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田良悟]无头骑士异闻录12[台/简]


本帖最后由 纲达鲁夫 于 2014-1-28 21:24 编辑


无头骑士异闻录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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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成田良悟
  插图:ヤスダスズヒト
  译者:正树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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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彩插(再说)3楼第间章
4楼第七章
5楼第八章
6楼第九章
7楼间接章和后记

顺便可能都知道了 12卷不是完结

后天考研了 录本书来求运气。。。。
反正应该没人会看吧= =于是我慢慢录





本帖最后由 纲达鲁夫 于 2014-1-28 21:47 编辑






























本帖最后由 纲达鲁夫 于 2014-1-28 21:27 编辑


间接章

  九十九屋真一的《已关闭的部落格》

  让我们来谈谈龙之峰帝人这个人吧,
  然后也来谈谈没有头的骑士吧。

  我并不晓得,能够看到这个网站的你想知道什么。
  毕竟这阵子发生了很多,或是说太多与DOLLARS有关的事。
  我也是DOLLARS的成员,自认已经尽我所能地收集到与我们组织有关的情报。
  结果呢?
  我发现有很多事件牵涉到很多人,变成一张让人眼花缭乱的翻花绳。
  如果将这一切比喻成翻花绳,我们可以发现有两根手指缠绕特别多的线。
  也就是龙之峰帝人,以及没有头的骑士。
  由于折原临也和鲸木重两人跑来搅局,将整团线搞得乱七八糟。我不晓得自己最后是否可以抽丝剥茧,厘清一切的关系。

  因为「手指」还有很多,我在这边先说个大概就好。
  首先是我已经提及的塞尔堤·史特路尔森。
  她可说是与最多事件牵扯在一起的人物,其中一个事件还以她为中心。
  没错,我说的是这位无头骑士的头,终于重见天日这件事。
  只不过是以她最不愿见到的方式重见天日。
  那颗「活人头」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扔到池袋街头,随即遭到警方扣押。
  新闻没有播到这一幕,但她的头已然成为笑柄。
  光是自己这件事就让她焦头烂额,周遭环境却不留给她丝毫清静。
  ·DOLLARS的干部门田京平出车祸,凶手肇事逃逸的事件。
  ·龙之峰帝人和黑沼青叶连手,指示DOLLARS内部的「蓝色平方」向黄巾贼发动火拼的事件。
  ·而做出上述行为的帝人,与粟楠会的干部赤林有所接触的事件。
  ·关于「罪歌」刀客的贽川春奈的事件。据说她也是DOLLARS的成员。
  ·矢雾制药的社长矢雾清太郎找人谋杀自己的事件。
  诸如上述所言,无论是有意还是出于不可抗力,没有头的骑士最后都和上述事件产生密切的关连。
  她没有什么同伴,应该说,擅自聚集到她家的人能否称之为同伴也颇值得玩味——张间美香、矢雾诚二、游马崎沃克、渡草一郎,可疑的俄国人叶戈尔,还有其雇主岸谷森严;另外,是否该将他的妻子艾蜜莉亚算进去我也不清楚……最后甚至连和塞尔堤有龃龉的矢雾波江都赖了过来,根本就处于一个内忧外患的状态。
  她的明天到底会朝哪个方向发展呢?

  不过,比她更看不到自己明天的人是龙之峰帝人。
  他是身兼我们DOLLARS的创始者,以及「蓝色平方」头领的——
  普通高中生。
  没错,我要在这边大声宣扬,龙之峰帝人只是一名「普通高中生」。
  他既非塞尔堤那样的异形,没有如同静雄的天生神力,也不像园原杏里拥有一把妖刀。
  是如假包换的一名普通人类。
  可是,如此平凡的他却……不,应该说正因为他如此平凡,才会陷入比起塞尔堤不遑多让的麻烦状况当中。
  ·DOLLARS的干部门田京平出车祸,凶手肇事逃逸的事件。
  ·身边存在着黑沼青叶与其同党,他们想要利用他和DOLLARS做某些事。
  ·一名姓四十万的少年加入他们,其私底下与折原临也和鲸木重关系密切。
  ·遭受粟楠会的赤林威胁一事。
  ·受到贽川春奈父亲:贽川周二的请求,代为帮忙寻找前者一事。
  ·与黄巾贼展开火拼斗殴一事。
  ……我没有全部列出来,但大致上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嗯,我了解你想说什么。
  你想说这些事情和塞尔堤遇到的事几乎一模一样,对吧?
  不过事情并非如此。
  两者象征的意义截然不同。
  塞尔堤·史特路尔森从头到尾部是「被卷入」事件的一方,包含自己头颅的事情在内。
  不过有鉴于她私底下从事着搬运工的工作,所以多少也算是自作自受。但可以说她被殃及池鱼的程度,已经远超出她私下工作应有的水平。
  反过来说,龙之峰帝人遇到的情况,超过一半以上都是「他自己原先播下的种子」。
  不论是贽川春奈还是四十万的事,他一开始应该都有办法回绝,甚至也可以先虚应故事,之后再消极处理,当作事不关己。
  然而,龙之峰帝人却没有这么做。
  他在以燃烧一切的方式重整DOLLARS的同时,又想拯救每一个必须仰赖DOLLARS帮助的善良人士。
  善良人士。没错,就是善良人士。至少在龙之峰帝人的标准里,他们能列入这个范围。
  可能有人会觉得,既然我知道实情,我可以将真相告诉他。
  嗯,但该怎么说……
  如果他仍是一年前的「田中太郎」——那个在网络成瘾的同时,又信奉网络的「田中太郎」,许多事情我可能都会给出警告,要他小心四十万,不要接近贽川春奈。
  然而对现在的帝人而言,这些警告八成没意义吧。
  他已经不相信网络了。
  也不相信DOLLARS。不相信园原杏里。不相信纪田正臣。不相信一切的一切。
  会这样也很正常。
  因为他不相信这一切关系的起点,也就是他自己。
  所以他想将一切付之一炬。
  想粉碎这一切,然后撒手不管。
  将自己一步步建立起来的东西,当作完全不曾存在过。
  当然,龙之峰帝人自己也在需要抹杀的范围内。
  他相信的事物只有一个。
  那就是过去。
  也就是DOLLARS首次集会,那个所有网络看起来都闪闪发亮,他心里存有如此幻想的时候。
  这大概是所谓的记忆修正吧。在龙之峰帝人的心中,那时候可能是他人生的最高点,也是一切的起点。
  这家伙说来实在挺过分的。罔顾亲情羁绊,不理会与挚友的交情,而选择DOLLARS的首次集会作为个人人生的基准点。
  这是个笑话,但我笑不出来。
  至少,我没有笑他的权利。

  这次,我只能彻底当一名旁观者。
  能够看到这个网站的你应该知道,我的消息比别人灵通一点,也知道很多事情。
  可是我还是无法通晓未来。
  我还满喜欢人类的,但没有折原临也那么夸张。
  和折原临也不同的是,我也喜欢不是人的家伙。
  正因如此,我选择作壁上观。
  老实说,我是可以透过传递情报的方式去影响很多事情。
  办得到归办得到,但我无法了解这么做会造成什么影响。
  最后的结果,就是如果我帮助某个人,就可能导致另一个人受伤。
  对池袋这地方来说,则可能发生某种无可挽救的「事态」。
  你们了解吗?
  我现在就是处于一个如履薄冰,一切都呈现一种危险平衡的状态之中。
  不只是我。塞尔堤·史特路尔森、龙之峰帝人,以及与他们相关的许多人也和我一样。
  可以说,那些线现在缠绕的已经不是手指,而是局中每一个人的脖子了。
  不过,这场复杂的「翻花绳」马上就要进入尾声。

  平和岛静雄。
  他的手已经摸上这一团线。
  当他扯着线使劲一抽时,大家是否都能幸免于难呢?
  我指的不是最后谁会哭谁会笑。
  或许不管是他还是其它人,最后都会变得哭笑不得吧。
  现在就是处于这样的情况。

  一切进退维谷,呈现一盘死棋。

  我不会说什么「事情有趣起来了」,这种话只有折原临也才会说。
  正确地说,应该是事情变得麻烦了。
  我待的城市,现在已被卷进一个麻烦之中。
  不过,能够看见这个麻烦的人寥寥无几。
  努力做生意或求学,到PARCO、西武和东武等百货公司血拼——也就是清清白白,属于「光明面」的人们。
  努力做见不得人的生意和坏事,在深夜的小巷里、俱乐部的停车场里,破旧公寓的房间里为非作歹的——「阴暗面」的人们。
  这次被麻烦找上门的,则是「不属于任何一边」的人们。
  如果将池袋看作一张地图,那么和这次事件有着高度密切关连的,则是介于正面与背面之间,卡在纸张纤维里面的人们。
  我不会要大家小心,但最好还是有个心理准备。
  因为当地图从纸张深层破裂时,正面和背面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话说回来,这场「翻花绳」所构成的,到底是什么形状?
  它不规则、复杂,既便如此,最后还是和所有人事物牵连在一起。
  我不打算说它组出的形状就是「池袋的街道图」。
  但应该能确定是构成这地区的「某东西」的形状。
  这一团线最后是会燃烧殆尽,还是让平和岛静雄扯掉所有人的手指……不,应该说是人头,或是出现某个善心人士,将缠绕的线团一一解开?
  我能做的,就是将这场戏看到最后。
  没错,当然要看到最后。
  我要看这名伟大,且已经将自己逼到绝境的「普通高中生」,会将哪个人卷进这场风波,卷到什么地步;并以什么样的方式,掉到哪个地方去。

  普通高中生:龙之峰帝人的故事应该再过不久就会结束。
  可是呢……
  根本连不良少年都不是的普通高中生,竟然能够统领一个独色帮,让自己的命运与黑道、没有头的骑士纠缠在一起。

  听起来简直就像是都市传说。

  塞尔堤·史特路尔森并非人类。
  她是俗称「无头骑士」,居住于苏格兰与爱尔兰的一种妖精——会四处寻找天命将近之人所住的宅邸,告知其死期将近的存在。
  将自己被砍下来的头抱在腋下,坐在俗称克修达·巴瓦的无头马所牵引的马车上,拜访死期将近之人的住家。要是对方一不注意地将门打开,就会被泼上满满一盆鲜血——这个与报丧女妖同样代表着不祥的使者,在欧洲的神话中被传承至今。
  在一部分的传说中,也有认为那是北欧神话中的战女神堕落至地面以后的姿态,而实际情形却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说不清楚倒也不完全正确。
  正确来说,是想不起来。
  当她在祖国时,被不知名人物偷走自己的「头颅」,丧失关于自身存在的记忆。
  为了拿回自己的「东西」,她才追寻自己头颅的气息来到这个池袋。
  将无头马附身在机车上,将铠甲变化为骑士服,在街头彷徨了几十年。
  但到头来还是无法夺回自己的头颅,记忆也没有恢复。
  她知道谁是盗走她头颅的犯人。
  也只知是谁妨碍她找回头颅。
  但最后还是不知头颅沦落何方。
  如今塞尔堤觉得就算这样也不赖。
  她现在能和自己爱的人、愿意接受自己的人一起生活。
  既然这样能让她觉得幸福,自己就以现在的姿态活下去吧。
  没有头的女人将强烈的决心藏于胸中,以行动代替不存在的容貌,展现自己的意志。
  那就是——塞尔堤·史特路尔森这个存在。

  没错。
  她是无头骑士。
  塞尔堤并非人类。
  她无法成为人类。
  人类也无法变成无头骑士。
  即便如此,她还是试着以自己的方式去了解人类这种生物。
  她从各种角度去学习什么是人类,努力让自己活得像个人类。
  她以极其稀有的理性建构自己的「人格」,成为生活在日本池袋这个地区的一名个体。除了没有头颅和户籍外,她算是近乎完美地获得作为一名人类的思考逻辑。

  正因如此,没有人预测得到。
  愤怒,悲伤,震撼,痛苦。
  无论理由为何——
  没人预测得到,当无头骑士不只失去记忆,还丧失理性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模样。



本帖最后由 纲达鲁夫 于 2014-1-28 21:29 编辑


第七章 犬牙交错

  新罗的公寓

  跳电,让室内顿时陷入黑暗与寂静之中。
  塞尔堤·史特路尔森内心遭遇到的,便很类似这样的情况。
  自称是鲸木重的「敌人」突然来到他们家,和屋主岸谷新罗四唇相接。在那个时点,她算是勉强还能维持作为一名人类的理性。
  突如其来的事件让她一时无法了解情况算是一个理由——但当她逐渐厘清发生在眼前的现状时,下一个「状况」印入她的眼帘。
  鲸木重的手指,不自然地冒出爪形利刃。
  塞尔堤曾见过一次和「那个」一模一样的东西,所以她顿时察觉。
  ——罪歌!
  那是一把妖刀,能够控制被自己砍过的人,让「孩子」寄生在对方身上。
  这女人为什么会有罪歌?那不是应该在园原杏里的手中吗?
  又或者这不是罪歌,而是另一把妖刀?
  在心中冒出这个疑问的同时——利刃划进新罗的肩头。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此时此刻,塞尔堤已经无法辨识自己周遭的环境。
  「……」
  ——……
  ——……咦?
    ——这是什么?  ——我在看什么?
        ——作梦?      ——这是一种恶作剧?
  ——新罗在这里。      ——这女人是谁?
          ——接吻?        ——她吻新罗?  ——为何?
  ——怎么回事?        ——她拥有罪歌?  ——劈腿?  ——不对。
  ——小偷。  我得马上行动。    ——接吻?  ——刀?
    ——不妙。    ——我看过这个。    ——罪歌。  ——样子不同。
  ——新罗。  ——会被控制。  ——怎么可能?  ——新罗应该会没事。
    ——我相信。  ——那又怎么样?  ——新罗。  ——住手。
  ——等等。  ——新罗他……  ——新罗被……  ——新罗会……  ——骗人,不要。
    ——新罗。    ——新罗。    ——骗人。
    ——不要  ——新罗  ——不要走。
  ——新罗。  ——新罗  ——新罗……新罗……
  ——为什么 新罗会 我 和新罗 新罗他 谁 谁做出这种事?
  ——不 不要 我好喜欢 新罗 为什么?
  ——新罗 不对 新罗 错了 我不承认 新罗 等等 新罗 骗人 我不饶你 住手
  现在马上停下来把新罗体内的刀抽出来住手放开他为什么我会动弹不得新罗新罗新罗新罗快逃快逃快逃逃呀快跑我快点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新罗快逃住手不要不要不要不行不行新罗新罗新罗新罗新罗新罗新罗新罗新罗新罗新罗新罗新罗新罗新罗新罗新罗新罗新罗新罗新罗新罗新罗不要新罗我新罗新罗新罗会喜欢新罗新罗对新罗新罗新罗新罗我爱新罗新罗新可罗新罗新是罗新罗怎么会新罗新罗新罗——————————————

  混乱状况引发的情绪,造成更大的混乱。
  一名陌生女子吻了新罗,让她愣了一下的下个瞬间,新罗被刺伤又让她遭到第二重打击,导致她此刻的心神错乱。
  这是塞尔堤失去头颅之后最严重的一次动摇。她的精神受创,理智也逐渐丧失应有的判断力。
  就在她陷入这种状况的时候,第三重的打击随之而来。
  塞尔堤还来不及采取任何行动,便目睹到新罗的眼睛「瞬间开始充血变红」。
  被罪歌砍伤,变成红眼。
  控制,成为罪歌的孩子。
  了解到这件事的同时,塞尔堤心中的某个东西破裂了。
  情绪。
  在混乱状态下涌现的各种情绪,瞬间膨胀到最夸张的极限。
  为了避免一切全部毁灭,塞尔堤的本能开始采取紧急措施。
  为了保护她的记忆与人格不被浊流般的情绪摧毁,本能将理性自体内切割出去——
  她心中的配电箱,无声地跳了电。
  然后,她……

  ♂♀

  「呃,喂喂喂!妳到底在搞什么啊?」
  突然出现的女人犯下暴行后,最先叫出声的人是渡草。
  他当时位于相邻的房间,由于人就待在拉门旁边,才比别人更早发现里面的情况。
  他连忙想将鲸木重拉开新罗的身边,却突然停下他的动作。
  「什么……?」
  因为他看见眼前的空间,开始溢出「无穷无尽的影子」。

  「……」
  鲸木也目睹到这一幕。
  塞尔堤原先的位置,已经见不到她的身影。
  她只看见充满迫力的影子蠕动并扩张。
(插图)
  房间里突然涌出了石油——眼前的画面会让人瞬间产生这种愚蠢的错觉。
  可是那团不知是气体还是液体的黑色「影子」,在卧房中呈现爆发性扩张的同时,也朝鲸木这边扑了过来。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呢。」
  即便眼前是带着明确敌意向自己袭来的黑雾画面,鲸木重还是冷静地说。
  她举重若轻地扛起眼睛充血、陷入呆滞的新罗,并以超越人类的动作向后一跃。
  然后在渡草的身旁落下,将身子一扭。
  就在她以更大的力道蹬地的同时,她前一刻所在的位置已被黑色雾团的大嘴所吞没。
  以大口来形容那东西其实相当传神。
  那黑漆漆的东西虽然迥异于地球上的任何生物,但确实有着无数利齿。仿佛连空间都能咬断的一张「大嘴」,可怕的压迫感让观者均不由自主陷入恐怖的旋涡。
  无论是与鲸木一起首先目击大嘴的渡草,还是听到骚动赶过来看见这一幕的人们,瞬间都认不出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黑色影子化成某种特定的形状,如果只是这样,大家应该就能轻易想到那是塞尔堤·史特路尔森,但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那「答案」却从众人的脑中蒸发。
  平常塞尔堤延伸出来的影子会让人感受到一种理性的光辉,而那一团黑雾不存在丝毫理性的痕迹。
  鲸木头也不回地奔跑,并将手伸向前方。
  下个瞬间——她的指尖延伸出金属丝般的细刃。细刃仿佛柔韧的鞭子一般,在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上划了一个圆。
  一道金属摩擦声顿时响起,紧接着一大块正圆形玻璃自玻璃门中央脱落。
  鲸木扛着新罗,毫不减速地穿越大小刚好能让一个人通过的圆洞。她跳上阳台的围栏,不加任何思索地「跃向半空中」。

  这一刻,仍待在房间内的人们得知一件事。
  就是从卧房跑出来的巨大影子嘴巴,其实只占了所有影子的一小部分。
  只见卧房里又冒出好几张同样的大嘴,猛烈地左右转圈,环顾室内空间,并在看见鲸木自阳台一跃而下,而新罗被扛在她的肩膀上后,所有大嘴同时转向阳台方向,接着一起缩回卧房之中。
  「呃,等等,这是在干嘛……」
  一头雾水的渡草探头过去,想看卧房里现在是怎么一回事……的下个剎那——
  卧房的门连同旁边的墙壁轰然倒塌,一团巨大的影子冲了出来。
  「呃喔!」
  渡草没被倒塌的门墙给压到,却被影子推挤出来,整个人被撞飞。
  影团马不停蹄地破坏掉通往阳台的玻璃门,紧追着以非人哉脚力跃向天空的鲸木而去。

  「影子」团块夹带着闪闪发光的玻璃碎片,化为大小有如一头巨象的大嘴。
  夹杂在夜色的黑暗中,欲将鲸木连同新罗的身体整个吞没。
  但鲸木位于半空中的身体却抢先一步加速离去。
  因为从鲸木手上延伸出去的金属丝「罪歌」已缠上对面大楼屋顶上的铁栏杆,如同绞盘般带动她的身体高速移动。
  影子团块扑了个空。
  众人以为它接下来会坠向路面,影子却不减其追击之势。
  十几条影子触手自本体生长出来,有如十字弓一般射向鲸木的身体。
  然而鲸木的脸上仍是波澜不兴。
  她站上屋顶后,迅速将金属丝罪歌收回右手里。
  先前被她缠住的铁栏杆被切成好几截,落在地上,夜空里响起清脆的声音。
  配合那声响,鲸木重将右手对准扑向自己的「影子触手」。新罗被扛在她的左肩上,因此能够自由活动的当然只剩下她的右手。
  接着,她的指尖长出五根利刃,朝黑色触手画出一个大漩涡。
  五根细刃化成一股龙卷风。
  如果是普通的利刃,应该无法挡住具有质量的影子。
  可是「罪歌」并非寻常刀刃。假设人类真的拥有灵魂,这把受诅咒的利刃据说便拥有能将人连同灵魂一起划开的能力。实际上,这把无庸置疑是妖刀的利刃,还能伤害概念与灵魂相近的「心」,让对方也沾染上自身的存在。
  超越物理法则的银色光辉,此刻击向具有质量,同样是超越物理法则的影子。
  当剧烈的摩擦声响贯彻云霄的下个瞬间,迎面扑来的触手被细刀龙卷风悉数斩断,烟消云散。
  即便如此,影子本体还是不放弃,在下坠的同时继续生出新的触手,朝鲸木延伸而去。
  鲸木一边截掉所有扑过来的触手,同时以一样是非人哉的速度在屋顶上拔腿狂奔。

  ♂♀

  「真痛……刚刚那是什么?」
  碎玻璃在阳台上散落一地,夏季闷热的晚风吹进室内。
  渡草揉了揉腰部,自地上爬起来。
  刚刚出现的黑色团块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般而言,任何人在这房间里看见「蠕动的黑色物体」,都会想到相同的某人。
  因为在场的人之中,或是说在这座城市里,能够立体控制影子的只有一个人。
  可是渡草的大脑却无法马上联想到「她」。
  他先前看到的东西,完全不存在丝毫「像是人类的形体」。
  岂只是不像人,渡草见到形状和任何生物都不同的「那一团影子」的瞬间,还以为这里真的突然跑来一头不明怪物。
  因为平常看见的「影子」蠕动,都存在着情绪或理性之类的东西,但他在那团影子上感受不到任何这样的要素。
  「喂,游马崎,刚刚那个到底是……」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渡草转头过去,只见游马崎盯着窗外,发出奇妙的声音。
  「……?游马崎,你怎么了?你刚刚被打到头了吗?」
  他皱着眉头出声询问,结果下一秒,游马崎高举起双手,兴奋地大喊一声:
  「我的时代……我的时代来临了呀————!」
  「到底怎么了?」
  「充满神秘感的眼镜大姊……从手里延伸出来的神奇金属丝……削下一片圆形玻璃……在空中与黑漆漆异形之民战斗的女主角……!太完美了!虽然她的年纪比我想象中还大上一点,但我总算等到一名二次元的女主角,还亲眼目睹到她为我开启一扇新的大门!」
  游马崎已经完全沉浸在个人世界里。也不晓得是在跟渡草说话,还是自言自语,他仰头看着夜空,继续大声嚷嚷:
  「我也得赶快觉醒能力才行!那女人刚才是透过和妹妹接吻才暂时来到三次元,但她一定马上会变回二次元!」
  「这家伙已经不行了。」
  游马崎一旦陷入这种状态,渡草就没什么把握能好好与他进行交谈。
  没有门田的话,要将他拉回现实是很难的一件事,好在会和他相辅相成的狩沢现在不在这里。想到这里,渡草放弃继续与他交谈。
  「真是的,明天一大早还要去看门田老大啊。」
  游马崎此刻能恢复成平常的调调,也是因为狩沢传来邮件,表示门田已经恢复意识。若非如此,即便游马崎的神经再大条,他现在也无法兴奋到这个地步。渡草不晓得实际上是否真是如此,但至少他希望是这样。
  恢复冷静后,渡草察觉先前自房间溢出的东西可能是塞尔堤的影子,有些胆战心惊地瞄了一下卧房内部。
  「我说,塞尔堤小姐啊,刚刚那个是妳弄出来的——」
  这个询问他只说到一半。
  因为此刻卧房里没有任何人,徒留塞尔堤平常戴在头上的安全帽滚落在地上。
  「……喂,这是怎么回事?」
  「塞尔堤已经跑掉啰。」
  回答渡草疑问的,是透过破开的玻璃门看着外面的少女:张间美香。
  「啊?怎么回事啊,小姐?」
  「刚刚有一团黑色东西冲出去……那就是塞尔堤吧?」
  「……」
  听美香这么说,渡草陷入沉默。
  当然,他并非没有想过那是塞尔堤。
  只不过,他不太想往那个方向去联想。
  在渡草的认知中,没有头的骑士与她的外貌不同,是在渡草认识的人之中,与门田并列最有常识、最有理性的存在。
  但他无法在先前见到的黑色团块中发现类似没有头的骑士的模样。在这片遭受破坏的废墟中,也找不到什么理性的光辉。

  「哎呀哎呀,这到底是什么事知道后于事无补啊?」
  当艾蜜莉亚说着乱七八糟的口语走进卧房时,窗外的那一大团影子早已消失无踪。
  渡草透过破裂的玻璃门盯着外面,率先说出此刻让他忧心忡忡的事情:
  「……现在连屋主都跑掉了,要是警察跑过来盘问,我们该怎么说明啊?」

  ♂♀

  夜晚的黑暗里,追着鲸木的影子团块——塞尔堤·史特路尔森,彼此仍继续上演着追逐戏码。

  鲸木以一泻千里般的速度,狂奔飞跃于各栋大楼的屋顶之间。
  影子团块则在落到地面之前,以触手缠住了整栋建筑物,仿佛就像一团巨大黏菌(注:一种菌类,会黏附在各种物体上),同时又以有如肉食性动物的速度继续追向鲸木。
  影子触手毫无间断地延伸而出。
  然而却悉数被有如鞭子的利刃打掉、拨开。
  以武士刀以外的形状使用「罪歌」,其实是一种很匪夷所思的做法。
  若是平时的塞尔堤,这情况八成会让她惊讶得瞪大眼睛,然后冷静观察一番,决定该如何应付。
  可是现在的她并未拥有这样的冷静。
  别说是冷静,她甚至丧失所有的理性。
  话说,在这种情况下,也很难界定那一大团影子是否能够称为「塞尔堤·史特路尔森」。
  那团黑影成了一具只知道追逐鲸木的机械系统,从中感受不到何塞尔堤的意识。
  它射出的无数触手群,目的究竟是要将鲸木整个人刺穿,还是要抱住被扛在她肩膀上的新罗?
  此刻遭到追逐的鲸木,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紧追不放的影子本身,也不知这问题的答案。

  因为此刻的「影子团块」,早已失去想要寻求解答的理性。

  ♂♀

  新罗的公寓

  「不行,看不出他们跑到哪里去。」
  渡草等人小心翼翼避着碎玻璃,走到阳台上环顾四周。只是在周遭大楼的屋顶上,既见不到抓走新罗的神秘女子,也不见已经化为异形的塞尔堤。
  若是白天也就算了,在现在的时间点要找出与夜空融为一体的塞尔堤,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那位眼镜大姊进入卧房不到30秒,事情就变成这样。可恶,到底发生什么事啊……」
  在留下来的成员中,最有常识的渡草冷静地回想自己目睹的一切。
  接着,他说出一句有些不符常识的话:
  「刚才的眼镜大姊,感觉有点像琉璃美眉耶……不,当我没说。」
  话说出口后,渡草随即想到「掳人凶手怎么可能和琉璃美眉长得很像?」然后摇摇头表示否定。
  实际上,圣边琉璃是鲸木重的外甥女,所以渡草算是点到了事情的重点。但由于他不了解她们的关系,只能否认自己的感想,再次站在阳台边环视四周。
  「话说回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
  就在他哀声叹气地表示,话却说到一半就停住。
  因为他在公寓的下方,听到不像这世上生物的「嘶鸣」。
  有如雷鸣的轰响传遍四周,在黑夜的城市里回荡着,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接着,渡草在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入口处看见一团黑影——大小不如他先前看到的那团,但还是比一个人类大上许多的「影子」——冲了出来。
  黑色物体在街灯照耀下呈现的形状,让渡草皱着眉头脱口说出:
  「那是什么……马?」
  黑影看起来像是一头黑色野兽,修长的四肢让人印象格外深刻,但渡草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觉。
  「啊……」
  在察觉怪异的地方来自「那匹马没有头」的瞬间,渡草感到背脊一凉。
  但这时,无头马已经跑进对面那一头的巷子里,徒留地鸣般的嘶叫声回荡于夜晚的天空。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可恶……」
  他自认已经完全习惯塞尔堤这名「异形」的存在。
  尽管他对这种事的接受度没像此刻仍在旁边嬉闹的游马崎那样高,然而对于自己能接纳塞尔堤,将她当作「并非人类,但可以沟通的存在」这一点颇为自负。
  但是回想起刚才看到的「影子团块」,他理解到自己原先的认知太过天真。
  「这个世界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渡草不自觉用上世界这个词,不过他不觉得这样的说法有何夸张之处。

  因为对于自己眼前世界的认知,正遭到翻天覆地的改变。

  ♂♀

  都内某处 立体停车场 屋顶

  时间往前回溯几个小时。
  还有另一个人和塞尔堤一样,爆发出各种不同的情绪。
  他便是黄巾贼的首领:纪田正臣。
  近年常有人提及「发飙的年轻人」一词。
  这个字眼绝非什么褒义词,但正臣此时陷入的状态,完全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

  短短几秒钟之前,他投身于一场壮烈的斗殴。
  对手是一名自称六条千景,统领着琦玉县一支暴走族的男人。
  他的实力远逊于平和岛静雄,但正臣还是因为对方超越常人的耐打能力与臂力陷入苦战,说是「拼命」对抗也不为过。至少正臣本人的确这么认为。
  但是正确来说,他并没有真正地「拼命」。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如果拼命指的是作好死亡的心理准备,真正赌上性命去做某事,那么正臣在和六条千景的战斗中,其实并未意识到死亡。
  千景使出凶狠绝伦的一击。
  带着不惜与正臣同归于尽,一起跌落大楼的疯狂。
  「会死啊,笨蛋!」的念头,闪过他心中好几次。
  但与真正感受到死亡之间,似乎仍有一道鸿沟。
  一方面是因为他在六条千景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杀气——但现任的正臣没有余力去分析这种事情。

  短短十几秒之前——
  在看见六条千景自屋顶掉下去后,依然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正臣转身回头,想翻越围墙回到屋顶,准备和他继续再打——结果他看见一群迥异于黄巾贼的集团,人数约有数十人左右。
  站在集团最前方的是一名颜面灼伤男子,手上拿着一把硬质橡胶锤。

  「嘻嘻……人家说笨蛋和烟都喜欢高的地方,是不是真的啊?」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正臣的大脑还没转过来,细胞便已率先做出反应。
  他最先想到的,是过去曾经遭遇的「恐惧」。
  死亡。
  朝自己一步步逼近,明确的死亡预感。
  正臣在过去,确实感受过那样的恐惧。
  去的话,一定会被杀死。
  自己的人生会被整个抹灭掉。
  但在死亡之前,自己会尝到所有一切想象得到的,或者是超越想象的痛苦。
  面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强烈尸臭,自己选择屈膝跪下的回忆在脑中复苏。
  他想起绝不能舍弃的人,被自己舍弃的那一瞬间——

  「『好了,来猜谜啰』!过去被我打断狗腿,抛下三之岛沙树不管的胆小鬼……到底是哪一个家伙呢……?呼嘻嘻哈哈台哈哈!」

  男人接着说出这句肮脏话的瞬间——正臣的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但是他没有像塞尔堤那样,情绪陷入跳电状态。
  甚至可以说,他的反应与几个小时后发生在塞尔堤身上的变化完全相反。
  情绪的爆发,让纪田正臣这名少年的心里原先关着的电源,完全彻底被打开了。
  因为他是人。
  因为他无法抛开情绪。
  因为他始终忘不了过去。
  恐惧和不安,齐齐转换成怒火,他用尽全力喊叫对方的名字:

  「泉井————————————!」

  接着,少年的脚重重地踩向地面,
  带着一种真正的拼命心态向前冲去。
  因为在那瞬间,他的内心深处真的迸发一股赌上性命的觉悟。
  同时这股觉悟,也象征着另一股觉悟的形成。
  他付出生命代价想要换得的,一样是生命。
  激烈的情绪波动,引发一股酷似真实的觉悟。
  即便要他杀掉眼前这名首次碰面的男子,他也在所不惜。
  双方的人数有着压倒性的差距,要是真的落入厮杀的局面,应该是正臣较有可能被对方杀掉。
  即便如此,正臣还是狂奔着。
  他并非看不清周遭的情况。
  他明知前方险阻重重,激昂的情绪还是做出突破一切的选择。
  正臣的体形其实不是很高大。
  他已适应了打架这码子事,连带地让他拥有适度紧实的肌肉,但以体格来说,远远不到能带给对方压迫感的程度。
  但他那令人战栗,全然不像一名高中生的气势,却让周围的小混混们不自觉将身子往后一缩。
  就在此时,造成正臣恶梦的罪魁祸首——戴着墨镜的泉井兰露出贼笑,扬起手上的锤子。

  「……搞什么,应该要叫我泉井『哥』吧?」

  接着毫不犹豫地,朝正臣的头部重重挥下。
  正臣千钧一发躲过这一击,抢进对手的怀里。
  「————————」
  他什么话都没说。
  因为这名男人根本不配让他说些什么,甚至不配让他骂出自己的怨与恨。正臣将所有力气与情绪,对自己当时懦弱的悔恨等,从那件事发生后累积至今的一切,统统握在拳头里。
  他迅速扭转身体,短短蓄力一剎那,欲将他全身上下的力量全部轰出去。
  就那么短短一瞬间。
  在那当下,泉井意识到正臣的姿势与彼此间的位置关系,急忙将身体向后反弯。
  可是两人间的距离,已经近到即便他身体向后仰也闪不掉这一击。
  正臣承载自身速度与体重至极限的拳头,对准泉井空门大开的脸部轰了出去——

  下个瞬间,一道闷声响遍整座立体停车场。

  ♂♀

  过去——
  泉井兰曾经是蓝色平方的首领,只是他的资质与能力,绝非称得上什么猛将。
  这个地位原先是他弟弟黑沼青叶不要才给他的。但真要说他不足以当大将,似乎也没什么决定性的因素去肯定这一点。
  只不过,最后让蓝色平方势力扩张的人也是泉井。
  坏人这种说法,放在他身上真的是当之无愧。
  他斗殴的时候总是倚多欺少,另外对弟弟的领袖魅力又抱持着一种自卑心态,导致他有利用人们的恐惧心去控制别人的倾向。
  任何一个队伍只要与他们为敌,他就会彻底搞垮对方,使用暴力镇压。队伍的成员们对他也只能唯命是从。门田指责过几次他的做法,但他向来只当耳边风。
  因为他知道,他弟弟创造出来的这个蓝色平方,是个只要停止扩张,进入风平浪静状态,就会瓦解崩溃的队伍。
  他也知道,在队伍瓦解之际,第一个遭到清算的人必定是自己。
  因此他选择继续逞凶斗狠,疯狂于暴力,沉沦于欲望之中。
  继续让暗路小巷沾染上那黏稠的「恐惧感」,让所在地区染上卑鄙龌龊的色彩。
  因为他知道,一旦停下脚步,自己便会被那「恐惧感」彻底压垮。
  即便如此,泉井兰还是不愿成为一名被弟弟摧毁自己人生的受害者。
  原因是,他虽然无法让队伍停止前进的脚步,但毫无疑问地,和队伍一起走下去完全出自他的个人意愿。
  他如果真的是一名可悲的受害者,他大可交出队伍的大权,金盆洗手,远离已沾上危险血色的暗街小巷。
  说起来,如果将大权交到像门田这样的人手上,队伍或许会就此产生凝聚力。门田和自己不同,是个具有领袖资质的人。若是由他当家,或许还真能改变队伍的本质。
  但是泉井没有这样做。
  这一路来获得的力量、金钱和权力,统统都是他的所有物,岂有转手送人的道理——泉井会踏上那条奔向疯狂的道路,完全出自己身的选择。
  他的所作所为,还真的完全配得起坏人的名号。

  只是那条路上早已战云密布。
  他们遇上一个据说是一群国中生创立,以黄色头巾为其特征的独色帮。
  那个名为黄巾贼的队伍不知为何,硬是能与人数占压倒性优势的蓝色平方分庭抗礼。
  遇到这样不可解的事实,泉井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就在黄巾贼采用彻底的游击战策略,让他无法以多欺少击溃对方,开始感到焦虑时——
  一名男人突然主动跑来找泉井,告诉他一个情报。
  男人告诉他,黄巾贼的首领,也就是纪田正臣——
  他拥有一名叫三之岛沙树的女朋友。
  还告诉他,如何将她一个人骗出来的方法。

  泉井虽然半信半疑,最后还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接受对方的提议。
  他十分顺利地绑架了少女,接下来只要以她为诱饵,将纪田正臣打个半死便行了。
  然而最后,他却因此失去了地位、力量,以及仅有的自由。
  换回来的,只有游马崎的火焰瓶在他脸上留下的满脸灼伤。

  法院方面在判刑时,是有考量到他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前科,但泉井还是没躲过被判决实刑的命运,最后进了少年监狱。
  服刑期间,他偶然得到一个内幕。
  蓝色平方和黄巾贼双方之所以陷入火拼的内幕。
  自己原来是在弟弟让他站上的舞台上——被一名突然跑来插手双方争斗,叫作折原临也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罢了。

  在那一刻,泉井彻底领悟到自己是多么无能。
  如果他能就此学会谦虚,之后应该会走上另一条不同的道路。
  但是他没有。
  他不具有领导他人的资质,却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坏人。
  他没有落入一切都是一场空的沮丧,片刻也没有。
  他没有反省,也没有审视自己的将来,只是单纯、执拗地累积他对别人的憎怨。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
  因此,泉井在放风时开始攻击操场的墙壁,他踹了又踹,还会大吼大叫地用头去撞墙。
  这些行为被认定是自残,因此他被送到单人牢房。
  只不过,说他自残其实是错的——
  泉井只是一心一意想找个东西来破坏而已。
  当然,他不是平和岛静雄,所以破坏不了监狱的墙壁。
  就算他打到手脚皮开肉绽,他也没有出现超恢复现象,让自己变得更接近静雄。
  实际上,泉井在那之后便不再胡来,而是成为一名模范受刑人,默默度日。
  他对这世界不断涌现的憎怨,全被压抑在体内,细嚼慢咽地,让自己的每一颗细胞都染上那怨怼。
  他没有进行什么特别的体能训练。
  也没发生让他人生就此改观的戏剧性变化,更别说是获得什么超凡的力量。泉井静静地度过大半狱中岁月,就如同一般人一样。
  不过,他是有个小小的变化。
  不,与其说是变化,不如说他舍弃了原本还残留在心中的某个东西。

  他只是强化了自己原本唯一的特点而已。

  也就是他对于破坏一事,「不存在任何犹豫跟迟疑」这一点。
  换言之,这一切经历让他的破坏行为,从此不受任何束缚与控制。
  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是否会受损、毁坏。
  也不去想是否有再度入狱服刑的风险。
  甚至不顾对方是否会因此丧命。

  泉井兰,就是要破坏。
  他不像平和岛静雄那样,会凭一时的「愤怒」行事——
  而是沉浸在缠绕于他体内,所有一切的憎恶之中。

  不管面对什么,他都能毫不留情地挥动破坏之锤。
  就只是这样而已。

  ♂♀

  现在 立体停车场

  接着,时光流逝——
  流转到泉井兰和纪田正臣终于发生正面冲突的一幕。

  啪喀一声,骨头碎掉的声音响起。泉井和正臣,在拳头与头部碰触后便定格不动,一滴滴的赤红鲜血自两人之间落下。
  这画面同时喻示着一个事实。
  那事实便是,正臣击出一记足以打断对方颈骨的右直拳。
  泉井的身体却依然纹风不动,没被直接打趴。
  「……」
  露出痛苦神情的,反倒是正臣。
  他的拳头确实击中泉井的头部。
  然而,泉井承受正臣一拳的地方不是额头,而是更下面,靠近头顶的地方。
  泉井照理来说应该是后仰的上半身,此时呈现着向前弯。
  他之所以让身体后仰,目的不是要闪避拳头,而是要以头捶正面迎击正臣的拳头。
  泉井将上半身朝下一顶,速度有如装着弹簧的人偶,将自己的头部撞向正臣的拳头。
  正臣的拳头碎裂,皮开肉绽,流下一滴又一滴的红色鲜血。
  手指骨看起来也十分凄惨,不会仅止于脱臼或是骨头龟裂。
  麻痹感瞬间化为灼热,灼热再瞬间转成痛觉,在神经讯号通过正臣脊髓的过程中又被放大为剧痛。
  然而因为痛苦而皱起脸的正臣,仍然紧抿着唇,怒目瞪视泉井。
  泉井见正臣仍瞪着自己,露出狰狞的笑容,声音沙哑地说:
  「……你该不会以为我很弱吧?」
  正臣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无声收起拳头,使劲蹬地,对泉井仍然前屈的脸部送上一记膝撞。
  然而对方早已看穿他的动作。
  一记自视觉死角挥出的锤子,正面敲中正臣冲上来的膝盖。
  「……!」
  俗称「膝盖头」的膝盖骨碎裂,关键性的膝撞也因此落空。
  正臣试着让自己正常着地,但膝盖的剧痛却无视他的意志,让他摔在地面上。
  看着正臣的惨状,泉井咧起嘴角笑说:
  「你看我带了这一大群混混过来,因此以为我是一个只会以多欺少,自己却什么也办不到的杂碎是吗?」
  泉井不带丝毫犹豫地猛踹倒在地上的正臣。
  正臣让自己维持侧躺,双手交叉进行防御。
  可是泉井的踢击相当猛烈,让正臣的臂骨喀叽作响,冲击力道更是让已经绽开的右拳溅出血花。
  如果将身体转向另一边,以背部承受泉井的踢击,或许可以减轻一些伤害。
  但基于两个理由,情绪极度激昂的正臣不愿意这么做。
  第一:他的直觉告诉他,将视线从这男人身上移开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
  第二:是他打从心底,根本不愿意「再次」转身躲避这名男人。
  「泉井……」
  正臣低吼着站起身子,散发出非比寻常的杀气。然而作为杀意目标的泉井,只是一个劲儿地发噱:
  「我说纪田正臣啊,你把我和法螺田想成同种货色吗?」
  「……」
  「你以为把自己当成悲剧英雄,分泌一下肾上腺素,就有办法打败我?去你的悲剧,这根本是你自作孽不可活!嘻哈哈哈!」
  「住口……」
  或许是膝盖隐隐发疼的关系,正臣站起来的动作有些蹒跚。泉井见到他这模样,展开双臂大声喊:
  「好了,来猜谜啰!」
  四周的混混们听见这声音,纷纷移动位置。
  人墙让开一个缺口的瞬间,一个事实呈现在他眼前。
  「如果你接下来不打算乖乖受死,那一群杂碎将会迎接什么样的命运呢?」
  映入正臣眼帘的,是原先便待在屋顶这里的黄巾贼同伴们。
  他们每个人都被两名混混给制住,失去行动自由。
  「你这家伙……!」
  正臣为之气结,瞪着泉井的眼神又再浓了几分憎恨与杀意。
  但他还是如同泉井所预期的,不再有任何动作。
  正臣的同伴们看见这一幕,纷纷颤抖地大喊:
  「将……将军!你别管我们,快逃啊!」
  泉井听见这句话,慢慢将身体转向那名少年:
  「哦!哦!很帅喔!你也想当悲剧的英雄吗?是吗?」
  泉井以左右手随意挥拍手上的锤子,发出「啪,啪」的声音,一步一步晃到人质少年的面前。
  「你是不是在想,这种小孩间的打闹,不可能玩出人命?」
  「住手!」
  正臣大吼一声,想冲上前去,他的脚却一个踉跄,让他再次跪倒在地。
  「就是因为这是小孩间的打闹,才会轻易闹出人命好吗,白痴。」
  说罢,泉井开心地握紧右手中的锤子,高高举起手臂。
  「别闹了,泉井!你要杀就杀我!他们是无辜的!」
  听见正臣混合了愤怒与哀求的声音,泉井停住动作,转头看向他:
  「无辜?他们包着这种黄色的头巾,哪里无辜了?你说啊!」
  泉井咯咯笑了几声,以左手中指摩娑脸上的灼伤痕迹后表示:
  「刚刚猜谜的正确解答是:『无论如何,他们今天是死定了!』嘻哈哈哈哈!拜托,我怎么可能会放过黄巾贼的人啊!」
  「为什么……这件事跟他们无关吧!」
  正臣原先沸腾不已的情绪,被人质的事情冲冷了几分,让他恢复些许冷静。
  眼见彼此终于可以开始交谈,泉井喀叽作响地转了转自己的脖子几下,开心愉快地扬起嘴角说:
  「嗯,好像是耶。黄巾贼这群杂碎和我个人大概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至于我对你的恨意,比起我对门田、游马崎他们的憎恨,好像也只是迁怒而已。」
  「既然如此,为什么……?」
  「不过啊……我好歹也是DOLLARS的成员呀。既然发现和我们队伍火拼的对象,于情于理都要顺手灭掉才对……」
  DOLLARS。
  听见这名词的瞬间,正臣的心又被泼了一盆更冰的冷水。
  因为他的心里顿时浮现不安与恐惧,而且程度不输他尚未平息的愤怒。
  泉井单手转着锤子,接着说下去:
  「否则怎么对得起『我们的首领龙之峰同学』,你说是不是啊?」
  他虽然用了首领这个字眼,却丝毫不带敬意,口气中还带有嘲讽。
  听到龙之峰三个字的瞬间,正臣心中某个情绪的开关,或多或少被反射性地板了起来。
  「喂……你刚刚……说了什么?」
  正臣蹒跚地站起来,质问的口气充满愤怒。
  不过他的口气之中,却混杂了一丝希望是自己听错的哀求。
  泉井也不知是否发现这一点,他露出满足戏谑的笑容,以锤子敲敲自己的肩膀回答:
  「我们的首领龙之峰帝人怎么了吗?」
  「他……!」
  「他怎么样?」
  「……呃!」
  看见正臣顿时哑口无言,泉井嗤之以鼻地表示:
  「怎么啦?你怕什么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所以你没有记取教训,又跑回黄巾贼当山大王,就是想找麻烦对吧?」
  泉井扭了一下脖子,啐了一口后,接着说下去:
  「找我们DOLLARS麻烦。」
  「你说你……是DOLLARS?」
  「有什么问题吗?因为你们和门田害我的队伍解散掉啦。我现在这样重头干起,兢兢业业当人家打手,是不是很值得佩服啊?真的是呢。」
  泉井半开玩笑地继续挑衅,但这番话听在正臣耳里,根本就不觉得是玩笑。
  此刻滑过他脸颊的冷汗,究竟是来自拳头和膝盖的疼痛,还是其它心理因素?
  「你打算……对帝人那家伙怎么样?」
  「怎么样?难说耶,我又没有见过他本人。不过就算我什么事也不做,那家伙据说早就不对劲了,好像已经不太正常了。」
  「你胡说……那家伙的事情,你……」
  「又了解多少了?当然什么都不了解啊,白痴!」
  跪在地上的正臣,肩膀被泉井踹了一脚。
  泉井一脚踩着失去平衡,倒在地上的正臣,接着说下去:
  「好了,来猜谜啰!既然你说很了解自己的朋友,那为什么龙之峰会变得不正常呢?再来,如果你站在那边的朋友们待会被打得满地找牙,还有对你很重要的女朋友之后双脚都被人打断,你觉得要怪谁呢……猜吧。」
  泉井带着开心不已的笑容,接二连三地说出问题。
  见正臣沉默不语瞪着自己,他高举起手上的锤子后说:
  「公布答案……三题的答案都是你啦,你这个白痴!」
  接着他没有任何犹豫,便要一锤砸向正臣的脸上。而后者也只能紧咬住牙关。

  然而——

  「好了,到此为止。」
  泉井握着锤子的右手手腕,彼某人一把抓住。
  「……啊?」
  戴着墨镜的泉井转过头,瞪向那个某人。
  结果,他看见一名男子站在自己身边。
  「啊……?你不是刚才和这小鬼对干的家伙?」
  「既然你都看见了,我倒是可以少费点唇舌。」
  见到男子——六条千景的登场,周遭男人们顿时一阵骚动。
  因为对方刚才走进圈子里的态度太过光明正大,让他们一时将他误认成自己的同伴。
  「不要抢别人的打架对手好吗?」
  看见六条毫不拖泥带水做出主张的模样,泉井皱着眉头提问:
  「你……刚才不是从那边掉下去了?」
  泉井扬了扬下巴,示意屋顶的某一个角落。六条则淡然回答:
  「是啊,掉下去啦。」
  「那你怎么不好好地去死啊?」
  泉井向周遭的混混们使了个眼色。
  其中的几名混混带着谑笑,将手搭在六条的肩膀上。
  「你想干嘛啊,老兄……唔喔!」
  「抱歉,我没有让男人跑过来装熟,并且发生肢体接触的嗜好。」
  六条以空着的手发出一记里拳(注:空手道中,以拳背砸人的招式),砸中背后混混的脸部让对方鼻血四溅。
  「你这家伙……」
  另一名混混抡起拳头要挥出去,六条的手却抢先一把抓住他的脸。
  住抓住对方脸部的同时,他的拇指也按在对方的眼睑上。混混立刻发现自己的眼睛落入对方的手中,随即全身僵直,不敢轻举妄动。
  「好啰,各位老兄,不要动喔,统统不准动,不然你们朋友的眼珠子可是会不见喔。」
  话一说完,六条放开泉井的手,就这么抓着混混的脸,若无其事地将身体靠在旁边的柱子上。
  「……你还正常吗?」
  泉井发问,六条则一派轻松地回答:
  「我想,应该比你好一点吧。」

  「……」
  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正臣,此时已彻底恢复正常的判断力。
  他先是被各种因素挫了锐气,接着又发现出手相助的人是刚才与自己打架的对手后,才总算想起自己此刻站在「什么样的地方」。
  可是,一切已经太迟了。
  不,就算刚才能保持冷静不冲动,面对这么多的敌人又能怎么样?
  至少,要逃是逃得掉吧。
  不过若是这么做,被逮住的同伴们会有什么下场?
  在他们来到这里的时点,一切就成了一盘死棋。
  都怪自己粗心大意,将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六条牵连进来。正臣想到刚才与自己近乎厮杀的对手接下来的遭遇,他甚至萌生惋惜的念头。
  ——不可能的,那家伙再怎么能打,面对这样多的对手……
  ——这种场面,也只有平和岛静雄才有办法胜出吧。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他那么强?
  过去的悲剧,又要重演一次了吗?
  正臣不堪这种自责念头的折磨,想要勉力站起来。
  不论如何,我一定要将这男人揍趴在地上。
  正臣再次激化自己对泉井的憎恶,想借着这股激情消除身体的疼痛,让自己能站起来。
  但在他站起来之前,六条率先展开行动。
  「话说,你们脑袋没问题吗?刚刚在这里打架的我是没立场说什么啦,但在这种地方进行集体霸凌,不用等到明天,警方不久后便会透过监视器画面,循线将你们逮捕到案喔。」
  「啊?你这家伙……该不会以为这个理由就能把我们吓到就此罢手吧?」
  泉井有些傻眼地表示,接着开始大笑,笑得连肩膀都抖个不停:
  「你以为我们这么笨,连监视器的线路都不会剪吗?在相关业者发现故障跑来维修之前,将你们废掉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好吗?」
  他的言词间充满嘲弄,但正臣和黄巾贼的成员们都感觉得出来——
  泉井口中的「废掉」,层次应该超越了一般所谓的盖布袋。
  而且,他说的不是什么威胁或心理战,而是完全有那个打算。
  「嗯……说得也是。姑且不说我会怎么样,至少倒在那里的家伙,和被你们抓的那些人都会死掉吧。」
  「你也会的。」
  泉井低吼了一声,但六条不为所动,只是叹了口气说:
  「伤脑筋,才遇到像是门田兄那样的人物,又马上撞见你这样的人渣。DOLLARS还真是个让人搞不懂的队伍耶。」
  「……你说门田?」
  「你认识吗?他的层次比你高出不晓得多少倍,你们以前很熟?」
  「……」
  泉井脸上的笑意不再,下意识地咬紧牙齿。
  接着,他看了脸被六条抓住的男人一眼,冷冷地说了句:
  「他的眼睛,你要就拿走。」
  「泉……泉井哥?」
  小混混哀号了一声,不过泉井根本不予理会。
  「代价是,你会死在这里。」
  「我这条命就只能换一颗右眼?你这竹杠敲得也太狠了吧?」
  六条耸耸肩表示,而泉井只是淡淡地说:
  「不是我太狠,而是被敲竹杠的人太笨。」
  接着,泉井扬起右手,准备对周遭的混混们下达命令。
  「不管了,你们去把那家伙废——」
  然而,他这句话讲到一半便讲不下去。
  因为六条缓缓地放开被他抓住的男人——随即绕到柱子后方。
  「你啊,以为现在还逃得掉……」
  话说到一半,泉井突然发现——
  柱子的另一侧,依稀看得见一个红色的东西。
  就在六条躲在柱子后面想做某件事的瞬间,围在他四周的混混们之中,几个看得见柱子另一侧的人顿时脸色大变。
  「快阻止他!」
  这句话喊出时,一切已经迟了。
  六条千景毫不犹豫地按下柱子后方的火警铃声按钮。

  火警铃声铺天盖地般响起,行走于立体停车场附近的人们顿时停下脚步。

  在周围大楼工作的上班族们也纷纷探出头,想了解发生了什么状况。直到前一刻都仍是不起眼景色之一的立体停车场,顿时成了该地区的「特异点」。
  「竟然只破坏掉监视器,你也太傻了吧。」
  六条的叨念被警报声给盖过,根本无从传到泉井的鼓膜里。
  即便如此,泉井还是直觉感受到对方的轻蔑,瞪着六条的眼神充满锐利且慑人的杀意。
  「你这家伙……现在是把我当白痴看吗……」
  泉井露出强烈的敌意,仿佛恨不得立刻扑向对方,但或许是认定此刻已经无法获得自己想要的「破坏」,他咬牙切齿地挥挥手,向周遭众人传达撤退的讯息。
  然而,或许是警铃声让人失去方寸,此时已经有几名混混逃出立体停车场。而原先被当作人质的黄巾贼少年们,似乎也趁乱摆脱控制。
  他们当场冲到正臣身边,拖着他尽量远离泉井。
  「你们……你……你们……」
  依泉井的个性,他照理是会冲过去给正臣补上几锤——但此刻的泉井却只是定住不动,脸部抽搐,全身冒起冷汗。
  因为火警铃声勾起了他被游马崎扔火焰瓶的心灵创伤。
  「泉井哥,我们先撤吧!条子就要来了!」
  听见同伴小混混传进耳里的喊叫,泉井啐了一口口水:
  「啧……算你们好狗命。」
  泉井拼命压抑着,不让心中的恐慌表现出来,并与同伴们一起前往出口。
  「我记住你了……」
  他最后又回头一次,想对六条撂下狠话,语气中充满杀意。
  不料——
  泉井转往照理是六条所在的方向时,他只看见两道黑影。
  那是六条的鞋底。
  左脚与右脚,两只脚整齐排列在一起的飞身踢。
  在泉井想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两只脚便已经印上他的胸膛——
  他的胸腔骨喀叽作响,并以惊人的速度弹向后方,令人瞠目结舌地滚了十公尺。

  泉井顿时昏厥过去,几名混混连忙将他抬起。
  「可恶,我们现在就干掉那家伙!」
  十几名血气方刚的混混拿着铁管和小刀,重新转向六条的方向。
  「嗯……想打一场我是可以奉陪,不过我也不想被警察逮住。」
  六条当场转身,冲到黄巾贼等人的身边。拖着正臣的一行人此时仍是六神无主。
  「你们也快闪吧,可别再被他们逮住啊。」
  「咦?呃,你……」
  六条当着黄巾贼们的面一把抱起正臣,惹得众人目瞪口呆。
  「……啊?」
  这突如起来的举动也让正臣愣住,他皱着眉头,忍耐剧痛。
  「比起他们,我带着你逃跑比较方便吧?之前的那场架,我们下次再打。」
  多少是因为警铃声让人听不清楚六条住说什么吧,六条轻而易举地将正臣扛在肩膀上的画面着实怪异,他们连忙出声制止。
  「呃……你在说什么……啊,喂!」
  六条不理会他们的反应,以停在围栏边的车子为踏板,利落地翻到另一头。
  「呃,这是骗人的吧等等不会吧,喂!」
  正臣理解到当前情况,哀号出声,黄巾贼的成员们也跟着吼叫不已——
  但六条还是毫不迟疑地直接跳下楼去。

  「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

  过于刺激的下降方式,让正臣顿时忘记剧痛,放声吶喊。
  下一个瞬间,他发现坠楼的冲击力道远比想象中来得小,同时还有一股横向作用的力量加诸在他身上。
  在不停晃动的运动中,他看见路灯剧烈的摇晃。
  在扛着自己的情况下,六条刚刚似乎以路灯作为缓冲。
  再下一个瞬间,他听见「砰」的一声闷响,随即感受一股力量带着他朝别的方向移动。
  「……咦?」
  正臣在确认自己仍然活着的事实后,拳头和膝盖马上再次传来剧痛。
  他忍着痛楚环顾四周,发现身旁的景象不停流动着。
  同一时间,正臣的身体被扔到一块硬布上。
  「呃,好痛……」
  「抱歉抱歉,你先趴着一下,要是被警察看见,会被拦下来的。」
  自己此刻躺着的地方,似乎是卡车屋顶的帆布上。
  他抬头看向立体停车场的屋顶,只看见先前的那群混混们正一脸呆滞地俯视他们,随即用力拍打铁丝网,发泄他们的挫败感。从没有看见黄巾贼的伙伴们这一点看来,他们在看见自己顺利着地后,八成已经迅速逃离现场了吧。
  正臣在心中祈祷着他们能顺利躲过一劫,同时将姿势改为仰躺,看着天空说:
  「我……还活着啊……」
  「你要感谢我,不然凭你那双脚,早就被警察或是DOLLARS的那群人给逮住,彻底完蛋了。」
  卡车的速度逐渐提升,六条坐在帆布上,咧嘴一笑。
  接着,他看了一会逐渐远离且缩小的立体停车场,头也不转地问正臣:

  「话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

  几个小时后 立体停车场

  「啧,小鬼们又开始惹事生非了吗?」
  几名警官此刻正在立体停车场的屋顶巡逻,其中一人疲倦地低嚷了一句。
  他们是来这里巡逻的警官。据情报,白天时这里似乎发生了冲突。
  由于一个小时前发生有人袭击警方车辆的事件,整座城市此刻正处于警戒状态。
  这座立体停车场这阵子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状况,只是在接获这里传出火灾警报后又接获举报,得知这里曾出现许多名疑似小混混的年轻人,以及停车场监视器的线路遭人剪断的消息。
  由于近来接二连三地发生事件,之间虽然看似没什么关联性,警方还是决定加强整座城市的巡逻取缔,就连这边的巡视也是上头派下来的任务。
  「独色帮以前好像会在这里闹事,葛原先生应该知道这些事吧。」
  年轻警官询问,而年纪四十多岁的警官——葛原银一郎,则是叹口气回答:
  「多少知道一些,你才刚到任,应该是不晓得。这座停车场以前常有人跑来这里打架闹事,不过从两年多前起,就突然没人跑来胡闹了……从砍人魔事件到现在,日子似乎一直不太平稳啊。」
  「是啊,毕竟还有没有头的骑士这种莫名其妙爱表演的家伙啰。」
  或许是因为目击次数不多的关系,年轻警官似乎将没有头的骑士当成一名类似街头艺人的暴走族。
  银一郎认识没有头的骑士的时间比新人长很多。从很久以前,对方第一次出现在这座城市里时便开始与其接触,因此他神情凝重地回说:
  「嗯……该怎么说,这世上有些事是无法用道理来解释的。如果对方只是个爱作秀的家伙,早就被金之助绳之以法了。」
  银一郎提及他的警官同仁,白色机车的一名成员。然而新人警官却笑着说:
  「哎呀,前辈,你是在说没有头的骑士其实真的是怪物吗?那是魔术啦,魔术!」
  「……将机车变成马也是一种魔术吗?」
  「是的,葛原先生,你不知道吗?美国的魔术师还能将自由女神像或是大楼整栋变不见呢!就算是日本的魔术师……嗯,也能凭空变出青蛙啊!」
  「……是吗?」
  银一郎看着新人警官的目光,隐约带上一丝怜悯。
  「也好,总比胡乱恐慌好上一些……」
  「你在说什么啊?」
  「你小心点,别被人诈骗了。」
  「……?哎呀,我才要小心会讲这种灵异话题的葛原先生呢!」
  警官们一边闲聊,一边继续巡逻着,不过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关于监视器的损坏财物案件,警方已做过初步的现场采证,所以如果没什么状况,倒也没必要在此徘徊。因此警官们加快脚步,准备往下个巡逻地点移动。
  此时,一道奇妙的声音自西北方传来。
  「……什么声音?」
  年轻警官回到屋顶上,朝传来声音的方向望去。
  结果,目击到一幕极其诡异的画面。

  他看见一道人影跳跃于各大楼之间,时而将某种东西刺入墙壁,就像以蜘蛛为概念的某位美国漫画英雄一般跳来跳去,肩膀上还扛着体积颇大的某种东西。
  而在那道人影身后,则有一团黑云,或者说是有着云朵形状的「某东西」追着。
  由于此时是一片漆黑的夜晚,他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但至少,他确实看到一团能够吸受掉四周所有光线的黑色「物体」。
  那「物体」不时会向前伸出黑色触手,而另一道影子则会以手臂前端延伸的银色棒状物打掉那些触手。
  那些奇妙的声音,似乎就是银光与漆黑之间的碰撞声。
  黑影有时会停止伸出触手,而由它的本体,也就是黑色雾团化成巨大的獠牙,扑向眼前的人影。
  但人影也不会束手待毙,他会反复进行敏捷的跳跃,以避开黑色雾团的扑咬。年轻警官站在远处观望着,突然觉得这一幕好像他最近放假时会玩的一款动作游戏。
  「……呃?不……不可能。」
  他突然回过神来,趴在屋顶的围网上,聚精会神地凝望。
  但此时,两道影子已经进入大楼与大楼间的死角,失去了踪迹。
  「怎么了?那是什么声音?」
  年轻警官的身后传来银一郎的声音。他按了按眼角,像是也在告诉自己一般回答:
  「呃,那个……魔术师好像跑来了。」
  「魔术师?……你累了吗?」
  「小不不,我才没有被附身!请不要再说什么恐怖的事情了!」
  「……?」

  ♂♀

  就在银一郎认真为新人的身体状况感到忧心时,作为声音源头的鲸木重和「黑色团块」仍继续她们的追逐战。
  「……时间到了呢。」
  鲸木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随即扛着新罗,做一个锐利的方向转换。
  就在她即将跳向另一栋大楼的瞬间,她回头望了一眼,从腰际取出几枝像是笔的物品。
  她灵活地将笔状物的前头一起拔开,并投向「影子团块」。
  「影子团块」不把那些细条看在眼里,照旧向鲸木扑去。
  但鲸木迅速地转头向前,再次开始跳跃。
  下一秒——
  形状如笔的特制闪光弹同时爆开,将深夜池袋的一个区块,笼罩在刺眼的光芒中。

  一瞬间——
  闪光爆现时,「影子团块」只退缩了一瞬间。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大都会因为目眩而停下动作,但塞尔堤原本就没有眼睛,视觉系统不同于人类,自眩目状态恢复的速度更快——至于在她化身为「影子团块」的此刻,也无从得知恢复力会有何变化。
  但在她停止动作的那一瞬间,可能还是丧失了视觉。
  因为就在那短短的一剎那,鲸木的身影已从大楼屋顶上消失,让「影子团块」有几秒钟不知该向何方前进。
  但那也只是几秒钟而已。「影子团块」或许是感知到罪歌本体的异形气息,随即再次展开行动,窜进某两栋大楼之间。
  在那里,她发现鲸木已经顺着大楼的墙壁,灵活地下到路面。
  那里是远离闹区的一条暗巷,四周几乎不见任何人影。
  但是透过特殊的视觉,「影子团块」确实看见了。
  看见鲸木将肩膀上扛着的新罗「交给了某个人」。
  一名疑似鲸木同伙的人物,将新罗扛进停在巷子那一头的车子里。
  看见这一幕的瞬间——「影子团块」再次停下动作。
  鲸木此刻走进巷子里。
  而车子则开始滑行,即将远离巷子。
  在此刻之前,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可是现在,目标对象却一分为二。
  一个是伤害她的挚爱,并将其夺去的女人:鲸木。
  另一个则是此刻被罪歌的诅咒控制的岸谷新罗——她所爱的男人。
  要选择仇恨?还是爱情?
  这是个单纯的二选一。
  丧失理性,化身怪物,一路仅凭本能行动的塞尔堤,此刻出现迷惘。
  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她已经恢复正常的判断力。
  塞尔堤如果已恢复正常,应该会不加思索地做出「好,先救新罗出来,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再找那女人算账」的判断。
  可是即便遇上这种情况,她的心依然处于跳电状态,可以说几乎没有任何意识。
  没有明确的意志,但就像人渴了,自然会想喝水一般。
  或者换个比喻,像是飞蛾自然会受到火焰的吸引一般。
  介于她本能与理性之间的「某种东西」,此刻即将受到考验。

  于是,塞尔堤她——
  此刻连人形都无法维持,已然化为异形的她,做出了选择。
  黑色团块以迅猛之势,开始朝载走新罗的车子蠕动。
  是碰巧选择了那边,还是不论遇到几次相同的情况,她都必定会这么选择,这一点没有人能判断。
  但鲸木认定是后者。
  鲸木看见异形的动向后,神色不变,只是微微眯起眼睛说:
  「妳似乎拥有很珍贵的东西呢,让妳即便成了这模样,还是能暂时放下破坏……放下仇恨,以守护为优先。」
  此刻,她的心中浮现一段记忆,她在过去犯下某个罪行的记忆。
  圣边琉璃。
  一名和自己流着相同血脉,被视为人类,原本已得到人类幸福的少女。
  她想起自己对那名少女做的事情,以及当时流淌过自己心中的情绪——
  「很抱歉,我有一点……」
  在此刻以前,她的表情仍然有如过去的那具机器人,现在却蒙上一层淡淡的厉色。
  「『嫉妒』起妳来了。」
  下一秒钟,她双手五指齐齐张开,延伸出总计十根钢丝般的利刀,射向巷子的上空。
  大楼与大楼的夹缝里。
  「罪歌」群不断延伸,刺进两边的墙壁,并反射向另一头,犹如生物般攒动,瞬间构成一幅几何学的轨迹。
  如同网子般细密交叉的「罪歌」,挡住异形塞尔堤的去路。
  但是塞尔堤毫不理会眼前的网子,想要直接冲过去——
  具有质量的影子与罪歌的刀刃,彼此发出倾轧摩擦的声音,花火与影子溅散四射。
  两个异形共同奏出诡异的声响。叽吱叽吱。叽吱叽吱。
  这条巷子确实是人迹罕至,但声音还是远远传了出去。邻近地区的人们听到这声音后大多数人心中都浮现一个想象:「这是鸟类生物死前发出的哀鸣吗?」
  那声音就是如此震撼人心,又如此毛骨悚然。
  异形塞尔堤拼命想穿过网子,现在的她,只想一直线冲向载走新罗的车子。
  可以尝试细化影子,看看能否直接穿过去;又或者攻击此刻操纵罪歌的鲸木:或是用更简单的办法——后退,然后绕路。
  解决眼前问题的方法有很多,也都很简单,简单到就算是猴子和狗也想得到。只要存有一丝理性,就能马上想到的路径走法,塞尔堤此刻就是想不到。
  身处在这种严重丧失判断力的情况下——
  她仍然一心一意地追着一名人类。
  追着那名叫作岸谷新罗,给予她生存之地,让她能活得像个人类的人。

  ♂♀

  镜头拉到高速远离鲸木的车子里,其后方的座位。
  一名男子被扔在椅子底下,他身上穿着一件仿佛医师白袍的睡衣。
  他的眼睛充血变红,神情呆滞而恍惚。
  他便是被罪歌植入爱的诅咒,变成其「孩子」的可怜受害者——岸谷新罗。
  鲸木透过罪歌对新罗下达的指令是:「暂时不要乱动」。
  大概是因为得将新罗掳走,认为他如果胡乱挣扎会平添许多麻烦,才做出这样的指示。
  新罗遵从她的指示,在被掳走的过中程没有丝毫折腾。按照道理,此刻他依旧受到罪歌的掌控。
  然而——
  当「叽吱叽吱。叽吱叽吱。」这个如同鸟类哀鸣的声音,自那逐渐远离的巷子传来时,他露出淡淡的微笑。
  他的眼睛依旧赤红充血,但他真的笑了,也真的喃喃自语了一句:

  「哈哈……妳真的……很……横冲……直撞……耶……」

  ♂♀

  驾驶席

  听见新罗喃喃自语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接受了鲸木的委托,自她手上接过新罗,准备将他运到指定地点。
  「……」
  坐在驾驶席上的佣兵——梵萝娜,试着思考了那句呢喃的意思,但最后认定那或许是在发烧状态下的呓语,也就没有再继续深思。

  ——她此刻要我运送的是什么?
  现在的她,受雇于淀切阵内以前的秘书鲸木。
  她不明白这次来找自己的为什么是她个人,而不是淀切。不过她的委托与淀切的工作相比,会让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处境。
  一个是「去抢一个将由警方车辆运送的银色盒子」,这个工作明显要与日本的国家公权力为敌。另一个则是此刻正在进行,从怪物手中绑走他身边的人。
  「影子团块」的真实身分是谁,她心里多少有数。对方的一部分躯体,此刻已从巷子里探出头来。
  史隆要是在这里,或许会给出建议说:「与怪物为敌会很危险。」
  然而专门负责拦阻她的伙伴,已经不在她的身边。
  ——男人眼睛的充血现象非比寻常,是感染到什么病毒吗?
  她瞬间起了戒心,但毕竟对方是重要的委托人一肩扛来的对象,梵萝娜只能暂时将那个可能性自脑中移除。
  如果史隆在这里,可能会对自己说:「等等,我有疑问。该不会那女人自己已经先注射好疫苗了?我在意的今晚睡不着了。」
  可是,她身边还是没有半个人。
  身还没有半个人。
  这个事实,让梵萝娜心里泛起一种孤独的感觉。
  她以前也常独自出任务,但那是为因应任务的需要,所以不太会有身陷寂寞的感觉。
  现在的她会觉得孤独不自在,原因是除了史隆之外,她多了一个希望能陪在自己身边的对象。
  当初她盘算在日本暂时找工作,而接下一份讨债工作。
  那份工作有些跨越灰色地带的部分,但过去一直待在纯黑色地带的梵萝娜根本不在乎那一点。
  她在那里获得的人际关系,不同于以往她与史隆之间的相处。
  平和岛静雄。
  他是自己曾经认真想杀死的人,摧毁不了的人,同时也是破坏、瓦解梵萝娜自身价值观的男人。
  梵萝娜透过这位叫作静雄的人,第一次和自己未知的世界产生了紧密的连结——包含他的上司汤姆,以及公司其它人在内。

  名为梵萝娜的女人,不曾爱过人类。
  说不定,她甚至不爱她自己。
  她对于爱的认知,仅止于知识的层面。
  她无从判断,自己的人生是否需要爱这种东西。
  因为除了得到的知识外,她不曾真实体会过名为爱的感情。
  照理来说,现在的她依然如此。
  她还是不懂爱,但是她学会享受另一种感觉。
  也就是活着这件事本身,或者说「和平」这一种状况所带给她的满足感。
  在以前,生活只要一平淡,她就没有活着的感觉。
  每一天,她的生命都暴露在危险之中,赌上生死存亡,与不同的强者厮杀。只有在摧毁强者的瞬间,她才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
  但现在的她,已经感受不到过去让自己烦躁不已的渴望。
  直到,原以为已死去的史隆与她重逢,说她「变得温暖了」的那一刻。
  对她而言,最大的震撼在于被史隆那么说之后——
  她发现自己在嘴巴上否认史隆的说法,心里深处却觉得「这样子或许也不错」。
  梵萝娜当时急着想抹除那样的想法,结果那名叫作折原临也的男人,却趁机将毒药灌进她心里。
  毒素缓慢但确实地侵蚀她的内心,脑中接二连三浮现许多屈辱的记忆。
  再加上静雄遭到警方的拘留,她开始慢慢变回「过去的自己」。也因此,她才会接下鲸木的委托,执行此时的任务。
  袭击警方车辆时,她虽然没有杀掉运送该盒子的警方人员,但还是重拾了过去一心只想变得更强的亢奋。
  然而,那份亢奋随即遭到抹杀。

  ——「喂,妳……是梵萝娜吧?」

  被碰巧也出现在那里的平和岛静雄看穿自己的真面目时,梵萝娜瞬间有种全世界的时间都静止下来的感觉。
  她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会那么想。
  但她仍记得,那时涌现在自己心中的,混合了绝望、恐惧与不安的情绪。
  为了抹去涌现的情绪,她没有应声,不发一语地离开现场。
  因为除了离去,她没有任何其它的选项。

  然后,从那天到此时此刻——她始终沉浸在一种无比庞大的失落感中。同时,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感觉。
  自己果然如同史隆所说,已经染上了这个国度的色彩。
  和她原本想摧毁的人:平和岛静雄一起生活的日子,和过去完全不同。
  因为在不用赌上生死存亡,每天过得很宁静的日子里,她感受到一种不同于和强者厮杀的幸福。
  ——原来……
  ——我所害怕的,是失去现在的生活。
  但在完成鲸木的委托后,她发现。
  冒着生命危险与强者战斗,每天置身于危险之中。
  这样的生活,也真的能让自己感受到喜悦。
  梵萝娜再次确认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之后,有了一个体悟。
  也就是,自己或许没有资格活在这个和平的国度,沉浸在那平缓的幸福里。
  ——是啊。
  ——说不定和父亲他们一起工作的日子,对我而言是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吧?
  她想起身为军火商社干部的父亲,心中交替涌现了憎恨与乡愁。
  什么都割舍不掉,无法客观面对。
  这样的自己,到底哪里强了?
  自己真的拥有与强者对战的资格吗?
  虽然经历了不少风雨,梵萝娜还是开始对自己产生起疑惑。
  但是,她也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因为她的真面目已经被平和岛静雄看破,失去了能让自己回归的和平日常。

  就在梵萝娜心中闪过各种思绪时——叽吱叽吱。叽吱叽吱。两名异形冲撞下发出的声音也传进她的耳里。
  透过后照镜,她依稀看得见巷子里波动的影子。但随着她逐现远离现场,那画向也渐渐融进夜晚的黑暗里。
  转进另一条小路,彻底进入视觉死角时,梵萝娜心想。
  ——怪物开始在城里肆无忌惮地出没了吗?
  ——这个世界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嗯,如果是蔺基林社长,遇到这种状况,一定也能乐在其中吧?
  城市逐渐陷入混沌的氛围令人觉得有些熟悉,让梵萝娜开始缅怀起过去。
  即使她自己也明白,这不过是种逃避现实。

  但在沉缅于过去的同时,她又因为平和岛静雄不在身边而感到一丝丝的寂寞。

  ♂♀

  同一时刻 池袋某处

  平和岛静雄,觉得很烦躁。

  「喂喂!大叔,你就是那个吧?叫平和岛静雄的是你本人吗?」
  「你的酒保服超~醒目的,是觉得自己这样很帅吗?很潮对不对?」
  这里是行人较少的区域,距离闹区有很大一段路。
  静雄刚获得警方的释放,便遇到脑袋空空的少年们向他搭话。
  「你很有名是吧?赚很多钱对不对?多到赏一点零用钱给我们也没差对不对?」
  「说点话啊,大叔!」
  来跟自己攀谈的人有三个,但如果在不远处看着这边贼笑兮兮的那群人也是同伙,加起来就是大约十人的集团了。
  他在路上不曾见过这些生面孔。
  从所有人都骑着脚踏车来看,搞不好他们都还在读国中。
  大概是趁着暑假,从崎玉或是其它地方跑来东京的不良少年吧。
  「……闪开。」
  静雄低声说了一句后,感觉更加烦躁,咋舌了一声。
  ——应该不是吧。
  ——不管是跳蚤,还是那群红眼的家伙,不可能这时候还派这样的人过来。
  他咋舌的理由,并不是因为少年们半开玩笑地找他麻烦,而是因为他的「期望落空」了。
  他想不明白梵萝娜为什么会做那种事。
  但他能猜到,会跟这件事扯上关系的,不是先前算计自己的折原临也手下,就是「妖刀」的人。
  就算梵萝娜的行动与他们毫无瓜葛,在警方释放自己后,那两个阵营也不可能放着自己不管。
  换言之,静雄故意让自己成为一个诱饵,想借此观察「敌方」的动向。
  而当他一离开警局,便遇到眼前的不良少年们。
  胡乱引起骚动也是一件麻烦事,他决定随便打发他们一下,但是——
  「闪开?什么?闪开是什么意思啊?我们是宽松世代(注:日本1987年之后出生的世代。这个世代的人就学时期受到「宽松教育」的影响,被认为学习能力普遍有所下降)啦,请你说明一~下。」
  「大~叔,你不是号称池袋最强吗?」
  不良少年们似乎将平和岛静雄的传闻当成什么童话故事,在路上随便抓了一个穿酒保服的男人在胡闹。
  「噗,大叔,你不会吓到了吧~?你的脸色很不好耶!」
  他们见静雄一直没反应,判断对方是真的在害怕。
  少年们将脸凑得更靠近静雄,不停出言挑衅。
  若是这城市认识静雄的居民看见这一幕,大概会开始为少年们双手合十祈祷。
  因为大家都知道,平和岛静雄是那种只要被人瞪一眼,就会表示「你知道目光也能杀人吗?你既然敢瞪人,就表示人家杀你,你也不会有怨言对吧?」接着开始发飙的男人。
  据说在他身边多了一名外籍女子后,个性变得圆融一点,但是认识他的人们心知肚明,静雄的本质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
  但令人吃惊地,静雄仍持续忍耐着。
  换作平常,这群不良少年大概已经成了空中飞人。
  ——说不定还有警察守在附近监视我,这时要是因为痛殴这群死小鬼而被捕,可就蠢到家了。
  一方面也归功于静雄从昨晚忍耐到现在的效果。现在的他,从导火线的另一头接到炸药之间的距离,可说是前所未有地长。
  只不过,如果一切的幕后黑手是折原临也,那颗「炸药」的火药量,也将是前所未有地庞大。

  静雄只打算随便将那群不良少年赶跑,他们接下来却做出一个不是点燃导线,而是拿火去靠近炸药的举动。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穿酒保服啊?说啊?」
  其中一名少年说了这么一句,轻轻扯一下了他的酒保服。
  嘎叽。少年们听见一道金属被压扁的声音,不过他们没有特别在意。
  不过下一个瞬间——
  「你说句话啊,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  ·」
  跑来找碴的少年团体中,有一人的声音忽然跑到上空,变得越来越远。
  因为他自行车的轮辐(注:轮胎中,从轴心辐射向外侧的众多细条)被静雄抓住,单手扔向正上方。
  「……咦?」
  「啊……?」
  站在静雄身边的两名少年,只看见自己的一名同伴突然消失。
  但站在稍远处的少年们,则目瞪口呆地「仰头」看着那一幕。
  跑去找酒保服男麻烦的其中一名同伴,连人带脚踏车被扔上五层楼高的空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良少年气若游丝地哀号着,接着在空中与他的脚踏车分离,手脚乱踢地向下坠落。
  在少年重重撞上地面的前一刻,静雄单于接住他的身体。
  「唔呃!」
  静雄为少年化去部分的冲击力道,但急速静止还是造成些许伤害。少年惨叫了一声,声音就像一名睡在路上的醉汉被人踩到一样。
  同一时间,脚踏车在稍远处落下,整个车框变得歪七扭八。
  「……好了,你们还想说什么?」
  静雄问了不良少年们一句,额头青筋毕露。
  或许是少年们看起来明显稚气未脱的关系,静雄的怒火最后仅止于无限逼近爆发的状态。不过对方若是再讲错一句话,就算他们仍是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依旧有丧命的风险。
  少年们本能性地发现这一点,所有人脸色瞬间惨白,声音开始颤抖。
  「真……真的……呃……很炮歉……」
  「对……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太不知好歹了!」
  「请原谅……噫哇,对不起啊啊啊……」
  少年们近乎哀号地大声道歉,然后慌不择路地逃跑。
  被静雄扔上空中的少年抛下自己的脚踏车,一拐一拐地也想跑走。
  「喂,你的脚踏车……」
  静雄叫了少年,结果后者震了一下,一边逃跑一边大喊:
  「你拿走它吧,拜托,饶了我吧!」
  少年们没两三下便离开静雄的视线。
  静雄目送他们离去后,闭上眼睛,试着深呼吸一会。
  过了数十秒,脸上的青筋消失后,静雄看着歪七扭八的脚踏车,叹了一口气说:
  「这些家伙,要我拿走它……我要这辆坏掉的脚踏车干嘛啊?」

  结果,静雄最后还是扛着脚踏车,在小路巷子里四处游走。
  一来是将它扔在路中央感觉也不对,再者,自己平常就对路旁的弃置脚踏车很反感,也不想将这辆车扔在路边。
  他行走的同时,考虑找个合适的脚踏车停放区扔下它,只是这里距离闹区有一段路,所以一直找不到那样的地方。
  正当静雄在考虑使用独家的激烈手段,像是将脚踏车揉成一团,当作不可燃垃圾废弃之类的方法时——

  【K R R R R R r r r r r r……】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奇妙的声音。
  静雄听过这「声音」,一种像是将引擎的低吼声与马匹的嘶鸣声混合在一起的声音。
  「……塞尔堤,是妳吗?」
  静雄叫出知己的名字,回头一看。
  结果发现此刻站住他面前的是一头黑马。
  只不过和普通马匹相比,这头黑马有个明显的不同之处。
  它长长的脖子少了最上面,也就是头部的部分,剖面处则覆盖一层黑影——
  换言之,便是所谓的「没有头的马」。
  「嗯?喔……」
  普通人看见这一幕都会尖叫逃跑,静雄却不见任何恐惧,而是看着没有头的马,思考该向它说些什么。
  「那个,该怎么说……你是那个吧?塞尔堤骑的那辆机车……」
  听见静雄这么说,没有头的马(克修达·巴瓦)——射手开心地摇摇尾巴。
  「塞尔堤怎么了?」
  静雄皱着眉头询问。听见这问题,射手瞬间垂下它的脖子,表现出有些寂寞的样子,接着转过身体,背对静雄,扬起它的前脚。
  「……你是要我骑上去吗?」
  这句话让射手再次摇了摇尾巴。
  但是,静雄思考了一会后,针对射手的表示给出响应:
  「我没骑过马。」
  射手瞬间定格。
  隔了一会,射手全身冒出影子「改变形体」,变得更为小巧。
  这次出现在静雄面前的,是一辆泛着漆黑色彩的机车。
  射手变成平常塞尔堤骑乘时的形态,引擎重重轰隆一声,仿佛表示:「这样行了吧?」
  但是——
  「……抱歉,我也没有机车驾照。」
  射手的引擎完全熄掉,一道冰冷的风吹过一人与一辆之间。
  射手再次恢复马的形态,失落地垂下脖子。
  它随即发现静雄的腋下夹着一辆脚踏车,便以脖子蹭了蹭脚踏车。
  「嗯?喔,你说这个啊?这是刚刚一个臭小鬼给我的……」
  结果下一个瞬间,射手的身体冒出无数黑影,缠上静雄手中的破烂脚踏车。
  「哦哦?」
  静雄将脚踏车放开,于是射手将脚踏车拉向自己的身体,有如捕食般将它包覆进体内。
  接着,射手的身体急速缩小,竟然变成比机车更为纤细的形态。
  它的外形看起来比一般脚踏车还要硬绷绷,但骑起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哦……你好厉害喔。」
  静雄瞠目结舌地说。射手听到这句话似乎有点开心,在夜晚的城市里响起清脆车铃声。
  黑色脚踏车自个儿移动,靠向静雄身边。
  静雄看着射手的动作,咧嘴笑着点点头:
  「嗯,没问题,这样我就能骑了」
  接着,在静雄跨上射手,抓住手把的瞬间——
  射手以根本不像脚踏车的加速度,在夜晚的城市里跑了起来。
  「喂,这简直跟机车没两样嘛。」
  静雄抓着手把,不过射手会自动转弯,所以他抓着也只是为了支撑身体。
  射手有时候过弯完全不减速,静雄要是没有他那举世罕见的身体素质,早就被甩下车了。
(插图)
  静雄当然听不懂射手的话。
  但是他透过传遍全身的剧烈震动,感受到射手的「焦急」。再考虑到先前的情况,静雄得到一个结论——
  「……塞尔堤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车铃响了一下,仿佛在回答YES。
  静雄全身吹着夏天的晚风,眯起眼睛,握紧脚踏车手把。
  「好,那我们快点。」
  他重新振作起精神,再次思考。
  ——感觉还是不大对劲。
  ——这么多状况全部撞在一起……这应该不是碰巧吧?
  ——你这家伙,一定有掺一脚对吧?
  在身边这一连串事件的背后,他感受到那名让人火大的仇敌影子。

  ♂♀

  同一时刻 池袋某栋公寓内

  折原临也的心情好到无以复加。
  「你挺开心的嘛。」
  对于写乐美影的话,折原临也笑着回答:
  「我看起来很开心吗?这只是表象,我自认一直都有保持冷静。」
  「冷静是吗?」
  临也一边哼着歌,一脚踏着节拍,还不时拿将棋和西洋棋的棋子玩奇妙的棋盘游戏,最后更拿塔罗牌来叠金字塔,一副很好玩的模样。美影被迫看着他进行这些玩乐超过一个小时以上,明显一脸不悦。
  「你这样根本是隔天要去参加远足的小孩嘛,看了真让人火大。」
  「咦咦咦?一般这种情况下,不该是令人莞尔吗?」
  「你要是能令人莞尔,其它人就可以当喜剧之王(卓别林)了!」
  美影慵懒地反讽一句,但临也只是耸耸肩问她:
  「咦?如果一般人都可以当喜剧之王,那卓别林本人的境界又要高度什么地步啊?美影,有什么词可以用来形容超越喜剧之王的好笑吗?」
  美影被这个问题问倒,不耐地咋舌一声。此时,一直站在房间一隅的黄根代她应答:
  「你这样抓人语病的时候,大致上都处于很开心的状态。」
  「哎哟,黄根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这样我在往后的人生里,不就变得不好去挑人家的语病了吗?」
  「言不由衷……」
  美影蹙起眉头,重新开始观察临也。
  他和今天早上相比,「感觉上」确实快乐了许多。
  他们最后没有在鲸木重的基地见到她,只好暂时撤回临也租借的公寓。疑似遭到鲸木操控的史隆,此刻双手双脚都被绑起来,和徒桥一起监禁在同个房间。
  但光是这样,实在不足以让临也变得这么喜孜孜。
  为了确认这一点,美影故意提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这房间里的人少了许多呢。」
  此刻在房间内的,只有美影、临也、黄根,以及「尸龙」的几名成员而已。
  美影说得没错,临也所找来的伙伴在这几天人数骤减。
  间宫爱海偷走塞尔堤的头颅,将她扔到大街上后便消失无踪。
  照理该负责保管那颗头颅的贽川春奈,事发后没有回到任何一个据点。
  史隆目前遭到监禁。
  泉井兰似乎在白天受了一些伤,传来消息说要休养一阵子。
  只是人数减少也就算了,但少了贽川春余的「罪歌」之力,对他们可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因为被派去控告平和岛静雄的「蚯蚓」据说已经解除洗脑,也撤销向警方提出的控诉。
  撇开这件事不谈,单单失去可以无限繁殖战力的「罪歌」,对临也来说就应该不是什么好状况。
  但临也在听过美影与黄根的汇报后,却依然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
  「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啊?」
  美影原本想无视他的行为举止,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发问。
  「什么事让我开心?这个嘛,很多事都很开心啊……但最主要的理由,应该是某个我很熟的人,表现远远超出我的预期吧!」
  「?」
  「我跟妳说过龙之峰帝人的事情吧?那个DOLLARS的首领。」
  「……嗯,你常提到他。」
  他似乎是临也很喜欢的观察对象,临也在说他的事情时,心情通常都很不错。
  「除了你之外,其它见过他的人都觉得他只是个平凡的高中生。」
  美影想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但事违所愿。
  「没错,他乍看之下是名普通的高中生,但是我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他这个人比我想的还要危险许多。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要怎么样才能诱发出他的危险性,结果没想到是我白担心了一场。」
  「白担心一场?」
  「嗯,没错!原来就算我『什么都不做』,帝人自己也会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有趣方式,往『失序混沌的方向前进』!这样我怎能不乐翻天呢?妳说对不对?」
  美影听到超出预期的恶心答案,皱起眉头:
  「……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甚至开始觉得,我还是应该现在就杀了你,以促进一下世界和平。」
  「我不否定这一点啊。话说回来,我是很爱人类没有错,但又不爱世界和社会这一类的系统,所以有点不想为了世界牺牲生命耶。」
  临也一点都不惭愧。黄根淡淡地催促他说下去:
  「然后呢?你打算对那名高中生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黄根大哥,你好过分喔,被你这么一讲,好像变成我想打乱别人的人生似的。」
  「……」
  黄根没有应声,只是持续以冰冷的视线沉默望着临也。
  「……好啦,我认真回答行了吧……我打算放任帝人去做他想做的事,因为这回好像是我第一次可以当个『不乱来』的旁观者的机会。」
  「旁观者?」
  「对,我原先的目的,是在这城市随意引发一些冲突。」
  临也令人法指地说起扰乱社会秩序的话题:
  「先是不良少年之间的口角冲突,之后是独色帮之间的火拼,接着再将黑帮和警方扯进来……我想看看,要闹到什么样的地步,头颅才会出现明显的反应。」
  「你说的是那颗奇妙的人头?」
  「没错,我这个猜测也不是空穴来风……不过你对我的推理应该不会感兴趣才对,毕竟这牵涉到无头骑士与北欧神话和凯尔特妖精传说(注:不列颠群岛一带流传的民间故事)之间的关连性,以及我在其中找到的一些证据。」
  美影听完这番话,仰头盯着天花板一会后,将视线移向临也,询问他:
  「……凯尔特是什么?」
  「你看,美影也就是这个层次,再讲下去也是白讲啰。」
  「你想死是不是?」
  「不想死啊。问这种明知道对方会回答什么的问题很有趣吗?」
  美影缓缓放出她的杀气,临也却视而不见,继续自个儿说下去:
  「我后来又思考了一下。如果动乱的规模不是关键,那么让头颅产生反应的条件是什么?赌上性命与荣耀的生死对决?在宗教战争中死去的殉教者魂魄?还是说,要和非人类的生命战斗?也搞不好,婴儿之间抢奶吃之类的单纯争斗才是将之觉醒的条件。」
  临也拿起一颗西洋棋,在手中翻转拨弄:
  「在我的设计中,这次DOLLARS内部的纷争,以及他们与黄巾贼之间的冲突,其实都是一场实验。我为充满烦恼的青少年们提供不得安宁的生活,像是各种敌对关系与仇恨,又或者是超越那些情感,没有任何过节的单纯比拼。总之这个锅子被我放进一大堆有的没有的东西……嗯,也就是所谓的大杂烩啰。」
  临也在手上拨弄西洋棋一会后,将棋子扔向形成完美平衡的塔罗牌金字塔。
  「可是,原本只是棋子之一的龙之峰帝人,表现却超越了我的想象。」
  纸牌金字塔瞬间崩塌,散落整张桌子。
  「他也不是说有多厉害。就算只拿同年纪的孩子和他比,他也脆弱得像张纸一样。」
  临也的右手拾起「塔」的牌,接着左手拿起先前落在桌上的西洋棋,扔向右手的纸牌。
  「可是呢……」
  下个瞬间——
  临也将右手的纸牌在空中轻巧但迅速地一挥。
  「现在的他,有一点可怕喔。」
  棋子一分为二,再次掉落桌上,临也则轻飘飘地搧动手中的塔之卡。
  看见这一幕,始终不发一语的黄根开口了:
  「不要随便损坏物品。」
  「咦,大哥,你是讲这种话的人吗?」
  「……要珍惜你的棋子。」
  他话中有话,临也只得微微苦笑道:
  「哎呀,我很珍惜黄根大哥你和美影啊。」
  「你这个人就算珍惜着什么,也会随意将它破坏掉,包括那个叫龙之峰的小鬼在内。」
  「他已经不是我的棋子啰。说不定,之后反而是我变成他的棋子,不过那样也不错啦。现在的他真的很危险,危险到让我这个旁观者止不住笑意。此外,DOLLARS这个组织本身也已成了池袋这地方的火药库。」
  「你以为这是谁害的?」
  美影出言讽刺一句,但临也却摊开双手摇摇头:
  「不是谁害的,而是各种因素缠绕纠结在一起,自然而然演变成这样啰。」
  「……你想说这样的状况不存在幕后黑手?」
  美影提出质问,临也则再次重申:
  「对,就是那样,这不是任何人的错。硬要归咎于谁的话,也只能说是将他卷进这种状况的各方人马,多少都要负一点责任。当然,也包括他自己在内。」
  这句话也是临也的真心话。
  龙之峰帝人会被导向扭曲,他对「过去的DOLLARS」的畸爱固然也是原因之一,但出现在他身边的一切其实都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不敢向挚友摊开一切的纪田正臣。
  想维持局外人身分的园原杏里。
  让纯洁少年对「力量」产生莫名憧憬的平和岛静雄。
  让现实与幻想的分界变得暧昧不明的没有头的骑士。
  想利用他,因而跑来的黑沼青叶。
  不让他得到创立DOLLARS应有的报应,剥夺他赎罪机会的六条千景。
  以及在一开始,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下的折原临也(自己)。
  分开来看,这些事情可能都不是什么罪孽。
  但它们累积起来之后侵蚀帝人,让他沦落到这般田地也是个事实。
  临也浮想、摹想、冥想帝人一路的遭遇——
  脸上绽放发自内心的愉悦。
  「不过还是要原谅他,就由我来原谅他所做下的一切吧!俗话说,神的爱无法估量,不过人类的爱一样没有极限!就算别人都不原谅帝人,我还是会原谅他!连同其它人一起全部原谅!能够观赏这么令人开心的一场戏,这点小付出不算什么!」
  美影看着临也独自益发亢奋的模样,感到有些敬而远之,只得深深叹口气说:
  「呃……我刚刚只是想讽刺你一下,说幕后黑手其实是你才对吧。」
  「这样啊,美影妹妹,妳讽刺人的功力有点弱呢。」
  「不过我自认还满擅长砸烂男人的那张脸喔。」
  临也伸手制止美影要站起来的动作,同时马上修正话题的方向。
  「喂,暂停暂停,可以请妳将那份精力发泄在另一批人身上吗?」
  「另一批人?」
  「就是我原先的计划啰……我们差不多该请那些非人者离场了。这出戏该由帝人这名『人类』独挑大梁,可不能让那些非人类的家伙跑来搅局。」
  「你说的有包含春奈吗?」
  「怎么可能,她是人类啊,优秀到可以战胜妖刀诅咒的人类。」
  临也笃定地说,但美影和黄根都有注意到——
  他的嘴角仍然上扬着,眼里却已没了笑意。
  「园原杏里、鲸木重以及没有头的骑士,我们这次要让她们暂时安静一会。」
  他从桌子上抽起「星星」、「月亮」和「死神」等三张牌,扔进没有任何烟屁股,成了室内摆饰的烟灰缸里。
  「嗯,关键在小静吧。蚯蚓妹妹撤销提告也就罢了……话说,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耶,他在面对警方质询时,竟然能够忍住不发飙,让自己安然脱身。」
  最后,临也抽出「力量」这张牌,自怀里掏出打火机,点火燃烧。
  「小静他呀,这次可能真的想毁掉我,已经朝我们这边前进了。必要的时候,他还会将一切破坏殆尽。就连这个好不容易才准备好,以帝人为主角的舞台也都会被摧毁掉。」
  小静。
  对于临也如此称呼的人类,黄根与美影都耳熟能详。
  在这一带住得久一点的人,很少有人不认识这位人物。
  平和岛静雄与折原临也之间,有如厮杀的「追逐游戏」,在七年多以前可说是这一带的著名场面。
  不过黄根他们也知道,「有如厮杀」其实是个错误的讲法。
  因为那其实是名副其实的厮杀,双方到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根本是一个奇迹。
  「毁掉我也就算了,如果他破坏掉这城市现在的状况……对人类来说根本是一种『亵渎』,我不能让他这么做。」
  临也将燃烧中的「力量」牌扔进烟灰缸,看着其它牌跟着出现焦黄色的模样,他露出愉悦的笑容说:
  「嗯,我这次似乎也该多用点心了。」
  下个瞬间,折原临也脸上的笑意完全敛去。
  接着露出让所有人看见后,心脏都会冻结的冰冷目光,短短说了一句:

  「是时候让平和岛静雄消失了。」


      ·
      ·
      ·
  聊天室中现在没有任何人。
  聊天室中现在没有任何人。
  聊天室中现在没有任何人。

  ——矢雾波江进入聊天室——

  矢雾波江【龙之峰帝人,你有在看这个聊天室吗?】
  矢雾波江【有在看的话,马上给我进来。】
  矢雾波江【不来的话,我就在这里公开你的个人信息。】
  矢雾波江【我现在很不爽,没有心情等你。】
  矢雾波江【快,赶快给我进来!】

  ——狂进入聊天室——
  ——参进入聊天室——

  狂【哎呀哎呀,这不是波江小姐吗?您光临这种地方,究竟有何贵干呢?没人介绍的话,照道理是不能进入这里,该不会是我们的愚兄介绍您过来的吧?】
  参【好可怕喔。】
  矢雾波江【是妳们啊,去把龙之峰给我找来。】
  狂【请您不要做这种无理的要求,而且您的用词也太没礼貌了吧?您既然使用本名进行聊天,就要演得像一点,以平常讲话的方式在这里留言,这样才能在这世上过着有趣又好玩的生活不是吗?而且在这里毫不遮掩秀出本名的行为,似乎不太像您平常的处事风格。何况说出您个人的本名也就罢了,公布别人的本名就……】
  参【有失礼节。】
  矢雾波江【闭嘴。】
  矢雾波江【我和我弟弟都被打了镇定剂,现在正在气头上,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龙之峰帝人的错!】
  矢雾波江【我已经受够这些麻烦事了。】
  矢雾波江【临也,你也在看这边的话,就给我进来。】
  矢雾波江【现在这样的情况,对诚二根本没有帮助。】
  矢雾波江【我要终结这一切。快,给我进来。】
  参【好可怕。】
  参【救命啊。】
  狂【她似乎遇到一些状况,让她相当走投无路的样子。】
  矢雾波江【算了,我先留着这个计算机窗口。】
  矢雾波江【马上给我进来。】
  矢雾波江【趁池袋这里还没出事前,给我进来。】
  矢雾波江【现在不是躲在DOLLARS里玩的时候了,死小鬼。】
  参【好可怕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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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蛇了解蛇

  夜晚 杏里的小公寓

  「嗯……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不用,不需要那么费心招待啦。」
  园原杏里的询问,让自称三之岛沙树的少女露出柔和的微笑。

  杏里的房间很小,即便考虑到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住,也实在称不上宽敞。
  一名高中女生独自住在外面很奇怪,但或许是充当她监护人的男人私下打通不少环节,不曾有人侧眼相看。
  杏里几乎没有访客,也很少发出称得上噪音的声响,因此她在这里住到现在,并没有被周遭邻居视为什么问题人物。
  相对的,以这个年龄的女孩来说,极少外出,也很少有朋友来拜访的她反倒有些怪异,不过这栋公寓倒是不存在如此关心她的居民。
  要说有什么同年纪的人过来找过她,大概就只有龙之峰帝人和纪田正臣应邀来她家玩的那次,和上次贽川春奈杀过来的那时候而已。张间美香已经黏上矢雾诚二,所以目前可以说,她不会有任何普通的女性朋友来访。
  杏里本人也以为到自己高中毕业以前,应该不太会再有上述的访客出现,然而——
  这天,却有一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前来拜访。
  夜已深,正常来说不会有人挑这个时段拜访朋友。
  更何况出现在她眼前的少女,并非她的朋友。
  不只如此,她甚至与这名少女素昧平生,完全没有见过她的印象。
  她以为是对方找错人,但少女不只知道她的名字,竟然还对她说:「关于纪田正臣的事情,我有重要的事与妳商量。」
  她在对方身上感受不到像贽川春奈那样的敌意,所以杏里不疑有他,让她进到自己的房间内。

  「嗯……妳说要商量关于纪田同学的事,请问是什么事呢?」
  杏里与沙树隔桌对坐。
  不同于杏里的迷惑,沙树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虽说她此刻坐在对方家里,且还和自己不曾相识。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妙的氛围。
  「好,那我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三之岛沙树,这次冒失地跑过来,妳还愿意招待我进屋子里,真的很谢谢妳。」
  「呃,那个……我是园原杏里。」
  杏里见到沙树向自己行了一礼,连忙点头响应。
  彼此客套一番后,沙树脸上带着舒服的微笑,开口表示:
  「今天是我第一次这样与妳碰面,但曾有一段时间,我们两个住得相当近喔。」
  「咦?」
  「直到去年为止,我都住在来良医院那边。杏里,我听说妳曾经遭到砍人魔的攻击,在那里住了好几天对吧?」
  「啊……」
  沙树的话让杏里惊呼一声,但她记得自己没有在医院大厅或其它地方见过她。
  「呃,那个……如果是我不小心忘了妳,我先向妳道歉。」
  「啊,不是啦,我不是说我们在医院曾经聊过什么,只是我们过去曾经碰巧相当接近而已。不过,我是真的早就知道妳的存在。至于妳住院那件事,也只是我单方面知道罢了。」
  「?」
  「因为正臣那个人,每次每次都只会聊龙之峰和园原的事情,还让我看了很多他与妳的合照。」
  「……!」
  看来她是真的和正臣认识。话说回来,她既然表示要谈与正臣有关的事,认识正臣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只是自己白天时才遇到两名「罪歌附身者」,实在很难不对任何遇到的状况存疑。
  「请问……三之岛小姐和纪田同学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
  沙树听到这问题,稍微思考了一下。
  「这种时候我要怎么跟妳说明好呢?我们从国中的时候就假装在交往……然后最近,可以算是真的开始交往了吧。」
  「交往……啊,也就是……你们之间是情侣,对吗?」
  「对的,差不多就是那样。」
  「喔……」
  两人间的交谈没什么张力。
  她们的个性都与常人不同。正常来说,谈论这种事情通常会有些刺鼻的硝烟味,但两人此刻却处在温和的气氛里。
  「妳都不吃惊耶。」
  沙树如此表示,杏里则不加思索地回答:
  「纪田同学平常没事就爱找女生搭讪,所以我一直以为他有很多女朋友……不过话说回来,妳是我见到的第一位。」
  沙树听见杏里的回答,先是愣了好一阵子,随即噗嗤一笑:
  「哎呀,真是的……我都已经做好会烟硝弥漫的心理准备了……」
  杏里不懂她在笑什么,感到疑惑:
  「……?为什么呢?」
  「为什么啊,我还真奇怪。妳也觉得我很奇怪,对不对?」
  「呃,没有!没有这回事……我想,比较奇怪的应该是我吧……」
  沙树为了将两人的鸡同鸭讲兜在一起,开口询问:
  「我可以反过来问妳问题吗?」
  「啊,好的,什么问题……」
  见杏里战战兢兢地点头同意,沙树于是单刀直入地说:
  「园原和正臣是什么关系呢?」
  「咦?」
  杏里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问题。
  如果是一般女孩子,在考虑过这种情况下的各种相对关系后,理当都能猜到对方会问这样的问题。
  但是杏里目前与那种「日常的人际关系」略有一些疏远,因此才会连沙树为何而来的理由都想不到。
  「呃,那个,嗯,就是……」
  她隔了几秒钟才察觉沙树这个问题的含义,连忙开口澄清:
  「不,不是的,纪田同学和我只是一般的朋友……」
  「真的只是『一般』的朋友?」
  沙树倾头表示疑问,继续追问下去。
  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笑容,杏里与她对视一眼后,稍微移开视线。
  沙树的眼神带有一股和缓的锐利,仿佛在盯着杏里内心的另一头——位于「画框」里面的自己。
  「我觉得……以『一般』来形容,好像有点怪……可是我和纪田同学,并不是……」
  杏里再次词穷。
  她并非没有任何愧疚之处,但更重要的,是她不晓得面对自称正臣女朋友的沙树时,该不该老实说出「他没事就会开口要我和他交往」这件事,因此才会哑口无言。
  「他和龙之峰同学两个人帮了我不少忙……算是……」
  她陷入了混乱,自己也不晓得该如何形容彼此的关系。
  杏里的脑中闪过不少单字:「知己」、「学伴」、「好友」……然而她挑不出一个自然贴切的说法。
  沙树看见杏里迷惘的模样,缓缓探身向前。
  她将脸凑向对方,针对刚才也有提及的少年提问:
  「正臣也有说龙之峰帝人的事情喔。他说你们三人常常玩在一起,龙之峰也常盯着园原看。不过正臣每次都说,那是因为妳长得很可爱,胸部又大的不得了的关系。」
  「请……请别开我玩笑了。」
  沙树探出身子伸手作势要摸摸看,杏里连忙闪开,双手挡住胸部,将身体转向一旁。
  「哈哈哈,抱歉抱歉,刚才的话一半是在开玩笑。不过,妳是真的很可爱呀。比起正臣的事情,现在这一点好像比较让我嫉妒一些。」
  沙树自始至终都挂着笑容,但很难看出她的话到哪边为止是玩笑,哪边开始不是。
  沙树维持着不让人看穿心里想法的微笑,想继续挖掘杏里的内心世界。
  「那么,园原又是怎么看待龙之峰的呢?」
  「……!」
  「他也和正臣一样,只是……朋友?」
  沙树的口气很和缓,话中却带有一股奇妙的压力。
  「这……」
  「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可是我接下来想问一件很失礼的事情……可以问吗?」
  「啊,可以的。」
  沙树看见杏里点头得很干脆,脸上的微笑淡了几分,开口问:
  「园原妳……有喜欢的人吗?」
  「……」
  「嗯……那妳有曾经喜欢上谁吗?」
  这个问题,有如直接投向杏里内心深处的一颗正中直球。
  沙树看见杏里不自觉倒抽一口气,连忙低头道歉:
  「……对不起,我知道问这种问题很讨人厌。可是……我就是想先确认一下。」
  沙树此刻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杏里看着她,明白了一件事。
  她会这么问,不是故意给自己难堪,也不是要伤自己的心,而是这个问题对她而言真的很重要。
  既然这样,含糊其词带过这个话题就是很失礼的一件事了。杏里思考片刻后,给出自己的答案。
  答案与半年前贽川春奈来杀自己时,自己向对方说的话一模一样。
  「我……其实不晓得。」
  「不晓得?」
  「我不懂要怎么爱一个人……或是爱一个人时应该要做什么才好……该怎么说,我……似乎没有办法爱人。」
  杏里一边隐藏罪歌的存在,一边说出自己的问题点。
  沙树默默听她阐述,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
  「所以,我没办法响应别人对我的感情……同时,我应该没有爱上某人或是谈恋爱的资格。我的人生只能依赖许多人提供我许多事物,仅此而已。」
  这些年来,杏里在世界与自己的心之间放上一个画框,将所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合理对待、悲伤事情,以及生活中的苦闷,统统视为画中的故事,借此忍耐、克服。因此付出的代价,就是连快乐或喜悦之类的情感,她也必须倚赖画框另一侧的人们提供。就像人们看故事会将情感投射在登场人物身上一样。
  看着帝人和正臣能开开心心过日子,她就能感到满足。
  这一个「画框」是杏里在遭到父亲虐待、饱受折磨的状态下,所创造出最适合自己的处世之道。
  ——正因如此,自己没有资格去爱人。
  对杏里而言,就连去爱人这件事都要倚赖「罪歌」的自己,投射在画框内侧玻璃上的倒影,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吧。
  沙树听了杏里这段仿佛在自言自语的回答后,开口问她:
  「这样子,妳不会寂寞吗?」
  杏里摇摇头,露出有些难为情的表情:
  「我的确很少和人相处,以前还被同班的女生说过我是寄生虫,我自己也这么认为。不过是我自己选择要这样过活,所以我不后悔。」
  ——骗人。
  杏里此刻深切体会到,这句话骗的不只是沙树,还包括她自己。
  白天和临也的那场对话,让自己认清一个事实。
  自己嘴里说着自愿当一只寄生虫,但其实,也只是在忽视自己的肮脏罢了。
  虽然和鲸木与贽川谈过后有感觉好一些,但她还是前所未有地自我厌恶。
  「所以……什么寂寞不寂寞,其实不是很重要。」
  杏里硬是挤出一张满足的笑容,沙树则继续问下去:
  「这样很幸福吗?」
  「我不晓得,我自己也不清楚……什么对我才是幸福。我只盼望能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需要和谁争吵……」
  「嗯……」
  沙树将双臂放在茶几上,笔直注视杏里的眼睛:
  「与龙之峰和正臣之间,妳也只希望平平淡淡走下去吗?」
  「这……」
  「仅是依赖对方的关系,不会让妳不满足?」
  「不……只是我再怎么思考,还是无法理解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杏里淡淡给出答案后,连忙补充说明:
  「啊……可是我和纪田同学他们,不单单只有依赖上的关系……!」
  杏里和周遭总是保持一定的距离——透过「画框」看着世界。对她而言,正臣和帝人是能够透过画框,握住自己手的人。
  他们和曾是画框里「最让自己憧憬的对象」张间美香一样,都对自己的心有着深远的影响。这之中不牵涉任何的爱情与友情。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撬开自己的心,像是塞尔堤·史特路尔森、狩沢绘理华、贽川春奈和鲸木重。能遇到这么多对自己产生影响的人,反而让杏里的心情起了一阵涟漪。
  这两名让自己与那些人产生交集的少年,杏里实在不知该用什么词汇去定义彼此的关系。最后,她只能对等着她回答的沙树,说出一个自己都没把握的答案。
  「那个……总之,我和纪田同学不是男女朋友……」
  「不是男女朋友?」
  沙树倾头表示不解。
  「也不是一般朋友……」
  「也不是一般朋友?」
  沙树这次将头侧向另一边,那模样就像一条迷了路的小虫。
  「我想,他算是我的恩人。」
  「恩人?」
  「是的……纪田同学他们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恩人。他们给了我很多东西……可是,我到现在都没什么可以回报……」
  杏里眼里浮现一层薄雾,看起来有些悲伤,而沙树默默看了她一会后——
  「……园原,妳真的是个好人耶。」
  「咦?」
  沙树看见杏里愣住的模样,再次绽放微笑。
  和先前相比,她的笑容多了几分人的气息。
  「我突然有种泄了气的感觉。」
  「对……对不起。」
  「啊,不是啦,妳这时候不需要道歉。」
  杏里误以为沙树在责骂她,低头表示歉意。沙树见状连忙挥挥手。
  接着她松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不过,感觉这样也好。妳要是说什么『我其实同时喜欢上这两个男生,觉得好烦恼』,我说不定会默不吭声,直接放火烧掉妳的房间也不一定。」
  沙树说了一句破坏社会良俗的言论,自个儿咯咯笑了起来。
  那句话听超来像开玩笑,杏里却仿佛觉得自己若说错了话,对方真的有可能会纵火。
  这名叫作沙树的少女,就是这么一位让人猜不透心思的人物。
  杏里因为看不透对方而沉默不语,而沙树本人则柔声表示:
  「老实说啊,我本来是想来向妳宣战的。」
  「宣战……咦?」
  「因为我事前想过,如果妳说妳也喜欢正臣,场面大概就会变成所谓正牌与小三的大对决吧。然后我在想,要是真的变成这样,我是不是该勇敢面对,对妳大喊『我才不会把正臣让给妳呢,妳这个狐狸精!』比较好呢?」
  沙树以一种完全和「正牌与小三的大对决」这形容扯不上边的语气,继续对杏里说:
  「不过,我可以因为没有演变成那样的状况,因此觉得放松吗?毕竟园原今后还是有可能会喜欢上正臣,我还是不能大意对吧?」
  沙树一边说,一边点头肯定自己的说法。那动作有些做作,但杏里看不出这是演戏,还是自然的动作。
  彼此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不知为何,她的话深深打动杏里的心。
  「……应该不会。我刚才也说了,我真的很不懂怎么样才算喜欢上一个人。」
  「我其实也不是很懂喔。」
  「咦……」
  「很少有人会抽丝剥茧,试图用脑袋去理解这种事情吧。所谓的感情或恋爱,不是什么道理。有时候就算妳什么都不懂,还是会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上某个人,很神奇吧?」
  她不疾不徐说着这些话的声音,让杏里的心起了更大的涟漪。
  「……但是,我没有资格去喜欢……」
  「有喔。」
  杏里低下头表示,沙树却明白地否定她的看法。
  「妳刚才说,妳觉得自己是只寄生虫,或许真的是那样也说不定……但就算是寄生虫,也还是可以喜欢上人啊。」
  「怎么可以……」
  她没有料到,对方在认同自己是寄生虫之后,还会对自己说出「可以去爱人」。
  杏里想不通沙树这么说的意义何在,整个人愣在那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即便杏里做出这样的反应,沙树依然温柔地对她说:
  「我啊,以前是个人偶。」
  「人偶……?」
  「对,妳应该认识……折原临也这个人吧?」
  「……!」
  这个名字为何会在此时出现?
  折原临也和她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杏里露出吃惊的神情,沙树不予理会,接着说下去:
  「哈哈,看妳那样子,应该是认识。他有做什么让妳很讨厌的事情吗?」
  「呃,那个……说来话长……」
  「是吗……那样好糟糕呢。」
  沙树表现出些许同情,接着调整一下心情,说起自己的事情:
  「我啊,曾经就像那个人的人偶。当初也是临也先生要我『去喜欢纪田正臣』,我才喜欢上他的。」
  「……?抱歉,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这句话实在太悖离一般常识,让杏里一时无法接受,不自觉向对方再确认一次。
  不过至少有一件事是杏里也能够理解的。
  对于「爱的形式」,自己的理解仅止于知识,来源是罪歌的耳语。
  但她很清楚眼前这位少女此刻所说的「爱」不同于「罪歌」的爱,也和爱情小说或是连续剧里阐述的爱不同。
  「我想正臣应该会生气,但也觉得他要打要骂都无所谓。总之我还是想告诉妳有关正臣的事情……不过妳会想听正臣的过去吗?」
  沙树突然询问杏里的意愿,让后者愣了一下。
  纪田正臣的过去。
  和自己的「罪歌」一样,都是彼此之间尚未公开的秘密。
  关于这方面的事,杏里曾和龙之峰帝人约好「彼此间的秘密,还是等到下次三人齐聚时再来交换」。
  所以她现在应该不可以听吧。
  而且要从第三者的口中去听别人想隐藏的过去,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如何呢?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和龙之峰可能也有关系,所以我才想先跟妳确认一下……要不要听由妳自己决定……嗯,看妳吧。」
  「我……」
  ——可以不听,因为我相信纪田同学。
  杏里原本想这么说,但突然打住。
  因为她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丝怀疑。

  ——我相信纪田同学?
  ——真的是这样吗?
  ——我该不会……只是「想把眼睛别开」而已吧?
  遵守约定。
  不可以碰触别人的过去。
  就算不知道纪田正臣的过去,还是选择彻底相信。
  这么做确实很有节操。
  但是——杏里心想。
  自己真的有「那么高尚纯洁」吗?
  当一只寄生虫,依附他人活着,是自己的选择。
  这句话刚刚也才说过。
  而且也已经明白了,这种说词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目的是让自己的视线能从自身的肤浅上移开。
  只是不管目的为何,自己确实是选择了这种生存方式。
  正因为如此,当初贽川春奈来袭时,自己才能将她击退,并且抑制罪歌的狂飙。
  杏里自身不曾想过什么关于自尊或信念的问题,但她依稀有种感觉,就是自己不会后悔这样的生存方式。
  存在于杏里内心深处的情感,向她自己提出问题——
  ——为什么每次这种时候,我都会想伪装成一个好人?
  ——都到了这种关头,我还想假装自己是人类吗?
  ——我明明不懂什么是爱,却想靠着别人的爱活下去,这样的我又在装什么?
  同时之间,杏里又想抹杀掉心里的声音。
  我得依附别人才能活下去,所以不能招致寄生对象的嫌恶。因此,我不能让龙之峰同学和纪田同学讨厌我。
  这个想法闪过脑海,但她的内心深处又涌出更多的疑问。
  ——我自己刚刚已经说过了……
  ——说自己和纪田同学他们,「不单单只有依赖上的关系」。
  ——还说他们是我的「恩人」。

  「妳还好吧?」
  杏里沉默的时间超过十秒,让沙树担心了一下。
  「没……没事……请让我……稍微考虑一下。」
  杏里应了一声,再次思考自己的真正想法。
  她突然想起白天时有人对她这么说——
  ——「不管是对龙之峰帝人还是纪田正臣,妳都保持了一段距离对吧?」
  折原临也的话,自脑海深处鸣响。
  ——「妳仅仅只是等待。身边有人对自己友善,而安于这个现状的妳,没有主动自己做些什么。明明就应该更深入接触的。」
  事后狩沢告诉自己,那只是他的瞎扯,没必要理会。
  可是那番话,还是深深烙印在她的心中。
  因为杏里没有办法去否定临也所说的这一些。
  她自己其实也有注意到自己选择的位置。
  ——我又要继续「等待」了吗?
  ——那名叫鲸木的人要我放下罪歌时,我是怎么回答的?
  ——「而且……我已经约定好要在重要的人们面前说出罪歌的事情……所以直到那时候为止,我想要自己依然是去年的那个样子。」
  ——我当时的确给出这样的答复。
  自己并不想有任何改变,可是如今正臣已经变了,帝人也即将彻底地改变,这种时候将视线从他们的身上移开,是正确的做法吗?
  杏里陷入了自问自答的漩涡。
  而且自己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沙树,那便是自己的体内寄居着罪歌。
  杏里感到犹豫,自己和帝人他们发生太多牵扯,真的好吗?
  当自己对名为鲸木的女人说:「我已经是个怪物,所以我不能喜欢上普通人,也没有权利得到一般人该有的幸福不是吗……」时,她是不是想否定这个说法呢?
  ——对了,那个人……不是人类,而且应该比我拥有更多不像人类的地方。
  ——但她以前一定尝试过去喜欢上人。
  ——就像塞尔堤那样。
  ——像「罪歌」那样。
  杏里不晓得——
  几个小时前,塞尔堤才向新罗极力主张「再也没有比杏里更担心帝人他们的人了」。
  打出那句话的塞尔堤此刻已经化为影子异形,和拥有罪歌的鲸木战斗着,但杏里并不知道这个讽刺的情况,而是接着想起狩沢对她说的话。
  ——「我虽然不清楚详细的事,但现在这一刻,让我原谅妳的全部。」
  ——「就算小杏里是古代的邪神,在远古曾一度毁灭地球也好,我都会原谅妳的。」
  她发现自己不是人类,但还是紧紧拥抱自己。
  想起那拥抱带来的「人」的温暖,杏里以沙树也听不见的微小声音,轻轻低语了一句:
  「……我真狡猾呢……」
  ——就连下一个决定,都还是倚赖了别人。
  杏里有些自嘲地笑了自己的习性一番后,随即正色表示:
  「……请告诉我纪田同学的过去。」
  「真的好吗?」
  沙树又确认了一次,杏里则坚定地点头。
  「我当时也答应了那个三人齐众时,再交换彼此秘密的约定。」
  她看着沙树的眼睛,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可是,我不想将约定当作自己逃避的借口。」
  听还是不听,或许只是一个细微末节。但对杏里而言,这是个重大的决定。
  因为总是待在画框另一头看着世界的她——
  此刻正凭着自己的意志,要跳进那个画框里面的世界。
  「不过,那并不构成我可以打破约定的理由……」
  杏里持垂下视线,接着对沙树露出有些难为情的微笑:
  「所以纪田同学要骂人时,我要和妳一起挨骂。」

  沙树听了杏里这句话后,先是沉默片刻——然后对杏里报以一笑,开心地说:
  「园原,妳真的很温柔呢。」
  但她的笑容里带有那么一丝不甘心:
  「……正臣跟很多女生表示过喜欢。但我想,他对妳说不定是认真的吧。」
  「咦?」
  「没事。好了,我想想……该从哪里讲起呢?」

  接下来,沙树娓娓说起——
  说出正臣的往事,他不曾向杏里与帝人提及只字片语的过去。
  道出他在国中时期,带领黄巾贼度过的动荡岁月——
  以及纪田正臣和沙树自己,一同犯下的错误。

  ♂♀

  都内某处 废弃工厂

  就在三之岛沙树对园原杏里倾诉一切的时候——
  还有一个人也在陈述正臣的过去。
  不是别人,而是纪田正臣他自己。

  「……原来如此。好,我大致了解了。」

  他的听众只有一个人。
  便是不久前才和正臣演出有如动作片逃跑桥段的六条千景。
  两人此刻所在的位置,是以前被黄巾贼当作据点的废弃工厂。
  近来一段时间,这里曾被DOLLARS的内部组织:蓝色平方的成员使用过一阵子,但他们后来遭遇琦玉暴走族「To罗丸」的突袭,因此这里最近又变得乏人问津。
  此刻正臣的右手缠着绷带,呈握拳状态,整只左脚则包在石膏之中。

  从停车场逃跑以后,他们被跳上的卡车一路载往琦玉的方向,之后他们挑了一个人烟较稀少的地方,趁卡车等红绿灯时下车。
  司机似乎没发现任何异状,卡车随即若无其事地开走。千景目送着卡车,轻轻道了声「谢啦」,并脱下帽子,深深一鞠躬。
  他们之后拦下经过的出租车,直奔附近的骨科诊所。
  所幸,正臣裂开的膝盖骨没有错位得太严重,只需接受维护性治疗,倒不用开刀或是住院。
  只不过正臣的脚必须死死地固定住,医院还借了一根拐杖给他。
  碎裂的右拳同样接受固定性治疗,被胶带和绷带牢牢缠住。
  由于引来警察会让事情变得很麻烦,他们给医生的借口是:「因为一时情绪激动,对着邮筒又打又踹,才落得这般田地」。
  医生露出一个彻底傻眼的表情,接着苦笑说——
  ——「最近这种情况还真多。池袋那边不是有个穿酒保服的孩子很有名吗……结果出现一堆视他为偶像,想要模仿他的孩子。还满多小孩模仿他的行为,最后跑来这里就医。」
  年约四十的医生露出苦笑,一边闲话家常,一边完成检查与治疗。
  正臣和千景付了医药费后,马上叫了一辆出租车,悄然回到池袋。

  时间回到现在——
  正臣打了几通电话,在确认从停车场逃跑的黄巾贼伙伴都平安无事之后,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千景见正臣安心了一些,表示:「你跟我说明一下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解释完以后,我们之间就当作一笔勾销。」正臣先是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全盘托出。说出自己引以为耻的过去,以及朋友与自己现在所处的状况。
  千景听完所有的故事后,为了确认自己的认知是否正确,向正臣提问:
  「嗯,也就是说,一切事情的源头,都来自你国中时创立的那个队伍。」
  「……嗯,可以这么说。」
  对方的提问让正臣想起过去的自己,紧紧咬住下唇。
  「然后,之前的冲突又该怎么说啊……参与者还满多的。简单来说,就是你的儿时玩伴好像发了疯,所以你想去找他,重重赏他一巴掌对吧?」
  「咦?呃……这说法好像省略太多东西……」
  正臣和千景讲话时,姑且还是抱持着对长者该有的敬意,但即便对方刚刚救了自己一命,他们不久前才打过一架也是个事实。
  「话说回来,想不到DOLLARS的首领,还真的是那个弱不禁风的小鬼。这世界也快毁灭了,啧。」
  千景见正臣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说:
  「然后那群叫蓝色平方的家伙想妨碍你去劝阻你朋友,所以你才会召集人马,打算从他们开始解决。」
  「……嗯,是这样没错。」
  正臣别开视线,点头肯定千景的确认。
  「这样子啊,原来如此,我懂了。」
  结果千景嘴角上扬,笑了——
  「你这混账。」
  他笑骂了一句,同时赏了正臣一记重重的头捶。
  「唔哇?」
  正臣眼冒金星,捂住额头,有些晕头转向。
  他借着拐杖的支撑让自己不坐倒在地,视线仍有点摇晃,但他还是瞪着千景说:
  「你……你干嘛啊!」
  「闭嘴!一路听下来,问题根本都出在你以前太懒散嘛!你这混账,竟然还把我扯进这档事里……我是招谁惹谁啊!」
  「不,等一下,你会被扯进这件事里,也是因为你自己莫名其妙插手进来的吧?」
  千景听见这句话,双手交叉思考了几秒,用力点点头:
  「对耶,仔细想想,还真的是这样!这一点是我的错!抱歉!」
  「你现在该不会是在趁势转移焦点吧……?」
  正臣抚了抚额头,瞪了千景一眼。后者则表示:
  「话说回来,你在揍了那个叫什么法螺田的家伙后,一声不吭地搞失踪,这样真的是你的不对吧?该怎么说……自己先跑去躲起来的人,现在有什么资格喊说:『就算要揍他一顿,我也要阻止他』?该被揍的人应该是你吧!你先跑去躲起来,现在还有什么资格以朋友的姿态出现啊?问题就在这里。」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话说回来,要是你遇到帝人时有……」
  正臣话说到一半就突然打住:
  「……呃,抱歉,这不该怪你。」
  他会提起帝人向千景表明「自己就是DOLLARS的首领」时的事情,仅出于自己对那件事的不满,但与千景无关。
  这是正臣的想法,但千景倒是十分干脆,直接接着他没说完的话讲下去:
  「是啊,要是我当时有将他视为DOLLARS的首领,好好揍他一顿,事情或许不会演变成今天这样。只不过,我不后悔这件事。」
  「……」
  「在这件事情上,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就算能搭乘时光机回到过去,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事情。他现在怎么样我不晓得,不过当时的他根本就没有当DOLLARS首领的资格。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要我欺骗自己,把一个根本不像领袖的家伙当成领袖,让他担上事情的责任后再痛扁他一顿,这样就成了单纯的泄愤。这不是我的风格,尤其在甜心女友们面前,我更不会这样。」
  千景口气平淡地将事情盖棺论定,接着扭扭脖子,发出喀叽的声响后继续说:
  「你想将责任怪罪在我身上的话,可以尽管怪。倒是我会赏你一记头捶,是因为实在看不惯你想利用自己朋友的举动。」
  「……我也觉得我不该把黄巾贼的那群人扯进这件事里,这一点我不辩解。」
  「才不是……真是的,你都没有发现喔?」
  千景咋舌一声,叹口气表示:
  「你利用的是你的儿时玩伴,就是那个叫帝人的家伙。」
  「……利用帝人?我?」
  发现正臣皱起眉头,千景问他:
  「不是吗?你难道没有想过,要是能帮助如今处境不妙的朋友,就能赎掉自己过去对女友见死不救的罪过?」
  「我没有……」
  「如此一来,你就可以和朋友重修旧好,而没有任何内疚,你敢说自己没打那种算盘?」
  「够了!我应你的要求将事情说明过一遍,可是你又了解我什么了?」
  ——你又了解什么了?
  这句话几乎可说是必讲台词了。正臣在说出这句话后,心里涌起一股热呼呼的愧疚。至少,他不该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么说,何况千景也说对了一半。
  正因为被说中心事,正臣才会想逃避事实,说出那句过分的话——
  「我又了解什么了,是吗……原来如此,好,毕竟我们也得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就先讨论这一点吧。」
  「咦?」
  「话说回来,你问我我了解什么……其实我也只知道你刚刚跟我讲的,以及你相当会打架这两件事而已……」
  「呃,那个……你可以不用想得那么认真……」
  正臣看见千景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用来逃避问题的责骂,罪恶感再次膨胀。
  千景看着正臣,一脸认真地问:
  「有件事很重要,就是你『真的希望有人可以了解你』吗?」
  「咦?」
  「这件事很重要喔,人要了解另一个人,其实真的很难耶。我有超过十个女朋友,可是我打死也不敢说自己真的完全了解她们。小望的观察力很敏锐,对我似乎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但你难道不觉得,有人连你的内心深处都能够了解,是件很可怕的事?」
  正臣觉得这话题似乎越说越偏,但最后还是决定顺着对方的话谈下去。
  「……我不太擅长说这类事情,不过我也一样。原本以为自己很了解我的儿时玩伴帝人,结果其实一点也不了解……」
  他仍清楚记得,在折原临也跟他说「DOLLARS创始者」的事情时,他很难全盘接受所得到的情报。
  另外,在痛殴法螺田一顿,扫荡掉黄巾贼内部的蓝色平方分子后,自己做出和帝人他们保持距离的决定。
  一方面是他当时感觉很混乱。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己在害怕。
  害怕被龙之峰帝人与园原杏里知道自己的过去。
  害怕他们反过来向他说出各自隐瞒的秘密。
  知道了什么,便会与对方产生更紧密的连结。
  但自己应该没资格和帝人、杏里分享彼此的笑声吧。
  因为害怕这些事,自己和沙树一起消声匿迹。
  少女即使遭到自己的背叛,还是愿意试图了解自己。于是他牵起少女的手,消失到帝人他们联系不到的地方。换句话说,就是落荒而逃。
  「其实……我很想回到彼此都不知道对方任何事情的时候,像个一般的高中生和他们打屁瞎聊。和帝人、杏里闲扯淡,什么都不去想。」
  「喂,没有高中生在讲话时会用『像个一般的高中生』这样的说法吧,你等大一点后再拿这句话来跟小鬼说教。」
  「……拜托,不要闲扯淡好吗?」
  「就是会想闲扯淡啊。我听你说了那么多,怎么讲,突然觉得你和那个叫帝人的根本一样嘛。你们感情很好耶……不过毕竟是儿时玩伴,感情当然会好啰。」
  千景露出苦笑,将手肘搁在工厂的汽油桶上,正臣却突然皱起眉头说:
  「一样……?我和帝人?」
  「我没说错吧?你和那个叫龙之峰的其实都很单纯,就只是不喜欢『自己很弱』。」
  「咦?」
  「啧,你们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啦,是因为青春期吗?」
  千景意兴阑珊地看起看手机邮件,同时不置可否地对正臣说:
  「这一点都不特别啊。假设有一对兄弟,每次打架输的都是弟弟,弟弟一定会想尽办法要赢过哥哥。那要怎么样才能比自己的哥哥强?去锻练身体?增加智慧?或是多赚点钱,让对方刮目相看?或许也有人偏激一点,选择最快的方式,就是趁哥哥熟睡时拿刀去刺他。」
  说到这里,千景对正臣露出一笑:
  「你们在那边想东想西烦恼什么的,其实层次就和这个例子差不多。龙之峰帝人觉得自己很弱,所以对一切产生绝望;你则因为自己很弱,当初没办法救出自己的女朋友,现在也觉得一切依旧令人绝望。」
  「……」
  「换句话说,你和帝人都想摆脱自己的无力弱小。」
  「我才没有……」
  正臣想开口辩解,千景却马上打断他的话:
  「你要是不介意自己的弱小,大可不必去管那个叫帝人的家伙吧。」
  「这两件事不能……」
  「相提并论是吗?难道你觉得弱小就弱小,你还是有办法去阻止那个叫帝人的家伙?一个人把对方看低成这样,你觉得还有被称为挚友的资格吗?」
  「……你这个人,出乎意料地话多耶。」
  正臣离题地揶揄了一句,反而让千景嘴角上扬:
  「我的一个甜心个性非常正经八百,总爱和人进行这样的辩论,实在好可爱……该怎么说,我得和不同的甜心聊不同的话题,所以我必须有很多不同的面向。你相信吗?我为了能和另一个甜心聊天,还特地去考了一张褓姆证照。」
  「……我自认已经很花花公子了,没想到你更专业。」
  「我没有像我的甜心那样辩才无碍,不过……就是说,你们本末倒置了啦。龙之峰帝人为了否定自己的弱小,想抹杀掉所有发生过的一切;你则是为了否定过去的弱小,一直想变得比现在还强。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
  正臣没有辩驳。
  要找到反驳的论点应该不难,但正臣此时却找不到半个。
  因为他痛切地知道,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根源,都在他自己的弱小。
  千景见正臣沉默不语,改变口吻说:
  「没关系啦,总之我们的想法要再单纯一点。」
  「我自认自己的行动已经很单纯了。」
  「是吗?是你们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啦。是小鬼就要像个小鬼,想做什么就轰轰烈烈去做,你就是一直害怕失败,老是犹豫不决,才会到现在都还无法和那个叫帝人的说上什么。」
  「那是因为……」
  千景见正臣仍然执迷不悟,给他一句当头棒喝:
  「想单纯一点,你想不想和他当面沟通?YES还是No?」
  会挑这里作为藏身地点,是正臣下意识的选择。
  但是他无法否认,自己心中确实存在着「说不定在这里能见到帝人」的想法。
  此外,他心中也真的还存有迷惘与不安。
  假使能够与帝人重逢,自己真的有办法阻止他吗?
  之所以会冒出这样的疑问,起因是傍晚时和泉井发生的那场冲突。
  他当时被情绪冲昏了头,完全看不清周遭的情况。这样的自己,有办法给帝人带来什么影响吗?
  可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男子,却要他顺从自己的感觉,去做想做的事情。
  正臣不晓得这名男子说的是否正确,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做出觉悟,大声说:
  「……答案当然是YES!先不考虑是我揍他还是他揍我,总之见不到他,一切就都只是空谈。」
  这句话的后半段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唔唔,可恶。
  ——我这段时间又变懦弱了,真是坏习惯。
  正臣以被绷带固定住的拳头,轻轻捶了自己的额头。
  止痛药的药效还没过,但来自骨折手指的疼痛还是传到了背脊。
  那疼痛仿佛让他清醒过来,他的神情变得严肃,坚定地点了点头。
  「嗯,就是这样,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不管最初的责任在不在我,也不管帝人那家伙会不会哭着说不要,我都要去拯救他!」
  「什么嘛,你的口气变得比刚刚还任性耶。」
  「没错,我就是要任性这一次,事后他要怎么揍我都随便他。」
  「……哈,这表情不赖喔,变回和我PK时的眼神了。」
  千景看见正臣的变化,咧嘴一笑,使劲拍出一掌,敲响汽油桶的盖子。
  「好,就这么说定!我们走吧!」
  「呃?走……走去哪?」
  千景的话让正臣有股不祥的预感,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结果千景维持着脸上爽朗的笑容,说了一句:
  「还有哪里?当然就是龙之峰那里啰。」
  「……啊?」
  千景这句简单至极的回答,让正臣感到轻微的头晕。
  他似乎是认真的,双手很有节奏地拍打汽油桶的盖子,一边表示:
  「你打电话问他现在人在哪里,计程车钱我来出。」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千景奔放无比的提议,让正臣脑袋的运转一时跟不上。
  正臣好不容易才保持理性,他调整一下呼吸后提问:
  「可是,他不会接我打过去的电话……」
  「那就把电话号码告诉我,没看过的号码,他应该会接吧?」
  「呃,我自己的号码也和之前不一样啦……但问题不在那里……」
  「问题就在这里。现在可以做的事,都应该试试看吧?」
  千景明明才听过正臣的沉重过去,却还是轻松自如地提议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但是那副轻松的模样,反倒让正臣被牵着鼻子走。
  「我会想办法处理那群叫什么蓝色平方的小鬼们,你就趁机去接近龙之峰。」
  「呃……等等,这未免也太扯!你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一个人……」
  「别误会,我说的是想办法。谁会那么笨,想要一个人去挑全部啊?」
  过去曾单枪匹马打垮琦玉一个队伍的男人,随意谦虚一下,接着说下去:
  「另外先申明,我只能帮你和龙之峰见面,之后就要看你了。」
  千景的口气有些冷酷严苛,他接着说:
  「要是什么事情都由别人来解决,你和那个叫帝人的应该无法接受吧?」
  「……」
  「总之就是尽力而为啰,我会帮你。话说回来,我们之间的PK最后演变成提早收场,所以先前的赌注就取中间值,彼此平起平坐。」
  正臣听到这句话,才猛然想起——
  傍晚时和千景开打之前,他有提出一个「要是我赢了,黄巾贼就奉我为主,但如果你赢了,我就当你的保镖,听命行事」的赌注。
  「平起平坐……意思是看你的心情啰。」
  「没错,就看我当时的心情。」
  「……」
  「别露出那种眼神好吗?不用担心啦!」
  正臣差点又被千景轻佻无比的作风牵着鼻子走,但最后还是坚持住理智,提出反驳:
  「不管怎么说,这样太莽撞了!要对付蓝色平方的人,更应该从长计议吧……」
  「……你觉得有那种美国时间吗?」
  「咦?」
  「龙之峰可能觉得自己很弱……但『DOLLARS』并不弱啊。」
  千景的口气突然不再轻佻,而是一脸认真地表示:
  「我自己在琦玉那边也有一个满大的队伍,所以遇过很多事情……就用我刚才举的那个兄弟打架的例子来解释吧。这种时候,我们必须小心一种情况的发生。」
  暴走族「To罗丸」的首领以手指在汽油桶上敲打,发出「叩。叩。叩。」的声响,他接着平静地说:
  「就算是小鬼之间的兄弟打架,如果闹得太引人注目,有时会引来可怕的『大人』。他们不是来劝架,而是来表示你只要『帮叔叔做点事,叔叔就帮你揍扁你哥哥』。」
  「……」
  「傍晚的时候,在停车场那边和你起冲突的那群人……感觉上就有那种『可怕大人』的味道,但这只是我的猜测……」
  千景说得很迂回,但最后叹了一口气,决定直截了当地说。
  说出正臣已经知道是什么,但却不希望千景讲得太直白的那句话。

  「说得直接点,就是即使我再厉害,一旦遇上黑道介入,也无法给你协助了。」

  ♂♀

  都内某处 废弃大楼 2F

  龙之峰帝人在思考。
  自己是在哪里做错了什么事?
  他能理解自己现在正走在一条歧途上。
  但再怎么思考,还是无法理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自己和朋友以开玩笑的心态创立了DOLLARS,自己尝试维持这个组织,然后基于他个人的理由,行使了DOLLARS的「力量」。这些或许都是导致现状的原因之一,但都没有被帝人视为是「错误」。

  ——不过,也不能把事情怪罪给谁吧。
  ——真要怪罪的话,全部都是我的错。
  ——错在我太弱小了。
  帝人在心里喃喃自语着,同时望着天花板发愣。
  这里是离都心稍微有段距离的废弃大楼,过去曾经发生枪击案件,所以附近的居民都不太愿意靠近。
  这里是由帝人和青叶所领导的DOLLARS内部组织——「蓝色平方」的集会场所,但也仅是一个临时据点。为了防范突然有人来袭,这里一直都维持着随时可以撤离的状态。
  帝人坐在大楼里的废弃资材上,背靠墙,呆呆望着上方。
  「龙之峰学长,怎么了吗?你一直在发呆耶。」
  黑沼青叶上楼后,看见帝人视线游移不定,叫了他一声。
  帝人缓缓站起身,随口说了根本没想过的事情,以避免被看出自己先前在烦恼。
  「嗯,我还是有点在意塞尔堤小姐头颅的事情。」
  利用塞尔堤来掩饰自己的懦弱让帝人有种罪恶感,但他还是针对白天发生的那起事件思考起来:
  「为什么头颅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临也先生对这件事似乎真的不知情。」
  帝人不晓得之前头颅一直在临也的手中。
  不过临也当时也不晓得头颅被人带走并扔到大街上的事情,所以帝人的猜测倒也没错。
  由于帝人一直认为塞尔堤是自己的恩人,所以想帮忙将头颅夺回来。
  可是头颅已被警方扣留起来,就算DOLLARS的组织力量再庞大,也无法改变什么。只要警方内部没有他们的人,应该就很难夺回头颅。
  同时,他脑中又冒出一个想法——
  「不晓得塞尔堤小姐现在还想不想要那颗头颅?」
  从她先前的表现来看,她现在似乎没有头颅也无所谓。但在头颅已经现世的此时此刻,塞尔堤本人又会抱持什么样的想法呢?
  帝人喃喃自语道出心中的疑问,青叶则回答:
  「很难说。毕竟塞尔堤小姐现在活得很开心。头颅在此时被找到,应该会让她的心情很复杂吧。她得到头颅后,记忆不是会完全恢复吗?说不定她到时会想起什么事,变得必须离开池袋。」
  帝人在告诉青叶自己认识塞尔堤之后,有提到一些自己过去的事情,所以青叶能多少给出个人的推测。
  「帝人学长,你会舍不得吗?要是你一直很喜欢的那位,间接促成DOLLARS首次聚会的『都市传说』真的要离开的话?」
  「嗯……就算不考虑那些,塞尔堤小姐也算是一个熟人。她要离开,我当然会寂寞,不过如果那是塞尔堤的选择,我也没权利阻止。」
  帝人说完后,不自觉想了起来……
  ——对我而言,相当于塞尔堤小姐「头颅」的东西会是什么?
  ——这问题,我好像已经想过好几次了……
  他这样问自己,结果浮现心中的是杏里和正臣的脸孔。
  要是想见他们两个,帝人随时见得到。
  但他已经找不回过去那张,与他们一起欢笑的面容。
  他怎么有脸去见正臣和杏里?
  一切都是自己的弱小所引起。
  俗话说:好奇心会杀死猫。那么基于些许好奇心而成立的DOLLARS,应该已经杀死原本过着普通人生的自己了。
  ——再一下就好……
  ——只要再一下下,一切就会圆满结束。
  ——到时候,我和园原同学、正臣就能再次……
  想到这里,帝人停止沉思。
  因为知道再想下去,会带来不必要的迷惘。

  青叶看见帝人再次面无表情望着半空中,开口问他:
  「那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先看看黄巾贼的动向吧。正臣很喜欢奇袭这一招,所以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原来如此,你说得没错。毕竟那个人的风格和某个人很像。」
  青叶想起折原临也,稍微移开他的视线。
  这时,帝人突然一脸认真地对青叶说:
  「啊,对了,有件事我想问很久了……」
  「怎么了吗?」
  青叶看着帝人,后者则忧心地看着他,问了一句:
  「青叶你们……可以不写暑假作业吗?」
  「……」
  「没啦,如果你们已经写完当然很好,但要是我害你们没时间写,我会过意不去。」
  帝人提起和这座废弃大楼的气氛全然不符的话题,让青叶先是瞪大了眼睛——
  接着露出有些高兴的微笑回答:
  「放心啦,我们第一天就写完了。」
  在青叶看来,帝人的外形就是一名极其平凡的高中生。
  如此平凡的帝人,却怀有让他在心中欣赏不已的「恐怖」。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有办法继续当一名「普通的少年」。
  那名叫赤林的男人来找他们时,他是真的感到害怕。
  面对那名黑帮干部时,他胆怯得像个普通人,然后还会关心学弟的功课。
  他是个认真的学生,还算会照顾人。青叶认为,能够继续做这种「普通人类」,而不是做作演戏这一点,是帝人最大的「恐怖之处」。
  他半个身子泡在一般正经生活的人几乎不会接触到的世界里,却还能完全适应这种状况,将之视为「日常的一部分」。
  自己一开始只是想利用他,但既然帝人拥有「让人印象良好,却也因此恐怖」的特性,或许两人可以一起眺望自己理想中的风景吧。
  青叶带着这样的期待和敬畏,想看看这位学长最后能走到哪一步。
  正因如此,他得排除掉所有不必要的碍事因素。
  ——折原临也究竟有什么企图?
  ——他若看见现在的帝人学长,或许会觉得不需要插手了……
  ——可是那混蛋即使想当个旁观者,也无法真的只是旁观啊。
  或许是两人个性有相通的地方,所以青叶能对临也做出大致正确的分析。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忽视那个男人。
  必要的时候,是不是该将临也的情报透露给那个叫赤林的粟楠会干部,造成粟楠会和临也的对立?
  在青叶盘算这些事情的时候,帝人看着他的表情,有些担心地问:
  「真的没问题?要是作业没写完,我可以帮你喔。」
  「啊,不用啦,是真的写完了。」
  两人交换着很有一般高中生感觉的对话,前提是他们所处的位置不在废弃大楼。
  然而楼梯那边突然传来的青叶同伴的声音,破坏了这个气氛。
  「喂——青叶!帝人学长!来一下……」
  「?」
  「怎么了?」
  青叶和帝人转头望去,只见蓝色平方的一名成员一脸惶恐地向他们跑来。
  「刚刚下面来了一个棘手的家伙……」
  「谁?」
  帝人问,蓝色平方的少年下意识地闭口不语,将视线投向青叶。
  青叶皱起眉头,使眼色催他说出来。
  「……呃,就是……那个叫『泉井』的人来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青叶的脖子整个绷紧。
  ——哥……
  ——你不会真的跑来了吧……!
  「……他们几个人过来?」
  「呃,目前看来,应该只有他一个……」
  ——一个人?
  兄长大改以往作风的行动,让青叶蹙起眉头。
  不过此刻最重要的是该如何向帝人说明泉井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开始陷入沉思——
  帝人却一脸茫然地问:
  「泉井……是泉井兰?」
  「咦?」
  「他不是你哥哥吗?」
  「……!」
  青叶有些惊讶,反问帝人说:
  「我……有跟你说过我老哥的事吗?」
  「这代表我的情报网也有一定的实力啰。」
  帝人露出纯真的笑容问:
  「吓到了吗?」
  青叶听见这句话,突然想起自己曾对帝人说过的话。
  ——「讲白一点,就是因为学长是『DOLLARS的创始人』。」
  ——「惊讶吗?这代表我们的情报网也有一定的实力啰。」
  这两句近乎威胁的阐述,是当初向帝人表明身分时,为了让帝人了解他们知道多少事情而说的。
  他感觉得出帝人没有恶意,也不晓得他是否刻意而为,但后者的确完整奉还了当初的那句话。
  青叶的背脊一颤。
  不是害怕。
  而是心底涌起一股欢喜,感动得让他颤抖。
  「……真服了你,你知道多少了?」
  「他是蓝色平方之前的首领吧?和黄巾贼轰轰烈烈火拼,最后『严重伤害正臣以前喜欢的女生』,遭到警方逮捕。到这边没错吧?」
  「……」
  「听说他后来被关进少年监狱,咦?还是少年院?……总之就是在那类地方被关了一阵子,原来他已经出狱啦。」
  青叶听到这里,更是深深地感动。他拼命压抑自己不在脸上绽露笑意,保持冷静,做作地叹了一口气:
  「……你都了解到这个地步,我也就无须说明了。说真的,我哥是个很难应付的人,不要和他见面比较好。我们会随便找个理由将他打发掉,之后再换个基地吧。」
  「不,我要见他。」
  「咦?」
  帝人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自个儿走向楼梯。
  「你哥哥来找你,说不定是担心你啊。我觉得我有义务向他说明一下,我现在要做的是什么事。」

  「哦?你就是龙之峰帝人啊?」
  帝人他们下到一楼时,站在那里等待他们的是一名戴着太阳眼镜的男子。他虽然被蓝色平方的成员团团围住,却不改其嚣张态度。
  「哥……」
  「嗨,青叶,我按照约定来跟你打招呼了。」
  男人脸上的灼伤痕迹十分醒目,仅是站在那里,便会散发一股暴力性的压迫感。
  老实说,帝人最不擅长应付这一型的人,不过他带给人的恐惧感不如前些日子遇到的赤林,后者会让人感觉性命受到威胁。
  恐怕这与他知道对方是青叶的兄长也有关系。另外,此刻的他并非处于完好状态,这一点也是削弱其恐惧感的因素之一。
  他的上半身此刻缠绕着绷带,上面再披了一件薄料的夏天外套。
  「……那个,你似乎受伤了,还好吗?」
  「啊?喔喔,这个啊……抱歉,我之前从楼梯上摔下来,受了点轻伤。」
  泉井露出桀敖不驯的笑容,帝人则向他行了一礼。
  「请你保重,嗯……我就是龙之峰帝人。」
  「哦——想不到你竟然就是DOLLARS的首领。你的身高和青叶看起来没差多少嘛。这样啊……喂,那你应该满辛苦的吧?」
  帝人听见泉井带有讽刺的言词,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悦。
  甚至让人觉得他似乎有点被对方充满压迫感的气势吓到。
  「啊,不……DOLLARS其实没有首领……我现在身为蓝色平方的首领。」
  「哈!你竟然说自己是蓝色平方的首领?那么换句话说,你就是继青叶和我之后的第三代了。啊,对了,要是算上法螺田那笨蛋,你是第四代。」
  泉井咯咯笑了起来,但无人知道他在太阳眼镜底下是什么样的眼神。
  ——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他说自己是一个人过来,但他的同伴们也很有可能此刻正躲在不远处待命。
  要是发生什么意外,一定要让帝人学长先逃掉。
  青叶他们持续戒备着,但泉井笑了一会后,做出一个让人意外的提议。
  「……嗯,我们能这样见面也算是个缘分,可以两个人单独说个话吗?」
  突如其来的提议,让蓝色平方众人起了一阵小骚动。
  来意不明的男人,提出要和帝人两人独处的要求。
  青叶的反应很大,向自己的兄长表示无法接受该提议…
  「喂,哥,可以请你不要太过分吗?」
  「急什么,我下次有空再慢慢陪你玩,好吗?」
  「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吧。」
  弥漫在兄弟之间的冰冷空气,密度逐渐上升。
  此时帝人摇摇头,拍了青叶的肩膀一下说:
  「没关系,我和他谈谈看。」
  「帝人学长?」
  「嗯,泉井大哥,我们这里没有独立的房间。要说什么的话,到二楼可以吗?」
  「没差。」
  青叶瞪了嬉皮笑脸的泉井一眼后,转头面向帝人。
  被逮捕前的泉井不足为惧。但如今的兄长,真的散发着一股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危险氛围。青叶觉得让帝人和这个男人单独相处太过危险,因此提出异议:
  「帝人学长,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没人知道这家伙会做出什么事。」
  「不可以叫自己的哥哥『这家伙』啦。」
  泉井看见帝人平和地规劝弟弟,笑着说:
  「是呀,青叶,不要因为同伴都在这边就装酷,像以前那样叫我『哥——哥——』跟我撒娇一下嘛,如何?」
  青叶对泉井的挑衅充耳不闻,仍想劝帝人别那么做——帝人却早他一步微笑说:
  「放心啦,只是和蓝色平方的大学长说几句话,没什么不对吧。」
  「呃,可是……」
  「先不讨论DOLLARS方面的立场……我现在的头衔是蓝色平方的首领,即便只是名义上,还是应该对泉井大哥抱持敬意。」
  「……」
  青叶沉默不语,站在他身后的泉井则缓缓鼓掌:
  「好样的,看来是帝人比较懂事明理。青叶,我说得对不对?」
  泉井的喋喋不休让青叶有些怒意,但他还是双眼直视帝人。
  后者并非对泉井没有防备,甚至有点胆怯的迹象。
  即便害怕,他还是决定和泉井「单独对谈」,那么自己再说什么也阻止不了。
  青叶最后再次瞪了兄长一眼,才不情不愿地选择退让。
  「好吧……要是发生什么事,我会马上赶过去。」

  「想不到你会这么轻易答应和我单独对谈。」
  两人爬完楼梯的最后一阶后,泉井开口说:
  「你会不会太没有戒心了啊?你看起来不太会打架,但该不会以为自己有办法应付我这个伤兵吧?」
  帝人听到这话,露出自嘲的笑容。
  「怎么可能,我根本就不会打架啊。就算泉井大哥双手都骨折,我应该还是只能束手待毙吧。」
  「……」
  「不过若发生那种事,泉井大哥应该也无法全身而退。」
  帝人面色不改地说出一句令人害怕的对白:
  「因为蓝色平方的每个人都很会打架。」
  「你以为有人可以靠,自己就变强了?」
  「怎么可能,我还是一样弱,所以也只能靠人数取胜。」
  帝人说这番话时,表情蒙上淡淡的阴影。泉井接着问了另一件事:
  「你刚刚说了一句『先不讨论DOLLARS方面的立场』,那如果站在DOLLARS的立场,你会怎么看我?」
  帝人听见这问题,重新看向泉井,表情认真地回答:
  「说来颇为失礼,不过我不太希望你以DOLLARS的成员自居。我现在请青叶他们从事的行动,就是要将像你这样的人赶出DOLLARS。」
  「……」
  帝人的口气相当凛然,让泉井顿时一愣。
  下个瞬间,后者脸上又挂起戏谑的笑容。
  「你胆子不小嘛,这是在看扁我啰?」
  「不,不对,完全相反。」
  「啊……?」
  泉井讶异了一声,帝人则继续说下去:
  「我……真的很怕像你们这种人,根本不可能小看你们。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可是却又对你们束手无策……所以我希望你们离开DOLLARS。打个比方,假设有一头狮子跑到人类的屋子里,我们会拿起武器反抗……即便最后成功将狮子赶跑,应该也不太会有人小看狮子才对。」
  「……」
  帝人回答的角度完全出乎泉井的意料,让他先是敛去脸上的表情——
  随即有如洪水溃堤一般,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嘻哈哈哈!你是白痴吗?正常来说,谁会在这种状况下这样说话啊!」
  泉井开心不已,连连鼓掌。
  帝人感觉到他的笑声里隐藏着一股疯狂,暗自加强戒心。
  泉井笑了一轮后,注意到青叶他们平时闲聊时使用的折叠桌,在一旁的折叠椅上坐了下来,开口道:
  「原来如此,你和纪田正臣是完全不同的人,是位令人难以置信的小少爷。真是太有趣了,你比青叶有趣多了。」
  听见正臣名字的瞬间,帝人的表情一凛。
  他想到了什么,但没有特别开口表示。
  泉井接着将手肘靠在折叠桌上,态度桀敖地提起他真正的来意:
  「龙之峰帝人啊,你刚才说,你只能靠人数取胜对吧?」
  「……是的。」
  帝人有些为难地点点头,泉井则露出前所未见的狰狞笑容,给出一个提议:

  「你要不要试着倚赖一下别的东西?」

  ♂♀

  十分钟后

  「……好久喔,他们还在讲吗?」
  青叶有些不安地看向楼梯的方向。
  他想到泉井有可能将帝人打得半残,并直接从二楼脱逃。为求稳妥,他另外派了一些同伴在外头守候。
  他不知道泉井造访是来谈什么,但绝不会只是闲聊问好。
  他保持警戒,结果不久后,看见有人影下楼。
  最先下来的是泉井,帝人则跟在后头送行。
  青叶看见帝人毫发无伤,先松了一口气,接着缓缓走向楼梯。
  「这次打扰了,我聊得很开心。」
  泉井回头看向站在楼梯上的帝人,如此表示。
  青叶见到泉井前所未有的开心,感到有些惊讶。
  「不,彼此彼此,谢谢你给了这么多的建议。」
  帝人向他行了一礼,泉井则轻轻挥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走向出口。
  ——怎么回事?
  ——我第一次看到哥这样和善!
  青叶整个人愣住,而泉井和他擦身而过的瞬间,手放在他肩膀上,低声说了句:
  「龙之峰帝人……这小鬼很有趣,我很喜欢他。」
  「……你们谈了什么?」
  青叶皱起眉头,提出质问,但泉井只是嘴角一扬:
  「话说回来,青叶,你是吃不住那小子的。」
  「……哥,你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就能吃住他吗?」
  青叶以帝人听不到的音量,小声反问。
  「不,你都吃不住的人,我怎么可能吃得住?」
  泉井轻轻摇头,最后呢喃了一句: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这句话,还真的可以应用在每个层面呢。」
  泉井极其迂回地表示,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

  青叶目送兄长的背影离去后,转头望向帝人。
  他的神情一如往常,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看样子,泉井是真的没有做出迫害帝人的举动。

  但是这样反而很诡异,青叶心中突然涌起莫名的不安。
  让他和兄长谈话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青叶感到一股诡异的冰寒与焦躁,这感觉甚至超越他之前见到折原临也时的不愉快——

  即便如此,青叶还是无法追上亲生哥哥,向他质问一切。

  ♂♀

  数分钟后 马路上

  泉井走到看不见背后废弃大楼的地方时,一辆漆黑色高级轿车接近他身后,在超过他后缓缓停车。
  没有任何招呼声,只见后方座位的门被打开。泉井也不发一语,径自坐上车子。

  「电话。」
  后方座位坐着一名高壮的西装男,递给泉井一支手机。
  泉井沉默地将手机贴在耳边,听筒随即响起一道慑人的低沉声音。
  『是我。』
  「你好,工作辛苦了。」
  泉井敛去脸上的表情,讲话的口吻变得与平常截然不同。
  电话另一头的男人——粟楠会干部青崎没和泉井客套,直接发问:
  『有什么动静吗?』
  泉井面无表情地回答:
  「折原临也寄了一封邮件过来,说他打算和平和岛静雄来个了断。」
  『我印象中的他应该再聪明一点才对。话说,史隆那边变得联络不上,我觉得不太对劲。说不定他也发现你有问题,放假情报给你。你试着回封信,探探他的底。』
  「要是他真的想和静雄对决,要采取什么行动吗?」
  『他要真想死,你就让他去自杀。折原名义上是我们这边的棋子,不过平和岛之前在救出小姐一事对我们有恩,所以我们不做反应也说得过去。』
  青崎随口论断别人的生死后,道出正题:
  『话说回来,那小鬼怎么样?』
  「他看起来弱不禁风,个子也不高。明明是个男的,却让人觉得他没事会玩花朵占卜,总之就是很文弱。」
  『长相不重要,现在每个小鬼的外表和内心差距都很大。』
  青崎给人的压迫感不因隔着电话而有所改变。他在声音里加了几分力道,淡淡催促泉井的汇报。
  『怎么样,驯服得了吗?』
  「老实说,我觉得力有未逮。」
  『很难得耶,你竟然会讲这种话。』
  青崎表示意外,泉井则轻笑着回答:
  「是的,不过那小子很讨我喜欢。我本来还在想,他若是自以为是的家伙,我就把他打个半死,换我来驾驭DOLLARS。」
  『那件事的决定权在我,你别给我乱来。不过,我也多少是有那个打算……话说回来,竟然有人可以讨你喜欢,还真稀奇。』
  青崎嗤笑着,随即敛去笑意,问泉井更关键的一件事:
  『话说,你有把伴手礼送出去吗?』
  「有,过程很顺利。」
  青崎接着稍微加重声音的力道,向他确认一件事:
  『你没端出我们的招牌吧?』
  「我没笨到拿那东西给对方,还打出帮里的名号。」
  『要是那个叫龙之峰的小鬼把事情兜给警方,我和你就是陌生人。这件事你要牢牢刻在脑子里,不要忘掉。』
  ——要是惹出警察,你敢供出和粟楠会的关系就杀了你。
  泉井听到这句不怎么迂回的威胁,平淡回答:
  「……我知道。」
  『那就好,话说回来,那小鬼真的敢收下那来历不明的玩意儿?』
  青崎确认了一句,泉井则在坐上车后,首度露出明显的表情。
  他的嘴角上扬,开心、愉悦地,只有口气依然严肃地对青崎说:
  「他既没吓到,也没特别开心,就只是很平静地收了下来。」
  『……他不会以为那只是玩具吧?』
  「没有没有,那小鬼很清楚那是什么,还向我行了一礼说:『真的是很谢谢你』。接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跟我闲话家常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这个破坏狂会喜欢他。』
  青崎表示理解后,接着声音森寒了几分,让人感受得到他在电话另一头的狰狞笑容:
  『因为他表面上虽然正常,骨子里却已经「彻底疯狂」了。』

  两人又讲了几分钟话,之后泉井在确认青崎已经挂掉电话后,将手机还给西装男。
  想不到西装男说了他一句:
  「你变得挺乖巧的嘛。平常那么疯狂,在青崎大哥面前却乖得像只猫咪一样。」
  他是一名看似仍没什么地位的粟楠会成员。
  泉井听到这近乎挑衅的发言,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如果对方是一名真正的强者,我就会表现出我的敬意。人总是会崇拜强者吧,虽说崇拜的方式也有很多种。」
  「哼!你是这种人吗?绑架女人和聚众偷袭不是你最爱的招数?」
  「要是那样做能赢,不也是一种强大?」
  「可是你输了不是吗?你今天不也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踢得胸骨出现裂痕?」
  对方似乎已经获得他傍晚时和人打架的情报,大概是向自己身边的某个人听来的。
  泉井面无表情地给出响应:
  「我会找机会将那家伙打个半死,他和门田给人相同的感觉,让人看了碍眼。」
  年轻的黑帮成员听了这句话,略为嚣张地笑说:
  「你对我讲话也满客气的耶,代表你也承认我很强啰?」
  黑帮成员笑得十分开心,泉井的嘴角也跟着上扬:
  「这是当然……」
  黑帮成员看见他的笑容,身体僵了一下。
  「青崎大哥的强,可不仅止于暴力。他强在懂得利用粟楠会的动员力、金钱和权力等,所有他可以使用的一切。而你也包含在那份『力量』之内啰。」
  「……」
  「换句话说,你也属于青崎大哥和粟楠会的一部分。」
  黑帮成员看见泉井皮笑肉不笑,令人战栗的表情,敛去自己脸上的笑意。
  「你这家伙……把我当成了什么……」
  「不对吗?你想说自己不是青崎大哥的延伸手足?」
  此时要是讲错什么话,再传进青崎大哥的耳里,自己的立场就会岌岌可危。
  年轻成员原本想打断泉井的鼻梁,让他了解彼此间的上下关系,却不敢轻举妄动。
  要是胡乱给出什么回答,让对方判定自己不是青崎力量的一部分——这名叫泉井的男人应该会不加思索,采取摧毁自己的行动吧。
  那样近乎确信的预感,贯穿男人的背脊。
  男人陷入沉默,泉井等待他的回答几秒钟之后,转头看向前方,望着半空,有如自言自语地说:
  「……话说回来,能强到让我表现敬意的家伙,除了青崎大哥就只有两三个人吧。一个是在综合格斗技中获得无差别量级冠军的特劳戈特,一个是那个酒保服家伙,最后一个现在个性则圆融了许多……」
  泉井说到这边就不说了。
  他原本想说出最后一个男人的名字,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只将对方放在心里。

  因为他知道,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会让青崎和他的部下很不愉快。

  ♂♀

  天桥

  载运泉井的轿车离去后,距离闹区甚远的夜晚道路,只留下闷热的空气和一片寂静无声。
  然而,路上突然轻微响起一名男人的说话声,打破夜晚的寂静。
  「……喂,他们有动作了。」
  坚固的天桥,横跨在马路上方。
  一名身穿黑色西装,貌似男公关的男子站在天桥上,对着手机说话。
  「是青崎大哥那边的车子,泉井那家伙自己坐了上去。」
  其后,男人继续与电话另一头谈了一会,说出通话对象的名字。

  「是的……一切都如同赤林大哥所料。」

  ♂♀

  都内某处 出租车内

  「了解了解,他那边就由大叔我来想办法。你的话,先帮我继续盯着龙之峰小弟他们。」
  坐在出租车的后座,墨镜与脸上伤疤十分醒目的粟楠会干部——赤林光明正大地下达指示。对方是他扶植的暴走族「邪蛇邪」的成员。
  他随即挂掉电话,轻笑一声,又叹了一口气。
  ——哎呀哎呀,青崎老兄,我真是败给你了。
  ——现在应该不是起内哄的时候吧?
  ——他向龙之峰小弟做出什么提议,小弟又怎么答复,还满令人在意的。
  ——下一步该怎么走啊,我是不是也该有所行动了……
  就在他陷入沉思时,计程程司机唤了他一声:
  「客人,您的眼睛还好吗?」
  「咦?」
  赤林听对方一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取下了墨镜,按住自己的右眼。
  他此刻才觉得自己右眼一带不大对劲。不是痛,也不是痒,而是一股莫名的燥热。
  看样子,自己的手似乎是自然而然按上右眼的。
  「没什么,只是眼睛有点疲劳。」
  「这样子啊,我跟您一样,上了年纪以后,眼睛就很容易酸涩呢。」
  「是啊,正所谓人敌不过岁月,我好羡幕那些年轻孩子,可以熬夜打计算机或是打电动。」
  赤林一边与司机闲聊,一边将注意力集中在右眼的不对劲上。
  那感觉,就像是他的旧伤疤传出细小的耳语声。
  ——这感觉……
  ——和半年前砍人魔事件那时好像。
  那是以池袋为中心的连续砍人事件,而那一晚则被媒体冠上撕裂者之夜的名号。
  印象中,自己当时也感受到类似的疼痛。
  ——……
  ——那把「刀」又在哪里做乱了吗?
  赤林想起当年那把划开自己右眼的「妖刀」,心中泛起莫名的不安。
  ——事情或许变得比我想的还要麻烦了。
  他的神情略为严肃起来,再次沉思起今后的方向。
  他并不知道——
  这种状况究竟是出自两把罪歌的共鸣,还是一个完全的偶然。
  总之他不知道,之前在距离他搭乘的出租车仅有数百公尺的地方,鲸木的「罪歌」化为一张巨网,和异形化的塞尔堤彼此倾轧。
  也不知道园原杏里拥有的罪歌,不久前开始出现一些细微的变化。

  更不知道现在——
  在池袋的大巷小巷中,正大量出现「罪歌」的「孙子」。

  ♂♀

  杏里的公寓
  「……」
  「怎么了?」
  杏里和沙树在讨论今后该怎么做,但前者突然顿了一下,让沙树担心地看着她。
  「不……没事,只是身体突然发寒……」
  「是感冒吗?」
  「呃,抱歉,我想应该已经没事了。」
  「是吗?那大概就是上战场前的兴奋颤抖吧。」
  沙树露出和缓的笑容,杏里也报以一笑。
  但在笑容的底下,一股莫名的不安让她揪心。
  她刚刚之所以顿了一下,是罪歌的诅咒声仿佛出现啸音现象(注:howling,麦克风或音响的声音突然变尖锐的现象)一般,变得怪异且刺耳。
  罪歌似乎和另一把罪歌发生共鸣。先前挡下贽川春奈的罪歌之刃时,她也有过类似的怪异感受。
  ——另一把「罪歌」的气息,怎么变得这么清晰……
  昨天显然没有这样的征兆。
  最近「罪歌」是出现了一些变化,但那应该是更和缓的变化才对。
  如果真的是她对「罪歌」的气息突然变得敏感,原因或许便是她在白天时,接触过那位姓鲸木的女性持有的另一把「罪歌」。
  杏里做出如此猜想,但却还是不明白为何会在这个时点感受到强烈的罪歌气息,心中迷惑不已。
  ——难道是贽川学姊或鲸木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但这些内情也不便向沙树透露,杏里只能将奇妙的不安闷在心里,沉默不语。
  为了排解这份不安,她的心中浮现一个或许可行的解决办法。
  ——之后再问一下塞尔堤小姐吧。

  她完全不知道,塞尔堤和「罪歌」此刻的命运,已经交织纠缠在一起。

  ♂♀

  废弃工厂

  「话说回来,你刚才提到的杏里,是园原杏里吗?」
  待在废弃工厂的正臣正想打电话确认黄巾贼的成员是否平安时,千景突然这么问。
  「……咦?你认识杏里?」
  正臣提及往事时,只有说到「叫作杏里的朋友」,因此听到千景提及园原这个姓氏,不禁大吃一惊。
  看见正臣的反应,千景又再确认一次:
  「是戴眼镜,长得很可爱的女生对吧?」
  「对。」
  「胸部这么大对不对?」
  「对!就是她!你怎么会认识她?」
  正臣看见千景在胸前比出两座巨峰,终于确定他说的便是自己认识的园原杏里。
  「她有在练剑道,或者说是拔刀术,对吧?」
  「……?呃,这点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正臣说完后,突然想起自己曾经以眼角余光,瞄到杏里手持武士刀的模样。
  同时也想到,那恐怕就是杏里所隐藏的「秘密」。
  「嗯……好了,先不管这一点,你们为什么会认识啊?」
  「这个啊,我们之前见过几次。今天中午我也有看到她和小绘理在一起,在医院那边。」
  「小绘理?」
  突然冒出来的女性名字让正臣摸不着头绪。
  印象中,杏里的同学好像是有个女生叫这名字。正臣刚想到这里,千景便说出那名女性的名字。
  「咦?你应该认识门田兄吧?那你认不认识那个叫狩沢绘理华的黑发女生?」
  「……!狩沢小姐?为什么你连狩沢小姐都认识?」
  「嗯,这个说来话长。话说回来,原来是那个像好学生,或说是班长的女生啊。臭小子,你竟然可以和那样的女生当朋友,真让人羡慕。不过我的甜心们也都很可爱,你羡不羡慕?」
  千景的口气带着一股莫名的自豪,但随即一脸认真地问正臣:
  「和龙之峰见面之前,你都不用和杏里说一声吗?」
  「这……」
  正臣犹豫一会后回答:
  「不,我觉得杏里还是什么都不知情比较好。等我和帝人把账结清之后,我们两个会一起笑着去找她。」
  「什么都不知情啊……」
  千景轻轻耸耸肩,对着正臣咧嘴一笑:
  「不要太小看女孩子喔。」
  「咦?」
  「女人啊,总是比我们坚强许多,而且什么都知道喔。无论你再怎么隐瞒偷吃的痕迹,还是会被轻易视破。所以我才会从头到尾都不掩饰。」
  「喂,那样某方面来说也很差劲吧?」
  这种男人为什么这么受女人欢迎啊?正臣对千景投以质疑的眼神,千景则视而不见,继续说下去:
  「算了,你要将杏里放在蚊帐之外是你的自由(注:「蚊帐之外」是日文的一个谚语,将对方排除在某事之外的意思),但你要小心啊……」

  「现在的女孩子,可是随随便便都有割破蚊帐的能力喔。」

  ♂♀

  废弃大楼

  帝人使用笔电,整理来自各方的情报。
  有时也会逛一下网络留言板和一些社群网站。
  「你刚刚到底和我哥谈了什么?」
  青叶开口询问,帝人随口回答:
  「嗯,谈了很多啊,他还要我好好照顾你。」
  「呃,骗人的吧?我哥才不会……」
  「我很羡慕你。我是独生子,所以刚刚跟你哥谈话时,突然觉得有兄弟真好。」
  「别闹了,那种哥哥,还是没有比较好。」
  帝人听见这句话,笑了笑后劝戒地说:
  「不行啦,怎么可以这样讲自己的哥哥。」
  「……请不要扯开话题。我哥那个人,是不可能为了闲话家常跑来的。」
  「是啊,我们也谈了一些重要的事情,这个我待会就跟你说,你等我一下,我留言板就要看完了……」
  帝人重新面向计算机,提高浏览网页的速度。
  原以为这次的浏览会和平常一样,没有特别的状况。
  然而作业过程中,帝人发现某个「突发状况」。
  「……咦?……。……呃?」
  帝人点击某个书签,切换画面的瞬间,表情瞬间苍白。
  「……?帝人学长?」
  「现在这样……是什么情况……」
  青叶很少见到帝人的表情如此明显地蒙上阴影,他站到帝人背后看向该画面。
  结果他看见了——

  在青叶也很熟悉的某个聊天室里,有人不只一次两次打出帝人的本名。

  网络聊天室

    ·
    ·
    ·
  ——田中太郎进入聊天室——

  田中太郎【晚安。】
  矢雾波江【你总算来了,龙之峰帝人。】
  田中太郎【敝姓田中,妳认错人了吧。】
  田中太郎【请问妳这是什么意思呢?】
  矢雾波江【烦死了,闭嘴。】
  狂【没用的,田中太郎,这一位透过甘乐,已经知晓全部的事情了。】
  参【完蛋了。】
  矢雾波江【废话少说,你现在马上动员DOLLARS或是其它力量,去找鲸木重和岸谷新罗。矢雾清太郎是所有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你动员DOLLARS去击垮他,就像你当初对我做的那样。粟楠会、没有头的骑士、平和岛静雄还有临也那智障,全部都和你扯得上关系。】
  狂【有一句话说出来或许不中听,不过这个聊天室已经玩完了。】
  参【好悲伤。】
  参【好舍不得。】
  田中太郎【我不晓得妳在说什么。鲸木是谁?他有什么阴谋吗?】
  矢雾波江【有阴谋的应该是你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矢雾波江【你为什么都不愿意看看自己的周遭?】
  矢雾波江【我只是想终结这样的情况而已,帮我。】
  矢雾波江【你什么都不知道,却和所有事件都有牵连。】
  矢雾波江【有点自觉好吗?你是个关键人物。】
  矢雾波江【想快速终结这一切,你必须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
  田中太郎【请别再说了。】
  狂【哎呀哎呀,我开始觉得这些话,你真的还是不说为妙,纯粹1OO%说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吧?】
  参【青叶同学还好吗?】
  田中太郎【怎么会突然提到青叶同学?】
  矢雾波江【纯粹100%就是黑沼青叶。】
  矢雾波江【顺便把其它人的本名都说出来好了。】
  田中太郎【请不要这样!妳到底有什么目的?】
  矢雾波江【我只是要用上所有可用的手段。】
  矢雾波江【那个没有头的怪物在哪里?】
  矢雾波江【还有你的女朋友园原杏里。】
  矢雾波江【你知道那女孩是怪物吧?】
  矢雾波江【你应该见过一次,那女孩拿武士刀的模样。】
  矢雾波江【要我告诉你在砍人魔事件时,那女孩做了什么吗?】
  狂【大家的个资接二连三地被公开了,感觉好像电玩中心的顾客留言本喔,而且是人际关系超乱的那种。但是我不讨厌这样耶。】
  参【好可怕。】
  田中太郎【请妳自重。】
  田中太郎【不要破坏这个地方。】
  矢雾波江【这里早就被搞坏了,你承认吧。】
  矢雾波江【还是你搞坏的。】
  矢雾波江【就像当初你破坏我的研究团队那样。】
  田中太郎【够了。】

  ——田中太郎退出聊天室——

  矢雾波江【别逃跑。】
  狂【妳那样,人家当然会跑掉。】
  参【好可怕喔。】
  狂【这句话说来可能不中听……波江姊姊,妳讲的话颠三倒四的,已经成了典型的「让人觉得惨不忍睹,还是不要在网络上经营部落格比较好的人」。真想不到波江姊姊会是这种人,网络和现实之间的关连性真的很不可思议呢。】
  矢雾波江【少啰唆。】
  矢雾波江【龙之峰帝人,不要逃避。】
  矢雾波江【你当初曾对我说……】
  矢雾波江【正因为这是现实世界,才要追求圆满的结局。】
  矢雾波江【你当初彻底摧毁我的人生时,说的就是这么冠冕堂皇的一句话。】
  矢雾波江【不要忘记这一点。】
  矢雾波江【也不要现在才跟我说,你已经不奢求什么圆满结局了。】
  矢雾波江【好歹要对自己过去讲过的话负责。】
  矢雾波江【听到了没有?】
  矢雾波江【你不进来,我就继续在这里大闹。】
  矢雾波江【你觉悟吧。】
  狂【……这个人好会造成别人的困扰喔。】
  参【好困扰。好困扰。】
    ·



本帖最后由 纲达鲁夫 于 2014-1-28 21:32 编辑


第九章 猫狗天敌

  『接着播报下一条新闻。政治家乙野边尊和知名出版社、报社的长年诉讼案件,将在本日下午召开联合记者会,由双方辩护律师发表正式的和解宣言。这场诉讼——』

  电视里的主播,以一陈不变的声音朗颂着新闻稿。
  新罗的家因为阳台玻璃门破裂,通风变得根当良好。
  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已被众人收拾干净,遭到破坏的痕迹此刻剩不到一半。
  渡草在这样的气氛下吹着夏天夜晚的暖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
  或许是没人发现高楼层住家先前发生过骚动,没有警察上门盘查。
  但也不是警察没来就能高枕无忧。渡草一边拨弄手机,一边观看新闻节目,试着多少搜集一些情报。
  其实一个比较快的方法,是使用房间里的计算机搜寻信息,但如今塞尔堤和新罗都不在房间里,擅自使用让人有些过意不去。
  但在矢雾波江醒过来,得知不久前发生的状况后,她毫不犹豫地打开塞尔堤的笔电,喀哒喀哒地不知打了些什么。
  渡草本来想问她在做什么,但波江身上散发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势,他只好闪远一点,坐在客厅网罗情报。
  『——乙野边表示:「失去的人生已经回不来了,我和我的家人只想将注意力放在往后的日子上」。接着再播报下一则新闻……』
  「目前是还没有都市里出现怪物,大肆进行破坏的新闻……」
  渡草暂且松了一口气,但——
  『……插播最新消息。本台刚刚接获情报,得知一辆警方车辆在东京都丰岛区西池袋遭受不明人士的袭击。』
  他看见这条发生在不远处的新闻,操作手机的手停下动作。
  「啊?」
  异形化的塞尔堤该不会跑去攻击警方的车子吧?
  渡草顿时一阵不安,但听了一会新闻后,才知道警方车辆遭到的是类似炸弹的攻击。
  车上的警方人士没有受伤,但被歹徒抢走一部分运送的证物。
  他透过手机查阅新闻相关网站,发现不久前池袋有发生事件,导致一时人心惶惶。这情报应该是袭击事件发生时,碰巧经过现场的人传出来的。此时,一些透过刚才新闻得知这件事的人们陆续加进讨论,在网络上发表各式各样的看法。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某个人的推测:歹徒劫走的该不会是白天的那个头颅吧?
  几条散见于各处,类似这种看法的猜测带动大家的联想。短短几分钟内,便引发一连串带有灵异成分的讨论风潮:那颗仿佛还活着的神秘头颅,被不明人士劫走。
  先前傍晚时分已经有人在传「那颗头颅会不会是没有头的骑士的」?因此现在也出现像是「夺走头颅的,正是没有头的骑士本人!」的看法。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此刻,不知何时来到他背后的游马崎,兴奋地握紧拳头说…
  「这代表池袋终于要变成魔界都市池袋了!最关键的七天已经开始!我的手机或游戏机在不久之后会自动下载恶魔召唤程序,然后展开令人目眩神迷的生存战斗……!Let’s survive!」
  游马崎又被什么动画或漫画影响了。渡草的视线从兴奋不已的游马崎身上移开,投向站在阳台的矢雾诚二和美香。
  他们此时仍在观察都市里的状况。如果单看这幅画面,不考虑其它因素,两人看起来就像一对在观赏城市夜景的情侣。
  或许是不喜欢这样的画面,波江基本上都只会盯着计算机屏幕。但仍不时地转过头,依序凝望站在阳台的两人。
  看向美香的,是充满杀意的憎恶眼神。
  看向诚二的,则是掺杂了怜爱的情欲眼神。
  渡草看着波江不停转换的神情,在心中做出「还是别和她有什么牵扯比较好」的判断。
  艾蜜莉亚基本上都很平静,脸上始终挂着盈盈笑容,让人不禁感到不安,怀疑她是否完全不了解此刻的状况。
  感觉最可靠的俄罗斯人叶戈尔说要去找岸谷森严,随即离开了这里。
  「难道说,这里现在最正常的人……是我?」
  渡草身处在完全陌生,两名屋主都不在家的环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拜托,饶了我吧……」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说门田已经醒过来了。
  ——接下来,再把开车撞门田的家伙抓出来搞个半死就成了。
  ——把他拖在车子后面游街好了,从哪里拖到哪里好?
  就在渡草脑中闪过相当不正常的念头时,手机的画面被强制性地切换成来电显示。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他很熟悉的名字。
  渡草按下通话钮,手机还没贴向耳朵,便听见慌乱的声音:
  『喂喂?小渡渡吗?我啦!是我!』
  如同来电显示所通知,狩沢的声音震动了渡草的鼓膜。
  但她的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先前她打电话来时发出的是欣喜尖叫,告诉他门田醒过来了,但此刻她的声音只让人感到纯粹的慌乱。
  「喂,怎么了?妳冷静点。」
  『小田田他……他……』
  「……门田怎么了?」
  渡草顿时一阵不安,不会是病情突然恶化吧?他的声音不自觉低沉了几分。
  「……发生什么事了?」
  游马崎听到他的口气不对劲,也停下在房间角落进行的奇妙舞蹈,走到渡草的身边,表情凝重。
  『我刚刚接到小田田爸爸的电话…… 』
  狩沢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听筒随即传出更大声的音量。
  『他留下一张纸条,偷溜出医院……医生都说过他现在要下床还很勉强,竟然……』

  『怎么办?小田田一定是一个人跑去找肇事逃逸的人算账了!』

  ♂♀

  池袋某处

  暂且向前回溯一段时间——

  黑与白的对比搭配,奔驰穿越在暗巷小路之间。
  位于其上的一头金发则跃然浮现黑夜之中,变得更加显眼。
  一辆呈现完全漆黑的脚踏车,仿佛吸收了四周所有的光线。
  一名穿着酒保服的男人——平和岛静雄骑在上面。
  有如西班牙斗牛的冲击力一阵阵汹涌传来,但身体晃得再厉害,他还是死抓住握把不放手,使尽全力驾驭影子脚踏车——射手。
  射手或许是初次变成脚踏车的关系,一开始跑得十分粗暴,给人一种不顺畅的感觉。
  但现在,彼此则配合得十分有默契,表现得浑然一体。
  每当静雄的怪力重重踩上踏板时,射手的齿轮都会溢出黑色影子,紧紧贴住地面的凹凸不平处,爆出更高的奔驰效率。
  射手转过一弯又一弯,时而影子黏上大楼,直接跑在墙壁上,在夜晚的城市里一个劲儿地冲刺着。

  跑了大概十分钟以后——
  静雄的耳朵听见奇妙的金属摩擦声。
  「……嗯?」
  射手听见这声音的瞬间,影子出现更剧烈的躁动。
  「这是什么声音?」
  静雄本想继续前进,却发现前方的路上有些阻碍物,暂时停止踩踏板的动作。
  「喂,你停一下。」
  静雄确定射手的速度降下来后,再次看向马路的另一边。
  他看见一块写着道路施工的牌子,以及挡在小巷入口的三角锥。
  在三角锥和牌子前面,还站了几名工作服男子。
  但是他们让人觉得有些可疑。
  因为他们就只是伫立在入口附近,一副没有要动工的打算。
  「感觉怪怪的。」
  金属摩擦的声音,显然来自那条巷子里。
  然而他们看起来不像在施工。
  静雄看着这明显异常的画面,手指叩的一声,敲了射手的手把一下。
  「没办法,我们从背后绕过去吧。」
  叮铃叮铃。射手发出酷似马鸣的车铃声,迅速飞跃奔驰于夜间。

  静雄与射手暂且远离施工牌子,绕到街区的另一头。
  结果他们在所有能够进入那块区域的每个入口,都见到好几个道路施工的作业员,画面与先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里是商业大楼林立的区域,此刻夜深人静,没有什么人会路过这里。
  他们绕了一圈,可是所有巷子的路口都被施工告示牌挡了起来。
  他在路上发现几辆与此地格格不入的高级轿车停在路肩,好奇地看了一下,但里面都没有人,便索性不予理会。
  「……你想去的地方在这里面?是的话,就响一下车铃。」
  静雄待在看得见小巷的位置,向射手确认。
  射手的车铃随即响了一下。静雄听见后轻轻调整呼吸,脖子左右扭动,发出喀叽声响。
  「好吧,我们直接爬上大楼看看。」
  静雄说出一个非比寻常的办法,但就算只有他自己一人,他应该也能攀着外墙爬上大楼。
  不只如此,现在他身边还有着能够骑上墙壁到某一高度的射手。虽然正牌骑乘者塞尔堤此刻不在这里,两两互助之下,想短时间爬上大楼倒也不成问题。
  静雄开始物色四周的大楼,想尽量找个不显眼的地方爬上去。
  但就在这时候,一名作业员突然注意到静雄的存在。
  下个瞬间,一群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静雄。
  「糟糕。」
  静雄脑中闪过先换个地方,避免被认为是可疑分子的念头,但——
  他看到作业员们的「眼睛」后,顿时停住不动。
  他原先以为,那只是在禁止进入告示牌一旁的警示灯照耀下所呈现的颜色。
  但是几人在周围路灯照射下,同样有着明显的不对劲。
  所有作业员的眼睛——尤其是「眼白的部分,都呈现赤红色」。
  静雄曾经看过那样的眼睛几次。
  被称为撕裂者之夜的那晚,他在深夜的公园里见过。
  另外就是几个小时前,他在拘留自己的警局里见过。
  「原来如此……我懂了,就是『这些家伙』对塞尔堤做了什么事,对吧?」
  静雄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冷静个几秒钟后,他对射手说:
  「……他们也不想想,塞尔堤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他的声音里,蕴含着能将岩浆凝聚成一团的怒气,让射手以及逐渐朝他逼近的作业员们,身子顿时缩了一下。
  「接下来……我们不理他们……直接冲进去!」
  静雄话一说完,全身的重量猛然施加在射手的踏板上。
  他的脚接着使尽全力踩下踏板,仿佛要直接踹向地球。
  射手则配合静雄的怒火,将他迸发出的能量,一丝都不浪费地传导至地面。

  剎那间——静雄和射手暴冲进小巷里,仿佛一架自航空母舰起飞,由弹射器冲射出去的战斗饥。
  丝毫不理会受到「罪歌」操控,此刻却如纸片漫天飞舞,同时晕厥过去的可怜男人们。

  ♂♀

  巷子里

  遭到封锁的区域中央。
  大楼与大楼的夹缝之间,几条小巷交叉重叠的这块区域,存在着一个很细小很细小的十字路口。
  那里没有红绿灯,其中一条小巷的宽度仅够一辆机车通行,另一条巷道能让车身不宽的汽车通过,不过这里原本便是汽车禁止通行的地带。只有熟门熟路的人,才会将这条路当作快捷方式,徒步或是骑脚踏车通过这里。
  这一带本来便人迹罕至,几栋大楼现在仍在建设中。
  其中一栋大楼甚至还架设着建设用的起重机。
  也因为如此,这里才会被鲸木选作她的「猎场」。
  而现在,这个区域被鲸木的「罪歌」控制的人们以「施工中」为借口,连同四周较宽敞的马路,统统封锁起来。
  要是有警察发现异状,向上层回报确认,可能会导致这个行动曝光。但实际上,警方内部的「罪歌」已经动过手脚,将该区域划定为「夜间施工中」。
  如此安排的结果,就是来自四周任何一处的视线,都无法直接看见此区域中央的小十字路口,形成城市里一个对外完全隔绝的空间。
  话说回来,要是有人见到飘浮在十字路口上方的东西,应该也会产生错觉,认为这里是一个独立于现实世界外的异空间吧。
  伫立于巷子里,仰头看向天空的男人——矢雾清太郎正是产生这种错觉的其中一人。
  「这是……」
  清太郎五味杂陈地开口,但却没说出什么。
  冷汗滑过他的脸颊,他问身旁的鲸木:
  「我确认一下,这东西……就是那名没有头的骑士……无头骑士的『身体』是吗?」
  「没错,她现在失去理性,『影子』完全失去控制。不过冷静下来以后,应该能恢复原形,变回与人类相同外形的肉体。」
  「原来如此……不过,想不到会出现这么大的变化。」
  清太郎的视线再次移回头上。
  这个位置原本看得见大楼与大楼之间的夜空。
  但此刻有一团漆黑色的怪云,将大楼间的缝隙完全挡住。
  看起来,就像是一艘即将坠落的飞行船,被夹在大楼与大楼之间。
  化为银色丝线的「罪歌」重重包围缠绕,将黑云困在这里,线状刀刃此刻自鲸木的手上分离出去,与「影子」摩擦倾轧,发出奇妙的叽吱叽吱声响。
  「我万万没想到,妳竟然是罪歌的主人。妳这样让它离开手中,不会有问题吗?」
  「即便它离开我的手中,我还是能暂时控制它一会。不过要是我离开这里,它便会变回武士刀的形状。」
  「那我可以把它捡回家吗?」
  「前提是,你必须有办法对付那团从束缚中获得释放的身体。」
  鲸木淡淡回答。
  她应该只是陈述事实,并没有任何讽刺意味。
  清太郎没有应声,将手上的手电筒照向上方。
  他看见金属丝的缝隙间不时射出影子长枪,喀吱喀吱地磨削旁边大楼的外壁,于是耸耸肩对鲸木说:
  「还是算了,我之前被森严的手下踹了一脚,现在腰还在发疼呢。」
  「我想这是个明智的选择。」
  鲸木冷冷响应,随即说明起今后的计划:
  「搬运工现在正带着『头颅』赶往这里。」
  「哦?」
  「将『头颅』送还给受困的身体,应该能让她恢复理性,之后再使用罪歌割开『头颅』和身体,应该就能得到她的身体。」
  「……到时候,身体真的会安静下来吗?」
  清太郎狐疑地问,鲸木则予以肯定:
  「对无头骑士而言,『头颅』相当于记忆的储藏库。得到过去的记忆后,她的人格应该会自动恢复成过去的状态。」
  「到时候,她以『没有头的骑士』身分,生活在池袋的记忆会出现什么变化?」
  「这我就不晓得了,毕竟很少有这样的前例。」
  「很少有」而不是没有。这种说法让清太郎有些在意,但他没有特别追问,只是自言自语了一句:
  「原来如此……不过少了那段记忆,想调教或是洗脑都会方便许多。」
  清太郎面不改色,发表猥亵的言论。
  鲸木听见这句话,微微低下她的视线:
  「……要是她的记忆能消失,对我而言也是种幸福。」
  鲸木小声呢喃了一句,清太郎皱起眉头发问:
  「为什么妳也这么想?是因为她若从我这边逃走,妳可以不用担心遭到报复?」
  清太郎的口气暗示着这是杞人忧天,鲸木面无表情地如实以对:
  「因为『情敌的失忆』,对我个人来说有好处。」
  「……?……?……?」
  这个回答实在让人充满联想,正当清太郎想寻问其中的含意时——

  「社……社长!」
  一名本来留在巷子里待命的部下,此时却气急败坏跑了过来。
  清太郎今天带来这里的,是只有在矢雾制药被尼布罗并购以前便是他的心腹,知道公司台面下生意的人。
  基于这个因素,这些部下理应都有相当程度的胆识,但这名部下的表情,却透露出轻微的恐慌。
  「怎么了?头颅送来了?」
  部下现在应该不可能因为看见活人头而害怕。况且鲸木找来的搬运工照理也不笨,不会大剌剌地直接提着人头过来。
  清太郎明知故问,希望透过这个问题让部下恢复冷静——但这个方法终告失败,男部下似乎感到很强烈的恐惧。
  「社长,有个可……可疑的家伙,突然从巷子里闯进来……!」
  此时,清太郎、男部下与鲸木同时听到一道「嘶鸣声」。
  那是某种生物的「嘶鸣声」,感觉很可爱,又很像脚踏车的车铃声。

  【L r r r r r r r r r r r r r r r rr r r r r r r r——————】

  「这是……」
  ——难道是克修达·巴瓦?
  ——它追着主人来到这里吗?
  鲸木听见嘶鸣声,马上抬头一望。
  结果她见到黑影雾团的动作缓了几分,不再像先前那样胡乱挣扎。
  ——她恢复理智了?
  鲸木想到这个可能性,提高警觉,但黑影雾团并未做出什么新的举动。
  「……」
  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克修达·巴瓦和「头颅」一样,对无头骑士这种妖精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她不认为克修达·巴瓦一匹马能起到什么作用,但仍必须提高警戒。
  是否该将部分金属丝化的罪歌召唤回手里?
  她犹豫不到一秒钟,思考便遭到强制性的打断。
  因为她看见清太郎一名手持电击棒的部下,自稍远的小巷转角「弹射」出来,重重撞上大楼的墙壁。
  电击棒男瞬间失去意识,自墙上缓缓滑落。
  「啊……?」
  这一幕说来相当惊悚,让清太郎除了皱眉,做不出其它反应。
  「噫噫!过……过来了!」
  男部下放声大叫,当场绕过清太郎和鲸木,逃之夭夭。
  「喂,等等!你说的是什么东西啊?」
  清太郎大骂一声,但部下此时已钻进另一头巷子的转角,失去身影。
  「可恶。这个废物……」
  他咋舌一声,将视线投向另一名部下倒卧的方向,背后冷汗直流。
  在有如人间大炮弹射出来的那条巷子里,究竟来了什么东西?
  尽管清太郎的头顶上早就飘着一头可怕无比的「异形」,这名来路不明的入侵者依旧让清太郎的心里泛起深不见底的恐惧。
  在下一个瞬间——
  「那东西」,出现在鲸木和清太郎的视线之中。

  他们看见一名骑着脚踏车,缓缓从巷子里拐弯出来的酒保服男子。
  「……啊?」
  过去贵为社长的男人当场愣住,张开的嘴巴不自喊出声。
  因为出现在面前的东西,实在太过出人意表。
  「喂,鲸木……那个是什么?」
  鲸木面色不改地回答:
  「您指的是哪个?脚踏车?还是骑在上面的男性?」
  「废话,当然是他们两个!」
  「……脚踏车应该是克修达·巴瓦,骑在上面的是平和岛静雄。」
  「?」
  清太郎突然听到人类的名字,一时感到不解。
  看见他的反应,鲸木给出一个恰到好处,再简单明了不过的解释:
  「他是在我的知识范围内,『最不像人类的普通人类』。」

  静雄缓缓骑着射手,目光凝向前方。
  他见到一名手持手电筒,年约四十多岁的男人,和一名戴着眼镜,看似秘书的女人。
  「……喂,你们和刚刚那群想向我动手的笨蛋是同伙的吗?」
  静雄询问站在十字路口的男女,太阳穴的血管轻微抽动。
  此时,射手自发性地移动车体,想稍微提起前轮。
  「喂,你干嘛突然乱动……啊?」
  于是,静雄看见了。
  他看觉在狭巷十字路口的上空,大楼与大楼的夹缝间,罩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
  那东西看起来不是那么清晰分明,但那里确实比反射地面灯光的夜空更加幽暗,仿佛一颗能吞食一切的黑洞。
  静雄一开始不晓得这是什么状况,但在看见那团黑色物体不时伸出「影子」后,静雄察觉到那和自己平常司空见惯的东西拥有相同的性质。
  「那是……塞尔堤?」
  静雄喃喃自语,射手的车铃响了一声,表示同意。
  「……喂!塞尔堤!妳听得见我说话吗?」
  他抬头试着呼唤,但没有反应。
  静雄狠狠咬牙,再次将视线投向有些老迈的男人方向。
  「你们……到底对塞尔堤做了什么?」
  静雄问他们。他下了射手,站在狭巷里,一手按着墙壁,将整条路堵死。
  有些老迈的男人为他的迫力所慑,不自觉退后一步。
  看似秘书的女人则向前一步,与对方交换位置,回答静雄的问题:
  「这点由我来答复。」
  「……啊?」
  「此刻在我们头上的物体,在过去的确被你们称作塞尔堤·史特路尔森。然而,现在不过是头丧失理智的怪物而已。」
  「……」
  静雄此刻散发着野生猛虎一般的压迫感,看似秘书的女人看着他,继续淡淡阐述。
  她的语气不存在恶意或善意,仿佛只是公事公办,单纯在说明一个事实。
  「你们……有什么企图?」
  「她……不,应该说曾经是她的这东西,对我们而言只是一项用来交易的商品。」
  看似秘书的女人没有丝毫隐瞒,让有些老迈的男人的脸色寒了几分。
  「喂喂,鲸木……」
  「继续辩解掩饰是没有意义的。」
  名为鲸木的女人随口回了一句,继续对静雄说:
  「她不过是个异形。既非人类,也不是宠物,更不是保育类动物。我们做的生意就是猎取这样的异形,并卖给喜爱奇珍异宝的收藏家。照理而言,你没什么理由妨碍我们交易。」
  噗沙。
  此时,一道物体崩碎的声音响起。
  声音来自静雄按在大楼壁面的右手。
  仔细一看,静雄的拳头有一半陷进水泥壁里。
  在他的指力之下,水泥墙便有如一块豆腐,被他一手「抓碎陷入」。
  「……」
  有些老迈的男人顿时全身紧绷,鲸木神色不变。
  男人见她如此镇定,似乎恢复一点冷静,跟着开口说:
  「没错,我们这么做根本不是什么坏事,就是一门生意,而且也没有犯法。因为所有人都认为,现实世界里是不存在怪物的。我只是打算付钱购买照理不存在的东西而已,你可以不要来搅局吗?」
  静雄听他说完后,猛一咬牙,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了解你们的意思了,你们应该有你们自己的理由。」
  静雄出人意表地冷静。他看看眼前的两人,又看看塞尔堤。
  「我啊,向来对白色机车追捕塞尔堤一事没有意见,因为那是塞尔堤有错在先,他们追她很正当。而你们,说不定也和白色机车的警官一样,有很正当的道理。」
  「所以您能谅解了?」
  「可是……」
  静雄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这个动作,周围的空气便凝重了几分。
  「有件事和法律或其它的什么统统无关。那就是,塞尔堤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自己和一头狮子被关在同一个狭小牢笼里,而狮子突然站了起来。
  有些老迈的男人此刻感受到的,便是这样的恐怖压力。
  静雄的怒火甚至渗透他的每一个呼吸。他步步逼近,同时出声表示:
  「就是这么一回事……你们把她当作东西……打算拿来买卖……」
  静雄的脚重重踏上地面,如炮弹一般向前冲刺:
  「你们叫我……要怎么袖手旁观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间的摩擦生热,让那一脚踏中的柏油路黏上一层皮鞋底部的橡胶。
  面对如此非人哉的猛扑,有些老迈的男人只能束手待毙。
  男人根本来不及转动身体,静雄的左手来势涌涌,恐怖程度远超越熊狼虎豹之爪。简直堪比大型机具的机械臂,眼看就要抓住他的脖子。
  但在距离仅剩几公分的瞬间,男人突然和静雄的手拉开间距。
  「呃呕……」
  因为鲸木抓住男人脖子后的领子,用力将他往后一扔。
  男人向后笔直飞了十公尺,最后背部重重撞上地面。
  女人以超越静雄冲刺的速度,单手扔飞一名成年男性。
  力量上虽然远远不及静雄,但一名纤瘦的女性,照理不该有如此可怕的臂力。
  「鲸……鲸木,妳做什么……」
  男人体验了几秒钟的云霄飞车速度感,重重摔在地上后,卧地发出呻吟。
  鲸木头也不回,口气平静地告诉男子:
  「……请暂时待在后面。」

  紧接着,鲸木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搅局者」——平和岛静雄上。
  她和静雄近距离对峙的瞬间,头顶上束缚着「影子云」的罪歌一阵骚动。
  化为金属丝的刀刃兴奋不已,叽吱叽吱地摩擦自己的身体。
  「……我原本不想让你们见面。」
  对罪歌而言,「平和岛静雄」是它爱的对象之一,甚至可以称为「与众不同的逸品」。
  贽川春奈的罪歌催生的众多「孩子」,在撕裂者之夜事件发生后,反过来对静雄存在一种畏惧——但对杏里和鲸木拥有的「罪歌」而言,他依旧是一名特别的人类。
  鲸木为了防止罪歌失去精准度的情况发生,先前派遣警察局内的「孩子」去限制他的行动,但折原临也那边似乎出了什么状况。
  「啊?妳在说什么?」
  静雄皱起眉头,鲸木面无表情地挡在他面前。
  「不,只是一些私人问题。」
  鲸木轻轻摇头,笔直地凝视静雄后提问:
  「你刚刚将塞尔堤称为朋友。」
  「又怎么样?」
  「塞尔堤·史特路尔森现在处于这样的状态,你还有办法称之为朋友吗?」

  塞尔堤是不是你的朋友?
  鲸木提出这个简单的问题后,将视线移向上方。
  静雄再次抬头望上去。她说得没错,那团胡乱蠕动的东西已经不能称为人类,甚至不同于任何已知的生物。
  从金属丝网渗出来的影子射出无数的影子长枪,一个劲儿地切削周围大楼的墙壁。
  那是头纯粹的怪物,让人感受不到任何一丝理智的存在。
  也是塞尔堤如今的模样。
  但是,静雄不加思索地回答:
  「当然是,这有什么问题?」
  ——闲着没事,问这个做什么?
  静雄脸上甚至出现这样的不解之色。
  鲸木听见他的回答,眼睛微微睁大,再问:
  「她已经舍弃理性,甚至抛弃了人类的形体,化为这样的怪物,为什么你还敢说她是你的朋友?」
  「……所以妳的问题,是针对现在的状况在询问?」
  很难判定是否有敌意的鲸木,让静雄逐渐失去怒火的出口。
  「我跟妳说,我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被人说是怪物或怪胎,也不只一次两次发飙暴冲,让塞尔堤帮我收拾烂摊子。」
  静雄想起过去的自己,右手紧紧握住仍然抓在手中的大楼「墙壁」。
  彻底粉碎的水泥自静雄的手中滑落,他继续说:
  「即便如此,塞尔堤之后也还是会默默倾听,让我说出心里的感受。」
  静雄抬头望上去,将说过的话再重复一次:
  「她还是愿意倾听我的感受。」
  静雄说完后,视线自鲸木身上移开,投向不远处某栋大楼的逃生梯。
  那道逃生梯设置在二楼,遇到紧急状况,梯子才会降下来。
  「所以,这次换我倾听她的感受了。」
  静雄绕过鲸木的身边,走向逃生梯。
  他不清楚塞尔堤现在处于什么样的状态,但是他打算先将困住她的金属丝网扯开再说。
  此时,鲸木的右手突然抓住静雄的手腕。
  「喂,放手,我没有揍女人的兴——」
  静雄话说到一半,突然发现——
  此刻拉住自己的力量,完全不像一名弱女子所能拥有的力量。
  从静雄现在这个位置,他看不见鲸木的表情。
  「……我觉得很嫉妒。」
  鲸木如此表示。静雄发现她的语调不同于先前,而是带上一丝感情的色彩。
  「嫉妒你……也嫉妒塞尔堤·史特路尔森。」
  或许真的如她本人所说,那是一种嫉妒的感觉,但那感觉似乎也能称作悲伤。
  「想当年,我身边都没有人愿意倾听我的感受。」
  她拥有与外表不符的臂力,不过还是远远不及静雄。
  静雄随时能挣脱她的手,却一时感到犹豫,不知这么做好不好。
  此时,射手的车铃声自背后传来。
  仿佛在催促静雄一般。
  「嗯……抱歉,我现在马上就去救塞尔堤。」
  静雄决定先以拯救塞尔堤为优先,想要挣脱鲸木的手,并尽可能简短地说:
  「我不晓得妳以前有过什么遭遇……不过要是妳愿意,之后可以说给我听。」
  接着他的另一只手搭上鲸木的肩膀,准备抽出自己的手——
(插图)

  「我要求行动的停止。」
  此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静雄再次停下动作,缓缓转过身。
  结果他真的见到一名自己十分熟稔的女性。
  对方手持一把手枪,摆出预备射击的姿势,动作和电影里的军人或警察一模一样;手枪上头也像电影演的一样,装着消音器。
  她的动作和过去法螺田对自己开枪时完全不同,一副高手风范。
  静雄轻轻叹口气,叫出那名女性的名字:
  「……梵萝娜。」
  女人听见对方叫唤自己,突然感到口干舌燥,但还是寒着脸对静雄说:

  「期许你维持全无抵抗,接受镇压……静雄前辈。」

  ♂♀

  巷子里

  鲸木和清太郎都不知道——
  不知道突破道路封锁的,其实不只静雄和射手。
  清太郎逃向另一边出口的部下,突然发现那群受到罪歌控制,理应守在巷口的工作服男统统都消失了。
  但现在不是理会这种小事的时候。
  他要赶紧逃出这个地方,呼叫援军过来。
  男人一边跑着一边掏出手机,想联络清太郎的私人部下。
  但他的下巴突然被人击中,顿时像是被电到一般,眼前画面一黑。

  写乐美影将昏厥的男人拖到巷子里的垃圾堆,心里想着——
  ——啧,打这种人有什么感觉啊?他刚刚甚至没发现我的存在,大概是门外汉吧。
  ——刚才「罪歌」的手下也没什么搞头。
  垃圾堆旁的地上躺着好几名工作服男子,他们和清太郎的部下一样,陷入昏迷。
  他们分别在下巴或是头部挨了重击,暂时不会醒过来。
  ——就没有人稍微能抵抗一下吗?
  她的思绪飘回自己家里经营的乐影健身房,想起里面的成员。
  就算不将自己的家人算进去,道场里的强者们也不是美影能够随便战胜的。
  最近还有一名姓喜佐的小伙子颇得大家的赏识,他学习各种技巧的速度简直令人发指。
  ——我和那个大个子是还没交手过……
  这名备受期待的新人身高在道场名列第一,但就是让她提不起什么兴致。
  ——还是和杀气腾腾的人对打比较有意思。
  美影脑子里转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想法,叹口气,将清太郎的部下弃置在垃圾堆旁。
  「话说回来……」
  美影抬头望向施工中大楼的起重机一带,有些受不了地说:
  「那家伙还真的很喜欢高处呢……」

  ♂♀

  施工中大楼 最上层

  折原临也站在建设中大楼的一端,不远处便是建筑施工起重机。
  大楼的钢筋此刻仍裸露于外,组装的临时通道外侧,摆放着工具与钢筋,另外还贴着用来防止坠楼的塑胶厚膜。
  临也站在没有组装临时通道,也没有塑胶厚膜阻挡的地方,悠哉地看着下面。
  即便强风一吹便可能导致坠楼,临也依然毫无畏惧地站在极限边缘之处,欣赏着下方的风景。
  「选这栋大楼真是猜对了,好兆头。」
  这栋大楼只建设到一半,但里头当然有安排警卫看守,只不过那名警卫目前同样遭到被击昏的待遇。
  临也的背后有几名暴走族「尸龙」的成员,但黄根不在其中。
  他在不久前说了句:「我的工作不是帮忙杀人。」后径自回去了。
  「哎呀,这实在很有黄根大哥的风格,他都已经忘记自己过去是什么角色了。」
  临也喃喃自语了一句,接着再次观察大楼下方的情况。
  「真不晓得该怎么说明现在这情况,碍事的怪物们全都自动集中在同一个地方,怎么这么巧呢?」
  ——要是园原杏里也在这里,那就更完美了……但真的顺利成这样也有点太夸张。
  他掌握到这里出现可疑道路施工的情报后,派「尸龙」的人过来探查,结果发现一群疑似受到罪歌控制的人们。
  他判断应该有什么异状,便引领手下们潜入这栋建设中的大楼——
  他没有想到,在这里获得的成果竟然超乎想象。
  卡在大楼与大楼之间的巨大黑色雾团,应该是塞尔堤。
  他不晓得这是什么情况,但八成出自鲸木重的手笔,而此刻人就在下方通道。
  随后,矢雾制药的社长出现,让他推测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要是没有头的骑士的「身体」能顺利落入矢雾制药手中,他的计划就能少掉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接下来,只要再设法排除掉鲸木重就行了。
  直到数分钟之前,临也都还在心里如此算计着——
  但在看见继清太郎之后来到现场的那个人,所有的算计顿时烟消云散。

  平和岛静雄。

  与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敌,自己于不久前才宣称要真正排除的男人,如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对事情始末感到疑惑,随即认定那疑惑一点也不重要,将之抛诸脑后。
  折原临也代替神感谢人类。
  不论中间发生什么事,他都感谢在此时此刻,将平和岛静雄带到这里来的命运。

  但是,临也马上察觉。
  察觉到他因为这个偶然,在心中油然而生的纯粹喜悦——
  却在看见静雄之后,马上转变成对他的恼怒与憎恶。
  接着,一个念头再次浮现。
  自己和平和岛静雄,彼此真的是水火不容。
  只要那男人还活在这世界上的某个地方,便会玷污自己心中那份纯粹的喜悦。
  自己为何会讨厌那名男人到如此地步?
  自己心中会冒出这么基本的一个问题,大概是因为——自己有个预感,这可能是彼此最后一次重逢了。
  ——为什么呢?
  ——应该是不管在什么场合下碰面,我都想杀了平和岛静雄吧。
  我忘了是谁跟我说过,我会讨厌静雄,可能是一种自悲情结在作祟。
  那个人说,我会将静雄视为眼中钉,是因为他拥有我所欠缺的特质。
  这的确是其中一个原因。
  但我自己早就知道,这仅仅是「其中一个」原因,而非构成这种憎恶的一切。
  临也的脑中,闪过五花八门的理由。
  我随便就能找到数十个,甚至高达三位数的理由——这些理由全部说得通,但我也很清楚,这些也不过是憎恶的一部分。
  追根究柢,自己憎恶静雄的理由只有一个。
  他八成也有相同的感觉吧。
  就连彼此间存在「一致的部分」,都令我恶心难受。

            【——就是纯粹的厌恶】。

  理由很单纯。
  彼此的一切纠葛,便始于这么一个毫无意义的第一印象。
  临也在观念上能接受。
  能接受人可以只为了这么一个理由,就将另一个人杀掉。

  临也静静地闭起眼睛,接着缓缓张开。
  此刻浮现在他脸上的,是平常那张轻蔑的笑容。
  临也带着一如往常的表情,再度感谢这个偶然,随即将视线移向大楼下方。
  静雄和鲸木此刻正抓住彼此,还有一个人举枪对准两人。
  ——那个人好像是梵萝娜。
  化成影子雾团的塞尔提继续挣扎,与金属丝摩擦倾轧,他们发出的声音被临也当成背景音乐。陶醉地说了一句:

  「啊啊……这个位置真好……」

  「他们再移过来一点……我就不需要动用塔式起重机了……」

  ♂♀

  巷子里

  静雄等人完全没有发现,有人在头顶上监视着他们。
  即便静雄抬起头,他的注意力也只会放在塞尔堤身上。
  更何况此刻的静雄,根本无暇抬头往上看。
  「梵萝娜,妳手里的是什么……那个不是玩具吧?」
  静雄平静地问,梵萝娜回答:
  「这不是示威行动,我很真诚拿着这把火器,准备射击。」
  她穿着一套醒目的骑士服,不远处则放着一个偏大的行李箱。先前静雄没有看见那个行李箱,所以推测应该是梵萝娜带过来的。
  「妳来这里干嘛?」
  「我正在工作,这工作与我和静雄前辈进行的业务不同,我无法坐视你对委托人施加暴行。」
  「我们公司是不禁止员工从事副业,但也要挑一下工作吧?」
  静雄耸耸肩,梵萝娜表示:
  「……我无法理解你现在泰然自若的意思,前辈难道不存在想质问我的事项?」
  静雄听了这句话,开始思考要如何处理这情况。
  他的眼角余光看见射手的影子慌乱浮动。似乎和他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鲸木在确认过此刻情况后,缓缓放开她的手,避免刺激到静雄。
  她这时已经恢复原先的面无表情。
  结果静雄最后还是没看见,她先前到底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但现在也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
  静雄先放下双手,对梵萝娜说:
  「想质问妳的事?我不晓得这位大姊是妳的委托人还是什么,但妳的枪口指着我,应该是为了保护她吧?好了,现在我的手放下来了,妳也放下那东西吧。」
  「……」
  梵萝娜瞬间准备将枪放下,但脸上又露出在犹豫某件事的表情,开口说:
  「我有一个事项,必须向静雄前辈供述。」
  「什么事?」
  「五月上旬,在丰岛区某个校园机构内,静雄前辈应该有被一名戴全罩式安全帽的女性使用弹道战术刀(注:一种刀刃可以射出的匕首)刺伤的经验。」
  「嗯,有啊。」
  静雄叹了一口气说:
  「那个人是妳吧?」
  「……」
  「我也不是笨蛋好吗,看到妳那件骑士服时,我就知道了。」
  静雄的说法再正确不过,他接着略带歉意地说:
  「而且,其实我之前……就或多或少……」
  「有认知到是吗?我无法信服这个回答,这是空中阁楼,前辈供述自己知晓森罗万象,那么之前为何不使用你的臂力粉碎我的颈椎?」
  尽管是这种时候,梵萝娜说话时还是使用了艰涩难解的修辞。
  她越是认真,使用的日语就越是迂回复杂。理由是她对日文有一个误解,认为「艰涩的字汇等于有礼貌的说法」。但站在其它人的立场,只会认为这是徒增沟通上的困扰。
  「……我已经习惯妳讲话的方式了。」
  静雄说了这么一句后,又对梵萝娜说:
  「妳想一想,我们一起工作这么久,久到我都习惯妳讲话的方式,我怎么可能会想对妳怎么样?」
  「这和静雄前辈的个人特性有异,不可解。」
  梵萝娜微微压下枪口,表示她的疑惑,静雄则说:
  「这个嘛……会让我发飙的,只有不合道理的事情。」
  他看着梵萝娜手上的枪,继续说:
  「你朝我开枪如果有合理的理由,不管妳是对我开枪还是拿刀刺我,我都不会生气。但如果初次见面的家伙突然开枪射我,我会先生气再说,因为我无法理解那样有什么道理。」
  静雄的怒火其实起伏很大。
  当初矢雾诚二拿原子笔刺他时,说出牵强理由的下场是被他使劲扔个老远。但在理解诚二的行动发自真爱后,他最后只赏了对方一记不轻不重的头捶。另外,当六条千景堂堂正正向他提出挑战时,静雄也是抱持着不同于愤怒的心情,认真地完成那场对打。
  但如果遇到的状况不合理,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让他陷入狂暴。这便是静雄以前最大的问题所在。
  「……」
  梵萝娜沉默不语,静雄又说:
  「梵萝娜,其它的先不管,告诉我,妳到底『想做什么,想要怎么做』?」
  静雄没有想太多,只对自己在工作上的第一位晚辈这么问:
  「我好歹也是妳的前辈,妳可以依赖我一点吧?」
  ——我……我……
  梵萝娜听静雄这么说,内心起了波澜。
  不,比较正确的说法,或许是她再次意识到藏在心里很久的动摇。
  ——我……我在做什么?
  ——我想破坏静雄前辈。
  ——我想确认人类到底有多强。
  在俄罗斯的时候,她遇见拥有强者称号的人,心中都会出现这样的渴望。
  虽然有些变态,但那的确是梵萝娜最纯粹的渴望之一。
  但无法否认的是,她在来到这个国度,经历了和静雄、汤姆一起行动的日常后,她的心中产生一种有别于破坏冲动的情怀。
  ——不……走到这一步……我已经没资格获得所谓的日常了。
  ——不然当初,我又何必背叛父亲和蔺基林社长……
  她摆脱内心不切实际的想法,想再次将静雄视为「敌人」。
  可是已经动摇的心却平静不下来。
  ——不对,我要的不是这样。
  ——要是不能和静雄辈赌上生命的全部来摧毁彼此……这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我不要这种,像是顺便进行一下的对决……
  梵萝娜发现自己正不断寻找「不要对静雄开枪的借口」,感到十分震惊。
  这样岂非就不能反驳史隆的那句「妳变得温暖了」?
  ——我……
  ——我要的到底是什么?

  始终坐在地上的清太郎,看见梵萝娜愣在那里,破口大骂:
  「呃,喂,妳在干什么?还不快开枪射死他!」
  「……喂,大叔。」
  静雄开口的瞬间,现场的空气顿时下降好几度。
  「你啊,讲这句话没有道理吧……?」
  静雄对清太郎说话时,口气中明显带有怒意。
  他缓缓转过头和清太郎对视,让后者全身一震。
  而且这一震,造成清太郎背部与腰之间的筋路错位,剧烈的疼痛让他动弹不得。
  「……!」
  「一个人要杀人……就要有反被对方杀死的觉悟……所以,你对梵萝娜下达杀我的命令……就是要她『作好被反扑杀死的觉悟』对吧?你这家伙……是想把有生命危险的工作推给我很重要的晚辈吗……?说啊?」
  「等……等等!我……我只是……!」
  清太郎的屁股仍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不断后退,看起来就像只虫子。
  男人过去见过许多异形,都不曾有过害怕的感觉,但看着酒保服男缓缓走向自己,明确而清晰的死亡恐惧,让他有种心脏被攫住的感觉。
  清太郎与静雄的距离正毫不留情地缩短,前者甚至没有时间感到后悔。

  「……」
  梵萝娜看着静雄向清太郎走去,心神混乱之下,想将枪口对准他。
  但鲸木的手突然悄悄搭上她的手,要她把枪放下。
  「妳又没有受雇于矢雾社长,应该没有义务听他的命令。」
  「……」
  「我和妳现在都因为个人的情感因素失去方寸,依我的『经验法则』,将个人情感带进工作都会引发不良后果,这一点需要反省一下。」
  此刻闪遇鲸木脑海的,是曾经被她当成「商品」处理的圣边琉璃。
  ——要是当时,我没有受到个人情感影响……
  ——又或者,基于个人情感对她施以援手,我的人生或许能够更不一样吧。
  她瞬间闪过这个念头,随即摇摇头。现在再想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为了中止这个恶性循环,我们暂时撤离吧。」

  「呃——喂!鲸木?妳在干什么?还不快来救我!」
  清太郎没有听见鲸木她们的对话,但她们的袖手旁观让他感到不妙,连忙求救。
  但鲸木冷淡地给出一个残酷的回应:
  「……敝人本日的业务范围,并不包含保护矢雾社长这个项目。」
  「什……」
  接着,鲸木的手掌摆向梵萝娜带来的行李箱,恭谨地行了一礼。
  「我依最初的约定,给您带来『其中一项商品』,至于『无头骑士的身体』和『罪歌』,则容我日后补上。」
  「呃,等等!大楼上面的那个不就是『无头骑士的身体』吗?妳这话是什么意思?」
  「敝人认为,要在这种情况下取得身体,可能有些难度。」
  使用梵萝娜带来的「行李箱里的东西」,应该能够让她脱离那状态,恢复成原本的身体。
  但无头骑士恢复理智之后,如果得使用罪歌继续施以压制,她将没有把握对付平和岛静雄。更何况,罪歌此刻因为静雄陷入躁动,让她甚至不确定能否彻底压制无头骑士。
  接着,她维持一贯的面无表情,很难得地说出一句普通人会说的话:
  「我和您一样,都很怕死。」

  梵萝娜听着鲸木的这番话,以及清太郎充满绝望的惨叫,静静地将枪放下。
  ——不行。
  ——在这样的状态下,做什么都无法达成我的期望。
  ——想摧毁静雄前辈……我必须有相当的觉悟才行。
  她会从事这份副业,原本便是为了重新获得那份觉悟。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过程中,以这样的方式和静雄撞个正着。
  就如同鲸木所说,这时候较明智的做法,应该是暂时撤离。
  梵萝娜为了压抑心头的混乱,调整自己的呼吸,并且仰望夜空。
  结果她只见到「影子雾团」这个异形,让她蹙起眉头。
  但是——
  她同时察觉一丝异样。
  也只有在过往工作中培养出敏锐观察力的她,才能发现这丝异样。
  ——日本人会在这么晚的时候进行建设工程吗?
  黑色雾团被金属丝网困住的地方,恰巧在大楼一半高的位置。
  再往上看过去。
  她在兴建中的大楼最顶端,看见一道明亮的灯光。
  那盏亮光不是用来警告飞机别靠近的红灯,倒像是卤素灯的光芒。
  若是如此,他们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可能都已经被屋顶上的作业员目击到了。
  梵萝娜意识到这个状况,移动到可以清楚看见兴建中大楼最顶端的位置。
  结果,她又发现另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她看见一台堆高机就停在最顶端的壁面边缘。
  她站在这里都看得见堆高机,明显表示它停的位置极度靠近边缘。
  她感到危险,凝神望去,结果又发现……
  堆高机前方搬运货物的部分悬空对着他们——上面还堆着建材一类的东西。
  还在堆高机的旁边,看见一道小小的人影——
  ——!
  梵萝娜发现到——
  发现到屋顶上的人影,此刻「正要进行」的事情。
  「静雄前辈!」
  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发动冲刺。
  冲向此刻正坚定不移,一步步逼近矢雾清太郎的静雄。
  并在短短数秒钟之后——使尽全身的力气,从背后推了静雄一把。
  「?」
  静雄顿时失去平衡,向前几步踉跄。
  「喂,梵萝娜,妳在干什……」
  突发的事件让静雄大声抱怨,同时转向身后,结果他看见了——
  自己几秒钟前待着的那个位置,砸下无数根钢筋和钢骨,声势极为浩大。

  「什……什……什么……」
  清太郎看见发生在自己眼前的这一幕,吓得他这次真的腿软了。
  不过他的反应也是正常,因为不久前,他人就坐在那个位置上。
  要是他没有向后倒爬,现在早就一命呜呼了。
  钢筋砸中地面后弹向周遭,但清太郎却完全无法再动弹。
  鲸木也不晓得此刻发生了什么事,眼睛微微睁大。
  看这反应,应该不是她的安排。
  不过是不是她都无所谓了。清太郎只能诅咒命运,一心一意期盼刚刚逃走的部下能赶快找来援军相助。
  他并不晓得,那名部下此刻正失去意识,躺在垃圾堆旁。

  静雄和其它人一样,也都愣在原地不动。
  他一动也不动,甚至忘了呼吸,无法理解眼前是什么状况。
  此刻他的眼中,只看见散落在巷子里的无数钢骨。
  以及被其中一根钢骨压在下面的梵萝娜。
  「……梵萝娜!」
  静雄当场冲了过去,一手抓开钢骨。
  从钢骨上的人形痕迹看来,钢骨并非在落下时直接砸中她。
  但她似乎有被弹射的钢骨钢筋波及,骑士服破了几个地方,身体四处都流着血。
  「喂,梵萝娜!振作点!喂!」
  「……静雄……前辈。」
  「太好了!妳还活着!振作一点!」
  「无须……担心。我原本计划回避,但无法彻底回避弹跳的建材。」
  她还能正常说话,伤势应该是比想象中要轻。
  静雄不知道让她保住一命的,是她经过刻苦锻练的身体,还是钢筋反弹时速度已经慢了不少。总之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
  「妳这混账……这样舍身救我做什么……」
  实际上,就算掉下来的钢骨直接砸中静雄,他可能还是活得下来。
  但在那一瞬简,梵萝娜还是害怕静雄因此丧命,才会冲去推开他的身体。
  梵萝娜代替自己受伤,让静雄心中悔恨不已。
  他想对她说些什么——
  情况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静雄前辈!」
  仰躺在地上的梵萝娜,突然瞪大了眼睛。
  静雄领悟到她的视线与喊叫代表的意思,抬头望向天空。
  他看见了一个明显的「异常」。

  在兴建中大楼的顶端,此刻有一台堆高机「正要掉下来」。

  堆高机的车体随即像是跷跷板一样荡回去,但下一刻又缓缓地翻过来——
  然后朝着他们落下来,那画面仿佛就像电影里的一幕。
  静雄看见这一幕,瞬间觉得时间的流动变得极度缓慢。
  因为在堆高机落下的前一秒……
  他看见了。
  他看见站在堆高机旁,俯视着他们的人影。
  他没有清楚看见对方的长相。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又逆着卤素灯的灯光,他甚至不知道对方衣服的颜色。
  即便如此,静雄还是带着近乎确定的预感,说出对方的名字。
  「……临也?」

  下一秒,堆高机快速砸向静雄和梵萝娜。
  清太郎惊声尖叫,同时期望静雄被砸成一团肉泥。
  那个瞬间,他没有考虑到弹飞的碎片可能夺走他的性命。
  但下一剎那,发生了一件任何人看到都难以置信的事情。
  静雄当场站起来,对落下来的堆高机——
  施展出一记极其强烈,也相当单纯的Shoulder Tackle。
  在相扑中,这一招被称为「打啮」。
  这一招单纯而强大,仅需用自己的肩膀使尽全力撞出去。
  但话说回来,静雄未曾接触过上述的格斗技,他会施展出这记冲撞,仅是出自于本能。
  然而在接近零距离的状态施展的这记冲撞,却迸发出莫大的威力。
  静雄平常拿来扔人的自动贩卖机,重量在三百公斤上下。
  有时里面装的东西多一点,重量就会远高于五百公斤。
  但此刻砸下来的堆高机,重量却远远超过一吨重。
  还是从大楼最顶端掉下来。即便大楼仍在兴建中,也改变不了它自高处落下的事实。
  面对这可说是十死无生的重量——静雄一记冲撞,便真的将它「撞开了」。
  双方接触的瞬间,砰的一声巨响,堆高机的落下轨迹大幅偏移。
  斜斜弹开的堆高机直接撞上兴建中大楼的墙壁,撞破水泥墙,落进大楼的内部。

  在墙壁被撞破的轰隆声平息后,一片死寂占据了狭巷。
  所有人都说不出半句话。
  因为平和岛静雄这名男人,仅凭他的臂力与强健体魄,便撞开了人类根本无法闪避的「死亡」。
  就连因此获救的梵萝娜都无法相信发生在眼前的事实。
  她见过静雄一脚踹翻一辆车。
  也知道静雄根本不怕匕首的刺击。
  但还是没想到,他竟然能够这样夸张。
  她甚至开始觉得,子弹大概无法打穿他的身体吧。
  他那堪比美国漫画英雄的肉体,逐渐瓦解梵萝娜心中对于「人类」的定义。
  「……妳没事吧?」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带来这阵沉默的静雄本人。
  他确定梵萝娜身上没出现新的伤口后,松了一口气,露出微笑说:
  「看来是没什么事。」
  静雄扭动脖子,发出喀叽声响,转动他的左肩,转身背对梵萝娜。
  「梵萝娜……抱歉了。」
  「……?」
  「我接下来要做一件不合道理的事情,妳想朝我开枪还是拿刀砍我,我都没有怨言。」
  静雄接着向巷子角落里的射手低头道歉。
  「……你也是,你想尽办法拜托我来这里,我却无法继续帮忙……塞尔堤恢复后,你要踹我几下都可以,所以请原谅我。」
  如果光听静雄讲的话,一般人会觉得他比平常还要冷静。
  可是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感觉到了。
  就连不知静雄平常个性的清太郎,都感受到他话里隐藏的情绪。

  愤怒。

  无限单纯,同时无止尽纯粹的情绪。
  压缩到极致的心头恶火,化为人的型态行走。
  现在的静雄,正是处于这样的状态。
  他向梵萝娜与射手吐露的那番话,恐怕是他此刻情绪中,残留的最后杂质。
  想象到他吐出所有杂质后会发生的事情——梵萝娜、清太郎,甚至是鲸木,五脏六腑都涌起近乎疼痛的警告,要他们「快逃」。
  静雄在警察局旁看见梵萝娜时,心中燃起前所未有强烈的怒火。
  但在几个小时后,他的行为举止便恢复正常。
  后来,他将一名国中生扔向高空,并和射手进行一番对话后,那股怒火似乎平息了。就连静雄自己都出现「这样的错觉」。
  事实并非如此。
  他将情绪压抑在自己的心中,以为怒火已经得到平息。
  实际上,那只是他情感深层某种本质性的潜意识,刻意不将怒火渲泄出来罢了。
  因为他的本能知道,这份强大到甚至能蒸发灼热岩浆的「怒火」,只应留给一个人。
  那个人,此刻就在他的眼前。
  同时还带来一出最恶劣的戏码——伤害他的晚辈梵萝娜。
  静雄踏着稳健的步伐,从堆高机撞出来的大洞,进到兴建中的大楼里。
  此时,梵萝娜突然发现。
  静雄的右手臂自肩膀处垂了下来,完全失去动静。
  「……静雄前辈。」
  梵萝娜最后还是没有开口留住他。
  因为她感觉到,如果这时将他留下来,似乎会侮辱到某种神圣的什么。
  她一直渴求知道人类能够有多强悍。所以对她而言,那或许接近一种心中的信仰吧。
  总之在此时此刻,没有人可以阻止静雄的前进。

  ♂♀

  静雄走进大楼,缓缓踩着阶梯上楼。
  此时,有人拨了通电话到他手机。
  静雄的视线盯着面前的楼梯,看也不看便按下通话钮,将手机贴向耳朵。
  『嗨,小静。』
  听筒传出的声音,来自刚刚想杀掉自己……不,是想杀掉自己与梵萝娜的男人。
  『想不到刚刚那样都搞不死你,你真的是一头怪物耶,好厉害,好强大。而且你这头怪物竟然还会保护人类,这种行为除了滑稽外,我还真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了。』
  「……」
  『我以前好像就有跟你说过,你不会以为拯救别人,自己就能讨人喜欢吧?哦,还是你对那个叫梵萝娜的女孩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个萝莉控,只会色眯眯盯着粟楠会的大小姐看呢。不过你要是身为怪物的同时还是一头禽兽,那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
  『对了,你这样弃塞尔堤于不顾好吗?要不要我告诉你,那个名叫鲸木,刚才被你放过的女人到底有多坏?』
  手机里,临也以一惯的嘲讽口气喋喋不休着。他这番话既可说是挑衅,也能算是忠告。
  静雄没有任何响应,只是继续走着楼梯。
  在走到大楼差不多一半高度的地方时,静雄首度开口:
  「临也……」
  他的口气很沉稳,感觉不到丝毫怒意。
  『……什么事?』
  对于临也的询问,静雄只是维持沉稳的口气说:

  「……『永别了』。」

  这句话,是静雄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性。
  「……」
  临也确定静雄不打算再说什么之后,仅回了一句话,便挂断话。

  『嗯,后会无期。』

  他的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让人想象不到,他们即将展开壮烈绝伦的生死决斗。

  ♂♀

  隔了一会,梵萝娜和鲸木也进到大楼里面。
  「妳真的打算追上去?」
  「……我深思熟虑一旁守候的必要性,制止我的行为无意义。」
  「妳要是遭到波及,我可不会理妳。」
  「我不需要妳的辅助。」
(插图)
  梵萝娜遍体鳞伤,但还是蹒跚地走向楼梯处。
  毫发无伤的鲸木,轻轻摇头应了一句:
  「刚刚的『攻击』应该是折原临也所为。折原临也当初赋予我自由,所以是我的恩人,同时也确实是我的敌人。所以我得守在一旁,等待最后的结果。」
  「……」
  梵萝娜不发一语,继续前进。
  鲸木走在她后面。进到这栋大楼里,并不影响她和「罪歌」的连结。
  要是临也和静雄最后两败俱伤,她便能回收无头骑士的身体,安心完成最后的「交易」。
  她心中打着这个算盘,但不可否认的,她也想知道静雄与临也之间的冲突,最后会是什么结局。
  自己竟然有这种游山玩水般的观赏兴致,让鲸木感到有些惊讶,不过她还是缓缓跟在梵萝娜后头。
  可是——在她们要走上楼梯时,后头传来一道声音:
  「好了,两位小姐,别再前进了。」
  两人转过头,结果看见一名年轻的女子。
  女子的身形看起来刚柔并济,一副有在练格斗技的模样。
  「抱歉,临也说不能让外人进来。」
  女子耸耸肩表示。梵萝娜问:
  「如果我做出拒绝的发言,事态将会如何?」
  「……妳是史隆的搭档吧?」
  「!」
  对方突然提及这名字,让梵萝娜睁大眼睛。
  「然后,妳应该也认识史隆吧?」
  女子对鲸木说,但鲸木依旧一张扑克脸,不置可否。

  女子——写乐美影看着两人,左右摆动她的身体。
  「和受伤的家伙对打实在不好玩……不过妳坚持的话,我可以陪妳玩一下。」
  美影兴味索然地说完这句话后,抬头望向天花板,冷淡表示:
  「楼上即将发生一场全世界最无聊、最没有意义的生死对决。」
  她甩甩手脚,极其难得地露齿一笑说:
  「不过,我还是不怎么想让别人去打扰他们耶。」

  ♂♀

  巷子里

  「至……至少……要将头颅带回去!」
  清太郎喃喃自语地呻吟,缓缓在地上爬行。
  他忍着腰痛,在散落钢筋和钢骨的巷子里一步步向前爬。
  只差一步,他就能摸到梵萝娜带到这巷子里的行李箱——
  此时却突然冒出一道白色人影,一把提起箱子。
  「!」
  清太郎抬头看去,一阵错愕。
  他看见戴着白色防毒面具的「尼布罗」研究员:岸谷森严。
  「森严……!」
  「呼呵呵呵,清太郎,挺狼狈的嘛。我突然想起学生时代,你曾经对我下跪磕头过。」
  「少胡说!谁向你这货色下跪磕头过?你来这里做什么!」
  「唔……我想趁机捏造学生时代的往事,看来是失败了。」
  森严一副十分垂头丧气的模样,同时与清太郎拉开几步距离,缓缓打开行李箱。
  「话说,我刚刚躲在旁边看了很久。静雄还真是厉害,他把堆高机撞开时,我的尿差点漏出来。你应该已经漏了吧?」
  「回答我的问题!」
  「我听到鲸木姑娘掳走我儿子的消息。想说只要盯着你就一定可以找到人,果不其然。」
  「你儿子……?什么意思?」
  清太郎对新罗遭到绑架一事毫不知情,皱起眉头。他看见森严自行李箱取出「头颅」,讲话不自觉变大声。
  「喔喔!喔喔……好怀念……好美啊!那是我的!给我!」
  「我是个绰士,所以路上捡到东西,当然会送交警察,或者……物归原主。」
  原主。
  这两个字让清太郎怔了一下,倒抽一口气说:
  「你该不会是想……」
  「哎哎,想不到原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真是太幸运了!这也是我人品好吧!」
  森严极其夸张地说,同时仰望上空。
  这一刻,影子云仍受困于金属丝状的罪歌之中。
  「等……等等!森严!你儿子不是和那名无头骑士的身体那个……彼此相爱吗?」
  「我不否认,哎呀,我也很头疼我儿子的嗜好,竟然和一个打死不愿意叫我『爸爸』或『父亲』的女人交往。」
  森严开了一个玩笑,清太郎大吼:
  「等等!你想将头颅还给她?千万别这么做!鲸木说如此一来,她在池袋生活的所有记忆可能会统统消失!」
  清太郎当然不是真心为新罗着想,而是认为身体若在此刻恢复原状,森严有相当高的机率夺走所有的一切。
  他给出忠告,便是为了防止这件事的发生,森严却笑着举起头颅说:
  「嗯,这个可能性是很大没错。如果现在是上班时间,我身为尼布罗的研究员,就得将带回头颅视为我的首要之务……但我现在是休假中的研究员,所以超级想要实验一下,看看将头颅还给她,是否真的会让她丧失记忆!」
  「你这家伙!你想要糟蹋自己儿子的人生吗?」
  「放心啦放心啦,新罗很坚强的。就算塞尔堤失去所有的记忆,他一定会重头来过,花个二十年与她复合!」
  「你……这个混蛋……!」
  面对清太郎的大骂,森严不予理会,高声颂扬:
  「人生就是永远不断的尝试错误啊!哈哈哈,我丢!」
  森严将「头颅」对准上空,用力一抛——

  头颅上升不到几公尺,便砸到二楼的墙壁,弹了回来。

  「……」
  「……」
  美女的活人头掉在地上,又滚了几圈。
  现场顿时一片沉默,森严转转手臂,开朗地说:
  「人类头颅的重量据说在三公斤到八公斤之间,塞尔堤的头偏轻,所以大概在四公斤上下。要将一个四公斤重的哑铃扔到那么高的地方,有可能吗?我才办不到呢!」
  森严透过白色防毒面具,自以为是地说着。
  清太郎彻底傻眼,森严继续模糊问题焦点。
  「我刚刚也说了,人生就是一连串的错误尝试。」
  此时——
  「你对错误尝试这个词的用法,是不是多少有点误解?」
  一名男人出现在森严的背后,一把抓起滚向他的头颅。
  森严见到他过来,手指重重指向上空说:
  「嗯,实验重新开始!叶戈尔,看你了!」
  叶戈尔听见森严奔放至极的发言,露出苦笑——
  他随后脱下外套,折叠一番后弄出一个简易投石器,将「头颅」装上去。
  下个瞬间,他的身体使劲旋转,用足力气将「头颅」抛向高空。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是我的————!」
  就像配合着那动作一般,清太郎的大喊响彻四周的巷子。
  头颅如同一颗炮弹冲上天空,最后终于接触到被金属丝囚困住的「影子云」。

  接着——化为脚踏车,一直守候在旁边的射手,瞬间变成一匹马。

  ♂♀

  兴建中大楼 一楼

  「……」
  梵萝娜两人与美影对峙,彼此大眼瞪着小眼。鲸木的眼睛突然睁大,将视线投向斜上方——金属丝化「罪歌」的所在位置。
  「……?怎么了?」
  美影注意到她的反应,保持警戒开口询问,但鲸木没有响应。
  不久后,她面无表情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静雄果然是道鬼门。」
  「?」「?」
  梵萝娜和美影都感到疑惑。此时鲸木惋惜地说了一句:
  「……最后的『交易』失败了。」

  「躁动的罪歌,始终还是压制不住『她』。」

  ♂♀

  兴建中大楼 最顶端

  临也坐在大楼边缘,一边望着地面,一边等待仇敌到来。
  他已经先让「尸龙」的成员离开屋顶。他很清楚,面对平和岛静雄时,一般的暴走族只能待在一旁碍手碍脚。话说,他们有可能在下楼中途遇上静雄,被他揍个半死,不过那就不关临也的事了。
  他看着下面发愣,结果注意到一个异常现象。
  他看见罪歌化成的金属丝断成无数截,朝十字路口的中心坠落。
  下一剎那,庞大的影子雾团瞬间收缩,显现出一个「人形物体」。
  在人形物体的控制下,影子在其脚下有如蜘蛛网向四周延伸,使之看起来有如浮在相同的位置。
  但这一幕看在临也的眼中,并不是那么稀奇罕见。
  塞尔堤恢复理智了。
  临也先是如此判断——但随即发现,似乎不太对。
  出现在那里的人形物体身上穿的不是骑士服,而是中古风格的厚重铠甲。铠甲完全不反光,所以应该也是「影子」所构成。
  此外,人形物体与塞尔堤最大的不同在于——
  在腋下抱着一颗人类女性的头颅。
  当然是他见过的那颗头颅。
  自影子中诞生的「那物体」,上下左右缓缓扫视四周的一切,并注意到临也的存在。
  「那物体」拖着头颅,利用影子做出阶梯,缓缓走向临也。
  当走到听得见彼此声音的位置时,临也率先开口:
  「嗨,塞尔堤,拿回自己头颅的感觉如何?」
  对方没有反应。
  隔了片刻,被抱在腋下的「头颅」缓缓张开嘴。
  接着,「头颅」以同时在心里与鼓膜响起的奇妙声音向临也开口。

  「【你是谁?】」

  仅凭这句话,就足以让部分人陷入深深的绝望。
  「这样啊,原来妳已经不是我认识的塞尔堤了。」
  临也露出淡淡的微笑。他没有问对方关于「人类灵魂」、「死后世界」之类的问题,尽管他好奇了很久——却下达了逐客令。
  「我也很忙的,现在『没有空理妳』。」
  「【……】」
  「妳如果不认识我,就从我眼前消失。」
  「头颅」沉默片刻后,以相同的口气说:
  「【把见过我这件事给忘掉,人类。】」

  临也接着目送「无头骑士」一步步走向大楼下方——
  随即深深叹口气,仰头看向天空。
  「真是有够滑稽,耍笨耍到这种地步……」
  他带着苦笑,喃喃自语了一句。
  身边没人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只看见一片无垠的漆黑夜色。

  他此刻才发现,天上先前仍闪烁着的星星,「全部不见了」。
  一片真正的漆黑彻底覆盖住天空,甚至看不到地面霓虹灯带来的光害。
  就好像天空突然被人盖上盖子一般。
  但对此刻的他而言,这件事一点都不重要。
  折原临也持续等待着。
  等待自已亲手了结这段长年弃置不理的因缘。
  ——因缘,需要说得这么好听吗?
  ——因为厌恶蟑螂,反射性将其打死的行为,有必要称为一种因缘吗?
  在不见星星的天空下,临也思考自己与平和岛静雄之间的因缘。
  平和岛静雄待会就会来杀自己吧。
  当然,他过去也曾无数次想杀掉自己,但这次的感觉明显不一样。
  静雄在刚才电话里传来的声音,透露出的不是伴随暴躁与理性的愤怒,而是纯粹至极的「杀意」。
  自己刚才也让堆高机坠下大楼,但其实并没有要杀死他的念头。
  自己只是觉得他因此死掉也无所谓。
  相较之下,对方此刻却带着明确的杀意靠近这里。
  如果刚刚没有波及到梵萝娜,他身上的杀意或许不会如此强烈,但若真是这样,他就是为了其它人类对自己产生杀意,这也实在太滑稽。
  同一时间,临也的火气也直线往上冲。
  自己果然还是无法接受那样夸张的一头怪物,以超乎常识的暴力去荡平人类所有的命运起伏。

  名为龙之峰帝人的少年身上,即将发生一场波及身边众人的大游行。
  这场大游行或许能让自己看见人类未曾展露的一面。想到这里,折原临也的心中便罕见地充满期待。
  他钟情于人类所有的行为举止。
  无论这场「祭典」将迎来何种结局,他对结果不会有任何怨言。
  就算帝人突然改变心意,与纪田正臣和解而没引发任何冲突,临也也会尊重那结果。
  毕竟那也是名为龙之峰帝人的少年,自己选择的人生。
  人生。
  也就是作为一个人,如何生存下去。
  临也对其他人的要求,基本上只有这一点。
  他会去干涉别人的生存方式,也是为了观察那个人会有什么反应。
  如果对方因此走向毁灭,或是失去性命,他也能将这结果当作人类的末路来欣赏。
  可是,怪物们却能够轻易颠覆那些人们的命运。
  或利用魔术一般的能力,或使用超乎常识的臂力。
  临也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人类该如何生存,要由人类自己决定。
  他可以接受大自然的肆虐对人类造成影响,但无法认同台风一般的强横力量,拥有人类一般的人格,并伪装成人类去左右其它人的生存方式。
  临也想到这里,突然想起友人曾说过的一番话。
  ——「如果静雄是怪物,那你又是什么?」
  ——「即便你们在臂力和智力上有所不同,但你又是如何看待,能够和他斗得难分轩轾的自己?」
  ——「你想成为打倒怪物的英雄?」
  ——「还是说,你觉得人类应该在你的掌控中,你和他是彼此争夺地盘的两头怪物?」
  自己为何在此时想起那番话?临也感到不解,但还是下意识地露出苦笑。
  「新罗,你的认知严重错误。」
  黑夜中,他喃喃自语。
  「我才没有和他斗得难分轩轾。」
  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透射出不同于以往,充满某种觉悟的目光。
  「我接下来要上演的,是一出百分之百纯正的怪物歼灭战。」
  脑海里闪过无数借口的临也,最后终于得到一个结论:
  「或许在打倒他以后,我才能真实感觉到,自己是一名人类吧。」
  因缘这两个字,也有故意挑毛病的意思(注:在日文中有这层意思,中文则没有)。
  ——是啊,就是这样。
  ——在旁人的眼中,我说的话都是在故意挑毛病吧。
  临也此刻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情居然好了不少。
  ——我接下来,要以故意挑毛病的方式来除掉平和岛静雄。
  自己能够透过打这种算盘而变得愉悦,这样还像一个人吗?
  像不像都无所谓了。
  只要平和岛静雄消失,自己便能从那段因缘中获得释放。
  自己究竟是以人类的身分去喜欢人类?
  还是狂妄自大,自诩超越人类的存在,沉浸在蔑视人类的快乐之中?
  对临也而言,自己属于前者还是后者都不重要,他只对某件事感到很不愉陕。
  那便是,那头叫作平和岛静雄的怪物,完全超出人类的范畴。
  排除掉平和岛静雄后,他或许就能将自己视为人类的一员。
  自己从以前夸口到现在的事情,或许就能成为真实。
  面对波江和新罗的讽刺,或许就能问心无愧地回呛:「我当然喜欢我自己,因为我也是人类」。
  感觉很奇妙,就为了讲这句没意义的废话,自己竟然可以赌上性命。
  他在没有其它人的屋顶上,静静露出带有些许人味的笑容。
  他天马行空地想象着,从这段被诅咒的关系获得解放后,世界会有多么海阔天空——他接着说出一个不管世界怎么改变,对他而言永远不变的结论:

  「嗯……我果真好喜欢人类。」

  在没有半颗星星的漆黑天空下,这句话仿佛就像他的遗言。



本帖最后由 纲达鲁夫 于 2014-1-28 21:33 编辑


接续章 螳臂当车

  新罗的公寓

  「真是的,门田老大,事情不是这样玩的吧?」
  「我们要赶快行动,再这样下去,门田兄的死亡旗就要变成回收死亡旗(注:是指该角色最后如大家预期,真的死亡了)了!」
  「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但不要满口死不死的好吗?很不吉利耶,笨蛋!」
  渡草和游马崎接获狩沢的通知,急忙准备离开公寓,出去找门田。
  就在他们来到玄关的时候,门铃声突然响起。
  「可恶,这时候来搅什么局啊!」
  是岸谷森严或叶戈尔回来了?
  反正艾蜜莉亚还在家,就不招呼客人,直接出去吧。
  渡草闪过这些念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门打开——
  结果他在下一个瞬间,眼睛睁大的幅度,打破他这辈子的最高纪录。
  就连原本就是眯眯眼的游马崎,眼睛也瞪大到眼白几乎全都露出来了。
  「……嗨。」
  访客脸上满是冷汗,但嘴角还是扬了起来。
  「我应该是来到岸谷他家……怎么是你们来开门啊?」
  「门……门……门门门门……」
  事情太过突然,让渡草血压狂升,一时说不出话来。
  游马崎则大声叫出访客的名字:
  「门……门田兄!你没事啊?」

  「……这样啊,发生了这种事情……」
  门田听完渡草和游马崎的说明后,坐在沙发上长吁一口气。
  艾蜜莉亚诊断过门田的症状,配合他目前在吃的药,为他配了一剂止痛药。他离开医院时脱了住院服,换上放在病房里的便服,只是他父亲什么都带了,偏偏忘记带针织帽给他,所以他此刻给人的感觉与平常不大相同。
  渡草问他:
  「你干嘛跑来这里?」
  「……呃,就觉得这边的药应该不少,像是止痛药什么的,结果我猜对了。」
  「那就待在医院别出来啊!还有,你干嘛跑出来啦?」
  渡草问出大家都很想知道的问题,门田有些难为情地说:
  「这个嘛……这点我倒是造成医院的困扰,我之后会去赔罪。」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耍什么帅啊?你不是伤势严重,想好好走路都有问题不是吗?」
  他话一说完,游马崎也很难得地跟着指责:
  「是啊!我和狩沢也就算了,要是小梓梓听到这件事,她会怎么想?你应该有察觉到她的心意才对吧?你这次明明有机会去到三次元,这么做是故意要折断立起来的旗吗?」
  「……抱歉,只是状况不允许我一直躺着不动。」
  「是状况要你躺着不动才对吧!你八成是想独自去找开车撞你,然后肇事逃逸的人算账对吧?不要乱来好吗?依靠一下我们好吗?你只要告诉我们对方的脸部特征,我们马上去把他纠出来,用铁链绑在车子后面一路拖回来给你!」
  「喂,你这个做法也会让我不安好吗……话说回来,我不是为了这个跑出来的。喂,狩沢在哪里?」
  「对喔,她现在在市区里到处找你!得赶快跟她联络……」
  门田听到这句话,脸色突然寒了几分:
  「你叫她马上赶来这栋公寓,或者马上回家,不要再外出……另外,可以帮我传对邮件给小梓,告诉她相同的事情吗?」
  门田的手机似乎被他父亲带走,现在无法联络其它人。
  游马崎注意到他表情上的急迫,马上试着联络狩沢。
  「干嘛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渡草问门田,后者的脸色变得严峻:
  「我跑来这里的另一个理由……是我有事情非得和塞尔堤商量不可。」
  「和没有头的骑士商量?」
  「对……开车撞我的『那群人』,该怎么说……算是那一位的管辖范围。」
  他以右手按了按眉头,有些烦躁地接着说:
  「我刚刚只是坐出租车过来,就在路上看到好几个……」
  「……?好几个什么啦?」
  渡草提问,但门田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简单说出目前的情况:

  「市逻里现在……状况非常不妙。」

  ♂♀

  深夜 露西亚寿司 店内

  「真是的,静雄不来上班也就算了,竟然连梵萝娜也无故缺勤,害我今天跑外面跑得好寂寞。」
  坐在大理石吧台,喝着热绿茶,同时出声抱怨的是静雄和梵萝娜的上司:田中汤姆。
  营业时间到了尾声,店里只剩下汤姆,以及一名坐在吧台稍远处的光头男子。
  「啧,那个该死的袭警事件,搞得现在巡逻车满街到处跑,一整个人心惶惶。」
  汤姆还不知道,遭到警方拘留的静雄已经获得释放。
  静雄平常除了自己的弟弟外,最常联络的人便是汤姆,不过这次他不晓得怎么处理梵萝娜的问题,所以暂时没有和汤姆联络。
  汤姆因此以为静雄还在警局里,只得独自坐在露西亚寿司的吧台,寂寞地吃着迟来的晚餐。
  店长丹尼斯听到梵萝娜无故缺勤的消息,向汤姆深深鞠躬道歉:
  「抱歉,她要是有来这里,我们一定会好好念她一顿。」
  「啊,不用啦,毕竟这是我们公司内部的问题。况且,说不定梵萝娜是看到静雄遇到那种事,受到惊吓吧。」
  此时,赛门收拾完客人离去后的榻榻米座位,走回吧台边,大动作地耸耸肩对汤姆说:
  「是啊,静雄,人很好,是『ㄩㄢ』罪吧?『ㄩㄢ』罪的『ㄩㄢ』是哪个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比目鱼鳍边肉的鳍『边』?汤姆,要不要再来一个比目鱼鳍边肉?现在的话,可以让你用日『円』付钱喔(注:以上「缘」、「边」、「円」的发音都同日文的「冤」)?」
  「等等,我倒想问一下,有哪一天可以不用日円付钱吗?谢谢你的推荐啦,可是再吃下去,我的荷包会……」
  「不需要在意!让你赊账喔!俗话说,无袖和服照样挥,也是一种『缘』喔(注:原文出自日文谚语「无袖和服挥不得」。意思为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勉强不来)!」
  「你的日语其实真的很好吧……?」
  汤姆一如往常闲聊一会后,结完账准备离开店里。
  但当店门打开,汤姆看见店外的景象时——
  「……嗯?」
  他要踏出去的脚顿时悬在半空。
  他并未看到什么明显怪异的东西。
  只是在看见街上景象的瞬间,强烈感受到一种「不对劲」。
  ——嗯嗯?
  ——怎么回事?好像……怪怪的。
  汤姆缓缓扫视四周,但找不到怪异感觉的来源。
  不,让他觉得不对的不是街上景象,而是街上的人们。
  ——咦?
  他察觉到问题所在。
  ——行人……好像有点多?
  ——啊?咦?丹尼斯他们不是早就开始收店了吗?
  他掏出手机看时间,发现已经过了十二点。
  但路上行人的数量,以这时段来说却多得有点奇妙。
  就算现在是暑假,会有比较多学生夜游不归,但在此刻巡逻车满街飞的状况下,怎么还会热闹成这样?
  这热闹的程度简直和晚上九点多没什么两样嘛!汤姆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他发现远处有个男人正盯着自己瞧。
  「嗯?」
  我没见过那男人。汤姆脑中才闪过这念头,突然又觉得不对。
  钥匙行后面有一座停车场,角落边聚集了几名男女,里面的一人此时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汤姆调整眼镜的位置,同时向前几步,仔当观察对方的五官。
  ——啊啊……
  ——这个人,我好像在讨债对象的照片看过……
  ——不过他的发型变了,现在这样好像男公关……
  汤姆想着,此时他又注意到另一个男人。
  路上一名上班族打扮的男人看见自己,笑着朝自己走来。
  「咦?」
  他一开始还以为男人想进到店里,可是现在早就过了最终点餐时间,店门口的门帘也已经放下来。
  而且,这名上班族的视线明显落在自己身上,而不是身后的寿司店。
  ——怎么?他醉了吗?
  汤姆闪过这个念头,仔细盯着男人瞧。
  男人的脸的确很红。
  只不过,红的不是脸部皮肤——
  而是眼球的眼白部分,此刻正呈现异常的充血现象。
  「!」
  这个人不太对劲。
  汤姆见状,倒着后退一步,想要进到店里。
  上班族男子看见他的动作,突然发动冲刺,朝他扑了过来。
  男子两手空空,汤姆却感到莫名类似杀气的气息,不禁身子一缩。
  上班族的手向前刺出——他的指甲呈现锯齿状,也不知是咬出来的,还是拿东西削的。他想将指甲刺进汤姆的皮肤里。
  「唔喔喔!」
  汤姆不知所措,惊惶出声。
  就在指甲要刺中他的剎那,男人的身体突然顿住。
  「……?」
  汤姆仔细一看,发现是赛门出手相助,宽厚的大手牢牢抓住男人手臂。
  「哦——客人,打架不好喔。你可以吃点寿司,但我们收店了,期待你明天来喔。客人你来的话,时价寿司给你特别优待喔。」
  赛门说完,放开男人的手,同时向前一推。
  男人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
  赛门随即抓住汤姆的手臂,将他拉进店里。
  「呃,喂!」
  接着立刻关门,并且从里面把门锁起来。
  「……刚刚是怎么回事?」
  待在吧台的最后一位客人——光头男一脸不解地看着赛门和汤姆。
  赛门使用俄语,将刚才的情况简单告诉丹尼斯。
  他罕见地敛去脸上的笑意。丹尼斯听完说明也皱起脸,透过窗户观察店外的情况。
  丹尼斯看了一会后,以店长的身分劝告光头男和汤姆:
  「客人,你们现在还是别出去的好。」
  「什么意思?」
  光头男问,但店长只是将视线移向窗户。
  汤姆两人顺着他的视线,齐齐转头看向窗外。
  「……」
  「喂喂,这是搞什么啊?」
  光头男陷入沉默,汤姆的眉头皱得老高。
  透过窗户看出去,熟悉的街道,熙来攘往的行人,一切看似稀松平常。
  唯一不一样的——

  是漫步路上的人们都有一双红眼睛,而且视线全部看向他们这里。

  ♂♀

  池袋 投币式停车场

  「啧……失败了。」
  那须岛隆志咋舌一声,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他那反应一副就是认得我的样子。幸好在对上平和岛静雄前就发现这一点,看来我还是继续伪装好了……」
  那须岛一边说着,一边戴上口罩和墨镜。
  「被人发现我还在这里可不太妙。那个雷鬼头一定要现在就拉进我们『罪歌』,因为搞不好他会成为我们对付平和岛静雄的王牌。」
  他笑着表示,一旁的四十万颤抖不已。
  「现……现在是什么状况……这不是和那群人一样吗……」
  他想到「双头蛇」的人,他们之前遭到折原临也的部下砍伤。
  蚯蚓和其它成员们就像被外星人附身似的,眼睛亮着红光,对砍伤他们的人唯命是从。
  「你不用担心,我有接到不要砍你的命令,目前暂且不砍。」
  「呃,是……」
  那须岛没有向四十万提供任何罪歌的说明。
  那句「你不用担心」反而让四十万更加惊恐,那须岛这时又落井下石地问他:
  「话说回来,四十万,你有好好打入DOLLARS的内部吗?那个『计划』进行得顺不顺利啊?」
  「咦?这……是,应该很顺利。」
  「应该?怎么可以只有应该?」
  「对……对不起!」
  四十万下意识地道歉,那须岛笑着说:
  「不用那么诚惶诚恐啦。罪歌可以利用的状况有限,而且一进行操控,受控者的眼睛都会变红,曝露出身分。所以我们很倚重像你这样,在正常状态下就可以提供协助的人。」
  「这……这样啊……」
  「话说回来,我一开始也没料到『孙子』可以繁殖得这么快速,而且竟然连指甲和牙齿都能化作『罪歌』,不枉我们之前不停地实验。结论就是只要对象有感到一丝痛苦或恐惧,就会被我们控制住。这样除了鲸木那边,就连粟楠会的地盘,也都将被我们蚕食殆尽。」
  「那个……既然有这种能力,是否不用局限在粟楠会,也可以设法统治全世界……?」
  那须岛听见这句话,夸张地摇摇头表示否定。
  「不不不,四十万,目光太高不是好事喔。可以统治全世界是很美好,可是我其实没有很想当国王。我只要有很多钱花,极尽奢侈之能事,有需要时可以找个身材不错的正妹为所欲为,差不多就很满足了。」
  这一番话完全没提及「喜欢的女人」,让四十万觉得自己看透了这名男人的本质,不禁一阵无奈。但是四十万也无法否认,他的确拥有可怕的「力量」。
  砍人魔事件要是再次爆发,势必引起社会的轩然大波,他却没有任何犹豫。
  他会选定没有监视器的角落,让几名「孙子」包围目标。当目标感到不安的瞬间使用罪歌之刃——各式各样的利物,包括小刀、指甲和牙齿,甚至是藏在手里的小别针去刺伤选中的目标。
  只要一小道伤口就行了。
  过去的事件之所以会引发社会关注,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之前的做法会让人严重负伤,必须送到医院治疗。
  那须岛注意到这一点,因此反复进行实验,试着找出能尽量不引人注意,又快速繁殖「孙子」的方法,最后创造出这个简便的公式做法。
  那须岛也只有在这个环结上发挥了他过去身为教师的特长。此刻的他,对曾经是他学生的女子说:
  「我能得到这样的力量,都是妳的功劳喔。春奈,谢谢妳。」
  这句话的对象,是此刻站在那须岛另外一边,过去曾爱着他的贽川春奈。
  昨天的她要是听到那须岛这么说,或许会感到无比开心,激动得昏过去。
  但现在的她看都不看那须岛,只是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是。」
  四十万侧眼观察她的反应,心中感到疑惑。
  ——这女人……本来是折原临也的人吧?
  ——啊啊啊啊,天哪,我的脑袋已经打结了。
  四十万对一切都不知情,在混乱的漩涡里越陷越深。
  他的表情消沉阴暗,一旁的那须岛所剩无几、曝露于外的皮肤却熠熠生辉。
  「好,我们就用明天一天……啊,已经是今天了……我们就用今天一天,把所有的账都算完吧,春奈。」
  「……是。」
  「事情结束后就能好好玩了。我会再宠爱妳一番的。妳先期待着,春奈……」
  那须岛舔着舌头,猥亵了一句。
  他的视线从贽川的脸移向胸部,再移往更下面的地方。
  即便对方用充满性欲的眼神上下玩赏自己,女人——贽川春奈的声音依旧不带任何感情,充血的双眼呆滞无神,仅应了一句:

  「……是的,『母亲』。」

  这句话,象征着她的人格已被罪歌彻底剥夺。

  如果罪歌散布的东西能称为爱,那么那须岛的确是一名充满爱的男人。
  他将自己的一切全奉献给个人的欲望。这样的爱,与罪歌的诅咒极其相似。
  他的自恋很扭曲,不同于一般的自恋倾向,但那或许也是一种爱的形式。
  在这个时间点,受那须岛控制的「罪歌」之「孙」,约有两千三百人。
  里头不存在任何的智慧思想。
  有的仅是在城市里不断蔓延的下流欲望。
  那须岛没有鲸木的「节制」。他的狂掇毫无止境,正以一种最扭曲的形式蚕食池袋街头。

  ♂♀

  废弃大楼

  池袋街头有事情正在发生——
  帝人心中,涌现这么一个近乎肯定的预感。

  蓝色平方的成员在车子里或附近的漫画咖啡厅休息过夜时,帝人仍留在废弃大楼里。
  半夜不睡的成员们此刻守在大楼一楼,但帝人还没有睡意。
  傍晚时分,电视新闻播报的头颅弃置事件,警方车辆在池袋遭人袭击的消息,还有刚刚的网络交谈。
  池袋除了与自己和DOLLARS相关的事件之外,还有别的「事情」正在进行。
  而且那事件明显牵涉到某些灵异的成分,像是塞尔堤。
  帝人发现自己并没有为之雀跃。他对此略微感到吃惊。
  如果是自己国中的时候……
  又或是DOLLARS首次集会的那时候,自己八成会心头滚烫、内心雀跃,猜想这次或许又能见识到新的非日常。
  可是现在呢?
  他的手试着抚在自己的胸口,却没有涌现任何感动。
  试着用言语来描述自己的感受,「无所谓」的感觉反而强一点。
  他是会为自己认识的塞尔堤感到担心,但那也只是担心自己认识的人是否有被卷入事件,一种极符合常识的担心。
  那个憧憬非日常的「自己」已经消失,让帝人产生些许的迷惘。
  ——总觉得……
  ——自己好像慢慢变得不再是自己了。
  自从DOLLARS和To罗丸发生火拼那天,我将原子笔刺进青叶的手里之后,就常常有类似轻微晕眩的感觉。
  那感觉与日俱增,等我回过神时,我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不曾见过的风景里。
  一般人遇到这种状况,可能会开始焦虑,或者试图否定吧。
  不应该是这样!我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
  龙之峰帝人接受了一切。
  自己之后可能会杀人。
  也有可能反过来被杀死。
  又或者,可能会自杀。
  就连充满如此预感的现状,都被他接纳为日常的一部分。
  ——可是我不想死,也不想杀什么人。
  他接受了目前的情况,心里却出现极为正常的反应。
  ——不过,人家「特地送来的东西」,不好好利用一番,实在「说不过去」。
  帝人本着符合日常概念的思考逻辑,
  拿起一个在日本极度非日常的物品。
  不过在某些地方,那又是相当日常的工具。
  比方说,之前黄巾贼和DOLLARS发生冲突时,名为法螺田的男人就曾经有过一把。
  当时帝人只差一点点就能亲眼目睹「那物品」,但他终究没有看见。
  帝人轻叹口气,缓缓将报纸里装的物品拿在手上。

  「印象中……除了要射击的时候,不可以将手指放进扳机的地方……」

  他此刻拿起的,是一把漆黑发亮的自动手枪。
  泉井带来的「伴手礼」不是什么,正是这把光是持有便构成犯罪的凶器——或者说,货真价实的武器。
  真要说的话,这东西其实还满没用的。
  法螺田朝静雄开枪时,对静雄没有任何杀伤力;至于塞尔堤,她根本挡得掉威力远胜这把手枪的来复枪子弹。
  甚至在这个夜里,静雄还被梵萝娜的枪口对准过。
  不过,以上说法仅适用于静雄和塞尔堤等人物——
  名为龙之峰帝人的少年拿起那把枪,便象征着他自己,以及DOLLARS的立场将出现大幅度转变。
  当然,对毫无概念的一般人来说,枪并非那么好使用,要射中目标更是极为困难。
  不过视情况,似乎也没那么难。
  只要知道如何发射,同时贴近自己的对手,门外汉也能射中目标。实际上,当初法螺田和平和岛静雄之间甚至有点距离,但他还是确切射中了静雄的侧腹和脚部。
  如果是趁对方熟睡的时候偷袭,想夺走对方的性命也不太困难。
  但前提是,持枪者必须有杀死对方的觉悟。
  如果要贴近对方再射击,手枪和菜刀其实没有多大差别。
  但如果将手枪视为「威胁人的工具」,其效果远胜其它武器。
  龙之峰帝人究竟会如何使用那把枪?青崎透过泉井赠送他,或许就是想观察这件事吧。
  以粟楠会的行事准则来说,这样的做法十分不妥当。
  帝人在这种不妥当的意图下获得这把枪,他却能以一种稀松平常的态度来面对它。在他眼中,那把枪甚至和电视数字化后,按键增加许多的摇控器没什么两样。他的目光极为自然平静,没有不必要的兴奋与恐惧。
  「枪真可怕,我都抖个不停了。」
  帝人说了一般少年都会说的一句话,心中却又萌生另一种感觉。
  ——不知怎的……
  ——照理我应该觉得害怕……
  ——但比较起来,昨天那位赤林先生要可怕多了。
  帝人脑中冒出不合时宜的感想,接着又淡定地自言自语:

  「得上网查一下正确的射击方式。」

  他不需要觉悟。
  在DOLLARS首次集会的那天,通往非日常的大门为他开启时,他就做好觉悟了。
  龙之峰帝人应该敢开那把枪。
  问题是,该朝谁开枪?
  又或者该拿它做什么用途?他怎么也想不出一个答案。
  在枪口该对准谁的选项中,他隐约想到自己——
  但到头来,帝人此刻还是无法选定开枪的对象。

  他不知道,这样子对自己是一种救赎,还是一种懦弱。
  但他很清楚,就算有了这把枪,充其量只是一把螳螂的镰刀(注:原文为「螳螂の斧」,亦即「螳臂当车」)——
  龙之峰帝人想要和自己的懦弱,以及围绕那懦弱的所有一切为敌。

  或者说,与池袋这个地方为敌。

  ♂♀

  不久后,东京迎来早晨——
  然而,尽管时钟的时针转过早上六点、七点——池袋还是没有沐浴到阳光。
  不是阴天,那说法太温和。整个地区的天空笼罩着一大片漆黑色的「影子」。
  仿佛黑夜不散的画面,让人们心头不安,也引发晨间新闻的大幅报导。

  这一天,池袋地区迎接不到早晨的到来。

  社会舆论最后将之解释为「在特殊沙尘的影响下,所形成的一种自然现象」。人们在不久后也逐渐淡忘那件事,但很明显的,那其实是一种超自然现象。

  在妖精的影子覆盖住天空的这个地方——
  扭曲的爱情故事,即将静静落幕。


后记

  非常抱歉,无法让这次的故事在第十二集就结束……!
  总之先向大家说声好久不见,我是成田。
  我在之前的后记曾经写到,要在十二集让目前的故事划下一个小句点,好在之后发展新的故事,结果在过程中犯了不少我的坏习惯,导致写出的故事必须截在中后段,无法压缩在十二集一集之内。
  届时,十三集将变得非常厚,同时会让帝人、杏里和正臣等人的故事告一个小段落。敬请大家见谅……!

  接着,来谈一点故事正文的事情吧,以下会爆雷。
  这次临也和静雄在最后发生了那样的事件,不过仔细回想,原作中这两个人上次的直接对峙,似乎是第二集的临也公寓入口,说来还满令人感慨。
  我自己也不晓得两人之间的胜负与生死最后会朝什么方向发展,所以希望大家能静候第十三集的问世!
  此外,我记得自己在以前的对谈中,曾对《魔法禁书目录》的作者镰池和马老师表示:「现在就算把故事写得灵异一点,让塞尔堤取回自己的头,对整体剧情发展也没有帮助吧哈哈哈哈哈哈!」我在此要向镰池老师&看过那篇对谈的读者们致上十二万分的歉意!故事真的变灵异了啦!
  我自己也没有料到塞尔堤的头颅最后还真的回到她手中。后来发现,这样的发展会让森严变得可以自由逛大街。按照他的个性,他八成会做出某件事情,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事情变得无可救药了。
  当第十三集的时候,塞尔堤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会彻底忘掉新罗的事情吗?而破晓之后,池袋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此外,包含帝人周遭的人事物在内,四处发生的纷争最后会产生什么相互影响?事情又会如何收尾?最后到底是谁笑谁哭?罗生门!没错,一切都还处在罗生门状态!
  我会尽量努力撰写,让故事一步步朝着第十三集迈进,祈祷罗生门状态解除后,能够给大家留下一个希望。
  希望大家能继续捧场,将龙之峰帝人他们的故事看到最后。

  在《G Fantasy》上连载的漫画版也将进展到原作的第三集:黄巾贼与正巨的故事。
  茶鸟木老师所绘制的《无头骑士异闻录DuRaRaRa!!》到处都充满着漫画版独有的画面呈现,让我本人看了也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透过漫画这个媒体的诠释,希望能让大家看到崭新的黄巾贼篇。

  至于我个人在这几个月遇到了不少事情。但在许多人的支持下,总算还是能积极乐观地面对生活。
  另外,出版社在大电击文库展中也制作了《DuRaRaRa!!》的特效拍照专区,我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言喻才能好好感谢各位工作人员以及到场参观的来宾!
  借着《DuRaRaRa!!》和《BACCANO!大骚动!》等作品都即将告一个小段落的机会,我今后想要进行更多挑战,所以希望大家除了爱护《DuRaRaRa!!》这部作品外,也能继续支持成田良悟这位作家,我会努力加油的。

  接下来,我要宣传一下刚刚说的「不少事情」的其中一件……如果在我写完这篇后记后没有遭逢到什么不测,这个月的25日,Mediaworks文库将推出我的新作《オツベルと笑う水曜日》。
  这部作品会与本书《DuRaRaRa!!》有一些连结,故事的舞台是没有异形(像是塞尔堤和罪歌)露面,也没有任何超现实元素的东京,请大家多多指教。
  该书中可能会有《DuRaRaRa!!》里的角色在各个场面背景惊鸿一现。相对的,在本书的故事正文里,也可能出现与《オツベルと笑う水曜日》有所关连的部分,希望散落在字里行间的这些小连结能带给大家一些欢乐!

  ※以下照惯例是我对众人的致谢——
  我的责任编辑和田先生以及电击文库编辑部的各位同仁,被我添了不少麻烦的各位校阅同仁,还有ASCII Media Works的各部门同仁。这次延误的进度夸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真的很对不起大家……!
  平常给予我诸多照顾的家人、朋友、作者以及插画家们。
  大森导演和茶鸟木老师为首,在动画、漫画、游戏种种媒介上鼎力相助的各位。
  现在正忙于准备《女神异闻录Devil Survivor》与《夜樱四重奏》的新动画专案,又被我的原稿拖到进度,即便如此还是大力相挺,在本作品之外又接下《オツベルと笑う水曜日》封面插画工作的ヤスダスズヒト老师。
  最后,是阅读本书的所有读者。
  ——将最高级的感谢,献给以上的各位——真的非常谢谢大家!

  2013年5月 成田良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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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8

  •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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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AirTruth 勳爵
明明是本好小说,总觉得没什么人气…………

10 年前 0 回復

音成奏 平民
终于翻完了。

10 年前 0 回復

黑暗中的猫 平民
为什么没人看啊?!求放到文库里面

10 年前 0 回復

sd1005035 騎士
感谢分享!楼主辛苦了

10 年前 0 回復

捂脸 王爵
话说为什么最近老是漏下几部小说啊。

话说看发帖时间是1月左右为什么我那时没有在最新区看见这货?

10 年前 0 回復

毛扎 勳爵
隔了很久才看完这本书,先感谢LZ的分享。比较感慨的是,时隔多年,静雄和临也终于要对决了...赛尔提找回了头,但是剧情怎么貌似没撒进展呢~?不是我的错觉吧。成田说13卷会很厚,那就期待着吧~

10 年前 0 回復

Yoosin 平民
谢谢汉化分享!!等12卷等好久了阿!

10 年前 0 回復

adkk 伯爵
哇……我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见成田良悟的书唉……
lz录入辛苦了

10 年前 0 回復

lmhlsk991 侯爵
感谢LZ!!! 还以为DRRR被各位弃坑了 原来还有人记得 一本感动~

10 年前 0 回復

s7s6s5s4 子爵
等了好久了,我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看这本小说了,楼主辛苦了。

10 年前 0 回復

nika_hk 勳爵
12基本算是交代完了 12年出的?很长时间的说了

10 年前 0 回復

被屏蔽字符 騎士
一直觉得成田良悟是个鬼才,所以永生之酒,无头骑士异闻录都不停地追着
感谢UP主的良心分享

10 年前 0 回復

a79112 平民
本帖最后由 a79112 于 2014-1-4 13:43 编辑


顺便可能都知道了 12卷不是完结
——生活在火星的我也是信息不发达成田良悟的故事就是增员的故事

10 年前 0 回復

zero07 騎士
刚看完第11卷就有第12卷!谢谢lz!!

10 年前 0 回復

.裂. 公爵
噢噢噢 等了好久了 
臨也 VS 静雄非常期侍
非常期侍下一集的內容呢

10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这绝对是奇迹!亏我坚定不移地以为这本不会有人录呢(喂),非常感谢~
话说这卷应该很悽惨吧,就连良心塞尔提也黑化了,这下没救了啊,真好(喂喂)

10 年前 0 回復

齐祖 勳爵
确实是等了好久了、、好像动画后就没什么消息了.....多谢翻译了

10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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纲达鲁夫 公爵
零使无敌!零使万岁!614最萌!才人最帅!614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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