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姬嘉依卡 6


本帖最后由 浔箐 于 2014-1-15 10:10 编辑


  棺姬嘉依卡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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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榊一郎
  插图:なまにく
  译者:Yo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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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浔箐 于 2014-1-15 08:37 编辑



序章 魔女的诱惑 ENTICEMENT OF HEXE

  浓烈的血腥味呛得男人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并非不擅于应对血腥之事。
  对男人而言,沾染血腥反倒是理所当然、习以为常的行为。
  在战场上杀死敌兵,离开战场后杀害疏于防备的商人或旅客,有时候则闯入农村或城镇之中杀死居民,有时则依情况杀掉犯了错的手下。
  男人一直是这样子生活至今。
  就跟这世上不会有肉食动物会嫌恶血的味道一样,对男人而言,杀,只不过是一种用来生存下去的手段。因此,人的死亡,并不是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而想当然耳——杀人时会闻到的血腥味,男人也早已司空见惯,闻到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慨。
  不过,先决条件是:前述状况发生在“他人”身上的时候。
  亦即——
  “……………你………你…………!”
  男人口中含着血泡,如是呻吟。
  男人自身的血味,如今也掺杂在笼罩整个室内的浓密铁锈味之中。他被刺伤的地方是腹部,虽不像心脏、大脑之类一受到损伤就会立即毙命的部位,但如果有伤及到内脏的话,还是会造成生命的威胁——他被刺伤的地方正是这样子的部位。
  “为……什么…………”
  男人们以废弃的城寨为根据地。
  这类简易型军事设施,在战乱时期被大量建造、被大量破坏,而在战乱结束后又被弃之不顾。若称它为城堡的话,规模却又未免太过于简陋狭小。不过,毕竟是专门造来作为军用设备之故,因此单就坚固这点而言,这玩意儿倒还挺靠得住。
  城寨后方恰有一条小河流经,十分方便。单纯饮用或洗涤用途的水,可说是用之不匮。除此之外,只要把剥削完的尸体扔进去,河水便会不留痕迹地将尸体冲走。先不说血腥味,就只有尸体所散发出来的腐败臭味,不管怎样他们都无法习惯得了。
  这残兵败将一伙人定居在这处城寨遗址已经有一年多了。
  战争结束之后,他们靠着重复这种有如山贼般的行动——应该说正是山贼本身的行为——存活至今。掠夺、行凶等等,在战场上并不稀奇,因此他们对于“改行”做这个,并没有太大的反感。毕竟他们所做的事情,基本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所袭击的“猎物”不可胜数。
  他们所杀害的人数不知凡几。
  虽然大多是当场立刻杀死丢弃——但袭击的对象之中若有女人的话,有时候并不会马上杀死,而是带回城寨遗址,慢慢地享受一番。当然,为杜绝后患,最后仍不忘杀死、弃尸河里。话虽如此,但其实大部分的女人都无需下杀手,往往一个礼拜就撑不下去了。
  比起战时,男人们如今反而……更讴歌着“活着”这件事。
  吃、杀、睡、袭击、侵犯。
  战时总是被军令等麻烦的规定束缚着,而如今的生活可比当时充实了好几倍。
  男人们一直都很满足于现状。
  直到——昨天为止。
  “……为……什么……”
  男人再次问道。
  问向那名手握刺入自己腹中的短剑——其剑柄的手下。
  这名手下是他十多名手下之中,与他相识最久的家伙。从身处战场时就一起奋战过来的家伙。即便战争结束,也仍理所当然般地和他一起重复抢劫杀人的行动。对男人而言,这名手下可说是如他左右手般的存在。
  而这名手下——如今……
  却将短触刺向男人。
  “做……这种……”
  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离开了城寨大约两天左右。
  虽说是山贼,但与货币经济并非完全绝缘。
  虽然他们往往就这样子直接将战和品消耗掉或储存起来,但不去别处脱手换钱的话,他们就买不了酒或香烟。而药品、食材等等的消耗品要全都自给自足,根本就不可能。因此,男人会自己一个人定期前往稍远的镇上,将战利品变卖成现金。
  他这次也是到镇上变卖战利品,而时间正值他变卖之后回到了寨中的时候。
  他心里一边疑惑怎么没人出来迎接他,一边进到城寨里边——结果就突然被刺中了。
  “…………这种……”
  城寨遗址中最宽敞的房间——原本用来当作兵粮仓库的地方。
  房间里如今躺了好几具的尸体:
  并非他们所攫来的女人遗体。而是男人的手下们,手握着武器,死在房间里的各处。无需一一确认也看得出来导这景况是他们自相残杀后的结果吧。
  但是——为什么?
  这些家伙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而自相残杀的呢?
  而男人现在又是缘于什么理由——而被最后仅存的一人刺伤了腹部呢?
  “……是……我的……”
  手下气喘吁吁地说:
  “我的……我的……嘿……嘿嘿……”
  手下的双眼看起来有些空洞呆滞——眼神焦点并未对准眼前的男人。说不定他连自己刺中了谁也不晓得呢。
  仔细一瞧,只见手下的腹部、双脚都沾满了鲜血。
  想来应该不是别人喷溅到他身上的血,而是他自己本身流出来的吧。这名手下应该也参与了这场自相残杀。这家伙侥幸活到了最后,不可能没有受伤。
  “……你……这……”
  男人一拔出挂在腰间的短剑,便将短剑刺入了对方的背部。
  剑身有一瞬间被肋骨卡住了,但男人用剑尖剜刨了一下之后,短剑便滑入了骨头与骨头之间的缝隙,甚至连护手的部分也深埋在手下的背部里面。
  然而——
  “……我……我的……嘿嘿……”
  手下犹自笑着。
  就算被人从背部刺到了心脏的附近——也毫不在意的样子。或许他连“自己被刺了”这件事情都没有察觉到吧。
  “可恶……呜……!”
  男人将短剑更用力地往下剜。
  伤口被强行剜开,大量鲜血沿着手下的背部流了下来。
  接着——
  “我的……”
  手下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最后翻成白眼,手离开了插在男人腹部上的短剑,仰面向后倒去。
  然后——
  “……那个……女人……我的……我的……是我的……嘿……嘿嘿……”
  只听见手下呓语般地如此喃喃说道。
  “……!”
  男人呻吟。
  他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在背部一靠到墙壁之后,便沿着墙壁哧溜一声——倒下般地瘫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仍插在自己腹中的短剑,跟自己所使用的短剑样式相同。不管是哪一把,都是男人他们从军以来使用至今的军队量产品。
  “……女……女人……?”
  怎么可能?
  (这些家伙——是为了争夺女人?)
  而且居然是十几个男人全部一起?
  如果是没抱过女人的小毛头也就算了……但这些男人至今抢了无数次、也玩了无数次的女人。这样子的家伙们,会只因为那女人抱起来很爽就自相残杀吗?
  再者,存活到最后的手下……仅仅只是为了“想要独占那个引起纠纷的女人”、仅仅为了这个欲求,而刺伤了相识已久的男人吗?甚至连自己身上致命的伤口也顾不得处理?
  不敢置信。
  他不打算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友情等等这类幼稚天真的话,但即便如此,他们之间应该有一定程度以上的相互信赖。若非如此,他们不会在成了残兵之后还继续一起行动,也不会全权托付给他之后暂离城寨。
  但他竟然——
  “……怎么……可能……”
  男人像是在否定眼前的现实似地摇了摇头——接着……
  “……咦。”
  他终于发现到了。
  遍地尸体的这间房间里,有个至今依然站立的人影。
  是个年轻女孩。
  全身上下,包括身高在内,全都长得很娇小——胸部也是一副尚在发育中的样子。脸庞带有浓浓的稚嫩感。虽然她容貌清秀、四肢纤细修长、外型已出落得相当优美,但即便如此,仍还有许多尚待发育成熟的空间——给人如此的印象。
  “…………你……你……是……”
  和墙边的阴影融为一体、悄然伫立的女孩身影——男人觉得有些眼熟。
  前几天袭击商队时抢回来、作为大家玩乐用的女孩。
  尽管这女孩的姿容甚至可说是十分幼小——但同时却给人一种奇妙的妖艳之感。是她的体味吗?还是举止身段呢?总而言之,这女孩不仅仅只是“美丽”而已,还具备着煽动男人欲望的某种要素。
  因此,男人们竞相侵犯着一脸嫌恶、哭叫不停的女孩。
  恐怕女孩在过去的这几天,连睡觉的空暇都没有吧。从过往至今的经验而言,大家应该都心知肚明:如果这样子对待女孩的话,她肯定撑不了多久。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忍不住如此对她——男人们已迷恋女孩的身体至斯。
  “…………”
  女孩一语不发地凝视着男人。
  从她身上某处所散发出来,如体味般香气四溢的风骚韵味,依旧如故。即便是在这充满血腥味的地方,那味道依然没变。哦不——反倒可说是更被强调出来了。
  然而——
  “……?”
  一道疑问从男人的脑海中闪过。
  这女人——是谁?
  不对,五官确实是那名他们掳回来的女孩。男人也和手下们一起揍了她好几次、抱了她无数次。借着欺负一脸嫌厌、哭叫不停的女孩来消解自己的兽欲。虽然女孩的身体还没完全发育成熟,但玩起来的感觉真的很不错——简直就像是在考验他可以用这女孩的身体引发出多少欢愉、可以快乐到何种境界。
  所以他已经很熟悉了。应该很熟悉她的样貌了才对。
  但是——总觉得跟记忆中的女孩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五宫没有任何变化。
  那么——
  “……头……发……?”
  因为太暗了,所以有一瞬间看不出来。
  她的发色不对,还有瞳孔的颜色也是。
  银白色的头发、蓝紫色的双瞳。
  是在男人暂离城寨的这两天变化的吗?
  不过——为什么?怎么变的?
  “——单纯。”
  喃喃自语般地说着话的女孩——身上未着片缕。
  女孩满不在乎地袒露着她白皙的肌肤,同时离开墙边,慢慢走来,立于男人面前。途中她踩到了好几次倒在地上的尸体,但脸色却连变都没有变一下,仿佛在游说她已经对那些“物体”不感任何兴趣了。
  “…………”
  明明失了大量的血、正在逐渐坠向死亡的深渊——但男人却感到自己的股间一阵亢奋。想要抱这个女人、想要侵犯这个女人。不论几次、一直下去。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排除万难——
  “…………!”
  无意识地思考至此。
  然后男人终于了悟。
  这个女孩。是这个女孩造成的。
  对那些抱着自己的男人们耳语,唆使了他们——如果想要独占她的话,就把其他人杀死吧。
  “……可恶……怎……么……可能……”
  这女孩本身完全——连凶器挥都没挥一下,只不过是单方面受到众人不停的凌辱罢了,便将多达十五名的壮汉们全都杀死了。
  这么说来,女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停止哭叫的呢?
  甚或是从何时开始以娼妓般的表情,积极地打开她的身体呢?
  那个时候,这女孩的头发、眼睛还是黑色的吗?
  还是说……
  “你……这……家伙……”
  现在才从梦中清醒过来,已经太迟了。
  男人连站起身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恐怕已难逃一死了吧。
  那么在他临死之前,至少能够向这名女孩报个一箭之仇吧?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举起手来——但在空中虚晃了一下之后,便徒然垂落。
  已经连指尖的感觉都消失了。
  绝望感慢慢地包围住他,男人只剩呻吟。
  他的这副模样——
  “——真是难看。”
  女孩以冰冷的紫色双眸,俯首蔑视他良久。
  
  第一章 杀人者的本性 MURDER INSTINCT

  指尖与指尖徒然错开。
  伸出去的手——碰不到对方,在半空中空虚地划动。
  “——!”
  是心里的焦急令一切看起来如此吧——映照在他眼里的一切彷佛被调慢了速度似的,在缓慢推进的时间里,托鲁·亚裘拉一边凝视着逐渐远去的少女身影……心里一边涌现出强烈的焦躁感。不行,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去到她再也触之不及的地方了。
  “——!”
  托鲁半无意识地将双臂伸长至极限——哦不,甚至超过了极限。
  他那再也不可能伸得更长的手,像是在呼应着主人拼死拼活的哀愿,竟伸得比预想中还要更远了一些……碰到了少女的身体。
  托鲁拼命地将少女的身体拉近自己——然后紧紧抱住。
  此时此刻,绝不能能放开她。光想着这一点,于是又加重了他双臂的力道。
  “阿卡莉……!”
  “——哥哥”
  少女——妹妹阿卡莉·亚裘拉,在托鲁的怀中眨巴着双眼。
  妹妹有着任谁都会称赞的姣好容貌,不过尽管她五官十分漂亮,但因为没有什么表情,所以平常总是很难理解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然而,她现在脸上却隐约浮现出惊诧之色。
  “……哥……哥……”
  她踌躇了片刻,彷佛在犹豫不知该把她的双手放哪儿是好——但过没多久,她便像是在回应托鲁的动作似地,将双臂绕至托鲁的背上,紧紧回抱住他。
  “……哥哥……这样子做……”
  阿卡莉在托鲁的耳边如此低语。
  “………………”
  对此,托鲁只是保持缄默,不发一语。
  像疾槌击鼓般怦怦狂跳的心脏,令他感到懊丧不已。
  这证明了他正在动摇——他在肉体上、精神上都无法完全驾驭得了自己。而这对乱破师而言,是个耻辱。心、技、体、己,全都是用来达成目的的道具,这才是真正的乱破师。无法驾驭自如的话,就没资格称作为乱破师。
  然而——
  “……是第一次呢。”
  阿卡莉毫不在意托鲁的沉默,继续说道:
  “由哥哥主动……像这样子……”
  紧紧抱住托鲁的阿卡莉,微微加重了手臂的力道。
  “哥哥……请你不要放手喔。”
  阿卡莉以细小的音量悄悄低语。
  “——用不着你说,我也不会放手。”
  托鲁压低声音对他妹妹如此说道。
  他的声音在颤抖。
  至于为什么在颤抖:.……因为他正在努力压抑住想要大声叫嚷的欲望。
  “……话说啊,阿卡莉……”
  “什么事?哥哥。”
  “我常常有个疑问——你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啊?”
  “我不管是睡是醒,都净想着哥哥的事喔。”
  阿卡莉的声音彷佛在搔弄着他的耳朵似地,如此向他宣告。
  因为他们现在是头靠在彼此肩上的状态,所以托鲁看不见她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这样啊,想着我的事啊……”
  托鲁彷佛在细细品味心中的感慨,将双眼合上了一会儿。
  “……净想些能够杀死我、又能够假装成是事故的方法吗?”
  托鲁如此询问。风从他耳边呼呼吹过。
  山区——尤其是吹在山谷之间的风,非常的冰冷。
  “笨蛋!”
  阿卡莉紧紧抱着托鲁,以一副“出乎意料之外”的强烈语气说道:
  “我怎么可能会想要杀死我最敬爱的哥哥呢。我只是突然想到:如果我这时候缩回手的话,哥哥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哦喔。”
  托鲁眯起眼说:
  “只是突然想到啊?”
  “我一那么想,身体就不知不觉地那样子动了。”
  “…………不知不觉?”
  “天真可爱的少女所抱持的好奇心嘛。”
  阿卡莉一边和托鲁抱在一块儿,一边以淡然的口吻如此说道:
  “对了,就是俗话所说的‘淘气’啦。”
  “………………淘气?”
  “因为我想知道哥哥的一切嘛,我想知道嘛。这件事情很重要,所以要说两次。”
  “…………你这样做我可是会粉身碎骨的耶,你这家伙!”
  托鲁一边加重双臂的力道,一边大叫。
  在他们两人的身旁,就只有风呼啸而过而已。
  是的,正如字面所述的一样,“就只有风而已”。
  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前后左右都没有,就连下面——甚至连地面也没有。托鲁和阿卡莉仅靠着一条绳子,吊挂在高高的空中。
  托鲁和阿卡莉现在——正在进行“空中飞越”的训练。
  在隐于山里的乱破师之村——亚裘拉村村里,未来的乱破师们每天都在进行各式各样的修练。一般的武术就不消说了,而骑士、战士所不会学到的——非但如此,便连骑士、战士想都不会想到的特殊技术,他们也少不得修练。用来操纵流言蜚语的心理操控术、纯熟掌握毒药和剧药的研药技术、各种锁头和陷阱装置的拆解方法。当然——就算只论体术的话,也有好几种特殊的招数。
  而那些特殊技术之一、被公认为最危险的一招,正是“空中飞越”。
  从一条横亘山谷上方的长绳上,有两条短绳朝着正下方垂落。而两条短绳的尾端,各吊着一个人。其中一人像钟摆一样摇晃身体、增强劲道之后——见机放开短绳用力一跳,而另一个人则在空中接住他——这就是“空中飞越”。
  当然,如果双方没配合好的话,放手跳的那个人,就会倒栽葱掉到谷底去了。
  然而,阿卡莉却——偏偏——缩回了她的手。在托鲁跳了之后,她应该也要伸出手臂抓住托鲁的手才对,但她却在彼此的手将触未触的那一瞬间,突然缩回了手。
  “没想到哥哥居然会那么激烈地渴求我。”
  阿卡莉说道:
  “因此而动摇得忍不住打消了主意,我想也是合情合理的呐。”
  “不要说得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
  “请耻笑这么经不起考验的我吧。”
  “我才笑不出来呢!”
  虽然他们一起长大,但他有时候仍然不懂这个妹妹是在想些什么。
  “……给我记住!轮到你的时候,我也要对你做一样的事!”
  托鲁对阿卡莉如此低语。
  然而——
  “换句话说,哥哥的意思是要我尽全力去抱住你吗?”
  “……哎呀呀?”
  这样好像没有什么报复的意义。
  “呃不,不是那样……”
  “抱歉呐。原来比起抱人,哥哥反而比较喜欢被人抱吗?原来如此,难怪哥哥会生气。我身为妹妹,对哥哥钻研得还不够彻底呐。请耻笑我这个不中用的妹妹吧,哥哥。”
  “就跟你说了,我才笑不出来呢!”
  仍跟阿卡莉抱在一块儿的托鲁大声叫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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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人类在濒死之际,过去的经验会如走马灯般地回放在脑中。
  是单纯的怀旧吗?还是面临人生结束,力求不留憾恨的一种回顾呢?又或者,更直截了当地说——是强烈的恐惧及后悔所造成的精神错乱呢?
  不论是源自于哪一种心理活动……近在眼前、避无可避的“死亡”,想必就是引起该现象的肇因没错了。
  那也就是说——反过来说的话,过去的记忆毫无脉络可言地从脑海中闪过的时候,不就代表了那个人在肉体上、精神上已经做好准备要接受“死亡”了吗?
  那么……
  “——!”
  托鲁在半空中愕然眨眼。
  他恐怕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吧。
  毕竟他突然被人抛到了温度低下、空气稀薄的半空中。
  (糟了……!)
  风在耳边轰隆隆地呼啸而过。
  哦不,严格说来,呼啸而过的并不是风。正在移动的并非大气,而是他自己本身。而他的移动方向并非横向,而是纵向——换言之,他正在以猛烈的加速度朝着正下方而去。
  托鲁·亚裘拉正在坠落。
  完完全全的头下脚上。
  (现在可不是悠哉欣赏走马灯的时候啊!)
  正在坠落的他,正上方——并非天空。
  展现在他眼前的巨大钢铁建筑物,大到足以塞满他所有的可视范围。
  那是座飞天城堡、最大最强的魔法机关,是菲尔毕斯特大陆史上旷古稀世的超巨大决战兵器。既无支撑之物、亦无悬吊之物,如高山般巨大的那个建筑物竟飘浮在半空中……简直就是超乎幻想。
  航天要塞〈凌空者〉。
  “呜……!”
  托鲁便是从那儿掉下来。
  当然——没有救命绳索。托鲁现在根本没有停下坠势的办法。
  正如刚刚失去意识时所看到的往事……乱破师预设会在高处活动,因此也少不得进行高处的修练。
  而那些修练之中,也包括了从高处坠落时的对应方法。像鼹鼠般展开衣服以制造空气阻力、或是用飞镖扎入墙面来产生阻力,这些降低坠落速度的方法,托鲁都曾经学过。
  不过,这些方法都有其条件限制。
  若是从普通的城堡或崖上跳下来的话,这些技法或许还派得上用场。
  然而——若是从远高于山顶的空中坠落而下的话,这些技法便无异于杯水车薪了。现在的托鲁,一周围没有任何“墙壁”,而就算他把衣服全部脱光、高高揭起,也会因为衣服面积太小而无法减低速度——再不然的话,也会因为强劲的空气阻力而破掉,然后就这样子没了吧。
  总而言之——现在的托鲁,毫无死里逃生的方法了。
  就算他是落在水面,以这种高度——以这种坠落速度而言,水面也会变得跟岩石一样硬,并击打在托鲁的身上。恐怕托鲁的身体最后会变得支离破碎,连一丁点的人类外形都不剩吧。
  乱破师以轻贱性命为其职业,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性命。
  他所受过的教育是:即使面临死亡,而如果死亡是必须、或必然的话,那就应该要肃穆地接受死亡。从这一点而言,或许托鲁此时此刻应该要尽早放弃,并停止无用的挣扎。
  但是——
  (怎能在这种时候……!)
  托鲁在坠落的同时,一边咬牙切齿。
  自己还什么都没有做。
  自己还没有有达成目标。
  (还没…………我还没……!)
  在这种目标未竟的中途,他不能死。
  托鲁难看地——作为一名乱破师,这样子做很不得体——在空中挣扎着。就算被骂说不够干脆也罢,总之他此时此刻就是不能什么都不做地乖乖接受死亡。
  不过,现实始终是无情的。
  不管你有没有志向。
  不管你有没有梦想。
  人的死期一到,上天便会毫不留情、十分干脆地让你理所当然般地死去。就算你再怎么哭笑怒骂,死亡仍旧会不受影响地降临。身为人类的尊严、雄心壮志、感动愤慨,死亡全都不会去理会,它只是作为一个事实降临在你的身上,让一切的一切回归于无。
  所谓的生死、所谓的世界、所谓的现实,即是如此。
  和人类的心绪毫无任何关系。
  然而——正因为如此……
  “——!”
  就连地狱深渊般的绝望感……有时候也会被轻易地推翻。
  “怎么回事……?”
  托鲁——觉得有些混乱。
  因为他坠落的速度忽然变慢了。
  他并没有被某个东西勾住。当然,也不是因为他已经完全落下、到达了地面。托鲁的身体仍在半空中、而四肢也仍空虚地划动着。但他本身的坠势——重力加速度瞬间减缓,而在下一个瞬间,他竟静止在半空中了。
  “…………”
  莫非他因为面临死亡的恐惧、太过于渴望活命,而造成五种感官失常了吗?——有那么一瞬间,托鲁自己不禁如此怀疑。
  不过——
  “——这是……”
  托鲁很快地就察觉到了。
  不对,这个感觉很熟悉。
  既非被某物悬吊着、亦非受某物支撑着。当然,他手不能抓、脚也不能站。硬要说的话,就像是浮在水里一样——虽然身体的每一处都感觉不到浮力,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
  是的,托鲁本身确实毫无停下坠势的方法。
  但其他人未必如此——未必毫无拯救托鲁的方法。
  “——嘉依卡?”
  托鲁仰头望向航天要塞。
  这是魔法所发动的飘浮。
  但是——
  (不是……嘉依卡?)
  托鲁刚刚掉下来的地方、航天要塞的底部——即垃圾处理场的地板,已经闭合起来了。
  当然,魔法的施展或许可以穿透地板、穿透墙壁、穿透天花板,但魔法师若未周密地定义自己与施展对象之间的距离、方向即发动魔法的话,魔法基本上不会发挥出太好的效果。至少托鲁从嘉依卡那儿是这么听说的。正因为如此,嘉依卡的魔法机杖上才会安装着测距器,而瞄准遮蔽物的另一端,实际上是不可能办得到。
  当然也是可以像瞎子摸鱼一样,胡乱设定施展的距离和位置,但这样子应该无法以飘浮魔法准确地捕捉住坠落中的托鲁吧。
  换言之,这不是嘉依卡——而是别人施展的魔法。
  “……!”
  托鲁眯起双眼,找到了身处在航天要塞外围区域的那个人。
  恐怕是用于换气或某种用途的小小窗户——和托鲁他们潜入时所利用的管道一样,有个人也从同样的“洞孔”探出身子,高举着机杖。
  那人确实不是嘉依卡,但托鲁却觉得那人很眼熟。
  戴着眼镜的娇小少女——
  “确实是……基烈特队的……”
  “~~~~~!”
  戴眼镜的少女,高举着机杖,像是在喊叫着什么——但她的声音却传不到托鲁这儿。
  虽然托鲁已停下坠势,但此处本就是远高于山顶的高空上方,横向吹来的风,仍旧不时发出轰隆隆的低吼。就算叫得再大声,声音终究会被横向侧风吹散,而传达不到他这里来吧。
  不过,她似乎有意要帮他帮到底的样子。
  托鲁的身体一边被银白色的魔法光芒包围着,一边开始缓缓地上升。
  “……可是……为什么?”
  托鲁以疑惑不解的表情如此低喃。
  那名少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为什么出手帮助了托鲁呢?
  “……哎,算了。”
  回到航天要塞里面之后再问她就好了吧。
  总该不会暂且先帮他一把,然后又再把他丢出去吧?应该不会做这种下三滥的把戏吧?何况做这种事情,对她也毫无利益可言啊。
  托鲁稳静地将一切托付给飘浮魔法——他决定老老实实地等着让魔法将他带回到航天要塞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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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皙纤弱的拳头敲打着地板。
  “——托鲁!托鲁!”
  好几次、好几次……以很有可能击烂自己拳头的力道,持续敲打着。
  但可悲的是,这是个毫无用处、且毫无意义的行为。
  “托鲁!托鲁!托鲁!”
  迄至方才尚敞开成花瓣状、延伸至半空中的地板,如今已紧紧闭合,连点蚂蚁可爬的缝隙也没有。受到厚实的地板阻隔,她甚至无法看见彼侧的状况。视线就不用说了——而就算她再怎么声嘶力竭,声音也传达不过去的吧。
  因此,银发少女所重复的这个行为,并不具任何改变眼前事实的力量。
  但少女似乎没有余力去理解这个道理,只是拼命地敲打着地板。她心里彷佛相信着:只要这么做,那名被丢到空中的随从就会得救了——彷佛这么做就能打破这难以接受的残酷现实。她四肢匍匐在地上,毫不厌烦地用她那只小手,击打着钢铁制的地板。
  光泽亮丽的银色长发凌乱如麻,清秀端丽、惹人怜爱的那张脸,激动得都扭曲了。
  说她现在正满头混乱也不为过吧。至少平常总是有些不拘小节的样子——可说是不知世事的天真模样,已经完全从她身上消散为无形,不见任何痕迹。
  嘉依卡·托勒庞特。
  背棺公主。亡国皇女。
  过了好一会儿——
  “托鲁…………!”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她这么做做了多久呢?
  她持续敲打的地板上,开始被鲜血染上了红色,最后,她终于停下了拳头。但她似乎连站起身来的力气也没有了——从原本四肢着地的姿势,就这样子顺势变成磕头跪倒的样子。她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小团,然后开始颤抖了起来。
  对着这样子的她——
  “你够了没啊?”
  有一道声音以坦率清亮的语气,从一旁对着她唤道。
  五官纤细温和的——少年。
  眉清目秀、长得可说是颇为中性的五官。
  看起来相当柔软的头发是蜂蜜色;大大的双眸是琥珀色。下巴瘦削、肌肤白皙——让人容易错看成女性的纤细面容,浮现着柔和的表情,让人不禁觉得他教养良好。
  里加尔图·加瓦尔尼。
  他向嘉依卡及托鲁如此自称。
  而关于他本身的来历,他则是如此说明:“我出身的世家‘加瓦尔尼公爵家’遭人夺占,我是谋篡阴谋下的受害者。”为了夺回家人,他拜托了嘉依卡两人助他一臂之力,协助他打倒夺占了加瓦尔尼家的魔法师“葛拉特·蓝斯亚”。
  不过,这全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真正属实的,只有他的姓名及出身血统而已。里加尔图不仅杀光了所有家人亲属,更是夺占了加瓦尔尼公爵家的罪魁祸首——反而是加害者一方。
  然而……
  “真令人意外呢。”
  他以爽朗的口气如此说道。
  里加尔图——在揭露了真面目之后的现在,依然丝毫未露出阴暗凶暴之色。
  他的言行举止镇定沉着、绰有余裕,甚至还很开朗快活。
  眼睁睁地看着嘉依卡的随从“托鲁·亚裘拉”和自己的棋子“四骑士”进行殊死战,然后亲手将胜出的托鲁推落至地狱的深渊……明明这些事情才刚发生不久而已,但却看不见他对这些事情心生任何感慨。
  那张脸,仍跟初次相遇时一样,只挂着一抹爽朗的微笑而已。
  “只不过失去了一个随从、一个乱破师而已,你干嘛那么慌张呢?”
  “…………”
  嘉依卡的表情抽动了一下。
  不晓得他有否察觉到嘉依卡如此——里加尔图一边俯视着蜷蹲在地上的嘉依卡,一边又继续说: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死别人、杀死自己。听说这就是乱破师——这就是乱破师有别于骑士、战士的地方。雇用他们,就等同于把他们的性命当作成消耗品来买。要嘛用过即丢,要嘛见死不救,全都是雇主的自由。换言之,在他们受雇于人的同时,他们就已经死了。事到如今,你也无需如此张皇失措。”
  “…………”
  嘉依卡仍旧蜷蹲在地板上——沉默不语。
  俯视着她的同时——
  “跟我一起来吧。”
  里加尔图扛起从嘉依卡手中夺来的机杖,然后一边拍着自己的肩膀,一边说道。
  嘉依卡一动也不动。
  “…………拒绝。”
  取而代之地——以断断续续的低吟如此说道。
  “嗯?”
  “拒绝!坚决,拒绝!”
  嘉依卡如跃起般地站起身来,用双手猛力冲撞里加尔图。
  或许是一时不备她突如其来的行动,里加尔图胸口被她推开,往后退了一步。嘉依卡趁机朝依然敞开的垃圾处理场出口跑去——
  “——!”
  下一瞬间,嘉依卡僵住不动。
  她的咽喉被一把利刃抵着。
  是挂在里加尔图腰上的短剑。似乎是贵族的随身物,上头的装饰相当精致。不过,那剑锋并非装饰,而是货真价实的利刃。
  拿着它的人,正是里加尔图。
  “你就不能给我乖一点吗?”
  “……好……好快……”
  嘉依卡瞪大双眼,全身僵直。
  这是当然的吧。因为她——完全没有看到里加尔图的动作。追上、回身、拔剑、刺出——这些全部。哦不,正确来说,她应该是有看到,只是嘉依卡的认知没能跟得上而已。
  “你可是会受伤的唷——一个疏失、一个弄不好,划出来的伤口,可是会很丑的喔。”
  里加尔图的短剑移动得很缓慢——轻轻抚过嘉依卡的脖子。
  短剑的移动极为精确、巧妙,而且有种淫靡的感觉。
  她衣服的脖颈处——高领的部分,唰的一声,裂了开来。下一瞬间,松脱的布料和金属饰物垂了下来,而嘉依卡白皙的脖子也跟着裸露了出来。
  “——!”
  几乎出自于本能的恐惧,让嘉依卡的表情整个绷了起来。
  看着她那副模样,里加尔图反倒一边以温柔怜爱的眼神凝视着她,一边说:
  “切割呢,可是有所谓的正确程序唷。肌肉有其走向、皮肤有厚有薄。从正确的角度以利刃正确地切入正确的地方,就能够切割得非常漂亮,而且漂亮得惊人。皮肤、肌肉、内脏、脂肪、骨骼。你有料理过野兔或鸭子吗?”
  在他说着话的期间,里加尔图仍不忘玩弄短剑般地,来回抚着嘉依卡的颈子,不曾离开她过。
  锐利的剑尖轻触着她的皮肤,缓缓地在她的脖子上来回——
  “——嗯?”
  里加尔图忽然眯起双眼。
  短剑剑锋下——嘉依卡的白皙肌肤上浮着一条红色的细线。
  颈子与躯体的交界处。平常总是隐藏于衣裳及高领之下的颈身交界处,盘绕着一条淡红色的细线。
  “……哼嗯?”
  简直就像是过去旧伤的疤痕——里加尔图兴味盎然地笑看着它:
  “原来如此啊。”
  “……?”
  嘉依卡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紧皱起眉头。
  说什么“原来如此”啊?里加尔图是在赞叹什么啊?
  哦不,话说根本——
  “背棺公主嘉依卡……吗?总之你先跟我来吧。”
  里加尔图以兴致被勾起般的口气如此说道:
  “如果你再说不要的话——好吧,那就只好先当场削掉你的耳朵或鼻子啰。”
  说着这些话的同时,剑尖滑溜地从她的脖子滑到了下巴、再从下巴滑到了颊旁。短剑的剑锋轻触着嘉依卡的耳朵——然后在她的耳根处微微压下去。
  眼看着她的皮肤就快要裂开的时候,他施力的力道维持得很巧妙——他的手只需微微一颤,血就会轻易地喷发出来。而这正意味着:里加尔图非常习惯于这种行为。因此——事到如今,他才不会有丝毫的踌躇呢。
  “…………”
  嘉依卡咬了咬唇。
  看来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

  航天要塞乃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最大的魔法兵器。
  亦即——驱动它的力量是魔法。无论它外观看起来有多么巨大,但究其构造而言,基本上就跟个人携带用的魔法机杖一样。换句话说,人所搭乘的部分,则是在施了飘浮魔法的巨大魔法机杖上,后来再追加上去的零件。
  而想当然耳,其内部构造的设计,都是以魔法机关为优先考量。
  人所乘坐的部分、物资囤积的部分、设术摆放的部分,这些全都是配置在巨大魔法机关周围,后来才组装上去的——为了有效率地配置、在构造上好好拼接这些部分,于是理所当然地就会留了一些空间上的“出血”,亦可称之为“缝隙”。
  房间跟房间之间的夹缝、通道墙壁上毫无意义的凹陷、上层地板与下层天花板之间的空隙等等。
  散布在航天要塞各处、没有半点功能、毫无意义的空间。
  而托鲁他们就在——其中一个空间的里面。
  “……我先开门见山地跟你说了。”
  周围不论是墙壁、还是天花板,全都爬满了管线。大致上可称为平面的,大概就只有地板了。这地方或许只有在检查维修的时候才会使用,平常几乎不会需要有人进来吧。
  非常狭窄难受——空气也不流通。
  这空间虽有进深,却无宽度,很难跟别人交错而过。
  而托鲁和两名少女把自己硬塞进去,躲在这个空间里面。
  “老实说,像你这种人,我才一点都不想救你呢。”
  给人一种浮奢印象的金发少女,双臂交叉抱胸,以莫名自大的态度说道。
  薇薇·荷罗派涅。
  视嘉依卡为危险人物而追捕着她、隶属于〈克里曼〉机构的部队——基烈特队。而她正是基烈特队麾下的少女暗杀者。托鲁过去也跟她打了好几次照面,但她对乱破师的印象似乎不太好,总是对他丢以侮蔑的言语。
  她现在也是一副——不爽到了极点的样子。
  “我知道。”
  托鲁向她点了点头。
  暗杀者和乱破师的想法大多时候都很接近。
  他们彼此都是赤裸裸的功利主义者。为了目的而扼杀掉情感——他们都被要求要有这种精神上的技术。因此,他们都受过训示:情感羁绊若切割得不够彻底,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弃若敝屣,这点务必要谨记在心。
  在执行自己的任务时,若有必要的话,就算是昨天为止仍互相杀来杀去的敌人,他们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与之联手。
  哦不,基本上他们所谓的“敌人”这个概念,跟骑士、战士所抱持的敌我概念完全不同。对他们而言,“敌人”只不过是工作时对上的对象、或是工作上的阻碍罢了,而不是投射某些情感的对象。
  憎恨和愤怒都是没有用的,这些情感只会逼人绕进毫无意义的远路罢了。

  “你们是因为救了我能够给你们带来某种好处,所以才救我的吧。”
  托鲁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笑意,说道。
  “是啊,所以我们是逼不得已才——”
  “简言之,我们是彼此彼此呐。那我就不需要道谢了吧。”
  “……!”
  薇薇横眉竖目,怒瞪着托鲁。
  气氛猛然紧绷了起来。
  看来这位名叫薇薇的少女——作为一名暗杀者,很难称得上已经出师了。总是轻易流露出自己的情绪,不太能掌控得了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关于情感控制这一点,托鲁自己也不太有资格能够去道别人的长短。甚至连妹妹都说他“或许不太适合当乱破师”。
  “你这家伙——”
  “提议要救你的人,是我。”
  分开两人、硬插入两人之间开口说话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少女。
  虽然跟薇薇相比,她显得有些朴素、少了些艳丽的感觉,但看起来人似乎很老实,这一点让人不禁对她抱有好感——如此这般的长相。
  她手上正抱着魔法机杖,想必是位魔法师吧。
  顺道一提……找到托鲁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缝隙”、提议暂时隐身于此的人,正是这位少女。看来她似乎在事前就已经对这座航天要塞的内部构造,掌握了一定程度以上的信息,所以才能够大致了解——在哪个附近有怎样子的“缝隙”存在。
  “正确来说,是我看到你掉下去之后,没先跟她商量,就擅自使用了魔法。”
  “……是你?”
  托鲁眯起双眼,看向眼镜少女。
  “我是基烈特队的机工师,芷依塔·布鲁萨斯可。勉强算是一名魔法师。”
  眼镜少女如是说。
  她跟薇薇不一样,她在言行举止之间,散发出有些忌惮托鲁的痕迹。
  当然——托鲁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和这两个人一团和气地对话。对芷依塔而言,托鲁确实是个“敌人”——不知何时会中断对话,突然朝她们发动攻击的“恶人”。就某种层面而言,她这样子看待他,可说是非常正确。
  只是——
  “你谦虚了。”
  托鲁蹙起眉头,然后说道:
  “看到我掉下士之后,能马上组好术式、发动魔法,可见你有相当不错的能力。”
  行使魔法,通常微耗时耗工。
  因为魔法容易受到场所、状况等等的影响,因此现场微调是不可或缺的。魔法的发动,虽然已借由使用机杖来简化过了,但为了配合现场情况、有效地善用魔法,那么就还需要临机应变的咒文诵咏。
  让对象飘浮的魔法,难易度到底是偏难还是偏易,门外汉的托鲁并不清楚。不过,就算是偏易,但能在看见托鲁掉落之后就马上启动术式的话,她的本领肯定相当不错。
  更何况托鲁刚刚是“正在坠落中”。
  换言之,该让魔法发挥作用的位置——他跟魔法师之间的距离、方位角,正以惊人的速度不停地变化着。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先预测出托鲁在数秒后的位置,然后再发出魔法。因此,应变能力不够好的话,是做不到这件事的。
  “不,那是因为我一直看着你跟傀儡们对战。”
  芷依塔摇了摇头:
  “所以我早就已经做好准备,可以随时发动魔法。”
  已经预先想到托鲁会坠落的可能性,于是一直静待托鲁实际通过预定位置的那一瞬间……吗?
  “也就是说——你们打从一开始就有事情找我找?”
  托鲁眯着眼说。
  无意间在紧要关头出手帮助了他——如果并不是这样子的话,那么就表示说:这两个人打从一开始就有事情要找托鲁。那时候嘉依卡也在场,所以她们有事要找的人,或许是嘉依卡也说不定。
  “是的。”
  芷依塔坦率地点了点头。
  至少她跟薇薇不一样,似乎对托鲁并没有抱持什么好或不好的印象。不需要多说任何废话,彼此谈起事来就快多了。
  “我们有事情想要拜托你。能请你听听我们的请求吗?”
  “……总之你也就先说吧。”
  托鲁耸了耸肩说:
  “我不晓得你们救我是能有什么好处啦,但你刚才如果没有发动魔法的话,我早就已经死翘翘了。能帮得上忙的话我就帮吧。”
  接着,又稍稍沉声附加说道:
  “只要不是让我把嘉依卡交给你们就行了。”
  “……真不愧是‘狗’呢。”
  抢在芷伊塔答复之前,再次以贬低托鲁般的语气如此说话的人,不消说,正是薇薇是也。
  “对雇主的冲程忠诚,更甚救命恩人的恩情呐。”
  “乱破师舍命为主人,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托鲁从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薇薇的脸说:
  “从选定主人的那个时间点起,我们就已经死了。你无法拯救本来就不存在的生命——只因为别人救了我的命就去背叛主人,这样可就不是乱破师了。”
  “真是了不起的理论呐。所以说,狗也有狗的矜持呢。”
  “没错。”
  说到这儿——托鲁像是忽然想到了似地,继续说道:
  “你难道没有吗?就算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想要达成的事情……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你没有诸如此类的‘事物’吗?”
  像乱破师、暗杀者这类负责肮脏工作、遭人忌忌的角色,根本与光荣或名誉等等无缘。他们绝不可能站上舞台接受表扬,是完完全全的地下黑手。
  正因为这样——
  “如果没有的话,那可就真的跟那些野狗没两样了唷!”
  “…………”
  薇薇哑口无言。
  “反正人总有一天都是会死的。既然总有一天都会死,那么我想用自己也能信服的方式去用掉自己的人生。”
  想要在这世上刻划下自己曾经活过的证明。
  人出生在这世上,是有其意义的。——在他逝世时,他想要证明了这点之后再走。
  他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接续“下一代”。这也是为了不要让哈丝敏、以及她的小孩失去曾经存在的意义。
  “没能找到使用生命的方法,这样子的人生,太空虚了。”
  托鲁说道。他话中隐含着自嘲的意味,但薇薇似乎并未体察到他这话中的微妙之处。她直瞪着托鲁良久——然后像是终于腻了似地,撇过头,哼了哼鼻子:
  “区区乱破师之流,少在那里说大话了。”
  “……哎,说的也是呐。”
  托鲁苦笑。说教确实不是乱破师的本分。
  虽然薇薇常常在口头上顶撞托鲁,顶撞到过头的地步,但托鲁说不定也跟她差不多呢。其实他只要无视薇薇就好了。不管这名少女暗杀者有没有“拼上性命也要守护的矜持”,都跟托鲁他毫无关系。那么,他应该不需要特意跟她说这些话啊。
  (是因为她跟我很像吗?我可不这么认为呐。)
  托鲁有点自嘲般地这么心想。
  就在此时——
  “……关于刚刚所说的‘请求’……”
  芷依塔看准了气氛变冷的此刻,开口插嘴说道:
  “当然,我们不是要叫你背叛嘉依卡·贾兹。老实说,现在不是我们进行那任务的时候了。”
  “……也就是说?”
  托鲁蹙眉询问。
  这两人隶属的基烈特队所负责的任务,应该是嘉依卡·贾兹的逮捕行动没错。所以她们才跟托鲁一行人发生了好几次冲突。
  而她们现在却说出“嘉依卡·贾兹的事情先暂且抛开不管”这种话。
  等等,话说回来,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在这座航天要塞里面?应该不是追着嘉依卡而来的吧?
  “除了平常的任务之外,我们又收到了命令,叫我们来调查这个加瓦尔尼公爵家,因此我门现在正进行暗中侦察,哦不,说是‘已经进行了’——才比较在正确吧。”
  芷依塔的眉间微微皱起,然后又继续说:
  “但是,根据我们同伴发过来的消息——听说东方七国会议的主办国‘维马克王国’,不等我们的调查结果,就已经派出讨伐军队了。”
  “讨伐?讨伐加瓦尔尼公爵吗?”
  “东方七国会议似乎质疑加瓦尔尼公爵将航天要塞占为已有,于是独自派了使者去质问公爵的意图。但那名使者却惨遭虐杀,只剩尸体被送了回去。”
  “…………”
  听了这件事,连托鲁也不禁大吃一惊。
  杀死王都派去的使者之后,再把尸体送回去。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所为。
  这也就是说——
  “听说东方七国会议认定此乃叛乱之意图,因此决定要讨伐加瓦尔尼公爵。”
  事情当然会演变成如此。
  “讨伐……这座航天要塞吗?”
  航天要塞是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最大、最强的武器。若要讨伐它的话,当然就需要与之相等,或胜过于它的战力——
  “是的。同样型号的第二座要塞〈史特拉斯〉及其随同部队,正朝着这座〈凌空者〉而来。老实说,似乎已经来到非常靠近这儿的地方。
  航天要塞是巨大的魔法机关。
  托鲁之前也曾向嘉依卡问过、确认过——若将航天要塞的魔法机关用于攻击的话,据说可以发挥出将山脉炸飞、使河水干枯的威力。虽说是要塞,但其功能并不只限于单纯的防御而已,也可以当作攻击性武器来充分使用。
  两座这样子的航天要塞,彼此一旦发生正面冲突……
  “如果再不尽快逃出去的话,到时候我们也会被卷入讨伐战里。”
  像在附和托鲁的想像似地,芷依塔如此说道。
  “不过,因为我们一开始也没有想到维马克王国会下如此仓促的决断,因此我们并没有能够立即逃出此处的方法。”
  这座航天要塞〈凌空者〉会定期巡视加瓦尔尼公爵的领地,时不时招募能在要塞内工作的侍女。当要迎接应聘的女人们入内时,会降低要塞高度、放下升降机。
  薇薇她们似乎本来打算要趁这个时候使用飘浮魔法逃走。
  然而——
  “从航天机兵使用专门的特殊魔法机杖这件事,应该也能明白……”
  芷伊塔一边用指尖调正眼镜,一边说:
  “飞行——在空中‘移动’的魔法,不管是横向还是纵向,难度都非常高。”
  魔法会受到“场所”的影响。
  因此,大多数的魔法,都要事先严密地设定好魔法师的位置、以及魔法的作用点——即魔法发挥效果的地方,并配合该位置来进行微调。但飞行魔法跟飘浮不一样……位置会急遽地变动。因为魔法师的位置、魔法的作用点持续变动的关系,因此微调也麻烦得要死。
  是故,如果想要“飞行”的话,那就得用专门的魔法机杖来持续进行微调,方能将自己的身体维持在空中。这就是飞行与飘浮魔法之间的差异,后者只是单纯让处于特定位置的物体浮起罢了。
  “更何况,我‘这个’是进来这儿之后才弄到手的东西。”
  芷依塔说罢,便向他出示了手中抱着的魔法机杖。
  看来她手上的魔法机杖,并非自己的专属物,而是夺取了这座航天要塞所运载的装备来使用。她们当初应该也是应聘之后,以侍女的身份潜入了这座航天要塞里,所以才无法携带引人注目的机杖进来吧。
  “而且,一旦脱逃到了外面,即代表我们离开了航天要塞的飘浮力场……而同系统的魔法会互相干扰,情况很有可能会不太顺利。”
  “——总而言之……”
  薇薇有些恨恨地说道:
  “我是不晓得身为男人的你是怎么偷偷潜进来的啦,但你应该有确保降到地面的方法吧?我们是想要你告诉我们那个方法。”
  “——啊啊,原来是这件事情啊?”
  托鲁苦笑。
  托鲁本身,并没有她们所希冀的“利用价值”。
  “我是可以告诉你们啦,只是现在没有办法使用喔。”
  “……咦?”
  薇薇不禁发出呆滞的叫声。
  “现在这个情况——无法逃出此处的情况,我也跟你们一样。”
  托鲁耸了耸肩,说道:
  “你们应该也有见过它吧。我是搭乘芙蕾多妮卡——装铠龙来到此处的。中途遇到那四名骑士袭击我们,所以我就跟它走散了。”
  “那……”
  薇薇和芷依塔面面相觑。
  “那只装铠龙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的啦。只是我不晓得她现在在这座要塞里的何处。”
  如果它还活着的话,应该会以最顶层为目标吧——托鲁只想得到这一点了。
  而且……
  “我也和嘉依卡走散了。”
  被薇薇她们救起来之后,托鲁马上回到了垃圾处理场——但那儿已不见嘉依卡及里加尔图的踪影,也没瞧见嘉依卡的棺材和机杖,恐怕是里加尔图将嘉依卡带走了吧。
  “而阿卡莉——我那乱破师妹妹投靠了敌方。虽然我不晓得理由是什么……”
  “关于这件事情……”
  芷依塔举起一只手来,对他说道:
  “应该是加瓦尔尼公爵那边的人有一种方法,可以利用药和魔法术式,将人变得跟悬丝傀儡一样。在要塞内巡逻的士兵们、平常驾控着要塞的魔法师们,似乎全部的人都被他们用这种方法操控住了。”
  “……那……”
  这么说来,嘉依卡也曾经说过:“魔法师和傀儡之间若有相差甚大的精神力差距的话,便可以透过通讯系魔法、以及精神支配的术式来控制对方”。因此,睡着的人、或因受伤、生病而意识朦胧的人倒还支配得了;但若要操控处于正常状态下的人,就算是使用魔法,也依然是困难无比——
  那么,如果用药将对方的意识抑制在某个层次的话,又会怎么样呢?
  每隔一段时间就定期投药一次——或址使用某种能够完全破坏对方一部分精神的药,是不是就可以永久性地持续操控对方呢?
  “那阿卡莉也是啰?”
  “我们之前在这座要塞内有跟她打过照面。”
  芷依塔像是在拼命回忆似地,食指抵着额头,说道:
  “加瓦尔尼家的管家——或者该说是现掌控者,魔法师‘葛拉特·蓝斯亚’把她叫去之后,她似乎就一直留在要塞最顶层的部分了。恐怕是看上了她高强的战斗能力,所以持续支配着她的精神吧。”
  若真是如此,那么阿卡莉就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思而跟托鲁他们为敌了。
  这对托鲁而言,是再欢迎不过的消息了。但是——
  (问题是,她是脑子里面全部都被弄坏了呢?还是只是意志被抑制住了呢?)
  若是前者的话,那么不管有没有打倒葛拉特·蓝斯亚,都已经无法让阿卡莉——恢复成以前的她了吧。若是后者的话,那么只要将阿卡莉隔离一段时间之后,就能够解除掉对方的操控吧。以托鲁的立场而言,他只希望会是后者。
  “如果精神上没有差距的话,就是用不了精神支配系的魔法,常常陪在葛拉特·蓝斯亚身旁、名为蕾拉的女性,似乎非常擅于调配药物。他应该就是利用这名女性所准备的药物,让阿卡莉陷入部分意识易受操控的状态之中吧。”
  “蕾拉……吗?”
  托鲁忽然想起当初侵入这座航天要塞时,被药物迷昏——差一点就要被迷昏时,他突然假装成昏迷的样子——那个时候,有个苍蓝色衣服、头披面纱的女人跑来看了一下托鲁一行人的样子。
  那女人,莫非就是蕾拉?
  “那个名为蕾拉的女人,是不是穿着蓝色衣服、头戴着面纱?”
  “是的,似乎是那样没错。”
  芷依塔表示肯定。
  比托鲁一行人早了一步潜入,再加上她们有两个人,因此她们对这座要塞、以及加瓦尔尼家的部属,似乎都摸得一清二楚了。而且芷依塔又是魔法机工师,想必对内部构造也比较清楚吧。
  “……我反倒想跟你们提个建议。”
  托鲁重新扫视了们两人一眼,然后说道:
  “你们两个,助我一臂之力吧!”
  “——啥?”
  薇薇脸上浮现出无奈更甚吃惊的表情。
  “你说什么——”
  “只要跟芙蕾多妮卡会合之后,我就可以带着你们降落到地面。所以,你们就帮我夺回嘉依卡和阿卡莉吧。”
  没错,当乱破师执行自己的任务时,若有其必要,那么即便屏除一己之情、跟昨日的敌人联手,也不足为奇——
  “你有搞清楚你自己的立场吗?”
  薇薇以鄙视的口气如此诘问。而托鲁则无视她的问话,将视线朝芷依塔的方向投去,然后开口劝诱:
  “我觉得这个提议还算不错唷?”
  “…………”
  芷依塔不发一语,深深蹙眉。
  她似乎在斟酌着托鲁的提议……过了一会儿,机工师少女回头望向自己的同伴,开口说道:
  “薇薇,现在的我们,暂时没有安全地从这座要塞降落到地面的方法………而且换个角度来想,如果再这样子继续逗留在此处的话,这个人也跟我们一样,会被卷入战争之中。”
  “是……是这样没错啦。”
  “我觉得他的提议的确还算不错。不管怎样,不找出那位名叫芙蕾多妮卡的装铠龙,就等于我们没办法离开此处。”
  “…………”
  薇薇皱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不过,没有意见应该就表示说她承认芷依塔的话是正确的啰?
  “那么……”
  芷依塔轻咳了一声之后,说道:
  “离开这座航天要塞之前,可以拜托你跟我们一起联手吗?我们会助你一臂之力。首先是嘉依卡,再来是阿卡莉吗?我想我们就以她们很有可能会在的顶层为目标吧。”
  “——好。”
  托鲁颔首。

  ——————————

  航天要塞,在某种层面上看来,其实长的跟人体很像。
  直立的巨大魔法机关是庞然躯体的芯,如脊梁骨般地支撑着全部。
  同时,布满内部的通道、阶梯就像血管;各一设施就像内脏;魔法增幅器就像肌肉;外侧装甲就像皮肤—在其中循环的魔力就像血液——全都可以比作为人类。
  就这层意义而言——
  “——来了吗?”
  这房间便相当于“头脑”的部位。
  最上层的中央部位……巨大魔法机关的顶部。
  里加尔图改搭升降机,将嘉依卡带到了一间看似司令室的房间。
  从上方向下俯视的话,可以看出这是个呈正八角形形状的房间。至于房间墙壁,除了出入口的部分之外,其余墙壁全都是水晶板,上头全透过魔法映照着要塞里外的光景。因为所有的水晶板现在正同时映照着外面的风景——因此,他们简直就像身处在高塔上一样,四面八方全都是天空。
  设施个墙面的每个座位上,都各坐着一位有似魔法师的人。每个人似乎都默默地一直在管理着魔法机关。
  在嘉依卡她们进入房间的时候,他们也是连回个头都没有回。
  取而代之的是——
  “背棺公主。”
  立于司令室中央的人,将视线投向了嘉依卡及里加尔图。
  身材稍嫌娇小的中年男子。
  额骨微突、略嫌瘦削的脸孔——再加上他那双细小的眼睛,给人一种似乎很神经质的印象。他身上穿着极宽的肩部铠甲,并披着极长的披风,完全覆盖住肩部以下的全部身躯,因此看不太出来他的体形。
  不过——
  “——!”
  嘉依卡并未去理会那名魔法师。
  反而是躺在他脚下的少女,夺走了她的注意力。
  “芙蕾多妮卡!”
  是的,那名少女正是芙蕾多妮卡。
  虽然她俯卧在地上——但从她的发色及侧脸来看,肯定是芙蕾多妮卡没错。虽说装铠龙总是变幻自如,但至少那模样确实跟嘉依卡最后所见的芙蕾多妮卡几乎一致。
  “芙蕾多妮卡!芙蕾多妮卡!”
  虽然嘉依卡拼命地叫唤着她,但地上的少女却毫无反应。
  这自是当然。因为她那被金发所盖住的后脑勺,被打穿了一个深深的凹洞,似乎可以就这样子放入一枚紧握的拳头。
  如果是人类的话,无疑是个致命的伤口——不,就算是装铠龙,也是一样。“要杀死装铠龙的话,就只有破坏脑部一途。”这点芙蕾多妮卡自己也曾经说过。
  “芙蕾多妮卡!”
  嘉依卡慌张得想要跑过去芙蕾多妮卡那儿——
  “哎呀呀。”
  里加尔图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
  虽然里加尔图的手看不出来有什么肌肉,但却像钢铁一样强硬,紧紧抓着嘉依卡不放。不管嘉依卡再怎样撒泼胡闹,他的手指仍深深嵌入她的肩膀,让她完全无法自由行动。
  葛拉特望着他们两人那副模样——
  “里加尔图大人。”
  同时以低沉破哑的声音说道:
  “在这最后关头,您有点玩得太过火了喔。”
  “抱歉啊。不过,我就是这种人呐。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里加尔图一边压制着嘉依卡,一边泰然自若地笑着说。
  “……小的确实是很清楚,不过……”
  葛拉特微微皱眉。
  虽然嘉依卡到现在都还没听懂半句他们对话中的含意——但从这段交谈来看,可以看出里加尔图果然是处于上位的那一方吧。
  不过,他们之间的气氛,却又不像是明确的主从关系。从葛拉特的口气、表情来看,看不出他对里加尔图抱有敬意或畏惧的感觉。而里加尔图也没有把自己当作处于上位的人、表现出握有强权的样子。
  “话说回来,那个尸体是?”
  里加尔图瞥向芙蕾多妮卡,开口问道。
  “刚好在我去别的房间操弄四骑士时,闯入了此处。似乎是蕾拉跟她对上了。”
  “这是蕾拉干的?”
  里加尔图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感到意外。
  “击毙她的人,是这个家伙。”
  葛拉特扬了扬下巴。
  出入口的门在嘉依卡和里加尔图的背后打了开来。一名女孩从那儿现出了身来。
  黑色长发束在后脑勺的年轻女孩。
  细长清秀的双眸、笔直坚挺的鼻梁。虽然长得很美,但却带着点锐利,而后者给人的印象尤为强烈——如此这般的容貌。她身上穿着贴身的皮制衣服,右手拎着一支铁锤。
  “……阿卡莉……!”
  嘉依卡低声沉吟。
  不消说,这名拿着铁锤的女孩,正是托鲁的妹妹,乱破师“阿卡莉·亚裘拉”。
  本来理应和托鲁一起保护嘉依卡、协助她达成目的的女孩——如今却对雇主连瞥都不瞥,径自从她身旁经过,站到了葛拉特的身旁。
  “这女孩,可是个意外捡来的好货喔。就身体能力而言,可说是相当了得。”
  “哼嗯?似乎很有趣呐。”
  里加尔图眨了几次眼睛,同时打量着阿卡莉。
  漫不经心的口吻、爽朗明亮的表情。
  完全不会让人觉得他话中别有含意——
  “请你别闹了”
  ——葛拉特像是在叮嘱般地说道:
  “您的嗜好,还是使用那些专用的女孩就好了吧。”
  嗜好?那是什么意思?
  但葛拉特并未再多说些什么,而里加尔图也没有回应。
  葛拉特转过身子,以粗鲁的口气对阿卡莉发号施令:
  “你给我收拾收拾!晚点我处理了之后要用。虽然外表是这副模样,但毕竟是只装铠龙呐。”
  这是在说——芙蕾多妮卡的尸体吗?
  但“处理”究竟是指什么?还有“要用”是指?
  “…………”
  嘉依卡已经毫无余力去思考这些疑问了。
  如果里加尔图没有抓住她的肩膀的话,她或许已经膝盖无力、当场瘫坐在地了。
  不管怎么想,托鲁都已经没救了。
  芙蕾多妮卡的头颅破了个大窟窿,俨然已经死掉的样子。
  而阿卡莉则成了敌人操纵的傀儡。
  “同伴们”所遭过到的现实,接连不断地明摆在嘉依卡的眼前,让她已经濒临崩溃错乱的边缘。
  “哎呀,你绝望了吗?”
  里加尔图忽然歪着头,一副遗憾似地说道。
  然而——
  “没事的。光只是这种程度,她还不会坏掉。”
  在这句话响起的同时,又有另一个人走进了房间里面。
  “唷,蕾拉。”
  里加尔图爽朗地唤了她一声。
  像是被那句话引诱了似地,嘉依卡朝发声的方向回头望去——只见一名戴着面纱藏起脸庞、全身穿着苍蓝色衣裳的女子走了过来。
  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年纪或许跟嘉依卡相差无几吧。
  娇小的身材也跟嘉依卡一样,又或许比嘉依卡再高一点点。不过——
  “光只是这些,起不了作用。”
  ——该怎么说呢……
  她的存在感强烈到有点奇异的地步。
  如果嘉依卡是个男人的话,应该可以马上感受出某种什么感觉吧。
  从全身上下渗透出来、扑鼻而来的性感韵味。虽然她的身体称不上丰满,但成熟女人的风韵魅力,萦绕在这名女孩的全身上下。
  “背棺公主——嘉依卡。”
  名唤蕾拉的女孩,一边如唱歌般地说着话,一边朝她接近。
  “收集遗体的亡国皇女。”
  “…………”
  嘉依卡愣愣地盯着蕾拉瞧。
  这女孩究竟知道嘉依卡的什么?
  “你存在的理由——就是这个吧。”
  如此说完之后,蕾拉手指着嘉依卡背上背着的棺材。
  同一时间,里加尔图攫住嘉依卡的手腕,然后随即从她的臂上把棺材的背带脱卸掉,从她身上扯走了棺材。
  “————还我——还我——”
  嘉依卡挣扎着想抢回来,但里加尔图却将她一把撞飞,然后把立在地板上的棺材推给了蕾拉。
  “…………”
  蕾拉打开了棺盖,确认里面的东西。
  虽然现在从嘉依卡的位置看不到棺材里面,但那里面装了好几个“遗体”,以及被拆解开来的魔法机杖。这些东西对如今的嘉依卡而言,就算说是“她的全部”也不为过。
  “送去我的房间。”
  阿卡莉早已收走了芙蕾多妮卡的尸体并返回原地。于是蕾拉合上棺盖,将棺材推给了阿卡莉。
  “…………”
  阿卡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手拿着棺材的背带,走出了房间。
  “阿卡莉!阿卡莉,还我,阿卡莉!回来,清醒点!阿卡莉!”
  嘉依卡站起身来大喊,但阿卡莉连头都没有回,脚步也没有停下来过。
  嘉依卡本想跑去追阿卡莉和棺材,但蕾拉却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
  “啊啊,好可怜呐。”
  那模样——
  “居然这么地拼死拼活、居然这么地不顾一切。”
  彷佛在怜悯、嘲笑、哀悼、愚弄她似的。
  蕾拉从面纱的里侧,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口吻对她说:
  “不过,那是因为你还不明白。因为你还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活、为何而诞生于世。因为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
  “——?”
  不合任何具体词句的暧昧话语。
  心中的一隅似乎有疙瘩存在——嘉依卡回头望向蕾拉。
  “当你明白了一切,到时候你就真的会感到绝望了吧。”
  蕾拉以毫无温度的佣懒声音如此说道。

  ——————————

  巨大的影子一边在其周边发出低音沉闷的驱动声响,一边移动着。
  少年独自一人站在街道的一隅,仰头望着那座悠然横穿过苍穹的航天要塞〈凌空者〉——同时眯起了双眼。
  “确保多样性,反而有好也有坏呐。”
  奇妙的少年。
  若问是哪儿奇妙,恐怕没有人能够马上回答得出来吧。
  他的装扮并不奇特、容貌也不丑陋、体格也并不怎么特别。外表看起来就像教养稍佳的普通小孩。
  只是……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就像是作工精致的人偶一样。
  就像是细腻无比的幻影一样。
  虽然外貌种似人类,但本质上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果然混杂了行动脱轨的不良品呐。”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并非他刻意压抑、亦不是被强行屏除,只是单纯自然的——虚无而已。就像是彻底收集完人类脸孔的数据之后,以平均值所打造出来的脸一样,喜怒哀乐之类的所有情绪,全部都互相抵销掉了。
  他正是之前对托鲁·亚裘拉自称“奇伊”的谜样人物。
  他的目的不明、来历不明,能力也不明。
  他奇异到托鲁甚至觉得他恐怕根本连人类都不是。
  “虽然维持一定的数量,才是最理想的,不过……”
  奇伊忽然转头望向背后。
  如玻璃珠般的眼镜视线——可以瞧见远方天空彼端,飘着他敢刚所凝视的航天要塞,以及形状几乎一模一样的巨大影子。
  “考虑得可真周到。或者——连这都落在其盘算之中吗?虽说基本理念不同,但主动性干涉体的思考,次元果然跟我等完全不一样呐。”
  少年微微倾首,并如此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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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伯力克·基烈特——出身于骑士武学门第。
  贵族、王族,包括骑士阶级,究其本源,其实全都是山贼、海贼之末裔。
  组织日益庞大,落地生根之后再加以国家之名,而仅以单纯的武力,再也无法完全治领所有的人事物,因此最后大多会形成政治——但另一方面,也有不少世家视祖先代代传承下来的武学之力方为自己的存在价值,因而专业化,形成了武术、军事等派。
  而基烈特家族正是这般地道的骑士世家。
  亚伯力克原本一直相信:长大之后,总有一天自己也会站上战场。
  “作战”这件事情本身,并无对或错,因为这是实现理想的一种手段和过程——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他一直都用这一点来解释“武术”这个无异于暴力的行为,和正义、道德之间的调谐关系。
  后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战乱期结束了。
  亚伯力克失去了站上战场的机会。
  尽管他脑袋里面能理解这是一件好事,但脑海中的某个小角落,却有种不安的感觉——自己所站立的脚底下,其实是随时都会破掉的薄冰——隐约明白这件事情而恶劣无比的心情,事实上总是郁结在他的心头。
  想要作战。想要使出习得的所有技能、想要留下自己曾经诞生于世的证明。
  燃烧自己的全部——他想要体验这般一心一意的战场。
  就算他并未刻意去想,但他仍常常在心底一隅如此想着。未曾发挥习得的技能,就这样慢慢放到烂掉——他一边如此实际感受着,一边忍不住作如是想。
  因此——在亚伯力克的心中,其实对那名决心成为嘉依卡随从的乱破师“托鲁·亚裘拉”,对那个就算放话说“战乱最棒”也满不在乎到令人吃惊的家伙,感到有一丝丝的羡慕之情。
  因为——那家伙所在的地方,一定比他离战场离得更近。
  但是……
  “——赛特拉阁下。”
  亚伯力克像是从咬紧的牙缝闲挤出话语般的说道:“不管怎样,都没办法请您暂缓攻击吗?”
  “啰嗦!”
  装备完全的骑士,啐了一啐。
  那掀开着的头盔面罩下,是一张壮年男性的面孔。
  特奥巴登·赛特拉。
  他跟亚伯力克一样是维马克王国的骑士,并且是这次加瓦尔尼公爵讨伐军第一先遣队的队长。跟亚伯力克不同的是——包括铠甲在内,他全身上下都裹着正式的战斗装束,如今即将要再次踏上战场。
  在他的背后,有数十台机动车、马车集结成了队伍。
  他们作为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的随同部队,并无直接对〈凌空者〉发动攻击的力量。使用魔法攻击的话,可以是可以,但既不实际、亦缺乏效率。他们的基本工作是驱逐那些支援敌方航天要塞的地面兵力。
  话虽如此,但毕竟是同时进军,因此,和〈史特拉托斯〉之间的联系,想当然耳,是必不可少的。
  是故,随同部队肯定有方法可以和上空的〈史特拉托斯〉取得联络。恐怕是不时地让专任魔法师启动通讯系术式,以便有什么事情,便能够随时互通有无吧。
  (不管怎样,都得阻止〈史特拉托斯〉发动攻击才行……)
  亚伯力克的脑中,尽是这个念头。
  薇薇和芷依塔都还在〈凌空者〉里面。
  如果〈史特拉托斯〉在这时候发动大规模魔法攻击的话,她们极有可能会惨遭池鱼之殃。以亚伯力克的立场而言,无论如何他都想要跟〈史特拉托斯〉的司令官取得联络,劝说对方不要攻击。他希望能让对方至少暂缓到她们逃出〈凌空者〉为止。
  正是为了此事,他才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贸然冲到进军中的随同部队队前——
  “追根究底,这应该是未确保逃脱方案便贸然潜入的阁下——阁下的部下们所犯下的失误吧?为了这种愚蠢而失去先发制人的好时机的话,反而会更增添阁下的失败喔!”
  “…………这……这……”
  “好话不说第三遍!还不快让道!”
  特奥巴登以难掩焦躁的声音如此喊道。
  但是……
  (这些人——)
  亚伯力克发现:特奥巴登的语气里暗藏着些微的喜悦。
  和亚伯力克内心所想的互相呼应,互相共鸣——潜藏在内部的欲望。
  (想要战争想得不得了,已经在暗自跃跃欲试了吗?)
  特奥巴登的立场,并不在于综观整个战况并给出判断。而想当然耳,他也无权评断开战的时机。不论亚伯力克的提案如何,光凭特奥巴登自己个人的意见就全盘否决,可说是于理不合。
  (是想要有个借口吗?只要有个能够尽情发挥出所学技能、内心本性的地方,不管敌人是谁都没关系、不管受到牵连的人会怎样也没关系。只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求——)
  这是多么的——本末倒置,这是何等的丑恶啊。
  作战本来应该是一种手段和过程,但曾几何时竟已转变成了目的。
  把手段和目标混淆一通——只要手段如其所愿,便不计其目标,也不管在此期间给其他人所带来的困扰。仅仅只是为了一己之所愿……
  “基烈特大人。”
  他身旁的李奥纳多·史特拉忧心忡忡地唤了他一声。
  这名少年兵士打从在母亲的子宫里,就开始接受某种魔法的改造,最后变成了人称“亚人”的异形——具备野兽般的耳朵和尾巴。以变成异形为代价,他获得了远比普通人类更为优秀的迅捷速度、以及敏锐的感官。
  他概是从伯力克身上所发生的表层变化——大量冒汗、脉搏数激增等等——推算出亚伯力克内心的想法吧。虽然他们认识并不长久,但毕竟是同寝同食的伙伴,因此看穿他的想法,并不足以为奇。
  没错——
  (——薇薇、芷依塔。)
  基烈特队中的两名少女,她们也同样是亚伯力克的伙伴。
  薇薇和芷依塔也跟其他成员一样,承认这位缺乏实战经验的亚伯力克为她们的队长,并仰慕着他。尤其是薇薇,虽然屡屡可以见到她以自己的过去——以“被人养育成暗杀者”的过去经验为耻。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活用自己的技能,协助着亚伯力克。
  正因如此,亚伯力克才无法将她们当作“损耗值”之类的量化数字来看待。她们绝不是那种为了一己之欲就可以轻易割舍掉的“琐事”。
  (我——)
  有种被迫重新体悟的感觉。
  重新体悟自己所引以为目标的“战场”。
  重新体悟自己所引以为志向的“武人”。
  竟是像特奥巴登他们这样子的家伙、竟是这种视他们为正确的世界。
  他们本身应该也有亲兄弟、朋友、妻子、恋人才对——但他们却没有发现:自己视作为“损耗值”而得以轻易割舍的人、以及自己所重视的人们,其实是同等的存在,而就算他们发现到了这个事实,他们仍不愿意去思考。
  在战争这个大义名分之下,他们停止了思考。
  他们已经满心认为即使思考也没有用处了——
  (我所追求的——难道是这个样子的吗?)
  手段跟目的本末倒置。和主从关系的精神相悖。
  作战,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管再怎么加以粉饰,结果还不是以自己的欲望为最优先——这样子,不就跟毫无理性、不具志向的野兽没有什么两样了吗?哦不,至少野兽不会说些模棱两可的借口,如此看来,反而是野兽还比较纯洁高尚呢。毕竟野兽不会在嘴巴上说些好听的话来为自己狡辩。
  是因为出生在这样子的家庭?
  因为被人这样子养育长大?
  (我……)
  之前从未深思过,就这样子一直憧憬着战争。
  将作战这件事情,错当成目的,而非手段。
  将作战判定成自己活着的目的,一路精进自己的武学至今。
  但是——
  “武力是手段,不是目的。”
  亚伯力克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下一瞬间,亚伯力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了剑来。
  “——!”
  第一先遣队,包括特奥巴登在内,全都以愕然的表情瞪视着亚伯力克。
  哦不,是瞪视着亚伯力克手上那把直指着特奥巴登鼻尖的剑锋。
  “阁下这究竟是打算做什么!”
  特奥巴登气忿忿地大喊。
  他也立刻准备要挥起手上拿着的骑兵长枪,但已经太迟了。他们两人之间的间隙已经只剩一把剑的距离——若要以长枪制住亚伯力克的话,这间距实在是太短了。更何况亚伯力克又再踏出了半步,更加逼近了特奥巴登。如果亚伯力克有意为之的话,在这个位置他可以就这样子深深刺穿特奥巴登的面孔。
  “不管怎样,都请您务必暂缓攻击!”
  “你疯了吗!”
  特奥巴登向后方退去,而亚伯力克则跟着踏上前去。简直就像是讲好一起跳舞似地,两人的距离恰好维持一样,固定不变。
  “吓!”
  特奥巴登将骑兵长枪扔向亚伯力克,然后伸手探向挂在腰边的备用武器——长剑。他扔出骑兵长枪,是打算逼得亚伯力克多多少少有些退怯,以强行制造出空隙来吧。
  然而——
  “——!”
  亚伯力克毫不在意他所扔出来的骑兵长枪——没有瞄准好目标就随便扔出来的长枪,根本不可能刺得中东西——亚伯力克用剑刺入了特奥巴登的右手。
  这一记突刺,精妙无比地对准了铠甲与铠甲之间的缝隙。右手腕被刺伤的特奥巴登,一边发出短促的呻吟声,一边用左手护住放掉了长剑的右手。
  “……你这家伙……!”
  亚伯力克的剑锋,再次刺向特奥巴登那顶面罩尚未合上的头盔。
  “别出手!”
  “可是!”
  这几句喊叫,在特奥巴登的后方此起彼落。恐怕是魔法师或弓兵意欲向亚伯力克发动攻击,但却被身旁的同事们们制止了吧。如果没有相当程度以上的精确度,那么朝亚伯力克发动攻击,很有可能会牵连到特奥巴登。当然,亚伯力克心里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维持着这般离特奥巴登极近的距离。
  “您们如果是清醒的话,那么我的确是疯了吧!”
  亚伯力克喊道。
  一旦拔了剑,心里的踌躇便烟消云散了。
  身为贵族的高贵义务,乃“为守护而战”——挺身而出,甚至将自己的性命置于危险之中,也务必要守护君主、守护领地居民、守护正义。正因如此,贵族才得以受到如此高的评价。
  但抽象的理念很容易被拿来用于诡辩。
  就像特奥巴登他们现在所做的一样,被拿来正当化他们的欲望。正因为不够具体,所以才能够随意变更、滥用这个理念。正是如此。
  (但如果连跟自己关系密切的人们都无法守护得了的话,那还算什么骑士!武术又是为了什么而学的呢!)
  并不是为了空泛的理念,而是为了具体“该守护的人事物”。
  对亚伯力克而言,他现在“该守护的人事物”,正是自己的部下们。那么,此时此地,岩不正是——他所学的武术派上用场的时机?岂不正是亚伯力克的“战场”吗?
  “基烈特大人——”

  拔出短剑的李奥纳多站在亚伯力克的背后。
  他一边望着向他们包围过来的士兵们,一边以显然很为难的口气——或者该说是极为无奈的口气说道:
  “您这样做,实在是太乱来了。”
  “抱歉,李奥纳多。”
  亚伯力克依然逼得特奥巴登不敢动弹,同时喃喃自语般地说:
  “不管怎样,我都无法对薇薇和芷依塔她们见死不救。”
  “哎,也是啦,这样才称得上是基烈特大人——您啊。”
  李奥纳多摇了摇头,一副“哎呀哎呀……”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但脸上的表情,却出奇地明亮开朗。

  ——————————

  航天要塞里颇为冷清。
  之前都会定期巡逻——来回次数多到烦死人的士兵们,竟都没有出现。
  拜此所赐,托鲁他们得以在要塞内部,移动得比预想的还要快速。但是……
  “……真奇怪怪。”
  托鲁沿着墙壁,从暗处移动到下一个隐蔽处,同时皱起了眉头。
  “真令人意外。我的想法跟你一样。”
  追在托鲁后头的薇薇如此说道。
  顺道一提,他们现在的排列是:托鲁领头、芷依塔次之、薇薇殿后。在他们三人之中,芷依塔是体术最弱的一个。另一方面,一旦面临战斗,芷依塔的魔法很有可能会是他们最后的王牌,因此才安排成这种保护她的队形。
  “之前那样巡逻个不停的士兵们,都跑去哪儿了?”
  “会不会是集合到某处去了呢?”
  芷依塔说道:
  “如果我们所得到的信息是正确的话,那么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及其随同部队就快要抵达交战区了。有可能是为了迎战,而去整顿阵势和装备了吧。”
  “原来如此。”
  即使如此,托鲁仍毫不疏怠地左右张望,跑出去之后——随即移动到下一个隐蔽处。
  一旦确认安全了,便向她们两人招手。
  “哎……无需打打杀杀就可以前进,倒也不错啦。”
  托鲁随意说出口的一句话。
  “事到如今,你还在装什么正常人啊?”
  薇薇啐了一啐,硬是要找他的碴:
  “明明就是热爱战争、热爱杀人的乱破师。”
  “……你这是在向我挑衅吗?”
  托鲁眯起双眼,回头望向薇薇。
  “生气了?明明就只是条狗而已。”
  薇薇冷笑,一副很高兴托鲁受到她挑拨的样子。
  “薇薇,不要这样啦……”
  芷依塔出言阻止,但薇薇并不予理会,仍继续说道:
  “你不是喜欢杀人吗?所以你才说你想要回到战国时代吧?”
  “……你老是找我碴,是有什么缘由吗?”
  “啊?你说什么?谁找你碴了啊!”
  是没有自觉吗?还是说,既有自觉,却还故意出言挑衅呢?
  “反倒是暗杀者,才是专门‘杀人’的吧?”
  托鲁说道。薇薇将锐利得足以杀死对方的视线射向托鲁,而托鲁则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回到前方。
  乱破师确实也精于暗杀,但那只不过是他们范围广泛的技能之一而已。相对于此,暗杀者则正如其名,是单纯以杀人为目的的存在。若要追究杀人的是非对错,那么反而应该要先质问暗杀者才对吧。
  “我又不是出自于本性而想要成为暗杀者!”
  “我也是啊。”
  懂事的时候,他人就已经在亚裘拉村里了。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成为乱破师”以外的选项了。对托鲁而言,成为乱破师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情。事到如今,托鲁也不曾想过要去怨恨这件事情……但如果是在他懂事之后,才被亲生父母卖到亚裘拉村的话,或许他会像薇薇一样否定现在的自己吧。
  (啊啊,总而言之,这家伙是个——嫌厌自己的暗杀者,并因暗杀者的身份而备感煎熬。看到像我们这样顶着理所当然的脸、无忧无虑的乱破师,心里当然会觉得不痛快吧?)
  托鲁忽然想到:
  (她是不是觉得:这乱破师根本就是在嘲笑她的懊恼很无聊——)
  “你不是有说过你想要回到战国时代吗!”
  薇薇拉高声调:
  “不就是因为你喜欢杀人——”
  “…………”
  “…………”
  托鲁和芷依塔一起转头看向殿后的她,并将食指抵在嘴角向她示意。
  “——啊,抱……抱歉。”
  薇薇低下头来。
  “……我之前就说过了吧。”
  托鲁忽然忆起,于是开口说道:
  “不惜杀人也务必要达成的愿望、不惜杀人也务必要守护的对象。你该不会没有这样子的人事物吧?没有这种想望、没有这种对象,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你可就连狗都不如啰。”
  “…………”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薇薇闭上嘴不再言语。
  取而代之的是——
  “没那回事。薇薇可是为了基烈特大人呢。”
  “芷依塔!”
  薇薇发出惨叫般的声音——托鲁和芷依塔又再度转过头来,将食指抵在嘴巴上向她示意。看来这名暗杀者少女,并不适合参与密探的行动呐。
  “对……对不起。”
  薇薇如此说完之后——面红耳赤地将视线瞥向了别处。
  “我有我想要达成的目标,而我的目标在现在这个时代,很难达成得了。因为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说就算回到战国时代也不错啊。仅仅如此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
  托鲁再次将视线转回到前方,同时如此说道。
  (……我干嘛说这些听起来就像是借口的话啊……)
  不管薇薇再怎么讥刺他,他都一概无视不就好了吗?
  他回头越肩瞥了她一眼,只见她正鼓着双腮,缄默不语。
  (……啊啊,她这个样子,还真像那个家伙呐。所以我才会这样吗?)
  托鲁忽然心里作如是想。
  年纪相仿……而那张典雅的面孔,有些部分总觉得跟嘉依卡颇为神似。她如果戴上假发,在眉眼处稍微画个妆、或是用某些东西修一下,别人或许就会误认她们两个了。
  托鲁每每受她挑拨,便忍不住和她进行毫无益处的对话,想来或许是因为有一种在跟嘉依卡说话的错觉吧。托鲁就算被其他人误解也无所谓,但唯独无法忍受嘉依卡误解他。
  能够获得主人的信任,方称得上乱破师——否则的话,就真的只是个流氓、只是条野狗了。
  (——嘉依卡。)
  消除脚步声,在要塞内前进的同时,托鲁的脑海里浮现出少女主人的脸孔。
  她恐怕是被里加尔图带走了吧。
  虽然不清楚他为何要把她带走,但是——
  (请务必给我安然无恙地等着啊!)
  托鲁现在就只祈求这一点了。

  ——————————

  握起拳头,朝天空伸直手臂。
  一只乌鸦——飞降在那只手臂上。
  “……哼嗯。”
  基烈特队的魔法师“马特乌斯·卡拉威”皱着脸,放下了手臂。乌鸦聪明地沿着他的手臂,停在了马特乌斯的肩膀上。
  剃得精光的秃头、长度及地的暗色系衣服、再加上脸上仿若刺青的花纹。他的这副尊容,和乌鸦不吉的表征相辅相成,看起来真的很令人毛骨悚然。该怎么说呢,总觉得让人不禁联想到日常与非日常、生与死的对比。就算他再内心里真诚的担心着其他人,但外表却全然看不出来如此。这正是这位前僧侣、现魔法师令人不禁掬一把同情泪的地方。
  不过,他本人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一点的样子。
  “怎么样了?”
  站在他身旁的铠甲巨汉,歪着头如此向他问道。
  那张彷佛由岩石刻成的脸孔——虽然只有隐约而已,但他脸上确实浮现着一抹担心同伴安危的表情。外表看起来虽然是个性格粗暴、豪爽磊落的佣兵,但也因为如此,其内心世界似乎很容易就这样子表露于外。
  尼古拉·阿弗多托尔。
  现在——基烈特队的移动基地“机动车〈四月号〉”,就只剩他们两个人而已。
  薇薇和芷依塔潜入了航天要塞〈凌空者〉之中,而队长亚伯力克和李奥纳多则正在加瓦尔尼公爵讨伐军处,说服讨伐军暂缓攻击。尼古拉和马特乌斯则留在〈四月号〉待机,同时等候薇薇她们的联系。
  “……哼嗯。”
  马特乌斯从装在乌鸦脚踝上的通信筒中——简而言之,就是可以放入小型信函的容器——取出了一张折好的纸条。
  他擅于用魔法支配鸟兽的精神,并借此役使它们。
  通常他会用魔法将支配术式嵌入鸟兽的意识之中,然后直接跟鸟兽的意识“互相连接”,如此一来,他自己也可以马上知晓鸟兽的所见所闻。若单纯只是要取得联系的话,这样子做应该就很足够了。
  但是——像航天要塞这种大规模魔法不时运作着的巨大魔法机关,在它旁边发动个人魔法的话,往往会发生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不良观象。
  和鸟兽的距离拉得越开,受影响的不良现象就会越显著。
  因此,马特乌斯仅只是用支配术式,将一定的行动模式嵌入了乌鸦的意识之中,限制它的行动,让它担当搬运信函的角色而已。这个方法,跟平常马特乌斯能够随时操控鸟兽行动的做法并不一样,并不会因为魔法通讯的讯号异常,而导致乌鸦的行动失常错乱。
  言归正传——
  “薇薇她们虽然还没有逃脱的方法,但会再探听看看。信上这么说。”
  “要怎么探听?当初就是因为无法进出那里,所以才假装应征侍女潜进去的啊。”
  “这点我也不清楚。”
  马特乌斯摇了摇头。
  随后——
  “…………?”
  他忽然皱起了眉头。
  毫无脉络可言、突如其来的表情变化——尼古拉于是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
  “基烈特殿下……”
  为了以防万一,马特乌斯也朝亚伯力克的方向派了一只乌鸦,从上空仔细观察他们的情况
  “和随同部队开战了——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啥啊?究竟是什么状况!”
  尼古拉圆睁着眼说。
  “真不愧是乌鸦的眼睛和耳朵,可以看、听得很细。基烈特殿下和李奥纳多两人都拔出了武器,正被随同部队包围着。看来率先发动攻击的人,似乎是基烈特殿下呐。”
  “…………”
  尼古拉皱眉低吟:
  “没想到居然没办法请他们暂缓攻击……”
  “有这个可能呐……”
  马特乌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啊啊……可恶,这么尽队长之责是很好啦,可是!”
  尼古拉把手戳进仅存于头部中央——刻意留下来的红毛,焦躁地沙沙搔挠着。虽说他们认识并没有那么久,但部队里的所有人都很清楚亚伯力克的个性。正因为他们清楚他的个性,所以大家才仰慕着这位既年轻、经验又短浅的队长。
  只是在口头上说得天花乱坠,这谁都做得到。
  但能够实际付诸行动的——只有一小部分的人而已。
  “就是啊。”
  马特乌斯如此表示赞同之后,斜过头问道,,
  “那么——副队长打算怎么做呢?”
  “你问我打算怎么做?——对手可是受了维马克王国和东方七国会议的正式命令、拥有明文饬令的正规军队耶!”
  “是啊。”
  “不管怎么想,规模肯定是一百人或两百人之多喔?”
  “就是说啊。”
  马特乌斯面无表情地表示肯定。
  尼古拉焦躁的怒瞪了一下这位前僧侣——
  “从正面向他们挑战?就凭两、三个人?”
  “加上我跟副队长,就是四个人啰。战力倍增。”
  “我说你啊……”
  尼古拉无奈地如此说道。接着又说:
  “蠢毙了!谁要奉陪啊?”
  “就是啊。”
  马特乌斯依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而尼古拉则对他说:
  “发动机动车吧。队长是个蠢蛋的话,劝谏队长可是副队长的职责啊。还不赶快出发去回收那位小少爷队长!”
  “……遵命。”
  马特乌斯以飞快的动作朝〈四月号〉跑了过去。


本帖最后由 浔箐 于 2014-1-15 08:40 编辑


  第二章 天生嗜杀的生物 MATURAL BORN KILLER

  世界充满了不平等。
  人类本来就生而不平等。
  肉体上、精神上、头脑上、命运上。
  人类在所有层面上都有每个人不同的差别。有的人得天独厚到过分的地步,而另一方面,也有人欠缺得太多而不具任何才干。对他们而言,世界并非同等的。硬要用“同为人类”这个诡辩来平等看待这两者,简直就是可笑至极。
  但是,很多人类都硬是要“一样”。
  倾向于“大家都得一样”——强迫“大家都一样”。
  “你好奇怪!”
  魔法师同事单方面地如此评断他。
  啊啊——又来了。
  他感到厌倦的同时,也感到轻微的失望。
  大多数的人……明明就做得到,但却一不愿意去做,不仅如此,甚至还企图压抑杰出者的才能。借由法律、道德等等有形无形的各种“约束”来压抑。
  彷佛这才是理所当然似的……
  “你究竟是在想什么?居然——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来?”
  这里是收容伤兵的野战治疗所。
  想当然耳——虽说是治疗所,但其实没有什么称得上堪用的设施。只是将进军途中所发现到的一间废弃房屋稍作清扫之后便拿来使用罢了。部队若往前推进,便弃之继而移转到其他的建筑物去。若无建筑物,便暂时用帐篷顶着。只是这般的场所罢了。
  “你究竟是在想什么——”
  同事的脚边倒卧着妤几个人。
  铺在地板上的毛毯,上头全都并排着……负伤的士兵。他们全都是身受重伤的伤患,任谁都明白:他们恐怕已经无法活着回去、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壤了吧。他们全身上下都包裹着绷带、渗着鲜血,并反复着粗重紊乱的呼吸。
  他们已经派不上用场了。反而会拖累其他身体健康的士兵。
  就连非医学专业的他,都十分清楚这一点。
  因此————
  “当然是在想魔法术式的事情啊。我总是在思考魔法术式的事情呢。不管是睡是醒,我都只想着魔法。因为我是魔法师啊。难道你不是吗?”
  “什——”
  同事似乎十分吃惊,向后退了半步。
  “他们是很不错的实验对象,所以我就用啦。这是为了改良魔法术式啊,有什么不对吗?”
  “该不会,你该不会……从之前一直到现在都……?”
  “一直到现在都是喔,怎么了吗?你是在询问我把伤兵用在实验上这件事情吗?答案是‘没错’。我用了唷。也用了敌兵喔。有什么不对吗?”
  他一脸心满意足地对同事点了点头——然后启动负伤士兵脑中他所嵌入的术式。
  因为这并不是发出物理性效果的魔法,故只需借由之前所发动的通讯系魔法术式,传送启动讯号即可。甚至连诵咏咒文都不需要。
  “……!”
  同事倒抽了口气。
  因为——早就已经连站都站不住、甚至连好好讲话都办不到的负伤士兵们,竟同时一起从原地慢慢地站起了身来。
  “如果单纯只是驱动身体的话,倒没有什么困难。但这样子真的就跟人偶没有什么两样了。”
  没有自我的状态,就跟素材物质所做出来的人偶相差无几。
  这样子可称不上是“支配”。
  “能够利用每个人身上所具备的技术、知识等等,方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支配吧。还差一点点而已。还差一点。老实说,理论已经完备了。骑士使用武术、马术;魔法师使用魔法技术。如果能在他们活用这些技术的状态下——保持自我的状态下,让他们遵从我的意思,那才是真正的支配。”
  负伤士兵们转向同事。
  他们缓缓高举双手——然后开始朝同事走去。
  “还有……如果可以制造中继媒介,扩展支配范围的话,就更加理想了。就无需一直使用魔法支配了。以一人之力持续支配多数人——持续发动支配多数人的术式,对魔法师而言,负担太大了。一位魔法师支配十位中继媒介,十位中继媒介再‘自行’支配一百个人——如此一来,只凭仅仅一人的意思,即可统帅一整群庞大的军团。哦不,不只是军团而已。甚至可以统帅整个社会、国家。你不觉得这样很棒吗?”
  他张开双手,热情地大力鼓吹。
  “再也不会有愚蠢的民众重复那些徒劳无用、毫无意义的行为。大家将变成美丽、整齐的一个整体,为同一个目的行动——彷如‘一只野兽’般的集团!”
  没错,人类本来就不是平等的。
  因此,人类完全支配人类——这是再自然不过的结果。
  如果能够随心所欲地控制那些愚蠢的人类,排除掉他们百无益处、毫无意义的行为,光只是这样,世界便足以改变。那些停止思考、仅凭本能行动的愚民们,本来就该由他来支配,这样对他们本身来说也比较好吧。
  在支配者之下的划一存在。
  正因为有“神”的存在,所以才能够人人平等。
  无以伦比的支配力量碾碎了细微的差异。
  “所以……所以你就把活生生的人类拿来实验?”
  同事看着眼前逐步接近的负伤士兵们,摇了摇头,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这……这是不对的、这是不被允许的。这……这有违伦理!”
  “……伦理。”
  他叹了口气。
  “你也要用那个词汇来责备我吗?真是方便呐。伦理、道德、条理,满嘴高唱着这些,就可以对停止思考的自己视而不见。”
  “允许?你说是要由谁来允许呢?是你吗?还是神呢?”
  “你——”
  “明明就办得到!”
  他放声咆哮,彷佛要遏止对方的言语似地。
  “明明就可以做得到!方法明明就这么的清晰可见!那为什么不去做呢?心里明明就很清楚:只要持续钻研,就可以办得到——那为何要把这个可能性抹杀掉呢?我天生生下来,本就有这方面的才能!你这是在叫我不准使用我的才能吗!你有强迫我做这种事情的权利吗?”
  “住——住手。”
  负伤士兵们把同事逼到了墙边,将他一把揪起。
  力气丝毫不像濒死的伤患,弯成钩状的手指探向同事的手臂、盾膀、脸庞——
  “对我来说,活着,就该是这个样子!”
  得天独厚是罪吗?
  天生有才是恶吗?
  难道要叫他遵从“人类生而平等”这般幼稚的幻想,扼杀自己的才能,对眼前的可能性视而不见,在凡人之中一事无成地活下去吗?
  这——这样子就是“正义”吗?
  不,绝对不是。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嘴巴、鼻子、耳朵,然后眼睛。负伤士兵们的手指依序强行戳入这些部位,发出裂帛般的声响,接着同事的脸便被他们硬生生地剥了下来。负伤士兵们压制住同事挣扎乱动的手脚,就连他迸发出来的悲鸣,也被深入喉咙深处的手指,压回到内脏里去了。
  “还差一点点呐……”
  将善后同事的工作交给负伤士兵们去处理之后,他一边用手指抵着下颚,一边喃喃说道。
  这个战场的士兵损耗率很高,便于他获取实验用的人体。但同事消失之后,难保不会有人怀疑是他干的。
  “得去找找看别的战场呐。”
  他喃喃自语的口气里头,不带任何悲壮的感觉。
  在这个战国时代——到处都是战场。在每个战场上,往往缺乏拥有一定能力的魔法师。因此,他应该不愁找不到下一个实验的地点吧。
  “还差一点——”
  他——葛拉特·蓝斯亚一边如此嘀咕,一边转身背向痉挛的同事及负伤士兵们,然后开始麻利地整理起行李来了。

  ——————————

  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的内部,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他们要打倒的敌人——航天要塞〈凌空者〉,已经近到不论是用魔法、还是用目视,都清晰地映在眼前了。换句话说,这也意味着〈史特拉托斯〉已经进到战场里了……时隔五年重回到战场上了。
  “长距离攻击魔法,术式准备!”
  “术式准备!”
  魔法师们复诵副司令官佛登的声音。
  “探查术式,确认灵敏度!”
  “确认灵敏度!灵敏度良好!”
  “瞄准无误!”
  “确认误差补正术式!”
  “误差补正术士,正常启动!”
  以航天要塞而言——巨大魔法机关的高输出功率、再加上多位魔法师所发动的专用术式,可以发射出与普通魔法相差悬殊的长距离攻击。
  而且,〈史特拉托斯〉还搭载了好几个这五年来所改良的最新型攻击魔法术式。现在的射程距离,跟战争刚结束时的射程相比,又更延长了好几倍。换言之,它可以抢先对〈凌空者〉发动攻击。
  “主要术式,咒文第一列至第七列,开始诵咏!”
  “开始诵咏!”
  并排于司令室墙面的魔法师们纷纷确认连接用绳索,然后面朝着眼前的终端装置,开始诵咏起咒文。在此同时,映照在墙面水晶盘上的风景暂时消失,复杂的魔法术式回路开始以青白色的光芒描绘于其上。
  司令官希杰达将军一脸满意地眺望着。
  “这感觉就像是:这座〈史特拉托斯〉也很兴奋于睽违已久的战场呐。”
  魔法机关驱动时所发出来的细微震动声响,沿着他的脚下传了上来。
  这震动声响在别人耳里听起来,就跟平常没有两样。但在这位即将步入老年的军人耳里听起来,就像是航天要塞这位武士临阵抖擞的声音一样。
  不,不只希杰达将军。站在他身旁的副官佛登,以及挤在司令室内的魔法师、其他军人们,他们的表情、举止都隐隐约约带着一些兴奋昂扬之情。
  “真令人怀念呐。战场的声音、光线、以及空气——哦哦。”
  希杰达将军如歌唱般地说道:
  “我真是受不了无聊的文书工作、以及尽是会议的每一天了。”
  “我的心情完全跟您一样啊。”
  佛登也点头认同。
  “驾驭愚者所需的,既不是堆积如山的文书、亦不是空虚飘渺的花言巧语,而是下定决心痛下杀手时所挥下的拳头,仅此而已。”
  暴力,既直接、又迅速。
  站在挥拳的一方、打赢的一方,确实会觉得——暴力远比文书、言词等等的政治手腕还要来得更加单纯明了、更加有效率。自懂事以来就一直在战乱中成长,长大之后就在军队这个组织中累积人生经验。对这些人而言,一切的一切都用武力来解决,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这种作法,才是他们的“常识”。
  事到如今却强逼他们要以一堆废纸、废话来慢吞吞地推展所有事情,只会害得他们因精神上的压抑而不断地累积疲劳而已。
  “我等将以这一击,返回到那段令人怀念的日子。”
  佛登向司令室里的全体同仁如此宣告,就在此时……
  “——司令官。”
  一名魔法师略为迟疑地说道:
  “关于随同部队——第一先遣队傅来的消息……”
  “什么事?很紧急吗?”
  被扫了兴致的希杰达将军皱起了脸来。于是佛登开口代为询问。
  “自称〈克里曼〉机构使者的骑士暨另一人,以第一先遣队指挥官‘骑士赛特拉’为人质,要求与司令官进行对话。”
  “…………啥?”
  希杰达将军一副不明其所以然的样子,低声沉吟:
  “偏偏在这种忙碌的当头……还有,你刚刚说‘人质’?”
  “听说骑士赛特拉曾一度以自己的判断,回绝了对方的要求。对他的回绝感到忿恨不平的对方,便将骑士赛特拉——”
  “虽然不晓得这名〈克里曼〉机构的骑士是何许人也……”
  佛登打断部下的报告,插嘴说道:
  “但荣获第一先遣队监管权、得以率先冲锋陷阵的猛将,居然落得如此狼狈不堪的地步?丢脸,实在是太丢脸了——
  “他们手上的人质,就只有那个骑士赛特拉吗?”
  希杰达将军眯起双眼,问道。
  “这——是的。”
  “那你就先答复说:我晚一点再跟他对话吧。”
  “……啊?”
  魔法师一脸吃惊的样子,眨了眨双眼。
  但希杰达将军却继续恶声恶气地这么说..
  “我们现在很忙。骑士赛特拉因‘负伤’而将第一先遣队交让给副官来指挥。继绩作战。你就这样传达吧。”
  “……遵命。”
  魔法师点了点头。希杰达将军见状,静静地笑了一下。
  好不容易——即将迎来睽违已久的战争。他才不想被这些无聊的杂事打扰呢。
  说到底,军人在战场上死去,敌我皆然。真正的战争,绝不可能连半个人都没死。纵然是彼人当作人质、眼睁睁地受尽折磨至死,只要是在战场上死去,都是种光荣的死法。
  “第一击准备备!”
  希杰达将军满脸盈着笑意,如此命令道。
  以巨大的威力发动先发制人的攻击。正式战场的精华之所在。
  “第一击,准备完成!”
  “发射!”
  希杰达将军兴高采烈的呐喊,在司令室里回荡着。
  笼罩整个航天要塞的震动,猛然加剧——随后,轰隆一声巨响,〈史特拉托斯〉发射出了第一道魔法攻击。

  ——————————

  轰隆巨响直冲云霄,响彻四周。
  被硬生生冲破的大气层,发出了哀鸣惨叫。
  “——!”
  尼古拉愕然抬头仰望。
  头上的景色——扭曲不堪。
  大型带状扭曲,以及从其中漫延出来的小型扭曲。
  简直就像是透过粗制滥造的玻璃所看到的景色一样。
  “——阿弗多托尔大人!”
  正在驾驶〈四月号〉的马特乌斯,其声音从一直没关上的车顶舱口传了出来。
  “快趴下!”
  “——?”
  虽不明其意,但凭借着可说是身经百战的佣兵本能所赋予他的判断力,尼古拉马上趴伏在机动车的车顶,并紧紧抓住车顶舱口的洞口部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轰隆巨响的声音不断攀高,下一瞬间,烈风——貌似烈风,但其实并不是烈风——呼啸而过。尼古拉感到一阵全身被狂揍般的痛楚,同时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飘浮了起来。
  同一时间,街道上扬起大量沙尘,成排的树木被刮断了好几根树枝、被吹散掉好多的树叶。虽然只有瞬间而已,但这就是那貌似烈风的不明现象,蛮横经过后所带来的结果。
  “这是……!”
  尼古拉不禁呻吟。
  冲击波。
  他曾经在战场上看过同样的现象。魔法师所发动的指向性冲击波攻击。那现象与其说是风,倒不如说是波动——并不是空气在进行长距离的移动,而是攻击威力在连锁传播时所产生的现象。
  但是,他现在体验到的威力,规模更大了数倍,哦不,更大了数十倍之多。
  “恐怕是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先发制人的魔法攻击。”
  马特乌斯对他说道:
  “想来这应该是指向性冲击波在空中横飞过的余波吧。”
  只不过余波而已。
  (就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尼古拉眯起双眼,定睛望着眼前布满沙沙尘落叶的混乱世界。
  不仅如此——
  “原来如此。看来他们不打算一开始就出全力呐。”
  “——什么?”
  听到马特乌斯的话之后,尼古拉皱起了脸来。
  没有出——全力?
  “就我阅读过的航天要塞资料来判断的话,刚刚的攻击,跟最大威力时的攻击,还差得远了呢。虽然先发制人的攻击往往是以最大的威力来打击敌人,但他们似乎没办法这样子做。”
  “……为何?”
  “恐怕是因为这里到处都是化石念料矿山的关系吧。”
  加瓦尔尼领地本为化石念料的盛产地,大大小小各处累加起来——从矿脉本身,到挖掘后储放于仓库之中的份——总共蕴藏着无数的、大量的化石念料。因此,如果随便发动最大威力的话,化石念料很有可能会受其影响而就此“引爆”。所以他们才必须尽可能不要使用会刺激到化石念料的魔法攻击吧。
  指向性冲击波,虽然在发动时会使用到魔法,但该冲击波移动到对手的所在位置——这个现象本身并不会运用到魔法。形同此理:向对方扔石头时,只有在扔出去的那一瞬间才有使用到臂力。
  不过——
  “队长的行动只是一场徒劳吗!”
  刚才的攻击如果是从〈史特拉托斯〉朝向〈凌空者〉发射的话,那么纵然亚伯力克甚至特地拔剑对上了随同部队的人——甚至做了这般可称作为鲁莽的行为,攻击也已经无可避免了。
  恐怕是上头人无视了发生于随同部队的纷争,径自开始了攻击吧。
  尼古拉两人完全——恐怕亚伯力克也估错了形式。
  就尼古拉他们的个人感觉而言,〈史特拉托斯〉似乎还需要一些时间才会进入战斗的范围——不过,以航天要塞这般强大的魔法机关而言,据说可以从普通魔法兵器的射程外发动攻击。又或许是在战后五年间经过了改良,故而扩大了射程距离、增加了移动速度也说不定。
  “——总而言之……”
  马特乌斯沉思了数秒之后,说道:
  “若只是冲击波攻击的话,应该还可以使用防御魔法轻松减弱攻击的威力。虽说〈凌空者〉未曾正式整修过,但毕竟同是航天要塞,应该不会因为威力缩小的远距离攻击而一击便沉吧?”
  “…………”
  尼古拉暗暗沉吟。
  这已经不是一兵一卒可以任意插手的地步了。
  “——总之,赶紧加快速度吧!”
  “好。”
  虽然只是些许而已,但马特乌斯的声音里,微微透出了一股焦急之情。

  ——————————

  毫无任何前兆地——从托鲁等人的头上浇灌而下。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音量大得简直就像是敲响了好几十个,哦不,好几百个大钟似的。
  那声音在巨大的航天要塞内部来来回回反响,形成了震耳欲聋的回音,从四面八方将托鲁等人包围了起来。那已经不只是单纯的声音而已了,而是连皮肤都能直接感觉得到的冲击。
  “怎么回事?”
  托鲁背靠着墙壁,摆出御敌的战斗姿势。
  但抬头望向头顶,却不见任何东西掉落下来的样子。
  “或许是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开始攻击了吧。”
  芷依塔用左手抱住自己的头,似乎是在掩护自己的鼓膜,以阻挡拖得老长的余响侵耳——同时开口说道。
  “等……等一下。不是应该还有一些时间吗?”
  薇薇脸色大变。
  “也许搭载了新型的长距离攻击用魔法术式。也有可能提升了移动速度。”
  芷依塔说。
  航天要塞本来的移动速度并没有这么快。
  因此,芷依塔等人本以为双方航天要塞进入可互相攻击的范围内,应该还需要半天左右的时间——但她们的预估却完全错误。
  “那现在还不赶快逃出去的话,不就糟了?”
  薇薇慌张地问。
  “〈凌空者〉这边应该也展开了防御系的魔法,所以我想——应该不会马上就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吧。”
  戴着眼镜的魔法机工师如此答复之后,转头望向托鲁:
  “那个……有件事情我想确认一下。我想看一下中央部位的魔法机关。”
  朝着顶层前进的托鲁三人,现在正在阶梯上——航天要塞内部构造的外围部分,即外部装甲的内侧墙壁上所设的阶梯。
  芷依塔所说的魔法机关,即为位于航天要塞中央部位,上下贯穿巨大圆筒状中心部位的“脊梁骨”。
  “这样就可以推测‘我们所剩的时间’。”
  “……我知道了。”
  托鲁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接着,他从附近的门缝,探出一面只盈一掌的小镜子——确认门另一侧的状况。另外又确认了附近没有任何人的动静之后,他走出了楼梯间,通过放射状的走廊,前往航天要塞的中央部位。
  然而——
  “…………”
  (竟然还是没有士兵们的身影……)
  托鲁对这件事情仍有些介怀。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明明直到稍早之前,还有很多士兵组成队列,在这座航天要塞里来回巡逻警卫,而且次数频繁到令人生厌的地步。
  (话说回来,我到现在都还没看到过半个女人的身影呐。)
  应该有相当多的侍女被聘到了这座航天要塞之中才对啊。但自他潜入以来,薇薇、芷依塔、以及阿卡莉除外,他到现在都还没遇到过半个女人。当然,毕竟他并未仔细调查、搜遍各个楼层,因此有可能是被合起来关在某处了吧……不过,为何要做这种事情呢?
  “——就是那个吧。”
  托鲁低语。
  圆盘状的地板正中央穿了个洞,巨大的金属圆柱——实际上表层细微部分有大量的凹凸——贯穿着地板的孔洞。
  芷依塔跑近魔法机关,然后将机杖靠在防止掉落用的栅栏上。接着,她从怀中取出另外一条连接用绳索——
  “嘿咻。”
  发出吆喝声的同时,丢了出去。
  连接用绳索——并未碰到魔法机关,而是在半空中失速,无力地在栅栏边垂了下去。
  “……呜呜。”
  芷依塔垂下头来。
  看来这名少女也跟嘉依卡一样,体能之类的能力差到不行。哎,不过应该没有人既是魔法师,运动神经又出类拔萃的吧……
  “只要把绳索勾到那玩意儿的身上就好了吗?”
  托鲁站在芷依塔的身旁问道。
  “啊,对,可以拜托你吗?”
  “随便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吗?”
  “啊,可以的话,请尽可能靠近闪着蓝光的部分。”
  “——我知道了。”
  托鲁把芷依塔的连接用绳索拉到手边,然后再次把它丢了出去。
  连接用绳索尾端的金属零件不偏不倚地勾住了魔法机关的凹处——闪着青白色光芒的部分。
  “这魔法机关这么巨大,就算稍微侵入里面细部的回路,应该也不会被发现。至少应该可以稍稍‘偷窥’一下。”
  芷依塔闭起双眼,开始操作机杖。
  在口中短短地诵咏完咒文——发出青白色光芒的魔法方阵,以机杖为中心,浮现了出来。那魔法阵滴溜溜地沿着连接用绳索,消失在魔法机关之中。
  随后……
  “果然如此。受到攻击了。正在展开防御用的魔法——”
  芷依塔说道。
  就在那一瞬间——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嗯……!

  冲击和轰隆巨响再次袭向航天要塞。
  身子哆嗦了片刻之后,芷依塔抬头仰望头顶,说道:
  “似乎是指向性冲击波的样子。幸亏有防御魔法,目前还没有出现明确的损失。只是很吵、很晃而已。”
  看来对方并不是使用最强力的攻城魔法术式呐。
  “大概——我在猜啦,光热波之类那种系统的攻击魔法,威力越大,越需要耗用魔法将光热波的力量对准、并导向目标。因此魔法的作用范围又广又久。如此一来,魔法的影响会以射线为中心,波及到极为广大的区域。或许他们是在害怕这附近的化石念料会因此而产生不必要的反应吧。”
  “…………”
  薇薇皱着眉头,听了芷依塔的一番话之后:
  “…………你听得懂吗?”
  她转头望向托鲁。
  当然,虽然托鲁也是魔法的门外汉,不过——
  “总而言之,有大量火药的地方,不可以随便使用火。就跟这是一样的道理吧?”
  “你这样子理解,大致上并没有错。”
  芷依塔说:
  “不过……正如刚才所说,这座〈凌空者〉的魔法机关,看来似乎并未受过适当的整修,因此已经开始老化了……各处都出现了毛病。虽然现在还支撑得了,但并不是一直都能——”
  又是——轰隆巨响。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噏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嗯……!
  “……似乎如此呐。”
  托鲁一边抬头望着魔法机关,一边说道。
  仔细一瞧,可以看见魔法机关的各处都爬满了龟裂般的痕迹。现在虽然还不怎么明显,但魔法机关如果负荷过重的话,连门外汉都知道,这儿肯定会开始崩毁的。
  “这个魔法机关、这座航天要塞,没有什么胜算呐。”
  里加尔图等人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呢?
  他们特地使用这座航天要塞,甚至成功地把同型的航天要塞从维马克王国引了出来,这代表他们应该有盘算过能不能打赢吧。连魔法门外汉的托鲁都能判断得了的事情,魔法师没道理不懂啊。
  这么说来——他们是明知会输,却还硬要挑起战争吗?
  再不然的话,那些家伙手上,莫非有比这座航天要塞还要更加强大的“隐藏王牌”吗?
  还是说……?
  “就算双方储备的魔法力量相等——”
  芷依塔话说到一半……
  “…………!”
  忽然摆出吃惊的样子,屏住了呼吸。
  托鲁一头雾水地转头看她,然后沿着她的视线,把眼睛再次转向了魔法机关。刚好是托鲁勾住连接用绳索的附近。
  那儿——
  “——血?”
  薇薇沉吟般地说道:
  “为……为什么魔法机关会有血?”
  托鲁三人的视线彼端,有一道看起来像鲜血的红色液体——微微带点黏性的液体,从龟裂的部分黏呼呼地滑落了下来。

  ——————————

  冲击与巨响袭来。
  布满管制司令室的光芒如痉挛般地闪闪烁烁。
  “呀啊……!”
  嘉依卡忍不住发出哀鸣。
  她所处的管制司令室,除了出入口之外,其余方向全都设置了水晶盘。魔法所控制的光线在水晶盘上映照出外面的风景。每受一次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所射过来的冲击波攻击,光线就会随之激烈扭曲、闪烁,而管制司令室里也随之明暗交错了好几次。
  嘉依卡是位魔法师。
  就算只是根据极为有限的信息——她还是足以明白这座〈凌空者〉现在所承受的攻击威力。防御魔法的力场几乎削减掉了攻击的威力……不过,防御魔法的术式一旦发生什么不测,或是魔力一旦用罄的话,这座〈凌空者〉恐怕马上就会蒙受致命的损害吧。
  而想当然耳……覆巢之下无完卵,身居其中的人们,到时候也不可能会平安无事的吧。
  如今嘉依卡的身边,已经没有守护她的人、也没有能为她打破现状的人了。
  可说是她唯一优点的魔法机杖已被人拿走、可说是她生存目标的“遗体”也被人夺走。而且她的双手,现在甚至还被金属制的枷锁束缚着。
  她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能恐惧害怕而已。
  相比之下——
  “…………哼呣。”
  魔法师“葛拉特·蓝斯亚”站在明暗交错的管制司令室中央。
  他的侧脸望上去,毫无胆怯、焦虑之色,反而带着一丝满意。
  他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来得正好。就这样子维持防御阵,加速,前进!”
  “…………”
  墙边的魔法师们操作着手边的机杖装置。
  过没多久——嘉依卡的身体感觉到速度有些微微加快。看来〈凌空者〉正如葛拉特的命令,蓦地停止了往常的巡航——开始转为加速前进。
  这下恐怕是朝着〈史特拉托斯〉前进吧。
  现状是——〈凌空者〉这方毫无胜算。嘉依卡心里也很明白这一点。同为航天要塞,但〈史特拉托斯〉那方受过正规的整备、乘载着正规的士兵,没有任何较〈凌空者〉逊色的因子。
  尽管如此,这位葛拉特却还是一副如此冷静的模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站在他身旁的蓝衣姑娘——蕾拉,也丝毫不显胆怯之色。
  彷佛一切都按照他们的预想在进行着似的,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
  然后——
  “——好棒。”
  忽然——站在嘉依卡身旁的里加尔图开口说:
  “真是太棒了。”
  “……好棒?”
  听到这与此情此景判然不合的用词,嘉依卡不禁皱起了眉头。
  “再过不久……再过不久,世界就要回到那个美好的时代了。”
  “……美好的……时代?”
  “战国时代啊。”
  里加尔图闭起一只眼睛,如此说道:
  “好几个国家之间常常战争——持续互相杀来杀去的那个时代,那个令人怀念的时代。人死,理所当然;杀人,也是理所当然。这种杀与死的日子理所当然般地持续绵延的时代。以贾兹帝国为中心,世界总是充满着混沌的时代。”
  “…………”
  嘉依卡哑口无言。
  过往的战国时代——身处于战乱漩涡之中的重心角色,正是贾兹帝国——这种话她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战争越扩越大、越演越烈,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贾兹帝国普及了魔法技术……而据说贾兹帝国也在其他各种方面,运用了自己的国力,干涉着战乱、驱动着世界。
  因此,各国组成了联合国军队,消灭了贾兹帝国。
  而帝国象征“阿图尔·贾兹皇帝”也被杀死了。
  然而——
  “——我呢……”
  里加尔图的左手轻轻地抚上了嘉依卡的脸颊。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握起了一把短剑。里加尔图就像是在剃除她的汗毛似地,以短剑的剑锋慢慢地、疼爱般地轻抚过嘉依卡的喉头。
  “…………”
  剑锋在喉头慢慢来回的触感,让嘉依卡不禁喘息。
  那冰冷的钢铁——如爱抚般地持续刺激着嘉依卡的白皙肌肤。
  “就是这样子的人唷。“
  瞬间……剑锋加了力道。
  “——!”
  嘉依卡哆嗦着缩成了一团。
  她的下巴下面,微微浮现出一道红线。
  真的只是“微微”。里加尔图以绝妙的施力力道,轻轻地割了她一下。
  这名少年——
  “——啊啊……”
  里加尔图爱怜般地叹了口气:
  “你的表情真是变化多端呢。好厉害,好棒喔。”
  “…………”
  “你这么害怕死亡啊?讨厌疼痛吗?如果——”
  彷佛在将气息吹进嘉依卡的耳里似地,里加尔图附耳喋嗫:
  “把你的一只眼睛挖出来的话,你会做出怎样的表情来呢……?”
  “——!”
  黪依卡浑身颤栗,缩成了一团。里加尔图一边凝视着这副模样的嘉依卡,一边又开口说道:
  “你的心脏是怎么跳动的呢?肺是什么颜色?胃是什么形状?肠子是长是短呢?对了、对了,当然还有子宫啦——也想看看你的肋骨呐。一定很可爱吧。你的脊椎感觉很柔软呢。脑子又是如何呢?你的脑子皱褶,不晓得是长成什么样子呢。我好想知道喔。我什么都想知道,忍不住想知道。已经再也无法忍耐了。”
  他的语气之中,不带一丝阴晦。
  里加尔图简直就像是在私语诉情般地继续说道:
  “啊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为什么?为何?嗯——大家一开口总是会这么问我呢。没这么问的人,就只有蕾拉和葛拉特而已。”
  “…………”
  “没有什么理由喔。就只是因为我天生就是这样子的生物啊。”

  “……天生这样子的……生物?”
  嘉依卡以颤抖的声音说。
  鱼为什么游泳?
  鸟为什么飞翔?
  没有人会对这些事情抱以疑问。鸟和鱼本身也是如此吧。因为它们生来就是这样子的生物,所以它们游泳、飞翔,并不存在着什么理由。而天生怪癖之所以为怪癖,也并不存在着什么理由——
  “五年前多好啊。”
  里加尔图眷恋般地说:
  “那时候人死是理所当然的。真的到处都躺满了尸体,毕竟是战争嘛,所以再也自然不过了。”
  当然,不同于战斗行为的“杀人”,在战时也仍属犯罪。
  但当时每个国家都无暇去细究这一点吧。就算真的追究了,无论有多少尸体,也都能够蒙混得过去。只要没有尸体为证,“杀人”这个罪名便无法成立。光凭“或许他杀了人”之类的臆测,并无法制裁得了总是毁尸灭迹得干干净净的里加尔图吧。
  不过——他刚刚说“五年前”。
  这名少年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杀人的呢?
  “那个充满死亡的时代,才是我的日常啊。”
  如呼吸般自然地杀人。
  如呼吸般不由自主地杀人。杀人,其意义就等同于“活着”。
  天生这样子的——生物,就在嘉依卡的面前。
  “我呢,其实是贾兹皇帝的信奉者唷。嘉依卡。”
  里加尔图一脸做梦的表情,说道:
  “伟大的杀人者。我的大前辈、我的英雄——〈禁忌皇帝〉,构筑了这样子的时代:‘如呼吸般不停地杀人’的时代、‘杀人才是正常的’的时代。”
  “…………”
  “据说他甚至在战乱的漩涡之中持续君临天下、支配了战乱好几百年。有的人说:现今诸国也只不过是在贾兹帝国的股掌之上受其摆弄罢了——”
  利刃顺溜地下移至嘉依卡的喉头。
  在白皙肌肤上滑动的利刃,停在了她的颈根处。
  停在那不知何时浮现出来、如血口子般的一圈红线处。
  “所以我呢,想要在取得所有八英雄所夺走的皇帝遗体、将世界再次卷入战乱漩涡之后,宣布自己是贾兹皇帝的继承人唷。”
  “继承人……”
  “你不觉得我比你还要合适吗?并不单只是血脉相连,而是在心灵上与贾兹皇帝相通。”
  “…………”
  莫名其妙。
  哦不,她明白他的意思——但无法认同、也不抱同感。
  乍听之下似乎挺有那么一回事,但实际上只不过是脑子不正常的人所说的胡言乱语罢了。对这名少年而言,一切的一切——世界存在本身,都是以“杀人行为”作为价值判断的基准。
  杀人这件事情。
  杀人——这名少年的心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彷佛只有这件事情才是他的一切。
  然而……
  “……里加尔图大人……”
  蕾拉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很美吧?跟你不一样。”
  “…………我?”
  拿里加尔图和嘉依卡他们两个人来比较,是有什么含义吗?
  还是说,她是在嘲笑除了魔法之外、什么技能都不会的嘉依卡呢?
  “里加尔图大人听凭自己的意思、遵从自己的欲望而活着。没错,他并非听了谁的话而如此,而是他本身就认同自己是这样子的生物——毫不顾忌任何人。”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嘉依卡皱起眉头——
  “贾兹皇帝的女儿——嘉依卡。自称此名的存在啊。”
  蕾拉以淡漠的语气向她质问:
  “那是真的吗?不是只是被迫如此深信而已吗?”
  总觉得好像看到了——蕾拉在那层面纱下淡淡地笑了。
  “被迫……?我……我……我是……”
  “背棺公主嘉依卡。亡国皇女嘉依卡。目的是收集父亲〈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的所有遗体——”
  蕾拉以咏唱般的口吻说道。
  彷佛可以这样子一直无数次、无数次地唱下去的样子。
  “——仅仅,如此而已。”
  “……!”
  “没有其它。毫无。所有的价值基准全都只是从‘收集遗体’这件事情衍生出来的。喜怒哀乐,全都是为了合乎当下的前后逻辑、为了避免前后矛盾,而就‘收集遗体’这一点去额外附加的。就这层意义而言——嘉依卡这个存在,就跟里加尔图大人一样呢。”
  里加尔图全都是为了“杀人”这件事。
  而嘉依卡全都是为了“收集遗体”这件事。
  他们的整个存在——都仅仅只是为了如此而已。
  若真是如此……
  “但是,唤作为‘嘉依卡’的存在并没有自觉。并不是自己以前所希冀的理想模样。现在只是在克尽他人所赋予的目的而已。这样子的生物,如果没有任何觉悟的话,那就无异于野兽——哦不,无异于虫子了。就这层意义而言,你很丑陋。非常丑陋。”
  蕾拉以佣懒的口气——一边从面纱下直盯着嘉依卡,一边如此断言。

  ——————————

  那无疑是血。
  颜色、味道、触感在在如此诉说。不可能是其它东西。
  虽然犹豫了片刻——但为了做最后的确认,托鲁还是用指尖沾了些那渗出来的液体,舔了看看。铁锈味在舌头上扩散了出来。那果然是血。
  然而——
  “——为什么?”
  航天要塞的中央部位——上下贯穿这座巨大建物的脊梁骨。
  稀世罕见的巨大魔法机关。
  它现在……不知为何正在流着血。
  它既然是机械装置,其可动部位想当然耳会使用到润滑油。机械跟液体并非完全无缘。但即便如此,托鲁却未曾听闻过有机器会使用到血液。
  托鲁现在正凭借着飞镖、以及绑在飞镖上的绳子,攀附在这魔法机关的侧面上。虽然是为了确认这个流血的奇妙现象——但托鲁对魔法机关知道得并不详细,只知道那无疑是血液,除此之外就不晓得了。其余事情果然还是只能仰赖专家的意见了。
  “……芷依塔。”
  托鲁就这样子紧盯着魔法机关,同时唤了机工师少女一声。
  “没错,这是血。但不晓得是人类的血,还是别种生物的血。”
  “这——样子啊。”
  芷依塔的口吻带着若干的胆怯及颤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型魔法机关是为了怎样的用途,而会用到生物的血液呢?”
  至少他看嘉依卡的魔法机杖,似乎并不需要这样子做啊?
  “不,比起血云云的……”
  芷依塔支吾其词。
  彷佛她已察觉到了某件事情似的——
  “托鲁……先生,不好意思——你可以把那个出血的部分,拆解掉一些些吗?”
  “拆解?这个像盖子的东西看起来似乎拆得掉呐。”
  托鲁一边眼盯着自己所攀附的魔法机关侧面,一边说道。
  眼前有块大约一合抱左右的钢板——哦不,是“盖子”才对——附着在魔法机关上。虽然不晓得这是怎么固定上去的,但他摸了一摸,便发现它已经有一点松动了。用飞镖撬一下的话,应该就拆得掉了吧。
  “我拆拆看喔。”
  于是托鲁又拿出了另一只飞镖,将其插入那渗着血的缝隙。
  他试着撬了一下,盖子的阻抗力仅仅一瞬而已,旋即便出乎他意料之外地、轻轻松松地松脱了下来。
  就在那一瞬间……
  “——!”
  眼睛两两相对。
  他和——头下脚上的女人。
  “什么!”
  托鲁惊愕地摆出备战姿势。
  刚刚明明就毫无任何动静。在这魔法机关内侧居然藏有人类,真是出乎托鲁的想像之外。话说回来,究竟是贪图什么好处而躲在——
  “这……”
  托鲁仍单手紧握着飞镖,戒备着对方——就在此时,他发现到了。
  毫无任何动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这……
  “托鲁先生,怎么了吗?”
  芷依塔似乎有些慌张的样子,开口唤了他一声。
  托鲁努力地把声音装得很冷静之后——向她们如此告知:
  “这里面装着尸体。人类、女性的尸体。”
  而且——还被塞得乱七八糟。
  虽然乍看之下尽是鲜血,而有点难以看清,但仔细端详了之后,会发现女人的脸上到处都残留着凄惨的伤痕。最多的伤口是貌似利刃所划出来的割伤,不过其他甚至还有剜伤、烧伤之类的伤口。
  里面塞了好几具这样子的女性尸体。
  硬塞进去、强行弯折人体本来不可能弯曲的部分。就算弯折也塞不下的话就分尸。总而言之,这堆尸体被硬塞了进去,而且塞得不留一丝空隙。
  塞在这——钢板的洞中。
  “——果然如此。”
  出乎意料之外地——芷依塔开口如是说,脸上并没有像托鲁那般吃惊的样子。
  “‘果然如此’是指什么?你说‘果然如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从根本上来说……”
  芷依塔的手指把有些滑落的眼镜推了回去,同时如此说道:
  “化石念料——是智慧水准具有一定程度以上的生物所遗留下来的残骸。”
  是的,所谓的魔力——其实是积累于残骸之中的生物记忆。
  之所以要求要有一定程度以上的智慧水准,是在于记忆,即魔力的“素质”问题。素质低下的记忆根本无法使用在魔法上。因此,化石念料大多都是来自于本身能够使用魔法的弃兽。
  而……人类也使用魔法。
  是故,人类的遗骸也足以成为魔力来源。
  人类和智能程度较低的弃兽相比,远更能成为较为优质的魔力来源。因此,在战场上,当魔力来源枯竭之际,便拿战死士兵的遗体来当作魔力来源、发射魔法,这样子的事情其实也时常发生。不过,老实说化石念料的可保存性较佳,而且加工之后较便于使用,因此较受到珍视。
  “换言之……人类的尸体也足以当作魔力来源来使用啰。”
  托鲁合上盖子,踢了一下魔法机关,离开了该处。他在半空中弄断了钢丝,然后一个旋身、停住——便翩然降落在芷依塔和薇薇的身旁了。
  “那里面……全都是女人。”
  托鲁沉吟般地说道:
  “该不会……”
  “恐怕就是之前招聘来的侍女们吧。”
  难怪都没看到她们的身影。
  因为她们全都被杀死、分解、塞到这巨大魔法机关的里面了。
  魔法机关整体恐怕因刚才的攻击而产生了歪斜,而后来加装上去的魔力炉——塞满女人的部分——及其周边也跟着产生龟裂了吧。
  “她们不仅仅只是被杀死而已,甚至还被折磨得很惨——该怎么说呢,身上到处都是切割、刨剜的痕迹。那是怎么回事?”
  “…………这只是我的推测……”
  芷依塔先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又继续说:
  “记忆量不单只是跟活过的时间成比例而已。不是有所谓的‘高密度记忆’吗?满无目的地虚度的时间,和令人眼花撩乱、累积无数经验的时间,你觉得哪一边的记忆,密度会比较高呢?”
  “……那……”
  “‘好想赶快结束啊、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慢呢?’——像这样子所度过的时间,你应该一点都不觉得它浓密吧?”
  “……也就是说……”
  托鲁吞了一下口水,然后说:
  “是为了提高魔力来源的素质、增加累积的魔力质量吗?”
  “尤属因疼痛、苦痛所造成的记忆……其密度永远都不会变淡。”
  芷依塔垂下眼来,说道。
  “这样做或许合乎原理——但可不是正常人的所作所为呐。”
  再说了,加瓦尔尼公爵领地的化石念料出产量应该很多才对。
  但居然需要用这种方法来确保魔力来源的质量,这也就是说:压榨领地居民之后所得的份量,完全不够他们使用啰?这恐怕是因为他们早就考虑到会和同型的航天要塞开战了吧——
  “这座航天要塞……做到这种地步,魔力量应该很充足吧。”
  芷依塔说:
  “如果只用在防御、漂浮、移动的话,应该十分勘用。”
  “我该说——真是多亏了她们吗?”
  那些被残杀的女人们内心所生出来的恐惧,转化成大量的魔力,保护着这座航天要塞。换言之,因为她们的牺牲,托鲁他们才得以获得这多余的活命时间。当然,并不是托鲁他们希望她们付出牺牲——
  “是啊。”
  芷依塔表情阴郁地说:
  “我们赶紧行动吧。可别白白浪费她们的魔力了。”

  ——————————

  有一瞬间——她察觉不出对方对她做了什么事。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动作正是如此的微不可察吧。虽然确实地割开了衣料,但是却完全没有碰到肌肤——如此精妙之极。
  “——!”
  嘉依卡衣服的胸口部分,大大地敞了开来,其下的白皙肌肤袒露了出来——至此,她才终于理解了对方的行为。
  里加尔图·加瓦尔尼。他静静地笑着——双手拿着小巧的利刃。
  “……!”
  嘉依卡不由得压住自己的胸口,抱着自己的身体,当场蹲了下来。
  她这动作与其说是出自于羞耻心,倒不如说是出自于本能上的恐惧。
  不能在这名少年的面前袒露出肌肤。因为那行为,就等同于向饥饿的野兽交出自己的咽喉,对野兽说“来,请享用”一样。她心里很明白这一点。
  “——嗯,很棒的表情呢。”
  里加尔图由上俯视着嘉依卡,微笑着说道。
  他的表情毫无阴霾之色,显得相当明亮。甚至可说是开朗愉快。
  跟所谓杀人为乐的症状不同。就如这名少年自己刚刚所说的一样,对他而言,割开他人——割开女人的肌肤,既不悖德、亦非罪恶,反而近似于呼吸、用餐之类的生理现象。太过于理所当然,因此根本没有余地让灰暗的感情掺和进来。
  “很好。再多一点。好想要你再多害怕一点喔。”
  “……!”
  “你会摆出什么样的脸来呢?会用什么样的声音来啼哭呢?会怎么样挣扎、会怎么样痛苦、会怎样流血、会怎么样痉挛——会怎么样……
  杀人魔十分爽朗、十分愉快地说道:
  “死去呢?”
  “…………”
  嘉依卡就这样瘫坐在地,脚尖和脚后跟在地上拨动着,企图和里加尔图拉开距离,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而里加尔图则只是冷眼望着她那副企图挪动的模样。
  “哭吧。叫吧。这样子做,反而比较有用呐。”
  说着这句话的是——至今一直没正眼瞧过嘉依卡的魔法师“葛拉特·蓝斯亚”。这是因为葛拉特需要判断战况,因此他的视线依然一直盯着墙壁上的水晶盘,而并未看向嘉依卡的方向。
  “……有用?”
  “作为魔力来源呐。”
  葛拉特添加说明:
  “听说尽可能更强烈地、更长时间地感受到痛苦和恐惧的话,便能让蓄积在遗体里的魔法增加得更多。在认识葛拉特和蕾拉之前,我也从未想到过,自己这个天性居然可以像这样子派上用场呢。”
  里加尔图一面在手掌上快速旋转着利刃,一面说道:

  “尤其是女性的——呃嗯,是女性的什么呢,蕾拉?”
  “脑干。”
  蓝色衣裳的姑娘如此回答。
  “啊啊,对、对,就是脑干。听说脑干越粗,疼痛、痛苦、恐惧、寂寞等等,这些情绪来往于脑中的量就会越多唷。而且年轻女性的感受性及感情变化,尤为激烈。因此,可以转化成比男性更为优质的魔力来源呢。”
  “魔力来源……”
  “你没听说吗?我们聘雇了为数相当多的女孩子来当侍女啊?”
  “——!”
  她的心跳加速。
  因恐惧、焦躁、和嫌恶。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接着慢慢地沉淀成同一个念头。
  她会被杀。她恐怕——全身会被切碎、痛苦会被延伸到最大的极限。
  连死了以后也都会被羞辱;连尸首也都会被拿来利用。
  “里加尔图大人。”
  葛拉特维持着眼睛面向水晶盘的姿势,开口唤了一声。
  “待会儿会摇晃个一阵子,我想你还是稍后再取乐比较好吧。要是不小心个失手,到时候可就扫兴啰?”
  听了葛拉特的话之后,里加尔图停下了动作。
  “原来如此,你说的也有道理呐。”
  “不如先把那女孩关到别的房间里去吧?”
  葛拉特说着这话的同时——里加尔图的身旁出现了一道人影。
  “……阿卡莉。”
  嘉依卡的声音颤巍巍地呼唤着这个名字,但乱破师女孩的表情却丝毫不见动摇。

  第三章 要塞激烈相撞 IMPACTING FORTRESS

  白色浪涛轰隆隆地吟啸着,威吓周遭的所有人事物。
  在暴风雨的夜晚靠近海边,无异于自杀行为。只不过是区区的水罢了——抱着这种轻蔑想法的家伙,将会付出自己的性命,换以领悟自己的愚蠢吧。即便只是高度大约及腰的波浪,一旦被卷入其中,便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脚而跌倒。更别提高度超过人身的巨浪了,那简直就是真真正正的凶器。如果正面吃上一记的话,全身的骨头会在溺死之前全数断裂。
  更何况……海的威胁,并非只有水而已。
  “——事实真相?”
  银发少女喘息般地问道。
  闪烁的雷电把岩礁照耀得一片银白。少女站在岩礁上,承受着周围波涛汹涌、四处溅起的浪花……但她的意识却没放在这浪花上。她的紫色双瞳,直直注视着和海浪明显相异、缓缓行动着的物体。
  从海面那儿延伸过来、很长很长的——触手。
  那些触手的每一根粗细,都约有个一个人合抱左右,并且正在少女的周围骚动着,每一根看起来就像是各别的生物似的……但所有触手的根处、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可以看见统辖所有触手的“主人”身影。
  雷电的闪光一闪而过,巨大的双眼在黑暗中浮现,然后旋即又暗了下去。
  那双巨眼明显迥异于人类的眼睛,哦不,甚至不同于野兽的眼睛。那双眼比少女的脸庞还要更为巨大,眼睛里边彷佛蕴藏着阴森森的漆黑。
  怪物——与之相称的称呼。
  “存在理由?是因为——尚不满足?”
  “……终究……”
  应该有人会很犹豫:这可以称之为“声音”吗?
  这并不是由声带所编织而成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别种声音——把泡泡破开的声音、以及水滴滴落的声音组合起来之后,调整成说话的声音罢了——给人这样子的感觉。
  “只是道具而已。跟我等一样。”
  “…………弃兽?”
  “为何称呼我等为‘弃兽’?好好想想吧——第八种唷。”
  处了波浪之外,海面还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那是触手的主人——正在嗤笑吗?
  “所谓的‘弃兽’,语源来自于‘失败放弃’之意。因为不具备他人所期待的要素,或是具备得不够充分。”
  “…………”
  少女摇了摇头。
  她摇头摇了无数次、无数次——但她心里却明白:她无法完全否定对方明摆在她眼前的事实,于是她就这样子在岩礁上跪了下来。
  “我——我是……”
  “终究只是道具而已。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都仅仅只是用来达成目的的道具罢了。烦恼、恐惧、喟叹,甚至连这些情绪,亦是如此。”
  “…………”
  少女呻吟。
  她一语也不发,彷佛在忍耐着苦痛似地——发出又低又长的呻吟。
  与她对话的怪物,则不再开口多说任何话语……本来不可能发生的奇怪对谈,在暴风与雷鸣之下,庄严肃穆地划下了句点。

  ——————————

  这儿似乎是间私人的房间。
  应该是航天要塞的指挥官、或等级相当的人所住的个人房吧。面积虽然宽敞,但内部装饰却较接近于普通的房间。有床、桌子、架子。这些全都被固定了起来——从两面牢牢地固定在墙壁和地板上。这果然是航天要塞独有的特色吧。
  是故,房间的正中央并无家具。
  反而——有一副棺材和一具尸体被弃置于此。
  棺材是嘉依卡的。
  尸体则是芙蕾多妮卡。
  而如今,嘉依卡被随手扔到了——上述两者的旁边。
  “——阿卡莉。”
  嘉依卡一边匍匐在地板上,一边望向把自己带来这儿的女乱破师。
  但阿卡莉却沉默不语——她连瞥都没瞥一眼,简直就像是对嘉依卡的视线和话语视若未睹、听若未闻一样。她静静地往回走,然后就这样子走出了房间。
  她果然完全被葛拉特操控住了吧。试着想了一下,阿卡莉的那副模样,和这座航天要塞里四处巡逻的士兵们,极为相似。
  不管怎样——
  “…………托鲁。”
  这座航天要塞里,已无任何嘉依卡的同伴了。
  不对——是失去所有同伴了。就算她能够逃出这座航天要塞,恐怕嘉依卡也只剩她自己独自一个人了。
  她要再次自己一个人,继续踏上收集“遗体”的旅途吗?
  还是说……
  “我…………”
  嘉依卡——紧紧抱住了“遗体”和机杖全都已经被掏空的棺材。
  嘉依卡·托勒庞特……喔不,是嘉依卡·贾兹。
  背着棺材的亡国公主。
  她已经只剩下这个了。
  不……打从一开始,她就只拥有着这个,不是吗?
  开始和托鲁他们一起行动,俨然是出自于偶然。虽然她在相遇的戴尔索兰特市暂时雇用了他们,但双方的关系应该仅限于当时才对。不过,托鲁后来仍选择了继续受雇于嘉依卡,于是他们就开始一起踏上了旅途。
  “我……是……”
  蕾拉的话语在嘉依卡的脑海中闪过:
  ‘背棺公主嘉依卡。亡国皇女嘉依卡。目的是收集父亲〈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的所有遗体——仅此而已。没有其它。毫无。所有的价值基准全部只是从“收集遗体”这件事情衍生出来的。喜怒哀乐,全都就“收集遗体”这一点去合乎当下的前后逻辑、避免当下的前后矛盾而额外附加的。’
  “这种事情……”
  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她想。她想要这么相信。
  但嘉依卡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拿来否定蕾拉的话语。
  纵然嘉依卡想要相信自己,但她的记忆到底有些缺陷。凛然横亘在脑中的虚无黑暗。连嘉依卡本身都不晓得那黑暗之中究竟潜藏着什么。
  “托鲁……”
  和他们一起行动之后,她便忘掉了那团黑暗。
  存在的理由仅在于“收集遗体”而已——她不再是这样孤独的生物。
  有了同伴之后,嘉依卡第一次领略到了“开心”的滋味。
  然而——
  “阿卡莉……芙蕾多妮卡……”
  “嗯?叫我啊?”
  “…………”
  嘉依卡眨了眨双眼。
  幻听吗?她因为太过于思念同伴而产生了幻听吗——
  “——?”
  嘉依卡愕然回头的时候,正好和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的芙蕾多妮卡小脸对上了小脸。
  “芙蕾多妮卡!”
  “嗯,是我芙蕾多妮卡唷。”
  装铠龙的化身倾首说道。
  她——不知为何变成了一名女童。
  平常她都是幻化成大约十五岁左右,换言之,大约和嘉依卡同年龄的外貌……但她现在的外貌,却明显是大约十岁、或十岁以下的稚嫩。以头身比例来说的话,大约小了一个、或两个头左右。
  “为……为何?”
  嘉依卡以有些气喘嘘嘘的口气询问。
  “因为托鲁是这样子给我取名的啊?”
  而芙蕾多妮卡则以“事到如今你还在问这什么问题啊?”的口气,如此回答她。“为何你叫作芙蕾多妮卡呢?”——看来她似乎误会了嘉依卡真的事到如今还在问这个问题呢。
  “不是!为何,生存?”
  “因为我还没死啊?”
  “头颅!大窟窿——”
  刚才嘉依卡看见芙蕾多妮卡的时候,她的后脑勺确实破了一个足以放入拳头的大窟窿。能够杀掉装铠龙不死之身的唯一方法,乃破坏其头颅,即其“脑部”。如果其驾驭魔法的器官“脑部”受损的话,就算是能够以魔法“还原伤口为无”的装铠龙,也只能束手无策了
  然而——
  “……!”
  嘉依卡发现到了。
  芙蕾多妮卡背后的地板上,有个东西看起来像是某人所脱下来的衣服。
  那是——芙蕾多妮卡的“皮”。
  “蜕……蜕皮?”
  “哎,类似啦。”
  芙蕾多妮卡说道:
  “我们潜入这座要塞的时候,我就已经干过同样的事情了啊……那时候嘉依卡是不是睡着了?因为和托鲁对战之后,我发现自己一旦被用药就会弱掉,所以造了个肉体包装,包在了‘本体’的外侧。”
  “…………”
  “造得还算挺像的吧。所以这个其实是人偶道具装哦。”
  芙蕾多妮卡轻轻地拈起那层“皮”。
  脖子以下是中空的,真的就像人形的道具装一样,里面没有任何的东西。但头颅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窟窿却依旧在那儿。这应该是因为头身比例的关系,让里面的芙蕾多妮卡,塞不到肩膀附近的高度来吧。
  如此一来,就算头颅被人猛然一击,想当然耳,芙蕾多妮卡也死不了了。
  “虽然我这是为了和托鲁再战一场而想出来的策略……但这招数已经被托鲁给看过了,所以我得再想想别的方法才行。”
  “诶嘿嘿。”芙蕾多妮卡不好意思似地笑道。
  嘉依卡上前——
  “…………!”
  紧紧地抱住了这样嘿嘿笑着的她。
  “嘉依卡?”
  芙蕾多妮卡一边任她紧紧抱着,一边不知所措地歪着头疑惑。
  “大欢喜,芙蕾多妮卡——活着。但是——托鲁……”
  “对、对!得赶快找到托鲁才行!”
  ——芙蕾多妮卡不懂察言观色,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
  她不晓得——托鲁已经从航天要塞掉下去的这个事实。
  “要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掉的话,我可是会很困扰。”
  “芙蕾多妮卡。托鲁——托鲁,已经……”
  “现在还闻得到味道,所以应该是在这要塞里的某处没错吧。”
  “……!”
  嘉依卡惊讶得瞠目结舌。
  芙蕾多妮卡一边微微抽动着鼻子,一边继续说:
  “这座航天要塞让里面的空气循环之后,才会一次性地换掉空气、调节温度……因此味道都混在一起了,根本闻不出他的所在位置。”
  “味道……托鲁……的?体味?”
  “嗯。现在也闻得到唷。只是无法辨清味道的位置是在哪里。”
  芙蕾多妮卡爽快地说道。
  “……托鲁……活着?”
  虽然不晓得她是怎么办到的……
  但芙蕾多妮卡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没有错了吧。这只装铠龙的化身,虽然常常行踪飘忽、不见人影,但她总是只凭借着味道——只要追踪托鲁的体味,就能再次回到嘉依卡一行人的身边。而且,她甚至可以从体味来判断出托鲁的身体状况。
  “托鲁……!”
  因为实在是太开心了,嘉依卡于是再次紧紧地抱住了芙蕾多妮卡。

  ——————————

  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司令室里的气氛开始微微动摇。
  “——什么?”
  不晓得第一个如此低语的人是谁……
  不过,这个疑惧很快地在整间司令室里蔓延了开来。
  映照在水晶盘上的〈凌空者〉正在越变越大。而且是急速地变大。
  从〈史特拉托斯〉发出去的冲击波攻击,仍以一定的间隔持续着。不容对方反击的攻击间隔,是企图消耗对方魔力的一种战术。〈凌空者〉虽然用防御魔法抵挡着攻击,但应该无法完全抵挡得掉攻击的威力——而且,魔力来源也有用完的时候,防御魔法也不可能无止尽地持续使用下去吧。
  再说了,〈凌空者〉的情况不同于〈史特拉托斯〉,化石念料应该不太足够才对。
  从加瓦尔尼公爵领地的化石念料平均开采量、以及卖到市场上的量来分析——从他们毫不囤积、流通到领地外的量来分析的话,希杰达将军他们判断:〈凌空者〉里的魔力来源,最多只有〈史特拉托斯〉的七成,而实际上恐怕只有五成左右而已吧。
  那么,〈凌空者〉的极限应该就快到来了。
  虽然他们是这么想的,但是——
  “〈凌空者〉,加速……!”
  统筹控制探查系魔法的魔法师,以吓到有些沙哑的声音如此报告。
  “正朝这儿……过来!”
  “什么?他们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希杰达将军皱起眉头。
  他们如果是要逃走的话,那倒还说得过去。但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选择直冲了过来!
  他们靠得越近,所受的冲击波威力当然也就越大。如果从正面承受冲击波的话,化石念料应该会消耗得更快才对。
  更何况,航天要塞若以高速移动——魔力会浪费得更甚。毕竟航天要塞并不是设计用来急速飞翔的兵器。如果勉强疾飞的话,光只是这么做,就会消耗掉不少的魔力来源。
  “〈凌空者〉又加速了!”
  “——他们疯了吗?”
  魔法师们开始叽叽喳喳了起来。
  毫无胜算的敌人所做出的异常行动。
  以中远距离战为其特长的航天要塞——竟自行缩短了距离。
  “阁下,这——”
  佛登声音颤抖地说道。
  “那些家伙,眼看打不赢……”
  此时,希杰达将军总算明白了对方行动的意义。
  “该不会打算就这样子撞上来吧?”

  ——————————

  有时候——比起彼此相对的当事人,在一旁旁观的人往往更能看清状况。
  比起身在内部的人们,在地上抬头仰望天空的士兵们,反而更能明确掌握这两座航天要塞之间的状况。
  “该不会打算就这样子撞上去吧?”
  “但是要怎么做——”
  抬头仰望的随同部队士兵们,惊愕地如此纷纷大叫。
  巨大的航天要塞从他们的头上经过——以低到不可思议的高度、以及快到难以想像的高速。高度会压得这么低,应该是为了多多少少躲掉〈史特拉托斯〉所施放出来的攻击,减低所受到的攻击威力吧。
  受到飘浮力场及冲击波的影响,沙尘滚滚飞舞、树叶碎片纷飞。然后——
  “那个!”
  有人伸指指着。
  突击而来的航天要塞〈凌空者〉——它的正前方。
  那儿有个如幻影般浮现出来的巨大圆锥。
  那并非实际存在的物体,恐怕是〈凌空者〉所展开的防御力场吧。一般来说,防御力场的大小,理应呈现成足以环绕航天要塞本体一圈的形状才对,但他们似乎故意改变了防御力场的形状。肉眼本应看不见的力场,挡掉了飞舞上来的沙尘及树叶,在众人面前呈现出巨大的“空白”。
  那既是为了提高速度——削减空气阻力,与此同时,恐怕还存在着另一个目的吧。抬头仰望的人们马上就察觉到了这一点。
  如骑兵长枪般尖锐的力场。
  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的突击。
  那也就是说——
  “他们打算用防御阵来突破防御阵吗?”
  这话还未说完——轰隆声响便响彻了云霄。
  那是肉眼看不见的两座防御力场互相冲突之后,有某一方的力场——被刺破时所发出来的声响。
  “闪——”
  又有人发出大叫。
  “闪避、闪避——”
  下一瞬间。
  两座航天要塞激烈相撞——随同部队的士兵们确实亲眼目睹了这个情况。

  ——————————

  突然——跟目前为止的规模相比,剧烈得无以比拟的冲击及声响,汹涌而至。
  “——!”
  地板、墙壁、天花板,以及其他所有东西,全都如哀鸣般地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恐怕是无以宣泄的冲击力道,反馈在这座航天要塞的本身上了吧。地板——原本应该是由钢铁制成的地板,大力地波动了起来,而没有固定住的东西,全都被弹到了半空中——这绝非比喻而已,而是托鲁亲眼目睹的情况。
  亦即——
  “——!”
  薇薇和芷依塔两人轻轻地飞到了空中。
  刚好是在他们调查完魔法机关“脊梁骨”,正打算要离开的时候。
  魔法机关的纵向孔穴周围设置了防止掉落用的栅栏,被震得东倒西歪的少女们,于是倚靠在那铁制的栅栏上。但那铁栅栏却轻易地从地板上脱落了下来。
  纵向孔穴贯穿着整座要塞、连接着各个楼层。如果往下掉个三层左右的话,恐怕会因狠狠地摔在坚硬的地板上而死去吧。
  而托鲁——
  “呜!”
  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做。
  但他却在电光石火之间,把手上刚好拿着的飞镖——把刚刚用于调查魔法机关、绑着绳子的飞镖射了出去。
  飞镖射得很准,它直穿过薇薇的腋下,击中了“脊梁骨”,然后反弹回来,勾住了芷依塔所抱住的魔法机杖。
  飞镖的绳索部分瞬间一圈一圈地缠绕住了机杖,最后飞镖头扣上机杖,发出了铿锵的声音。
  “…………!”
  先姑且不说芷依塔了,但薇薇真不愧是擅于体术的暗杀者——她在刹那之间抓住了芷依塔的机杖,借以在半空中支撑住自己。
  虽然他这是几近于无意识下的行动,但可以说实在是反应得太漂亮了。应该是他以前在亚裘拉村所作过的“空中飞越训练,还依然有其成效吧。
  不过——
  “呜!”
  两名少女与机杖的重量,再加上坠落的加速度,全都一口气作用到托鲁的肩膀上了。他刚刚同样也因冲击而被弹到了半空中。而他现在就算想要使劲站牢,双脚也无法牢牢地固定在地板上,因为他整个人正被薇薇两人拽着而横向滑动着——
  “呜喔!”
  托鲁用左手拔出他身上其中一边的小机剑,然后猛力戳进地板。小机剑和地板迸射出火花、钢板发出刺耳的悲鸣——不过,托鲁他们恰好在坠落的前一刻惊险万分地停了下来。
  阵阵的刺痛在他的肩膀处肆虐。
  糟糕,伤到关节了吗?
  而且——小机剑的“支撑”应该撑不了多久吧。现在仍不停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小机剑会从地板脱落?还是本身会被折弯呢?不管怎样,他们就快要没有时间了。
  “…………为什么?”
  薇薇一脸吃惊的样子,仰头望着托鲁。
  虽然她满嘴说着“我们可是救了你的命唷”,一副要托鲁感恩戴德的样子——但她应该并不相信托鲁居然真的会反过来救助她们吧。
  “——快爬上来!”
  右手紧握吊着少女们的绳子、左手紧握机剑,但托鲁已难以再继续维持现状了。他不但伤到了关节,身体还被迫拉伸到了极限,让他连施力到手臂这件事情,也难以做到了。
  “你…你叫我爬上去?”
  芷依塔气喘嘘嘘地说道。
  光只是紧紧抱住机杖,似乎就已经费尽她九牛二虎之力了。虽然只要使用飘浮魔法就可以解决现在的窘况,但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没办法好好地设置、操作机杖。
  “快点!我和这个,恐怕都撑不了多久了!”
  说罢,托鲁看了一眼机剑和地板。
  虽说已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般剧烈了,但震动和冲击仍断断续绩地持续着——如果刚刚那般巨大的冲击又再来一次的话,托鲁三人肯定全都会头上脚下地掉入纵向孔穴里去。
  “——芷依塔,去吧。”
  薇薇开口催促。
  “我…我先?”
  “如果我先爬上去的话,到时候你手脚打滑,可就没人能出手帮你了吧!”
  “呜……”
  看来她也有自觉:在体能方面,她比薇薇差得多了——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她其实对自已的体能也不大有自信吧。芷依塔的视线,逡巡般地在薇薇和托鲁两人之间往返了片刻。过没多久,她深呼吸了一下——开始沿着机杖、绳子,慢慢地攀爬上去。
  芷依塔沿着绳子,慢慢地接近托鲁。
  然后,她手攀上了托鲁的身体,全身紧抱着他的同时,慢慢地向上爬去。
  结果,芷依塔的胸部、大腿,便顺道压在了托鲁的脸上及胸膛上——
  “……那…那个……”
  “老实说,我现在可没那余力暗爽了。你快点爬上去吧!”
  托鲁咬牙忍着痛楚说道。
  “好…好的。”
  于是,芷依塔沿着托鲁的身体,总算爬回到地板上了。
  “好,下一个换你了。”
  “用不着你说。”
  薇薇开始沿着机杖,攀爬了起来。真不愧是善于体术的练家子,爬得相当稳当、有把握。
  然而——就在薇薇爬完绳子,正要把手攀上托鲁手臂的那一瞬间。
  “——!”
  一波更为巨大的冲击,又再次震摇了整座航天要塞。
  然后,托鲁的手——手指因掌心冒出的汗而滑动,松开了他们的救命索——小机剑。
  “薇薇!”
  芷依塔发出惨叫。
  托鲁和薇薇掉落到半空中。
  但托鲁用勉强能动的右手、再加上双脚,紧紧地抱住了一脸愕然的薇薇。光只是如此的话,想当然耳,托鲁和薇薇只不过是会变成同一团,同时一起掉下去而已。不过——
  “呜!”
  咯噔一声,他们的坠势,戛然止住。
  绑在小机剑上的绳子,止住了托鲁两人的坠势。当然,小机剑现在仍是一副快要从地板上脱落下来、岌岌可危的状态。
  “胆子都快被吓破了。”
  “……我…我可不会向你道谢的唷。”
  薇薇一边被托鲁单手紧抱着,一边低吟般地说道。
  “你有空道谢的话,还不如赶快爬上去!”
  “我知道啦。”
  薇薇再次沿着托鲁的身体,开始攀爬了起来。过没多久,她便站回到地板上——然后和芷依塔一起抓住绳子,把托鲁也拉了上来。
  “……呼啊……呼啊……”
  他们三人匍匐般爬离开“脊梁骨”,然后在墙边的门板处稍作歇息。地板已经倾斜得显而易见,无论是待在何处,似乎都无法令人安心——但总比待在纵向孔穴的旁边要来得好多了。
  “谢……谢谢你。”
  调整好呼吸之后——芷依塔向他致谢。
  而她身旁的薇薇,则把头撇向了其他方向,似乎是在贯彻刚刚所撂下的话语,毫无向他道谢的意思。这位心高气傲、感情用事的少女暗杀者,应该很难接受自己居然被托鲁给救了吧。
  “你的手,没事吧?”
  芷依塔一脸担心地仔细端详着托鲁的表情。
  “是有点刺痛——不过应该没事。”
  托鲁面无表情地加以掩饰——现在虽不是敌人,似考虑到彼此的立场,他绝不能在她们面前示弱——于是,他语气故作沉着地说道:
  “这下我们可就两不相欠了吧?”
  “咦?啊——是,这是当然……”
  芷依塔的脸上浮现出看似讶异的表情,小过转瞬即逝——然后她随即如此点头说道。
  “……外面不知道怎么样了?可以用魔法探查吗?”
  “有点困难……”
  芷依塔摇了摇头。
  在这座航天要塞内外,本来就会因巨大魔法机关的影响,而导致魔法的精确度下降,听说尤其以探查系为甚。也就是说,现在外面变得怎么样了——恐怕无法用魔法正确地探查出来。
  “……这下糟了呐。”
  看到墙壁、地板各处都出现了龟裂和扭曲之后,托鲁不禁咋舌。
  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这状况如果继续持续下去的话,要不了多久,这座〈凌空者〉就会开始崩坏了吧。
  “再不快点——”
  话说到一半突然中断的托鲁,伸手抓住芷依塔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
  “做什……?”
  托鲁抱住受惊的芷依塔、捂住她的嘴巴,然后闪身溜进附近墙壁的凹处。薇薇似乎也几乎在同时间察觉到了状况状况,闪身溜进了他们对面的阴暗处,把自己隐藏了起来。
  “安静点,不然会被听到。”
  托鲁小声地对芷依塔窃窃私语。
  “…………!”
  混杂在钢铁嘎吱声响中的——军靴脚步声。
  那并不是一声、两声而已。大量反复、纷纭杂沓的脚步声,听起来至少有将近一百个人左右。那些脚步声无数次地回响着,形成了怒涛汹涌般的巨响,并逐渐向他们接近。
  “…………”
  “…………”
  托鲁三人屏气凝神,专心静候接下来的情况。
  他们的视线彼端——就在下一瞬间,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从他们的眼前跑了过去。

  ——————————

  那是——那简直就像是神话的再现一样。
  激烈相撞的两座航天要塞。
  巨大——光只是一座就已经过于巨大的航天要塞,如今就像跳舞的男女似地,两座一起在空中弹跳了一下。猛然冲过来、充满压倒性的力量,让防御立场无法完全发挥自己的功用。而激烈相撞的两座巨大兵器,在发出轰响、爆出火花、甚至出现闪电之后,互相缠在了一起。
  若从离得稍远的地面来仰望它们的话,连距离感都会被它们打乱。
  虽然这光景看起来很不切实际——但空气所传导过来的震动,却无疑是真的没错。
  “怎么可能……!”
  尼古拉在〈四月号〉的上方一边仰望着两座要塞相撞的样子,一边大吼:
  “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两座航天要塞大大地扭曲了它们的航路。
  由〈凌空者〉所发动、针对〈史特拉托斯〉的突击。
  本来绝不可能发生——就算真的发生了。这两座巨大兵器激烈相撞,也只会打成平手而已。
  不管怎么想,操纵〈凌空者〉的那一方,肯定是疯了。
  虽然尼古拉对魔法的相关知识懂得不多……但那两座航天要塞激烈相撞,会带给周遭怎样子的影响,他只消一瞧,就大致推断得出来了。
  防御力场原本耐得住规模足以排山的攻击。但现在因超过负荷而无法维持功用,魔力转化成了闪电和冲击,四散在要塞的周围。若待在那两座巨大兵器相撞的正下方的话,应该二话不说,马上没命把。
  “呜——”
  烈风和沙尘向他狂吹过来,尼古拉举起了一只手,护住自己的眼睛。
  两座航天要塞就这样子在高山的斜坡上相撞。
  当然,两者都施展着魔法的防御力场——防御力场比要塞本体还要早一步挖开了山地的表面,巨大岩石、砂土等等形成了土石流,从高山斜坡上滑落了下来。
  这影响之所及,连距离尚远的尼古拉两人都没办法轻易忽视。对身在那附近的人们而言,那恐怕就等同于夺其性命的天地变异吧。
  譬如随同部队之类。
  “基烈特队长!可恶——”
  亚伯力克、还有李奥纳多。
  他们还平安无事吗?
  还是说——
  “快点啊,马特乌斯!”
  尼古拉极为焦躁地喊道。
  “当然。”
  ——驾驶机动车〈四月号〉的魔法师“马特乌斯”,则只是如此简洁地回应。

  ——————————

  “没事吧?”
  她询问的语气非常的悠然自得,和她问的内容完全相反。
  不管是地板弹跳、还是墙壁龟裂,对不死之身的装铠龙而言,应该都不是什么特别需要抱持危机意识的情况吧。事实上,她就算身处在强烈冲击和轰隆声响之中,也依旧安然地站着,丝毫不见蹒跚。
  但人类可就没办法跟它一样了。
  “……应该。”
  回答得不太有自信的人,正是摔倒在房间角落的嘉依卡。
  她一边揉着自己的屁股——看来刚刚是摔着那儿了——一边站起身来,然后把手探向滑到她身旁的棺材。打开棺盖,确认里面。但想当然耳,里面既没有机杖、也没有“遗体”。
  于是,嘉依卡从里面取出了细针,作为替代的工具。被里加尔图割开的衣服,她先用针线施以应急处理。在这种情况下,她当然没有时间可以整个拆掉重缝,但任由前面的衣服就这样子敞着,确实很难静下心来——再说了,衣服这样半掉不掉的,反而害她很难行动。
  “找托鲁?还是要找‘遗体’?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芙蕾多妮卡歪着头询问:
  “啊,还有嘉依卡的机杖呢。虽然我不晓得现在是什么一回事,但似乎没办法再继续悠哉下去了,所以我想不可能全部都去找呢。”
  “…………呣唔。”
  嘉依卡低声沉吟。
  如果托鲁现在真的还活着的话,那么就必须跟他会合才行。
  但是……虽说现在规模多少变小了一些,但钢铁的嘎吱声响以及物体崩落的声音,都还在这座航天要塞里回响着。哦不,是仍在持续发出响声。恐怕没错,这整座航天要塞正在崩毁中。
  已经没有时间了。她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去追求两个、甚至三个目标。
  “……以‘遗体’为最优先。”
  嘉依卡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遗体’——独一无二。比机杖优先。托鲁——知道‘遗体’的事。托鲁也搜索‘遗体’,一定。不,必定。”
  “嗯嗯……啊?,原来如此。如果我们去找‘遗体’的话,自然也就能够和托鲁会合了呐。”
  芙蕾多妮卡双手轻轻击掌之后,笑着说:
  “那就这么决定啦。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芙蕾多妮卡指的是——刚刚嘉依卡从司令室被带过来时的对面墙壁上所设的出入口。芙蕾多妮卡走近门扉,蹲了下来。她把手指探进地板和门板之间的缝隙——然后过了一会儿……
  “打开啰。”
  她爽朗地如此说道。
  看来她刚刚把指尖变形、伸长之后,解开了门板另一端的锁扣之类的东西吧。装铠龙拥有着真真正正变幻自如的肉体,因此对它们而言,这种程度的锁,根本无法阻碍得了它们。
  “走吧。”
  芙蕾多妮卡踏出了一步之后,回过头对嘉依卡如此唤了一声。
  “唔咿!”
  嘉依卡背起棺材,追在装铠龙的后面,飞奔着离开了这间房间。

  ——————————

  巨大的物体伴随着轰隆巨响,沿着山地表面滑落了下来。
  那时本身就等同于高山般的航天要塞——而且还是两座一起。防御力场一边刨刮着山地表面的岩石、砂土,一边扬起大量的尘烟。
  “基烈特大人!”
  土石坍崩——李奥纳多转头望向土石流和航天要塞的方向,然后大叫。
  山脚下有一片相当大的湖泊。两座航天要塞如果一起掉入湖中的话,肯定会激起速度超乎土石流、而且影响范围极广的大量水势。若事态真演变成那样的话,甭说人类了,就连机动车和马匹也逃无可逃了。
  “再不快逃的话!”
  “…………哼。”
  亚伯力克迫不得已,只好放下直指着特奥巴登的剑。
  他和李奥纳多一起旋过身,打算离开现场。就在他正要蹴地跃马——
  “——!”
  他的动作戛然止住。
  简直就像是被什么封印住了似的。
  那是——
  “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一把长剑——从亚伯力克的背后刺入了他的左肩。
  而长剑正握在特奥巴登的手上。
  “竟敢害我如此丢人现眼!”
  “你在做什么啊!”
  李奥纳多叫嚷。
  但特奥巴登并不理会他,继续径自说道:
  “你这小子,就此受死吧!”
  “……”
  亚伯力克像倒下般地往前了一步——把特奥巴登的长剑从身体里抽了出来。
  接着,他回转了半圈,配合着这个动作,就这样子挥舞起自己的长剑。特奥巴登的剑发出尖锐声响的同时,再次被打飞到了空中。
  “你这混帐!”
  李奥纳多射出短剑,刺中了特奥巴登的腿。
  大腿内侧——为确保行动方便,铠甲的装甲板并未包覆住这里。
  亦是动脉经过的要害。
  “——呜哇!”
  特奥巴登向前一摔,常场倒地。
  但李奥纳多并不加以理会,而是跑向亚伯力克,伸手撑住了他。
  “基烈特大人!”
  “没…没事——”
  亚伯力克如此回答,但他的脸色真的很糟。
  特奥巴登刺入时似乎有用剑锋剜了一下,因此出血极为严重,完全不像是单纯的刺伤。虽然那伤口位置很难称得上是致命的部位,但就这样子放着它不管的话,亚伯力克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得赶紧到某处进行止血处理才行。
  然而——
  “——!”
  亚伯力克的身体突然被某个东西绊住。
  “咕……呜……”
  这究竟是执念?还是睹一口气?
  倒在地上的特奥巴登一边拖着血迹,一边爬了过来,并抓住了亚伯力克的脚踝。中年骑士的脸上。正浮现着凄惨的笑意。
  要死就一块儿死——那张阴森的笑脸如此游说着。
  “你这……”
  打算给他最后一击的李奥纳多,拔出了另一把短剑。
  但是——
  “快逃……!”
  这句话响起的同时,李奥纳多被撞飞到了远处。
  “基烈特大人!”
  “如果是你的话——”
  把李奥纳多撞飞之后,亚伯力克似乎气力用尽般地倒向了地面。
  如果是李奥纳多的话,还可以逃得了这一劫。他应该是想这么说吧。
  身为动作轻盈的亚人兵士,他其实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以普通人类双倍以上的速度奔走。他既不会被卷入土石流里——而且说不定比土石流的速度还要更快。
  “基烈特大人!”
  李奥纳多一边大叫,一边起脚正要奔回到他的身边。
  但下一瞬间——
  “——!”
  有一块格外大的的岩石,从斜坡滚落了下来,刚好在他伸长了手的彼端,大力地弹跳了一下——把亚伯力克、以及紧抓着他不放的特奥巴登,压成了稀巴烂。

  ——————————

  那明显迥异于寻常的巡逻工作。
  不管怎么想,那都不是要塞内的警备阵仗。人数不仅非常之多,就连武装也非常的正式。不管怎么瞧,那都像是士兵们杀向战场时的阵仗。
  不过——
  “航天要塞之间的战斗?”
  士兵们……就这样子经过走掉,而未发现到托鲁三人的存在。
  确认他们的脚步声都已逐渐远去之后,托鲁放开了芷依塔。看见托鲁两人从墙壁凹陷处走出来之后,薇薇也跟着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薇薇一脸不解地说道。
  “穿着整身的战斗装备,究竟是打算要干嘛啊?航天要塞之间的战斗,应该没有士兵白刃的出场机会吧?或许他们是打算要和随同部队互干也说不定,但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没有那个时间和余力可以把士兵们降落到地面上啊。”
  “……不。若从水军战术来思考的话,这样做没有什么不对。”
  托鲁皱着脸说。
  “——水军?”
  芷依塔也以诧异的表情,回望着托鲁。
  “从航天要塞的外形、名字来看的话,会让人一不小心就忘记了,但如果真要说的话,其实航天要塞就形同于巨大的军舰吧。”
  “你这样说——是没错啦。”
  芷依塔如此说完之后……似乎马上就领会到某件事情了。
  “啊,该不会——”
  “没错。以船身撞击敌舰之后,直接蜂涌入敌舰,与敌方进行白刃战——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经典战术。”
  “…………!”
  听了托鲁的话语之后——芷依塔和薇薇两人惊愕得面面相觎。

  ——————————

  军靴的声音纷杂交错。
  因飘浮魔法仍持续发挥着作用,因此两座航天要塞一边从山地表面滑落的同时,彼此的防御力场仍一边互相紧咬着。〈凌空者〉变形成长枪状的防御力场,现在依然紧紧地嵌在〈史特拉托斯〉的力场之中。
  这是一个奇迹?还是一个经过计算后的必然结果呢?——〈史特拉托斯〉本身并未受到什么严重的损伤。但在这种超近距离下,它原本所具备的攻击魔法,几乎都不能用了。因为它使出的魔法威力越大,伤及自己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另一方面——〈凌空者〉。
  “…………”
  身穿苍蓝色军服的士兵们,从已然打开的装甲板出入口默默地出击。
  当然,正如前述所说的一样,〈凌空者〉的本体和〈史特拉托斯〉的本体之间,并未相接在一起。仅仅只是防御力场互相卡住的状态而已。仍有空间横亘在它们两者之间。而且,它们两者现在正经由山地表面,朝着山脚下的湖泊滑落下去。
  然而——
  “…………”
  毫不见士兵们有所迟疑。他们把绳子甩钩到〈史特拉托斯〉的各处,然后沿着绳子,纷纷涌到了〈史特拉托斯〉上。他们几乎每个人都装备着巨大的背囊,而且攀绳而渡本身应该是一项相当困难的特技,但在他们身上,完全看不到害怕掉落的神情。
  这自是当然。
  因为他们的意识被蕾拉的药物压抑成低迷不清的状态,然后又被嵌入了葛拉特的魔法术式,所以他们才毫不害怕死亡。他们是完完全全的傀儡。正因为他们的意识完全只集中在“攀绳而渡”上,因此才得以发挥出这般异样的速度。
  “杀啊!打落他们!”
  苍蓝色军服的士兵们逐渐逼近——发现到他们逐渐逼近、企图强迫登船的〈史特拉托斯〉方,非常惊慌地开始迎击。〈史特拉托斯〉方打开了好几扇窗户,并把弓和魔法机杖伸出了窗口,然后开始发动攻击。
  不过……这反而带来了反效果。
  这些士兵们,意识既被葛拉特的魔法支配着、痛觉和疲惫感也全都被蕾拉的药物压抑着,因此他们毫不害怕攻击,仍旧沿着绳子,一个劲儿地蜂拥而上。就算同伴被击落、消失在土石坍崩的山地表面,他们也不显胆怯的模样。
  哦不,他们甚至以断气的同伴为盾,继续往绳子的上方推进。
  弓箭便姑且不说,但个人魔法在航天要塞的附近,不管怎样都难以瞄准得很精确。而这一点,在此恰恰造成了〈史特拉托斯〉的问题。正当他们因魔法没办法精确打中敌兵而不知所措之际,〈凌空者〉的士兵们纷纷抵达了〈史特拉托斯〉,从他们打开的窗户,钻进到要塞的里面。
  “可恶——”
  〈史特拉托斯〉内部的士兵们慌慌张张地拔出腰上的剑。
  但是——
  “…………”
  大喊、低吟、嚷叫——完全没有发出这些声音。
  〈凌空者〉的士兵们只是默默地拔剑、挥击。
  “哦喔喔喔!”
  相对于他们,〈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则扯开了嗓门,仿佛在鼓舞着自己似地发出了大喊,与他们对峙——
  “——咦?”
  然后发出错愕的声音。
  本来应该藤经挡下挥击的剑,断掉并滚落到了地上——一瞬间,拿剑的人一边喷着血,一边倒向了地上。
  毫无技巧可言。单纯只是充满蛮力的——挥击。
  但那强劲到十分异常的臂力,竟把敌手高举起来防御的剑,连同敌手本身也一起斩断了。
  当然,使出了这般胡来又强硬的攻击,剑本身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凌空者〉士兵的剑也严重弯折,歪扭得不成样子。
  趁着此时——
  “啊啊啊啊啊啊!”
  〈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彷佛连身体都要冲撞上去似地,从左右两边用力地往对方的腹部刺出了手上的剑。两把剑同时贯穿了〈凌空者〉的士兵。
  “…………”
  喀嚓。
  发出闷响时,剑已经挥斩了下来——已然弯折的剑,简直就像是死神的镰刀一样,斩落了其中一名士兵的头颅。
  “什么!”
  另一个人满脸惊愕。而下一瞬间,弯折的剑便击中了那张愕然的脸。仍是毫无技巧可言、单纯充满蛮力的一击。但是——这样便已足够。
  就算剑招已死,但剑本身仍旧可刖作为挥击的武器。
  脸被击中的〈史特拉托斯〉士兵,脸上凹了个大窟窿——断掉的牙齿、血液喷散到周围的同时,整个人飞了出去,然后就这样子一动也不动了。
  “怎么回事啊?这家伙!”
  〈史特拉托斯〉的其他士兵们不禁面露惧色,往后退去。
  〈凌空者〉士兵身上的致命部位明明正插着两把剑,却仍手握弯折的剑,步步逼上前来。而他的身后,又有好几名〈凌空者〉得士兵们钻到了〈史特拉托斯〉里来。
  〈凌空者〉的士兵们头戴着遮住上半部脸孔的头盔,因此几乎看不出他们的表情。而正也因为如此——纵使身负重伤,亦能以异常蛮力发动攻击的〈凌空者〉士兵,看起来就像某种异形怪物一样。
  〈史特拉托斯〉要塞里,想当然耳,有大量的士兵。
  而〈凌空者〉的士兵就算再强,也有其极限。
  “痛宰他们!”
  手拿极为厚实的钢盾,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包围住他们。压制住对方之后,再从盾与盾之间的缝隙刺出长剑、杀死对方——〈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想出了这样子的战术。虽然身穿苍蓝色军服的士兵们似乎没有痛觉,但全身好几处都被刺穿的话,也只有死路一条了吧。
  “封住他们的行动之后,杀死他们!,
  “要害!对准他们的要害!”
  〈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如此互相叫喊,然后一边携手合作,一边对付入侵者。
  一个接着一个——〈凌空者〉的士兵们一入侵要塞,即被他们联手杀死。
  然后……,
  “——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啊,这些‘家伙!”
  “谁晓得啊!”
  〈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如此说道。他们包围住入侵进来的士兵们之后,一个接着一个地杀个精光。为确保万一,他们刺了无数次尸体的背部——同时因恐惧及焦躁而扭曲着表情。
  当然——他们并不晓得这些蓝色军服的士兵们,全都被别人支配着精神;并不晓得他们全都受到药物及魔法术式的操控,而成了别人的悬丝傀儡。
  因此——
  “这是什么?”
  蓝色军服的士兵们所背的行囊里,也装着出乎他们想像之外的东西。
  以剑尖劈开了他们的背囊之后,有几个形似瓮罐的东西滚落了出来。
  “——是油吗?”
  有好几个已经破裂开来,而里面的东西也跟着洒了出来——好像全都是液体的样子。一看便知:那至少并不是炸药之类的东西。因此,〈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暂且放下了心来。
  他们——安心了。
  因此,他们没有注意到:那其实是一种挥发性的药剂。

  ——————————

  他发现地板正在慢慢地倾斜。
  由于刚刚所挨的几发冲击波攻击,导致物品从墙壁、天花板上脱落了下来,散乱在地板上。而这些物品现在正滑经地板,往其中一个方向滚去。
  很显然的,航天要塞里有某种异常状况正在发生。
  “——糟了。”
  托鲁一边和薇薇她们一起沿着楼梯往上跑,一边喃喃说道。
  如果托鲁的判断是正确的话……在航天要塞性能上原本就略逊一筹的〈凌空者〉,应该是打算强行把士兵送入对方的要塞里、把局势扭转成白刃战,然后以近身搏斗战来一决胜负吧。
  但〈史特拉托斯〉里面应该也搭乘了相当多的士兵才对。
  那么,会不会反过来……〈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也蜂涌进入这座〈凌空者〉呢?不无这个可能。如果真演变成如此的话,那事态会更加混乱,而托鲁他们能够行动的时间,也就更加紧迫了。
  不过——
  “虽然不晓得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但如果是现在的话,你们说不定可以逃得出去唷?”
  “…………”
  他感觉到薇薇和芷依塔似乎在他的背后面面相觎。
  “对〈史特拉托斯〉方而言,你们应该算是友军吧?我不知道他们为了强迫登船,是甩钩了绳子呢、还是架了梯子,但你们应该可以借此逃往〈史特拉托斯〉吧。更何况……”
  稍微深呼吸、确认了一下之后,托鲁说道:
  “高度似乎正在下降呢。”
  “——经你这么一说,确实……”
  芷依塔以认同的语气附和。
  气压稍微回复了——回复得相当突然。虽然只是极为细微的差别,但托鲁透过耳鸣和呼吸的情况,查觉到了这一点。
  即“航天要塞的高度正在下降”这件事。
  如果是现在的话,凌空者这一方应该无暇去理会薇薇和芷依塔出逃的事情吧。虽不敢说是绝对,但这情况算是变得比较容易脱逃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
  托鲁脚步未停,但却忽然回头,越肩望向了背后。
  他从来没有想过薇薇竟然会向他问出这样子的问题。
  “我当然就这样子继续去找嘉依卡和阿卡莉啊。还有芙蕾多妮卡。”
  托鲁再度回头望向前方,同时如此说道:
  “我的主人、我的妹妹、我的——”
  托鲁有一瞬间,不晓得该赋予怎样的称呼。
  “同伴。”
  不只芙蕾多妮卡,还有嘉依卡、阿卡莉,三人统统都是。
  所以——
  “……真是不像呐。”
  薇薇说道:
  “真的……很不像乱破师呢。”
  “我妹妹也这么说我呐。”
  托鲁的嘴角闪过一抹苦笑。
  然后——
  “……是吧,阿卡莉?”
  托鲁停下脚步。
  他们所爬的楼梯——尽头。
  尽头的那一端恐怕就是最顶层了吧。而那儿有一道飘然而立的人影。
  全身束得十分纤细,但却毫不显脆弱。
  她单手拎着的是——只说是“凶器”的话,也未免太过于含糊——一把铁锤。
  阿卡莉·亚裘拉。
  这名女乱破师,既是托鲁的妹妹、亦是他的同伴。
  不过她现在——
  “她要过来了,你们快闪!”
  托鲁大叫了一声之后,一边迅速伏低身子——一边伸出脚来,往追在他身后的芷依塔脚下扫去。芷依塔不由得伸出手,想抓住身旁的薇薇,结果两名少女一起在楼梯上跌倒了。
  而她们的上方——
  “——!”
  铁锤的一记强击,以猛烈的速度从她们的头顶上挥过。
  跳跃、落下的速度加重了阿卡莉的这一击。她这一击,如横扫千军般地斜劈了下来,发出轰然巨响的同时,深深劈进了地板里——但阿卡莉的铁锤以嵌入地板的部分为中心,旋转了半圈,在她停住落下势头的同时,也轻轻松松地从地板上拔出了铁锤。
  在这刹那之间,他们的上下位置便相互调换了。
  “啧——!”
  托鲁丢出飞镖。
  薇薇和芷依塔两人尚还倒在楼梯上。正朝她们两人挥下去的铁锤,突然改变了挥舞的轨道,击落了飞镖。
  “嘿咻——”
  薇薇和芷依塔站起身来。
  她们转头回望背后,与阿卡莉正面相对——但不敢再多乱动分毫。因为阿卡莉正拿着铁锤蓄势待发。
  她并未把铁锤举在身前,而是将之背在背上。唯独左手伸到了前方,以保持身体的平衡。一个人是否身怀某种程度以上的体术,一瞧便知。她摆出这个备战姿势,就跟长剑的拔剑剑法一样,因应对手的行动,击出强烈的一击,置对手于死地。
  “…………”
  托鲁皱起了脸来。
  糟糕。薇薇和芷依塔站起身来之后,她们的身体反而成了他的阻碍,大大地限制了他朝阿卡莉投掷飞镖的路径。
  然而——
  “——托鲁·亚裘拉。”
  忽然——薇薇一边瞪着阿卡莉,一边说道:
  “你先走吧。”
  “——啊?什么?”
  “由我们来当你妹妹的对手。”
  “…………”
  听了她这令人意外的提议之后,托鲁不禁瞠目结舌。
  薇薇连头都没回——但她的话显然是对着托鲁说的。
  “让你和这个家伙战斗,可不是什么上上之策呐。如果你因为心中放不下的情感而放水的话,或是突然向她倒戈、从我们背后袭击我们的话,那可就不得了了。”

  “——怎么可能?我才不……”
  我才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呢——他话说到一半…
  他才醒觉:薇薇的话,并不是真的在担心托秘会临阵倒戈,而是为了要让他毫无芥蒂地先走一步。当初虽然说了那些话,但这名少女暗杀者,其实打算把托鲁救了她一条命的恩情给还掉吧。
  “……抱歉了。”
  如此道了个歉之后——托鲁转身背向她们,然后便往最顶层跑去了。

  ——————————

  士兵们——完全没有察觉。
  哦不,是没能察觉得到。
  已挥发的药剂转变成了瓦斯,慢慢地充斥着他们的周围。
  那药剂并非完全无色无味……但战场上原本就充满了各种日常生活中不太会闻到的异臭,汗跟血的味道就不消说了,甚至还有某种烧焦的味道、腐败跟铁锈的臭味。
  而在这些味道全都混在一体的情况下,只要味道不是太过特殊、太过刺激的话,就不会有士兵能够将这些味道一一区分出来。
  除此之外——士兵们正因战斗而处于兴奋的状态。这一点也造成了影响。
  呼吸、脉搏加快的士兵们,急速地吸入了那些瓦斯。如此一来,他们就更不可能区分得出味道来了。
  “…………?”
  有一种慢慢被侵蚀的异样感。
  总觉得有点奇怪——才刚如此察觉,不过瞬间,这份异样感即慢慢地消散、模糊。士兵们逐渐变得有些昏沉不振,仿佛刚睡醒般的精神状态。
  “喂……怎么……回事——”
  一名士兵开口向动作变得迟缓的同伴如此间道——但连他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奄奄无力的了。在大量挥发的瓦斯面前,每个人的精神力差距,眨眼之间就全被弭平了。
  接着——
  “…………”
  〈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停止了动作。
  彷佛正侦候着这个时机似地,又有另一批士兵从敞开的窗口爬了进来。
  不过,这些士兵们的装备——和刚刚的〈凌空者〉士兵们并不一样。
  他们手拿着机杖。换言之,他们是魔法师。
  魔法师们各自操作着自己的机杖,但动作却整齐得令人害怕——他们甚至一齐开始咏唱起咒文:
  “……史咩斯·亚德,温·娑桑·达兰兹……”
  青白色的魔力光芒刻描出魔法的回路。
  好几个纹路互相咬合、变大,过没多久,便长成了一幅巨大的魔法方阵。
  而从那个魔法方阵中延伸出来的青白色光线,刺入了静止不动的〈史特拉托斯〉士兵们的头里——
  “…………”
  士兵们眨了眨空洞的双眼。
  下一瞬间,有几条青白色的光线从他们的耳里迸射了出来,穿过其他的士兵、墙壁,朝其他的房间飞去。
  简直就像是罗捕猎物的蜘蛛丝——蜘蛛网一样。
  然后…
  ‘总之就先这样吧。’
  士兵们说道——不论是〈更特拉托斯〉一方、还是〈凌空者〉一方的士兵,全都一齐如合唱版地异口同声。
  简直就像是所有的人都是同一个人一样。
  在这之后——

  ——————————

  为何不舍弃掉呢?——葛拉特之前曾这么问过她。
  她现在仍然没有答案。不过,若硬要举出个听起来像是理由的话——那么便是“因为她没有舍弃的理由”。
  从那天起,一切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只是出自于惯性而已。
  “…………”
  从嘉依卡手中抢来的“遗体”——蕾拉将封装着遗体的三个容器,放在了“那个”上面。加上她之前所入手的,如此一来,便收集到五个了。虽然贾兹皇帝的遗体据说被分成了八份,但实际上恐怕已经又再被分成更多份了,因此她并不晓得到底还剩几块遗体。
  全部集齐全之后,即可拼凑出几近完整的人体——〈禁忌皇帝〉的尸首。
  凑齐遗体的下一步,究竟有什么事情在等着她们呢……其他的嘉依卡们恐怕都不晓得吧。
  “〈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
  这个人很伟大。
  可说是伟大得过头了。
  他干了超乎人们所需求的事情。他干下去了。
  因此——
  “…………”
  哦不,事到如今就算再想这些,也无助于事了。
  终究只是道具而已。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都仅仅只是为此而准备的道具罢了。
  她以前不知为何,曾经恐惧过横亘在自己脑中、毫无意义的虚无——但一旦明白了自己的存在理由之后,那虚无所带来的自由,可说是令她怀念无比。现在想来,她或许在那段自己什么也不是的时候,才是最幸福的也说不定。尽管蕾拉并无当时的记忆了。
  “真令人羡慕呐。”
  巨响和震动传了过来。
  蕾拉在面纱下露出微微苦笑,然后说道:
  “那两位大人都有热衷的事物呢……”
  先不论对错,格拉特·盖斯亚只对自己的魔法——完成自己所想出来的魔法术式,以及完成之后再更进一步提升、延伸该术式——他就只对这两件事情有兴趣而已。为此,如有其必要,就算杀害上百名、上千名的无辜女孩,对他来讲,根本就是不痛不痒。
  虽然他不同于里加尔图——但他也同样眷念着那段可以尽情追求自己理想的战国时代。只要自己能够随心所欲,不管世界会变成怎样,他都无所谓。他并没有特别想要知道隐藏在背后的世界真相。只要能够尽情地反复进行魔法实验、持续钻研自己身为魔法师的技术,这样便就够了。
  对蕾拉而言,他这样子的想法,恰恰适合她;而对葛拉特而言,蕾拉不凡的调药技术,也恰恰适合他。
  意欲让世界回归到战国时代——情况会演变成如今他们两人一起摸索回到战国的方法,倒可说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寻求更为强大的力量而来到加瓦尔尼领地的蕾拉和葛拉特,在此遇上了里加尔图。他也是眷念战国时代的人之一——虽然他们的理由各异,但追求的东西却是一样的。因此,要不了多少时间,他们三人便携手合作了
  对蕾拉而言,葛拉特和里加尔图两人都十分的耀眼。
  他们对“活着”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的踌躇。
  他们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欲望、笔直地向前迈进。
  因此——
  “你不这么认为吗?——嘉依卡·托勒庞特。”
  蕾拉对着那名微微打开门板、在门板彼侧偷觑着这儿的银发少女,如此问道。
  “呣呀!”
  嘉依卡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身子。她的动静透过门板传了过去。
  “你最重要、最重要的遗体在这里唷。机杖也是。如果你想拿回去的话,就得走进来这儿才行喔。”
  “…………”
  嘉依卡战战兢兢地打开了门,现出了她的身影。
  她背上的棺材撞上了门的边缘,发出了“砰咚”的声响,于是她慌慌张张地重新调整了姿势。蕾拉一边望着她——一边微微斜过头问她:
  “你是怎么从那间房间出来的?你的技能——‘特性’是魔法,因此,你如果没有机杖的话,应该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吧?”
  “…………”
  嘉依卡沉默不语。
  她手上备着一把不知从哪儿找到的铁棒。
  那当然不是机杖。只是普通的棒子而已——或者该说是管子。或许是在她来此的途中,碰巧看见天花板或墙壁上有因为冲击而脱落的管线,所以就顺手把它捡起来了吧。
  算是“有总比没有好”的武器。
  不过,反正现在蕾拉完全手无寸铁,或许这铁棒就已经很足够了也说不定。
  “居然这么拼命……”
  蕾拉在面纱下露出了微微苦笑:
  “‘遗体’有这么重要?总有一天,你会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绝望。”
  “——绝望?对,自己?”
  嘉依卡一脸疑惑地喃喃自语。
  过了一会儿,她稍微绷起了脸来,向蕾拉质问:
  “要求,说明。关于‘唤作嘉依卡的存在’。你所知道的全部。”
  她似乎对蕾拉先前所讲的话仍耿耿于怀。
  “你想听的话,我就告诉你啰。”
  蕾拉以佣懒的口气如此说道:
  “我是从第一代大海魔那儿听来的。关于‘我们’这些被冠上嘉依卡之名的家伙,存在于这世上的理由。”
  “……?”
  嘉依卡皱起眉头。
  看来她似乎注意到了——蕾拉使用了“我们”这个词。
  “没错唷。”
  蕾拉的声音里掺杂着苦笑。她一边如此说着,一边把戴在头上的面纱脱了下来。
  露出了一张——白皙的脸孔。
  以及银发、紫瞳。
  “——!”
  嘉依卡一脸愕然地僵在原地。
  “你这是第一次看到自己以外的‘嘉依卡’吗?”
  蕾拉——一直以“蕾拉”这个假名自称的女孩,笑了一下:
  “没错,我原本也是嘉依卡唷。蕾拉是后来取的假名。”
  “冒——冒牌货。”
  “冒牌货?”
  蕾拉反而状似愉快地复诵了这个词。
  “是啊,冒牌货。如果我真是冒牌货的话,那反而会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啊。”
  “……?”
  “不过,很可惜。我是真的唷,真正的——嘉依卡·贾兹。”
  “…………我…我才是,真的!”
  嘉依卡气喘嘘嘘地如此强烈主张。
  然而——
  “是啊……你也是真的唷。”
  蕾拉点了点头。
  同时,她退到了一旁——现出那个“东西”给嘉依卡看——那个被拿来当作放置“遗体”的基台。
  跟嘉依卡所背的东西一样,是一副黑色的……棺材。
  “……!”
  “所以说,我应该要叫做‘蓝色嘉依卡’啰。而你是‘白色’。”
  蕾拉抓着自己的衣服,如此下了评断。
  “确实是有冒牌货,不过正牌也并不是只有一个人而已唷。”
  蕾拉也不晓得,这世上到底准备了几个“唤作为嘉依卡的存在”。
  当然,也有冒牌货以复兴贾兹帝国为幌子,但其实只是为了骗钱而冒称自己是嘉依卡。蕾拉也曾经过到过这些“冒牌嘉依卡”。
  “你说你是嘉依卡,但你的证据是什么?反正你的记忆里一定有什么缺陷吧?”
  “……记忆……丧失……”
  嘉依卡以茫然若失的语气低声说道。
  这证明了:在她听了蕾拉的话之后,她心中也隐约有了端倪。
  “真正的‘嘉依卡’会有记忆缺失的现象——换言之,记忆里有一部分脱节了。纵然有战争结束前的记忆,但你怎么知道:那记忆跟现在的自己是相关连的呢?”
  “…………”
  “毕竟透过药物和魔法,便可以支配得了人类的精神。而记忆也可以捏造得出来。人类一旦被逼入绝境,便会自己随便创造出记忆来。那么,你怎么能确信自己本身就是‘真的’呢?为何我是我呢?你有想过这些事情吗?”
  蕾拉向前踏出一步。她一边向嘉依卡靠近,一边如此逼问。
  嘉依卡——彷佛受她的气势所迫,一步步往后退去。蕾拉一边凝视着她,一边以毫无温度的语气继续说:
  “所谓的嘉依卡……只不过是‘收集贾兹皇帝遗体的存在’罢了。”
  仅只为此的道具。
  无论是精神、肉体、还是能力。
  全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动机也好、能力也罢;性格也好、容貌也罢。纵然这些部分有些不太一样,但唯有这个目的不容动摇。而为了让这个目的具有说服力,于是便赋予了我们‘公主’的立场。”
  “…………”
  “那么——你觉得是谁赋予的呢?”
  “…………赋予……?”
  嘉依卡——以一脸不明不白的样子喃喃低语。
  这也难怪。毕竟这应该无法想像得出来吧。
  准备了好几个——哦不,好几十个、好几百个嘉依卡之后,篡改她们的记忆,让她们去收集“遗体”……在战后混乱期,每个人都自顾不暇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有人能做出这种奇迹般的行为呢?
  若真有人能做到的话——那究竟是谁?
  正因为曾经有过相同的疑问,因此,蕾拉现在非常明白嘉依卡心中的困惑。
  “是神。又或许是——”
  “或许是?”
  “贾兹皇帝本人。”
  “……”
  嘉依卡摇了摇头。
  她应该并不是在否定些什么吧。
  单纯只是不想去思考而已。她不想再思考任何事情了。她如果再继续想下去的话,很有可能会触及到万万不可去碰触的部分——嘉依卡应该是出自本能地这么觉得的吧。
  “胡说!冒牌货!没有——证据!”
  嘉依卡大声嚷叫,彷佛在说服着她自己似的。
  蕾拉是冒牌货。全都是胡说。这么想的话,她就可以停止思考,就可以守住自己的意念了。
  然而——
  “你想要‘我是正牌嘉依卡’的证据?我有喔。”
  如此说完之后,蕾拉抚上她那裸露出来的脖颈。
  彷佛指尖就是利刃一样,才不过瞬间,她那颈子就浮现出了一圈红色伤痕,有如血口子一般。
  “只要情绪一激动——脖子就会浮现出这道伤痕。未曾负伤过的伤痕。这正是‘正牌’嘉依卡的证据。”
  “——!”
  嘉依卡反射性地伸手探向自己的脖子。
  嘉依卡的脖子上——
  “……骗人。”
  跟蕾拉完全相同的位置,恐怕也浮现着——跟她形状完全相同的伤痕。

  ——————————

  喘息声传入耳里。
  听起来非常痛苦的样子——彷佛就连呼吸都没办法好好地吐纳似的。
  “…………是怎样啦。”
  大卫一边皱着脸,一边坐起身来。
  昨晚明知有点胡来,却仍勉强自己驾驶了很长时间的马车……所以现在,芜论是马、还是大卫,都应该整一下身体状况,好好地休息一下才对。外面的看哨交由魔法师“赛尔玛”负责。她所布下的魔法结界,能够察觉并通知是否有人接近。
  因此,大卫应该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才对——原本应该可以。
  看来另一名同行者好像被什么恶梦魇住了似的。
  “嗯嗯…………喂,嘉依卡。”
  大卫把头往左右两边甩了一甩,把瞌睡虫甩掉之后,他转头望向背后——对横躺在马车货物舱里、埋在货物堆之间的少女唤了一声。
  嘉依卡·布芙丹。
  自称是“已故贾兹皇帝遗孤”、银发紫眸的少女。
  关于她的主张究竟是真是假——大卫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
  老实说,他觉得“〈禁忌皇帝〉遗孤”云云,实在是太可疑了。
  再说了,〈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的名号虽然十分响亮,但却从未听说过“他有女儿”这件事。就连皇后的存在,都不为人知了。不过,当然也不无这个可能——皇帝向侍女之类的女人伸出魔掌,调戏玩弄之后,令其产下小孩——但贾兹皇帝遗孤的事情,是在战后才渐渐地在背地里扩散了开来。如此想来,遗孤这件事,反倒像是出自于某种意图而捏造出来的呢——这样子判断才比较妥当吧。
  不过,正如前述所言,大卫——以及他的搭档赛尔玛,两人都觉得:无论嘉依卡是不是“本尊”,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少女自己一个人挑战困难,光是这一点——对丧失了目标的大卫两人而言,就已经充分得足以构成他们出手相助的理由了。
  言归正传……
  “嘉依卡,喂,嘉依卡。”
  大卫伸长手臂,抓住嘉依卡的肩膀摇晃。
  “嗯嗯……”
  貌似在做恶梦的银发少女,微微睁开紫色眼眸——然后吃惊般地眨了眨眼,说道:
  “大卫。”
  “嗯,是本大爷唷——你怎么啦?似乎很痛苦的样子,所以我就试将把你叫醒了””
  “…………嗯。”
  嘉依卡起身解开衣领。
  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似地,她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颈子——
  “虽然你做恶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大卫将视线投往嘉依卡的颈根处之后,说道。
  那儿——浮现着一条如血口子般的红线。大卫早已知道:嘉依卡的脖子上,有这像首饰般绕了脖子整整一圈的红线。
  “但这次好像特别痛苦呐?”
  嘉依卡被恶梦魇住时——尤其是梦到帝都陷落的恶梦时,往往会浮现出那道“伤痕”。
  因某种激动的情绪而浮现出来的——特殊胎记。
  为确保万一,大卫他们也曾调查过这胎记,但这确实不是伤口。虽然看起来像是伤痕,但如果真的被人这样斩杀过的话,这伤口未免也太浅了——尽管平常看不到它,但实在很难认为那是道普通的伤痕。
  话说回来,大卫两人都压根想不透:那道绕了脖子一圈的痕迹,若真是伤痕的话,那么究竟是要怎么做,才能留下那样子的痕迹呢?
  是用环状的利器剜了脖子一圈吗?
  不然的话——不就会把脖子整个切下来了吗?
  但是,若真是后者的话,那么嘉依卡如今绝不可能活着吧。
  “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道伤痕吗?”
  “——是啊。”
  嘉依卡一边摸着自己的颈子确认“伤口”,一边皱着脸说。
  听说她虽然并不会特别痛,但似乎会觉得不太舒坦。当然,其他人并无法正确体会她的感觉——但根据之前嘉依卡自己所说的感想,似乎是一种“强烈的异样感”。

  不记得曾经负伤过的伤痕。
  尽管精神上已经忘却,但肉体上却仍记得的——过去。
  这种事情,大卫也曾经有过,所以他也不是不懂嘉依卡的心情。
  但是……
  “记忆……缺陷……”
  嘉依卡眯起双眼,喃喃自语:
  “……何故……?”

  ——————————

  最顶层的中央部位——魔法机关“脊梁骨”的正上方。
  据说——操控航天要塞的司令室都设置在那儿。
  芷依塔曾告诉过托鲁:不管是哪一座航天要塞,基本上的构造应该都一样。而托鲁此时正在楼梯上,朝着那儿往上狂奔。途中他完全没有碰上士兵集团,这恐怕是因为他们全都跑去〈史特拉托斯〉了吧。
  船舷相接之后进行白刃战——这本来是水军或海贼的战术。
  当然,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战力相当、或是抢攻方战力远胜于对方的话,那根本就是毫无意义。因为如果被反击回来的话,那么反而就会立场调换,变成是对方入侵己方了。
  因此,〈凌空者〉恐怕没有那个余力,可以保留多余的士兵而不派出去吧。
  虽然目前情况混乱不堪——但这一点,可说是对托鲁颇为有利。
  现在在司令室里的人,恐怕只有操纵士兵们的葛拉特·蓝斯亚、以及其他寥寥数人而已吧。他应该不会再被迫面对一对多的战局了。
  然而——
  “——哎呀。”
  就在他爬完楼梯,踏入通往最顶层中央部位的通道——那一刹那。
  通道的深处伫立着一道人影。
  “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里加尔图·加此尔尼——欺骗了托鲁和嘉依卡的少年,既不愤怒、亦不焦躁,甚至也未露恐惧,反而像是看到了某种稀奇物品似的,一脸愉悦地如此说道。
  “你究竟是怎么捡回你那条命的啊?”
  说着这话的同时,里加尔图动作轻巧地挥了挥一只手。
  简直直就像最在赶走脸庞附近乱飞的小飞虫一样——极为自然、不带任何玄虚的动作。但下一瞬间,高亢的金属声响响起,一支飞镖戳进了墙壁里。
  那是托鲁不由分说地便放出的冷箭。
  但里加尔图却像是一副那东西并不存在的样子,泰然自若地说道:
  “该不会是乱破帅秘术之类的吧?”
  “谁晓得呢。”
  收回射出飞镖的手之后,托鲁一边拔出挂在腰上的两把小机剑,一边说:
  “我才想问你呢。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刚刚可没有抱着小试身手的打算。
  当然,也并不是倾尽全力、致人于死的一击。但至少托鲁刚刚的那一击,是本着杀伤里加尔图的打算,刻意瞄准了之后才射出去的。
  而他却只以一只手——赤手空拳地挥开了乱破师所扔出去的飞镖。
  这绝非普通人能办得到的事。
  “就算你这样问我,我也不知道要回答你什么啊。”
  里加尔图装模作样地说道。
  他——简直就像是在模仿托鲁一样,下一瞬间,也从腰后拔出了两把短剑。剑身虽比小机剑还要短,但恐怕——相对的,斩击速度会比较快吧。
  “你——没受过战斗训练。”
  托鲁不敢大意地直盯着对方的举动,同时如是说。
  至少里加尔图的动作——并不是受过战斗训练的人会有的动作。
  这一点,在最初遇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很明了了。像托鲁这样——不仅限于乱破师,只要是擅长战斗技术的人,都会先从对手的呼吸、举止来衡量其力量。单纯肌力的话,一看体格便能够知道得一清二楚;而善用肌力的体术,不管再怎么隐瞒,也都会在细微的动作之间,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某种“习气”。
  但里加尔图并没有这种习气。
  也就是说:他的动作,绝非受过训练者所该有的动作。
  所谓的训练,本来就是为了特定的目的而逐步让身体习惯——因此,战斗训练也可以说是“将原本非战斗用的人转变成战斗用”的一道工程。
  而这道工程,想当然耳——会有某些倾轧现象出现。
  或许可以说是“去芜存菁”的“芜”吧。
  举例来说,就像是使用圆木头为素材,一旦木头雕刻成像,就会有削下来的残屑一样。
  然而——里加尔图身上却没有这样子的现象。完全看不到。
  “你的动作,不是习过体术的人该有的动作。气息和呼吸也完全跟外行人一样。但是——为什么你能击落我的飞镖呢!”
  “……啊啊,原来是指这件事啊。”
  里加尔图一脸愉快地说: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鸟为何会飞翔?鱼为何会游泳?这就是答案了。”
  “…………”
  托鲁沉默不语。
  并不是因为他听不懂里加尔图的话。
  他反而挺能理解里加尔图的说法——但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没错。”
  里加尔图彷佛看透了托鲁的内心,对他点了点头说:
  “我就是这样子的生物。我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唷。就像鸟怎能不飞、鱼怎能不游一样,我身为我,又怎能不杀人呢?而且,我天生就有这样子的才能啊。”
  “……杀人的才能吗?”
  “斩杀一个人,一段;斩杀两个人,二段……听说有一种武术,是以曾杀死的人数来评测一个人的强大。超过十段的话,就称之为高手。就这层意义而言,我无疑就是个高手呢。老实说,我也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杀死几个人了。超过三位数之后,我就懒得去一个一个数了。”
  里加尔图对着托鲁耸了耸肩。
  “不是战斗技术,而是杀人能力啊……”
  托鲁喃喃自语般地说。
  并非技术,而是能力。
  生物与生俱来的——特性。
  人类天生生下来,本就具有多样性。婴儿有好几种不同的未来,而要选择哪一个来实现,将取决于命运的偶然、以及婴儿本身的抉择。而前述的“训练”,应该也可说是一种“将多样性彻底缩减成只有一项”的工程吧。
  但是,如果——完全没有这种多样性的话。
  如果有人天生生来就只具备了杀人的才能的话,那么那个人——那个人就无需杀人的“理由”或“意义”了。利刃被创造出来,是为了拿来切割东西。因此,“利刃为什么要割东西呢?”这种问题,不仅毫无意义,而且滑稽至极。
  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是因为有这种嗜好,所以能力才得以大放异彩的吗?
  还是是因为有这种能力,所以才发展出了这种特殊的嗜好呢?
  仅就里加尔图这个人而言的话,没人晓得他究竟是先有嗜好、还是先有能力。
  不过——
  “真是天晓得呐……”
  托鲁不敢大意,手拿着小机剑戒备着,同时如此说道。
  里加尔图的才能,是打从他诞生以来就已经具备的血肉之一。虽然在真正能发挥出才能之前,或许需要一点时间来习惯,就像是婴儿学会站立、行走,也需要一些时间一样——但才能有一半以上都是无意间形塑而成,因此不可能会产生刻意的“训练”痕迹。
  与生俱来——天生的杀人者。
  (真是棘手呐……)
  至今未曾碰过这样的对手。
  武术修练得越精进,便越能够预测出对手下一步的动作。武术并非单靠反射神经和肌肉力量来一决强弱。而托鲁总是几近无意识地从对方的呼吸、举动来预测对方的下一步,以此来对付敌手。
  但是——以里加尔图为对手,他就没办法做到这一点了。
  他预测不了里加尔图。里加尔图下一步会做出什么行动——他的预测总是会有微妙的误差。虽然只需刹那,但为了修正误差,他总得要延迟个一步。因此,托鲁的行动比平常还要来得迟缓了一些。
  不过,现在就算法这些牢骚,事情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可以请你把嘉依卡还来吗?”
  托鲁开口说:
  “还有嘉依卡手上的‘遗体’,也请一并还来。”
  “不可以。那个白色女孩,之后要由我来杀死唷。”
  里加尔图笑咪咪地说:
  “光只是想像‘她会怎么样死掉呢?’,便让我期待得兴奋不已呢。还有——‘遗体’也不能还你。收集完全部之后,我要继承〈禁忌皇帝〉的名号。”
  在他说完的那一瞬间。
  里加尔图一个大步流星,飞身扑进了托鲁的剑围。
  “——!”
  短剑回旋。
  托鲁以小机剑挡掉了这一击——但却连被他挡回去的短剑轨道,也接续着下一次的挥击,再度朝托鲁迎面袭来。里加尔图的动作,没有“一定的型式”。换言之,他的动作总是千变万化,让人无法事先预测出他的攻击会怎么样变化。
  “呜——”
  接连不断地朝托鲁劈来的斩击。
  托鲁用两把小机剑一一挡掉了这些攻击。
  然而……
  “你该不会……”
  里加尔图一边歪着头——当然,这期间他两手也没有闲着——一边说道:
  “没拿出真本事来吧?是不是肩膀、还是手肘在痛啊?”
  “…………”
  托鲁默不作声,暗自沉吟。
  他出手救薇薇两人的时候伤到了关节,看来如今造成了影响。虽然只是些微而已,但他确实一动手臂,就会感到一阵疼痛。这导致托鲁的动作变得有些迟钝。
  再者,托鲁使用的武器是小机剑。
  使用机剑的人,将手掌和剑柄的契印相合之后,透过气脉,将武器转化成一种感觉……当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来使用。正因如此,即便是剑尖,也能够像自己的指尖一样,做出精密灵活的动作……反过来说,手臂的疼痛,也直接影响了剑尖,导致剑尖的动作也变得有些迟钝。跟一般的武器相比,机剑更会如实地暴露出使剑者身体的不适。
  对手已经够棘手了,偏偏又这样。这下——
  “我如果是武术家的话,肯定会说——‘待彼此准备万全之后,再来重新较量较量’之类的帅气话吧。”
  里加尔图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不巧的是,我只是个杀人魔。因此,不管你是身体不适、还是怎样,都与我无关。我就只是——杀掉你而已,就跟呼吸一样。”
  下一瞬间,里加尔图逼近到托鲁的眼前。
  “就只是无心无情地——杀掉你而已。”
  里加尔图微微笑着的脸庞,近到占满了托鲁的视线。
  虽然托鲁迅速地用小机剑接住了里加尔图的短剑,但他的攻击充满着乍然逼近的劲道,托鲁为了闪躲这一击,姿势因而变得有些不稳。就在姿势溃乱的当头,里加尔图的连击又更加地变本加厉,于是他顶不住地往后退了两、三步。
  “没想到居然会被外行人逼到这般境地呐。”
  托鲁以呻吟般的口气如此发着牢骚。
  对此——
  “不…不。所谓的内行人,终究只是——”
  里加尔图一边笑,一边说:
  “勉强把自己硬塞到框架里去、不够完善的生物罢了。”

  ——————————

  铁锤以破竹之势旋转着。
  薇薇抓着芷依塔的衣领,一边向后退,一边射出了三根飞针。
  “瞄准三点”,乃基本技能之一。
  如果只有两根的话——瞄准点只有两点的话,代表瞄准点是在同一条直线上,如此一来,敌方或许大剑一挥,就可以将飞针一齐击落。然而,若是三个瞄准点——即呈“一个面”的话,那么就算敌方一挥,击落了两根,也无法挡得掉第三根。
  “给我倒下吧!”
  薇薇发出大喊的同时,三根飞针杀向了阿卡莉。
  那些飞针的表面,想当然耳,都涂满了毒药。虽不是一刺必死,但一旦剌中了,那毒药会迅速作用到神经,剥夺中针者身体行动的自由——乃具有麻痹效果的暗器。
  铿锵的金属声响。
  不出所料,有两根飞针被铁锤拨开了。
  而第三根——
  “——!”
  薇薇大惊。
  阿卡莉——既没躲开,亦没有用铁锤拨开它。
  她反而借着挥舞铁锤的余劲,一边旋转自己的身体,一边用护具的表面——用护具表面的曲面来掸开飞针。
  飞针很轻,因此并不太具有冲击力。
  对方穿着护具,而且又毫无间断地旋转着。如此一来,飞针在刺入对方之前就被掸开,倒也是在所难免。如果是剑或弓的话,以它们的重量和初速度,便可以发挥出旋转的护具也派不上用场的贯穿力来。但这原本只是用来暗杀的飞针——
  “这家伙……!”
  薇薇一边往后退,一边呻吟。
  事到如今竟被迫领教了乱破师的力量。
  但真正恐怖的——并不是她的身体能力。
  而是应变的能力——在战斗中理解、掌握对手的武器特性,然后采取相应的对策——或者该说是断判断能力以及能够彻底实行应变对策的强韧精神力。如果判断或对策失误的话,便会当场死亡——精神力需强韧到对这种后果毫不踟躏。
  她正受人操控,应该也是她能做到如此的原因之一。然而,魔法师并无足够的判断能力。
  这无疑是乱破师身为战场专家的力量——被谆谆教导成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的性命,都可以轻易舍弃得了。
  “……这下糟了呐。”
  薇薇喃喃低语。
  她是暗杀者。基本上——并不擅长这种面对面的战斗。她当然也有受过体术训练,但在对手全副武装、戒备万全的情况下,薇薇所用的技能和武器都太过轻巧了。她手上不管是哪种武器,都太过纤细,而不具半点突破对方防御的蛮力。
  如果投掷飞针没有用的话,那就只好拿在手上,直接上前突刺了。
  阿卡莉的铁锤,攻击范围明显较广,而且她挥舞铁锤的速度,也快得非比寻常。如果随便靠近她的话,下场应该就是:天灵盖和腹部被瞬间打爆成大窟窿,然后当场死亡。
  当然,即便如此——如果阿卡莉是普通的骑士或战士的话,薇薇还有钻头觅缝的机会。
  但阿卡莉是乱破师。同样精通于暗杀的乱破师,几乎毫无破绽,让暗杀者根本无隙可乘。
  若要说薇薇尚有胜算的话,那便是——
  “薇薇!”
  芷伊塔大叫。
  下一瞬间,薇薇用尽全力一跳,和阿卡莉拉开了距离。
  位置交替后,芷依塔放出的魔法炸裂了开来。并不是火焰、冲击波、或电击,而是单纯的〈强击者〉——会选择使用打击力场,应该是因为她怕在这个室内空间中,上述魔法的剩余威力会逆流、反射到自己和薇薇的身上吧。
  力场接替了薇薇的位置,朝阿卡莉杀了过去。
  肉眼看不见的巨大拳头用力地揍了下去。虽然这攻击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如果打中的地方不太妙的话,断掉的骨头可是会刺入内脏,变成致命的伤口。
  “——呼。”
  然而——阿卡莉安然自若地躲过了这一击。
  (——她看穿了我的动作?)
  薇薇不寒而栗。
  她本来想说,由她引开阿卡莉的视线,好让芷依塔的魔法一口气压制住阿卡莉。而实际上——阿卡莉的眼睛的确不曾离开过薇薇。但这反而是白搭一场。
  阿卡莉紧盯着薇薇,甚至连她的回避行动也看在了眼里。
  芷伊塔所放出来的魔法,想当然耳,避开了薇薇、瞄准着阿卡莉。
  换言之,阿卡莉就算没亲眼看着芷依塔的魔法,也能透过薇薇的位置来得知“这个角度没问题”,即薇薇本身告诉了她安全的位置——
  (她居然一瞬间就能看穿到这种地步!)
  当然,现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也已经来不及了。
  总而言之——
  (简直就是怪物啊……!)
  所谓的“战场走狗”,说得还真对呐。
  乱破师的潜意识之中,被灌输了熟练的打斗技术,可以光凭条件反射即与他人对战。这已经不算是训练,而是到达调教的领域了。
  “薇薇!”
  芷依塔一而再、再而三地施放出魔法攻击——〈强击者〉,但每一击都被阿卡莉轻易地躲过了。
  果然魔法——哦不,她们两人的携手合作,已经完全被她看透了。
  (怎么办?)
  薇薇一边再次射出飞针,一边心想。
  虽然投掷飞针可以和对方保持距离、限制对方的行动,但薇薇总不可能这样无限次地射下去。能够使用的飞针只剩二十多根,虽然她手上也有其他用来勒死人的钢丝,但她可不认为那个乱破师会乖乖地待着,等她慢慢地布好钢丝呢。
  再说了,如果阿卡莉朝芷依塔发动攻击的话,那可就完蛋了。
  她不就没办法靠芷依塔来闪避阿卡莉的攻击了嘛!
  (该怎么办才好?)
  薇薇在因焦躁而空转的意识中,如此向自己问道。

  ——————————

  “说来挺羞人的,其实我啊——那个,不举呢。”
  里加尔图一边似猛烈的气势不停地挥出斩击,一边有些羞赧般地说道:
  “我真的不行唷,真的站不起来。说不定我天生生下来,就没有这种感觉——原本就没有性欲也说不定。相反地,我没办法忍着不杀人呐。不然的话,好像会有什么东西从脑袋深处满溢出来,让脑子快要破掉的感觉。”
  “…………”
  相对于里加尔图——托鲁光是要用小机剑抵挡掉他的攻击,就已经耗尽全力了。
  虽然托鲁的攻击范围较大,但里加尔图的武器较轻盈、动起来也比较快速。虽然他的斩击力道并没有很重,但那把来去自如、四处窜动的利刃,就连托鲁的反射神经也难以追赶得上。
  托鲁无法完全躲开他的斩击,于是脸颊、手指、脖颈等处,纷纷出现了浅浅的伤口。
  “所以呢,我想要把这个世界恢复成战国时代。回到那个杀人与被杀的美好时代、那个以杀人为美德的香格里拉——”
  “你整个坏掉了。”
  托鲁费尽全力,如此说道。
  他全身无力。或许他流了太多的血,导致他现在陷入了轻微的贫血状态。
  “你的行动完全违背了伦理与道德。”
  老实说,身为乱破师的托鲁,开口说什么道德啊、伦理啊,其实也很没道理。
  他之所以会开口这么说,是因为他心想——至少诱使里加尔图梢稍动摇或犹疑也好。
  然而……
  “伦理与道德,不是只是多数派强加在人身上的框架而已吗?为什么杀了人就是不对?”
  “…………”
  “人终归会死。总有一天一定会步上黄泉。”
  里加尔图如此宣示,口气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实。
  “那不就只是早死、晚死的差别而已吗?再者,杀人是对、是错,会根据不同的状况而改变。这是非对错,仅仅是暧昧不明的判定罢了。更直截了当地说的话——道德与伦理,究其根本,只不过是取决于多数派‘在情感上是否能够认同得了’而已、只不过是多数派强迫灌输的价值观罢了。”
  里加尔图如此述说着,但气息却完全不见紊乱:
  “话虽如此,但以现状而言,‘我属于少数派’,的确是个不争的事实呐。那么——”
  “再一次引起战争——是吗?”
  托鲁以复杂的心情如此说道。
  如果引起了战争,他就可以杀人了;如果引起了战争,杀人就不会被问罪了。
  “乱破师托鲁·亚裘拉。我知道唷。亚裘拉众和昴星团众,在战后被掌权者们认为是已无利用价值的棋子,而整个村子惨遭歼灭。”
  “…………”
  “已经不需要你们了、已经不是你们可以留存于世的时代了。是不是被这么说过呢?”
  里加尔图的语气中,并没有夹带着嘲笑的意味。
  听起来反而有种在同情他的感觉。
  “我也一样唷。才刚开始懂事,战争就刚好结束了。但我想要活在战争的时代,所以我要把战争带回到这个世界。仅仅如此而已。”
  的确,如果里加尔图早生个十年的话,或许他甚至可以成为一名英雄也说不定。
  就这层意义而言,他可说是——跟托鲁一样,生错了时代。
  不过……
  “为了这个目的——而使用这座航天要塞……?”
  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最强的魔法兵器。
  如果对象是个小国家的话,只靠这么一座,其力量确实足以消灭得了。但是……
  “别傻了……!就算再怎么强力的兵器,就只凭这么一座……”
  “是啊。”
  里加尔图爽快地认同,然后笑着说:
  “但这样如何呢——譬如,这座航天要塞,在东方七国会议的轴心成员‘维马克王国’的首都‘卡德威尔’,以魔法自爆的话呢?”
  “……什么!”
  “现在是战后的混乱期,各国彼此勉强互相牵制,而取得了名为‘和平’的安定均衡。如果把这构成均衡的重要零件之一,拿掉了一个之后呢?”
  那的确——极有可能会成为战乱的导火线。
  (这家伙——)
  这个里加尔图很认真积极地想着“要回到战国时代”,从某种意义而言,他应该比托鲁还要更认真、更积极了好几倍。当然,这也是因为航天要塞当初刚好迫降在加瓦尔尼领地内,而且蕾拉、葛拉特等人才刚好跟在他的身边吧。
  把这个世界恢复成战国时代。
  这本来也是托鲁的愿望。
  “乱破师——人称‘战场走狗’的人们唷。”
  里加尔图反而以温柔殷切的语气如此向他问道:
  “这对你们来说,不是应该是件值得欢欣鼓舞的事情吗?”

  ——————————

  从正面杠上的话,她们根本赢不了。
  这点她们早就已经明了在心了。
  并不是单纯的强弱问题——薇薇和芷依塔的两人组合,再加上现下这个情况,总之就是打不赢阿卡莉这个乱破师。魔法师便不消说了,而暗杀者原本也不擅于白刃肉搏战。在视线看得到彼此的情况下进行战斗,打从这种战斗情况开始,薇薇两人便已经不可能以她们自身本来的战斗方式来取得胜利了。虽然事到如今才在后悔这个,也已经太迟了。
  “——薇薇。”
  薇薇在脑海中思索了几个倾向于豁出性命的战法,而她护在身后的芷依塔,此时窃窃私语般地对她说道:
  “我有个法子。现在没时间跟你仔细说明了,但这法子需要费点功夫——你帮我争取点时间吧。”
  “……你不要说得这么轻松啊。”
  薇薇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走上了前去。
  飞针已经只剩五根了。她心里不太有把握呐。
  “……虽然已经很久没用过了……”
  薇薇如是说,同时从袖口处拉出了一条钢丝。
  那钢丝的尾端,有个小小的——箭镞状的利器装在上头。虽然钢丝本来是用来勒死人的,但把这个丢出去,让尾端的利器刺入某处,然后拽着,便能成为一个简单的陷阱;或者也可以挥甩它,用来引开对手的注意力。根据不同的使用方法,有时候甚至可以像利刃一样,将对手四分五裂。
  不过,反过来说——这钢丝并不太适合用来发动既直接、又纯粹的攻击。
  也就是说,很难这样子使用。
  “——!”
  薇薇倾尽全身的力量,将钢丝丢了出去。
  并非朝着阿卡莉,而是朝着她的头上而去。
  钢丝往出人意料的方向飞去,但却在天花板处反弹了下来,转而龚向了阿卡莉的头顶。
  阿卡莉旋转身体,仅止于横向旋转而已。因此,并无纵向的力道可以掸掉从头上掉下来的利器。
  于是,阿卡莉便迅速高举铁锤到头上,抵御钢丝的攻击。
  然而——她这动作,也全都在薇薇的算计之内。
  “上当啦!”
  箭镞状的坠子回旋着,钢丝重重绕住了阿卡莉的铁锤。
  “…………”
  但阿卡莉仍旧不慌不忙地直冲上来。
  即便钢丝缠上了她的铁锤,但如果钢丝松垮垮的话,那就没什么意义了。阿卡莉并未远离薇薇,反而闯入薇薇的攻击范围内,借此确保了挥舞铁锤的自由度。
  “吃我这招!”
  薇薇朝直冲上来的阿卡莉射出了飞针。
  同一时间三根一起——“瞄准三点”。
  想当然耳,阿卡莉就跟刚才一样,用铁锤击落了其中两根,然后再旋转自己的身体,意欲掸飞第三根——
  “——!”
  然而,就在此时,阿卡莉的旋身止住了。
  因为她旋转自己的身体,而害自己被钢丝缠绕住了——她身上各处都缠满了钢丝,限制住了自己的行动。
  “再补一根!”
  薇薇又再次射出飞针。
  被钢丝捆住、双臂和铁锤无法自由挥使的阿卡莉,抬起腿,以长靴踢飞了她的飞针。乱破师若有意为之,其全身果然尽皆武器。
  阿卡莉支撑重心的脚,发出“叽——”的声音。
  她以跟刚才相反的旋转方向,旋转了回去。离开了钢丝的束缚之后,阿卡莉以乘载着旋转劲道的铁锤,用力地往薇薇猛然击去。
  “——!”
  薇薇低下身子,勉勉强强地躲过了这一击。
  接着——
  (你既然这么做,那我也来这么做吧!)
  本来——人一旦受到攻击,便会反射性地拉开与敌方的距离。
  但薇薇反而学阿卡莉刚刚做的那样,直直冲到阿卡莉的攻击范围内。因为铁锤本来就是在旋身时的外侧,方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若近在手边的话,其威力反而会减弱不少。
  而在彼此气息相拂的超近距离下——反而是暗杀者的独擅胜场。
  薇薇拿着最后一根飞针,往阿卡莉的脖子戳去。
  阿卡莉双手仍伸得笔直,无以挡下这招。飞针虽无立即毙命的威力,但其表面涂有毒药,右能戳入她的颈椎的话,阿卡莉应该会马上全身麻痹。
  “——!”
  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
  阿卡莉扭过身子,转头以脸接下了薇薇的飞针。
  “什么……!”
  薇薇大惊。
  “…………”
  阿卡莉的重踢击中了薇薇。
  她毫不费力地将薇薇踢飞了出去。最后薇薇落在了地板上,弹跳了几下。
  “呜……简直就是怪物啊……!”
  薇薇呻吟。
  她的视线彼端——阿卡莉正咬着飞针,还真的是“接下了”薇薇的这一招。
  阿卡莉吐掉咬在嘴中的飞针。尖端已然弯折的飞针,在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阿卡莉回旋手上的铁锤,发出“咻”的一声。从薇薇手上脱落下来的钢丝,就这样被铁锤拽走,落到了阿卡莉的身边。
  相对地,薇薇手上既没有飞针、也没有钢丝了。
  而且,胸口被那么一踢,导致她现在呼吸还顺不过来。
  阿卡莉的铁锤,正准备要往不能动弹的薇薇头顶挥下去——
  “——出来吧,〈拦截者〉!”
  就在这一击即将抵达薇薇天灵盖的前一秒,芷依塔的魔法发动了。
  青白色的光芒描绘出巨大——特别巨大的魔法方阵,完全覆盖住了她们整个周围。
  就在这一瞬间…
  “——?”
  阿卡莉的动作停了下来。哦不,是混乱了起来。
  仿佛承受了某种冲击似地,阿卡莉全身打着颤——下一瞬间,她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明明就没有受到打击,但她却用力按着自己的头,彷佛在否定着什么似地,摇了无数次、无数次的头——接着……
  “…………”
  倏然倒地。
  而薇薇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那副模样。
  随后——
  “——不晓得有没有成功呐。”
  芷依塔提心吊胆地说道。
  “什……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薇薇一边捂着胸口、站起身来,一边向她询问。
  “这个嘛……这个人——不是正被精神支配魔法所操控着吗?但是,使用这招魔法的葛拉特·蓝斯亚,并没有一直发派指令给这个人。这就跟马特乌斯先生操控野兽时是一样的。”
  将基本的动作方针嵌入意识之后便放任不管,似乎是精神支配的原则。
  “老是靠自己来驱动对象的话,这种‘支配’的效率就太差了。”
  人类意识可供操纵的范围及份量,有其极限。若用应说是“附身”的方法来驾驭对象的话,确实一举手、一投足,都可以自由自在地操控自如。但相对地,施法者自己本身就会变得无法动弹、或是动作会变得极为缓慢。
  “因此,便会在对象的意识中嵌入基本动作之后,造个‘门’出来,以便随时能够确认探查。”
  以便只有自己能够随时与支配对象的意识相连,然后加以管束。
  也就是说,操控者会弄出一个类似“出入口”的东西,以便意识的触手伸进、伸出,借此支配对象。
  “所以呢,我刚刚找到那个‘门’、调查出‘钥匙’之后——哎,总之我透过‘门’,干涉了他的支配魔法。”
  为免这个“门”遭别人盗去操作,施法者通常会锁上自己独特的“钥匙”。
  但是,就像熟练的开锁匠总能设法打开锁头一样——探索出“钥匙”的形状,然后造出一样的钥匙,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而芷依塔刚刚就是花时间在做这件事情。
  “正因为她受人支配,所以这个方法才行得通呢。”
  芷依塔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个人是在正常状态下的话,这招应该就不能用了。”
  她因为药物而保持在意识低迷的状态,再加上她意识里有用来接受他人意识、由魔法所设的“门”,所似芷依塔才能够出手干涉得了。
  “换言之,下次再跟这家伙对上,这招就不管用了呐。”
  “是啊。”
  芷依塔点了点头。
  “我想我刚刚施法干涉的时候,应该有成功破坏了施法者嵌在意识里的魔法术式了。这么一来,‘门’应该也跟着坏掉了吧……”
  “也就是说……要杀死这家伙的话,就得趁现在啰?”
  薇薇走近倒在地上的阿卡莉,一边捡起钢丝,一边这么说。
  “你这么说是没错啦……但还是不要这样做吧?”
  “为什么?”
  “如果跟基烈特大人说你杀死了无法动弹的对手,不是会被他讨厌吗?”
  “…………”
  薇薇停下了动作。
  她回过头,越肩望向芷依塔——
  “芷依塔——!”
  “啊哈哈,但是真的会这样嘛。”
  芷依塔对着发出怨念的好友,如此笑道。


本帖最后由 浔箐 于 2014-1-15 08:42 编辑


  


  第四章 生命的完满 COMPLETION OF LIFE

  第一次毁去生命,是在他五岁的时候。
  那时候还不是人类——而是被箭射中的野兔。
  那是在父亲第一次带他出门打猎的时候所发生的事。在那之前,他当然有吃过生物的肉,但那全都是宅邸里的厨师们所调理好的食物。而那时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耳朵、鼻子、肌肤,确知了那些肉其实原本是生物——活生生、会动会跳、具有生命的生物。
  “…………”
  野兔就算被箭贯穿了腹部,也仍然活着。
  射出那支箭的父亲……跟哥哥们一起忙着回收其他的猎物。父亲一贯的做法是:把眼里能射的全射光,最后再派猎犬去一一回收。在前来回收这只兔子之前,它们应该还需要耗上一段时间吧。
  里加尔图蹲在濒死的野兔身旁,观察着它的模样。
  他每抖动痉挛一次,箭矢便随之晃动一下。
  简直就像是在——诱惑着他似的。里加尔图心里这么想着,于是伸手握住了那把箭矢。
  野兔的心跳传导了过来。
  “咚咚、咚咚。”生命在脉动的声音。
  那声音——在他握着那把箭,稍稍移动了一下之后,便突然发生了变化。不,不只这样。横倒在地上的兔子,激烈地挣扎着,用它的后腿踢蹬着天空。里加尔图笑了,觉得它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作工精致的玩具一样。
  好有趣,好愉快。
  好想——再多看一点。
  里加尔图又动了动那把箭矢。他把箭往前后左右搅动了好几次,有时候更把箭用力地按压下去。他每动一次,兔子就会做出不一样的反应,给里加尔图带来新鲜的惊奇。
  然后……待回神——
  “……哎呀。”
  兔子已经完全死去。
  就算他紧抓着箭矢,也已经无法听见心脏的跳动了。
  不过……
  “…………我……”
  里加尔图感觉到一股奇妙的解放感。
  在这之前,他都一直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彷佛持续闭气、潜在水中般的闭塞感常常纠缠着他。但过去他既没有理解这种感觉的知识——也没有人教导他,该如何解决这种感觉才好。
  他想要再多感受一些。
  心里这么想的里加尔图——之后在每次打猎的时候,都会找到野兔、玩弄濒死的它们。
  很快地,光只是野兔,也已经无法满足他了。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应该有别的什么。应该有别的感觉更对、更完美的东西才是。
  于是,里加尔图开始对母亲所宠爱的猫咪、父亲所饲养的猎犬伸出了魔掌。也对武器的选择,做了各式各样的尝试。他不太喜欢用揍的。果然还是利刃比较好。刺下去可以感受到心跳,切开来可以感受到鲜血的味道和温暖。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有种不太足够的感觉
  这股不太对劲的感觉——最后仍残留着一小撮的异样感,却怎样都挥之不去。
  最后,里加尔图的兴趣,自然而然地转向了人类。
  在他八岁生日的时候,他刺了一个人——在宅邸工作的一名侍女。
  “小……小……少爷……?”
  噗哧一声,利刃钻人人肉中的触感,透过菜刀的刀柄,传到了他的手掌心。
  那一瞬间——他醒了过来。
  “啊啊,这个。就是这个。”
  里加尔图用自己的全身,做出了这样的体认。
  飘散出来的血味、痉挛的肢体、从唇边溢出的呻吟,侍女的这些种种反应,融合成一个巨大的体验,深深地沁入了里加尔图的身体里。他想要再感受更多、更多,于是里加尔图暂时先拔出了那把菜刀——然后往不同的部位刺了下去。
  又一次不同的痉挛、哀鸣及血味,让里加尔图又更加觉醒。
  每刺一下,他便能感受到某种充实满足的感觉。
  从第四下开始,他便不用剌的,而尝试用割的。第七下时,因为刀上满是血液和油脂,所以不管再怎么用力,也已经割不开了。但刀尖尚且还可以使用,于是他专挑看起来柔软的地方,使劲地刺了又刺、刺了又刺。
  他每刺一下,便会有新的发现。
  里加尔图陶醉于其中,于是乱刀狂刺侍女。
  过没多久——
  “……哎呀。”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侍女早已死绝。
  里加尔图的父亲,得知自己的幼子居然杀了人,不禁慌张急忙地掩盖掉侍女之死,然后揍了里加尔图一顿,训诫他要乖乖听话——不可以做这种事情。绝对不可以再做第二次。
  然而,已经绽放的花朵,便再也回不去花蕾的状态了。
  里加尔图也是一样。他借由此次事故而孵化出来的“业力”,同样也回不去蛋壳里面了。
  里加尔图瞒着家人及父亲的亲信,开始杀害领地的居民。当时尚在战争期间,所以就算有再多的尸体,也能够随便找个理由处置掉。里加尔图杀人的次数越来越多,因此他变得非常精于更快速、更隐密地化人类为尸体。
  然后——

  ——————————

  嘉依卡怔忡了一会儿。
  然后旋即回过神来,激烈地摇着头,大声嚷叫。
  蕾拉则只是在一旁静静地望着——她那副模样。
  “……骗人!骗人,骗人,假的!”
  满足一定条件的人,一律被取作“嘉依卡”这个称号。她应该未曾想过会是这个样子的吧。
  “那一定是骗人的!”
  或许是因为难掩自己的强烈情绪吧——她并不是用只言片语的大陆通用语,而是切换成了北方拉克语。接着她又大喊:
  “我,我是嘉依卡!我有记忆!我——”
  “但你明明就有记忆缺陷啊?”
  “那是……!”
  正牌嘉依卡,全都有记忆缺陷。
  记忆这种东西,并非绝对不变的真相,也没办法成为证据。如果有记忆缺陷的话,极有可能会被别人捏造出记忆来。蕾拉能够靠下药,恣意地操控其他人的意识到某种程度。对蕾拉而言,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自身记忆更含混不明的东西了。
  但是……嘉依卡应该没办法接受这一点吧。
  一旦接受了,也就等于她是在否定自己的存在啊。
  “脖子上的伤,或……或许只是巧合而已!”
  “我懂你不想承认这一切的心情。”
  蕾拉——蕾拉也切换成了拉克语,平静地说道:
  “因为我以前也是这样。”
  “…………!”
  嘉依卡站在操着一口拉克语的蕾拉面前,瞠目结舌。
  “因为我比你早了一点‘醒来’,所以通用语比较流畅。又或者,这是你的‘角色设定’也说不定呐。”
  “……‘角色设定’?”
  “排除掉银发紫瞳这两点特征之后,‘嘉依卡’——全都分别具备着几个不同的特质。譬如,就像你具备着魔法的技能一样。”
  蕾拉这么说完之后,便从自己的棺材中拿出了一罐小瓶子。
  “而我呢,就是这个唷。调药——虽然乱破师似乎是称之为研药。”
  正确来说,蕾拉的特质其实是“体味”。
  她的体味——总是根据她的情绪高扬与否,以及身体的状况而改变,并发挥出媚药般的效果,引诱四周的男人们发狂。她会被赋予调药这个技能,也只不过是为了辅助她的这个特质罢了。
  “……把阿卡莉变成傀儡的,就是……”
  “是啊,就是这个药。这是很微妙的调药配方唷。可以把意识的活性——尤其是自主性——降低到恰恰好能够使用精神支配的魔法,而另一方面,却不会对记忆或基本技能造成影响。魔法师既能使用魔法,而拥有格斗技人,其技能也不会衰退。”
  蕾拉的舌头微微探出唇外——舔了一下。
  “看来我的特质,应该是被‘设定’成‘善用身为女人的武器’吧。所以呢,这个药,反而算是媚药之流吧。”
  操纵对手的情绪活动,令其兴奋或令其镇静。
  为了将“女人的武器”充分发挥到最大——故向对手或自己下药。
  “当然,不一定是性欲。也是有刺激保护欲、借此操弄对方的方法。就像你一样。”
  “——!”
  “这有一半是我自己的猜测。”
  蕾拉先说了这句话之后,才又继续:
  “自称嘉依卡的存在,无论如何都需要有个保护者、援助者之类的人作陪。毕竟年轻女孩自己一个人把遗体收集齐全,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呢,‘嘉依卡’都会透过某种形式,以获取某个人来保护、协助自己。”
  “怎——怎么可能……”
  “以你来说,就是那个乱破师吧。而我的话,就是蓝斯亚大人了。换言之,他们就是我们为达自己目的的道具唷。”
  “我…我对托鲁,才不是那样——”
  嘉依卡显然动摇了。
  那副模样——映在蕾拉的眼里,只觉得她可爱得很。什么都不知道的嘉依卡。少女和以前的自己一样,那副被绝望逼到绝处而烦闷不已的模样——在蕾拉的内心里,激起了角色倒换、近似自虐般的短暂喜悦。
  “当然,没有自觉是很正常的。‘嘉依卡’会在无意间,透过自己的心情和身体来笼络自己的保护者。你会长成这副纤弱可爱的模样,当然也是因为这样子比较容易牵引男人们的心绪啊。”
  不论是心情、还是身体,全都是道具。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目的。
  “至于特质分配,则是为了保险起见。以免所有‘嘉依卡’会因为同一个理由、同一个原因而全灭。很合理吧。合理得蠢毙了,而且——毫无人性。”
  “…………”
  听了蕾拉的话之后,嘉依卡茫然地呆站在原地。
  “你这些话——我才不相信呢。”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吼般地说:
  “你刚刚说的,全都是骗人的吧。你随口编造个几句、令我陷入绝望之后、便打算夺走遗体,对吧?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为什么你在明白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却还要收集父亲大人的遗体呢?”
  嘉依卡一边用紫色瞳孔瞪视着蕾拉,一边问道:
  “你不是已经绝望了吗?”
  “……啊啊,你这个可爱的白色嘉依卡。”
  蕾拉暧昧地笑了。
  真是太可爱了——太可笑了。
  “你真的不明白,何谓真正的绝望呐。”
  “……咦?”
  “一旦真的绝望……”
  蕾拉以佣懒的口气对她说:
  “就什么都不剩啰。甚至对蛮不讲理的事情,也不再愤怒或反抗。”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之所以收集遗体,单纯只是因为惯性。”

  蕾拉坦率地如此断言。
  是啊。她明明连名字都已经改掉了,那为什么还不停止收集“遗体”呢?——她为什么没有把棺材丢掉?其实这背后真的没有什么深奥的理由或意义。就只是因为她没有“必须停止”的明确理由罢了。
  “我单纯只是因为,没有别的事情可干啊。”
  “…………”
  嘉依卡哑口无言,目瞪口呆。
  “连去死我都觉得麻烦。而且,你想想看啊。‘去死’是向不合理的命运,表达出自己的抗议及愤怒。反而证明了自己还没有完全绝望。人一旦真的绝望,便会对一切的一切,都再也无所谓了。”
  “无所谓的话……”
  嘉依卡加重语气地说道:
  “那就把父亲大人的‘遗体’还来啊!”
  “——好哇?”
  蕾拉爽快地说完之后,便以轻松随意的动作,丢了个东西出来,像是要把东西交还给她似的。
  蕾拉的反应出乎了嘉依卡的预想,因此她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把东西接下来——然而,就在她稍稍踌躇之间,那东西便已掉落在地上,破裂了开来。
  “——!”
  突然——白烟蒸腾。
  那白烟……从碎裂在地板上的小瓶子中冒了出来。
  正是刚刚蕾拉拿出来给她看的那个小瓶子。
  换言之,那里面装着她所调出来的——
  “——毒!”
  “当然,我已经事先做好抗药性的准备了。所以,吸了这个烟之后,会感到痛苦难受的人,就只有你而已。”
  白色烟雾慢慢地、不断地涌现出来,蕾拉把右手深入白烟之中来回搅动。
  如果她手上有魔法机杖的话,或许还有戏唱。但现在的嘉依卡,应该毫无对付这白烟的办法吧。
  “来吧,你要怎么做呢,白色嘉依卡?什么都不知道、可爱的、另一个我。”
  舍弃嘉依卡之名的蓝色女孩,隔着弥漫的白烟——朝只能茫茫然地惊慌失措的白色嘉依卡,慵懒地笑了。

  ——————————

  “——好。”
  窝在房间里的葛拉特,一边把手放上魔法机关的终端装置,一边闭上了眼。
  该是进行最后一步的时候了。
  如果单纯只是要击败对方的航天要塞的话,那么就只要交给脑中埋了基本行动方针的傀儡士兵去做就够了。然而,唯独“最后一步”,需要在魔法术式上做些微妙的调整,因此葛拉特必须和魔法师傀儡们的意识直接连接。
  “……呵呵呵。”
  葛拉特并没有对着任何人说话,而是像在自言自语般地小声嘀咕着。
  “就用这一击,来将我等带回到那个令人怀念、自由奔放的时代吧。”
  以打赢战争为至高目标的时代。
  在这种时代,只要是为了打赢战争,不管做什么事,都不会招人耳目——都可以予以原谅。
  葛拉特自认魔法术式的研究,乃是他的天职。对他而言,当年那段能够尽情进行人体实验的日子,实在是太理想了。
  他自己也不晓得——当初究竟使用了几个人类在人体实验了。
  当时也曾有人弹劾过他这样子的行为,斥骂他的行为是“冷酷”、“残忍”、“不人道”。而到了战后,这些弹劾也随之确立。虚伪做作的道理、道德等等,突然之间势力急遽看涨,瞬间取代了以往的价值观。
  于是,葛拉特再也无法自由地研究了。
  不过……
  “我可以办得到。可能性就在眼前不远了。不去追求那个可能性,才是真正的罪恶。”
  这是葛拉特心中的想法。
  研究没有是非善恶。
  只有成功和失败而已。
  因此——
  “呵呵呵。”
  葛拉特一边笑,一边调整术式。
  基本上就只是透过潜入了对方要塞的魔法师来干涉〈史特拉托斯〉的飘浮术式,稍稍改写该术式的控制系数而已。
  “到头来,战争就属踩爆对方的‘头部’是最精采的了。”
  葛拉特像在向自己确认似地说道。
  “东方七国会议中枢‘维马克王国’的首都‘卡德威尔’。首都这个头部整个消失的话,均衡的局势便会瓦解,其他六国就会开始蠢蠢欲动,意图侵占维马克王国的领土为已有,而贾兹帝国的残党,恐怕也会跟着一起蠢动起来吧。呵呵呵。”
  他要利用〈史特拉托斯〉来达到这个目的。
  一个极为简单,但威力却极为强大的——方法。
  “来吧。上升吧。〈史特拉托斯〉——如汝之名(注:Strato,即高空),往那遥远的天空高处去吧。然后将自己化作为强大的一击,敲响王都的丧钟吧。”

  ——————————

  极限突然降临。
  “——!”
  托鲁一边闪躲着里加尔图的利刃,一边窥伺着反击的机会。
  他往身旁踏出的脚,忽地——膝盖部分突然变得无力,身体向下坠去。
  不行,他没办法好好地站稳。
  虽然他勉勉强强地撑住了站姿,但这下……
  “啊啊,开始发作了吗?”
  “…………难道……”
  “嗯,我下了点药。”
  里加尔图并没有再向托鲁发动攻击。他反而拉开了距离,颔首说道:
  “这是蕾拉特制的药喔。不过老实说,这其实不太符合我的嗜好呐。”
  里加尔图抚摸着短剑的剑鞘。
  那剑鞘肯定有动过什么手脚奥妙,所以剑锋才得以一次涂满毒药。仔细一瞧,若说它是支单纯的剑鞘,那未免有点——太厚了吧。
  “但你是乱破师,所以应该不会抱怨我很卑鄙之类的吧?”
  “……我怎么可能抱怨得出口呢?”
  使毒原本可是乱破师的拿手好戏。
  不过——
  (这家伙……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呐……)
  纵使对方打算使毒,但单凭一个外行人,本来是不可能将托鲁这样子压着打。只要托鲁没被他伤着的话,就完全没问题了。虽然也有散布到空中、挥发性的毒药,但如果是用这种毒药的话,里加尔图自己很有可能也会和托鲁一齐把毒药吸入到身体里。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两人的不利条件就没有什么不一样了。
  “…………”
  托鲁咬住嘴唇。
  既然被下了药,那他就不能再使用“延长打斗的时间、等待里加尔图体力耗尽”的战术了。拖得越久就越不利的人,反而变成了托鲁。
  这下——他该怎么做呢?
  “……虽然这样子互相杀来杀去也很好玩……”
  里加尔图又开始一边迈步,一边说话:
  “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好好地坐着,小心细腻地割肉呐。这场嬉闹,该是时候结束了。”
  “…………”
  托鲁把小机剑拿在手里。
  他根本没有那个余力可以使出他的花招伎俩。不,应该说他的伎俩估计行不通吧。因为里加尔图可以从托鲁的呼吸、以及肌肉的一举一动,判断出托鲁下一步会怎么行动。
  这样的话——他该怎么办呢?
  “——来吧。”
  里加尔图一边走上前,一边挥动着短剑。
  他的动作轻松愉快、毫无霸气,简直就像是要去散步一样——正因为这样,所以托鲁才完全预测不出他的下一步。但下一瞬间,他以猛烈的速度,以突刺朝托鲁攻了过来,直逼托鲁的要害。
  托鲁——用小机剑挡掉了这一击。
  然而,就在下一秒,铿锵的金属声响响起。同时,托鲁的武器落在地上,弹跳了几下。
  指尖的感觉渐渐麻痹,害他无法再精细地操纵武器。
  里加尔图刚刚把手伸直到极限,将短剑狠狠刺出之后——并没有就这样子收回短剑,而是突然改成了横劈。托鲁手上已经没有抵御此招的武器了。
  托鲁往前挺出。
  笔直地——憨直地挺身而出。
  于是,里加尔图的短剑剑锋,想当然耳,便砍进托鲁的身体里了。
  直教人忍不住发抖的异样痛楚,从托鲁侧腹,猛然扩及到了全身。
  “呜——”
  托鲁因剧痛而表情整个扭曲。
  “啊哈——”
  里加尔图见状,不禁爽朗地笑笑了一声
  “……?”
  忽然,他的笑意——垮了。
  因为他发现到了——他刚刚砍进托鲁侧腹的剑锋,既无法再深压进去,也无法拔出体外。
  “这是——”
  “——?”
  下一瞬间,托鲁的左拳,笔直地砸上了里加尔图的脸庞。
  这已经称不上是技能了。虽然只是挥舞手臂的一击,但却灌注了浑身之力。托鲁这一拳,轻轻松松地将里加尔图揍飞了出去。
  得手了。他有这个把握。
  就算不到致命的地步,但他好歹砸中了要害。拳头尖端,即食指关节弓起而成的“角”,重重地撞击了他鼻下的要害——“人中”。据说只要笔直地朝这儿用力攻击,冲击波就会传导到背后、以及延脑。
  “咕……呜…………”
  托鲁一边踉跄地晃着,一边伸手摸上插在自己侧腹的短剑——然后把那短剑拔出来丢掉。
  真是太惊险了。他没有选择狼狈躲开,而是选择故意吃下对方这一记横劈,利用锻炼完美的肌肉,扣留住对方的剑锋——这正是托鲁所采取的战术。当然,如果里加尔图的斩击,比托鲁想像的还要更快、还要更用力的话,托鲁的内脏应该早就被砍成了烂泥,而托鲁本人应该也跟着翘辫子去了吧。
  “嗯嗯……嗯……呜……?”
  里加尔图在对面的墙边发出疑惑不解的声音,而身体也同时不断地痉挛着。
  看来是因为延脑受了冲击,而导致他身体的感觉麻痹了吧。他一副很想站起身来的样子,但手脚却只能在半空中空虚地挥舞着,完全发挥不了四肢的功能。
  “……我杀人,是为了‘工作’。”
  托鲁调整着呼吸,一边强制自己将痛楚赶出意识之外,一边说道:
  “可不是为了像你这样的‘嗜好’和‘癖性’呐。”
  因此,他才敢于选择这种与痛楚相随的战术。
  “顺道一提……我刺下去的那一瞬间,并不会仔细地去品味那个触感。”
  托鲁瞥了一眼短剑,对他如是说。
  里加尔图在砍到敌人的时候,反而会——停住短剑。虽然真的就只有一眨眼的时间而已,但里加尔图的攻击,确实有这样子的“怪癖”。
  他这样做。恐怕是为了——好好地用手掌感受对方从利刃传过来的痛苦吧。
  因此,托鲁才得以用肌肉夹住了他的短剑。里加尔图如果一开始就只想着“砍人”的话,他应该会马上就把短剑抽走吧。但他为了再多享受几秒割肉的感觉、以及被割的人因痛楚而全身发颤的触感,于是便任由短剑深埋在对方的身体内——甚至在察觉到异常的那一瞬间,依然犹豫着要不要放手。
  结果,就这样扎扎实实地挨了一记托鲁的拳头。
  “就生物的禀赋而舌,你确实比我还要强。”
  托鲁一边按压着自己的侧腹,一边说:
  “但我是职业专家,你是外行人。而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别所带来的结果。”
  总而言之,差别在于杀人究竟是“一个目的”、还是“一种手段”。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我也没那资格说这些大话呐……”
  托鲁再也忍受不住毒药所带来的恶寒,当场向前倾倒。

  ——————————

  除了刚刚碎裂的那个瓶子之外,蕾拉又拿出了另外一罐瓶子。
  她打开栓子,一口气吞下了瓶子里的东西。因为当初做的时候,就刻意做成了立即生效的类型,因此效果应该等一下就会显现出来了吧。
  “…………”
  室内已充满了浓雾般的白烟。
  蕾拉已事先服用过解毒剂,因而有了抗药性。而嘉依卡一吸入这白烟,过没多久就昏倒了。不过,这与其说是毒药,不如说是安眠药。虽然杀死她很简单,但蕾拉下了这个判断——如果杀了她的话,里加尔图和葛拉特应该都不会有好脸色吧。
  算算经过的时间应该已经足够,于是蕾拉又再度拿出了一罐小瓶子,往四周洒了一洒。
  白烟因中和剂而急速地消散。
  蕾拉环视整个房间里面……然后发现到了——
  棺材仍倒在地板上,但棺材另一边的门,却大大地敞开着。
  当然,那棺材并不是蕾拉的,而是嘉依卡总是背着的那个。
  恐怕是从那扇门逃走了吧。
  可是……
  “——没带走棺材?”
  那个可说是“嘉依卡”的象征。
  对“嘉依卡而言,那是仅次于生命……不,部队,是跟生命同样重要的东西。
  她抛弃了棺材,这也就是说——那位白色嘉依卡,终于能够否定、并拒绝自己是“嘉依卡”了吗?
  蕾拉一边这么思考着,一边忽然伸手探向嘉依卡的棺材——
  “——!”
  能够瞬间反应过来,应该是因为刚才所服的药,已经开始发挥效用了吧。
  彷佛被炸药炸开了似地,那棺盖气势磅砖地飞了开来,划过了蕾拉的脸颊。如果蕾拉晚个一秒才抽身的话,那棺盖肯定已经重重地殴打中她的上半身了。
  感官敏锐化和肌力强化——所谓的肉体强化药剂,虽然效果时间很短,但是可以让服用者的体能倍增。当然,如果是从未受过训练、也不曾好好锻炼过的身体,在药效过后,会有强烈的疲劳感一口气反扑上来。尽管如此,至少这药可以用来暂时应付紧急的状况。
  “——!”
  接着,有一把剑从棺材之中飞了出来。蕾拉迅速扭身,于是那剑便只擦过了她的肩膀。棺材里,一名女童坐起了上半身,手里正握着那把剑。那剑长得像是微微弯曲的爪子。
  “哇哩咧?”
  女童语带惊讶地喃喃自语:
  “居然躲开了?我本来还想说这是超完美的奇袭耶。”
  “…………”
  蕾拉往后退了大约三步左右,然后直直地盯着对方瞧。
  看起来很眼熟的一张脸。她正是装铠龙的化身“芙蕾多妮卡”。只是她现在的身体,缩小成跟幼儿差不多的大小。以人类的年龄来说的话,大约是四岁、还是五岁左右吧。
  “你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嗯?啊——对啊。”
  芙蕾多妮卡站起身之后,说道。
  她散发出青白色的光芒,浑身颤抖——原本还残留着一些浑浊的房间空气,一下子变得透明清净,并吹起了一阵宛如身在野外般的凉风。
  变身魔法。飘浮在四周的蕾拉药剂便不消说了,还有空气、湿气等等,全都收取起来,然后分解、再构筑,最后化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正常来说的话,我早就已经死了呢。毕竟脑子是要害啊。”
  变幻自如的装铠龙化身,现在已经把自己变成跟嘉依卡差不多岁数——大约十五岁前后的身高和样貌。身上穿着大小合身的铠甲,手上则握着一把剑。这些东西,应该也是她用魔法做出来的一部分身体吧。
  “哎,一言难尽呐。总之就是耍了点小技巧啰?”
  芙蕾多妮卡拿着剑上前。
  “原来如此。”
  蕾拉收腰闪避芙蕾多妮卡挥来的斩击。
  第一击、第二击、第三击。
  不停挥出的斩击——或许是因为她是装铠龙吧?又或许是芙蕾多妮卡的个人习惯使然?总之她的攻击较为单纯,或者该说是——非常坦直。蕾拉已服了药物,提升了身体的反射速度,因此,对现在的她来说,闪避芙蕾多妮卡的攻击,并非难事。
  蕾拉一边退后,一边持续闪避芙蕾多妮卡的斩击。
  然后——
  “警告——劝告,静止!”
  一道声音从她的背后响起。
  蕾拉往旁边大力一跳,跟芙蕾多妮卡拉开了距离之后,转头回望。
  她是什么时候绕到那儿去的……嘉依卡正站在蕾拉的棺材旁边,手拿着机杖。
  她刚刚恐怕是跟芙蕾多妮卡一起躲在棺材里面,等着白烟消散吧。她的棺材本来就是准备给成年男性使用,换言之,棺材的大小比嘉依卡本身还要高大——和缩小的芙蕾多妮卡一起躲进去那个棺材里面,倒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
  然后,由先出来一步的芙蕾多妮卡负责吸引蕾拉的注意力……而嘉依卡便趁隙走到机杖和“遗体”的位置。
  “…………”
  蕾拉后退,将两人纳入视线之中,然后背靠墙壁,站着不动。
  芙蕾多妮卡也没有再追击上去,似乎并无“不用多说,杀无赦”的打算。所以她的连续斩击,其实只不过是帮嘉依卡取回机杖的牵制而已吗?
  不过——
  “……你们刚刚说的话很有意思耶。”
  芙蕾多妮卡忽然歪着头说道:
  “刚刚的‘嘉依卡’话题——跟弃兽有什么关系吗?”
  “……呣?”
  嘉依卡歪头疑惑。
  但芙蕾多妮卡却不予理会,径自接着说:
  “你之前好像挺在意我是不是第一代,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还是说,这两者之间完全没有关系呢?应该没这回事吧?”
  “……”
  蕾拉暧昧地笑了。
  “‘嘉依卡’、‘遗体’、‘弃兽’,究竟是怎么牵连在一起的啊?”
  芙蕾多妮卡笑着这么问——尽管事到如今,蕾拉也不会因为小小的威胁,就全部都一股脑儿地说出来,但她还是把剑指向了蕾拉的鼻尖。
  “有兴趣。希望说明。”
  嘉依卡拿着机杖,从芙蕾多妮卡的背后对准了蕾拉,然后也说出了同样的要求。
  就在此时——

  ——————————

  眼睛眨了一下、两下、三下一
  然后——阿卡莉一语不发地起坐起身。
  “…………”
  她身旁有两名少女。一个是交叉手臂、抱胸睨视着她的薇薇,一个是单手拿着机杖、双眼打量着她的芷依塔。两人脸上都是警戒防备之色。如果阿卡莉对她们采取敌对行动的话,她们应该会马上对她发动攻击吧。
  过了一会儿——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想,我应该已经完全删除掉你脑内的精神支配术式了。”
  芷依塔向她问道。
  “还是跟你们道声谢比较好呐。”
  阿卡莉面无表情地回应。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受葛拉特魔法术式控制时的记忆,竟全都还残留在她的脑中。她也记得自己刚刚抱着杀死这两个人的打算,而对她们发动了攻击。虽然她因为失去了意识,而不太清楚支配魔法的术式是怎么消除掉的,但从前后的情势来看,应该是芷依塔采取了某种应对手段没错吧。
  “没什么,情况使然罢了。”
  薇薇紧锁眉头,如此答复。
  阿卡于是大力地点了点头,说道:
  “你这么说,真是太谢天谢地了。下次再遇上的话,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杀死你们啦。”
  “……你们这些乱破师!真的是……!”
  薇薇忍不住想要挥拳以对,芷依塔见状,便连忙插进来阻止。
  “那个——你有被操纵时的记忆吗?”
  “有。这真的很惊悚。”
  阿卡莉站起身来,轻轻挥动着手脚,像是在确认自己身体的动作情况。
  “我不仅有意识,也有记忆。但另一方面,想法却完全被控制住了,这才是最麻烦的。我的状态,与其说是变成了悬丝傀儡,倒不如说比较像是变成了狂热的信徒。‘只想要拼命地伺候支配我的人。’这个念头占了我脑中的大半,害我连半点疑惑都感觉不到了。”
  阿卡莉一边回溯、探索着自己脑中的记忆,一边如是说。
  “…………”
  薇薇和芷依塔面面相觑。
  “老实说——”
  阿卡莉微微皱起眉头,添加了一句:
  “真让人不爽至极。”
  “哎,就是说啊。”
  薇薇说。
  “身为乱破师,这真的是一件很可耻的事。让我因私怨而萌生想杀人的念头,那个叫做‘葛拉特·蓝斯亚’的魔法师,还真是有史以来第一人呐。”
  阿卡莉淡淡地如此说着,而说的内容却与其平淡的语气完全相反。
  她脸上的表情虽然仍跟平常一样——但或许是因为她内心的愤怒从某处流泄了出来,于是只见芷依塔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地,全身颤栗个不停。
  “不过,现在先以哥哥和嘉依卡为重。”
  阿卡莉一边抬头看向刚刚托鲁跑上去的楼梯,一边说道。
  然后——

  ——————————

  两座航天要塞就在互相连接的状态下,沿着山地表面滑落了下来。
  在飘浮力场和防御力场的互相牵缠之下,即便航天要塞本身实际上并没有碰触到山地表面——却只见斜坡被挖了开来,大量的土砂正争先恐后地涌向山脚。
  那儿有座湖泊。
  这座湖泊,应该是这附近一带所降的雨水,积留在盆地状的地形之后所形成的吧。
  从岩山刨挖下来的大量砂石,变成了土石流,涌入了这座湖泊。从远一点的地方来看的话,可以看到湖面正冒着白色的泡泡,而这应该是土石流入、以及力场的影响所致。
  过没多久——
  “……可恶。”
  尼古拉一边注视着航天要塞的情况,一边低哼一声。
  航天要塞〈凌空者〉和〈史特拉托斯〉捣平了山脚的树林,落到了水面上。
  魔法力场在湖面上掀起了重重的波纹——当力场的波纹一抵达湖岸,便把土砂、以及连根拔起的树木,如风吹枯叶般地轻轻卷上了天。
  “这根本无法靠近呐。不过——”
  尼古拉眯起双眼。
  奇怪,飘浮力场还在作用中。从它们周围的情况看来,的确还在作用中没错。那为何〈凌空者〉和〈史特拉托斯〉都不再飞到天上呢?如果两者的飘浮力场都还健在的话,那么就算激烈相撞时暂时磕碰到了山地表面,它们应该也不会从山地表面“滑落下来”才对啊。
  “马特乌斯!”
  “我也看到了。”
  魔法师马特乌斯回应的声音,从〈四月号〉的驾驶舱传了过来。
  “这真是——吊诡。”
  平常总是冷静沉着的马特乌斯,如今声音中也流露出一丝明显的动摇。
  光只是如此,尼古拉便立刻明白了:这事态非比寻常——不单只是异常而已,而是有某件不容忽视的事情,正等着在这不久之后爆发出来。
  “究竟是什么状况?”
  “〈凌空者〉并不是在对自身施展飘浮力场。”
  “……什么?”
  换言之,现在只有〈史特拉托斯〉方正在使用着飘浮力场——因无法撑起两座航天要塞的重量,故而沿着山地表面滑落了下来?
  但是——为何要做这种事?
  “恐怕……从跟对方的航天要塞相撞之后,双双一齐沿山地表面滑落,到落入那座湖中。这从头到尾,我想恐怕全都趁了〈凌空者〉方的意图了。”
  航天要塞本来就没有降落到地面上的功能。
  一旦不小心着地,便会自我崩解。因此,当国家要整修航天要塞的时候,保养人员会进入整修专用的竖井来维修——此竖井通称为“鞘”。据说五年前,〈凌空者〉没能返回本国首都而紧急迫降时,也是停在了湖面上,以免自爆。
  “善用过往的经验,打从一开始就打算停靠在这个湖泊?但是——这又是为何?”
  “从周围的土砂和水沫飞扬的情况看来——〈凌空者〉应该是着床在湖底,然后正在把自己的力场加乘到〈史特拉斯特〉的漂浮力场上。”
  “听不懂啦!总而言之是怎样?”
  “总而言之:〈凌空者〉正在推动着〈史特拉托斯〉。”
  马特乌斯紧皱眉头,在眉间深深刻出两道纵向的皱纹。向时,他眯着双眼如是说。
  不把力场用来飘浮,而是用来推动另一座要塞——若想要这么做的话,就必须先把自己固定在某处才行。因此,才选用了这座湖泊吧。
  不过……
  “但是,再这样下去,〈凌空者〉本身会因为〈史特拉托斯〉所发出的力场反作用力,而轻易地崩解开来。而且,〈史特拉托斯〉如果真的被〈凌空者〉以超乎想像的力量高举起来的话,肯定有不正常的重力会施加在它们全体上下。因此,它们会从基本结构开始损伤。最坏的情况,恐怕就是损伤过度,然后完全崩毁吧。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话,〈凌空者〉方一开始就打算豁出一切——”
  马特乌斯——非常难得地有一瞬间,像是在踌躇般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开口继续说:
  “像投石机一样,把〈史特拉托斯〉这个巨石,猛掷往某个地方吧。”
  “——!”
  这攻击将会非常巨大——实在太过巨大,而且单纯到蠢极了。
  但是,正因为这样,它所瞄准的目标才会难以迎击。
  而这攻击,究竟是对准了何处呢?
  不可能是为了掷向空无一物的荒野,而搞出了这一出吧。
  总而言之——
  “阻止它的方法——”
  “我们连靠近都无法靠近。拜魔法力场所赐,凭我们这样的个人力量,连靠近要塞都做不到,更遑论阻止。不过,若论有无阻止它的可能性——如果是身在那里面的人、或者是……”
  或许是因为想到那即将降临的惨烈灾祸吧……马特乌斯的语气,带着一股超乎以往的抑郁不安。

  ——————————

  薇薇一边沿着楼梯往上跑去,一边皱起了脸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什么声音?”
  她听见某种——奇异的声响。
  和目前为止钢铁所发出来的嘎吱声响不同,而是一种低闷、断续的声音,仿佛是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又彷佛是什么东西煮沸了一样。那声音一边发出重重回音,一边从她们的脚下传了上来。
  航天要塞肯定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了。肯定如此。
  “力场超过负荷时所产生的声音——然后还有,这是……?”
  看来芷依塔也想不到答案呐。
  薇薇和芷依塔停下脚步,转头望向身后的同时——
  “哥哥!”
  “哒哒!”格外激动的脚步声响起。
  毫不理会这两位对声音变化感到疑惑的薇薇和芷依塔,阿卡莉用力地踢了一下楼梯。阿卡莉一口气飞越了五、六阶,瞬间抵达了最顶层——她在倒于楼梯旁的人影前,蹲了下来。
  “……!”
  薇薇和芷依塔也慌慌张张地追在阿卡莉的后头。
  她们两人从阿卡莉的身旁窥觎着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结果竟是一脸苍白、横倒在地的托鲁。他全身上下布满了虽浅却多、利刃所致的伤口。出血量并没有很多,但即便如此,他的呼吸听起来还是非常的痛苦。托鲁就像被打上岸的鱼一样,不断地重复着浅而短促的呼吸。简直就像是没办法好好地呼吸一样。
  “这——该不会是毒吧?”
  薇薇沉吟般地说道。
  在暗杀界,毒物也是经常使用的“凶器”之一。她在接受训练的过程中,曾经看过几次被害者中了毒物时的状态。
  “看他这模样,这毒的种类应该是——”
  “哥哥!哥哥!”
  阿卡莉——慌张地呼喊着托鲁。她那慌张的情态,跟目前为止的她判若两人。不过,即便慌张至斯,她仍旧没有随便上前把托鲁拖起来乱晃。这一点的确不愧为乱破师呐。
  她把手指抵在托鲁的下巴下面,量测他的脉搏——
  “既然如此的话!”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瓶子,然后把瓶子里的东西,撒在同样是从怀中取出的细小飞镖上。与其说那是飞镖,倒不说那是几近于绣花针般的小什物。跟平常薇薇所使用的武器颇为相似。
  “哥哥!”
  阿卡莉骑在托鲁的身上,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高高挥起反手拿在手上的小飞镖——
  “你在干嘛!快住——”
  “抱歉了!”
  她无视薇薇的制止,就这样子拿着小飞镖往下扎了下去,彷佛是要让托鲁死得更痛快些。
  接着——
  “…………”
  阿卡莉所挥下的飞镖尖端,在刺入托鲁的前一秒,戛然止住。
  因为托鲁自己举起了手,握住了阿卡莉的手腕。
  “你这……究竟是……什么打算啊……”
  托鲁一脸苍白地说。
  看来他似乎因为阿卡莉在一旁骚闹着,而终于回复了意识。
  阿卡莉加重手上的力道,在她用力地把飞镖往下压的同时,她对托鲁说道:
  “哥哥,只有一开始会痛而已,很快就会好转的。”
  “好转……你个头……!”
  “哥哥看起来这么的痛苦、难受,所以我想说……干脆由我亲手……”
  “……亲手赏我个痛快?”
  托鲁用怨恨无比的眼神,抬头直直瞪向阿卡莉。而阿卡莉则对他点了点头:
  “解毒剂如果是从嘴巴喝下去的话,效果比较没那么好呐。我想说直接注进血管里面,还比较快、也比较有效嘛。”
  “我会在发挥效用之前……就先死了吧……!”
  托鲁虽然开口吐槽,但他的声音却失去了平时的洪亮魄力。
  总之,就跟在利刃上涂满毒药一样——把沾满了解毒剂的飞镖尖端刺入身体,便可以将解毒剂直接送入血管。看来阿卡莉原本打算是要采取这个方法。
  阿卡莉一副“哎呀,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摇了摇头: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怕痛,哥哥真是不管过了多久,都还是像个小孩子呐。”
  “痛……倒是其次……我才不要……再被刺了……!”
  “哥哥真是任性呢。所以你是说:嘴对嘴哺给你比较好啰?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我是说,我要自己直接接喝啦……!”
  托鲁从阿卡莉的手中,夺走了那个小瓶子,然后一饮而下。
  薇薇一边无奈地看着他们——
  “诶,究竟是怎么……啊啊?你怎么这副狼狈的模样?”
  一边开口问道。
  “被里加尔图……加瓦尔尼……摆了一道。”
  “啊?啥?你被那个外行人搞成这副德性?”
  “随便你说……那家伙可是一种怪物呐……”
  托鲁呻吟:
  “那家伙,没倒在这附近吗……”
  “里加尔图·加瓦尔尼吗?没有喔。”
  芷依塔一边重新环视四周,一边说:
  “除了你之外,就没有其他任何人了。”
  “…………可恶,没能把他杀死……不过,彼此彼此呐……因为你们来了,所以没能及时对我出手,就这样子逃掉了吧。”
  托鲁恨恨地说。
  看来就在薇薇三人来到此处之前,托鲁仍在跟里加尔图奋战着。虽然双方胜负难分,但里加尔图恢复的速度,似乎比托鲁快了一步。
  “……阿卡莉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是你们做的吗?”
  “啊,是的。我分解、删除掉她脑中的术式了。”
  芷依塔点了点头,说:
  “已经没有危险了……我想,她不会再被葛拉特·蓝斯亚操控了。”
  “就算没被操控,也还是很危险呐……这家伙。”
  “哥哥。你这么夸奖我,我会害羞。”
  “我才没有在夸奖你!”
  不知道是因为解毒剂很快地就发挥了效用呢,还是只是因为服了解毒剂,便让托鲁的情绪多少从容了些呢——托鲁的语气,回复了一些气势。呼吸似乎也稳定了下来。
  “还是跟你们说声谢谢比较好呐。”
  托鲁望着薇薇和芷依塔,如此说道。
  然而——阿卡莉却摇了摇头:
  “不不,哥哥。那个暗杀者跟我说:‘别在意,我反而希望你毫无顾忌地来杀我呢。’”
  “你不要断章取义,自己捏造出莫名其妙的话来好不好!”
  薇薇怒吼。
  她把视线转向托鲁的位置,然后叹了口气:
  “看你这样子,想来应该是还没找到嘉依卡,贾兹和装铠龙吧。”
  “……是啊。”
  “我们是为了什么,而让你先走一步的呢?”
  “抱歉。”
  托鲁坦率地道了声歉,然后借着阿卡莉的肩膀,站起身来。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然后皱起眉头:
  “……怎么感觉声音好像变了。外头现在怎么样了?”
  “关于这一点啊,我推测航天要赛的漂浮力场应该是超过了负荷。正常就算输出双倍的力场,应该也不会出现这种声音的——不过,现在外头情势如何,这个真的就不晓得了。”
  芷依塔如是说。
  “……超过负荷啊。”
  托鲁喃喃低语——
  “没多少时间的情况,依旧还是一样啊。”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一边让阿卡莉撑着,一边开始向通道的深处走去。

  ——————————

  突然一阵格外剧烈的异常声响和震动,让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诶喂。”
  芙蕾多妮卡以毫无紧张感的声音询问:
  “有奇怪的声音耶。那究竟是什么啊?”
  “啊啊……”
  蕾拉脸上浮现出无精打采的笑意,然后说道:
  “这是飘浮力场超过负荷时所产生的声音呢。然后还有……这应该是水声吧。毕竟这座〈凌空者〉最后停在湖泊里了。水应该正在从缝隙、以及撞上〈史特拉托斯〉之所以毁坏的部分渗进来吧。”
  “……?”
  嘉依卡皱起眉头。
  蕾拉的话听起来,彷佛打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计划好的……那么接下来,究竟有什么事情要展开了呢?虽然嘉依卡并没有问出口,但蕾拉似乎从她的表情,察觉出了她的疑问——
  “我们要毁掉维马克王国首都‘卡德威尔’唷。”
  她若无其事地这么对她说。
  “晦咿!办……不到、不可能、绝对!”
  航天要塞确实是强大无比的兵器。
  但它终究跟它的名称一样,只不过是一座要塞罢了。
  王都里既驻留了庞大的正规军队,还有航空战力,魔法兵器等等,虽然威力尚不及航天要塞,但数量却浩繁如山。和讨伐一个地方领主的兵力,规模完全不同。光靠一座航天要塞的战
  然而——
  “根据葛拉特大人的说法,似乎办得到唷。”
  蕾拉的语气依然佣懒。
  简直就像是在说明着一件没啥所谓、了无兴趣的事情。
  “你把这座航天要塞当作‘发射台’、把〈史特拉托斯〉想作成‘石头’看看,这就是规模超级巨大的‘投石机攻城战’啊。”
  航天要塞是个庞大的魔法机关。
  其魔法攻击力也很庞大——因此,普通人类连想都不会想到这招吧。
  把航天要塞当作子弹,从遥远的高处“瞄准”目的地——航天要塞本身跟整个首都一比,确实体积只有其数千分之一。但它如果是从极远的高处抛落下去的话,那么结果就会整个不一样了。冲击波将横扫一切,而首都应该会就这样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
  “一旦打上天空,就没人能阻止得了了。”
  如此说完之后,蕾拉懒懒地笑了。
  这招攻击,图的便是落下的速度和重量将会转变成破坏力。
  这破坏力压根不是魔法所致。
  这威力很原始,但却也因为原始,所以没办法用往常的攻击方法来迎击吧。
  “毁坏……航天要塞?只用一次?”
  嘉依卡以不敢置信的口气反问。
  “没错啊?所以……那又怎样?”
  蕾拉则简单干脆地承认了。
  一开始的时候,葛拉特、里加尔图、蕾拉三人,并没有很坚持一定要用航天要塞。他们利用这个超大型魔法兵器的强大力量——其存在本身即为强大的威胁——就只是为了“把世界带回去战国时代”的这个目的而已。
  “男人们说——要把世界带回去战国时代唷。”
  蕾拉如咏唱般地如此宣告:
  “没错。要带回去啰。带回到那个……令人怀念、什么事情都不用思考、美好、残酷、宽容的时代。因为只有在那个时代,才有葛拉特大人和里加尔图大人的容身之处啊。”
  蕾拉的这些话语——
  “…………”
  不知为何,在嘉依卡心中回荡成浓浓的哀戚。

  ——————————

  最顶层的构造非常复杂。
  最顶层本来就是司令官及其亲信——即贵族及高级士官们所待的地方,因此设计成就算受到攻击,也能够在最后关头,把受害的程度减缓到最低。
  而且,重重装甲和兼具缓冲功能的通道,错综交杂,连成了迷宫状。万一就算敌人入侵了进来,也可以靠复杂的通道来争取一些时间。这样子的构造,就跟一般的要塞一样。
  “我们这该不会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吧?”
  “应该——没问题的才对。”
  在列队前头奔跑着的人,正是抱着魔法机杖的芷依塔。
  面对微微弯曲的通道,她手指指向那通道的深处——
  “就快到了,司令室。”
  下一瞬间,跑在她后头的薇薇,抓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拽倒。
  某个东西以可怕的气势,穿过了芷依塔头部前一秒的所在位置。而那东西就这样子飞向了跟在她俩后头的托鲁两人——
  “哼!”
  阿卡莉用铁锤击落了那个东西。
  那东西发出了高亢尖锐的钢铁鸣响,同时被打落到了地板上。那是把长剑。其样式并不怎么精致讲究,应该是发配给下级士兵的量产品。当然,不管是不是便宜货,都无法改变“它是把凶器”这件事实。如果薇薇没把芷依塔拽倒的话,芷依塔应该早就被这把突然飞来的长剑剌成肉串了吧。
  接着——
  “——哟呵。”
  从通道深处缓缓现出身影的人,正是里加尔图。
  “…………”
  托鲁推开了薇薇两人,走上前去。
  里加尔图一边状似愉悦地注视着托鲁——
  “想要请你再陪我玩一回呢。”
  一边还是老样子,以开朗得让人难以想像他是杀人魔的笑脸,如此对他说道。
  杀人就如同呼吸一样——他就是这样子的生物。
  这是他天生秉性,因此他不可能会有内疚之情,也没有触犯禁忌时那种晦暗的兴奋之情。就像肉食动物理所当然地杀死草食动物、吃掉它们的肉一样。对里加尔图而言,杀人也是一项极为自然的行为。
  “没能做到最后一步,你可是破天荒的第一个呢。”
  里加尔图并未摆出备战姿势,仅只是飘然的站在那儿。
  不过,托鲁察觉到了——微弯通道的深处、里加尔图的背后,似乎有其他人在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我都没办法就那样子算了呐。”
  “这样子啊?”
  “——喂,你。”
  阿卡莉站在托鲁的旁边,一边手拿着铁锤戒备,一边说道:
  “哥哥确实是个下半身豪放的人,但他对男色可没有兴趣唷。你快点放弃吧!”
  “你在说些什么啦!”
  托鲁怒骂。
  “唔呣,我只是说个小玩笑,想要缓和一下杀气腾腾的气氛嘛。”
  “此时此刻,杀气腾腾的就可以了!”
  托鲁一边这么说,一边又再上前了几步。
  阿卡莉和托鲁一起走上前——
  (哥哥,那家伙后面有人。)
  同时,她动着指尖,如此向托鲁打着密语。
  (我知道。是那个叫做蕾拉的女人?还是那个叫做葛拉特的魔法师呢?)
  或者是傀儡士兵?
  “不管怎样——”
  里加尔图——忽然举起了一只手。
  下一瞬间,他的拳头里凭空冒出了一根长针。
  那是薇薇所剩的最后一根针。
  他竟没有出手弹掉、也没有闪躲开来。那根连目视辨认应该都很困难的小小凶器,他居然就那样子在空中抓住了。
  “……!”
  射出飞针的薇薇哼了一声。
  是因为她没想到,冷不防射出的一击,对方居然能够这么轻易地抓住吧。
  “我已经不能再玩下去了。”
  “你……?”
  托鲁蹙起眉头。
  里加尔图的动作——有些奇怪。
  跟之前一样,一看就是没受过训练的动作。只是整体而言,他的动作非常快速——而且亦满劲道。虽然动作跟之前一样,但却有种“那里头似乎有什么改变了”的感觉。托鲁光这么看着,便发现到了这点。
  “所以我就把蕾拉给我的药,喝掉了啃。
  像是在印证托鲁的判断似地,里加尔图如此向他们宣告:
  “蕾拉说……发生紧急的时候会派上用场呐。”
  “原来是使用药物吗?”
  阿卡莉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使用药物将神经、肌肉的效能提升数倍。这方法在乱破师之间也是众所皆知的技巧之一。
  但是,使用过度会让肉体无谓地疲累到超过极限,效果也不太稳定,而且如果没有事先淮备好药物的话,这招根本就没办法使用。从这些问题点看来,“使用药物”整个就远逊于〈铁血转化〉——也只有在〈铁血转化〉没办法使用的情况下,他们才会选择使用这一招。
  不过……
  “还有——”
  里加尔图的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动着。
  有如烟雾——但存在感极强的某个东西。
  那东西飘飘缈缈地不断变形,缠上了里加尔图的脚……
  “——!”
  他听见近在身旁的芷依塔似乎抽了口气。
  里加尔图的身姿——逐渐改变。
  这句话并没有比喻的意思。烟雾缠上了他的身体,然后凝固成形。而那烟雾固化的轮廓本身,正在逐渐变化成奇怪的形状。
  “——怎么可能!”
  增生了出来。
  手臂、双脚,一只只增生了出来——将他的身体抬了起来。
  不过眨眼之间,异形怪物便出现在那儿了。
  那是……
  “素材物质……!”
  芷依塔呢喃般地说道。
  会对魔法产生反应、可借由魔法自由操控的细小沙尘。
  托鲁等人也见识过由那沙尘所构成的士兵们。只要操控术式足够精密的话,那沙尘可以完美重现人类的动作。
  如此一来,那沙尘缠住人类的身体之后,便可以轻而易举地代为发挥铠甲或义肢的功能。
  “没错。当然,我并不是魔法师,所以操控是由其他魔法师代劳的唷。”
  如是说的里加尔图,如今已变成奇异的形状,有如蜘蛛的身体硬接到人类的躯体上一样。相当于蜘蛛头部与腹部之间的部分,刚好垂直长出了人类的上半身——这般异常诡异的姿貌。
  而且,他的肩膀上,除了原本的手臂之外,还另外长出了四只手臂——异常细长的手臂。
  “这还是我第一次试着这么做呢。这个样子,还真是不错呢。”
  这么说着的里加尔图,笑脸有如小孩子在炫耀别人买给他的玩具一样。
  “可以使用很多只手、可以拿很多刀刃、可以一次对上好几个人类。切开、挖出、撕碎。可以一次做到三倍。太厉害了。很多事情可以做得飞快无比呢。”
  变化成异形的里加尔图,用六只手臂一次拔出不知道藏在哪儿的六把短剑。算上他的脚的话,他现在总共有超过十只的手脚,说不上是昆虫、还是蜘蛛的异形,就这样诞生在那儿。
  “来吧,再来玩一场吧?”
  “…………”
  就连薇薇两人,似乎都不禁被这异形的气势给镇住了——不论是心神还是身体。
  然而……
  “你很缠人耶。”

  托鲁向前迈出一步,同时说道。
  “别这么说嘛。陪我玩一下啦?”
  他那无邪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向年长的兄姊吵着陪他玩一样。
  “我不是说过了吗?”
  托鲁一边拔出小机剑,一边说:
  “我动手杀人,是一种为达目的的手段。可不只是玩玩而已。”
  托鲁一边走上前——一边用藏在身体后面的左手,以手指和手掌,向阿卡莉指示了些什么。阿卡莉点了点头,然后转达给薇薇两人:
  “哥哥说,这次换他说‘你们先走吧’。”
  “……咦?”
  薇薇眨了眨双眼。
  “那家伙由哥哥来挡着。我们先去阻止葛拉特·蓝斯亚吧。”
  阿卡莉泰然自若地如此说道。

  ——————————

  “我为钢铁——”
  托鲁一边走上前去,一边开始静静地诵唱起“关键词”。
  亚裘拉众的奥义〈铁血转化〉。
  透过自我暗示,唤醒镌刻在肉体里的特殊技能——一种过度驱动身体的招式。
  肌力和反射速度会爆发性提升,而且神经也会变得极为灵敏。不过,施展这招的同时,在这种半超越极限的状态下——当然会有时间上的限制,而且收招后,会骤然全身无力。
  不只如此。如果在〈铁血转化〉的状态下,受了很深的伤口的话,出血量也会爆增。
  失血致死的时间,反而变得比普通状态下还要更短,可说是一把双刃剑。
  “——!”
  托鲁的头发唰地一根根竖立了起来。
  全身气脉解放的同时,他的头发染成了如鲜血般的赭红。血,乃生命之媒介;红色,乃生命之色彩。〈铁血转化〉,正是凝聚生命、消耗生命的一种招式。
  “准备好了吗?”
  尽管变成了异形——里加尔图仍是老样子,以一副爽朗的语气和表情,向他问道。
  “你这是在等我吗?”
  托鲁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如此反问。
  “这也没花多少时间啊。而且,害怕时间结束的人,反而是你吧?”
  “……是没错。”
  托鲁才刚说完的那一瞬间。
  他的身影——消失了。
  连残影都不留的高速移动。利用强化过的脚力,奋力一跳,托鲁一口气将里加尔图纳入了自己的攻击范围之中。
  “哦哦!”
  里加尔图反而一副高兴地发出了赞叹。
  里加尔图的巨大化、异形化最让人恐惧的部分,单纯在于他的攻击范围也随之变大。不论他们怎么打,里加尔图的攻击范围都比托鲁要大上许多,因此,如果他们同时发动攻击的话,肯定是里加尔图的攻击会先击中托鲁。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所以,托鲁便以速度来弥补这个不利的情况。
  双方都互在彼此的攻击范围内,就没有“有利、不利”的问题了——哦不,反而是身体较巨大的那一方,会不好灵活机动且死角较多。如此一来,有利、不利的情势反而逆转了。
  既然决定要打倒他,那就一击将他毙命——托鲁拿着小机剑,往里加尔图毫无掩护的头部刺了过去。
  乘载了突击的速度、欲置人于死的一记突刺。
  和斩击不同,以最短距离朝致命的一点笔直前进的凶器尖端,不管是格挡、还是闪避,都极难做到。如果突刺者的速度不同凡响的话,那就更加困难了。
  “——!”
  然而——托鲁的这记突刺,扑空了。
  里加尔图躲开了他的攻击。动作完全跟那庞大的躯体不符。
  哦不,不只这样。
  “呜!”
  托鲁因用力过猛而身体失去了平衡。就在此时,斩击不停地从四面八方袭向了他——将他包抄了起来。此时,闪避之类的方法,已经行不通了。他不管逃去哪个方向,都只是让自己的身体去挨那些斩击罢了。对方就是为了这个效果,所以才利用增生的手臂,从多个角度同时挥斩下来。
  “……!”
  托鲁双手拿着两把小机剑,抵御对方的攻击——但想当然耳,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斩击,不可能全都阻挡得掉。更何况,在毫无支撑点的空中,他根本没办法以灵活的体术来闪躲。
  他的肩膀、身侧等处,虽伤得不深,但已经被对方划开了好几个地方。托鲁一边拖这血痕,一边落到地面。
  虽然他想往旁边跳去,以回避持续而来的攻击,但他却膝盖无力,就这样子倒在了地板上。在先前的战斗中,托鲁身上也有好几个地方受了伤、流了不少血。不过因为血已经止住了,所以就算使用〈铁血转化〉,也不会马上因失血过多而死。但血量不足,却仍是不争的事实。
  “可恶……!”
  托鲁狼狈地在地板上翻滚着,躲避对方持续不断的攻击。
  “居然——跟使用〈铁血转化〉的我一样快?”
  先不提靠药物强化的里加尔图本人。那个想必是由魔法师所操挫的巨大异形,应该无法高速行动——托鲁是这么判断的。但现下看来,他似乎是猜错了。
  速度没有改变的情况下,身体巨大、手数——手臂数量——又多的里加尔图,更具压倒性的优势。
  “啊哈……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呐。”
  里加尔图一副得意洋洋地笑了:
  “控制素材物质的人,确实是魔法师。但魔法师呢,是由我在操挫的唷。”
  “……什么?”
  “我现在正透过这个魔法师,操控着这个身体唷。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详细的原理,不过所谓的傀儡魔法,应该是精神力较强的一方,可以支配得了另外一方吧?”
  “……!”
  没错。精神与精神相互连通的通讯系魔法术式,这种支配人类的方法,通常不太会有人拿来使用。这是因为:精神力——包括智力、精力等等,总体精神力较强大、较优越的一方,可以支配得了较差的另一方。
  换言之,魔法师原本打算支配对手,但却有反被支配的可能性存在。就算是葛拉特的魔法,也没办法无视这个基本原则——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才需要用药物束缚支配对象的意识,将其精神力压抑在适当的程度。
  这也就是说……里加尔图现在的情况,则是反过来利用这个可说是“支配力逆流”的现象,而把魔法师当作道具来使用了。虽不晓得魔法师本身人在何处,但魔法师现在正因魔法术式的相连,而成了里加尔图的一部分,成了他操纵异形的区区一个零件罢了。
  该说他真不愧是“笑里藏‘杀人魔’”吗?
  他那毫不客气地否定这个世界的常识道理、而且不愿退让的精神,狠狠地震服着对手。
  “…………”
  托鲁翻滚到了墙边,然后忍着痛苦及倦怠感,站了起来。
  (该怎么办呢……)
  〈铁血转化〉有效果时间的限制。
  不对——正确来说,是超过一定的时间之后,还使用这招的话,他就“无法再恢复原状”了。
  一旦超过了极限,随后便连托鲁本身也没办法阻止得了自己,就像滚落坡道的岩石一样。肉体超过耐力极限,身体各处开始崩坏,最后过于衰弱而死。
  他不怕死。按理说他应该不怕。
  但是,他打从心底害怕自己会壮志未酬身先死——
  “等等,我们再多玩一下嘛。”
  才刚这么说完,里加尔图便以猛烈的气势朝托鲁扑了过来。
  “啧……!”
  托鲁——继续待在对手的攻击范围之外,不停地闪躲着对方的攻击。
  太难对付了。
  虽然他们的速度一样,但凭托鲁的直觉,本就不太预测得出里加尔图的行动了。再加上现在的他,对托鲁而言,是个未曾对战过的异形——他使用针对普通人类的格斗术,当然不管怎样都会处于下风。对战常识既不管用,托鲁的行动当然也就慢了他半步。
  而就他俩的速度而言,慢了半步,可说是相当致命。
  “…………呜。”
  划过身体的斩击,在托鲁身上不停地增加伤口。
  在〈铁血转化〉的情况下,血压上升,他又激烈地动来动去——托鲁看见眼前仿佛笼罩着血红色的雾。
  当然,托鲁也并未单方面地由着他欺侮。
  他左右两边拿着小机剑,屡屡试着要反击。但里加尔图的攻击范围非常之大.具有压倒性的优势,而托鲁所击出的攻击,根本就无法碰到他的头部或躯干。托鲁的武器,顶多只能碰到他攻击过来时的手臂——他真正的手臂,应该也混杂在素材物质所构成的手臂之中……但很难从这个部位给予他致命的攻击。
  (有没有——有没有什么……)
  托鲁满心焦躁,在心底思索着:
  (如果有什么——就算是小小的动静也好,如果有什么能够改变这一面倒的局势……)
  应该没有人会回应托鲁的这个殷切期望吧。然而……
  “——!”
  震动及钢铁的鸣响——从脚下传了上来。
  下一瞬间,托鲁和里加尔图之间的地板,大大地裂了开来。

  ——————————

  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司令室。
  司令室里,有一名浑身浴血的男人,单于持剑,上气不接下气。
  “好……真是干得好啊……”
  他正是伯纳·希杰达将军。
  这座〈史特拉托斯〉——及其讨伐军的总指挥官。
  他的周围,躺满了大量的尸体。每一具尸体全都是他的部下——他们互相残杀的结果,即所有人全都没了呼吸。
  从〈凌空者〉输送过来的瓦斯、以及支配精神的魔法术式,“污染”了这要塞里的所有地方,唯独密闭性高的司令室得以幸免——结果,〈凌空者〉和〈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便一齐蜂拥了上来,打算攻陷司令室。
  司令室的隔间墙倒下,情势演变成了据点保卫战,而魔法师们也参与在其中……但少数难敌多数,最后还是演变成狭小的司令室里的自相残杀了。
  然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很好,真是干得好呐啊啊啊啊啊!”
  希杰达将军——大声嗤笑。他那镌刻着好几条皱纹的半边脸,濡满了鲜血。
  副司令官佛登,头上插着一把剑,死在他的脚下。
  现在还活着的人,已经只剩下他而已了。
  然而,身在这惨况之中,希杰达将军却一副异常愉悦的样子。
  是因为战斗得太过激烈,而让他脑袋坏掉了吗?
  还是说——他原本就有这种癖好呢?
  虽然也已经没有人能去判别这一点了……
  “事到如今,我……我也已经没脸活着回去了。陛下交付给我的〈史特拉托斯〉及其军队——被毁成这样,我怎能不知羞耻地腆着脸回去王都呢?哈哈哈,我岂能就这样子回去呢!”
  希杰达将军反而一脸晶亮,漫步走向司令室的边缘,朝设置在那儿的魔法机关操作装置走去。
  魔法机关——只要有足够的魔力来源,那么就算魔法师死了,也能够继续运作下去。虽然现在魔法师们全都已经死掉了,但魔法机关依然发挥着功用。
  此外……为因应紧急状况,航天要塞的巨大魔法机关,有几个功能是只要机关仍在运作中的话。就算不是魔法师,也能够操作得了。要发动这几个功能,单纯只要在机构上重新连结魔法机关的回路即可。
  换言之——
  “哈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希杰达将军一边高声大笑,一边敲碎操作装置上的玻璃封槽,然后握住凹槽深处的红色把手,用力一拉。

  ——————————

  四周突然开始崩塌。
  地板龟裂、墙壁坍毁、天花板扭曲变形。
  嘉依卡等人施展着防御魔法,但她们所站之处,在下一秒也变得不太稳固了。并不只是单纯的倾斜而已,而是摇摆不定、剧烈地晃动着。不晓得什么时候会连地板都整个崩落下去——如此这般的情况。
  “呣呀!”
  嘉依卡姿势一个趔趄,发出了惨叫。
  在她身旁的芙蕾多妮卡伸手抓住她的衣领,防止她跌落下去。
  “感——感谢。”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芙蕾多妮卡忽然眨了眨眼,说道:
  “那个蓝色呢?”
  “——!”
  她们撇开视线,也只不过一瞬而已。
  但这对蕾拉来讲,似乎已经足够。
  下一瞬间——
  “呀!”
  咚的一声,嘉依卡突然被芙蕾多妮卡摔坐到了地上。
  她慌慌张张地抬头望向芙蕾多妮卡——接着便愣僵在原地。
  芙蕾多妮卡全身上下,有好几个地方长出了芒刺。
  哦不——不对。这不是芒刺。
  恐怕是…
  “——针。”
  她就这样子在地板上开始微微地痉挛了起来”
  装铠龙的化身,就算臂断腹裂也能安然无恙,而如令纵然多处中针,但也仅仅只是被针扎穿而已,又岂可能会这样倒地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芙蕾多妮卡!”
  从芙蕾多妮卡的彼侧现出身影来的,不消说,止是蕾拉本人。
  穿着苍蓝色衣裳的使毒高手,左右双手的指间,各挟了三根针。蕾拉不知何时拐到了她们的身后,用她的针扎穿了芙蕾多妮卡。虽说是攻其不备,但她的速度未免快得太惊人了。
  不过……
  “——芙蕾多妮卡!为何?”
  “这算是引发用的钥匙吧。”
  蕾拉以毫无温度的语气说道:
  “各自分开来,便不具任何意义。组合起来之后,才会开始发挥作用。也有这样子的毒药存在唷。”
  “——!”
  “你们没有察觉到我撒了药,对吧?药物并不一定全都会发出刺激性的味道。所以,你们不知不觉地就吸入了很多,然后遍布到了全身上下。”
  蕾拉一边慢慢地靠近嘉依卡,一边对她说:
  “然后呢,那个药和涂在这针上的药,两者会在血液中互相反应,接着便迅速成为一种毒。虽然我原本并不太确定——到底对装铠龙有没有效。”
  “…………”
  嘉依卡手拿着机杖戒备,同时一步步往后退——但在这种脚下不够稳固的情况下,她也没办法好好地移动。如果随便到处乱走的话,很有可能会从地板的龟裂处,掉落到下面去呢。
  芙蕾多妮卡的脖子上,被深深地扎了两根针。因此她现在正全身痉挛着。
  因为她并没有马上毙命,所以即便需要花上一些时间,但她待会应该就会复活了吧。不过,至少现在的她,完全不具有战斗力了。
  毒——和疾病这两个手段,方能让会变身的装铠龙倒下。
  实际上,当初托鲁跟她对战、打倒她的时候,也是使用了毒。芙蕾多妮卡的变身魔法,让她丝毫不怕受伤,但在面对侵蚀、遍及全身的毒时,却压根派不上用场。
  为了应对这个问题,芙蕾多妮卡将身体改成了双重构造,以避免毒直接侵入到内侧的“本体”——但在“自己吸入了毒”这般毫无自觉的情况下,她若继续呼吸,毒自然而然地就会循环到她内侧的本体去。
  更何况、蕾拉还在她全身上下好几个地方扎入了引发用的“钥匙”,即毒针。
  如此一来,就连芙蕾多妮卡也无法阻止毒入侵到她的本体了。
  “…………”
  嘉依卡目不转睛地瞪着蕾拉,同时,额头上冒出了汗来。
  看来蕾拉用药强化了自己的体能。不然的话,她怎么可能能够在眨眼之间,拐进了嘉依卡两人的视线死角之中,然后出其不意地向芙蕾多妮卡发动了攻击呢。真要搏斗的话,嘉依卡根本就毫无胜算。
  “…………”
  就算不是一击毙命也行。而且她们刚好离得又近,所以误差补正术式的咒文诵咏也可以略减到最少。只要让她分心个几秒钟,应该就可以——诵咏得完魔法,并向她发动攻击。
  “为……为何?”
  嘉依卡使用拉克语,低吼般地说:
  “你不是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吗?一切都无所谓了,不是吗?那你就不要管我们啊!”
  “是啊。是无所谓没错。”
  蕾拉歪着头说:
  “但里加尔图大人、葛拉特大人想要这么做啊。我想要实现他们的愿望嘛。和事先被决定好的存在理由相比,我反而以他们为优先唷。这正是我的报复——报复那个创造、摆布‘嘉依卡’的人。这证明了:我并不只是任由某个人的想法摆弄而已,而是以自己的意志选择、决定来活过这一生。”
  蕾拉……脸上挂着一抹嘲讽般的笑意,如此说道。

  ——————————

  “这正是我的报复——报复那个创造、摆布‘嘉依卡’的人。这证明了:我并不只是任由某个入的想法摆弄而已,而是以自己的意志选择、决定来活过这一生。”
  就在她如此宣示的——那一瞬间。
  有某个东西在蕾拉的视线角落动了一动。
  当然,嘉依卡仍在她的正前方拿着机杖戒备,而芙蕾多妮卡也仍在她的脚下持续痉挛着。
  不是她们两个。
  “——!”
  蕾拉睁大了双眼。
  那是……她曾经见过的人。
  金发碧眼、纤细优美的姿态,却有种欠缺活人气概的感觉,是个奇妙诡异的少年。
  她跟他见过好几次面、听取过许多重要的信息。虽然不晓得他是何许人也,但当时身为“蓝色嘉依卡”的她,在情报方面曾受过他无数次的协助。因此,她过去一直相信他——即便来历不明,也依旧是她的同伴。
  不过,最近……哦不,自从那天从“大海魔”的嘴里听到了“真相”之后,他就完全没再出现在蕾拉的面前了。
  “…………”
  奇伊。自称这个名字——长相仿若少年的某物。
  他并没有要做什么,就只是站在墙边微笑着而已。
  他是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进来的?问这种问题,根本就毫无意义吧。用人类——不对,用这个世界的常理、常识去硬套在这个人偶般的少年身上,简直就毫无意义。因为“此物”然披着人类的外皮,但其实并不是人。
  他就只是提供情报而已。提供完了,人也就消失了。
  他简直就像是幻影一样,对所有事情,都不会实际插手干预,因此他本身的存在并不会构成威胁。借奇伊的话来说,这似乎是因为“他被限制不能出手”的关系。是被谁限制?——他虽然不曾明说过是谁,但恐怕就是——
  “奇…………”
  蕾拉正要呼唤他名字的那一瞬间。
  正如他悄悄地来一样,奇伊忽然悄悄地消失了踪影。
  那家伙究竟是为了要做什么事情而出现的呢?
  蕾拉眨了眨双眼——然后惊觉。
  她竟将视线从白色嘉依卡的身上移开了。
  没错。奇伊对所有事情,都不会自己插手干预。
  因此——就算排除碍事者,他也从不脏污自己的手。
  “——!”
  “出来吧——〈强击者〉!”
  蕾拉把视线——把注意力转回到白色嘉依卡的那个瞬间。
  青白色的魔法方阵旋转着,从蕾拉对面飞来的魔法攻击炸裂了开来。
  蕾拉——
  “——!”
  正如招式的名称一样,那个看不见的巨大拳头,奋力挥击,将蕾拉击飞了出去。

  ——————————

  地板、墙壁、天花板。
  “——!”
  正在龟裂、破碎。
  托鲁无法理解——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唯独知道:这座航天要塞〈凌空者〉,正在开始崩坏。
  托鲁和里加尔图脚下的地板大大地倾斜,从墙壁上脱落下来的设备、零件在地板上滚着、滑动着,然后消失在龟裂的洞底。
  然而——
  “哎呀哎呀。”
  里加尔图笑了笑。攻击的手仍不曾停歇。
  他彷佛对这个情况——丝毫不放在心上。
  “虽然我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但现在可不是跟我打闹的时候了吧?”
  额头上流着鲜血和急汗的托鲁,如此说道。
  就算他们已经做好“不惜操坏最强魔法兵器”的觉悟——但不论是里加尔图还是葛拉特,应该不会打算在自己的人都还未避难之前,就将整座航天要塞〈凌空者〉毁掉吧。
  “哦?哎,那就由它去吧。”
  里加尔图泰然自若地说:
  “谁叫我是杀人魔呢。所以才迷眩于眼前的欲望嘛。能够冷静思考下一步的家伙,可成不了杀人魔唷。”
  里加尔图一脸满不在乎地说:
  “我啊,现在只想要赶快杀死你。非常非常想要把你解剖开来、拉出内脏、剜出眼球。我想要把它们并排在我眼前,好好地来了解你这个人类的构造,究竟是长成什么样子的呢。我想仔细地了解你这个人类的‘生命’呐。”
  刺耳的钢铁声响起,托鲁两人脚下的地板越来越倾斜。墙壁看起来似乎也一点一点地往上升,这应该是因为整个地板正在往下沉降吧。
  “呜——”
  托鲁眼看就要滑落。
  而里加尔图在这倾斜的地板上,依然安之若素,并以他那异形的“复足”,稳稳地朝托鲁逼近。
  〈铁血转化〉的效果时间已所剩不多,他的出血最也已经多到危险的地步。再不赶快想个办法的话——
  “……哈。”
  忽然——托鲁淡淡地笑了。
  因为他发觉自己居然舍不得自己的性命。
  不论是敌人、还是同伴、更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视如草芥,正是乱破师之所为——自己说了这种大话,而今却满脑子在思考:“该怎么做才能够免于一死呢?”。当然,与其说他是吝惜自己的生命,不如说他是恐惧自己壮志未酬身先死——
  “这样不行呐。该舍弃的时候,却没能做好舍弃的觉悟。”
  彷佛在说给他自己听似地,托鲁如此喃喃说道。
  有的时候,如果不豁出性命,就无法取得胜利。
  若死亡即败北的话——那么幸存到最后,便即是胜利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种乍看有点矛盾的战术——这种取胜方法,应该也是有可能行得通的吧。
  “——!”
  “当!”的一声,托鲁奋力跃起。
  在立足之处变得更倾斜、情况变得更加不利之前,便先跃到跟立足之处无关的半空中。而他这么做,当然就等于把自己的身体暴露在里加尔图毫无死角的攻击之下——
  “你这是自暴自弃了吗?”
  里加尔图说着这句话的同时,斩击也跟着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
  托鲁——简直就像是跳入了由无数把剑所包抄而成的花苞之中。
  接着……
  “——啊啊啊啊啊!”
  托鲁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中一道攻击,即里加尔图身上的其中一只手臂——然后用力踢下去。
  利刃砍入——并割破了托鲁全身。
  但托鲁却不管不顾,反而加重踢脚的力道,然后飞身向前。
  “——!”
  里加尔图的表情,因吃惊而微微扭曲。
  托鲁以浑身的力量,将小机剑刺入了——他的胸口。
  “什——什么?”
  里加尔图发出怔忡的声音。
  似乎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他彷佛是想要说: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下一瞬间,大量的鲜血从里加尔图的口中汩汩地流了出来。
  “咦?为…为什么,你的动作,我完全——”
  “完全看透了我的动作,是吧?”
  托鲁一边急喘,一边说道。
  老实说,他现在连开口说话都已经提不起力气来了。但托鲁决定还是勉强开口,与他说个明白:
  “如果是原本的你,应该可以轻轻松松地在半空中拦截住我,并早早把我杀死了吧。”
  “原本的——我?”
  “你没察觉到吗?”
  托鲁瞥了一眼里加尔图的左手,然后说道:
  “你左手的攻击,本来就稍微迟钝了一点,跟右手相比的话呐。再加上我的攻击范围有限,所以我的反击,不管怎样都是集中在你攻击过来的左手。”
  在这之前,托鲁也并非单方面地承受攻击了而已。
  当然——他是在格挡、弹回攻击的时候,反击回去。
  他的反击,大部分都是针对里加尔图的手臂——针对里加尔图的真正身体为主。纵然不是致命的伤口,但至少可以让他的行动变得稍微迟缓一点。如此一来,便能看见取胜的一线曙光。
  “所以呢,你左手的动作便跟着迟缓了下来。如果你是在普通的状态下,应该早就察觉到这一点了吧。”
  “……蕾拉的……药?”
  “没错。”
  托鲁点了点头:
  “在用药强化之前,你就已经够强了。你的强大,原本不多不少、恰到完美,非常棘手。”
  源自天性——由奇迹般的完美均衡所形成、超乎常人的杀伤能力。
  而这份能力,却因为后天药物的强化而走样变形,结果就产生了可乘之隙。
  “…………”
  里加尔图的脸上,在转瞬之间浮现了怅然若失的表情:
  “啊啊,什么嘛……外行人——果然是外行人吗?”
  “是啊。”
  托鲁非常努力地忍住——想要当场立刻倒下睡着的欲望。他拔出小机剑,推开里加尔图的多只手脚,抽身离开了他。
  或许是因为里加尔图的集中力已然用尽的关系,他身上的素材物质慢慢地瓦解,异形崩散了开来——只余下他原本的身体。虽然魔法师应该仍在某处,但在里加尔图这个支配者都已经倒地不起的状态下,应该已经无力再向托鲁发动攻击了吧。
  “你的杀人,没有未来可言。”
  托鲁倾诉般地开口对他说。
  “未来——?”
  “之前跟你说过了吧。我杀人,是为了工作、是为达目的的一种手段……我为了向前迈进,可以一时屏弃掉这个手段。而你呢,如果放弃了杀人这个目的,就会迷失一切,就此结束。”
  “…………啊啊。”
  里加尔图——一脸茫然的表情。
  那副虚脱的表情,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迄今为止的杀人魔,甚至可说是纯洁无辜。
  他——以恍惚的语气说道:
  “该怎么说呢……因为我搞不懂呐。”
  “……不懂什么?”
  “生命。还有‘活着’这件事。”
  里加尔图如是说。
  “究竟是怎样子的东西呢?我好想知道呐。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活着呢——活着,究竟是什么呢?生命,究竟是什么呢?”
  所以他杀人——然后肢解。
  为了了解“生命”这个现象。
  为了明白“活着”这个行为。
  从相反的概念——去探求它们的真实面貌。
  “我真的活着吗?大家真的都活着吗?会不会只是大家自己这样深信着而已,但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人活着?——我想弄明白这些事情呐。”
  简直就像是在做醒不过来的梦一样。
  里加尔图感受不到自己正在“活着”的真实感——就这样子活到了今天。
  因此……
  “啊啊,但总觉得好不可思议呐。我可以感受到,好像有某种东西正在逝去呢。”
  里加尔图说:
  “这就是‘生命’吗?原来如此,早知道我就该自己先死死看就好了啊。”
  里加尔图已经俨然一副说着梦话的模样。
  托鲁——一边听着他的胡言乱语,一边把小机剑收到鞘中,然后勉强唱诵出解除〈铁血转化〉的“关键词”。
  片刻之后,啃蚀全身的倦怠感便涌了上来,托街当场跪倒在地。
  看来他果然流了太多的血了。
  “…………”
  而地板再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然后变得越来越倾斜。
  托鲁两人——在倾斜的地板上滑动,接着——

  ——————————

  龟裂扩及到了整座航天要塞。
  强硬干涉〈史特拉托斯〉飘浮力场的结果——不对,是维持〈史特拉托斯〉飘浮的魔法力场失控暴走,而将扭曲的力量并加在〈史特拉托斯〉和〈凌空者〉的身上。
  “王八蛋……知道打不赢了就……!”
  葛拉特咬牙切齿。
  一旦启动过的术式,只要魔法机关没被破坏,那么就算魔法师已经死了,也依旧可以只靠魔力来源继续运作下去。看来镇压司令室花了太多时间,致使〈史特拉托斯〉方的指挥官得以有时间下定决心玉石俱焚。
  但目前还未必会同归于尽。
  “只要用我这边的力场来抵销掉就可以了……!”
  葛拉特透过通讯魔法,向自己的手下——精神受到支配、形同傀儡的魔法师们,下达了命令——发动力场,抵销掉〈史特拉托斯〉失控的力场。
  然而——
  “你看起来好像一个头两个大呢。”
  这道声音自他的背后响起。
  音调颇高,听起来像是少女的声音——但却充满了讥诮嘲讽。
  “——!”
  葛拉特暂时把支配精神的通讯魔法减弱成待机的状态,然后回头望向背后。
  “你们这些小姑娘……”
  他背后站着三名女孩。
  潜进来当密探的两名少女,以及曾一度受他支配变身成了傀儡的的乱破师少女。看来后者精神支配的状态,似乎已经解除了。当初看她体能高强,所以才把她化作了了傀儡来利用——葛拉特不禁后悔:早知道当初应该把她给杀了。当她是傀儡的时候就算了,但一旦从正面跟她对上的话,葛拉特几乎毫无胜算。
  然而——
  “真是碍事。”
  葛拉特如此说罢,便透过通讯魔法,向一名受他支配的魔法师,传达了操作素材物质的命令。
  忽然间,十个人形——无眼、无鼻、也无口,但大致上却是人类外形的白色物体,像是要保护葛拉特似的,顺顺溜溜地从地板长了出来。
  长得就像小孩子做坏的黏土工艺品一样——但动作却跟人类士兵一样,而且力最更胜数倍。如果从正面吃上一记它们重重的打击,铁定会骨头断裂、皮开肉绽。葛拉特心想:如果只是除掉碍事者之类的话,它们总该有办法搞定的吧。
  “跟它们玩玩吧。如果不行的话,就赶快去死一死吧。”
  如此说完之后,葛拉特便再次连上其他魔法师们的意识,打算压制住〈史特拉托斯〉的力场。
  但是——
  奇异的声响在葛拉特的背后响起。
  “——?”
  葛拉特反射性地回过头一看。
  只见——素材物质所构成的人形总共已被破坏了五个,整整少了一半。
  而在他视线彼端威风凛凛地站着的,正是那个手拿铁锤的乱破师女孩。
  “什……什么!”
  双方战力明明相差了三倍。
  不管那个乱破师女孩——阿卡莉再怎么强大,葛拉特也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能在几近眨眼的时间内,就将人形削减了一半。
  “如果是像哥哥之前那样……”
  阿卡莉以冷冰冰的语气说道:
  “在不甚习惯的空中进行特殊战斗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但在一般的战斗状况下,你们所操控的傀儡,根本就不够看。动作太过单纯。
  “——!”
  如果是在交代了“目的”和“命令”给普通的人类之后,再依其意愿来派他们上阵的情况下——每个人会在各自自行理解、判断情况之后再做行动,因此动作都各自相异。
  然而,一名魔法师用原本没有自我、毫无意识的素材物质所制造出来的人形,动作全都出自于同一个人类的意识。一个人类,不可能能够同时驱动好几个“身体”,也不可能让它们动作精密得跟普通人类一样。
  因此,所有的人形全都做出一模一样、毫无差异的动作——
  “就像系在同一条线上的悬丝傀儡一样呐。不管来几个,我都可以用一记铁锤全数破坏掉。”
  “就是说啊。”
  开口如是说的人,是那两名少女之中的金发少女。
  她的动作,迅速巧妙得有如在飞舞一般——
  “动作太单纯了,我用一根就可以全部解决了。”
  下一瞬间,其余五个人形的脖子,全数飞了起来。哦不,不只这样而已。它们全身被分成了好几个部分,然后稀里哗啦地散落了下来,而就在快要落到地板上的当头——它们全都变回成砂状的素材物质了。
  而残留在空中的银色细线——
  “钢丝……!”
  “平常用的飞针用完了,我本来还在想说该怎么办才好。不过,就这种程度的玩意儿,一个应该就很足够了呐。”
  “混…混帐——”
  不过,人形可以无限再生。
  现在又有十个人形正从地板上长出来。
  但这只不过是重复相同的情况罢了。于是,葛拉特再次将通讯魔法切换回待机的状态,打算用自己的魔法来攻击阿卡莉和那两名少女——
  “——!”
  视线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不,正在扭曲变形。
  这是——
  “什么!”
  “啊,我侵入了你的魔法唷。”
  说着这话的人,是阿卡莉、金发少女之外的第三名少女。
  她——一边高举着机杖,一边说:
  “通讯魔法的术式,如果切换太多次的话,就会很容易被侵入喔。”
  “咕、呜……呜……”
  葛拉特一边呻吟,一边拔出挂在腰上以防万一的短剑。
  但是——当魔法师转而依赖近身战斗用的武器时,也就等同于胜负揭晓了。
  下一瞬间……
  “——太慢了。”
  此话一出,葛拉特的右肩便已整个粉碎。
  “呜哇!”
  短剑飞了出去,弹到了墙壁上。
  那是阿卡莉所挥出的一记铁锤。
  葛拉特的肩膀——护具整个被砸碎成粉屑,凹了个大窟窿。恐怕连折断的肩骨,都插入到肋骨内侧的肺里去了吧。葛拉特不停发出哀鸣,大量的血从他的口中洒落了下来。
  “你这……区区一个……小姑娘……!”
  “居然想让我去杀死我的哥哥——”
  阿卡莉一边以冷酷无比的表情俯视着跪倒在地的葛拉特,一边说道:
  “绝不可原谅。”
  “…………呜……咕……”
  葛拉特因剧痛而表情扭曲的同时,抬眼瞪向了阿卡莉。
  阿卡莉毫不留情地用脚尖踢爆了他的脸。
  葛拉特仰面朝上,倒地不起。
  瞥了一眼他那在地板上痉挛不已的身影之后——阿卡莉不再对他做任何事,就这样子回头走掉了。而金发少女则一脸滞愣的样子,开口询问阿卡莉:
  “不给他最后一击吗?”
  “这样才能让他死得更久、更痛苦。”
  “……”
  两名少女面面相觑。
  然后——金发少女以夹杂着叹息的语气说道:
  “真是狠毒呐。”
  “就算你夸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喔。”
  “我才不是在夸你呢!”
  一边听着这些少女们渐行渐远的声音——葛拉特一边因剧痛而失去了意识。

  ——————————

  被抛至空中的感觉。
  托鲁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体验从高处坠落的滋味。
  虽说这次是在要塞里面,但他既不晓得自己是从多高的地方掉落下来,也不晓得掉落处会是个怎样子的地方。如果是个尖锐处的话,那他可就死路一条了。
  在那之前,托鲁现在已经因出血过多、全身裂伤而濒临死亡了。
  不过——
  “——!”
  坠势很快地就中止了。
  包覆他全身的触感,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下一瞬间,托鲁沉入了混浊的水里。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当然,托鲁并不晓得航天要塞〈凌空者〉现在正在沉入湖中。
  阻挡他坠落的大量水势,是从〈凌空者〉的各处龟裂所渗进来的湖水。湖水已充满了下方要塞中段以下的所有楼层,然水位仍持续见长,往更上层而去。
  (咕……呜……)
  想当然耳——托鲁也受过游泳的训练。
  若是平常的他,就算穿着衣服、背负着人,也能够好好地游泳。
  但现在的托鲁,已无余力这么做了。全身的伤口暴露在流水之中,反而更加快了他血液流失、体温降低的速度。
  而且,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被抛到了水里面,因此不小心喝入了大量的水。
  这下——糟了。
  岂止体力,他甚至连呼吸都快维持不下去了。
  (……那家伙……)
  没看到里加尔图的身影。
  当然,在混浊的水里,视线几乎着不见任何东西。他无法确认对方是跟他一样落入了水中呢?还是挂在了某处而没有掉下来呢……
  他要被冲走了。
  他顺着水的流动,任水带着他向上涨去。
  托鲁的手脚已不听使唤,呼吸也快到极限了。
  (已经——不行了吗?)
  他的意识因痛苦而逐渐涣散。
  然后——
  “…………”
  在那一刹那,他心想:“又来了吗?”
  人类死前所看到的——回忆。
  在他视线里逐渐放大的是——轻轻摇荡、扩散开来的银发,以及拼命睁大的紫色双眸……
  “~~~~!”
  对方像是在嚷叫着什么,但轰隆作响的水声把对方的声音完全盖了过去,导致他根本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不过——
  理应是托鲁临死之际所看到的幻影,居然以实实在在的触感抓住了他的手。
  (——!)
  下一瞬间,嘉依卡靠近了托鲁的脸——
  “~~~~!”
  她覆上嘴唇,然后把空气吹进了托鲁的嘴里。
  原本因呼吸困难而脑袋混乱不已的托鲁,在转瞬之间,意识便回复了清明。
  此人确实是嘉依卡。
  她背上背的不是棺材,而是机杖。而她现在虽然正和托鲁一起任水冲流着,但她跟托鲁不一样,她并不是坠落到水里——而是在深呼吸之后,自发性地跳入了水里。
  大概是因为她发现到托鲁正在水里漂流着,所以才……自己跳入水里的吧。
  这大概是因为她发现了在水里漂流的托鲁……
  证据就是——
  “——粗来吧(出来吧)……〈飘浮者〉!”
  在她飞身跳入水里之前,她就已经诵咏完咒文了。
  和托鲁一起偶然浮到快接近水面的那一刹那,她发动了魔法。
  下一瞬间,在任水冲流的形势之下,托鲁两人竟一边纵向旋转着——一边喷洒着大量的水化,慢慢地浮到了空中。
  “嘉依卡……”
  托鲁呛咳了一会儿之后,目瞪口呆地凝视着自己的雇主。
  一边抱着托鲁一边浮在空中的她,也小咳了一会儿。但过没多久——
  “托鲁!”
  她开心地笑着呼唤他。
  “救助成功!”
  “……喂!”
  托鲁无奈地说:
  “你搞什么啊?你!”
  “呣咿?”
  “为了救乱破师,雇主居然自己跳入水中……”
  “魔法,精确度问题。”
  嘉依卡说道。
  在这座航天要塞内,无论是何种魔法,其精确度都会受到影响而下降。除此之外,再加上托鲁又被相当强大的水势冲流着,因此嘉依卡还需要从安全的地方测好距离、组好术式——她可没那闲工夫慢条斯理地这么做呢。
  跳入水中之后紧紧抱住托鲁,和施法对象之间完全零距离。在这种情况下发动魔法的话,成功的机率还比较高吧。
  “不,我不是在说这个……”
  “呣咿?”
  他心里很明白:他应该感谢嘉依卡解救了他。
  但是——
  “拜托你,不要再这样乱来了。我们是雇主的道具,为了实现主人的愿望而存在。反过来说,如果有其必要的话,雇主可以随时舍弃我们。你这样子——雇主为了道具挺身而出,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不是!”
  嘉依卡说道。
  “磅!”的一声,她用双手夹住了托鲁的脸——以一副“看着我!”的气势——大叫:
  “托鲁,不是道具!”
  “……嘉依卡?”
  “否定,否定,不是道具!”
  “…………”
  以嘉依卡来说,这副神色态度,着实罕见。
  托鲁仿佛刹那间被她震慑了似地,乖乖听着她的话。然而——
  “呃不,那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
  他现在实在没有那个精神可以和嘉依卡争论乱破师的理想型态。
  他们俩就这样子慢慢地浮起,通过龟裂成大洞的天花板,抵达了尚未被湖水侵入的最顶层。
  在那儿——
  “芙蕾多妮卡,芙蕾多妮卡。要求治疗——托鲁!”
  “呜……头还昏昏沉沉的……”
  芙蕾多妮卡稀奇地面露不太舒服的样子,坐靠在墙边。
  即使如此,她还是站起了身来,往漂浮上来的托鲁两人走去,然后张口咬住浑身是伤的托鲁——他的脖子。托鲁身上的伤,便随着青白色的光芒,开始慢慢地消失不见。不过……
  连消耗掉的体力也一并立刻恢复——这一点却是不可能的。
  “虽然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你还真是破烂不堪呐。”
  “……是啊。”
  托鲁苦笑。
  他任由芙蕾多妮卡咬着,然后就这样子瘫坐在地上……
  “喂,托鲁。要不要干脆就这样子跟我缔结契约呢?”
  芙蕾多妮卡一时心灵福至似地,开口如是说。
  “……你……说什么?”
  “我已经仔细想过了。”
  芙蕾多妮卡说道。她的嘴巴依然晈着托鲁,真不晓得她是从哪儿发出声音。
  “如果托鲁死掉的话,我也会很困扰。如果往后你还要继续这样乱来的话,不如跟我缔结契约、成为我的骑士吧?”
  “…………这笑话……不好笑喔。”
  “是吗?”
  芙蕾多妮卡拔出她的尖牙,歪着头询问。
  托鲁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叹息般地继续说:
  “乱破师——成为骑士?”
  “你不是说你本来就不适合当乱破师吗?”
  “…………”
  哎,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阿卡莉也这么说他,他自己也有这个自觉。
  他从小就被当成了乱破师来养育,因此理应以乱破师的身份参与这个世界。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就算形容他为“坚信不移”——也不为过。
  然而——
  “我非常感激……但拜托再让我考虑一下。”
  托鲁说道。
  芙蕾多妮卡的力量,确实极具吸引力。
  不过——和她缔结契约、成为“不死之身”——对这件事情,托鲁现在仍还有些抗拒。
  并不是嘲笑、嫌厌芙蕾多妮卡及其前任主人“多明妮卡”。这单纯只是托鲁本身的问题。
  (我还不懂生与死——以及介于两者之间的真实苦痛。一点都不懂啊。)
  从未上过战场的“纯洁”乱破师。
  杀人这件事情、等在杀人之后的绝望深渊、以及该行为所带来的罪业,这些他都还一无所知。尽管脑袋将之吸收成了知识,但至今从未实际感受过这些。
  里加尔图·加瓦尔尼。
  这名男子,正因为得天独厚、天赋异禀,故而无法理解他人的痛苦——只能以杀死生命来实际感受其他人的存在。这个杀人魔,只能借由持续感受死亡来获取生机。
  如果他因契约而远离了死亡,那不就会跟这个男子一样,落入相同的深渊之中吗?
  他甚至这么觉得。
  “或许等我变得够强了之后,就会拜托你跟我缔约了吧。”
  托鲁耸了耸肩,说道。
  虽然伤口已经不痛了,但大量出血所造成的贫血状态——倦怠感却依然消除不掉。而且又有〈铁血转化>的反作用,他这一两天应该部无法动弹了吧。
  “哼嗯?”
  芙蕾多妮卡并未因此而心情变差的样子。
  “哎,好吧。我等着。”
  “是啊,你就再等等吧。”
  托鲁点了点头。

  ——————————

  魔法机关轰隆隆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本来——应该只发出低沉驱动声响的魔法机关,如今发出异常的声响,想来这便是这座航天要塞〈凌空者〉的悲鸣、以及临终前的惨叫吧。当初大战刚结束时的迫降,导致要塞各处产生歪斜,并一直残留到现在……再加上〈史特拉托斯〉飘浮力场的失控所施加过来的力量,导致其结构建材已不堪负荷。
  航天要塞〈凌空者〉的内部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龟裂——眨眼之间暴增。
  可称为“脊梁骨”的魔法机关本身也产生了歪斜,沦为“牺牲品”的女人们,她们的血、肉从各处洒落了下来。这幅光景,简直就像是魔法机关本身流出了鲜血、一步步迈向死亡似的。
  在这光景之中——
  “…………”
  鲜血从里加尔图的胸口汩汩流出——他就像垃圾一样地卡在龟裂歪斜的地板角落。虽然还没死掉,但从那伤口的位置、深度看来,显然是道致命的伤口,已经可以想见他的未来,再过不久便会迎向破灭。
  而他的身旁……
  “里加尔图大人。”
  一名女孩忽然单膝着地。
  蕾拉——苍蓝色的嘉依卡。
  她似乎也受了伤,嘴角——以及胸口上都残留着血迹。
  她恐怕是吐血了吧。或许是被断掉的肋骨插进了肺部?又或许是一部分的内脏破裂,导致血液逆流了?无论是哪种状况,都必须赶快接受适当的治疗,否则性命不保。
  “蕾……拉……”
  里加尔图——尽管丧命在即,他仍脸带着微笑:
  “抱歉……呐……明明特意……帮了我……这么多忙……我却……什么都……”
  “……别这么说。”
  蕾拉回以微笑,说道。
  明明她也离死不远了,但说起来话来却毫不滞涩。或许是因为她给自己下了镇痛剂之类的药物吧。
  “看来葛拉特大人也亡逝了呐……”
  蕾拉的表情忽地转黯。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是道具——甚至无此自觉,但这名女孩,说不定其实是以她的方式,在爱着那一位魔法师吧。
  “纵然我们彼此的利害一致,但您们二位愿意陪我‘打发死前的无聊时间’,真的很谢谢您们。”
  “……是……吗……”
  里加尔图痉挛着。
  也许他是想要向她点一点头吧。
  “总觉得……好累……”
  “我也累了。所以,我们一起去吧。您所想要理解的‘生命’,关于‘理解生命’的最后一块拼图。”
  “……生……命……”
  “生命因死而完满。完成生命的最终形态。生命,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蕾拉如歌唱般地说道:
  “仅仅如此而已,不多也不少。生命,仅止于如此。”
  出生,活着,然后死亡。
  仅仅只是如此的——现象。
  毫无意义。
  毫无理由。
  如果真的有其意义的话——那也不是先天就有,而是当事人靠后天得来的。然而,每个人下意识寻获生命意义的行为,里加尔图从出生起便无以为之,而蕾拉则——中途受挫。
  结果,便仅止于如此。
  “蕾拉……不对……嘉依卡……”
  “我是蕾拉。”
  蕾拉说道:
  “我已经舍弃嘉依卡——这个名字了。”
  “…………”
  接着——撞破墙上门扉、疯狂涌入的大量泥水,在下一瞬间吞没了他们两人的身影。

  ——————————

  建物零件、瓦砾一个接着一个掉落下来。
  在扭曲、裂开、甚或崩落的地板上——
  “要死了!要死了!啊啊啊啊啊,我们要死啦!”
  薇薇一边大叫,一边又跑又跳。
  追在她身后的是阿卡莉,接着是芷依塔。
  打倒葛拉特之后,她们三人为了和托鲁等人会合,而在航天要塞内奔走着。
  紧追着她们三人的是——以猛烈气势侵入到要塞内部的浊流。那浊流冲垮、吞没了所有东西,将大量飞沫喷溅得到处都是,同时紧紧跟在她们三人的背后。
  本来只是浸水而已……不同于山洪或土石流之类,浸水理应追不上人类的奔跑速度才对。但因为航天要塞内部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能够好好行走的地方已所剩不多。若只是设备倒下、通道阻塞的话,那情况倒还算好一些——但有的房间,地板甚至已经整个塌掉了,导致没有地方可以落脚行走。
  整座〈凌空者〉都已经不行了,除了浸水之外,到处都已经开始龟裂坍崩。她们三人光是要躲避掉落的零件,就已经躲得相当辛苦了。
  于是——
  “你哥哥到底跑去哪儿了啊!”
  薇薇一边盲目地四处逃窜,一边大喊。
  “……呣唔。”
  阿卡莉低吟。
  “我本来以为,只要有着这颗敬爱哥哥的心,就可以靠直觉轻易地察觉出哥哥的所在位置。可是……”
  “我说你啊!”
  薇薇大叫。
  然后——
  “啊——”
  薇薇以一脸愕然的表情,停下了脚步。
  死路。
  通道的彼端是一道墙壁。不晓得原本就是这样子的结构呢,还是加瓦尔尼公爵家私自占有这座航天要塞之后所改造而成的呢——
  “等……”
  慌张地转头望向背后——可以瞧见水小从通道的另一端一边冒着泡泡,一边涌了过来。已经没有时间逃去其他地方了。在她们奔跑的时候,就算只是淹到脚踝左右的水位,也会给她们带来相当大的阻力。在她们行动减缓的同时,水便会慢慢地将她们三人给吞噬掉了吧。
  “退开,薇薇!”
  芷依塔一边架好机杖,一边叫道。
  “摩尔斯·巴尔格斯·软鲁姆·钦伊萨,扎尔多斯……!”
  芷依塔以透着焦躁的声音诵咏着咒文。与此同时,以机杖为中心向外开展的青白色魔法方阵开始旋转——其周边开始急速地响起某种高亢尖锐的声音。
  随后……
  “出来吧!〈崩散者〉!”
  芷依塔发出大喊的同时,墙壁上出现了龟裂。
  下一瞬间,堵在薇薇她们眼前的墙壁便化成了粉碎。
  芷依塔的魔法——魔法所发出来的“声音”,让墙壁产生细微的震动,劣化了墙壁本身的材质。而那震动的程度,细微到连人眼都看不太出来。
  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只要在航天要塞的外部装甲开个洞、让水流到外头的话,她们就可以免于溺死——芷依塔应该是打着这个算盘吧。
  但是——
  “——!”
  墙壁倒了。
  偏偏倒向了薇薇她们的方向。
  化成粉碎——倒塌的墙壁真真正正地化成了粉屑,而从墙壁彼端涌现出来的,也是大量的水。
  薇薇她们的不幸,应该是在于她们没有察觉到这个事实:她们所在的楼层,也已经开始沉没到水面下了。
  水从前方涌了过来、也从后方向她们涌来。
  芷依塔的魔法,只不过是缩短了她们溺死的时间而已。
  “……!……!”
  从前后涌来、形成漩涡的水缠住了芷依塔的脚、绊倒了她。薇薇弯下腰来,想协助她站起身,但她自己也被水绊住了脚,姿势一个不稳,便撒了满天的水沫,同时倒了下去。
  接着——
  “…………”
  阿卡莉反而自己泡到了水里面。
  水和空气。在这两者之中移动时的阻力,明显不同。因为上下处于不同的阻力环境,故而难以保持身体的平衡。那么,打从一开始就沉入水中游泳,反而还比较有可能能够随心所欲地行动呢。
  对着芷依塔刚刚用魔法所弄出来的洞,阿卡莉拿铁锤加以一捶,然后从那儿硬游了出去。既然已经开始淹水了,那么要塞的所在位置应该已不再是位于凡人之身只能束手无策的天空高处了吧。游出去外面,反而还比较有得救的可能性。
  “…………”
  或许是从阿卡莉的动作解读出得救的可能性吧?回头一瞧,只见薇薇抓着芷依塔的衣领,也跟着开始向外头游去。流进来的水势和原本的水势相互抵销,游起来反而没有那么困难。
  只是……
  (这是——)
  阿卡莉皱起眉头。
  头上一片昏暗。
  看不见应从湖面透射下来的光线。
  已毁的〈史特拉托斯〉歪斜着,横在阿卡莉她们的头上。剥离的装甲、结构材料,一个接着一个向下沉没。
  要一边躲避这些东西,一边游到水面——恐怕不太可能。闭气不可能闭这么久。
  “…………”
  可以看见薇薇在她身旁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就在此时——
  好几块贱骸从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掉落了下来——向下沉没。
  正因为东西全部都来自于头部上方,因此那物体在视线的边缘,便显得极为显眼。
  白色——异形。
  在〈凌空者〉附近洄游般地游来游去的那个异形,突然改变了方向,以猛烈的气势朝阿卡莉她们的方向逼近。
  乍看之下,那个异形看起来就像是由许多的小泡泡聚集而成,故难以判别其中的详细。
  然而——
  “——!”
  下一瞬间,阿卡莉——还有薇薇、芷依塔,都被拉进了那个异形所带来的大量泡泡之中。
  “这……这是什么啊?”
  薇薇大叫。
  薇薇和芷依塔首先讶异自己的声音居然出得来了,接着在知道牵引着自己的东西究竟是何物之后,都双双惊愕得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芙蕾多妮卡……?”
  阿卡莉茫然地如此喃喃问道。
  是的。被大量泡泡包围着、正在游泳——哦不,正在翱翔的异形,正是银白的装铠龙“芙蕾多妮卡”。收起双翼、蜷曲着长长的尾巴,它这副姿态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别种生物似的……不过,它的银白色奇异外形、以及长着双角的龙脸,倒是不可能会看错。
  而且,它背上还有手拿魔法机杖的嘉依卡、以及为了扶住她而紧紧抓着芙蕾多妮卡背部的托鲁。
  “这是……斥水魔法……?”
  芷依塔一副深感佩服的样子,小声地嘟囔:
  “分解水分制造出空气,然后用气泡包覆住全体……?”
  没错。
  芙蕾多妮卡并没有碰到水。用魔法产生雷电——然后用电力分解水分,产出气泡,将气泡裹住全身,再把产出的气泡吹至后方,借此在水中“翱翔”。
  或许是因为大致上理解了这招魔法的原理吧?芷依塔的声音里甚至带了点敬畏之意。
  “这种规模、这么复杂的术式……只凭她一个人?”
  “成功,成功!”
  得意洋洋地说着这话的人,不消说,正是嘉依卡本人。
  “感激?尊敬?”
  嘉依卡回过头,越着肩询问托鲁。
  托鲁却一边边仰望着头上,一边以无精打采的口气说道:
  “不管是感激、还是尊敬,我晚点再做——”
  现在住他们的头顶,仍有航天要塞的瓦砾一个接着一个地掉落下来。虽然在水里的物移速度并没有很快,但如果被打个正着的话,很有可能就此被迫沉落到水底去了。
  “——总之快点先离开这水里吧。老实说,我现在还是失了魂的感觉呐。”
  “唔咿!”
  嘉依卡更加得意地点了点头——一口气增加了许多包覆住芙蕾多妮卡的泡泡数量,然后把所有人一起朝水面推升了上去。

  终章 遗留下来的事实(遗物) THE RELIQUIAE

  〈斯维特莱纳号〉一边发出低音沉闷的驱动声响,一边在夜路上向前行进。
  虽然明知军队现在应该也没空去管托鲁一行人人——但维马克王国的军队就近在咫尺,他们可不能再悠哉悠哉地停留在加瓦尔尼领地内了。
  因此,托鲁一行人明知多少会有些危险,但还是选择了在夜里行动。
  坐在驾驶座上的,当然是嘉依卡了。
  而托鲁则在她旁边,把脚伸得老长,伸展着全身。
  阿卡莉正在客舱内睡觉,而芙蕾多妮卡——则坐在车顶,仰望着夜空。
  “…………原来如此啊。”
  托鲁点了点头。
  从嘉依卡口中——听了关于蕾拉,哦不,关于“蓝色嘉依卡”的事情。
  嘉依卡一开始似乎很犹豫,不知是否该跟托鲁他们说这件事情。
  “自己”这个存在,本身其实来自于某人的筹画。
  因此,搞不好收集“遗体”,也是如此被灌输在她的想法里面而已,而不是出自于嘉依卡本人的意思。
  这么一来——就连托鲁选择嘉依卡为主人的理由也就……
  “托鲁……我……”
  低着头的嘉依卡,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更小只了。
  托鲁一边凝视着这样子的她——
  “你自己想要怎么做?”
  边无精打采地开口询问。
  他还没完全从〈铁血转化〉的影响、以及贫血状态中脱离出来。
  但这在嘉依卡的耳里听起来,或许就像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背着棺材的银发少女,打了个哆嗦,全身蜷缩成一团——然后说道:
  “……果然,还是要收集,遗体。”
  “这样啊。”
  “‘蓝色’的话……不保证……是真的。”
  “说的也是呐。”
  托鲁说。
  对方的确提出了“自称嘉依卡的人都同样容有颈部伤痕”这个“证据”,但尽管如此,还是有巧合的可能性,或者可以用别种理由来解释的可能性存在。
  只是——
  不能再像目前为止一样,继续一味追求眼前的事物了吧。
  而这一点,托鲁也是一样。
  有像里加尔图一样“为了能自由地杀戮而迎求战争”的家伙。
  也有像蕾拉一样“将手段本身当作目标”的家伙。
  而托鲁则是……
  “就算将世间再次带回到战乱的时代也没关系。”托鲁曾如此声明。
  结果,他实际上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如果不看清自己的目标——光只是依赖嘉依卡的目标的话,那么,在前提条件瓦解的时候他很有可能会全然迷失。
  目标很重要。
  明确的目标,乃选择取舍的基准。
  要杀谁、救活谁?
  要救谁、舍弃谁?
  要追求什么、忘却什么?
  从今而后,他被迫做出这些判断的场面,仍会一直增加下去。
  因此——
  (对我而言,战乱只不过是个手段罢了。那么,如果有其他手段的话,不论是战乱还是杀戮,都无需去拘泥——)
  “托鲁?”
  “嗯?”
  “疑问。托鲁,以后——也一样,帮忙。可以吗?”
  “…………………啥?”
  托鲁起身说道:
  “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鬼话啊?”
  “……托鲁?”
  “我会跟你同生共死啦。这一点不会改变。要我说几次都可以:选择你的人是我。这是我的责任、我的权利。所以,不管你是不是嘉依卡、不管你是不是被别人操控着,都没有关系。”
  “…………”
  “我也是在利用着你啊。所以你也别在意了,好好地利用我吧。这样互相利用——关系比较明确、比较好。”
  “……唔咿。”
  嘉依卡微笑着点头。
  〈斯维特莱纳号〉——继续在月光下慢慢地前进。

  ——————————

  她们在湖畔与嘉依卡一行人分别。
  老实说——航天要塞跟里加尔图一伙人一齐沉入湖底之后,她们潜入侦查的任务就已经眼着结束了。
  换言之,薇薇她们的任务,可说是恢复成了“捕捉嘉依卡·贾兹”。或许她们当场应该互有所行动,向托鲁他们发动攻击、活捉嘉依卡才对。
  不过……在抵达了湖畔之后,薇薇和芷依塔都已经筋疲力尽了。何况对方有四个人,哦不,是三个人加一只,而且还是只装铠龙。
  薇薇和芷依塔并没有愚蠢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去挑战他们。
  结果——她们目送嘉依卡一行人离开,等待体力恢复之后,便和基烈特队的队员们会合了。
  然一后……
  “……咦?”
  她有一瞬间,无法理解对方的意嗯。
  对方递到她眼前的——“手臂”。
  她无法理解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就算听了对方的说明,她的意识仍拒绝去理解。不可以去理解。一旦理解了……她……
  “你说……什么……”
  薇薇一边颤抖着,一边问向拿着那只“手臂”的李奥纳多。
  “你在说什么啊……别……别开玩笑了……”
  “——对不起。”
  李奥纳多低垂着头说道:
  “我明明跟在他身边……”
  “…………”
  薇薇像是在求救般地环视着周围。
  〈四月号〉车内,基烈特队的队员们全员到齐。
  尼古拉、马特乌斯、李奥纳多、薇薇、芷伊塔。
  还有——
  “…………基烈特……大人……”
  唯独亚伯力克——不见踪影。
  不对,正确来说,是他的全身不见齐全。
  李奥纳多手上拿的那个——
  “骗人……”
  薇薇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背部靠上了墙壁。
  只要离不可能发生的现实——只要离她一心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实远一点点的话,她是不是就可以笑说:“这全部只是一场玩笑或梦境而已吧”?她在心里如此期待着。
  但是,没有人笑。
  车内只萦绕着沉闷抑郁的气氛。
  接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薇薇抱头大叫。
  少女的美丽金发——简直就像是一口气经历了几十年岁月似地,失去了它原本的色泽。

  后记

  亲爱的读者你好,我是“轻小说匠”榊一郎。
  在此献上《棺姬嘉依卡》第六集。
  与日渐严酷的寒气恰恰相反,最近由茶菓山老师所绘制的漫画版(刊载于2013年1月号),简直就像正值盛夏一样,肤色裸露度指数非常之高。不知各位读者们,大家过得如何呢(单纯节令问候语)?
  呃,嗯……虽然小说版里面也有入浴的场景,但漫画版连续好几页都是全裸,果然很不要脸呐——哦不,是非常厉害才对(这是广告)。
  言归正传……关于这次上下连载的第五集和第六集。
  虽然目前的舞台背景和铺垫设定在规模上非常宏壮,但原先的故事概念——或该说致敬,其实浮现在我脑中的意象是“生化危机”。
  哎,总而言之,这是因为我想到了:或许可以用游戏式的叙事手法来继续推进剧情啊。
  秘密潜入不知为何处的地方之后,发现不知为何人的家伙们正在策划着内容不知道是什么的阴谋,最后如果不用最短过关的态度来竞速攻略的话可就大事不妙了!啊啊,到处都开始崩坍了啊,该怎么办呐!——这类场面壮观的故事云云。
  不过,由于胡乱采用了自己不太习惯的题材手法,结果大为拖慢了工作进度,造成绘师なまにくATK老师很大的困扰,着实乃一大惨事。其间也发生了其他很多事情,责任编辑和我之间的联系停滞,让事态更加恶化。
  如此这般,因此虽为上下连贯的两集,但却搞成出版时间隔了半年之久的这般田地。
  真的很抱歉(面向各方位伏地跪拜)。
  其实这篇后记也是在非常紧凑的日程安排下,现在才赶写出来的。没错,因为我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所以整篇都杂乱无章,还请各位见谅。
  话说回来,这回蓝色嘉依卡出场了呢。
  大家似乎都在说“这样下去是要组成战队吗”,但如果真要这样搞的话,是不是必须派黄色、黑色或绿色出场呢?这么说来,日前某出版社新人奖的颁奖典礼上,就有朋友问我:“诶,黑色嘉依卡何时会出场啊?”
  黑色嘉依卡出场,已经是既定事实了吗?
  这些嘉依卡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技能(哎,虽然我是觉得就算有技能重叠到的嘉依卡,也没有什么关系),但黄色会是怎样子的嘉依卡呢?
  拳击高手?或是擅于驾驶机动车的强者?
  不不,没必要局限于动态技能。
  那就擅长料理?或是擅于买卖?
  ……我刚刚忽然想到,并没有规定说“遗体”一定要用硬抢的啊。借由做生意拼命赚钱,然后用那笔钱收购“遗体”——这样子的嘉依卡,在设定上也是可行的吧。不过,总感觉这与其说是黄色,反倒比较像是金色呐。
  好,下一回就写“嘉依卡之弱女子经商兴旺史”(骗人的)。
  言归正传。老实说,真的有诸多事由,让我有些烦恼今后的情节发展不知该如何处理是好。
  当然,故事最后的终点早就已经决定好了。但我在想:不要笔直奔向结局,而是绕个远路、来个番外篇,扩展整个世界观是不是比较好呢?至于主角群以外的乱破师、装铠龙等角色,旱不是让他们也都登场看看会比较好呢?(无论是亚裘拉战魔众还是昴星团六连星众,应该都有人幸存下来、生活在某处才对。)
  哎呀哎呀——连作者也不清楚托鲁一行人的明天会走向哪个方向呢。
  尽管我心里怀着些许不安——但还是要说:亲爱的读者们,下一集若能再会(下一集也愿意奉陪的话),实属吾之万幸。
  2012/11/26 榊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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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终わりなき诗 子爵
今年10月要出动画的第二季,看起来作者豁出去了。

10 年前 0 回復

qa370513491 王爵
骑士便当真心囧啊    我还期待可以吐的呢
最后看到头发变色和男主的描述暗杀者的长相 这便当看来是不会吐出来了
又一只棺姬出来了吗

10 年前 0 回復

乱世流浪 平民
帅哥骑士领便当领得不是重点。、、、关键是这个死法。。。。绝对是个天坑

10 年前 0 回復

rx78nt-1 子爵
感谢录入,其实我觉得这个系列剧情挺不错,比很多废萌来的强多了,但是感觉人气好像一直不高啊……

10 年前 0 回復

soyou 伯爵
帥哥騎士退場還不是最囧的,那種蠢透了的死法,簡直連龍套都不如啊

10 年前 0 回復

x24685 侯爵
為領了便當的騎士君默哀一下

10 年前 0 回復

fzlong 伯爵
本帖最后由 fzlong 于 2014-1-22 18:40 编辑


这卷真心很精彩啊 场景转换的很赞 反派的黑历史也很带感
最喜欢的妹子还是装铠龙

10 年前 0 回復

学会爱 王爵
居然更新了,我才看完第五卷!→_→

10 年前 0 回復

永火死亡龙 伯爵
果然又是一只棺姬,将来肯定会有黑色棺姬登场的啦,希望可怜的棺姬们能有个幸福的结局。

10 年前 0 回復

jieke 王爵
有一段时间没看了,发现都出到6了

10 年前 0 回復

斩贱刀 侯爵
还以为会成为男主角基友的骑士这么快就便当啦啊

10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第六卷录入得真快啊,辛苦了~
坑王是在神界奏曲系列玩颜色玩上瘾了么,这部也来按照颜色分类的属性,而且还都长得一模一样⋯⋯

10 年前 0 回復

维滋 公爵
一转眼都第六本出来了 新角色也不少 不过还是最喜欢龙looool

10 年前 0 回復

huangyufeng 勳爵
这个居然就到第六卷了,难道我要看是追了

10 年前 0 回復

deathdog 子爵
等等,帥哥騎士看起來像主角的宿敵還是基友
怎麼這麼快就剩一隻手臂而已,希望不要領便當啊
另外藍色的能力很凶猛,可當補師,也可以對敵人造成傷害
還可強化能力,比起白色單純法師和紅色武鬥派的強很多
這樣領便當太可息了

10 年前 0 回復

菜鸟 勳爵
薇薇也要觉醒成为棺姬了吗?情节越来越屈折了.

10 年前 0 回復

readerjoy 勳爵
上下卷真是戰雲密布  不過雖然藍棺姬黨確實是目前為止最難應付的強敵 
但劇情安排明顯地 當要塞被精銳潛入的那一刻就注定蕾拉敗北 自爆光憑魁儡兵團阻止不了啊
熱血騎士首領才違紀一次就領便當(原來是龍套命..) 尷尬的追擊者加入角逐遺體行列的日子不遠矣
嘉依卡的前身共通點似乎是絕望的女性 至於與棄獸的關聯... 依榊一郎的慣性可以摸索出個大概
繪者屁股控大好

10 年前 0 回復

艾丽卡 侯爵
骑士先生会死到哪里去了呢....

10 年前 0 回復

Gaimu 勳爵
LZ干得漂亮,话说最近录入还真快啊,上回4还没看完5就来了,5刚完成没多久6就来了

10 年前 0 回復

菜鸟 勳爵
谢谢楼主录入,辛苦了.一直在追这部作品.看完第五卷被吊足了胃口,终于等到第六卷了.再次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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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箐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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