金发的妖魔却大声盖过她的话。
  “……不。”
  安缇莉西亚似乎再也忍不下去了,她越说越大声。
  “……我已经受不了了!只不过是个咒波污染也想妨碍我吗?”
  安缇莉西亚傲然华丽地一挥手臂。
  她噘起红唇,唱起优美的咒语。
  
  “——I do strongly command thee, by Beralanensis, Baldachiensis, Paumachia, and Apologle Sedes; by the most Powerful Princes, Genii, Lichide, and Ministers of the Tartarean Abode; and by the Chief Prince of the Seat of Apologia in the Ninth Legion——”
  
  随着简易唤起的咒语,安缇莉西亚从洋装里层拿出黄铜容器,弹开容器盖。
  “啊、安缇!”
  “——来吧,弗内乌!支配二十九军团的侯爵!”
  魔性的银鲛翻腾现形。它是少女最信赖的魔神。
  当场实体化的魔神在空中浮游,接着叼起三名女孩。
  “呀啊~!”
  黑羽发出惊叫,被弗内乌吊在半空中。
  银鲛就此朝教堂冲去。
  用足以和卡车匹敌的冲击力撞了过去,悠然地破坏教堂的彩绘玻璃,将三人送进里面。
  穗波摔倒在地、安缇莉西亚待在银鲛的头上、黑羽飘浮在天花板一带,三个人放声大喊:
  “树!”
  “小树!”
  “树!”
  三个不同的呼唤声在教堂内回响。
  
  “——咦?”
  
  一个楞头楞脑的声音回应着。
  那人就站在一大群幽灵小孩的正中央。
  “咦咦咦?大、大家怎么都来了!?”
  被幽灵团团包围的伊庭树回过头,以非常惊讶的表情看着她们。
  
  5
  
  ——舞台,回到故事的开头。
  
  在夜里的教堂中,四个活人彼此相对。
  平台钢琴上布满尘埃,原本是圣歌队座位的舞台也已经处处崩塌。尽管这里有许多亡灵,但是应该洋溢着清净歌声的礼拜堂内上——或许是必然的吧,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寂静。
  在教堂里——
  “你说他们拜托你……教他们唱歌?”
  安缇莉西亚傻眼地质问。
  树一边摸摸那些幽灵小孩的头,一边满怀歉意地回答:
  “啊……啊……嗯,在场的孩子都是本来应该有人来教他们歌曲的……不过,他们在还没学以前就过世了……所以我才……”
  这是个非常单纯的故事。
  过去,这片土地上曾有一间教堂。
  被派来上任的虔诚神父,在这间教堂里养育着孤儿们。神父与孤儿们彼此帮助,即使生活贫困,还是努力地生活下去。
  这是个随处可见的故事。
  后来……在他们度过的第一个圣诞夜,一切全都被大火烧个精光。
  所有的孩子全都葬身火窟,只有神父一个人活了下来。
  至于那是偶然还是有什么原因就不清楚了。
  不过,那些孩子们似乎非常期待明天神父要教他们唱的圣歌。
  因为绅父不在了,没有人能教他们怎么唱。只有相信学会唱歌就可以得救的孩子们——只有他们的悲伤残留在这里。
  这也是随处可见的故事。
  唯一的不同点,是布留部市拥有很罕见的灵脉。规模虽然不大,但是在这片兴建教堂的土地上也有一个龙穴。
  孩子们残存的思念,只有在魔力最浓密、同时也是他们死去的圣诞夜时,才能扭曲龙穴的咒力,显现出这间教堂的残影。
  “……唉~”
  穗波悠悠地叹了口气。
  如果美贯在场,一定会说这是审神者的工作吧?
  审神者,是获准去看透神、抚慰神、与神对话的人。
  在神道之中,这些徘徊不定的昔日亡灵也同样是神。
  至于树,他是在本人不知情的状况下—被迫担起了审神者的职责。
  总而言之,就是以正确的方式供养种灵。
  在这个国家,那是种一半以本能在运作的巨大咒术体系。偶然看到的小男孩幽灵,使得树也被纳入这个咒术的体系中。唉,又不是在读故事书,这类咒术也得有多管闲事的家伙与烂好人被牵扯进来才能成立啊!
  “——简单的说,只要重新为他们举办庆祝会,满足这些孩子们就好了,对吧?如果美贯在这里,事情就简单多了。”
  很遗憾,她自己和安缇莉西亚都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更遑论黑羽与树。黑羽一样也是幽灵,像树这种灵媒体质的人如果出手,身体很可能会反被幽灵夺走。
  “对了!有没有什么不错的魔法?”
  树啪地一声握拳击掌。
  “什么不错的魔法……那是指什么?”
  “呃,那个……总而言之,像是比唱歌有趣好几倍的魔法……之类。”
  安缇莉西亚霎时拉高声音大喊:
  “树!你是不是把人家当成魔术师还是什么了!?”
  她的这句话令树沮丧地垂下头。
  “呜……不、不可以吗?”
  “还问我可不可以……”
  安缇莉西亚不禁辞穷。半透明的孩子紧紧揪着树的西装衣袖。
  这番话如果出自其他人口中,自己想必会大发雷霆吧?
  魔法不但是安缇莉西亚的骄傲,也是她的基础。如果有人敢轻蔑魔法,不管是谁,她绝对不会饶过对方。
  但树并不是那个意思。
  相反的,树会这么问可说是出于对魔法法的敬意。他只是纯粹对穗波、安缇莉西亚使用的魔法抱着期望,仅是如此而已。
  (既然这样……我……)
  “……好呀。”
  她身旁响起一个声音。
  “穗波。”
  “这是社长的请求嘛。而且,圣诞老人本来就是异端者啊。由我们来动手倒也不坏——不过这次的加班,社长可得回馈在薪水上唷。”
  “咦?咦咦咦!”
  “你好好觉悟吧!”
  穗波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眨着一只眼睛。
  
  黑羽看着少女活泼的模样:心里想着。
  (穗波小姐……果然改变了……?)
  如果是以前的穗波,即使不至于反对,应该也不会如此轻易接受树的请求。虽然是一点一点地——但那个固执的少女的确慢慢产生了变化。
  说不定自己也是。
  “…………”
  于是,安缇莉西亚无可奈何地接受了。
  没错。
  如果就这么一次,有何不可?
  ——就像这个少年一样,以奇迹般的方式使用魔法。
  “……唉~”
  安缇莉西亚刻意叹了口气。
  “好吧,我参加就是了……不然,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变成坏人似的。”
  “安缇看起来的确很像坏人啊。”
  “你、你说什么!”
  金发的妖魔狠狠瞪着开起玩笑的冰蓝色眼眸女巫。
  “唉,真是的。好吧,不过相对的,我也要从树那里好好收一笔报酬。”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哎呀,这是当然的啦——放心吧!我不会做出你付不起的要求。”
  就某种意义来说,正因为是安缇莉西亚才更可怕。
  “——好了,既然要开始,那就趁我现在心情好的时候动手吧!艺术的女神可是比任何人都任性的。”
  她轻轻用鼻子哼了一声,做了个深呼吸。
  所罗门的公主闭上眼睛。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就令树屏住呼吸。
  穗波与黑羽的表情也赫然一变。
  教堂里成群的孩子们似乎也察觉了变化,顿时静如止水。
  仿佛要划破空气中的宁静,咒语的咏唱声响起。
  
  “——I do strongly command thee, by Beralanensis, Baldachiensis,——”
  
  安缇莉西亚高声呼唤道:
  “——来吧,菲尼克斯!钟爱二十军团的侯爵!”
  她手中的黄铜容器在教堂里弹起。
  这是安缇莉西亚过去几乎不曾唤起的魔神。
  它司掌诗赋与文艺,能发出七十二魔神中最甜美的啼叫声。
  魔神的姿态是一只火鸟。
  才一振翅——就让礼拜堂里充满了神圣的光辉与呜叫声。
  “那、那我也来……!”
  黑羽就像拿着指挥棒一样,展开双手。
  陈旧的平台钢琴与被人遗忘的响板再度获得了生命。断裂的琴弦自顾自地复原,坏掉的音锤敲出节奏。那些乐器就像真的被施了魔法般,开始演奏音乐。
  与半空中的火鸟一起编织着美妙的音符。
  曲目是人人都耳熟能详,在这个季节必备的歌曲。
  
  “Dashing through the snow, (雪花随风飘)
  In a one horse Open sleigh, (花鹿在奔跑)”
  
  歌声乘着十分非常开朗轻快的曲调响起。
  虽然唱得很差劲,但少年的嗓音却有种特殊的味道。
  那是树的歌声。
  
  “O’er the fields we go,(圣诞老公公)
  Laughing all the way ; Bell’s on bobtail ring.(驾着美丽雪橇,经过了原野)”
  
  Jingle bells. (圣诞铃声)
  人人都知道的圣诞歌曲。
  “我也来——!”
  穗波的手指从斗篷里面抛出了某物。
  “我在力之圆锥下乞求!藉槲寄生与橡树的守护,与我等一同彩绘冬至祭典!”
  槲寄生飞镖向天花板飞去,在接近顶点的地方如烟火般绽放出光辉绚丽的色彩。
  这是穗波结合女巫巫术与居尔特魔法,当场做成的烟火。在这短暂的片刻,力之圆锥(尖帽)里积蓄的月光,将毁坏的教堂映照得宛如王宫般辉煌。
  (…………)
  ——说句真心话。
  穗波·高濑·安布勒,从来不曾为了快乐而使用魔法。
  对少女而言,魔法终究只是一种手段,只不过是她为了实现变成最强魔法师这个愿望的必经之路。
  这一点,是穗波与她以魔法为荣的好友(安缇)之间的决定性差异。
  (不过……)
  不过,只有这一夜是个例外。
  穗波注视着四散飞去的槲寄生,也开口唱起歌来。
  
  “——Making spirits bright ; What fun it is to ride and sing a sleighing song tonight.(渡过了小桥,跟着和平欢喜歌声,翮然地来到)”
  
  再来,好几个稚气的童音也加入合声。
  他们的声音一开始带着紧张不安,但随即放声唱了起来。
  那是孩子们的歌声。
  随着安缇莉西亚的火鸟啼音。
  加上黑羽操纵的平台钢琴与响板。
  以及树的差劲歌声,与穗波放出的烟火全部一同——
  
  “Jingle, Bells! Jingle ,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叮叮当,叮叮当,铃声多响亮)
  Oh ,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 horse open sleigh! (你看他不避风霜,面容多么慈祥)”
  
  大家一同歌唱。
  与其说是魔法,更像在举办一场音乐会。
  死亡的教堂里,洋溢着欢乐愉快至极的乐曲。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叮叮当,叮叮当,铃声多响亮)
  Oh-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 horse open sleigh (他给我们带来幸福,大家喜洋洋)——”
  
  于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歌声充满了教堂。
  
  6
  
  “哦?”
  “这是……”
  镐和诸刃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停下脚步。
  他们碰到的对象,是那位穿戴着如丧服般黑面纱与洋装的女性——狄亚娜。
  “哎呀,好久不见了~”
  狄亚娜轻轻低头致意。
  这三个人也有过数面之缘。诸刃在进行魔法方面的复健时,曾经向她购买必要的咒物。
  诸刃也轻轻点头打了个招呼,接着问道:
  “狄亚娜小姐,你正在工作的路上吗?”
  “是的,我刚刚从<阿斯特拉尔>那里回来。”
  狄亚娜向他们展示一手提着的行李箱。
  “是吗?我们正要去买圣诞节用的东西。”
  “神社也要庆祝圣诞节吗?”
  “还不至于到庆祝的程度。不过,因为会过来参拜的信徒格外的多,所以我就当作是庆祝除夕的一环,稍微做点装饰。”
  “……这还真像哥会做的事。”
  镐的台词令诸刃有点难为情地搔搔脸颊。
  看来,这个年轻人是个很擅长做生意的神主。
  狄亚娜也轻轻一笑,如此补充道:
  “不,如果从圣诞节的原义来看,差距倒也没那么遥远~”
  关于圣诞节有许多传说。
  最明显的原型,出自于西元四世纪初实际存在的主教——圣尼古拉斯的传说。身为孩童守护圣人的他,将金币投入贫困家庭的故事,成为“圣诞老人会送圣诞礼物”这个习俗的源头。
  然而回溯魔法的历史,罗马神话里的神明萨图尔努斯(注:Saturnus,农业之神)与波斯神话里的神明密特拉(注:Mithras,原本是印度、波斯的古老神祇,在希腊罗马时代被尊为太阳神),都在圣诞节这个时期复活。
  简单来说,圣涎节是许多咒术仪式的复合体。因此,中世纪的基督教甚至还曾一度禁止这个节日。
  然而,这些各有不同含意的圣诞节,只有一个共通之处。
  “既然是当作除夕的一环,就代表那是迎接一年的死亡与新生的祭典吧?是大家惜别即将消逝的一年而一起祈祷的祭典。既然如此,意义与圣诞节是共通的。”
  狄亚娜呼出白色的气息,露出微笑。
  她的样子仿佛已经看到了,在远处为死去的孩子们歌唱的树一行人。
  “因为圣诞节的起源——是赠送礼物给重回人世的亡者的祭典啊。”
  
  7
  
  歌声终了之际,树一行人站在一片平凡无奇的空地上。
  夕阳早已西沉,天色完全进入黑夜。即使勉强还有一点反射的余光,但周遭已经暗到连脚边都看不清楚的程度。
  在一片昏暗之中,树拾起某样东西。
  那是一个洋娃娃。
  娃娃的模样非常朴素,是只用布与钮扣手工制成的。也许是在模仿圣诞老人吧?那娃娃头戴红色的帽子,有张福态的圆脸。
  “这个是圣诞礼物吗……”
  树喃喃低语。
  这个洋娃娃,就是刚才那场咒波污染的“核心”吗?这大概是神父准备的礼物。应该是要在教孩子们唱圣歌的时候送给他们的东西吧?
  “啊!”
  眼前立刻发生了异变。
  那个娃娃在树的手中粉碎崩散。
  “……辛苦你了。”
  穗波发出呢喃。
  “嗯……我想,以后应该不会每逢圣诞夜就发生咒波污染了吧?”
  “都已经让这么多魔法师做了丢脸的事!如果再发生我可是会发火的!”
  安缇莉西亚生气地鼓起腮帮子。
  也许是刚刚的余兴表演让她很不满吧?菲尼克斯与弗内乌的实体都已经消失了。
  不过,即使周遭暗得看不太清楚,她的耳朵却像蔷薇般红透了。
  “那个……树……”
  黑羽小心翼翼地发问。
  “嗯?什么?”
  “那个……对了……你说的礼物是……”
  “咦?为什么——”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树就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话说回来,你们刚刚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
  三人顿时吃了一惊,浑身僵住。
  她们一边交换眼神,一边互相把说明的工作推托给别人。特别是穗波与安缇莉西亚之间,更是爆出了激烈的火花。
  “……对……对不起。那个……”
  最后,这种场合的发舌代表还是落到黑羽头上。
  “咦?”
  “因为我们听说树跑去问狄亚娜小姐与黛芬妮小姐,有关送女孩子礼物的话题……”
  “啊!嗯,我是问过她们,礼物是要送给勇花的。”
  勇花,是树住在纽约的堂妹名字。
  一听到这个名字,她们全都大吃一惊。
  “妹、妹妹!?”、“你说妹妹!?”、“勇花吗!?”
  三个声音几乎同时唱和。
  她们异口同声的样子,远比刚才唱歌的时候更有默契。
  “嗯,因为我们有一阵子没见面了。我不知道她在美国会想要什么,所以想说黛芬妮小姐和狄亚娜小姐也许可以给我一些建议。”
  树难为情地搔搔头。
  “而且……还有他们,我也很想把礼物送过去。”
  树从西装里层轻轻拿出一张薄薄的照片。相纸上以埃及金字塔为背景,映出笑容开朗的红发少女与身高将近两公尺的壮汉。
  “送给拉碧丝小姐和尤戴克斯先生……吗?”
  这两人是在过去发生的事件中,与<阿斯特拉尔>有所牵连的炼金术师。
  (……树就是会做这种事。)
  黑羽的心情五味杂陈。对于那些与自己有关的重要人们,这名少年每一个都会记在心里。
  这让她很高兴,却又感到有点沉重。
  但是——
  “树!”
  就像要把那种烦恼一扫而空般,安缇莉西亚大声喊着:
  “我刚刚做事的报酬,就是圣诞礼物!”
  “咦咦?”
  “圣诞礼物也可以在圣诞节当天送人吧!?既然如此,那你明天一整天都得陪我!”
  面红耳赤的安缇莉西亚说得一气呵成——仿佛只要有瞬间犹豫,就会再也说不出口似的。
  “啊,安缇!那我也要!”
  穗波连忙抗议。
  “穗波你无所谓吧!为了<盖提亚>的调整工作,我年底非得回英国去不可!我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哪有这种自以为是的道理!?社长和我在年底时还不是得忙着替<阿斯特拉尔>调整!”
  她们不断拌嘴。
  两人身边甚至掀起咒力的波动,使树的右眼一阵剧痛。
  “啊痛痛痛痛!你们两个……”
  树一副搞不懂的模样,试着劝架。
  “穗波小姐!安缇莉西亚小姐!”
  黑羽也想跟树一起帮忙调解。
  天空飘落雪白的赠礼,落在闹成一团的四人头上。
  虽然没有任何人立即发觉,不过,这份赠礼不久后便将四周化为足以令争执恢复平静的美丽景色。
  化为一片白色圣诞。
  ——好了。
  这次的故事还有一点尾声。
  连同树在内的四人组走在积雪的路上,回到<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时,看到一个人影在事务所门前等着他们。
  “哦?你们终于回来啦。我可是等很久了~社长。”
  猫屋敷抬头说道。看来他只有这回比较注重保暖,身上的外褂换成了棉袄褂子,还把双手藏进衣袖里。
  接着——
  “欢迎回来~!!”
  玄关大门砰的一声,很有劲地从里头打开
  而且——
  “……咪~”
  “喵呜喵呜!”
  “咪~~~~~呜!”
  “喵呜喵呜喵呜喵呜喵喵!!”
  玄武、白虎、朱雀、青龙。
  四只猫咪都一起冲了过来。
  “大、大家都怎么啦?”
  就连树——还有穗波她们都吃惊得睁圆了眼。
  “好了好了!快进来、快进来!最喜欢猫咪、猫咪勇往直前、足以和毛皮与肉球之神秘匹敌——不,这么说或许大概绝对是宇宙次元程度的言过其实——不过,总之时间就是金钱!”
  姑且不论猫屋敷那诡异的说明。
  当四人走进事务所时,的确忍不住屏住呼吸。
  天花板上四处垂吊着一条条圣诞花饰。
  房间里有一棵缀满许多玻璃球、铃铛与雪粉的圣诞树。
  豪华的彩色灯泡四处闪闪发光,几乎布满了所有的墙壁。
  最后,在摆满各种美食的桌子正中央,是一只让人吃惊心想:连这个都有?还冒着烟的热腾腾烤火鸡。桌子上还有一个大概是被美贯插了许多蜡烛的——圣诞蛋糕。
  “这……这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树茫然地低语,之后就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呵呵,我们这么做就是为了要让大家大吃一惊啊!”
  “要布置这些装饰可是很辛苦的!猫屋敷先生都在偷懒。”
  “……咳,贫僧也算是出了份力。基本上,料理都是由贫僧负责的,因为猫屋敷和美贯在这方面可是一窍不通哪。嗯,距离上次做蛋糕已经有十年之久了。”
  在室内等着他们的只莲,最后加上这一段注解。
  四人哑口无言,足足几秒钟后才回过神来。
  “唉,不管怎样……”
  猫屋敷挑准时机,清清喉咙咳了一声。
  “说、说得也是……”
  “今天是圣诞节嘛。”
  “嗯!”
  安缇莉西亚、穗波、黑羽都点点头。
  (……说得没错。)
  树也接受了。
  这是当然的。
  虽然那些孩子们的圣诞夜已经结束,但属于树他们的圣诞夜却尚未落幕。
  不,是从此刻正要开始。
  “……谢谢大家。”
  <阿斯特拉尔>的社长——伊庭树,打从心底真挚地道谢。
  
  于是,又过了几秒钟后。
  他们七人的欢呼声与拉炮的声音,一起在事务所内高声响起。
  
  “““““““圣诞快乐!”””””””
  
  <阿斯特拉尔>业务日志10
  
  我是黑羽真奈美。
  目前我正在派对刚刚结束的<阿斯特拉尔>事务所里写这篇日志。
  这次的派对,非常——非常非常愉快!
  只莲先生做的料理看起来很美味(可惜我不能吃!)美贯与猫屋敷先生布置的装饰也很豪华!穗波小姐演唱的居尔特民谣、安缇莉西亚小姐心不甘情不愿演奏的钢琴曲,连专业艺人都会甘拜下风!
  对了,后来到场的镐小姐与诸刃先生一起表演的神乐舞也很精采。
  那两个人跳起舞,有时会让人分不出哪一位是哪一位呢!据说舞蹈时男似女、女似男,是神乐舞的精髓,不过,我觉得就好像真正看到了神的舞蹈一样。
  没错!真是……梦幻般的一夜。
  
  ———接下来,是有关业务的报告。
  从后来的调查确认,在教堂遗址发生的咒波污染已经完全消灭了。
  正如同圣诞节传说的内容,亡者们收到赠礼之后,已经返回他们原本的国度了。那群孩子……应该是带着笑容前往未知的地方了吧?
  总觉得只有我一个人被抛下了。
  我就像个留级生一样,感觉有点难为情呢。
  啊、啊、啊——不过,我还是想在<阿斯特拉尔>继续工作一阵子——今后也要拜托大家了!虽然我总是笨手笨脚的,但是还请多多指教!
  
  最后,我想再提一件事。
  我也和那些孩子们一样,是因为某些原因残留在现世的幽灵。
  可是能够认识尤戴克斯先生、拉碧丝小姐、镐小姐与诸刀先生,安缇莉西亚与黛芬妮小姐——能在这间公司碰到各式各样的人,我觉得很高兴。
  我比任何人都享受现在的生活——这段死亡之后再度开始的生涯。
   黑羽真奈美
  P.S. 只莲先生,如果可以,请教我那道烤火鸡的做法。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3-12-31 22:13 编辑


  魔法师舆所罗门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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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这是一间石头由砌成的地下室。
  这里极为昏暗。
  黏稠的黑暗仿佛紧紧缠绕着躯体。
  这片阴郁的黑暗中只有几根蜡烛点着。那太过微弱的光芒,仿佛越发强调黑暗的深沉。
  ……不,实际上的确如此。
  魔法师们称呼这个房间为工房。
  渗入黑暗中的成分,正是这里历经悠久岁月酿成的咒力。
  在那不曾有过半分偏差,正对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石壁上,刻着好几个精致的魔法圆。
  每一个都是根据占数术(注:一种占卜术。使用占卜对象的生日或姓名等资料,藉由特定的算式来算出运势与命运),以及高度的魔法式计算而成,是可以发挥出最大效果的图形。
  现代只有极少数的魔法师能够建造出如此精密的工房。
  但是……
  此刻在工房内发生的状况,却与它拥有的精密度相反,甚至可用悲惨两个字来形容。
  “安缇莉西亚大人……”
  一名身穿黑色长袍的男子压低嗓音呼唤。
  那名少女站在地面所绘的魔法圆上。
  她一身漆黑洋装,是在场唯一没有穿上长袍的人。她摇曳着一头即使在黑暗中也显得闪闪发亮的金发,纤细的脖子上挂着古意盎然的所罗门五芒星。即使她以这副打扮直接出席欧洲贵族的宴会,想必也会是现场最受注目与赞赏的宾客吧?
  然而,这名少女现在却面露沉郁之色,低垂着头。
  “没错,仪式失败了。”
  少女咬着嘴唇回答。
  在她脚边有好几个弟子正昏倒在魔法圆上。
  他们同样也戴着所罗门五芒星项链,身穿印有魔法圆的长袍。他们的生命就像被什么东西吸走般,脸上毫无生气。
  他们并未死去。
  但是,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他们无一例外地被夺走精气,陷入假死状态。如果以现代医学来诊断,大概会判定他们是陷入了原因不明的衰弱状态吧?
  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这些人在数日之内将会面临真正的死亡。
  “…………”
  少女沉默不语。
  安缇莉西亚没有话可以向他们谢罪。
  她也不可能会这么做。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就是这样的人。不,在身为人类之前,她更是一个魔法师。
  一个衷心期望为魔法而生,为魔法而死的生物。既然如此,她不可能会为了这些如愿以偿,为魔法倒下的弟子们叹息。
  所以,少女仅仅咬住嘴唇、握着拳头。
  用力紧握到纤细的拳头失去血色。
  “安缇莉西亚大人。”
  男子再次唤道。因为他脸上戴着一个立体型的口罩,声音听起来显得模糊不清。
  他同样也是<盖提亚>的弟子
  总之,对这名男子而言,那些倒地的人算得上是他的同事。但是,他对倒下的同伴们却看都没看一眼。
  (…………)
  ——这样就好。
  这种做法才是一个魔法师正确的态度。而且就算在这里懊悔,事情也不会好转。
  那样做才不是什么温柔。
  (……只不过是一种软弱罢了。)
  所以安缇莉西亚摇摇头之后,抬起头来。
  “我知道。马上洗净工房,以免引发咒波污染。洗净完成后,使用一切手段展开搜查。”
  安缇莉西亚顿了一会儿,屏住呼吸。
  她把手放在胸前,以所罗门的五芒星起誓。
  她向倒下的弟子们深深发誓。
  
  “我赌上<盖提亚>之名,一定会把——夺回。”
  
  2
  
  一月中旬。
  日本·布留部市。
  穿过古老的山门,再登上数百阶的阶梯之后,就来到了龙莲寺院内。
  时值冬季,大部分的树叶都已经凋零。树木在寒空之下伸出光秃秃的枝桠,看来也像是卒塔婆一样,总觉得不吉利。偶尔还有半腐朽的枯叶被北风吹拂,沙沙沙地掠过地面。
  “…………”
  伊庭树默默地站在寺院境内的宽敞空间中。
  他穿着单薄的白衬衫,配上黑色长裤。左手向上举起与眼同高,右手弯起略贴腰际,双脚跨步微微沉下腰。
  树摆出拳法的架式。
  仔细一看,他的脸庞和手臂上冒出不少的新伤与OK绷,有些地方甚至还紧急用上绷带与纱布。虽然他的脚步还有些不稳……但看起来倒也不会不像个少年拳手。
  然而,他身上依然带着那种该说是不牢靠,还是像只瑟缩小动物似的感觉呢?那大概已经算是少年与生俱来的天性了吧?
  只莲盘腿坐在不远的屋檐下。
  他一如往常穿着一身墨色的僧衣,手抱钖杖,屑上挂着四方形的偈箱,正愉快地抚着下巴上的胡渣。只莲眯起眼睛,眼神就像个即将开始恶作剧的顽皮孩子。
  “那么,首先是……”
  只莲喃喃开口。
  “劈拳。”
  “是、是的!”
  树的身体随着僧侣的声音展开行动。
  所谓的“劈”,指的是以手刀劈砍的动作。
  他从最初的姿势——称为三体式(注:形意拳的基本动作,身体微蹲,脚踩三七步,前脚虚点、重心放后,双手一高一低)的架式向前迈出半步。
  互换位置的两手距离渐近,同时也流畅地移动身体重心。树举起右手的手刀,宛如长枪般猛然挥落!
  “再来,钻拳。”
  只莲的声音再度响起。
  树也同步做出回应。
  所谓的“钻”意即锥形,是用来贯穿的工具。
  树再往前迈出半步,将手举向天空。他扭转腰身与双脚,用挥出上勾拳般的动作,斜斜打向虚空。
  砰!寺院境内的地面发出声响。
  是树的霞脚。
  他顺势将身体回旋半圈,再度一拳贯穿空气!
  “…………痛!”
  尖锐的痛楚透过手肘传向肩膀。
  他使力过度,对疲劳的肌肉造成了伤害。总而言之,树的不成熟正在折磨他自己。
  (……真是笨手笨脚。)
  随着苦笑,树开始回想。
  之前那种连续一百下点到为止的攻击地狱,已经被缩减到总修行时间的一半以下。取而代之的,是树得在只莲面前重复练习架式,一边听他严厉地指出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一边修正姿势。
  单看这部分的练习,看起来就像功夫电影里面那种悠闲的修行。
  然而,树实际上接受的是斯巴达式的修行。
  练到太过疲劳而呕吐或昏倒只不过是个开头。严重的时候,还会在昏厥的状态下,像具被操纵的木偶般继续特训下去。再加上冬天的严寒气候,树回房之后发高烧卧病在床也不只一次两次了。
  (可是……)
  可是……树还是感到有点开心。
  他的架式既不够犀利也不够端正。
  即使这是拚命努力的成果,树也不认为自己做得很好。
  尽管如此,这也是树卯足全力练就的拳头。
  从两个月前的事件结束后,树拜托只莲指导自己的时候开始,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里。
  “——崩拳。”
  这次少年摆开三体式之后,将双手往前方一推。
  所谓“崩”的意义,正如同字面上的含意。
  代表着宛如锤子一般将敌人击溃的打击。
  树顺畅地移动脚步。
  踏前半步。
  震脚。
  他将地面传来的反作用力与自身的体重凝聚在右拳上。这种技巧称为发劲。那既不是神秘也不是魔法,而是真正属于伊庭树,是他藉由修练获得的“力量”。
  唰!他的拳风划破空气。
  “————!”
  树很确定,这是自己至今以来打得最好的一拳。他感觉有道热流从拳头涌向手肘。
  他再往前踏出半步打出左拳时,那种感觉依然没有消失。
  演练完三个招式之后,树战战兢兢地回过头问:
  “……请、请问……我表现得怎么样?”
  “嗯~唉,虽然有很多想指点的地方,不过,总算是记住最基本的架式了。”
  只莲依然盘腿而坐,他摸着下巴发表评论。
  “是、是吗!”
  “不过要是打起分数,那可是不及格啊!少主,上一拳打得很好,但您最后却完全松懈下来了吧?”
  “…………呜。”
  听到只莲犀利的批评,树猛然垂下肩膀。
  (呵……)
  看着他沮丧的样子,只莲闭起一只眼睛偷偷露出微笑。为了不让少年发觉他的笑容,只莲憋得有点辛苦。
  老实说,其实只莲还有一句话没告诉树。
  ——您练成架式的速度,比想像中快得多。
  虽然在树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像才能或光芒之类的东西,但他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素质。
  尽管胆小,毅力却是他唯一不缺的东西。
  树的惨状连只莲看了都不禁皱眉,心里还不禁质疑:让他进行这修行是不是太勉强了?然而树却很能撑。虽然他一边懦弱地惨叫着“我快死了”、“我要吐了”之类,不过等到只莲发现时,他已经做完了超出预定份量两倍以上的训练量。(明明练得那么勤,成果却差强人意……)
  就某种意义上而言,树称得上是一般人的表率。
  他的素质的确是在一般水准以下,但也正因为如此,不断重复的锻炼将让他掌握到某些事物——在伊庭树身上可以隐约看见这种预兆。
  不过,他将得到的与其说是武术上的实力,倒不如说是更加不同的东西。
  (关于这一点,现在是否也到了应该告诉他的时候?)
  只莲顺势抬起视线。
  “少主。”
  “是、是的,师父。”
  树挺直背脊,转头面对只莲。
  “贫僧有一件事想告诉少主——嗯?”
  话说到一半,只莲突然朝另一个方向望去。
  寺院境内出现了一个新的人影。
  “两位午安。”
  那是一位穿着西装的女性。
  她留着一头剪齐的白发,发色仿佛经过漂白,那双细长的眼眸正看着他们。即便同样是冬天,她灰色的眼睛令人联想到的却是遥远北欧的严冬。再加上那套与发色呈鲜明对比的黑色西装,这名女性,就像是全世界唯一一个只由黑白两色构成的人类。
  啊!树开口喊道:
  “——黛芬妮小姐?”
  少年知道这个人,她是负责管理安缇莉西亚日本别墅的女仆长。不过,她本人强烈要求其他人称她为总管。
  再加上她似乎也是<盖提亚>的弟子。树知道她是安缇莉西亚少数能够信任的对象之一。
  “非常抱歉,我并不想打扰树先生的修行……”
  黛芬妮姿势端正地低头道歉。
  或许她的礼仪也是在英国养成的吧?黛芬妮完美的动作无懈可击,她躬身做了一个正好六十度整,宛如用量角器测量出来的鞠躬。接着单刀直入地切入正题。
  “树先生,请问您有看到安缇莉西亚小姐吗?”
  “咦?安缇莉西亚小姐?她人在英国吧?”
  树疑惑地倾着脑袋回答。
  他已经有两个星期没见过安缇莉西亚了。正如他刚才所言,安缇莉西亚应该回到了英国才对。树还记得,安缇莉西亚说过从年底到年初,她都得专注在<盖提亚>本部的工作上,所以才要他在圣诞节那天陪她到很晚。
  “她果然……也没有到这里来吗?”
  但是听到树的回答之后,黛芬妮的表情明显地蒙上一层阴影。
  真稀奇。树之前根本无法想像,黛芬妮脸上也会浮现带着感情的表情——特别是这种为难的模样。
  “安缇莉西亚小姐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看来我好像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请您忘掉吧。真的非常抱歉,我还有急事要处理,就此告辞。”
  黛芬妮待不到一分钟就要转身离去。
  她毫不迟疑、干净俐落的动作,让刚刚还在与她交谈的树有种被抛下的感受。
  “啊,请、请等一下。”
  黛芬妮没有回应树的呼唤,人已在眨眼之间走下阶梯。她原本就是一位只会与他人进行最低限度接触的女性,不过她这次的举动却太失礼了。
  所以,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树的心头。
  “不好意思,只莲先生。我先去追她,剩下的练习我明天再一起做完!”
  少年一把抓起放在屋檐下的西装,匆匆忙忙地冲了出去。
  “………………嗯。”
  被抛在原地的只莲用手擦擦脸颊。
  他微微眯起眼睛叹了口气,然后晃动手中的锡杖,发出喀锵一响。
  “云的颜色似乎变得很怪异哪。”
  只莲望着远处的山峰如此呢喃。
  
  
  到头来,树还是没追上黛芬妮。
  树追上去的时候,距离她离开也才经过几十秒。然而等到他奔下石阶时,黛芬妮早已失去了踪影。她宛如魔法般彻底消失了。
  “安缇莉西亚小姐不会有事吧?”
  树皱起眉头喃喃说道。
  虽然明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树还是很担心。
  即使是白费力气,他也打算再多走几步,寻找一下再回去。
  (…………)
  空中的太阳早已西斜。
  在这个季节,天色不一会儿就会转暗。
  夕阳会在一眨眼之间转为夜色,把路上的行人都关进家里。相对的,那冰冷澄澈的月光将会占领这个城市。特别是冬季的月光让人有种错觉,仿佛要将世界变化成某种不同的事物。
  也可以说,这是个魔法浓密的季节。
  树走了一段路,从寺院的山门走到布留部市的闹区一带。
  正好在月光取代太阳的时候,一阵轻快的游戏音乐突然响起。
  那是他的手机铃声。
  ‘喂,树?’
  “黑羽。”
  按下通话键之后,树听见少女的温柔声音。
  是来自<阿斯特拉尔>事务所的电话。
  应该是因为住进事务所里的关系,黑羽便成了<阿斯特拉尔>的总机小姐。顺便一提,电
  话里传来的声音,是她应用骚灵现象和叩音(注:RAP,异常磁场所造成的金属声)形成的一种魔法合成音。
  ‘那个……刚才,安缇莉西亚小姐有打电话过来。’
  “安缇莉西亚小姐打来!?”
  树慌张地重新拿稳手机。
  ‘怎、怎么了?’
  “不,呃,没什么……那,安缇莉西亚小姐说了什么!?”
  ‘呃……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说她会晚点回来,要我转告大家。’
  “咦?回来……从英国回来吗?”
  ‘不是吗?我还以为一定是这个意思呢。’
  黑羽感到很不可思议地回问。
  而树只能张着嘴巴,哑口无言。
  安缇莉西亚还没有从英国回来吗?
  也就是说,黛芬妮不过是还没接到她的联络,他们两个只是在操多余的心啰?
  树感到有些泄气地轻笑出声。
  ‘——树?’
  “啊,对不起。谢谢你的通知,明天见。”
  树挂断手机之后感到有点冷,伸出双臂环住自己的肩膀。
  (……差不多该回去了。)
  再继续散步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唉,如果她平安无事,那是再好也不过了。尽管自己担心得冲出来找人的举动像个笨蛋一样,不过这也已经算是家常便饭了。
  树微微露出苦笑,有些难为情地搔搔鼻头。
  “好了——待会我得把安缇莉西亚的消息告诉黛芬妮小姐才行。”
  他说出这句话后准备转身离去。
  
  就在这一刻——
  
  “…………!”
  树的右眼突然掠过一阵剧痛。
  他按住眼罩,膝盖同时猛然落然落地,跪坐在柏油路上。
  “什么、东西……”
  树忍着疼痛,试着看透这股痛楚的起因。
  他想起自己在修行时,只莲最先教导他的话。
  你要与那只右眼共存。别受痛苦支配,你要反过来逼近那种痛苦的本质。
  树拚命注视着。
  他抵抗着痛楚,将神经集中在右眼上。
  于是,空中浮现一道轨迹。
  一道咒力的轨迹在闹区大厦的彼端飘动,就像是一片布匹。
  (是谁用了魔法……?)
  不过,树从来不曾见过那股咒力。
  虽然咒力会根据魔法的形式而有所变化,不过只要看过一次,树就能在某种程度上辨别出魔法的咒力。由这一点来看,这股咒力属于某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物。
  在这个布留部市里,仍有树不认识的魔法师发出这股咒力。
  “……我不认识的魔法?”
  预感化为战栗,令树感到背脊生寒。
  黛芬妮正在寻找安缇莉西亚的理由。
  应该还待在英国的安缇莉西亚,只为了说声“我会晚点回来”而特地打电话向<阿斯特拉尔>联络。
  (那么……)
  有所关联的疑问令少年心中一震。
  树拔腿飞奔,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牵引着他。
  一开始他还跑得很慢,但随即坚定的大步向前跑去。
  
  3
  
  修行的成果,让树在奔跑时不会气喘吁吁。
  他一手按在眼罩上,冲过几栋大厦之间。树的右眼穿透眼罩与掌心,清楚地捕捉了咒力。
  那股咒力如此强大,树即使隔着厚实的水泥墙也不可能跟丢。
  不久之后,他听见一阵水声。
  那是小溪潺潺的流水声。
  一座小桥出现在他眼前。
  黑渊川流经布留部市北侧,这座桥就是架设在小河上的其中一座石桥。桥边种植了许多柳树,他可以听见柳叶摩擦的沙沙声响与潺潺河水交织的合奏。
  树举目望去,发现还有别的物体飘浮在侨上。
  “弗内乌!?”
  那是一只全长大约三公尺的巨大银鲛。
  它是安缇莉西亚驱使的七十二魔神之一。在众多魔神里,弗内乌正是她最常唤起的魔神。
  (这么说来,安缇莉西亚小姐就在附近……?)
  弗内乌只是蜷起身躯,飘浮在半空中不动。
  树环顾周围,没找到其他人影。虽是冬季的夜晚,四周的人烟依然稀少到不自然的程度。
  不管他再怎么定睛凝视,也只看得到刚刚的咒力在持续流动。
  (咒力流向这座桥的另一头……?)
  那安缇莉西亚也在那里吗?
  树感到一阵恐惧。
  空气中流动的咒力非常鲜明,他不禁把身体缩成一团。树脸上露出许久没出现的胆怯之色,观察着前方正在施展的魔法。
  “……你知道你的主人在哪里吗?”
  尽管觉得白费力气,树还是打算问问弗内乌。一回过头——
  眼前冒出了一个暗红色的巨大空洞。那排雪白的利牙淌下唾液,甚至滴落在树的肩膀上。
  “!?”
  他能在瞬间往后一跃,真的只能说是侥幸。
  喀嚓!银鲛牙齿交击的声音,就在身体动作的零点几秒之后响起。
  树的西装下摆被利牙撕裂,凄惨地散落在夜色之中。
  看到衣服的碎片时,树终于明白弗内乌刚刚张开大嘴,是打算把自己咬得粉碎。
  “弗、弗内乌!?”
  银鲛朝呐喊的少年猛然发动攻击。
  它的速度异常迅速,从那巨大的身体实在很难想像。弗内乌用自己凹凸不平的头部顶向树的侧腹,就像一记由巨人使出的冲撞。
  “呃啊!”
  树被银鲛撞飞,身体家个小石子般在空中飞舞。
  他的视野足足转了三百六十度。
  经历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飘浮感受后,紧接着便往下坠落,狠狠地撞上石桥。树的身体在桥上反弹了两、三下之后撞上栏杆,总算停了下来。
  “——呜呃!”
  即将破裂的肺脏,自顾自地呕出空气。
  树的吐息里夹杂着血腥味,或许内脏有哪里撞伤了吧?即使如此,他还是抬起头,拚命想要把握眼前的状况。
  弗内乌就此停手,没有进一步继续攻击他。
  “……你是谁?”
  一个声音取而代之响起。
  树就像个坏掉的发条人偶一样,以极为生硬的动作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淡淡的月光在柳树下画出一个朦胧的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白人男性。
  那人有个鹰勾鼻与一张仿佛被刀削过的凹陷脸庞。是一名宛如猛禽般的男子,对方嘴边那未经整理的胡子,更加深了这个印象。
  若要打个比方,他就像只仅有单翼的鹫。
  这名男子失去了一只手臂,灰色西装空荡荡的左袖在空虚的冬风下飞舞。
  “对一个<盖提亚>的魔法师来说,你还真是粗心大意。”
  独臂男子扬起嘴角说道。
  “…………”
  树无法回答。
  他的确失去了回答的力气,但此刻有另一样东西夺走了少年的注意力。
  他的目光集中在石桥另一头的一块小空地上。
  那里原本好像有座小祠堂与一口古井,突出于地面的木围栏上,盖着铁盖避免有人跌落。
  本来应该是座祠堂的祭坛四分五裂、惨不忍睹,杂草蔓延丛生。
  在普通人眼中,大概只看得到这么多吧?
  然而——
  树的右眼却注视着截然不同的事物。
  
  在他眼中只有那里——像一个从现实中切割分离的异界空间。
  
  空地上画着几个图形。
  那是个写着以E H Y E H为始,以L E V A N A H作结的神圣名讳的魔法圆。
  四周环绕着六个以希伯来文写成的三角形。在魔法圆中央,放着一个小小的黄铜容器。
  而且,每一样事物都充满着惊人的咒力。
  难怪这附近会没有人踪。
  一旦发出如此强大的咒力,就连寻常人也会自然而然地避开。他们会觉得这里似乎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因而无意识地远离此处。这种反应与其说是人类的直觉——不如说是一种更为原始的,身为生物的防卫本能吧?
  (我好像在穗波的魔法书上,看过那个图形……)
  树搜寻着自己的记忆。
  作过圣别仪式的魔法圆,与名为所罗门三角形的图形。还有,他记得黄铜容器的确是……
  (我记得……那是封印……七十二魔神的容器……?)
  “你……”
  树拚命用不听使唤的舌头发出声音。
  他努力将视线看向独臂男子,发出疑问。
  “你……在这里……做了什么……”
  “你都快要死了,还有闲功夫问这种问题吗?还是说,最近的<盖提亚>连这种教育都不对新人做了?”
  男子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卑鄙的笑容。
  他这种表情看起来就像只秃鹫,像那满心欢喜啄食腐肉的荒野饥兽。
  “桥梁,是连结彼岸(黄泉)和此岸(人世)的地方。在这个国家里,应该也留下了一些传说吧?至于井,则是龙穴(注:power spot ,气场)咒力泉涌而出的证据。虽然我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不过这里对魔法师来说,真是一片理想的土地啊——弗内乌。”
  说到最后,他朝魔绅呼唤。
  “啊——!”
  银鲛张开大嘴,叼住树的脖子。
  它的利牙一边扯裂树的西装,一边将少年的身体吊在半空中。不只衣服,树的皮肤也被利牙撕裂,令弗内乌的白牙染上鲜血。
  (啊……呜啊……)
  最难忍受的,是银鲛口中散发出的恶臭,树的意识不禁渐渐远去。
  超出常理的恐惧,让他的心灵险些崩溃。
  那名男子看着树狼狈的模样,满意地眯起眼睛。
  “好了,虽然不知道你是那位大小姐的仆役还是使魔(注:Agathion),但你想不想被弗内乌活生生的吃掉啊?如果能被所罗门魔神吞食,身为一个魔法师也算得上如愿以偿了吧?”
  “……大小姐?”
  这句话霎时给了树一股力量。
  “你……刚刚……说的是谁……”
  就在他开口询问的那一刹那——
  
  “———树!”
  
  另一个新的声音划破黑暗。
  一名少女出现在树刚才走过的——桥的那一头,鲜明的身影仿佛要将冬夜切断。
  即使没有月光映照,她的金发似乎也会自行闪耀出光芒。
  那一袭漆黑的洋装,就像将夜色披在身上。
  “哦……”
  男子喃喃沉吟道。
  “……亚小姐……”
  树以沙哑的声音唤出那个名字。
  紧接着,少女威风凛凛地命令:
  “克雷夫·罗蓝德!我命令你,马上放开树!”
  只有此刻,那对藏在金色睫毛掩映下的翠绿眼瞳,正燃烧着熊熊怒火。
  燃烧着属于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的愤怒。
  
  *
  
  独臂男子和安缇莉西亚分别站在石桥的两端,彼此相隔将近十公尺的距离对峙。
  (这是……怎么回事……)
  树被吊在两人中间的半空中,一头雾水。
  对于眼前的状况他毫无头绪。
  树不知道弗内乌为什么会被这个名叫克雷夫的男子控制。
  也不知道这个克雷夫与安缇莉西亚之间有什么关系。
  不过光用看的,也能看出两人处于敌对的状态。正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树光是看着他们,右眼仿佛就快烧焦了。
  安缇莉西亚身上盘旋着一股庞大的咒力。
  而克雷夫的咒力里则带着赤裸裸的杀气。
  (……呜哇……)
  他们明明没有使用魔法,树却有种世界即将遭到咒波污染侵蚀的错觉。
  “……从我失去这只左手以来,我们正好有四年不见了啊,安缇莉西亚大小姐。”
  首先打破沉默的人,是克雷夫。
  他用右手按着空荡荡的衣袖,缓缓露出笑容。
  但安缇莉西亚听到这番开场白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男子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又开口问道:
  “您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这可真是个愚蠢的问题。阿斯莫德是统率东方的魔神,从龙脉与星辰的位置来看,能够唤起它的地点是有限的。”
  “啊,原来如此。”
  克雷夫正想要拍拍手,但随即察觉自己只有一只手臂,于是用力一拍自己的胸膛。
  “为了感谢你的回答,我就把这个使魔还给你,当作谢礼吧。”
  “……呜哇!”
  银鲛的下颚一松,树掉落在石桥上。他的背狠狠撞上石板,足足有几秒钟都无法呼吸。
  当树爬起来的时候,安缇莉西亚的背影已经出现在他的前方。
  少女静静地挡在那里,仿佛守护着树。
  “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
  安缇莉西亚保持着这个姿势,严肃地开口。
  “请说。”
  “你为什么要偷走阿斯莫德?”
  这个问题令克雷夫扬起一边的眉毛,他回答:
  “我对于由大小姐继承<盖提亚>这件事并没有异议。”
  克雷夫摇摇头,以夸张的动作摊开仅存的右手继续说道:
  “但是,我既然身为欧兹华德·雷·梅札斯师父的弟子,当然也有资格继承他一部分的遗产吧?”
  (——欧兹华德?)
  树曾经听过这个名字。
  储存于脑海一角的讯息,立刻提供了答案。
  而这个答案,令少年浑身僵硬。
  (那个人是安缇莉西亚的父亲——!)
  树在<阿斯特拉尔>首度遭遇到的正式事件,就是与<盖提亚>、与安缇莉西亚相遇的魔法之夜。
  那一夜,树与欧兹华德曾经交手过。
  据说,他是将七十二魔神全数纳入掌控的魔法师。
  由于身为天才,令他更加渴望能够登峰造极——进而触犯了禁忌,并因此毁灭的老人。
  安缇莉西亚的侧脸掠过淡淡的某些情绪。
  那些本以为早已埋葬的回忆却突然复苏了
  “…………”
  安缇莉西亚轻轻咬住嘴唇,摇了摇头。
  一个动作就让她美丽脸庞上的忧伤消失了。
  “父亲大人就是讨厌你这一点,才会将你逐出师门。”
  “是啊,所以我才活了下来。”
  听到克雷夫的回答,安缇莉西亚的表情变得十分愤怒。
  “我非常清楚欧兹华德的下场。”
  此刻,独臂男子已经不再对欧兹华德加上尊称。
  他脸上浮现卑鄙的笑容,继续说道:
  “或许我该说,身为魔法师能有这种下场算是如愿以偿吧?哎呀,不过这样的下场未免有点悲惨。我的同辈好像也有不少人成了他的陪葬品。”
  “什——!”
  这次就连安缇莉西亚自己都控制不住,任凭激动的情绪爆发出来。
  她从洋装里拔出亚连匕首,这柄小刀是用在魔法仪式上的特殊匕首。
  然而,此刻的安缇莉西亚却把它当作武器,将刀尖对准男子。
  “哎呀哎呀。”
  男子嘿嘿笑着。
  “没想到所罗门的公主,居然会把魔法武器拿来用在这种粗野的用途上。令尊如果看到了,想必会感叹不已吧?”
  “闭嘴——!”
  匕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
  这一刀并非单纯的攻击。
  在月光的反射下,刀身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在黑暗中划出鲜明的残像。少女挥出的这一击,多半带着某种魔法上的意义吧?
  但是,树却无法亲眼见识到那股“力量”。
  就在亚连匕首的刀尖逼近克雷夫的那一瞬间,一堵白色的墙壁突然落下。那是银鲛的巨大背部。
  弗内乌飞身扑来,挡下了安缇莉西亚的攻击。
  不仅如此,它选将尾鳍猛力一挥。
  少女的腹部被尾鳍击中,与地面呈平行线飞了出去。
  “安缇莉西亚小姐!”
  树霎时接住她的身体,但是却因为冲劲过大而停不下来,他的背再度撞上栏杆。犹如炸弹般的强烈冲击,刺破树好不容易才恢复机能的肺叶。
  “咳啊……!”
  (难道……)
  树同时也为了另一个预感而颤栗。
  他忘掉痛苦、忘掉现实,整个人无法克制地颤抖不已。
  “安缇莉西亚大小姐,被自己的魔神倒戈相向的感觉如何?”
  克雷夫笑了。
  “从所罗门的公主沦落为一介凡人的感觉如何?”
  他冷笑着,嗤诋着,嘲弄着少女。
  独臂男子纵声狂笑,仿佛愉悦得不得了。他转过身,收起放在魔法圆上的黄铜容器。
  他将手臂举向空中。
  男子以独臂用力握住银鲛的尾鳍,缓缓地飘浮起来。他就像个傲慢的国王,睥睨那些匍伏在地的生物。
  “虽然魔法之夜还没有结束,不过这里的咒力已经足够了。就让夜晚暂且闭幕吧!”
  克雷夫有如小丑般的笑声消失在风中。
  “那么,我先告退了。”
  他的身影就此溶入遥远的寒冬夜空。
  树茫然地目送着他离开后,终于发觉自己怀中的人发出了声音。
  “我……”
  安缇莉西亚恢复了意识,正用她那对极度悲伤、心有不甘的翠绿眼眸瞪着夜空。
  “安缇莉西亚……小姐。”
  少女一直咬着嘴唇,好像连树的声音也听不进耳里一样。
  在树怀里的安缇莉西亚,她的身体远比树想像中更加纤细、更加脆弱。
  
  4
  
  “树,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缇莉西亚一边用纱布包扎树的伤口,一边清清喉咙询问。
  他们依然待在刚刚那片空地上。
  为了治疗伤势,她褪下树的衬衫,让他露出一半背部。
  少女连耳根都红透的模样,就连在夜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至于树也是一样,他的表情十分僵硬。先前接住少女时留下的触感,到现在都还残留在他的手上。
  虽然是一时情急——不过光是回想起来,一股无法言喻的羞耻感便爬上心头。
  “树,你有在听吗?”
  安缇莉西亚用不高兴的声音问着。
  “啊,呃,那个……”
  少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贴在背上的纱布,让树感到格外地难为情。她用来涂抹伤口的软膏,好像是穗波制作的。她们两个人虽然看似不合,却又会提供对方技术上的支援,以前穗波也曾使用过从安缇莉西亚那里拿到的护身符。
  “因为黛芬妮小姐在找你……让我有点担心。”
  “你特地跑来这种地方一脚踩进麻烦里,就只是因为担心!?我就是怕会这样,所以才会打电话到<阿斯特拉尔>那里!可是你偏偏……你这个人真的是——”
  安缇莉西亚的声音因为生气而拉高——不过说到一半,高亢的声音却不知不觉消失了。
  “啊……”
  树逸出一口气。
  咚地一声,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靠在自己的背上。
  树立刻察觉,那是安缇莉西亚的额头。她长长的金发拂过树背部裸露的皮肤,带来微痒的感觉。
  “——我早该预料到,你这个人就是会做出这种行动。”
  少女如此轻声呢喃。
  有一会儿,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动。
  两人静静地待在原地,仿佛要透过背脊与额头的接触来确认彼此的体温。树似乎完全没发现,自己正在隆冬时节裸露着背。
  “那个男人——克雷夫·罗蓝德,是被我父亲逐出师门的弟子。”
  安缇莉西亚就像认输似的开口低喃。
  “咦?”
  “既然你都卷入了这件事,我就做个最低限度的说明吧。而且,他好像以为你是<盖提亚>的弟子之类。”
  少女缓缓说着。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令树不禁吞了口口水。
  “事情的开端,是从我想要唤起某个魔神开始的。”
  “某个魔神?”
  安缇莉西亚对如此反问的少年点点头,说出魔神的名字。
  
  “——是七十二魔神之一,阿斯莫德。”
  
  少女沉静地如此回答。
  “它属于特别的四柱魔神之一,是七十二魔神中,出类拔萃至高魔神当中的一员。”
  安缇莉西亚继续淡淡地说明。
  但是,这已经足以让树彻底了解这番话的涵义。
  安缇莉西亚平常驱使的魔神们以弗内乌为首,还有黄金之狮马尔巴士、羽翼飞狼格莱扬拉波尔、大蛇布提斯,以及钢之骑士艾利欧格。
  每一柱魔神都是极为强大的恶灵。就算是再杰出的魔法师,光要让一柱魔神听命于己,就很有可能变成废人。但只要成功掌控一柱魔神,就能以一流的魔法师身分一举扬名。
  所以,光是听到她要唤起比它们更高阶的魔神,就让树口干舌燥。
  “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缇莉西亚用一句话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那时候我也一样,没有胜过菲因。”
  “…………!”
  树无言以对。
  那是两个月前发生的事件。
  也是驱使树去请求只莲教导自己武术的契机。
  当时,<阿斯特拉尔>败在另一名拥有妖精眼的青年——菲因手下。猫屋敷、只莲与安缇莉西亚都用尽了全力,但依然敌不过。他们能在那场战斗中存活下来,只能说是单纯的运气好而已。
  (所以……)
  少年领悟了她会这么做的理由。
  这名高傲的少女,不可能接受那样的败北。
  自从败阵之后,她大概一直部在思考吧?
  然后,她得到了这个结论。
  也就是去继承她所敬爱——又由她亲手消灭的——父亲的遗产。
  “虽然我自认准备万全,不过看来还是想得太不周到了。我根本就没想到,会有人闯进仪式场地。”
  安缇莉西亚的声音蒙上阴影。
  克雷夫·罗蓝德。
  那个男人在唤起仪式进行到一半时,夺走了封印着阿斯莫德的容器。
  “仪式被打断的后果惨不忍睹。为了唤起而聚集的咒力因为失去了容器而引发暴动,造成相当于(协会)基准三级的咒波污染。我的菁英弟子有半数以上都因此陷入假死状态,在阿斯莫德回来之前,他们可能都无法恢复意识吧?”
  “安缇莉西亚小姐……”
  树回头一看,不禁屏住呼吸。
  眼前的少女简直像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
  此刻的她让树联想到砥砺得异常锋利的钢剑。砥砺过度、变得脆弱的钢剑,除了伤敌,迟早也会伤害到主人,接着支离破碎。
  “至于另一个后果,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
  少女冷冷地呢喃。
  “难道,安缇莉西亚小姐……”
  把弗内乌刚刚的野蛮行径,与阿斯莫德被夺走后所造成的凄惨后果串联在一起,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我与魔神之间的契约……暂时遭到解除了。”
  安缇莉西亚悄悄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说道。
  “阿斯莫德属于魔神中位于顶点的四柱之一。与它之间的契约一旦遭到解除,地位在它之下的魔神也不可能听命于我。所罗门王与七十二魔神之间的契约,原本就是藉由与最高阶的王者,以及随行的四柱魔神订约而成立的。”
  这也是所罗门魔法——魔法特性“王命的唤起”的根基所在。
  如果要与七十二魔神全体个别订下契约,不论再优秀的魔法师,都会因为必须支付大量的契约代价而自我灭亡。
  因此,他们只与至高的四柱魔神订下正式的契约。
  再藉着与四柱魔神之间的契约来掌握剩下的魔神。
  然而相对的,只要她失去了与四柱魔神之间任何一个契约,其余的魔神自然也不会再听从安缇莉西亚的指挥。
  “我真是太愚蠢了。”
  安缇莉西亚叹了口气。
  “现在站在这里的我,根本算不上是魔法师,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安缇莉西亚按着自己的胸口,露出寂寞的微笑。
  在感到惊愕的同时,树开口问:
  “那、那你为什么要一个人面对那个棘手的魔法师!?只要你说一声,不管是<盖提亚>的弟子还是<阿斯特拉尔>的大家,都会——”
  “——我怎么能这么做?”
  安缇莉西亚立刻反驳。
  “这是<盖提亚>还有<盖提亚>的首领——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个人的问题。”
  她如此回答。
  “既然菁英弟子们都已经倒下,我怎能把事情交给剩下的那些不成熟的弟子负责。而且,我已经受到这么严重的屈辱,怎么还能借用其他结社或魔法师的力量,即使是<阿斯特拉尔>也一样。一个失去魔法的魔法师,至少也该像这样划清最低限度的界限吧?”
  自己的失态要由自己弥补。
  自己受到的屈辱要由自己洗刷。
  就算愚蠢也好、无聊也好,这就是属于这名少女的骄傲。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是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
  安缇莉西亚温柔地告诉沉默不语的少年:
  “树,你回到<阿斯特拉尔>去吧。根据星辰的位置与布留部市的龙脉来判断,一切应该会在今晚结束。”
  少女的眼眸里毫无迷惘,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她。
  但是——
  
  “……不要。”
  
  少年还是没有让步。
  “树!”
  这次少女呼唤他名字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气。树举起手,制止了安缇莉西亚。
  “嗯……我明白,安缇莉西亚小姐绝不会更改自己说出口的话吧?”
  “这是当然了。既然你知道,那又为什么——”
  “那么,如果不是魔法师呢?”
  “咦?”
  安缇莉西亚楞了一下,怒气也因此减缓几分。
  “之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吧?”
  少年微微望向远方,用手指搔搔脸颊开口说道:
  “喏,我和安缇莉西亚小姐第一次碰面那次,不是被卷入咒波污染中,只剩我们两个人吗?那时你的魔神也几乎都派不上用场了。虽然碰到那种情况,你还是说什么,没有订下正式契约就不能信任其他魔法师,一直不肯让我帮忙呢。”
  安缇莉西亚当然也记得那件事。
  她不可能遗忘。
  若有必要,即使杀了这个少年也是无可奈何的。她当时抱着这种念头,向他与穗波挑起一场魔法战斗。结果,他们两人一起被卷入咒波污染中,被迫得彼此合作。
  因为有那次的遭遇,才让安缇莉西亚懂得什么是喜欢一个人。
  才让她——对这个少年萌生思慕。
  “所以,我把同样的话再说一次。”
  伊庭树这么说着:
  “你说你不会借用其他魔法师的力量吧?既然如此,如果我不是魔法师,只是单纯的伊庭树,那就可以留在安缇莉西亚小姐的身边了吧?”
  少年凝视的黑色眼眸穿透了安缇莉西亚。
  “你……”
  安缇莉西亚无言以对。
  她虽然想说些什么,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
  她在心中继续把问题说完。
  知道你现在所说的话代表什么意义吗?
  你是否能稍微明了,“我会陪在你身边”这样的话语,会令我多么开心?
  (你一定一点都不懂吧……)
  所以,安缇莉西亚只能露出苦笑。
  即使心里高兴得想跳起来,但为了避免让树误会,安缇莉西亚只能压抑自己的情绪。
  这个少年,真的是个没有自觉的狡猾家伙。
  就在此时。
  “——哈啾!”
  树突然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
  这么一来总算让他们两个发现,树的上半身一直裸露在寒风之中。
  ““啊……””
  两人面面相觑,接着在零点一秒之内同时转身背对着对方。
  “那、那个,对不起!我忘记了!”
  “我知道!我知道——”
  安缇莉西亚捧着发烫的脸颊大声回答。
  接着,她就像认输似的,用极小的声音呢喃:
  “——你、你如果要帮我……那就快点穿上衣服吧。”
  
  5
  
  此处是某座山的半山腰。
  过去,人们曾唤这个地方为妖怪工厂。
  诚如其名,几道形状怪异的烟囱从废弃的工厂内部伸向天空。工厂周围架设着锈迹斑斑的带刺铁丝网,外墙的混凝土也处处生出大幅裂缝。那些裂缝宛如恶魔的爪痕般,变为可怕的颜色,惨不忍睹地呈现出时光的流逝。
  克雷夫·罗蓝德……就在这里面。
  他将身子藏在大衣里,发出细细的喘息。刚才操纵弗内乌战斗,又在这个工厂各处进行仪式的准备工作,令他本就不佳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仪式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
  克雷夫脚边的水泥地上,描绘着许多复杂精致的魔法圆。
  附近的桌上有着由羊皮纸和狮皮制成的书卷,一旁放着好几个装满圣油和水的瓶子。
  空气中弥漫着由明矾、枣椰和沉香混合而成的味道。
  此处的一切,都是为了唤起而准备的咒物。
  “…………”
  现在,克雷夫正等待着时机到来。
  刚才安缇莉西亚曾经提过星辰这两个字。
  她所说的不只是日期或是星座的问题。
  即便是现在这一瞬间,地球也正以每分钟三十公里的速度进行公转。会对魔神带来巨大影响的七颗行星也在彼此的重力影响下,于复杂的自转与公转轨迹上反覆运行。
  因此想唤起新的魔神时,除了需要庞大的咒力之外,还要具备精妙的时间计算与天文学的专门知识。为了配合行星与地球的方位,准确到以分计、以秒计的精准魔法控制是必要的。
  至于咒力——就由<盖提亚>的仪式,与这座城市的龙穴来填补。
  要唤起阿斯莫德这么高阶的魔绅,必须用上相当于一百名寻常魔法师的咒力。
  安缇莉西亚应该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来准备这场仪式吧?仪式中积蓄的咒力,到现在都还在黄铜容器中盘旋着。
  “阿斯莫德……吗?”
  克雷夫喃喃地说。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下垂的大衣左袖。
  这条手臂,就是他在过去进行唤起失败时失去的。既然学习魔法,必然得付出与自身能力相应的代价。如果想唤起的魔神超出自身能力范围太多,很容易就会发生这样的悲剧。只有召唤的代价被魔神夺走,唤起却没有成功。
  克雷夫会失去一只手臂、被逐出师门,也是出于这样的理由。
  他的罪名是瞒着师父,擅自进行唤起仪式。
  当时他试图唤起的魔神——正是阿斯莫德。
  ——巴力
  ——亚斯她录。
  ——拜蒙。
  阿斯莫德与其他三柱高阶魔神齐名,是魔神中的魔神,恶灵中的恶灵。它是在许多传说与魔法书里变换名称与姿态,是诚如其字面之意(注:Asmody ,为基督教七大原罪中的“淫欲”之意)的魔神化身。
  只有支配它,他才有力量改变所有现实。
  “我……这一次一定会……”
  克雷夫沉溺在成功的妄想中。
  话虽如此,这名男子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一种错误。
  对魔法师而书,这是必然的道理。
  如果没有为魔法奉献一切也无悔的精神存在,谁会去当什么魔法师。
  无视于科学。
  自绝于社会
  只依循自身的道理而活……这样的行为。
  近百年才形成的人道主义,不可能束缚得了魔法师前进的脚步。
  “……我说得没错吧,欧兹华德师父。”
  克雷夫嗤笑着。
  就某种意义而言,他的师父可以说是太过伟大。
  欧兹华德。雷·梅札斯。
  即使继承了梅札斯家族的血统,但是,在历史上能够将所罗门魔神全数唤起的人,除了他之外也只有所罗门王本人而已。
  就连以天才闻名的安缇莉西亚,实际上唤起的魔神顶多也只有二十柱。虽然她与最高阶的四柱魔神订了契约,却未能成功唤起它们。
  正因为如此,克雷夫才想要继承师父的道路。
  即使被逐出师门,他对魔法的钻研也不曾有一秒钟的松懈。
  为了加强所罗门魔法,他周游世界各地,有无数次徘徊在生死关头,并且盗取了种种秘陵、秘术。虽然他的魔法已经远远脱离了正统,不过克雷夫·罗蓝德有自信,自己现在的实力不会输给过去的师父。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克雷夫已经成为一个最正统的魔法师继承者,同时也是最扭曲的畸形人类。这样的他,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然而——
  就结果而言
  他只不过是——不晓得世界上还有别的生存方式而已。
  
  *
  
  几个小时后,树与安缇莉西亚也来到这个半山腰。
  “妖怪工厂……”
  少年仰望着废墟,茫然地说出这个称呼。
  七个月以前,这里就是他与欧兹华德——安缇莉西亚的父亲初次相遇的舞台。
  正如欧兹华德当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安缇莉西亚告诉树,这个废工厂是十分适合进行唤起魔法的地点。龙脉的位置、山的魔法概念,以及隔离空间的封闭性,都会替魔法带来力量。
  “…………呜啊!”
  他们只是踏上工厂的土地,咒力就宛如浓雾般覆盖了整个世界。
  黏质的咒力仿佛贴在皮肤上,比树过去感受过的更加强烈。过度浓密的咒力,使树觉得地板看起来都是一片朦胧。
  在如此异常的状态下,与其说这里是妖怪工厂,反倒更接近真正的地狱。
  四处刻划在龟裂的柱子、阶梯、墙壁与天花板上的魔法圆,仿佛正在让废墟脱胎换骨。
  “真是乱七八糟的结构……”
  安缇莉西亚一边用指尖抚摸那些魔法圆,一边低声呢喃。
  “是、是、是吗?”
  “嗯,这已经称不上是所罗门魔法了。如果硬要说,这里的形式比较接近让守护天使降临的神殿——老实说,阿斯莫德不是克雷夫这种小角色控制得了的魔神。”
  安缇莉西亚如此说明,讲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里带着一种自豪。
  对这名少女来说,那个魔神也是她的目标。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工厂内部。
  “别太靠近咒力浓密的地方,那个护身符也要记得随身携带。”
  “啊,我、我知道了。”
  树连连点头,握住垂在衬衫底下的项链。
  这个由蓝宝石加工制作的护身符,是安缇莉西亚借给他的东西。这个护身符好像能保护佩戴者不受咒波污染侵袭,实际上也的确发挥了作用。不然,他的右眼现在大概会痛得让他蹲在地上吧?
  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开口问道:
  “克雷夫先生,他过去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个嘛……”
  安缇莉西亚的视线微微飘远。
  “他是个自信满满的人,也有与那份自信相应的实力。他是父亲大人的头号得意弟子,如果没有我,<盖提亚>或许会由他来继承。”
  “如果没有你?”
  “因为魔法师最重要的就是血统。而且,魔法师的‘力量’正是寄宿在血统之中。”
  少女说道。
  不管是努力也好、才能也好,都敌不过历经数百年传承的“血统”。那个世界属于生来即是魔法师的优势品种,与知识和经验没有关系。
  “……所以他才想向大家证明吧?如果他能在欧兹华德·雷·梅札斯去世后,唤起并支配阿斯莫德,那(协会)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血统了。”
  “<协会>……”
  “嗯,稀有的血统即使多少犯了些罪,他们也会无视于这个问题给予保护。如此一来,甚至有机会令新的魔法诞生。你明白吗,树?生命也好、道德也好,在神秘面前都不值一提。至少,我们就是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
  听到安缇莉西亚的这番话,树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压迫感。
  她所诉说的,也是树到目前为止一路亲眼看到、听到的现实。
  那么,魔法师到底是什么?
  而自己——伊庭树——要如何踏人那个世界?
  思考到一半时,树的眼眸突然望向上方。
  同时,他发现一个扁平的影子正在天花板附近跳跃着。
  “——弗内乌!”
  巨大的银鲛舞动身躯,龇牙咧嘴地朝两人落下。脆弱的人类在它面前就如同纸屑一般,即使身为女巫,安缇莉西亚的身体也只不过是个凡人,至于伊庭树更是不用提了。
  然而,这一次却——
  “安缇莉西亚小姐!”
  “嗯!”
  率先以右眼发现弗内乌踪影的少年大喊,安缇莉西亚也出声回应。
  没错,他们还有对策。
  少女举起挂在胸前的所罗门五芒星,高声喊道:
  
  “退去吧!”
  
  如果说这次的事件与上次的事件是表里相映——那对应的方法也是一样的。
  可以唤起的事物,当然也可以退去。接下来,就是克雷夫·罗蓝德与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之间单纯的咒力较量了。少女刚刚在石桥的那一战之所以没有使用这一招,只不过是因为当时的她不够冷静。
  更何况现在有树的妖精眼,敌人的偷袭也难以成功。两人的能力在这个情况下,成了彼此互补的助力。
  
  “退去吧!”
  
  安缇莉西亚再度怀着满腔的自信唱出咒语。
  银鲛在工厂内游动的身影瞬间变淡,两人脸上浮现会心一笑。
  但是——
  弗内乌的咒力突然消失,犹如一阵烟被吸入工厂深处。
  “——什么!?”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两个不禁心生动摇地睁大双眼。
  两人对望一眼之后,朝着咒力被吸走的方向追了上去,随即闻到一股异样的味道。
  那是极为浓烈的焚香。
  在焚香烟雾的彼端,有一个人影开口了。
  
  “……我,诉说,唤起。(I do invocate and conjure thee)”
  
  是克雷夫·罗蓝德。
  独臂的魔法师站在仪式场地中朗朗吟唱。
  工厂里的魔法圆、所罗门三角与黄铜容器互相产生反应,以绝妙的平衡彼此干涉——一切就宛如已经点火的引擎般持续回转着,让咒力在系统中循环。
  “克雷夫,你——”
  “我可不认为弗内乌是你的对手啊,所罗门的公主。”
  魔法师如此说着。
  他一边回答,一边继续咏唱咒语。
  “I do strongly command thee, by Beralanensis, Baldachiensis, Paumachia, and Apologle Sedes; by the most Powerful Princes, Genii, Lichide, and Ministers of the Tartarean Abode; and by the Chief Prince of the Seat of Apologia in the Ninth Legion——”
  克雷夫随着咒语的吟唱声开口说话。
  能令两个声带个别震动,以便同时吟唱咒语与对话的技术,应该是他在流浪时代盗取而来秘术吧?
  “但是,遭到分解的咒力可以用在这个仪式上。弗内乌好歹也是七十二魔神中的一柱,你不觉得,用它当祭品就可以同时满足仪式所需的咒力与代价吗?”
  就和他们一样,对方也已经想好了对策。
  他打算牺牲弗内乌来当作培育更高深魔法的土壤——好恶毒的构想。
  “你竟然……!”
  这种念头,安缇莉西亚大概连想都没想过吧?正因为她是个全心钻研所罗门魔法的少女,所以不可能冒出这种邪门歪道的想法。
  他居然打算为了魔神而牺牲魔神——!
  “O THOU wicked and disobedlent Asmody , because thou hast rebelled , and hast not obeyed nor regarded;they being all glorious and incomprehensible……”
  空气正在颤抖。
  不,正在颤抖的不是空气,而是咒力。
  这种感觉与其说是在颤抖,更像是在害怕。仿佛世界本身对于即将在此诞生的东西感到恐惧……
  “难道……”
  树逸出战栗的低语。
  “——看我手中的所罗门五芒星(Behold the Pentacle of Solomon which I have brought here.)!以王之名,汝应听命于我!”
  “住手——!”
  在安缇莉西亚发出悲鸣之前——
  “我超越了你啊,所罗门的公主。”
  克雷夫的嘴角早一步以微笑的形状裂开来。
  
  “——来吧,阿斯莫德!君临七十二军团与十八恶灵,至高的女王!”
  
  咒力凝聚在一起。被极度压缩的“力量”污染了现实世界,令不该存在的事物现形于此。
  唤起在一瞬间就随即落幕。
  “…………”
  树胸前的护身符,啪嚓一声碎成片片。
  
  6
  
  它——好美。
  那是女性形貌在概念上的理想型态。
  那些审美观的琐碎变化,比方说东西方的差异或历史的变迁等等,都与它无关。无论在何处、无论在谁眼中,都不得不承认它正是美的极致。
  即使它是魔神也一样。
  即使在它美丽脸庞的左右两侧,分别长着公牛与公羊的头;即使它的嘴角吐出赤红的火焰;即使它自腰部以下化为长长的蛇尾。
  (就连害怕的感觉……都会麻痹吗?)
  树面对着那个魔神,茫然地想着。
  是否就像神经会阻断极度的疼痛那样,所以他已经不再感到恐惧了?
  护身符明明已经粉碎,树的右眼却不会痛。虽然他能清楚看见惊人的咒力,脑袋里却没有半点试图逃走之类的念头。
  他的身体僵硬如石,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魔神。
  所谓鬼迷心窍,就是指这样的情况吧?
  克雷夫展开仅存的手臂,摇摇晃晃地走向魔神。
  “阿斯……莫德……”
  他的脸上混杂着欢喜与陶醉。那副模样看起来也像是感情超出极限,用人类的表情已经不足以表达了。
  就在他迈步跨出脚下魔法圆的瞬间,美女一挥手扫了过去。
  “——克雷夫!”
  不知道安缇莉西亚的声音有没有传人他的耳中。
  有好一会儿,他的脸上都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克雷夫的脚步就像醉酒似的摇晃,某种液体在零点数秒之后从他的咽喉喷射而出。
  那是鲜血。
  这一幕简直惨不忍睹。
  克雷夫瞬间从一生最大的成功中,跌进人生最凄惨的失败。他压着被割裂的喉咙,发出不成声的惨叫、瘫倒在地板上。
  “这是……当然的……”
  少女以不带感情的声音喃喃地说。
  “他在唤起仪式里……加入了那么多自己特有的魔法思想。既然做了改变,那支配魔神时也同样需要相对的新方法——但是,克雷夫的仪式只有改造唤起方法……支配魔神时,却还是用了所罗门魔法。”
  总之,这也是必然的结果。
  这就是在世界各地流浪,想要以自学的技术威胁所罗门魔法之人的末路。他身为魔法师,那试图树立新血统的野心也在此划下休止符。
  但是,阿斯莫德却没有收手。
  一个悲哀魔法师的末路与魔神毫无关系。
  它要践踏魔法师,依循本能对眼前所见的一切展开杀戮。有志学习所罗门魔法的人,必须时时抱着死亡的觉悟。克雷夫与安缇莉西亚都被如此教导过无数次,那是深深烙印在他们灵魂深处,属于<盖提亚>弟子的死期。
  这个教诲反而唤醒了安缇莉西亚的意识。
  她握住胸前的所罗门五芒星,大声呐喊:
  
  “退去吧!”
  
  但是——
  阿斯莫德的身体仅有一瞬间变淡,随即恢复原状。
  
  “退去吧!退去吧!退去吧!退去吧!”
  
  安缇莉西亚连续发出的退去命令,全都毫无例外地被魔神弹开了。
  阿斯莫德过度强韧的灵体甚至拒绝她的咒力。一如安缇莉西亚先前的判读,阿斯莫德本来就是克雷夫以自创的独特方法唤起的魔神,正统的退去命令不可能对它生效。
  阿斯莫德缓缓地走向他们。
  “…………”
  它闭口不语。
  尽管魔神拥有超越人类的思考能力,但现形于此的灵体并没有自我这个概念。所以它的行动彻底地自动化,也彻底地缺乏感情,就像暴风雨或地震之类的自然灾害一样,夺走人们的生命和灵魂。
  自古以来,人类就把这些存在称为神或是恶魔。
  阿斯莫德倏然举起手。
  魔神的锐爪轻而易举地割裂了克雷夫的咽喉。在所罗门魔法里,没有任何法术可以抵挡那样的攻击。再加上安缇莉西亚与所有魔神之间的契约都被解除了,更加无计可施。对于自己即将面临的下场,与其说她正感到绝望,不如说是已经确定了结果。
  所以,她至少要亲眼见证。
  直到死亡降临的最后一刻为止,她都要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就在阿斯莫德的手刀即将挥落时,一个体格与她相差不远的背影冲进来,挡在她和阿斯莫德之间。
  “树!”
  喀啷一声,少年从地上捡来的铁管立刻斜断成两截。
  魔神的锐爪顺着爪痕轨迹的延长线伸展,唰地斩裂树的手臂。西装的布料比纸更简单地划开,甚至露出衣服底下的皮肉。
  一瞬之后,伤口喷出的鲜血染红四周。
  “树——!!”
  安缇莉西亚以悲痛的声音呼喊,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撕裂的人。
  
  *
  
  “树——!!”
  树听着从身后传来的悲鸣,纵身跳向旁边。
  只要能把魔神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就好。只要安缇莉西亚没事就可以争取时间。不,其实他根本没想到这些念头,只不过身体却擅自展开行动。树捡起掉在地上的铁管,挡在魔神和安缇莉西亚之间。
  随手捡来的玩意儿当然派不上用场。
  他手中的铁管轻易被斩断飞了出去,某种炽热的感觉掠过上臂。灼热的感受远比疼痛更加强烈。
  而且,这股炽热同时也从少年的体内一涌而上。
  
  【看啊!注视吧!观察吧!】
  
  右眼如此诉说。
  那只眼眸一边令滚烫的高热在他体内盘旋,一边不断嘶吼着要求树脱下眼罩。
  树拚命压抑右眼传来的冲动。
  “……不…对……”
  ‘你要与那只眼睛共存。’
  只莲说过的话语在他的脑海中闪烁。
  他不能被右眼支配,而是要与右眼一同奋战。
  不然,只不过修行了区区两个月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对抗魔物。
  所以伊庭树按着眼罩,解读咒力的流向。
  “…………唔、啊!”
  脑细胞被搅荡得泛起泡沫。
  整个脑袋,从右眼到头部都沸腾起来。
  那种感觉简直就像,只有这颗眼球被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一样。
  这是压抑右眼本身的意志,只取用眼瞳的能力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不过,即使树体验到如此剧烈的痛苦——此刻他解读咒力的精密度,还是无法与取下眼罩的时候相提并论。
  取下眼罩时的自己,应该连敌人的每一个细胞都能看透吧?
  但现在,树仿佛正看着极为模糊的海市蜃楼。
  他只能勉勉强强地分辨出咒力的大致轨道。树运用只莲教导的步法,避开咒力的流向。
  ……但也仅止于此了。
  他的回避实在太过粗略,难以为继。
  就算躲开了第一击,只要魔神连续挥出两、三击,树就会失去平衡,步伐也会变形。
  只要被魔神正面击中一下,少年就会轻易地丢了小命。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认知/计算/测定/验证/对照/分析。为了不让右眼夺走身体的控制权,树动用自己所有的感觉神经与敌人对峙。
  在魔神的三个头颅之中,公牛张开血盆大口。
  它吐出熊熊火焰。
  水泥地板在火焰的喷射下溶化了。因为温度实在太高,与其说是溶化,不如说是被剜掉了一块还比较贴切。树闪过地面那已经变得如玻璃般光滑的陨石坑,纵身一跃。
  (————!)
  那一夜他与铠甲武士之间的对战,在此重现。
  树心无杂念。
  他的左手自顾自地从锐利魔爪的外侧切了进去,藉着螺旋般的动作,令魔神攻击的轨道产生仅仅一度的偏移,树跨步踏入那个空隙。
  沉劲震脚。
  ——钻拳!
  他的右手,一拳击中阿斯莫德的头部!
  树体会到完美的手感,一种拳劲透入对方体内的触感。
  然而,魔神却晃都没晃一下。
  仿佛看着在眼前嗡嗡飞行的苍蝇,阿斯莫德以毫不在乎的视线,轻蔑地望着少年。
  
  砰!
  一声宛如大炮发射的巨响响起,伊庭树的身躯飞了出去。
  
  7
  
  ……少年失去意识的时间只有短短几秒钟。
  “——树,你不要命了吗!”
  “……安、缇莉西…亚…小姐?”
  树睁开眼睛,口齿不清地喃喃唤道,而安缇莉西亚正死命紧抓着他的胸口。被挥到墙边的少年,身体勉强保持住了原形。虽然肋骨可能断了一、两根,不过只受这么点伤就能了事,可以说是最大的幸运吧?
  不。
  树还能活下来,等于是个奇迹。
  这都多亏了少年能够看穿咒力的眼睛,与只莲安排的眼力特训修行成果。
  此外,还有另一个理由。
  就是阿斯莫德尚未使出全力。
  大概是因为唤起仪式本身属于邪门歪道的关系吧?阿斯莫德的状态并不完整,也还不太明白自己的能力。所以它的动作才会那么拖泥带水,才会为了杀死一个人而耗费太过庞大的能力。刚刚也一样,它明明可以在袭击瞬间把敌人捏烂,却没有这么做。
  但是,它迟早会取回自我。
  然后,魔神将会索取唤起它的代价吧?这也代表了相关者全员——包括树与安缇莉西亚的死亡。
  简单的说,大家迟早都会因此而死。
  ——伊庭树会为了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所犯的错而死。
  “————!”
  想到这里,安缇莉西亚眼前染成一片通红,某种远比绝望更厌恶的情绪在少女胸中翻腾。
  “线……”
  当她内心纠结万分之时,树举起拳头,以感到不可思议的口吻说道。
  “线?”
  “嗯、嗯,刚刚打中它的拳头和那个怪物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连在一起的样子。”
  树伸出食指,沿着那条看不见的连线划了出去。虽然他的话听起来很像是脑袋被撞坏之后吐出的胡言乱语,却在安缇莉西亚的眼中点亮不同的光芒。
  “……真的吗?)
  “咦……啊,嗯。”
  (既然如此……)
  安缇莉西亚脑中浮现一个想像。
  她想了一会儿之后,整个人活像颗番茄一样,从胸口到额头都红透了。
  “安缇莉西亚小姐?”
  少女在树的面前浑身僵住,他不禁开口询问。
  几秒钟之后,安缇莉西亚露出非常认真的表情、垂下头去。
  “失礼了,树,请容许我的放肆。”
  “咦?”
  安缇莉西亚用力咬破嘴唇。
  唇上的伤口溢出鲜血之后,安缇莉西亚居然亲吻了树。随着柔软的唇瓣贴上来,血液也涌入树的口中,安缇莉西亚一直吻着他,直到树咕嘟一声吞下血液为止才肯离开。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在做什什什什什什、什么——!”
  当树终于重获自由时,不只是头,就连全身都摇摇晃晃的,整个人好像酪酊大醉似的,背靠着墙壁滑倒在地。
  “请、请别误会!我只是要和树接通连线而已!”
  “连、连连、连线?”
  树的确看到了。
  就像他和阿斯莫德之间一样,自己与安缇莉西亚之间,也连着一条半透明的细线。
  “这个是——?”
  “这是魔法的连线。藉由我的血流入树的体内,暂时成立了感应魔法。接吻是仪、仪式的一部分。”
  
  少女一边红着脸擦拭嘴唇,一边寻找藉口。虽然她也和树一样慌张,但似乎把心里的狼狈压了下去。不过,她的冷静也只是薄弱到,只要拿针一戳就会爆开来的程度。
  接着,少女露出截然不同的认真表情开口:
  “还有,我想拜托你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安缇莉西亚如此告诉他。
  “没问题。”
  树连她要请托的内容都没听,就淡淡地笑着回答。
  
  *
  
  阿斯莫德——如果用人类的语言来形容——显得茫然若失。
  它原本就是没有自我的灵体,就连更加原始、属于魔神的本能也有所欠缺。因此,它不太明了自己的“力量”以及存在。阿斯莫德依稀感觉到,如果它想要,这样的破工厂只需用一只手就可以夷为平地。但是,它却忘了该怎么做。
  而现在,它就快要想起来了。
  记忆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增加,就像在水缸里蓄水一般,阿斯莫德对自我的认识也逐渐加深。
  “…………”
  魔神突然回头一看。
  刚才那个少年正站它的后方。他的膝盖瑟瑟发抖,脸上也是一片惨白,连牙齿都颤抖得咬不拢了。
  阿斯莫德隐约察觉,是自己令他感到害怕。
  但是这个明明感到恐惧,却又站出来面对自己的生物到底是什么?
  阿斯莫德再度陷入疑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冲向迷惘的阿斯莫德。
  他以毫厘之差躲过魔神本能击出的利爪。
  树瞬间跨步逼近魔神,与魔神的手臂交叉而过、挥出拳头。
  手上传来击中目标的触感。
  但是,阿斯莫德就像被婴儿的拳头打中一样不痛不痒。树的拳头虽然也有一定程度的威力,不过即使是拳法大师的一击,同样不可能伤到这个魔神。
  明知如此,少年这次却毫不在意。
  他只是不断地挥拳攻击。
  少年带过魔神的利爪、闪避火焰,像个走钢丝的小丑般战斗下去。
  
  *
  
  “只有一件事……我要向你看齐。”
  安缇莉西亚看着倒在地上的克雷夫,拿走他放在附近的圣油和水。
  安缇莉西亚把圣油洒在地上,用水画出线条。
  她藉着这些动作,让工厂里的魔法阵重新串起连线。
  霎时间,魔法圆的意义被重新改写,换上新的形体。被圣油和水洒出的界线内侧化为结界,立即隶属于安缇莉西亚之下。
  这个地方,已经变成了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的工房。
  “……这里完工了。”
  安缇莉西亚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她看向仍硬撑着与阿斯莫德交手的树,心中想着:
  (那个破戒僧居然教了树这种东西……!)
  树所学的拳法称为五行拳。
  所谓的五行,指的是中国思想里构成世界的要素。
  亦即金行、木行、水行、火行、土行,世界就是由这五种元素构成的。树现在施展的拳法,包含着使用者总会隶属于五行中其中一方的思维。
  在武术上,五行只不过是种象征而已。
  但就魔法而言,却会产生截然不同的意义。
  (……咒力正在树的身体中循环。)
  一个人心无杂念地运用五行拳时,结果就是——咒力正在少年体内非常自然地运行着。
  若要说起来,现在的树就是个活生生的魔法圆。
  原本在一般情况下,咒力并不会如此顺利地在人体中运行。
  也可以说,正因为树不懂得什么多余的魔法,又拥有容易受到魔法影响的体质,所以才会产生这种现象。当他接收了魔神的咒力时,两者之间会产生连线也是这个因素造成的。
  所以——
  
  ‘我要在这里……与阿斯莫德再次订下契约。’
  安缇莉西亚这么告诉树。
  ‘——现在,阿斯莫德与你,还有你与我之间都有连线相通。如果以你为媒介,让我直接和阿斯莫德牵起连线,就算结构有点勉强也还是能够订立契约的!’
  所以,安缇莉西亚开口要求树再度与阿斯莫德交手。
  这种要求几乎等于是叫他去自杀。明知如此,树依然答应了她。
  
  (…………)
  她将思考封闭起来。
  安缇莉西亚站在魔法圆里调整呼吸。
  这是魔法的基础,同时也是奥义。
  少女一边意识着透过树而相连的连线,一边将自己沉入比无意识更深沉的意识底层。
  “……呼~……”
  树与安缇莉西亚的呼吸渐渐重叠在一起。
  就像是自己的身体一样,少女能够非常清楚知道正在与阿斯莫德战斗的树。
  此时,他们两人都在与阿斯莫德战斗,但战斗者同时也不是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
  阿斯莫德与树之间的战斗,等于阿斯莫德与安缇莉西亚之间的战斗,也是他们彼此交换咒力与灵魂的仪式。
  宛如树的奋战一般,安缇莉西亚唱起咒语。
  宛如安缇莉西亚的咏唱一般,树握紧拳头。
  双方都做着同一件事。
  同步率越高,彼此的状态就会越清楚地反映在双方身上。如果树现在受了致命伤,那安缇莉西亚在不久之后也会一起死去吧?
  不如说,这个事实反而让安缇莉西亚感到非常安心。如果少年死去却只有自己一个人独活,这是她绝对无法忍受的结果。
  
  阿斯莫德袭向少年。
  树正拚命闪躲攻势。
  
  (——就是现在!)
  
  藉由这个仪式,安缇莉西亚发出呐喊:
  “Behold thy confusion if thou refusest to be obedient!Behold the Pentacle of Solomon which I have brought here before thy presence!Behold the person of the exorcist in the midst of the exorcism;himi who is armed by God and——”
  优美的咒语逸出。
  此乃借用神的权威,令七十二魔神服从自己的古代契约。
  现在,安缇莉西亚把古老的契约转换为自己的形式,透过与树之间的连线,让三者之间产生同步。
  (——就是现在!)
  树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听到了安缇莉西亚的意念。
  他迈开步伐。
  树忘却自己的生死,把与生俱来的胆小与懦弱化成勇气,摆出三体式的架式发动突击。
  少年仅仅跨出半步。
  他旋起的双手,挡住了阿斯莫德的视野,右手同时挥起手刀,用尽全力往下劈去——!
  劈拳。
  一瞬间,树感到拳劲的冲击与咒力穿透了魔神。
  但他的身体也同时失去平衡。
  阿斯莫德的利爪翻转回来,刺向少年的心脏——!
  
  “服从我!”
  
  一声呐喊在工厂里炸裂开来。
  那嘶声力竭的呼喊已经称不上是咏唱了。
  而是安缇莉西亚拚上全力,从工房里抢来的咒力本身。
  这股咒力沿着连线一口逆流而上,通过伊庭树的身体把拥有三个头颅的魔神击倒在地。
  “…………!”
  成功了吗?
  在极度集中的咒力影响下,安缇莉西亚的视神经暂时失去了功能。即便如此,她还是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等待。
  不久后,她的视力恢复正常。
  “……阿斯莫德。”
  安缇莉西亚充满信心地呼唤。
  阿斯莫德在这位少女的面前屈膝跪下。
  “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魔神点了一下头,分别是美女、公牛与公羊的三个头颅一起表示肯定。
  从它顺从的态度来看,已经无须怀疑了。
  安缇莉西亚举起所罗门五芒星,再次吟唱道:
  “O thou Asmody,because thou hast diligently answered unto my demands,and hast been very ready and willing to come at my call, I do here licence thee to depart——”
  她发出退去的许可。
  藉由所罗门王之名,安缇莉西亚发出许可,允许魔神离开现实世界。这段命令也是由安缇莉西亚当场改编而成的。
  
  “退去吧!阿斯莫德!”
  
  比起语言,咒力把主人的意思更加明确地传达给魔神。
  一瞬间之后,阿斯莫德就有如幻影般消失无踪——
  
  8
  
  “事情结束了……吗?”
  呈大字形瘫在地上的树,茫然地微微睁开眼睛。
  在使出最后一记劈拳之后,无法重整体势的他就这么摔倒在工厂的地板上。倒地时后脑杓还撞了一下,树可以感觉到头上正渐渐冒出一个肿包。真是个难看的收尾啊。
  “基本上是的。”
  安缇莉西亚露出微笑回答。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得处理。”
  她目光犀利地看向旁边。
  蹲在地上的克雷夫收到她的目光,抬起身躯。
  “啊……”
  克雷夫咽喉的出血已经勉强止住了,看来伤势没有严重到颈动脉破裂的地步。方才魔神会停止攻击,只不过是因为魔法师失去了意识。
  “我……”
  克雷夫一边以沙哑的声音开口,一边往后退
  对于魔法师而言,背叛只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是与支配了阿斯莫德的安缇莉西亚作对,这会是多么重大的罪名?
  “你爱上哪去就到哪去吧。”
  然而,安缇莉西亚却挥挥手说道。
  “但是,我不许你再使用所罗门魔法,也不许你再污衊父亲大人。如果你敢打破这两道命令就要有心理准备,当天晚上会看到魔神现身。”
  “啊……啊……”
  独臂的魔法师头也不回地按着喉咙,连滚带爬地冲出工厂。
  “这样……就够了吧?”
  确定克雷夫的气息消失之后,少女的身躯不稳地摇晃。
  树慌忙站起来扶着她的背。
  “——谢谢你,树。”
  安缇莉西亚感受着背部传来的少年体温,一边道谢。
  “我什么也没做啊。”
  树有点难为情地倾着头回答。
  接着,他开口询问: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呃,那个,如果不方便说,不回答也没关系哦!”
  “你要问什么?”
  在少女的催促下,树顿了一会儿如此间道:
  “安缇莉西亚小姐……奉献了什么代价?”
  有一瞬间,他看到了那个景象。
  这大概是与安缇莉西亚同步连线造成的结果吧?在树的脑海中,此刻依然残留着一些与魔神有关的知识。
  也就是——要和魔神订立契约的人,一定要献上某些代价。就像克雷夫献出了一只手臂那样,安缇莉西亚应该也向魔神奉献了某些东西。
  她的回答只有一句话。
  “是我的未来。”
  少女毫不犹豫地告诉他。
  “我向他们发誓,我会把未来的每个瞬间都用在魔法上。”
  身为一个魔法师。
  身为一个想要成为魔法师的人。
  安缇莉西亚从一开始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正因为拥有这份决心,她才会比任何人都骄傲,也比任何人都坚强。
  “——啊。”
  树逸出一声呢喃。
  站在此处的她,是一个魔法师。
  即使她无法使用魔法,也丝毫无损于这个事实——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是一个真正的魔法师。
  这让树可以相信,魔法师不光只是一种扭曲的生物。
  至少伊庭树是这么深信的。他如此相信着,眼前的魔法师也让他能够如此相信。
  “…………嗯。”
  少年的脸上缓缓洋溢着温暖的表情。
  
  那是一个让安缇莉西亚回过头时,不禁看得出神的温柔微笑。
  
   <阿斯特拉尔>业务日志11
  安缇莉西亚的<盖提亚>出差日志2
  
  ……没想到,我会再度在这里写下日志。
  我是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虽然这次不是处理<阿斯特拉尔>的业务——不过我既然借用了<阿斯特拉尔>的首领·树,那也在此交代一下。
  这次<盖提亚>内部发生的丑闻,已经彻底解决完毕。
  包括陷入假死状态的弟子们的复原状态、新进人员的配置,以及避免再度发生类似丑闻的对策。有一部分的事项,我们也会对<阿斯特拉尔>提出书面说明。还有,这个事件也给其他人添了麻烦,我要在此致上深深的歉意。
  
  只是,一直到现在我才想到。
  家父——前任首领欧兹华德留下的遗产,也许比我想像中更加庞大。
  我的意思并非单指阿斯莫德或四柱魔神等等,而是牵涉到某些更为本质意义的事物——就连我现在会在这里,似乎也并非偶然……
  嗯嗯?
  哼,我知道啦!穗波一定会这样说:对魔法师而言,偶然是不存在的!没错,就像树前面写的内容——魔法是从自身内部去加以掌握的东西,这种想法对魔法师来说可是常识。
  世界即是自我,自我即是世界。
  正因为如此,魔法师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征服了世界。
  
  还有……
  呃……那个……这个……
  没、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那是因为情况紧急的关系!只是魔法上必须进行的仪式而已!
  所所所以,树也快点忘掉那件事吧!啊,不对,别忘了——虽然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不过还是忘掉吧——啊,真是的!总、总之,你别在意!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了!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Adilisia·lenn·Mathers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3-12-31 22:09 编辑


  魔法师舆所罗斗的羁绊
  
  1
  
  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英国,首都伦敦。
  在浓雾弥漫的梅札斯大宅门前,黛芬妮碰见了两个人。
  “嗨,党芬妮,接下来轮到你了吗?”
  “……贾拉。”
  黛芬妮皱起眉头。
  虽然贾拉看起来像个有着拉丁血统的好青年,但是黛芬妮却不怎么喜欢他。
  该说他轻薄还是肤浅呢?总觉得他给人的印象与魔法的深渊有一段很远的距离。至少,当时的黛芬妮是这么想的。
  “怎么啦、怎么啦?因为终于能拜见首领了,所以你会紧张?如果是这样,要不要我现在帮你放松一下?”
  他嘻皮笑脸地伸手靠近黛芬妮的肩膀。
  黛芬妮正要甩掉他的手,却有另一只手早一步阻止了他。
  “我可不喜欢这种玩笑。”
  制止贾拉的人是克雷夫·罗蓝德。
  他一如往常地穿着松垮垮的长袍,还配上一脸阴郁的表情。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把他错当成幽灵。
  克雷夫与贾拉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但他们却很合得来,令黛芬妮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我跟他不是合得来,只不过目的地刚好一样罢了。”
  “只有这一点,我也有同感。”
  一个一脸不满,一个板着扑克脸,两人彼此点点头说道。
  接着,他们马上就——包括黛芬妮在内——一起爆笑出声。
  他们都是<盖提亚>的弟子,几个月以前才刚删参加过入会仪式。
  立志钻研魔法,也就等于走向脱离常识的道路。魔法师必须贡献身心,甚至献上灵魂,魔法就是由这种脱离人类常轨的行为所化成的结晶。
  现在在黛芬妮等人之间,反倒出现了一种清新的情谊。
  “从小学的社团活动开始,我们就老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没想到就连加入的魔法结社都是同一间,烦死人啦!”
  “既然我们的家系都与<盖提亚>有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啊。你以前都没想过这件事吗?你那可怜的脑袋瓜真是让人同情。”
  “哈,我厌烦的就是你那种无聊的念头。”
  他们两个彼此挖苦对方。
  看来这两个人如果不先吵吵架,什么事都做不了。他们之间那种充满活力的奇妙互动,看在当时的黛芬妮眼里非常稀奇,让她忍不住掩着嘴笑了出来。
  “唉,看在我的份上别再吵了——如果我迟到,大小姐会生气的。”
  “嗯,你今天也要见公主啊?”
  贾拉倾着修长的脖子问道。
  公主,是首领之女的绰号。
  “嗯,欧兹华德师父交代的。我好像会成为随侍小姐的总管。”
  大多数的魔法师,在表面上都有不同的身分、不同的职业。
  至于梅札斯家,则是以身为名门贵族与一流的投资家闻名。与黛芬妮相依为命的母亲在去年逝世后,<盖提亚>为她安排了未来。
  “嗯……这样你也算是出人头地了吧?”
  贾拉用手指搔搔脸颊,闭起一只眼睛。
  “小心别惹公主生气啊!听说她可是早熟得很。”
  “我会注意的,谢谢。”
  黛芬妮向两人低头致意之后,穿过梅札斯家的大门。
  他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稍晚大家一起去吃些东西,好庆祝我们全都通过了入会仪式吧!”
  “既然这样,那你们在‘布鲁诺’请我喝杯爱尔兰咖啡吧。”
  黛芬妮说出自己常去的咖啡店店名,露出微笑。
  同时压抑着心中的焦虑。
  
  
  通过豪华的大厅之后,有人通知她在此等待十分钟。
  “…………”
  黛芬妮屏伍呼吸,垂下目光看着自己。
  露在衣服外的肌肤显得格外紧绷。
  魔法师的宅邸,多半也是魔法师抵御外敌的堡垒。
  梅札斯家的大宅也不例外。这里的空气中掺杂着乙太和咒力,面对闯进地盘的侵入者,显现出微微的紧张感。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不是魔法,黛芬妮也早已习惯面对来自他人的敌意。至于碰到敌意转变成杀意的情况,对黛芬妮的人生来说也是家常便饭。不过,如果她对欧兹华德·雷·梅札斯抱着杀意,就凭黛芬妮这样的见习生,大概只会在无力抵抗的情况下遭到杀害,然后弃尸荒野吧?
  最重要的是,她还有别的问题要在乎。
  梅札斯家的现任当家欧兹华德,立即自天顶挑高的楼上现身。
  还有另一道人影——
  “父、父亲大人,请等等我!”
  大小姐踩着小碎步,从螺旋楼梯上走了下来。
  那个身影立刻夺走了黛芬妮的目光。
  女孩有着一头高雅的法国卷金发,与一对如同顶级宝石般闪耀着好奇心的翠绿眼眸。明明年纪才八岁大,她的一举一动却已经像个太过完美的贵族。
  眼前的女孩很美丽,但她拥有的不只是美丽而已。黛芬妮看着她,茫然地呆立在原地。
  “这位就是父亲大人新收的徒弟?”
  哇啊!大小姐惊叹一声,直盯着黛芬妮看。
  特别是对着她的头发和眼睛猛瞧。
  (…………)
  这一次,黛芬妮感到胸口刺痛不已。
  无论别人怎么嘲笑,黛芬妮都已经有所觉悟。不管别人要说她像个小丑也好,或像什么也好,她都有自信可以装出平静的态度。
  但是——只有这位大小姐,只有这个金发碧眼外貌的少女,如果她也——
  “我……”
  她自然地发出声音。
  黛芬妮很清楚,凭自己的身分根本没有抗辩的权利,但她还是忍不住发出声音。即使感受到欧兹华德冰冷的眼神投射在身上,黛芬妮依然无法控制自己。
  
  然而……
  
  大小姐——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却在此时露出闪耀着光芒的眼神如此说道:
  “好漂亮!雪白的头发和灰色的眼睛!简直就像冬之王国的妖精一样!”
  “————!”
  这才是真正的魔法。
  女孩并没有说了什么特别的话。
  其他人也曾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但是黛芬妮每次听到,总是一边在口头上道谢,心里却非常清醒。一想到不管别人怎么认为,她的自卑感都不会改变,脸上便浮现讽刺的笑容。
  “啊……”
  因此,黛芬妮感到不可思议。
  为什么听到这名金发碧眼的少女这么说,内心会如此撼动不已呢?
  “……谢、谢谢您,大小姐。”
  黛芬妮弯下膝盖。
  她就像个在漫长旅程尽头,终于找到理想君主的骑士一样跪了下来。
  
  ——对黛芬妮而言。
    那场相遇,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奇迹——
  
  2
  
  时间回到现在。
  
  穿过龙莲寺的山门之后,黛芬妮碰见某个少年。
  少年站在隆冬的寒风里,用手按着沁满汗水的白衬衫胸口,抬头仰望黛芬妮。
  虽然已经十五、六岁,少年的相貌依然稚气末脱,虽然他全身上下都贴着OK绷或缠着绷带,却没有改变那种年幼的印象。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或许也是种稀有的素质。
  他是伊庭树。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的社长。
  “——黛芬妮小姐?”
  少年一脸吃惊地喊出她的名字。
  他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这是黛芬妮第一次主动前来拜访。就连这次,她也希望尽量避免与这个少年独处。她不希望<盖提亚>和<阿斯特拉尔>的关系变得更加密切,以免引来(协会)的误会。
  “非常抱歉,我并不想打扰树先生的修行……”
  黛芬妮姿势端正地低头道歉,省略一切多余的对话。
  接着单刀直入地切入正题:
  “树先生,请问您有看到安缇莉西亚小姐吗?”
  “咦?安缇莉西亚小姐?她人在英国吧?”
  少年疑惑地倾着脑袋回答。
  “她果然……也没有到这里来吗?”
  “安缇莉西亚小姐发生了什么事吗?”
  树以带着不安的声音问道。
  少年的这种反应并不适合当个魔法师。就算其他结社的首领失踪,他有什么担心的必要?
  “不,看来我好像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请您忘掉吧。真的非常抱歉,我还有急事要处理,就此告辞。”
  黛芬妮再度低头致意之后,转身离去。
  “啊,请、请等一下。”
  她没有理会少年从背后传来的呼唤,走下长长的石阶。
  她一边下楼梯,一边拿起一枚戒指。
  黛芬妮的十根指头上分别戴着不同的戒指。铅、铜、锡、铁、银、金——以及上述这些金属与水银混合所制成的戒指。
  此刻,黛芬妮拿起戴在左手中指上的金戒指。
  戒指表面刻着复杂而精致的魔法圆。
  这枚戒指是太阳6的护符。
  黛芬妮拿起金戒指,朝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一共划了四颗五芒星。
  “神圣的天主啊,您的神圣王国与帝国,您的王权将永不终结。以您的力量圣别此五芒星(O Most Holy ADONAI,whose Kingdom, Empire , and principality, remaineth and endureth without end)——”
  黛芬妮一边咏唱咒语,一边呼——的吹了口气。
  树眼中看来,自己大概就像消失了一样吧?
  “——黛芬妮小姐!?”
  少年的声音在石阶之间空虚地回荡。
  ……所罗门魔法,不光只是唤起魔神而已。
  土星、木星、火星、太阳、金星、水星、月亮。
  所罗门魔法也能向会为魔神带来影响的七颗行星直接汲取力量。因为足以唤起魔神的血统与才能的人非常稀有,单就纯粹的技术面来论,这种护符魔法反倒比唤起魔法有更多发展。
  她刚刚就藉由太阳的行星灵发动了“隐身”效果。
  (不过……)
  黛芬妮咬住嘴唇。
  现在的安缇莉西亚,恐怕连这种护符魔法都无法随心所欲的使用。由于黛芬妮的主人拥有十分庞大的咒力,因此她的魔法都针对魔神这方面来发展。
  而且,落入那种状况中的主人一定会逞强。
  既然没有与自己联系就返回日本,那么主人的目的只有一个。
  (……复仇,把东西夺回。)
  身为结社的首领、身为一个高傲的魔法师,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一定会去复仇吧?无论那会是多么鲁莽的尝试,黛芬妮也无法想像那个少女会因此而退缩。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黛芬妮只得赶在安缇莉西亚之前先找到那个人了。
  找到那个偷走了七十二魔神中至高的四柱之一——阿斯莫德的魔法师。
  
  *
  
  这个消息在几个小时之前传到黛芬妮手中。
  ——唤起魔神阿斯莫德。
  在七十二魔神中,有四柱魔神是契约的主干。黛芬妮听说,安缇莉西亚终于要挑战唤起其中的一柱魔神。
  时机还太早了。听到消息之时,她心中掠过这个念头。
  即使是欧兹华德,也是在年过四十之后才唤起阿斯莫德等四柱高阶魔神。就算安缇莉西亚天资过人,可是一想到年仅十六岁的她能否成功这点,黛芬妮心里仍不禁浮现疑问。
  但是,事态却比想像中更加严重。
  有人在仪式途中夺走了封印阿斯莫德的黄铜容器。
  (……是那个克雷夫下的手?)
  黛芬妮想起报告中提及的窃贼。
  克雷夫·罗蓝德。
  他的确很厉害。
  在欧兹华德的弟子当中——除了安缇莉西亚之外,他可以说是表现最出色的一个。克雷夫远比黛芬妮更早加入<盖提亚>,他的魔法才能以及对魔法的执着都远远超过众人。
  就某种意义来说——他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失去左臂。
  (……那就是,他要偷走阿斯莫德的理由吗?)
  这个推论的确很合理。
  但推测起来未免太过吻合,反而让黛芬妮放心不下。
  不,不管下手的人是克雷夫还是其他人,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出偷走阿斯莫德的窃贼人在何方。无论如何,如果不抓住那个很可能已经来到这里的魔法师……
  她如此想着停下脚步。
  黛芬妮来到一个不见行人踪影,安静的十字路口。
  昏暗的暮色落在柏油路面上,闪烁不定的路灯发出啪啪的哀伤声响。
  晚餐的香味从远处淡淡飘来。
  黛芬妮朝十字路口的另一头出声呼唤。
  “贾拉,你在吧?”
  一个人影从十字路口的护栏旁边冒了出来。
  “嗨,黛芬妮。”
  来者是个留着一头及肩红色卷发的男子。
  他戴着一顶宽边红帽子,脸上挂着一副很时髦的眼镜。
  那人端正的容貌中流露出一种难以掩藏的野性,下巴长了一点胡渣。光看他的外表,与其说像个魔法师,更像是出现在萤光幕上的演员。那种带着忧郁的拉丁男性笑容,一定会紧紧抓住观众的心吧?
  他名叫贾拉,是参与了阿斯莫德唤起仪式的<盖提亚>书记官。他大概也是唯一平安无事的5=6练达者(注:Adeptus Minor),安缇莉西亚失踪的消息也是他通知黛芬妮的。
  “你感冒了?”
  黛芬妮问道。
  因为红发男子的嘴巴上,,戴着一个唯一不搭调的白色立体口罩。
  “没有啊,只是我不太能适应日本的气候,总觉得喉咙不大舒服,所以戴着以防万一。”
  他眯起眼睛露出苦笑,伸手戳戳口罩。
  对于西方系统的魔法师来说,声带是个必须小心照料的器官。只要有一个单字、一个发音出错,咒语就会失去意义,魔神也会反扑术者。因此像贾拉这样,在日常生活中就仔细保护嗓子的人并不少见。
  黛芬妮立刻切入正题。
  “你有找到安缇莉西亚小姐的行踪吗?”
  “很遗憾的,我只确定她已经回到了这个城市——黛芬妮,你呢?”
  “我也一样。看来,首领目前果然是一个人单独行动。”
  “真像公主会做的事啊。”
  贾拉叹了口气,而黛芬妮以灰色的眼眸严肃地注视着他。
  “要叫首领,不然就称呼她为安缇莉西亚大人。”
  “……失敬失敬。”
  贾拉谦恭有礼地低头道歉。
  看到他道歉之后,黛芬妮提出另一个问题。
  “你确定是克雷夫动的手没错吗?”
  “嗯,我已经查出他比安缇莉西亚大人早一步潜入了这个城市。他们会在这个时期同时造访这极东的小城市,很难说是偶然啊。”
  贾拉简洁回答。虽然喜欢开玩笑,却能确实地掌握重点,这名男子的行事风格就是如此。
  “……是吗?”
  黛芬妮点点头,接着闭上眼睛。
  “那么,我们要找的人就是克雷夫了……”
  “这总比寻找安缇莉西亚大人来得简单吧?他会使用的管道与魔法,我们都一清二楚。”
  贾拉唾弃地说道。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黛芬妮开口问:
  “你知不知道克雷夫在想什么?”
  在克雷夫被逐出师门之前,贾拉就是他最亲近的同门。他们两人与其说是魔法师同行,更像是一对普通的朋友,黛芬妮很欣赏他们两人这样的关系。当时的回忆已经化为黑白照片,到现在都还留在黛芬妮的心中。
  ——‘我跟他不是合得来,只不过目的地刚好一样罢了。’
  ——‘只有这一点,我也有同感。’
  她还记得他们那段像是在闹别扭、也像是感到难为情的对话。
  “那家伙,太像个魔法师了。”
  但是,贾拉只是有些哀伤地低喃感叹。
  “——我先走了,下次见。”
  发男子转身离去。
  一瞬间,有个巨大的豹形红色影子覆盖了他,在下一刹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
  黛芬妮只是眯起眼睛,目送他离去。
  贾拉也和所罗门魔神订下了契约。
  安缇莉西亚和魔神中至高的四柱缔结契约,几乎能够驱使所有的魔神。但是<盖提亚>的弟子们与她不同,必须分别与每一柱魔神订下契约。而且大多数人都是集结四到十个人的力量,好不容易才能与一柱魔神订立契约。
  这种压倒性的差距,来自于魔法师的血统。
  光是能像贾拉这样一个人与魔神订立契约,就已经算是相当优异的一流魔法师了。单从这一点来看,应该就能理解在安缇莉西亚身上流动的梅札斯之血有多么特别。
  (我也用我的方式来找人吧。)
  黛芬妮现在能做的……并不是沉浸在感伤之中。就算要翻遍整座城市,她也得赶在安缇莉西亚之前找出克雷夫的藏身之地。
  就在此时——
  
  “可以打扰一会儿吗?”
  
  她的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
  黛芬妮回头的瞬间挥出右手。
  依照西洋魔法师的惯例,她在学习魔法的同时也在锻炼自己的身体。如果全力挥出手刀,黛芬妮有自信可以劈碎瓦片。
  但她的手刀却被身后的人影挡下,以温柔到令人吃惊的动作包覆掌中。她完全没有击中目标的手感,右手仿佛陷入了一团棉花里。
  看到那人被夕阳映成红色的脸庞,黛芬妮瞠大眼睛。
  “——<阿斯特拉尔>的只莲?”
  “哎呀哎呀。”
  只莲搔搔自己的五分头露出苦笑。
  刚刚在龙莲寺里,他就站在树的背后。
  这个人是前任<阿斯特拉尔>社长——伊庭司手下的密宗僧。
  “你为什么会……”
  “嗯?该怎么说,因为贫僧有种不好的预感。正想跟你探听一下时,差点就被打中了。”
  “……你都听到了吗?”
  黛芬妮心中涌出一股杀气。
  这件事可说是<盖提亚>的丑闻,<盖提亚>不能再犯下让其他结社得知内部丑闻的错误了。她已经有所觉悟,视情况而定,不惜动用武力也要封住对方的嘴。
  “等等、等等!贫僧什么都没听见!就算听见了,贫僧也无意通报<协会>啊!?”
  “谁能保证你不会这么做……!?”
  只莲似乎从黛芬妮的眼神里看出她是认真的,立刻大幅后退。
  同时,熏芬妮以右手食指迅速画出一个五芒星。
  她右手的食指上戴着一枚铁戒指。
  上面刻划的魔法圆是火星4的护符。
  火星护符的“力量”代表“绝对的胜利”。罗马神话中被称为战神的行星灵魔力,能令魔法师变成一个老练的战士。
  “天主在汝之右,于愤怒之日讨伐国王(Dominus a dextris tuis,Confregit in die irae suae rges.)——!”
  黛芬妮的身体开始加速,随着咒语的咏唱踢出右脚。
  她的飞踢划出一道绝妙的鲜明弧度,脚尖狠狠击中密宗僧的头侧。
  ——本该如此的。
  黛芬妮屏住呼吸。
  她的攻击目标只莲,居然站在她的腿上。
  就和一开始的手刀一样,黛芬妮甚至感觉不到有人踩在身上的触感。那个僧侣就这样轻飘飘地站在上头,如果有小鸟落在她身上,说不定都会比他还重。
  “唉,请你先冷静一下。”
  只莲伸手拍拍黛芬妮的脸颊。
  他的身躯再度跃起,宛如羽毛般不自然地往上飘,然后在数公尺之外的马路上着地。
  “就像方才说过的一样,贫僧没有恶意。如果有必要,要贫僧许下一、两个誓约也成。”
  密宗僧挥挥手这么说道。
  他的动作与那个少年有些相像。像那个以<阿斯特拉尔>第二代社长的身分,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被卷入魔法师世界的少年。
  “…………”
  黛芬妮感到一阵无力,解开防备的架势。
  “……你刚刚的动作简直像仙人一样。”
  “哪里哪里,仙人比贫僧厉害多了。贫僧认识一位真正的仙人,我和他的实力可是有着天壤之别哪。”
  只莲一脸认真地回答。
  虽然只莲出乎她的意料,但黛芬妮轻轻摇摇头之后如此开口:
  “我不知道你听到了多少,不过请别插手好吗?你和那位社长不同,应该明白这个世界的规矩吧?”
  “唉,如果硬要分,我的确是属于魔法师这一边的人。”
  只莲缓缓点点头。
  黛芬妮也曾听说过关于这个男子的传闻。先不提现在,以前的<阿斯特拉尔>——在伊庭司领军的时代,<阿斯特拉尔>在种种意义上来说,都是间著名的魔法结社。
  将钻研不同魔法的魔法师聚集在一起,一间超乎常理的结社。
  而且,在那里齐聚一堂的魔法师,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杰出人物。稀世的炼金术师尤戴克斯·特罗迪、享有“女巫中的女巫”盛名的海瑟·安布勒、不使用魔法的魔法师伊庭司。
  只莲,也是其中的一分子——
  “……不过,最近有些事令贫僧挂心哪。”
  听到他的话,黛芬妮不禁皱起眉头。
  “你指的……是什么?”
  “嗯,因为所罗门魔法相当独特,如果附近有人使用,总是能看出个头绪。贫僧还以为一定是<盖提亚>的哪个人动的手,不过听你刚才的意思,看来不大可能会是其他人。”
  黛芬妮用了几秒钟咀嚼只莲话里的意思。
  当她意会过来时,话已经冲口而出:
  “你是说——你知道克雷夫的藏身之处?”
  “嗯。”
  只莲扬起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
  
  3
  
  明亮的月高挂在夜空中。
  那是一轮几乎盈满无缺,宛如银盘般的满月。
  虽然布留部市没有什么独特的象征物,但无论是谁造访此地,都不得不承认这月色的美。
  那澄澈的冬季月光,映出布留部市的小巷子。
  空罐与看板招牌的残骸杂乱地弃置地上:狭窄的住家门口前摆着一排盆栽;在七弯八拐的巷弄里,时代错误的百元自动贩卖机投射出空虚的电子灯光。
  “……就是这里吗?”
  黛芬妮停下脚步,注视着眼前的大厦。
  只莲带她抵达的地方,似乎是个已经废弃的地下酒吧。
  他们走下楼梯,打开酒吧坏掉的大门。
  一种若有似无的生活感溶入由满地酒瓶、蒙上灰尘的吧台与椅子形成的背景中。这里的电力系统好像还能运作,一按下电灯开关,昏暗的灯光随即亮起。
  黛芬妮微微掀动了鼻翼。
  “怎么了?”
  “嗯,这里的确还有焚香的味道。”
  焚香。
  在所罗门魔法中,会运用各式各样的焚香作为魔法上的辅助。不管是要与魔神订下契约,还是为护符进行圣别仪式,都需要这类的咒物。当然,如果咒力与技术绰绰有余,那就另当别论了。
  从这个意义来看,这里的确曾经是魔法师的工房。
  (不过,这里是……克雷夫的工房?)
  她总觉得这不太像是那名男子的风格。
  即使装成流浪汉的模样,克雷夫在本质上却是个重视形式与传统的人。又或者说,他无法完全抛弃自尊。像这种废弃的地下酒吧也许是魔法师最佳的藏身之处,但这个选择与克雷夫的性格并不搭调。
  或者是漫长的流浪旅程,让他连本性都产生了变化?
  (……如果他变了,那现在的他是个怎样的人?)
  黛芬妮一边思考,一边替换左手的戒指。
  “哦,依据行星灵的支配时间作调整吗?”
  “嗯,在不同时刻,能够发挥功效的护符也不一样。”
  七颗行星的相对位置,会大幅改变所罗门王护符的效用。举个极端的例子,在行星的变动之下,本来用来治疗他人的护符,甚至可能会导致对方罹患不治之症。
  所以,如果想当个实战魔法师,随身携带可以对应行动时间的护符也是一种常识。
  “贫僧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黛芬妮头也不回地问道。
  她对着地下酒吧举起左手,左手的中指戴着刚刚换上的锡戒指——木星1的护符。
  这个护符代表的意义是“寻宝”。
  她用木星护符画出可以提升灵觉敏锐度的魔法圆。为了从酒吧中残留的些微咒力里,过滤出咒力的主人与他身在何处,黛芬妮开始使用魔法。
  “以珍宝天使帕拉榭尔、火焰天使纳旦尼尔之名,醒来吧——(Awake in the name of Parashel , Nathaniel——)”
  启动护符的神秘旋律从她口中流泄而出。
  只莲一边聆听戴芬妮的咏唱,一边发出疑问。
  “你为何会满足于<盖提亚>的弟子这个位置?先不提七十二魔神,依你的护符魔法实力,不必待在<盖提亚>,应该也会有很多地方能让你一展长才吧?在贫僧看来,就算你要创设一个新的优秀结社与血统,也不是不可能。”
  “…………”
  黛芬妮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很久以前,好像也有人曾对她说过相似的话。
  
  ‘——和我一起建立新的结社吧!’
  
  提出那个邀约的人是克雷夫?还是贾拉?
  不,他们两个人都曾这么说过。
  所以,黛芬妮对只莲说出与当时相同的答案。
  “我只要当安缇莉西亚小姐的影子就够了。”
  她的声音很小,却很清晰。
  即使认为对方不会理解,黛芬妮还是如此回答。
  这是因为,她的答案在前两次都只招来了克雷夫、贾拉双方的愤怒与叹息。他们会有这种反应是理所当然的。对魔法师来说,能创立属于自己的血统与结社,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理解黛芬妮的想法吧?
  “原来如此。”
  但是只莲却点点头,然后再补充一句:
  “这还真是……美好的生活方式哪。”
  “!”
  听到他的回答,黛芬妮的魔法差点失手。
  她装出仅限于表面的平静,将灰色的眼眸转向身旁的人。
  至于当事人只莲,他正一脸平静地摸着下巴。他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让戴芬妮恨得牙痒痒的,她故意坏心眼地问道:
  “你才是——为什么老跟着我,还陪我到这种地方来?就算你这么做,这件事也不会变成派遣魔法师的业务吧?你不觉得你有点多管闲事吗?”
  她本来是打算反击的。
  只莲却若无其事地回答:
  “哦哦,因为我迷上你了,这个理由不行吗?”
  (…………)
  戴芬妮的思考当场停止。
  他的爆炸性发言可真是漂亮地、完美地,把黛芬妮所有的脑细胞彻底吹跑了。她感觉自己不是待在什么地下酒吧里,而是踮着脚尖站在速度最快的云霄飞车车头上。
  “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
  明知道对方在开自己玩笑,黛芬妮的脸蛋还是连额头都红透了。
  “你你你、你啊!”
  “这番话可是一片真心哪!能看到你这么激烈的反应,贫僧甚是欢喜。”
  只莲哈哈大笑。
  最令她觉得不甘心的是,只莲的笑容相当迷人。
  让戴芬妮莫名地感到火大。
  “你怎么可能会迷上我这头白发还有灰色的眼珠!”
  墙上那面龟裂的镜子映出自己的身影。
  惨白到让人觉得冷飕飕的白发、同样颜色的肌肤,与那对活像被泼洒了混浊墨汁的眼瞳。
  这个世界非常美丽。
  就像万花筒一样,充满了各式各样的色彩。
  在这五彩缤纷的世界里,只有她是住在另一个世界的居民。只有她一个人,被丢在由白、黑与介于中间的灰所构成的世界里。戴芬妮之所以会时时穿着黑色西装,只不过是无法忍受这个仅有黑白两色的身体穿上正常的色彩而已。
  但是只莲却感到很不可思议地问道:
  “为什么我不能觉得很美?”
  “………………………………啊?”
  黛芬妮已经找不出话来回答了。
  “……不可能。”
  她就像在找藉口似的甩甩头,别开目光。
  接着,她的脸庞突然转向不同的方位。
  唰地一声——她的左手仿佛受到戒指的牵引,自顾自地动了起来。
  戒指正在告诉她咒力分析的结果——“宝藏”的所在地,也就是之前在此处进行过魔法仪式的魔法师所在。
  “找到了么?”
  “嗯。”
  黛芬妮避免让眼神对上只莲,点了点头。
  她根据戒指指示的方向与肉眼看不到的咒力流向,冷静地计算出克雷夫的所在地。
  “在北边吧……从布留部市的地形来看,没错,应该在丹生山一带。”
  
  4
  
  “……呼……呼……呼……!”
  一名魔法师正在夜路上狂奔,拚命冲下山去。
  这里是布留部市北方,丹生山的半山腰。
  天色暗到看不清脚步,他一边用手压住咽喉淌血的伤口,一边跌撞撞地在黑暗中飞奔。
  此人名叫克雷夫·罗蓝德。
  这个魔法师不久前试图唤起阿斯莫德,但是却失败了。
  “呼……呼……呼……!”
  他咽喉上的伤口随着咻咻的风声,漏出喘息声。
  他满脸是血,表情更因为绝望而扭曲。
  克雷夫边跑边摔倒,边跑边绊到,他毫不在乎一身的泥泞,只是不顾一切往前逃。
  (那种……那种……那种……)
  自己不可能战胜那种怪物。
  他怎么会冒出这种痴心妄想?
  克雷夫畏惧的怪物不单是阿斯莫德。
  还有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她与她的父亲——欧兹华德一样,是自己不可能战胜的对手,是真正的妖怪。
  面对他自创的唤起方法,她居然当场修改原有的魔法,创造出新的契约。而且,她还透过与他人之间即兴建立的连线,用新的契约束缚了魔绅。
  束缚了那个阿斯莫德。
  如此神乎其技的人,不是怪物又是什么?
  克雷夫的脚指绊到了树根。
  他失去平衡,身体被甩向半空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矮树的树枝刺中身体、尖锐的石头划破皮肤,克雷夫一直翻滚了几十公尺才停下来。他还以为自己或许会这样一直滚下去。
  最后,他的身躯撞上一棵大树。
  啪擦一声,克雷夫感到肋骨掠过一阵剧痛。
  这一撞,很明显就断了三根肋骨。
  就算受了伤,克雷夫还是手脚并用地往前爬,试图逃离这里。即使已经落到这个地步,克雷夫以魔法师之身本能感受到的恐惧,还是极为鲜明地鞭策着他。
  这时,克雷夫抬起头来。
  “啊。”
  有一个人站在他的前方。
  他的身影仿佛与山林树木化为一体,存在感极为薄弱。
  “哦哦……”
  克雷夫的表情安心地松懈了下来。
  “快带我……离开这里……”
  他就像在求救一般,朝那个影子伸出手。
  
  然而———救援却——
  
  5
  
  “……就在这一带。”
  黛芬妮小心翼翼地环顾周围。
  铺设柏油的道路早已走到尽头,两人眼前的路径是条有如浓密树林的山问小路。
  他们正站在山路的入口处。
  丹生山虽然不高,但来到此处之时,已经难以看到那种经过开发的都市风貌。
  ……两人在苍郁茂盛的树林中前进,脚下传来落叶与湿润的土壤触感。一股野兽的气味掺杂在冰冷的空气里,整座森林散发出的异样感,令人不禁口干舌燥。
  光是存在于此的大自然,就使得这个地方不再是人类的地盘。
  这是原始的自然所拥有的力量。
  自然界里的万物,不会把人类才发展区区数千年的科学放在眼里。
  所以才有了魔法的存在。
  才会有那种把无法理解的事物,强行转换为自身体系的——法则。
  “——神圣的天主啊,您的神圣王国与帝国,您的王权将永不终结。(O Most Holy ADONAI,whose Kingdom, Empire , and principality, remaineth and endureth without end.)”
  黛芬妮再度启动木星1的护符,左手也随之移动。
  因为时间又过了一个小时,她已将各种戒指重新配戴完毕。如果不看天宫图(注:Horoscope多用于制作占星术的星盘)就背不出行星之间的相对位置,那就称不上是一个真正的魔法师。
  当她照着戒指的指示,打算迈步踏上山路的时候,只莲叫住了她。
  “黛芬妮小姐。”
  “什么事?”
  黛芬妮尽可能以冷淡的态度回答。
  但是,她却不敢直视只莲的脸。她的脸颊莫名发烫,无法转头望向只莲行走的那一侧。
  黛芬妮分析不出自己心中的感情有何变化。
  接着,只莲却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你对欧兹华德先生——有什么看法?”
  欧兹华德·雷·梅札斯。
  是<盖提亚>的前任首领,也是带黛芬妮进入<盖提亚>的人。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不,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如果你不想回答,那就当作贫僧没问吧。”
  “…………”
  黛芬妮望向远方。
  “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她只短短地说了一句话。
  即使欧兹华德最后因为触犯禁忌而自取灭亡,也不会改变他的伟大。除了所罗门王之外,他是史上第一个成功将七十二魔神全数唤起的魔法师,这个功绩同样也不会消失。而且,她也不可能践踏安缇莉西亚为了守护父亲的尊严,而选择与其残骸战斗的感情。
  最重要的是,对黛芬妮来说还有一个特别的理由。
  (……这个僧侣,为什么……)
  总是像这样触及自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黛芬妮想着这些念头,脚步不自然地停了下来。
  她越往前走,缠住脚踝与小腿的枝叶就变得异常茂盛。
  “结界……?”
  黛芬妮皱起眉头。
  正如这个名词原本在佛教与阴阳道上的意思,简单来说,结界就是守护领域不让他人侵入的法术。
  如果没有护符的指引,黛芬妮大概也会视而不见地走过吧?她应该会不自觉地走向山路的另一方。
  这个结界就是张设得如此精妙。
  而且,这种张设结界的方法,是所罗门魔法的——
  “太阳6的护符!”
  她把下午用来躲开树的“隐身”魔法做了一些应用。
  “黛芬妮小姐!”
  黛芬妮忍不住冲了出去。
  她无视缠在脚下的杂草,往更深处奔去。
  结界的压力越来越强,黛芬妮的小腿也受了伤,但她一点都不在乎。她用手拨丽草木,沿着甚至已不能称为山路的小径继续往上走。
  眼前的空间突然变得开阔起来。
  “贾拉!”
  “黛芬妮,你也追到这里来了?”
  戴着红帽子的魔法师就站在那条宽敞山路的一角。沭浴在月光下的贾拉依然站在原地,只将夹在帽子与口罩之间的眼眸转向她。
  “我也是刚刚才赶到的,会不会太迟了?”
  贾拉的声音穿透口罩,模糊地落向地面。
  “这一位是——”
  他的眼神移向黛芬妮的后方,如此间道。
  “贫僧是<阿斯特拉尔>的只莲。这次碰巧有缘,有幸与黛芬妮小姐结伴同行。”
  “原来如此。我叫贾拉,在<盖提亚>担任书记官的职务。”
  贾拉以最简略的方式对只莲打了个招呼,接着耸耸肩。
  “很遗憾,我掌握的线索也只到这里就中断了。看来他好像已经逃掉了。”
  “不。”
  黛芬妮摇摇头。
  “——我感觉得到。”
  黛芬妮的左手指向另一个方向。由木星1护符发动的“引导”魔法还在持续运作。
  再往前走一段路,有一股恶臭窜入鼻腔。
  是血腥味。
  她连忙拨开灌木丛,看到一具尸体倒在树丛里。
  
  “——克雷夫!”
  
  倒在地上的人是黛芬妮过去的同事,应该也是夺走阿斯莫德的窃贼——克雷夫·罗蓝德。
  他的咽喉渗着鲜血,身躯趴倒在地面上。他的眼睛保持着双目圆睁的模样,瞳孔放大,歪斜瘫开的嘴也已经停止呼吸。
  克雷夫显然已经死了。
  “——为什么,你会——”
  黛芬妮在他的身边跪下。
  她感到非常悲伤。
  虽然只有一段时间,但他们也曾是一起钻研魔法的同伴。虽然在途中各自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但黛芬妮心中依然期待着,这份情谊或许有一天还能再度联系在一起。
  然而,在这片与他们毫无关连的极东土地上,两人之间的羁绊却残酷地切断了。
  “你……”
  黛芬妮伸手抚摸克雷夫那张扭曲的脸孔。他的脸上沾满了泥泞,露出一脸无尽的绝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黛芬妮憔悴地跪在地上——突然间,她注意到别的问题。
  “咦……?”
  克雷夫喉咙上的伤的确是血流不止。
  那道伤口,是由某种超乎人类想像的锐利物体狠狠割出来的。
  但是,咽喉上的伤口并非致命伤——另一道贯穿克雷夫胸口的刺伤,伤口很明显比喉咙上的伤势来得更新。
  而且那不是在一、两个小时前造成的伤势,克雷夫胸前的伤口到现在都还在流血,就像是几分钟前刚刚才受伤一样。
  “贾拉,这是———”
  黛芬妮正要回头询问的时候,有个声音咻地划过空气。
  是错觉。
  但是,有什么东西正以令黛芬妮产生错觉的惊人速度逼近她的咽喉——
  
  喀锵一声,锡杖挡在黛芬妮前面,将那个东西弹开。
  
  袭击她的“东西”,是贾拉掷出的匕首,锡杖则是只莲出的手。只莲在转瞬间冲过来,用肩膀挡在黛芬妮面前,另一柄匕首正深深刺入他的肩头。这种武器称为阿格拉的匕首(注:AGLA,由希伯条文的Athah Gabor Leolam Adonai——主啊,您强大并永垂不朽之意。取头文字组成的略语,也是驱除恶魔时诵唱的口号),是唤起仪式中使用的咒物。
  芬妮立刻就明白了贾拉攻击自己的理由。
  “你……难道……”
  黛芬妮目不转睛地直视着贾拉。
  “…………”
  贾拉沉默不语。
  他静静的、静静的站在原地,几乎沉静得过头。
  接着,他喃喃开口,仿佛要将长年以来压抑的心声倾吐一空。
  “如果,你能再晚一点到……”
  在他说话的同时,黛芬妮感应到一股异常强大的咒力。
  虽然其中也有结界的影响,但是贾拉体内正溢出一股比结界更加强大——难以想像是出自于一个人类的庞大咒力,甚至可能引发低度的咒波污染。
  “如果,你能再晚到一点……我就可以把克雷夫的尸体处置完毕了。”,
  “什……”
  黛芬妮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无言以对的她在心中做出了某个推论。
  关于这次的事件,黛芬妮的心中始终抱着一个疑问。
  ——克雷夫如何在唤起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偷走阿斯莫德?
  对克雷夫而言,<盖提亚>的仪式场地就像是自己的家一样熟悉。话虽如此,<盖提亚>的警备也没有松懈到可以让人随手偷走阿斯莫德的程度。
  这就代表着,如果不是<盖提亚>内部有人与克雷夫勾结……
  “贾拉,你……!”
  贾拉没有理会正想逼问自己的黛芬妮,他举起挂在胸前的所罗门五芒星高声呼唤。
  
  “——来吧,佛劳洛斯!支配三十六军团的炎之侯爵!”
  
  风声呼啸着。
  空气中掀起烈焰的漩涡。
  以灵体状态等候的魔神化为实体,斥退空气。
  一个形似豹子,浑身燃着火焰的猛兽现身了。
  它是在七十二魔神之中,与贾拉订下契约的魔神佛劳洛斯。是在众多魔神里,最擅长操纵火焰的恶灵。
  “贾拉!”
  黛芬妮大喊着。但是在她面前发生了更惊人的异变。
  贾拉伸手扯下脸上的口罩,露出底下的嘴巴。
  “来吧,佛劳洛斯!”
  他大大咧开嘴巴。
  原本形状端正的嘴唇,一直裂到了耳际。
  这不是形容。贾拉的嘴巴真的就如字面上的意思,大大裂开直到耳边。
  
  不只如此,贾拉还将刚刚唤起的豹魔神——吸入自己的血盆大口中!
  
  6
  
  真是一幕丑恶至极的光景。
  
  佛劳洛斯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吼声,仿佛正在叹息。
  火炎豹的身体被分解成灵体,吸入魔法师口中。
  魔神的灵体被彻底剁碎,分解成一个个灵素,与贾拉的灵体渐渐融合在一起。
  简直就像是人吞食了魔神。
  黛芬妮仿佛被人钉在原地,只能凝视着眼前的光景
  “吞食……魔神……?”
  这种手段绝不是所罗门魔法。
  而是一种类似禁忌,魔法师绝不能碰的魔法。
  黛芬妮以前也曾看过同样的事情。
  兹华德·雷·梅札斯碰触之后导致自取灭亡的禁忌——魔法师化为魔法后形成的异形。
  “欧兹华德老师太焦急了……”
  贾拉轻声说道。
  他只用了几秒钟就彻底吞食了魔神的每一块身躯。此刻站在那里的,已经是某种既非人类也非魔神的生物。
  “因为他有能力把七十二魔神全部唤起,所以才会试图把所有魔神融合在一起。结果,他丧失了理性,变成单纯的怪物……”
  贾拉不断握着拳头。
  每次握紧拳头,贾拉的手就变成魔神的手;松开手时,魔神的手又变回贾拉的手。即使有一团火焰在他的掌心跳动,他的皮肤却一点灼伤都没有。
  这也证明了,贾拉能够完全掌控自己所吞食的魔神。
  “其实……我本来应该吃掉阿斯莫德才对。真没想到,他居然会输给连一个魔神都无法操纵的公主。”
  贾拉低头望着死去的克雷夫。
  他的眼神里充满轻蔑,令人背脊发寒。
  认识他八年来,黛芬妮第一次见到贾拉露出如此冷酷的目光。
  “是你,告诉克雷夫……?”
  “嗯,我偷偷告诉他,最近有机会可以偷走阿斯莫德。就和我的预料一样,克雷夫立刻就上钩了。”
  贾拉的回答实在太符合她的推测,让黛芬妮感到心痛。
  “…………”
  她不想再跟贾拉多说什么了。
  这种感觉,就像看着自己至今一直相信的事物,与希望能够一直相信下去的事物渐渐崩溃毁灭一样
  即使如此,她还是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是在哪里学到那种魔法的?”
  “<螺旋之蛇>。”
  贾拉这么回答。
  那是某个与(协会)对立的组织名称。
  那群诺斯底之蛇不认为禁忌是种禁忌,反而主动地进行接触。<螺旋之蛇>是堕落魔法师们最后能容身的巢穴。
  “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贾拉如此说道。
  他的口气就像在开玩笑,却又带着一种悲哀。
  “不管我们怎么做——最后也只是看着血统延续下去。我们只能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血统,不让首领的血脉断绝。”
  这是理所当然的。
  每个人在成为弟子的时候,都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作为一个魔法师,必须以脱离世界常轨为代价,向自己加入的结社与血统宣誓永远效忠……当一个魔法师无法接受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时,就会走向毁灭。
  就像克雷夫一样。
  就像此刻的贾拉一样。
  ——‘稍晚大家一起去吃些东西,好庆祝我们全都通过了入会仪式吧!’
  ——‘这样的话,那你们在“布鲁诺”请我喝杯爱尔兰咖啡吧。’
  “…………”
  黛芬妮已经没有说话的必要了。
  她紧皎着嘴唇站了出来。
  贾拉看着一脸凝重的她,抛出最后一句话:
  “对了!教唆欧兹华德老师触犯禁忌的人,好像就是我耶。”
  “————!”
  黛芬妮心中受到剧烈的冲击。
  为什么安缇莉西亚的父亲——欧德华兹会触犯禁忌?
  这个谜团在此时此刻,以最糟糕的形式揭晓了。
  “老师果然和克雷夫不同。虽说我只有一柱,不过,我能够顺利吞食魔神也是拜他所赐啊!关于人与魔神之间在灵体波动上的差异,以及融合与稳固的方式,老师都建立了几近完美的理论——如果我没有妨碍仪式,说不定他真的会成功啊。”
  “你……”
  黛芬妮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变得沙哑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感情涌上心头。
  激动的情绪在瞬间超越了沸点,在黛芬妮背上推了一把。
  “你——够了!”
  
  “天主在汝之右,于愤怒之日讨伐国王(Dominus a dextris tuis,Confregit in die irae suae rerges.)——!”
  
  她一弹手上的铁戒指,令身体开始加速。
  火星4的护符。
  刻着代表“绝对的胜利”的魔法圆。
  她的速度变得比之前快上许多。
  从相对位置来看,现在正是火星行星灵旺盛的时间带。
  再加上与黛芬妮的激情彼此重叠,这股迸发的热情也是象征火星的心。当外在的能量与内心的情感达到一致的时候,所罗门的护符魔法将会发挥出真正的力量。
  魔法特性。
  所罗门护符魔法的魔法特性是——“行星的唤起”。
  藉由行星灵的护符,将内在与外在的世界联系在一起,亦即意志的具体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咆哮贯穿了月夜。
  黛芬妮的发丝如同白色的獠牙般迎风飞舞。
  两人之间相距五公尺。这种距离对现在的黛芬妮来说,只是一步之遥。
  她像枚炮弹般猛然发动突袭,纵身一跃,对准敌人的头颅使出一记猛烈的踵落(注:空手道术语,单脚抬起高过对手眼睛,以脚跟下劈重击头脸),仿佛要将他的头狠狠咬碎。
  在攻击命中之前,冒出一堵高耸的火墙挡在她的前方。
  贾拉丑陋地歪起嘴角。
  贾拉——不,是魔绅佛劳洛斯的魔焰缠绕在他的身躯四周。一碰到魔神的烈焰,恐怕就得少掉一只手脚吧?要是单凭护符魔法的守护,能不能保住生命都是个问题。贾拉之所以刻意挑衅黛芬妮,就是想让她自己扑向魔焰吧?
  (就算这样——!)
  黛芬妮抱着失去一切的觉悟,将全身的重心都放在脚踝上。
  就在她飞向火墙的瞬间——
  一柄锡杖倏然介入,挡下黛芬妮的踢击。
  “咦……?”
  魔神佛劳洛斯的火焰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不仅如此,就连贾拉为了对付黛芬妮的飞踢所射出的匕首,也被另一柄锡杖打落了。
  “和尚,你做了什么……?”
  “邪魔歪道。”
  他没有回答贾拉的问题,只是以严厉的声音痛骂:
  “把自己的怠惰推卸成别人的责任——这么做想必很愉快吧?”
  是只莲。
  刚刚被匕首刺中的肩头还在淌血,但这名僧侣却还是毅然决然地站在黛芬妮与贾拉中间。
  那是为了保护黛芬妮所受的伤。
  正因为清楚知道这一点,所以黛芬妮并没有要他帮忙。但是,这个男子却不请自来地守护着她。
  “……只莲。”
  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明明正在战斗,黛芬妮的眼里却泛起泪光。她已经有八年不曾流泪了。
  “……你没有理由这么做……”
  “有。”
  僧侣斩钉截铁地断言。
  他将手伸进墨色的僧衣衣袖里捏了捏。
  接着,他手中的锡杖便随之消失,冒出一根长约两公尺的六角棒。
  无论怎么想,他身上都应该没有隐藏这种长棍与锡杖的空间,但只莲流畅的动作却毫无僵硬之处。
  他缓缓地转向贾拉。
  “为了替黛芬妮小姐出一口气——也为了替吾友欧兹华德·雷·梅札斯洗清遗憾,今日贫僧定要将汝伏诛!”
  “朋友……?”
  贾拉不禁楞住了。但他立刻又咧开嘴巴,直裂到耳际。
  贾拉嘲笑着: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人都死了,你还要我对师父屈膝下跪吗?”
  不晓得他觉得哪里有趣,贾拉对着月亮纵声狂笑。
  “不过事到如今,区区一个普通的魔法师又有什么本事违抗我!”
  贾拉的手只是一挥,地面就接二连三地冒出火柱。
  他不需要咒语,不需要触媒,不需要咒物。
  只要心念一动,魔神之焰就会听令行事。
  这已经不是魔法了。
  那不是人类在世界上运作的“法则”,就像那些没有道理、没有原因的的奇迹或灾难一样,是种不可抗力——
  面对贾拉的攻势,只莲用单手结出形似鹤首的手印。
  “皈依奉于韦驮天神之下!”
  就像黛芬妮刚才所做的一样。
  只莲借用真言之力,令身体开始加速。
  既然如此,那结果应该也是一样的。
  贾拉悠然地竖起一道道火墙,排列得犹如迷宫一般,挡住只莲的去路。
  不管他的速度有多快,只要把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他就会无计可施。
  
  “皈依奉于金刚夜叉尊之下!将此金刚力借予我!”
  
  但是,只莲却直接穿过了火墙。
  如果说韦驮天神是佛教里最为神速的神佛,那么金刚夜叉明王就拥有最为坚韧的佛性。即使是佛劳洛斯的火焰,也无法在一瞬间烧毁金刚夜叉明王的加护。
  只莲进一步变换着手印,唱出真言。
  
  “尽皆皈依奉于诸佛之下!特皈依奉于水天之下!”
  
  啪唰!
  在一声巨响之后,火焰渐渐熄灭。
  水天的真言消去了刚刚的火墙,火焰迷宫霎时消失无踪。没了阻碍之后,只莲呈一直线向前疾驰!
  
  “…………”
  黛芬妮无言地注视着这一幕。
  这就是密宗的魔法特性——“两界曼荼罗”。
  这种魔法特性是可以借用诸佛、诸神的权能,在同一个魔法体系下引发种种例外的现象。
  但是,只莲真正强大的地方,并不是擅长运用这种多采多姿的特性。
  而是那高度的集中力——只靠一句真言就足以引发与魔神匹敌现象的集中力。
  
  在战斗时,聚精会神的他就连一根头发都没有摇动过。不管是呼吸也好、结印也好,全都没有丝毫误差。正因为处于这种极度专注的状态,他才能够接连不断地使用魔法。
  才能运用他拥有上千种魔法支撑的上万种战术。
  只莲可说是一个,在战斗时才会成为完全体的魔法师。
  “哦哦哦哦哦!”
  只莲放声咆哮。
  发动连击。
  他接二连三地使出拳头、锡杖、六角棒攻击贾拉。
  面对目不暇给的连击,贾拉居然还是应付得来。
  火焰的漩涡几乎就在他一眼看去的瞬间同时发动。
  空气化为沸腾的坩埚。这次贾拉不再使用没有实体的火焰,他赋予火舌鞭子的形状,绑住了只莲的四肢。
  “我赢了——!”
  正中红心的手感,令贾拉歪起嘴角露出微笑。
  被烈炎袭击的人体,当场化为一堆黑炭。
  然而火舌烧尽的东西,只有只莲扯下的黑色僧衣衣袖与一柄锡杖而已。
  只莲纵身跳得更高,把撑杆跳的技巧运用在锡杖上,再配合韦驮天神的神速,飞到距离贾拉头顶好几公尺处的位置,双掌合十。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己,寂灭为乐——”
  只莲抽出念珠,握紧拳头。
  随着下落的劲道,只莲的拳头看来有如一颗彗星。
  诚如字面之意,这一拳带着足以粉碎大地的愤怒。
  “——往生吧!”
  他的拳头击破火焰,重重地打在贾拉的天灵盖上。
  
  失去主人的魔焰——一瞬间宛如鲜明的烟火,彩绘了整个世界。
  
  7
  
  “……结果,还是让他给跑了。”
  几分钟之后,只莲喃喃自语。
  他的拳头的确击中了贾拉。
  但贾拉却将身体化为一团火焰,随着山风飘远了。那不是普通的魔法,只有触犯禁忌与魔神融合的贾拉,才能以这种方式逃跑。
  他大概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咒力,不过还是死不了的。只要贾拉没有自取灭亡,总有一天会恢复原来的样子吧?
  “只莲……先生。”
  黛芬妮拘谨地呼唤。
  听到她的声音,只莲回过头。
  “你没事吧?”
  “我……很好。比起这个……你刚刚说欧兹华德大人……是你的朋友?”
  “啊,原来是这件事啊。”
  只莲用力一拍自己的额头。
  “在加入<阿斯特拉尔>之前,贫僧就已经开始四处流浪,旅途中也曾在<盖提亚>寄宿过。贫僧与欧兹华德先生性情相投,聊过不少事情——因此,从少主那里听到欧兹华德先生的结局时,实在感到相当遗憾。”
  只莲眯起眼睛望向远方。
  “所以……你才会介入这次的事件吧?”
  只莲为什么会不可思议的主动,到处跟着黛芬妮跑。
  他又为什么知道所罗门魔法会使用哪种焚香。
  这两个问题都在这里有了连接点。
  打从一开始,只莲就是与这个事件有关的人。
  (…………)
  黛芬妮心中总觉得有些寂寞。
  这大概是种错觉吧?因为,她并没有任何应该觉得寂寞的理由。
  “嗯。”
  只莲一脸为难地摸摸下巴。
  “这件事到底该不该说,贫僧也很犹豫……不过欧兹华德先生已经去世,除了贫僧,也没有别人能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了。”
  “什么事?”
  “欧兹华德先生生前曾这么说过。”
  只莲停顿了一下,接着如此告诉她。
  “他说,总有一天,想对黛芬妮道歉。”
  “————!”
  黛芬妮愕然不已。
  她清楚地感受到,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那么,你……你也知道,我和安缇莉西亚之间的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只莲点了点头。
  “贫僧知道。”
  接下来,他这么问:
  “所以你才会把颜色奉献给魔神,是吧?”
  献给魔神的代价——
  出于跟克雷夫献出手臂不同的原因,黛芬妮将自己头发与眼睛的颜色献给了魔神。
  因为要是不这么做,那自己和她就实在太像了
  “你是欧兹华德先生的私生女,安缇莉西亚同父异母的姊姊。既然身体里流着梅札斯家的血统,那么你也有能力支配七十二魔神吧?在欧兹华德先生去世之后,应该没有人可以阻止你这么做了……为什么,你没有这么做?”
  “……是呀。”
  黛芬妮想起过去。
  第一次碰面的时候,黛芬妮非常羡慕安缇莉西亚拥有与过去的自己同样颜色的金发碧眼。
  一想到拥有金发碧眼的安缇莉西亚看见了自己的丑陋模样,她就感到厌恶不已。
  但是,年幼的安缇莉西亚是这样告诉她的。
  那个有着令自己嫉妒的金发和碧瞳的女孩,兴奋地颤抖着说:
  ‘好漂亮!雪白的头发和灰色的眼睛!简直就像冬之王国的妖精一样!’
  这句话拯救了黛芬妮。能听到与过去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女肯定自己,令黛芬妮得到了真正的救赎。
  所以,她想要追随这个少女。
  要在背后支持这个少女,直到生命的尽头为止。
  她想要在背后支持——自己心爱的妹妹。
  “那孩子拯救了我。”
  黛芬妮如此告白。
  “所以……我只要当安缇莉西亚小姐的影子就够了。即使那孩子不知道我是她的姊姊,只要能像这样守护着她,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黛芬妮说完后把手放上胸口,摸着挂在胸前的所罗门五芒星。那是她加入<盖提亚>时,欧兹华德老师送给她的东西——也是她唯一从父亲那里得到的礼物。
  只莲会心一笑。
  “不管是这头发也好、眼睛也好,你果然很漂亮。”
  僧侣不顾脸泛红晕的黛芬妮,自顾自的在草丛中躺了下来。
  才过了几秒钟,瘫成大字形的只莲就开始打呼。
  “啊……”
  这算是极度集中精神之后的反作用吗?黛芬妮微微露出苦笑,在只莲身旁坐下。
  “……想讲什么就讲什么,真是个过分的家伙。”
  黛芬妮抚着只莲的睡脸,如此轻声呢喃。
  需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好多。
  她得安葬克雷夫,治疗在阿斯莫德唤起仪式中倒下的弟子们。既然出现了“螺旋之蛇”的行踪,这件事也得做个整理,然后向<协会>提出报告。
  不过,只有现在,先休息片刻吧!
  (因为像这样宁静的时间——一定非常珍贵。)
  黛芬妮静静地仰望着星空,如此想道。
  
  <阿斯特拉尔>业务日志12
  
  哦哦~现在的业务日志是长这样吗?
  使用大学笔记来记录也别有一番风味呢!以前我老是写不好莲这个字,被逼着重写了无数次……啊,这里可不是用来谈论往事的地方。
  贫僧只莲,在此纪录。
  这一次的临时契约也差不多要告一个段落了。不过还请大家奉陪贫僧直到最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接下来是业务报告。
  关于前几天黛芬妮小姐来访的那件事……
  嗯,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情况发生。能够见到安缇莉西亚小姐平安归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不,贫僧可没有隐瞒任何事哪!?
  根据安缇莉西亚小姐的日志,<盖提亚>似乎已经完成了新进人员的安顿工作,事情应该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了。不管怎么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对方也会联络我们的。
  接下来,贫僧要谈谈少主的修行成果。
  经过一连串的修行与事件后,少主或许已经掌握了某些东西,也或许还没有。以为自己已经掌握的东西可能只是种幻觉,也可能刚好相反。
  不过,请您不要担心。
  少主要走的路,只有少主才会知道。无论成功也好、失败也好,选择做出那些尝试就是少主的风格。不管是面对武术还是<阿斯特拉尔>,总之,顺其自然就是唯一的方法。
  只有这一句“顺其自然”,请您务必谨记在心。
  因为所谓的活着,大概就这样吧!
  ……嗯,偶尔还是得说点像个和尚会说的话吧?
  无论如何,贫僧也对少主建立的新<阿斯特拉尔>充满期待呢。
                                     只莲
  P.S. 黑羽小姐,别说是烤火鸡,像做菜这种小事若有不懂的地方,随时欢迎你来问。不过,我的料理都是在旅途中学来的,食谱比较随性,还请见谅。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3-12-31 22:12 编辑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的基础理论
  (社长要好好读完缴交报告!)
  
  ●明王
  与如来、菩萨不同,明王是用本身的力量及强大来引导众生的佛之化身。在密宗里特别注重明王信仰,大部分的明王都面带怒色,这种表情称为“忿怒”。其中以不动明王、降三世明王、军荼利明王、大威德明王、金刚夜叉明王此五大明王特别著名。
  树:“啊~明王真是太恐怖了~”
  穗波:“嗯,你就把那次的试炼,当成只莲先生的爱之鞭如何?”
  树:“呜呜呜呜~包括那尊明王在内,为什么我在教学旅行与教科书上看到的明王像,表情都那么生气呢?”
  穗波:“明王的怒相代表对佛敌的威吓。明王不会对没有做错事的人生气,那副表情也没有针对人类,你放心吧。”
  树:“什么是佛敌?”
  穗波:“实际上,与其说是为了威吓佛敌,其实似乎还是希望明王保佑自己无病无灾的人比较多。”
  树:“那么,至今感冒药的包装盒上还会印着雷神的画像,也是因为……”
  穗波:“正是如此。”
  
  ●管狐
  在木曾地区(注:位于日本长野县)的传说特别多,是灵兽的一种。管指的是竹筒,据说管狐是放入竹筒内饲养,可以随身携带。此外,管狐会从人类的指甲缝间钻入人体内,令凭依对象成为被附身的狐凭状态。
  这些驱使管狐的法术成为饭纲法,但本质上却是与阴阳道不同系统的咒术。至于石动圭的情况则是再三勉强之后,同时使用两种法术。
  树:“嗯……这就是猫屋敷先生的师弟,石动圭先生操纵的使魔吧。”
  穗波:“与其说这是阴阳道……不如说是山伏经常驱使的使魔,还更广为人知。过去就有个传说,据说在竹筒或是竹节里面‘住着某些东西’,其中的代表就是……”
  树:“辉夜姬!”
  穗波:“正确答案。不过,小树,你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至少应该说出故事的正式名称‘竹取物语’吧(笑)。现今依然有幽灵在隧道里面出没的怪谈,或许也和这个关于竹筒的传闻有点关系。”
  
  ●显现现象
  黑羽真奈美的特殊能力。
  能让原本不存在的东西出现的超自然现象,大致来说可以分为两种。
  一种是将远方的物体“隔空取物”的现象,另一种则是无中生有“创造”物体的现象;而黑羽操纵的是后者。
  既然是用自己的灵体当材料,一旦有失误,就得面临灵体消灭的危险。
  树:“啊!那时候黑羽就是用这个能力唤出人偶,帮了大忙。”
  穗波:“如果没有很强的灵力,是无法使用这个能力的……不过黑羽倒是用得很顺手呢。”
  树:“虽然黑羽失去了记忆,但是说不定她……”
  穗波:“嗯,我也这么认为。说不定她……”
  树:“以前是个女仆!”
  穗波:“…………”
  树:“啊,没有啦!因为她很自然地穿着以显现现象形成的女仆服啊!”
  穗波:“其实这是你的个人兴趣吧?”
  
  ●星之祭
  在古代,夜空中的星星被视为神明,藉着生辰与天干地支的推算,人们也相信会受到某一颗星辰的支配。
  阴阳道把这些信仰加以系统化,升华为完成度高的祭祀仪式——这就是“星之祭”。一般来说,举行这种祭典需要用到数名至数十名的阴阳师,但猫屋敷却改良了术式,一个人完成了祭典。
  穗波:“这是从古代一直保存到现代的仪式之一呢。星之祭本来是阴阳道创立的仪式,不过当阴阳道退出主流舞台之后,神道仪式变成了主流。”
  树:“占星术也和这个祭典有关吗?”
  穗波:“虽然流派不同,不过我认为起源应该是一样的。据说星之祭流传至罗马、近东、中东与中国,也因此产生了各种变化呢。”
  树:“但是古罗马星辰的诸神们,可是很恐怖的。”
  穗波:“嗯,因为在罗马神话里,有不少神明杀父弑母的故事啊。这些故事里,说不定包含了对当时社会情势与政治的讽刺呢。”
  
  ●弗内乌
  魔法书《所罗门的小钥匙》中所记违的七十二魔神之一。它支配二十九军团,主要以银鲛的姿态现形。
  弗内乌是一个博学的魔神,会教导召唤者关于艺术及语言学的知识。它也是安缇莉西亚第一个成功唤起的魔神,对她非常忠诚。因为这个缘故,即使没有特殊状况时,安缇莉西亚也会让弗内乌以灵体的状态在一旁待命。
  树:“这是安缇莉西亚经常召唤的魔神呢。”
  穗波:“因为弗内乌能在空中飞翔,对安缇来说,刚好可以当成代步工具嘛。”
  树:“其他人也能看见它吗?”
  穗波:“只有天生咒力较高的人,或是经过修行的人才看得见。”
  树:“那么,在没有魔法资质的人眼中看来,安缇莉西亚小姐不就是一个人飘在半空?”
  穗波:“由于搭乘魔神的时候,必须与魔神一体化,所以大多数人都无法看出他们的存在。我的扫帚上刻着用来避人耳目的欧甘文字,所以一般人也看不见我。”
  
  ●阿斯莫德
  即使在七十二魔神中,也是特别强大的一柱恶魔。阿斯莫德掌管七十二军团,据说会教导唤起自己的术士几何学与天文学——也就是对应星体运行的完美技术。据说它也是支配东之王国的王者阿麦蒙的副官,这个传承在神秘学中拥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树:“它太强了……不如说,太恐怖了。”
  穗波:“我从安缇那里听说了,社长好像很努力嘛。”
  树:“咦?你从安缇莉西亚小姐那里听说了……?(冷汗)”
  穗波:“嗯,安缇提到的时候还很高兴呢。”
  树:“……除此之外,她还说了什么?”
  穗波:“咦……对了,讲到后半段的时候,她突然低下头喃喃自语……”
  树:“啊!那、那就好!哎呀,那一次的状况还真麻烦。”
  穗波:“(猛盯——)我总觉得怪怪的。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树:“没、没、没什么没没没什么!!”
  穗波:“嗯嗯—————????”


 后记
  
  让大家久等了!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6 魔法师修行中!》终于和大家见面了。
  照惯例,短篇集应该是介于长篇与长篇之间的故事,不过,这次却从目前长篇的最新进展也就是《龙与魔法师》几个月后开始。
  这也代表,短篇集的发行速度终于追上长篇了(笑)。
  
  虽然也称不上是纪念,但是,这一集变成了一本特别的短篇集。内容不但有首次发表的全新单行本短篇,还有在连载时备受好评的“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的基础理论”单元等,希望大家会喜欢。
  接下来,让我们来回顾一下各个短篇吧!
  
  ·魔法师与赤之枪
  就像书名副标所表示的一样,这本短篇集的主题就是“修行”。也许是因为这个关系吧,写完后我从头一看,才发现本书的每篇故事都是以龙莲寺为起点展开的。
  对于只看连载的读者来说,这也是只莲首度登场的故事。
  我在作品里也曾提到,近年来,武术与魔法之间都有着密不不可分的关系。特别是中国武术,甚至在迈入近代之后更加积极地把魔法要素带入招式中。至于八卦掌里面的八卦,和“中亦八卦,不中亦八卦(注:意为求神问卜,也灵也不灵)这句俗语里指的八卦是同一种东西。
  
  ·魔法师与圣诞节
  我想试试以这种节日当题材,写一个“没发生什么事”的故事。
  再加上,我也很想让过去在短篇集出现过的角色们出来讲讲话。这次两个愿望能够一起实现,令我感到非常满足(笑)。
  顺便一提,这明明是圣诞节的故事,可是等到《The Sneaker》刊登出来的时候,已经进入二月份了。这是因为修行的故事必须放在前面的缘故,不过我也因此被责任编辑N与pako老师欺负,挖苦我说:“你这个题材是不是晚了一期啊?”(苦笑)
  
  ·魔法师与所罗门之血
  继初期的短篇“魔法师与夏之祭典”之后,这回再度发生原稿大量超出篇幅的事件!
  我一不小心就写了超出规定页数将近两倍的篇幅,真是着急到让人冷汗直流。因为截稿日期非常赶,我几乎每天都哭着求责任编辑:“对不起,请再给我一点时间。还有,请顺便再多争取一点页数!”啊啊(泪)。
  这个故事也和第一集《魔法师出租中!》的剧情有些关联。如果各位读者把这个短篇连同下一篇一起看完,再回头看看第一集,或许会有一些新的发现哦!
  
  ·魔法师与所罗门的羁绊
  短篇集中首度出现的全新故事!
  我想各位从标题应该也能看出,这个故事与上一篇“魔法师与所罗门之血”是一体的两面。而且,同样也是第一集的幕后故事。
  光看到故事主角不是树、不是穗波、不是安缇莉西亚,也不是黑羽,那就只有专为单行本写的新稿才做得到这种事啊(笑)。
  
  *
  
  啊,平常写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吧?
  但是,这次有些可喜可贺的消息要向大家报告,是关于《魔法人力派遣公司》周边的各种新动向。
  我就以条列式来作个说明吧!
  
  *
  
  1.《魔法人力派遣公司》改编成网路广播剧&广播剧CD了!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的网路广播剧,已经在网路上发布啰!
  故事也是专门为了广播剧而撰写的新剧情。而且担任伊庭树的福山润先生,与担任猫屋敷的诹访部顺一先生主持的网路广播节目,也要一起发布呢。
  网址就在:http://www.jvcmusic.co.jp/m-serve/webradio/
  二〇〇六年八月二日,收录各集网路广播剧+特典的广播剧CD将会上市,不方便使用电脑的读者们也敬请放心。
  
  2.漫画化!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的漫画版,已经在漫画杂志《ASUKA》上面开始连载了!
  执笔画家是成宫アキホ老师。
  他是个能将可爱笔触和流畅线条融为一体的漫画家。虽然我目前只看过彩稿的草图,但画面已经完美地重现了<阿斯特拉尔>事务所。让我不禁看得拍案叫绝,心想:“原来事务所是像这个样子!”(笑)
  在后面提到的《The Sneaker》八月号特辑里,成宫老师也会刊载一个短篇,请大家拭目以待。(注:《魔法人力派遣公司》中文版漫画1~2台湾角川好评发售中)
  
  3.《The Sneaker》上的连续特辑!
  几乎和这本书同时出版的《The Sneaker》八月号是卷头特辑,而八月最后一天发行的《The Sneaker》十月号则是迷你特辑,因而组成了特例的两期连续特辑。
  特辑内容除了刚刚提到的成宫老师短篇漫画,pako老师的大量彩稿,还有许多好玩的点子。我也写了一个比平常略长一点的短篇新作,如果有机会请找来看看吧!
  
  ……哎呀哎呀。
  由于过去很少得到如此热烈的支持,因此让我有点头晕目眩了。基本上,我是一个胆小鬼啊。(苦笑)
  
  *
  
  虽然放在最后,不过这次也特别帮我绘制所有插图的pako老师;因为面对紧绷的进度表而压力过大,头发纷纷掉落的难波江责任编辑,以及负责网路广播剧剧本与本作考证的三轮清宗老师,我要向你们致上深深的感谢。
  下一集是长篇故事,预计马上就要在下个月与下下个月跟大家见面。
  直到年底为止,我应该都能以不错的速度继续写下去,还请大家多多支持。(注:文中所提的出版时间及活动皆为日本当地情形)
  
   二〇〇六年五月二十九日
   记于聆听着广播剧CD“惑星奇航PLANETES”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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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

10000
derry 伯爵
大概可以排得上我最喜欢的系列前十的一部,填坑支持。不论看几次还是日本男儿的兜档布最令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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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后主 公爵
天坑啊……聊表对楼主精神上的支持……

10 年前 0 回復

大瓜飞飞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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