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上康明][双合透镜Cromn Flint][第1卷][镜头、我与死者之声][台/简]是谁杀了萝莉?就是你!


本帖最后由 雪风·帕尼托捏 于 2014-1-18 22:28 编辑


  双合透镜Cromn Flint 1 镜头、我与死者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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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三上康明
  插画:纯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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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对:雪风·帕尼托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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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别人给踩着——踩着我的是一名穿着酒红色水手服的少女。我只是「摸了摄影社的相机」,结果就被少女践踏在脚下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少女「华怜」还说:「我早就已经死了。」(让人不明所以的情况再添一笔。)看样子我好像是被鬼魂(一类的东西)缠身了……大概是吧。「答应我。你必须用这个镜头拍下一百个『意念』……雨野晶,你没有说不的权利!」-在如此唐突的状况下,厌恶照相机到宁可去死的我,与附身在镜头里的少女华怜,就此展开了奇妙的共同生活。
  
  
  序 章 迫近的危机与猫的故事
  第1章 你说,你死于10年前
  第2章 适合谈论往事的夜晚
  第3章 跳吧!
  第4章 明月、相机与杀人魔
  末 章 镜头诞生的那一天


  雨野晶………………厌恶相机的少年。
  华怜……………………附身在镜头里的少女。
  和泉夕颜………………摄影社社长。
  来栖正成………………晶的挚友。
  堤叶友………………中央干事长。
  月咏……………………充满谜团的人物。
  安久津…………………日文古文课的老师。
  和泉清玄………………夕颜的父亲。
  佐久杏………………吉他少女。





  序章 迫近的危机与猫的故事

  如果天上掉下了一颗巨大的落石,一般人会做出什反应呢?——曾经有个节目就以此为题做了个实验。在漫画或电影当中,男主角只要抱着女主角往旁边一跃,就能顺利躲过一劫了吧?然而现实生活中并非如此。在节目的实验中,工作人员拿了颗外表与岩石无异的保丽龙球,从上面往下丢,而所有观众全部都吓得僵在原地。有的人把身体缩成一团,有些人则是双手抱头,也有人紧闭双眼趴在地上……各种动作都有。但若把实验对象换成猫,结果则截然不同:猫儿会轻盈地跳开躲避。动物的瞬间反应力还真是惊人。
  为什么现在要讲这个故事呢——因为现在的我非常烦恼。我头痛地思考着:自己的危机处理能力难道明显地不如他人吗?
  我所处的这个房间,位于离东京不算太远(当地的居民总是热切地如此强调这点,但其实距离真的有些微妙)的县立高中里,学校名称是「护棱高中」。现在时间是傍晚四点三十二分。然后,这个房间——是专门使用我在这个世上最厌恶的「相机」的摄影社办公室。
  我位在房间的正中央,但我并非站着,更正确来说,脸颊感受到地板的坚硬触感。我整个人趴倒在地板上,右脸颊着地,而左脸颊——正贴着学生皮鞋的鞋底。
  我被别人给踩着。
  对方是一名穿着酒红色水手服的少女,我没有看过这套制服。
  「……啊,踩到了。」
  少女如此说着,并且挪开了她的脚。
  从我进到这间房间算起,时间过了不到三分钟。我先声明,我可没有被少女践踏的兴趣,也没有预料到会有人对我施加暴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家伙到底又是谁?
  我走进空无一人的摄影社社办,拿起了自己最厌恶的相机,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就已经被少女踩在脚下了。明明所有的事情接连地发生在我身上,但是彼此之间却毫无关联性。
  我无法判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事到底算危险还是神秘,也没办法适当地做出妥善的处理。这代表我的危机处理能力很差吗?如果这些问题发生在猫身上,它们是不是就能轻易地闪躲开呢?
  而且降临在我身上的不幸,根本不像保丽龙球那么轻松简单。




  第1章 你说,你死于10年前

  1
  
  一连串的事件在今天的放学后拉开序幕。
  「……晶、晶!」
  有人摇了摇我的肩膀,我终于恢复了意识。
  「晶,你没事吧?应该……不可能没事吧?」
  就像是雏鸟凝视受伤的母鸟似地,少年眼神担忧地看着我。看样子刚才我应该是昏倒了。
  「那、那个,雨野,你还好吗?我……是不是做了什么?」
  旁边的女同学手上拿着相机有点困惑地问着我。她会如此困惑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她方才应该只是出自好意,打算帮我们拍张照片而已。然而她却不知道。我——只要被别人拍摄照片就会昏倒。
  「嗯,我没事了。对不起,吓到各位了。来栖你也别担心了——我没事了。」
  我把来栖放在肩膀上的手移开。那双手,温暖又柔软。
  雨野晶,那是我的名字。
  而在一旁忧心忡忡的人则是来栖正成。他拥有一头柔顺的直发,微笑时如同天使般的笑容,非常受到女孩子们的青睐。
  「没事就好……」
  「堤学姊,也请你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装出笑容。不过,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我的脸肯定相当苍白。
  这里是中央干事会办公室。「中央干事会」其实就相当于一般高中里的「学生会」,来栖担任副干事长,而手上拿着相机的堤叶友学姊则是中央干事长。同时,学姊也是护棱高中创立仅仅八年的历史中,第一位女性干事长。
  我则被来栖硬拉来协助事务,从今年开始出入于干事会。对于不善交际,对人冷漠,又老是一副凶狠眼神的我,来栖特地为我着想,拉我进来帮忙。我和来栖从小学认识后就一直在一起,而我想这段友谊未来应该也会继续保持下去。
  我站起身,伸手拿了放在桌上的资料。
  「今天我就先走了。这是今年还没提出活动计划的社团名单吧?就由我来处理吧。」
  「咦?可是,那是——」
  「没关系啦,我来弄!」
  我抓着资料离开了中央干事会办公室,来栖慌张地追了上来。
  「晶,那是我负责的工作啦!你不要……」
  被别人拍照我就会昏倒,而且不仅会昏倒:心情也会连带变得相当差,所以交情甚笃的来栖才会如此担心我。
  为了要让来栖安心,我粗鲁地摸了摸他的头。在来栖头上的发箍压整住他的长发。我每摸一下,来栖就会调整一次发箍的位置。
  「明天我会把收到的资料带去干事会……谢啦,别再担心了。」
  我挥挥手,踩着步伐离开。这次来栖没有再追上来。
  随后,我按照清单去了四个社团。原以为会是来栖去收资料的女孩们,一看到是我,表情明显地变得相当失望。除此之外,整体而书还算是满顺利的。嗯,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我看见清单上最后一笔资料写着「摄影社」为止。
  我站在摄影社办公室前,走廊上的灯管忽明忽灭地闪烁着。
  (但是总不能丢着不管,就直接回家吧?)
  今天真的是充满摄影的一天啊,简直就是我的「灾难日」。
  「……请问和泉夕颜在吗?」
  和泉夕颜是摄影社唯一的社员,当然也身兼社长的身份。她和我一样都是二年级,不过我没和她交谈过。我只知道摄影社的指导老师是教古文的安久津,我和摄影社唯一的交集,也只有这样而已。
  我打开门,但却没看到夕颜。橘红色的光束透过窗帘洒了进来,照耀着社团办公室的地板。相片冲洗后的油墨味传到鼻尖,同时能看见桌上摆放着一束又一束冲洗完的底片。看样子,我们护棱高中的摄影社并没有使用数位相机,在现在这个时代,仍使用着底片相机。
  角落还划分出了一个工作用的区块。我之前都不知道原来这里有暗房。
  我站在社办中央的桌子前,桌上放着一台老旧的相机。看起来外型圆润,略显厚重。
  我发现自己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相机……为什么?明明那么讨厌相机,为什么会对这台相机产生兴趣?
  一切都太诡异了。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把相机拿在手上了。
  它比我想像的还重,外壳全体都是银色的,有些地方裹有黑色的皮革。手上传来的触感很冰凉,而有皮革的地方则摸起来相当舒服。
  我其实已经八年没碰过相机了。我的脑中开始快速地播放起回忆,就像把装满水的浴缸的栓子,一口气拔起,让水发出隆隆声响奔流而去一般。想起从爷爷那边得到的第一台单眼数位相机、想起按下快门按钮时的手感、想起相机背面的液晶荧幕上,显示着方才还存在于现实中的每个瞬间。说实在话,我曾经非常热爱相机。不论白天、晚上,我的指尖时时刻刻都离不开相机。因为我对相机的爱如此强烈——
  所以我才忘不了美莉被杀害的那一天。
  我忘不了被相机背叛的那一天。
  我的双手颤抖着。我的理智告诉自己应该放手,然而双手却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操纵着一般,慢慢地把相机举到跟视线相同的高度。
  不准看。不能看。我明明已经决定不再碰相机了。从那天起,从那一刻起。那个瞬间,与被人从背后痛殴了我的头部相比,真正让我感到痛楚的,是胸口传来的那股撕裂感。
  只要双眼靠上观景窗,应该就能从中望见过去所看到的世界——那时一切都闪耀着光芒的世界。
  只要按下快门,就能够保存方才的瞬间,让它永远留在自己的手中。
  一旦回忆起那个世界,想起那种能够留住时间的感觉,我的心底便涌起一股难以抗拒的冲动。好想看、好想看、真的好想看。我是多么、多么、多么地想看——
  「————」
  夹紧左手臂,拿好相机,右手食指放在快门按钮上。接着,只要把左眼靠到观景窗上,眼前就能望见透过镜头所看到的世……
  触手?——这是我对眼前景象的唯一感想。
  感觉有东西缓缓地滑入我的左眼,我赶紧把身体往后仰,接着右眼就看见左眼处迸出的光束。眼镜猛然地被弄飞。左眼、我的左眼!我想喊叫,但却发不出声音。光线强硬地撬开我的眼睑进入眼睛,摩擦着眼球的后方,闪亮的光线烙印在视网膜上,然后逐渐被吸取掉。头盖骨后方感觉刺刺痒痒的,仿佛有人正在翻搅着我的脑浆。
  我随即后仰倒了下去,相机砰咚地掉在我的肚子上。从相机观景窗发出来的光芒——渐渐地变小了。
  不久,恢复一片寂静。
  「结束了……吗……」
  我的身体冒出涔涔汗水,室内回到刚才原有的昏暗状态。我闭上眼睛,想要平复紊乱的呼吸。
  「怎么回事……刚才……到底怎么了?」
  我用手按住左眼,左眼没有什么事,残留的只有情绪上的不快。
  我调整成侧身的姿势,想要爬起来,但是却有一股力量让我动弹不得。忽然,感受到头部左侧有某种触感——鞋底?我,就这样被踩住脸了。
  踩住我的是一位少女。
  「……啊,踩到了。」
  少女说着,挪开了她的脚——
  
  2
  
  很幸运地,掉在地上的眼镜没有破掉。
  「……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你是谁?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我站起来拍拍身子,对眼镜镜片吹了吹口气擦干净,接着盯着眼前的少女。
  她有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发,长度几乎快到达腰部—身穿着酒红色的水手服,搭配着黑色及膝长袜。我从没见过这身制服。她头上还戴着与服装同色系的贝蕾帽。
  「这里是摄影社没错吧?这点小事我还能判断得出来。好棒喔!这里真的是学校里面耶!」
  少女东张西望地观察着四周。她的皮肤自得惊人,有着大大的双眼、纤长的睫毛,眉毛看来整齐干净。眉心到鼻头的线条笔直,下方缀着小巧的唇瓣。
  我的心中,不自觉地油然而生一股曾见过少女的错觉。有种焦躁感在蔓延,好像我曾经透过某些事物而认识过少女似地。而且老实说——这个少女,是个只要看过就绝对忘不了的美女,但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她是谁。
  「我叫华怜。」
  少女忽然开口说道。
  「……呃,我叫做雨野晶。」
  「对了,有件难以殷齿的事情,我可以说吗?」
  然而她的态度却好像毫无顾虑一样,紧接着说道:
  「我,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华怜说出了这句话。
  「怎样?吓到你了?」
  「……嗯,吓了一跳。我还真的没有过过死人,也没听过死人自己承认自己已经死的。」
  「我哥哥曾经说过,会用这种讽刺口吻说话的人啊,多半是些只会出张嘴的废物,不然就是不敢实话实说的胆小鬼。」
  「恕我两种假设都不接受。总之,你是因为别间学校的社团活动才来到这里的吧?一个人擅自在校园里乱晃,这种行为实在不值得嘉许。」
  「……我离不开这台相机。」
  华怜指着掉在地上的相机。
  「这样啊?那我就当作没看到你好了,然后你也当作没看过我这个人。这样就可以了吧。拜托你尽量不要再惹事了。」
  我说了声再见,背对着华怜踏出脚步。
  「等一下!不要再走远了——」
  高音量的话语让我不禁回过头,我发现华怜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倾斜着,接着便缓缓地倒了下去,过程就像慢动作播放的影片。也因为这样,华怜的右手臂穿透过桌子的那一幕,我看得清清楚楚。
  「喂,你……」
  同时间我的身体也发生变化,感觉逐渐失去了力气;这副身躯仿佛变成了一颗有着无数小孔的气球,空气正渐渐地从洞口消散而去一般。但身体并没有因此穿越桌子,我的右膝很正常地碰触到了地面。
  「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脑中一片迷糊,或许被注射高剂量的麻醉药剂而倒下就是这种感觉吧。视线的尽头看见华怜歪歪扭扭地站起身,并且往我的方向走来;她每靠近我一步,遮住脑中思考的雾霭也跟着散去一点。最后她站在我与相机的中间。
  「五公尺左右。你如果距离我超过五公尺,那你的身体就会出现异状。再加上,我离不开这台相机,所以你必须随时带着它。」
  「……你从刚才开始未免把话说得太简略了吧!」
  不知不觉间,我的身体再度恢复了力气。
  华怜站在我的眼前,抬头看着我说:
  「嗯……简单来说,我已经附身在你身上了。」
  「这样讲就好懂多了,你现在附……」
  附身?
  话说到一半的我,现在肯定一脸呆滞样吧。我听得懂华怜说的话,她的话非常好理解。她附身在我身上,因为我被她附身了,所以自然也就无法远离她。
  「你要我怎么相信这种蠢话?」
  华怜耸了耸肩,样子好像在说我是个理解力很差的人。我看了不禁火气都上来了。
  「我没有觉得你理解力很差啊!」
  「你有!你那副态度就是……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信不信随你啊,雨野晶。」
  (给我正面回答好不好!)
  我在脑中用力地想着这句话。
  「拜托你别那么凶好不好?我也不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啊!就只是在离你很近的地方,如果你正明确地想着某句话,我好像就可以听得到……」
  她知道我在想什么——?这家伙真的是鬼魂?
  我到底会变成怎样?不,我更想问的是,为什么要缠上我?
  「因为我附在你身上,所以你才看得见我,不然我过去就只能待在镜头里而已。多亏你,终于能够做些不同以往的事情了——大概啦。」
  我抬起原本垂下的视线,看着华怜。从窗帘间洒进来的夕阳穿透了她的身体,照射在我的脸颊上。她那被光束贯穿的身子宛若玻璃雕饰,静谧地闪动着光芒。
  「我希望你用这颗镜头拍照。拍摄的对象,就是和我拥有相同遭遇的人。」
  「……你要我拍摄鬼魂?哪有可能拍得到啊!」
  我即刻否决了她的说法。
  「如果你是指灵异照片的话,那只不过就是某种光学现象罢了。只要底片或是感光元件接收到未预期到的其它光线,照片看起来就会出现原本不应该有的光影。并不是因为拍摄到鬼魂所造成的。而就算真有超出人类认知的东西存在……现在说的都只是假设而已喔。哪怕真有那种东西,也要那个物体是能够反射光线的实体,相机才有可能拍得到。」
  我滔滔不绝地对华怜解释着。或许我只是想要驱散当下这个无法解释的现象,所以才努力地要自己理性思考吧。
  「我觉得……自己并不是鬼魂,我和鬼魂不太一样。当然啦,我也不是活生生的人就是了。我——我应该是某种意念体,是从死亡时遗留下的强烈意念中所诞生的。透过这颗镜头,我能够看见与自己拥有相同遭遇的意念体,而且也能够把他们拍入底片当中——无论你相不相信。」
  华怜双手交叉在胸前,眼神盯着我。那双眼眸中展现出非常强烈的意志。
  意外地,我竟然忘了要反驳,只是注视着她。我过去从没见过如此直率、纯粹、专注的眼神。
  「答应我,你必须用这个镜头拍下一百个『意念h。只要你遵守这个约定,我就离开你的身体……雨野晶,你没有说不的权利!」
  
  3
  
  我无法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寄宿在镜头中的意念体,竟然附身在我身上?仔细看看,她确实有着朦胧的影子,而且她和我一样扎扎实实地踩在地板上;但只要稍微与她拉开距离,她的身体又会穿透物体。
  我想仔细地问问摄影社社长和泉夕颜,问她这个相机究竟有什么来历?同时我也想知道,到底她晓不晓得华怜的存在?



  「华怜,你说要我拍摄『意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为什么数量是一百个?」
  『你只要拍了就会明白了。再说我也没必要告诉你这个数字背后的由来。』
  我仔细地听着华怜说话,发现那其实并非实际存在的声音。她的声音不管两人距离远近,音量从头到尾也没有变化。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虽然不想这么想,但华怜会不会其实只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产物……?
  华怜就只那样回答了我。我脑中依旧充满大量的疑问。
  我待在摄影社社办等了一阵子,但夕颜依旧没有出现。周围大量的照片让我感到一阵恶心,于是我闭上双眼,隔着布抓起相机往包包里塞,离开了学校。
  此刻,我走在学校通往车站途中的商店街上,周遭似乎都没有人看得见华怜。
  「嘿!」
  我满脑子都想着跟华怜相关的事情。在那时,突然听见别人叫我的声音,便毫无戒备地回头一望。一张脸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吃惊地把身体往后仰,而对方则是满脸笑容。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年纪看来比我稍大一些。削瘦的体态,身穿白色的薄大衣,里面则是一件黑色的高领衫;下半身为麻制的长裤,脚下的鞋子底层是橡胶制的。比起走在街头,这身打扮应该更适合登山。
  他的脸庞令人印象深刻。白皙的肌肤,眼睛细得让人以为没有张开——此外还有一头银色的发丝。我几乎把他错当成外国人,然而他却像是要否定我的猜想一般,用着流畅的日语开口说道。
  「渐趋盈满的明月,真棒啊!」
  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对我说话。我并不认识他,也不曾遇过有人在街角突如其来地与我聊起月亮。不管是华怜或是眼前的男子,让我不禁觉得今天尽是碰到些意料之外的怪事。
  「难道你不觉得吗?月亮现在刚好处于不亏不盈的时期,再过几天就要满月了。正因为满月之日会到来,所以才能够观察月相以阴历计算日子。」
  「……欸……」
  『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华怜实在说得太过直接。我还真想告诉她:你哪有资格讲别人怪怪的?
  「兼好法师曾经写下这些词句:『赏花于盛,赏月于盈,岂为最上者耶?』你听过这个句子吗?这个段落相当有名呢!」
  「只挑樱花盛开时赏花,只趁月亮盈满时赏月,都太过可惜了。这个句子的意涵是这样,对吧?这个段落出自于兼好法师的著作《徒然草》第一百三十七段的开头处。樱花开始凋零时,反而增添了一股如梦似幻的气息;月亮稍有亏缺,人们才能想像其完美时的面貌……兼好法师站在不同的观点,提供了一种别于众人常识的观赏方法。」
  我想也没想便回答了对方。日文古文还算是我擅长的科目。
  「没错,就是这样。赏樱我是没特别意见,不过月亮方面,我还是觉得——只有满月最动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是狼人?」
  「你的回答还真幽默呢……虽然没完全猜中,但也与正确答案相去不远。呵呵,好期待满月的到来呢!」
  男人语毕,便满意似地走过我身旁逐渐远去。离去之际,我闻到一阵香水的气味。这股香气并不着重在展现男性的阳刚气,而是非常女性的香味,甜美如花朵,却又浓重得呛鼻。
  『刚刚那是什么味道呀?』
  「谁知道……春天的味道吧。春天的气息有时候反而会让人头脑一片混乱。」
  『这种说法真令人不舒服。』
  不用华怜出书指责,我自己也这么觉得。说不定被「狼人」迷惑的人其实是我吧。
  「随便啦,反正我也不认识他,也不想籼他扯上关系。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这个扰人的——」
  『走那条岔路。』
  华怜忽略我说的话,指示我往商店街旁边的小路前进。那是条我从来没走过的狭窄小巷。
  「为什么?」
  『叫你走,你走就是了。』
  她这句话反而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不想听我的话也无所谓。反正你愈拖,被我缠身的日子只会愈久喔?』
  「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必须使用这颗镜头,拍下一百个与我有相同际遇的意念体。』
  「所以,意念体到底是什么?」
  『和我类似的东西。你不是看得到吗?——就像现在只有你才看得见我一样。』
  的确。我看得见华怜,但别人却看不到。这难道意味着华怜的形体真的极为特殊,一般人的眼球看不见她?——抑或是……华怜真的是我幻想下的产物?
  然而若是现实真如华怜所书,除了她以外的意念体存在于世界上的话,那就代表这一切并非我的幻想。
  我得确认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于是我踏入了狭窄的巷弄中。
  一旁的墙壁上挂着电表,同时有扇孤零零的门,看起来似乎是民宅的后门。进入这条与商店街平行的小巷子后,华怜便直指着前方更窄的小径。
  大概是因为此处位于建筑物的阴影处,所以显得有些昏暗。我右手边是公寓,左手边则绵延着民宅的高墙。路途中往右边拐了个弯后,道路岔成两条。
  倏然地,附近传来了声音。
  有人在呻吟,听起来好像很痛苦,仿佛在忍耐着疼痛似的。
  我当场停下了脚步。华怜则凝视着道路的前方。又是一条岔路。声音似乎是从左边传出来的。华怜依旧面向着前方,只把视线移往我这边。我觉得她好像在对我说:你不去吗?你不敢前进吧?于是我不服输地踏出了脚步。呻吟声中混杂着急促的喘息。我停驻在转角处,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往前迈进。
  在距离我前方的三公尺处,发现了呻吟声的来源。
  她身穿护棱高中的女学生制服,短袖白衬衫的胸口处点缀着深红色的缎带;下身则为藏青色的裙子以及深蓝色的袜子。说不定我曾经见过这个人,可能是一年级的学生吧。她拥有一头短发以及眼尾略垂的双眼。
  女孩倒在地面上,额头冒出斗大的汗珠,表情扭曲。装吉他的硬盒掉在一旁,地上还散落着几张乐谱,让人不禁猜想她可能是热音社的社员。她按着自己的腿,发出咽呜声;小腿处线条细得相当不自然——仿佛这个部位正被某种透明且细长的东西压迫着似的。
  「救、救救我……好痛、好痛、好痛啊……」
  少女微微地张开双眼,空洞的眼神漂移着,最后与我的视线交会。我愣愣地站着,束手无策。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如此痛苦?对了,我应该赶快叫救护车——
  『冷静点!快拿出相机!』
  「相、相机?应该先叫救护车才对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然而在我还没按下三颗数字键前,华怜便抓住了我的手。触感如此真实鲜明,几乎就像是活人的手。
  『你也差不多该认清现实了吧?快点拿出相机,透过观景窗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你会发现那里有……你肉眼看不到的事物。』
  「你、你少开玩笑了!」
  『她现在还是很痛苦喔?你不想救她吗?』
  「能救她的不是相机,而是医学!所以当务之急应该是叫救护车!」
  『我受够了,烦死了啦!』
  华怜抓着我的手塞入包包里,当指尖触碰到相机坚硬表面的当下,我便反射性地缩回了手。
  「少、少……少开玩笑了!」
  我能感受到自己愈来愈没有血色,直接碰触到相机的右手指尖,甚至传来一股伤口溃烂般的感觉。我果然很讨厌相机,厌恶至极。
  『……我是不清楚你到底有多讨厌相机,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退让!』
  「你脑子一定有问题!我、我打算要叫救护车,而且面对这种状况,十个人当中有十个人都会和我一样选择叫救护车!唯一的例外,也只可能发生在遇到事件的本人就是医生的时候!」
  『你真的什么都不懂耶!你现在拥有的能力足以超越医生!你自己看看,她已经晕过去了!』
  我把视线往少女的方向瞥去,发现她已经翻白眼失去意识了。
  『胆小鬼!看起来一副高材生的样子,没想到遇到一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就马上想要退缩了?真是丢脸!居然连透过观景窗看看眼前的东西都办不到!简直和害怕菠菜的幼稚园小孩没两样!』
  「为什么一定我得被你讲得那么难听……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不过是说出事实罢了,胆小鬼!』
  「你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你只是我幻想下的产物,对不对?你根本就不存在!马上给我消失!」
  我吼叫道,身体发烫着——而不知怎么地,我反而觉得更加疲惫了。
  『……就算这样……』
  华怜却依旧不退让,继续说着:
  『……就算这样,你还是应该看看相机的观景窗!如果我真的是你幻想下的产物,如果我真的不存在……那你更该试试看啊!』
  ……可恶!
  有股刺扎在心上的疼痛感。我刚才说的话似乎伤害到华怜了。
  「……我知道了,试就试!不过,如果我什么都没看到的话,我就会把相机摔坏!」
  『好啊!』
  华怜的话语透露出满满的自信。
  
  4
  
  相机的质感与刚才一样,摸起来十分坚硬。但不一样的是它非常不自然地吸附着我的手。我的手微微地颤抖着,身体正本能地抗拒着相机。
  『快!』
  「我知道!」
  把相机举到眼睛的高度时,我的头便开始晕了起来。天气明明不热,但我的头皮却冒出一片汗水,背上也布满汗水。我轻轻地把眼睛靠近观景窗,并且小心不让眼镜的镜片碰到相机。被裁切成四角形的框架中景色一片模糊,我原以为是镜头没对到焦,但一会儿才发现是自己的眼睛焦点尚未调适过来。我再度用力眨了眨眼,眼前的世界忽然鲜明了起来。
  「你、你给我听清楚,要是我什么都没看到的话——」
  话语尚未结束,我便停住了。
  少女昏倒在地,双手摆放在大腿上,而在她弯曲的膝盖前方——我发现了异样。白色的条状物?……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是有一条白色的蛇缠绕着她的腿。那个白色给人的感觉,宛如在浓雾中泼上萤光漆似的,闪动着白光。
  「这、这到底是什么……」
  『快按下快门!』
  只要用这台相机拍下眼前景象,这个白色的东西就会消失吗?真的吗?
  『还剩下十张左右的底片。现在没空调整光圈以及快门的速度了——剩下能做的就是赶快对焦而已!』
  我伸手碰触装设在镜头上的对焦环。这台底片相机采用的是手动对焦,因此即便我半按快门按钮,相机也不会自己自动对焦。我转动对焦环,观景窗中的景色逐渐聚焦,变得愈来愈清晰。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有个白色的物体正在蠢动——
  『快按下快门!』
  耳边传来华怜尖锐的呐喊,然而我放在快门按钮上的食指却像是抽筋似地无法动弹,同时我还感觉到胃酸涌上喉头,全身冒出汗水。
  没错,我记得当时……八年前的那一天——美莉露出苦恼似的微笑。美莉为人温和,性格含蓄,朋友不算多,就这点来说我和她是一样的。我经常和美莉玩在一起,有时候我们会两人独处,有时候来栖也会加入我们的行列。美莉曾说过未来要当我的新娘,而我也一直深信不疑地认为自己会与美莉走上红毯。我相信那就是所谓的「命运」。而且我和美莉拥有着奇迹似的共通点,这简直就像在印证我俩的命运一样。我们的右腹部都有三颗并列的痣——当来栖在游泳池中发现这一点时,我感到好开心,同时又不禁一阵害臊——
  我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美莉时的光景。她苦恼似地微笑着,似乎说了些什么。她到底说了什么?我记得她好像说,被相机拍的感觉好……好……到底是好怎样呢……?
  回过神来,我松开肩膀喘了口气,眼角渗出了一点泪光,握着相机的双手也充满汗水。太阳穴抽痛着,感觉体内的血液好像都在逆流。
  『晶。』
  华怜的声音就在耳际,那股柔和的声音把我的意识拉回现实世界。
  有东西轻柔地触碰着我握住相机的手,那应该是华怜的手吧。背后同时感觉到她紧靠而来的身躯,我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得平稳许多。她——支撑着相机以及我的双手。
  『不需要害怕相机,闭上双眼也无妨。你只要负责按下快门就行了。』
  语毕的同时华怜也消失了。
  蔓延在全身的紧张感逐渐缓和,于是我配合着吐气的瞬间,按下了快门按钮。
  我光是被人拍照就会昏倒,但这个当下我却完完全全忘了——按下快门「拍照」的刺激程度绝对比「被拍」要来得强烈许多。
  听见快门声后,我马上晕了过去。
  幽暗中我看见了光。
  那是七片闪烁着光辉的刀刃。
  仿若比死神镰刀还大的七片刀刃整齐排列成圆形,让整体看起来更显巨大。
  我的前方有个白色物体,看起来弯弯曲曲的,像是条正在痛苦打滚的蛇。
  刀刃逐渐移动,白色的蛇慢慢地来到圆的中央。
  动作戛然而止,然后……
  刀刃随即描绘出漩涡。
  圆渐渐缩小。
  刀刃逐步通过白蛇的周围,切断了蛇与世界的连结。
  蛇跳了起来。
  蛇跃起的高度,到达我的视线。
  蛇一边撒落下白色的光芒……
  宛如喷洒着鲜血似的。
  「喂!雨野、雨野!喂!」
  说话的人啪、啪地轻拍着我的头,意识混沌的我渐渐地苏醒过来。我一张开双眼,就看见护棱高中的制服——但眼前已不是方才的女孩,而是站着的另一位少女。
  「和泉……夕颜?」
  我知道她,错不了的。她就是我先前在摄影社办公室内等待的人。虽然我不曾和她直接交谈过,但是我很清楚她就是和泉夕颜。这时,她以出了名的特殊的语调接着道:
  「你还活着吗?唔,看来不像死了。真是令人感到欢喜极了!」
  夕颜留着一头中长发,发尾差不多能碰到衣领。露在衣服外的手臂晒成恰到好处的小麦色,与白色的制服衬衫形成对比。
  她有双大大的眼睛。头上的发丝全都用发圈绑住,因此露出了额头。微微仰起的鼻子上,贴了一片剪得小小的透气胶带。
  夕颜身体前倾,俯视着我。我坐在地面上,背贴着小巷边的墙壁。我看了看左右,却没看到刚才一脸痛苦的少女。大概是昏倒的瞬间撞到头的关系吧,我感觉头后方阵阵刺痛着。
  「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感觉好像做了一场奇妙的梦。」
  「梦?唔……」
  夕颜弯下身子,拿起掉落在地上的白色纸张。
  「看来对方是一年级学生,她并没有注意自己掉了乐谱。」
  「什——」
  刚才的不是梦?
  『当然不是梦。全都是现实中发生的事。』
  我满脑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一旁的华怜,接着便忍不住地开口问:
  「刚才的景象到底是什么?黑暗中浮现的光芒——就像刀子一样!而且那些刀刃还把白蛇给……」
  『哇……我好惊讶!你原来不是单纯地昏了过去而已嘛!你看到的,正是我见到的景象。然后同时你的意识又叠加到景象上头——解释起来大概就是这样吧。』
  「把梦境与现实混淆……我绝对不会干这种事。」
  『不论你想或不想,反正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总之,你刚才救了那个女孩。』
  「说救……或许还挺贴切的。」
  夕颜说着。
  「雨野,我有事相问。我想了解你与身旁的那位女孩。」
  「你……看得到华怜?」
  夕颜毫不畏惧地笑了笑,点头承认。
  
  5
  
  走出巷子后,我们走进前方的小公园。我找了张长椅坐下,而夕颜则站在我的对面。我一坐下,体内的疲劳马上涌现而出,让人觉得连站起来都嫌累的程度。
  夕颜频频地看我,接着又把视线转到华怜身上。
  「我一到社办,便发现柑机消失了,而又偶然看到离开校舍的你以及这个女孩——华怜。雨野,我有事相问,你曾看过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吗?比如说像是华怜这样的?」
  「没看过。我只是个极为平庸的人。」
  「你喜欢相机吗?」
  「讨厌。」
  她「呼」地叹了口气,继续接着问:
  「为何她附身于你身上?」
  夕颜歪了歪头。
  「我也不知道啊,我自己也想问这个问题。那个,像华怜这种的家伙,该不会在世界各地还挺普遍的吧?」
  『可以不要把别人当作珍禽猛兽来看待吗?』
  「普遍一词有些难定义,要说有的话到处都有,说没有那便是没有。正如雨野过往无法看到他们一样,能够看到华怜的人类相当稀少。人类很聪明,所以即便华怜这类的意念体做了什么,人们总能找出些理由来解释。如『第六感』啦、『刚好有动物作怪』啦或是『猫的恶作剧』一类说词——而我们则是把这类事物统称为『意念』。」
  「意念……?」
  「唔,是啦,不过其实称呼挺多。『念』前方该搭配何字,有许多不同说法。」
  「我没听说过这些……不过看你能够毫不迟疑地说出刚才的词汇,想必有许多人都懂这些概念,也都对这些现象有所认知……对吧?」
  「你挺聪明的呢!所谓意念,即是某人的强烈想法。而几乎全部的意念都是随着将死之人对世间之眷恋而留下的。意念会持续地留存于此世界,且为了达成其心愿,意念会干涉此世界。」
  「干涉这个世界……?例如说像是华怜附身在我身上这样?或者是像刚刚让女孩痛苦的东西那样吗?」
  过去我从未听过这些概念。「意念」的存在让人有点难以置信。然而华怜确实站在我的眼前,而且夕颜也能看到——我想把「看」的层次分得更细一点——夕颜「看得见」华怜。我是否该舍弃「华怜是我的幻想」这个想法了?
  「华怜啊,你是如何拯救该名女孩的?」
  『帮她拍照。』
  「拍照?这真是有趣呢。被拍摄的意念会去何方?」
  『应该会成像到底片上吧?』
  「如此啊……毕竟意念是某人的『想法』,我以为你把它破坏了。单方面的破坏并不好,对吧?」
  『嗯、嗯……不过刚才情急之下实在没办法嘛,因为那个女孩看起来也很痛苦。』
  两人正在交谈着,我忍不住插了句话:
  「喂,我想问一下,意念满足了自己的心愿之后,会怎么样?」
  「就会消灭啰!」
  「你刚才有提到『把它破坏』这个词,对吧?我们不能强行破坏意念吗?」
  一旁的华怜把僵直的眼神转到我身上。
  夕颜非常了解意念;而说不定世界上存在着一群看得见意念的人类。如果事情真的如此,那么他们一定也有想出破坏意念的方法。
  「可以。」
  「那你快教我方法!」
  『等等!你居然不顾我的意愿?』
  「因为你造成我很大的困扰!我希望你快点消失!」
  『……哦,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华怜的表情更僵了,或许她真的生气了吧。但我也有自己不得不顾及的理由啊。
  「唉,那也不是简单便能办到的就是了。」
  夕颜皱着眉头,看起来像是在思考。她继续道:
  「这台相机为教古文之安久津老师拿来的。似乎背后有些复杂的原因,所以他从友人那儿接下了这台相机。如此说或许会令华怜不舒服,不过据说这是台『拥有便会不幸的相机』。」
  「拥有它就会不幸……吗?这绝对没错!我可以拍胸保证!」
  『这是因为持有者本来就是个不幸运的人吧?少在那边一脸『我很聪明』的无所谓样!我还真想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有幸运过!』
  「你自作主张附身在别人身上,讲话还敢这么嚣张?」
  『明明是你自己伸手拿起相机的!』
  「那是因为我——」
  我匆然词穷了。确实是我自己伸手拿起相机的。但那个时候,真的有一股无法控制的力量驱使着我。如果是平时的我,绝对连碰都不碰相机一下。
  「等一下!两位且慢!即便生气也于事无补,对吧?请让我继续说下去——我出生于神社之家,故安久津老师便拿着相机来找我,问我能否为相机除灵消灾。我还真没想到里头寄宿了意念啊。华怜,你寄宿的不是相机,而是镜头,对吧?」
  「意念……会寄宿在东西里?」
  「物品、场所、植物、动物、人……都有,不过最多的还是寄宿在物品上吧。有时候意余能让建筑物腐蚀,抑或是让该开花的花朵无法绽放。而华怜则是以镜头为本体,附身在你身上而已。」
  「那么,我该怎么做才能把她驱除掉?」
  「呵呵呵呵,毕竟她并非机器,所以当然不容易啰!虽然是可以破坏华怜,但若你不顾一切强行破坏了她,那你也可能再也拿不回遭她夺走的能力。」
  「我的能力?什么?到底是什么能力?」
  『你还没发觉吗?真迟钝!』
  「快说!」
  『用这种口气命令别人,我更不想讲啦~!笨~蛋!傻~子!』
  华怜吐着舌头,看得我火气都上来了。不过同时我也发现了一件事:华怜虽然是意念,但她的行为却和人类没什么两样。假设我站在她的立场上来看,若有人说要强行破坏——杀害自己,我一定也会愤而反对的吧?
  「……把话说得那么尖锐,是我的不对。对不起。我现在脑筋一片混乱。」
  『咦?啊,哎、哎唷。你、你知道就好……干嘛忽然态度丕变啊……』
  「愤怒地采取行动并不是我的作风。我说得太过分了,抱歉。」
  『唔、那、那个……』
  华怜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用眼神向夕颜求救。夕颜应该发现了才对,但是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踢着脚边的小石子。没想到她居然是个谋略家。
  『我、我知道了啦!我接受你的赔罪啦!』
  「你干嘛要用那么生硬的说法啊?」
  『有、有什么关系嘛!烦死了,我的意思就是原谅你了啦!还有——我就是借助了你思考的力量,才能变成现在的这副样貌。』
  「因此我起初看到相机时,才会看不到你?」
  『就是这样。我再进一步说明刚刚讲的话。晶,我向你借了多少力量,你的身体便会受到多少影响。』
  「具体而书会怎样?」
  『你应该会变得更容易疲劳。』
  我的身体的确感受到极度的疲惫。在这之前,我还一直以为是由于自己使用了厌恶的相机,才会变得这样。
  「虽不清楚理由,或许是因为华怜和雨野的精神波长十分相近吧。雨野的能量已与华怜的意念难以分割地融合为一了。」
  「未免也太会给人惹麻烦了吧?」
  华怜嘻皮笑脸地看着我说道:
  『能够和这么可爱的我待在一起,你不如试着开心一点如何呀?』
  「真不巧,我并没有和死人约会的嗜好。我想问一下,要怎么做,才能够用最简便的方法消除这家伙?」
  『喂、等等!结果你讲来讲去还是想破坏我嘛!』
  我问完后,夕颜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回答道:
  「这还用问吗?最简单的方法,便是达成意念——华怜的心愿啰!」
  「……看样子比起人类,你的立场比较站在意念那边啊。」
  「没这种事喔,呵呵,我并没有特别站在其中一方呀!让我问问,华怜的心愿是什么?」
  我语带叹息地说:
  「她要我拍摄一百个意念。」
  我坎坷的命运,几乎可说是从这个瞬间开始。我、华怜以及夕颜初次齐聚一堂,提出拍摄一百个——不对,先前已经拍摄了一个,所以剩下九十九个——意念的愚蠢目标,并且展开行动……全都是从这个瞬间开始的。
  夕颜稍微思考了一下,对我说:
  「好呗,那么我们就来拍吧!雨野,我有个挺好的提议!」
  「……如果只是说来听听的话,就请说吧?」
  「你理应加入摄影社!」
  我抱住自己的头,头痛的程度到达忍耐的极限了。夕颜仍自顾自地喋喋不休着,说什么参加摄影社的话随身带着相机也就不奇怪了,又讲说若我对意念有任何不明白的地方,她都会告诉我……
  相机。
  我最厌恶的相机。
  过去我曾如此地热爱着相机,曾经那么真心地、深深地爱着相机。我明白,喜爱的程度愈高,一旦厌恶后,那股反作用力也就会愈大。
  距离那个事件,已经过了八年。我现在依然非常讨厌相机,而且事到如今,我仍旧忘不了美莉的身影。




  第2章 适合谈论往事的夜晚

  1
  
  爷爷十分热爱相机。他的房间里摆满各式各样的相机,从廉价的傻瓜相机到限量版的单眼相机,甚至连。双反相机都有,简直就像博物馆一样。(编注:此种相机有两个镜头并垂直并列。下面的镜头负责传送影像到胶片上,而上面镜头传送的影像只是用于取景和聚焦。)
  爷爷的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对相机一点兴趣也没有。而身为医师的父亲,或许也因为兴趣不相投的关系,总是有意地躲避着爷爷。我的哥哥则是参加了当地的足球队,从早到晚满脑子都只有足球。于是爷爷便开始劝说我接触相机。
  爷爷最喜欢的厂牌是「欧尔福」。当时的数位单眼相机市场被两大厂商给瓜分占据,而「欧尔福」不过是间知名度不高的小厂。这个厂牌的傻瓜相机相当有重量,构造也十分强韧,拍摄出来的照片质威温润,显色时带有浓艳的蓝色色调。「这种照片的质威,让我觉得很有人情味。」爷爷眯着双眼,凝视着墙上悬挂的自己相片说道。光滑的秃头,加上瘦骨嶙岣的身躯。他过去是某间工场的技师;而比起照片,他更爱的是相机本身。爷爷过世时,我差不多九岁。他的遗照,用的是他生前为自己所拍摄的照片。
  我和爷爷一样热爱「欧尔福」的数位相机。我洗了一大堆自己拍摄的照片,并且装饰在房间里头;当中有一半都是美莉的身影。我总是对美莉说:「反正我也没其他要拍的东西,所以就拍你吧!」而美莉也总是低头看着地面发出「哎唷……」的抗议声。炙热的阳光,使我们的脚底下的影子更加清晰,就连美莉额头上浮现的汗珠,也都一并被收藏到照片当中。我如此地热爱相机。而对美莉的感情,也如同对相机的热爱一样……一定是的。
  我最后一次见到美莉,就在那个夏天。随着背后突如其来的猛烈一击,我失去了意识。
  我醒了过来。正确来说,应该是被人叫醒才对。有人猛踢了我背后一脚。
  这里是我的房间,家里就只有我和母亲两人。
  我家族的成员有四个人:父亲是埋首于医院权力斗争的医生,而哥哥在父亲强硬的劝说下也成了医师。母亲和父亲分居后开始沉浸于夜游的生活中,而我则为了维持父母之间的平衡和母亲住在一起。由于父母分居,所以我和哥哥自然也就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
  此刻我家一如往常。看惯了的天花板,与平日无异的床铺——不过身旁却多了个平时没有的家伙。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看你在做恶梦,所以好心叫醒你耶!你应该要感谢我才对吧?』
  华怜站在床旁边看着我,双手盘胸。我戴上眼镜看了看枕边的时钟,现在时间是三点十五分。
  「我没有做恶梦……不过我想如果没醒来,之后就有可能会了。」
  『你已经能预知梦境的走向了?真奇怪。做那种梦有什么好玩的?梦不就是应该要快快乐乐的吗?参观各式各样的城镇,四处看看夜景,去些时尚美丽的咖啡厅——』
  我忽略在一旁滔滔不绝的华怜,关掉了电视。因为她不必睡觉,所以我才特地开着电视给她看。现在荧幕上显示着本日节目已播映完毕的通知。
  如果华怜离我很近的话,那她也能够碰触到东西;但即便如此影响力还是非常微弱,甚至连想操作遥控器都没办法。
  『你干嘛把电视关掉!』
  「荧幕上说节日播映完毕了啊。」
  『再等两个小时就会开始播早上的节目了呀!』
  我再度把电视打开。会这么做不是因为我同意华怜的话,而是因为我觉得要继续和她对话太麻烦了。
  我拿下眼镜。只要闭上双眼,过一会儿就能睡着了吧。然而之后说不定又会梦到一些可能让我认清现实的梦。与其如此,我真希望能够别再做梦,这样反倒还轻松些。
  我钻进被窝,感觉到华怜的视线正在看着我。
  「你不是最爱看电视吗?怎么不看了?」
  『我哪有啊!而且看不看是我的自由吧?……欸,我有个提议,你不如就别睡了,继续醒着到天亮吧?』
  「你想要让我睡眠不足,以此虐待我吗?」
  『只要让灯亮着的话,你就会醒来啦!』
  「你也知道这种让人无法入睡的酷刑啊?利用电击持续阻断睡眠,这样受刑者就会非常衰弱,甚至会接连着好几天看到幻觉。」
  『我又不是要你一直不睡觉!』
  「如果说你只是我看到的幻象,那一切说不定也还挺合理的。」
  我爬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华怜。我没戴眼镜,房间也很昏暗,但不知怎么地华怜的身影却相当清晰。
  『我在想啊,你抽出点时间关心我不是挺好的吗?我那么可怜又可爱,而且还二十四小时陪在你身边耶?你不是应该对我多关心一点嘛?但从昨天开始你好像就完全没这个打算的样子……你真的很怪耶!』
  「你是希望我对你充满情欲然后饿虎扑羊地扑上去吗?很不巧,我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
  『这就是所谓的……闷骚男吗?』
  「才不是。」
  我如此回应道,而华怜则以狐疑的眼神看着我,继续说道:
  『哎,我管你是不是怪人,总之你应该多关心我一点才对。』
  「……你的意思是要我陪你聊天到天亮?」
  『看来你懂嘛!没错,就是这样!赶快跟我说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嘛!』
  华怜拍拍双手,看起来相当开心的样子。
  「晚安。」
  我顺手关了电视。
  『为什么对话的结果会变成这样啦!』
  「反正也挺顺手的,干脆把房间的灯也都关掉好了。」
  『等、等一下!等等啊!』
  华怜紧紧地抓住我伸向小夜灯的手。虽然她对周遭的物体几乎不具影响力,但唯独碰触我的身体时,却和普通人没有两样。
  华怜的手相当用力。
  『对不起,如果烦到你的话,我道歉!不过不要关掉电灯好不好?好嘛?拜托你啦!』
  「我拒绝。」
  我甩开华怜的手,摸着小夜灯的开关,并且侧眼看着她。华怜只是死命地紧紧握着双手,呆站在床边并且紧咬着下唇,好像在忍耐着什么似地。
  「……你怕黑?」
  她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我收回手离开床铺,走到门前按下一旁的开关,点亮房内的日光灯。
  「我个人并不喜欢开着灯睡觉,也不认为这是在高喊环保和节能的风潮下值得嘉奖的举动,不过我还是决定先把灯开着。虽然我也有点担心自己可能会睡不着,不过过阵子应该会慢慢习惯吧。
  『……真的可以吗?』
  「我可不想再看到有女孩子在我面前哭了。」
  我回到床上盖上被子,把自己的背朝向华怜。
  人们不用相机时,会用镜头盖来保护镜头;而若是我把镜头盖装到手边的相机镜头上,华怜就会被迫闭起双眼。华怜非常讨厌这样。大概是因为这么做的话,她就会想起自己过去数年一直被丢弃,而且还被镜头盖盖住双眼的往事吧。
  『你说话老爱装腔作势,又爱装得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心眼又不好,嘴巴也恶毒,还老爱讽刺人,这些缺点你就不能想办法改改吗?……不过,谢谢你。』
  我听见华怜小小声的自言自语。
  「最后一句我听不太清楚。」
  『你明明就有听到!个性真差!』
  「欸,既然我们的感觉是互通的,那你在我旁边闭上眼睛的话,应该也会睡着吧?」
  『……咦?我从来没想过要闭上眼睛耶!』
  「镜头能不能闭上眼睛这件事似乎也不是件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事。我只是刚好想到所以说说罢了——晚安。」
  我闭上双眼。没错,那只是忽然闪过脑海的想法罢了。我不是意念,所以就算真的想要了解华怜的情感,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猜想的是对还是错。
  不过五分钟后,感觉到有人横躺在我背后的床上,身体缩成一团。
  『……晚安。』
  耳边传来她轻声的呢喃。
  
  2
  
  醒来时,我看到身旁熟睡的华怜。她睡得如此深沉,几乎让我觉得几个小时前的争论愚蠢极了。不久后华怜睁开眼睛,张望着四周,嘴上还说着「睡觉的感觉也不坏嘛……」之类的话语。
  但问题不光是这样而已。像是我去上厕所时该怎么办?还有要是老妈看到我拿着相机会怎么想?老妈也知道我被拍照就会昏倒。幸亏她昨晚几乎玩了个通宵现在还在睡,所以今天早上不必和她打照面,逃过了一劫。
  因为华怜离我愈远,我们也就愈不容易察觉彼此的思考与感受,所以最后我选择把装有相机的包包摆在走廊上,解决上厕所、洗澡等窘境。虽然我在上厕所时,华怜还是会一脸嫌恶地抱怨着「恶心死了……」,并且整个人坐在走廊的尽头处。
  总而言之,华怜寄宿的相机我都一直放在包包中。但因为尊重她的意愿,没有装上镜头盖,只好改装上滤光镜以保护镜头不要受损。
  这台相机是欧尔福制造的底片机「OP-3」,镜头则是我不知道的厂商所做的。当然,现在的我根本就不想知道。
  我独自吃了早餐,一如往常地与华怜拌着嘴,一边前往学校上学。
  『好,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努力摄影拍照吧。』
  华怜平淡地说着,听得出来并不是在开玩笑。我光想到像先前那样的经验还得重复九十九次,就觉得心情好沉重。
  「堤学姊!」
  我在学校前的商店街上,看到中央干事会的干事长——堤叶友学姊。她有着一头略带茶色的长发,发丝勾勒出圆滑的波浪线条。闻声向后转的堤学姊用她那好像快睡着的双眼(她的眼睛本来就不大,所以真要说的话,看起来的确是随时都像是很想睡的样子)看着我,眼睛旁边有颗小巧的痣。
  「啊,雨野,早安!」
  学姊面露微笑,脸颊上出现了酒窝。
  「那个,就是啊,昨天……我好像不小心做了让你不舒服的事。我后来很认真地想了,但是却怎么也摸不着头绪。」
  我想学姊指的大概是她拍照导致我昏倒的意外。
  「……那不是学姊的错啦。」
  「真的?」
  「嗯。」
  「是真的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是真的。」
  「那就太好了。」
  学姊眯起原本就细长的双眼,对我展露微笑。我想起在中央干事会选举时,学姊以充满张力又宏亮的声音对着众人演说的模样,与此刻她这副柔和的态度形成了强烈对比,让我不禁暗暗地感到惊讶。
  「那……你今天应该会来中央干事会吧?」
  「……不会,我想这阵子大概暂时不会过去了。」
  「咦?为什么?难道你参加社团了吗?也对啦,有社团也是满不错的。只要别像我家老弟那样太沉溺在社团活动里就好啰!」
  「学姊的弟弟……?」
  「对啊,他是田径社的。虽然现在有点钻牛角尖……就是了。哎呀,先别管这件事啦!我说雨野啊,你参加了哪个社团啊?」
  我迟疑了一下,但仍旧说了出口:
  「我参加了摄影社。」
  虽然事情朝着夕颜所预想的方向发展让我有些不快,但我还是决定接受她的提议。这样一来,今后我就算随时在学校里拿着相机,也应该多少能减轻一些不自然的感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我与堤学姊的后方,突然传来声音。
  站在那里的,是我决定加入摄影社之后,应该要第一个报告的对象——来栖正成。他脸上不见以往的笑容,表情满是震惊与疑惑。
  「来栖——」
  「晶,你加入摄影社?这……怎么可能!」
  「等、等等,这背后是有原因的啦!」
  「原因……?也对,要是没有特殊原因的话,你怎么可能参加摄影社呢。」
  堤学姊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与来栖。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在学姊的面前,向来栖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晶!我知道了!一定是夕颜搞的鬼!」
  来栖像是理解了什么似地,说出了这句话。
  「一定是夕颜怂恿你入社的,对不对?她知道你讨厌相机,所以就用『一定是因为你被恶灵附身了才会这样』之类的理由哄骗你吧!她是不是还跟你说加入摄影社就能治好这毛病?」
  来栖异想天开的猜测竟然跟事实几乎相符,让我大吃一惊。
  「我会跟夕颜讲清楚,叫她别再讲这种话蛊惑你!她太过分了,居然利用别人的弱点……这么仿真的太过分了!」
  「等一下啦!你搞错了啦——钦!来栖!喂!」
  我还来不及出声前,来栖便跑走了。眼看着来栖的身影愈变愈小,我忍不住怀疑:个子矮小的他究竟哪来那么好的脚力?
  「我去追他!免得误会愈来愈深——」
  我准备跨步追出去,但堤学姊抓住了我的手。
  「原来你……讨厌相机啊。」
  想到方才的对话,我心想:糟了。原本希望学姊别那么顾虑我,才说谎骗了她,结果谎言却在这种情况下被拆穿了。
  「……对不起。」
  「别这么说,该道歉的人是我……不过,雨野啊,我想给你两个小小的忠告。我的年纪比较大,同时又是你在中央干事会中一起共事的朋友,而且就我个人的立场而言,我想劝告你……就是啊,忍耐不是件好事。我是认真地想向你道歉,所以才对你说了那些话,可是你却想尽办法独自忍耐一切,这么做会连我这份心意也被白白糟蹋掉了。」
  「……对不起。」
  「你真的觉得对不起?」
  「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是真的。」
  「你要是再对我的这句『真的吗』撒谎,那就没有下次啰!听懂了吗?」
  一瞬间,堤学姊的眼睛闪过了光芒。
  「……打从心底是真的。」
  「很好。那快去追来栖吧!」
  学姊啪地一声拍了我的背,我顺势踏步跑了起来。
  『她为人真不错呢。』
  一旁的华怜小小声地说道。
  「学姊!还有一个忠告呢?」
  我一边跑着一边回头询问,学姊一副恍然大悟似地拍了拍手说道:
  「要追来栖的话,会有很多对手喔!你一定要好好地抓住机会喔!如果你有恋爱方面的烦恼,随时可以找我聊喔!包在我身上吧!」
  学姊把右手放在嘴边,提高说话的音量。
  『她说什么啊?什么意思?恋爱?』
  华怜一脸不解地问着。而我也不懂学姊在说些什么。我只知道说出这话的学姊,表情像个淘气的孩子一样。
  由于被华怜取走了部分能力,我变得很容易疲累,于是只能拖着自己的身体拼命来到夕颜的班级教室。正如同我的预想,我看到来栖正把双手压在夕颜的书桌上激烈地论说着,而夕颜则坐在来栖的对面,瞪大了双眼相当惊讶的样子——我一方面对这样的状况有些提不起劲,但另一方面依旧拉走了站在夕颜桌前的来栖。
  在这之后,我被班上女同学问了一堆问题(谣言散播的速度以二次函数的方式迅速增加)。问题的内容从原本的「来栖遇到了什么事!?」,渐渐转变成「一定是雨野把来栖弄哭的,对不对!?」,甚至演变成「要是来栖怎么样的话,雨野,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你……!!」之类的狠话,逐渐演化成对我的威胁。
  而一切的元凶——华怜,自从学会了睡眠这个行为以后,便做出了和普通学生一样的举动:遇到无聊的课就睡觉。当中又以英语B的课堂最为夸张,课程开始三分钟她就进入梦乡,一直到下课钟响她都没动一下。华怜坐在隔壁缺席同学的座位上,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我忍不住用原子笔的笔盖戳了她脸颊。

  3

  放学后,我正在整理东西准备回家时,夕颜就出现了。她的脸上堆满笑意。这种前所未见的盈盈笑容,若让不知道情的人看到了,内心一定会充满不安的。
  「那……我们便开始社团活动吧!」
  「在去之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的笑容那么夸张吗?」
  「摄影社终于有个正常的社员了啦。这可是打从前任社长之后便不曾发生过的事啊!这社团每年虽然都有人参加,但最后都要来不来的……所以我现在才那么开心嘛!」
  我原本想出书嘲讽一下,比如说「没倒社真是个奇迹啊」或是「居然说终于有正常的社员这种话」之类的,但最后硬生生吞了下去没说出口。
  「抱歉,我今天打算直接回家。」
  「——什么?」
  夕颜受到冲击后的铁青表情与刚才的灿烂笑容形成强烈对比,散发出阵阵的悲凉感。
  「拜托你别那么沮丧好吗?我只是今天刚好有事没办法参加而已。」
  「……雨野……你……不是说过……要参加摄影社……吗……」
  「…………」
  她整个人垂头丧气,断断续续地低声嘟哝着。
  「……你自己……说会参加摄影社的……」
  「啊啊啊啊,够了,我知道了啦!我去……我去参加社团活动!只要我参加就万事解决了对吧!」
  「你这就对啰!太好了,我们走吧!」
  夕颜拉着我的学生制服外套,迈开步伐。前后态度改变之快,拜托谁来评评理吧!
  「刚才一直说要开始社团活动……到底做些什么?」
  「当然是拍照啰!」
  不知道是我问题问得不好,还是夕颜的脑袋不太好?为什么她只回答一个这么明确简单毫无深意的答案呢?
  「话说,雨野啊,你有女朋友吗?难不成来栖是你的对象?」
  「要是引起众人误会那就麻烦了,所以我一定要先说清楚,虽然偶尔有人会以为来栖是女孩子,但他是个男的。再说如果我有女朋友的话,我会更积极认真地想办法解决镜头的问题。不然明明有女友,却还一天到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意念给缠着,不是很头痛吗?」
  『莫名其妙的意念是什么意思?』
  华怜握紧着拳头,从背后猛力地在我的太阳穴上来回旋转地钻夹攻击。大概是因为我和她距离很近,彼此感觉也比较相通,之后她马上就用手押着自己头上的相同位置,『呜呜呜好痛……』地抱怨着。
  「别谈我了,摄影社状况怎么样?再这样下去就算倒社也不奇怪吧?」
  根据中央干事会的规定,若一个社团的社员只有一人或是没有人,且该状况持续两年以上,那么校方就有权废掉这个社团。这个规定是为了帮助管理有限的社团办公室空间,但摄影社却非常幸运(对我来说则是非常不幸),因为没有新的社团提出申请,所以也不曾出现新的教室需求。摄影社能一直苟延残喘到今天,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嗯……也不是没人想入社,只是最后大家来几次后便退社了。」
  摄影社至今依旧坚持只使用底片相机,但想参加社团的学生当中,没有任何人接触过底片相机以及单眼底片相机,因此所有人都得参加夕颜举办的相机知识课程。
  「课程时间大概三小时。」
  「三小时?听起来是还好……」
  「对吧?只要每天花短短三小时,听一个月左右就可以了喔!」
  我明白为什么摄影社没有任何社员了。
  「你、你那是什么反应嘛?真令人讨厌,你想必是觉得我一个人在那没完没了地说教卖弄对吧?那是你的偏见啊!」
  「……我确实觉得你很有可能会这样。我也得去听你所谓的那个讲习什么的吗?」
  「当然啰!像是『哈苏』或是『康泰时』这类词汇,你听到也不明白吧?是故我才须透过讲习回顾相机的历史,从古典相机的魅力开始讲述,让社员们深入地理解相机呀!」
  「『哈苏』是一间创立于瑞典西部的相机进口公司,后来随着新旧社长的交替以及时代的需求,转而向制造方面发展,生产了世界第一台可携带式的单眼相机。『康泰时』则是指由日本相机制造公司『YASHICA』所贩售的CONTAX系列相机的俗称。我没记错的话,『YASHICA』当时应该是采用了德国制造光学机器相当有名的『蔡司』公司T镜头,并且以此作为卖点的吧。」
  这些咒语似的英文以及专有名词,好久好久已前爷爷曾经说给我听过,而回忆此刻在脑海中涌现而出。爷爷总是盘着双腿,把相机放在自己的膝上,然后娓娓地告诉我那台相机属于哪个国家的厂牌,制造时的设计构思为何,过去曾经创造出何种美好的作品。现在的我明明那么厌恶相机,但不知怎么地,想起的却只有爷爷和蔼的侧脸,因此便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刚才的那些话。
  夕颜停下脚步,愣愣地站在走廊中央盯着我看。
  「太、太厉害了,雨野!旷世奇才现身啦!摄影社引颈期盼的王牌新社员终于出现啦!」
  爷爷……虽然这不是爷爷的错,不过我不禁想着,为什么我要做出让自己被推到更棘手的状况中的事情呢?
  『我觉得「康泰时」是还好,不过「蔡司」的镜头真的是不错。散景的表现……感觉还算满雅致的。』
  我背后的华怜,对「蔡司镜头」拍摄出来的照片美感做出了评论。「对吧!可惜啊,我并非是那种受品牌光环诱惑的人,要论镜头,还是『Summicron』好啊。」夕颜顺着华怜的话语继续聊了下去——看起来好像是这样,不过事实上两个人只是说出自己想讲的东西,各聊各的罢了。再说「Summicron」是「徕卡」生产的镜头,从此可以看出夕颜根本就是个有品牌迷思的家伙。
  「唔……不过你如此厌恶相机,为何如此了解相机呢?」
  「……这不重要吧。」
  夕颜耸了耸肩。
  「那关于华怜——你下定决心了吗?只要实现意念的心愿,意念就会满足,所以我认为你应该要替华怜实现愿望才对。」
  『对呀对呀!』
  「夕颜,你所说的做法……是一般人也会采取的解决方法吗?」
  「嗯……虽然并不是没有方法破坏意念,但我不喜欢如此。你有听过『死者无法为自己争辩』这句话吧?我倒不认为这句话是对的。死去的人们所遗留下来的想法,现今依旧存在这个世界上。我看得到这些意念。我认为这个能力,必定是能让还活在当下的我们得以活得更加美好的力量。」
  「像你一样能看到意念的人类多吗?」
  「少,极少。即便是我,也几乎没碰见过能和自己一样如此清晰看见意念的人类。」
  「如果把这个能力用在搜查罪犯上,应该能帮助解决掉不少还没破案的案子吧。」
  我说着,夕颜不禁呵呵地笑了出声。
  「事实上有几些国家的警察中也有这类人士。但是啊,即便是他杀而死,真正想要传达犯人讯息的意念并不多。像华怜这般保有完整人格的意念,则是极为稀有。即便意念零碎地想尽办法传达些什么,大部分的情况下仍旧无法构成有意义的语句吧。」
  「……是这样啊。」
  「我向你说明一下意念形成的原理吧。嗯——举例而言吧,若一个人在脑中不断不断地思考着同一件事,该想法就会根深蒂固地凝固在脑子里,感觉好似就这样滚呀滚呀滚成了颗大球……这种经验你也有过吧?另外比如对某个人的情感,也是一样的对吧?不管是爱啦、恨啦,都包含在内。当我们持续不断地想着某件事,有些时候它们便会在情感的中心扎根。这便是意念的雏型——意块。」
  「意……块?」
  「意念是由意块与意素所构成的。意块为欲念、心愿的主轴,为求实现意块的愿望而发展出形式的东西,便为意素。以华怜的情况而言,意块应该在镜头内,对吧?接着意念为了实现自己的心愿,便化身出华怜这个人类的外形。拥有人类外形的华怜便为意素,同时她也是借用了雨野的能力才得以完成的姿态外貌。」
  夕颜的说明好像告一段落了,她频频观察我的反应。
  「就像是原子核与电子的关系一样?」
  构成物质的最小单位为原子,而原子又是由原子核以及电子所构成的。意念的主轴为意块,意块的周围则环绕着意素,上游的一切就统称为意念——这样讲的话,应该很接近夕颜的说明吧?
  「嗯……是挺类似的。不过意念更自由哏!它们可是非常freedom呢!」
  「……我实在听不懂你想讲什么。意念和气功、超能力不一样吗?」
  「有点类似,不过意念就是每个人类皆拥有的『思考的力量』。」
  「那昨天我拍摄的意念,哪个部分是它的意块?」
  我询问道,夕颜把手放在嘴边,沉思了片刻。
  「挺不可思议的……昨天现场并没有看见意块。」
  「没有意块?但根据你刚才的说明,不是要有意块,才会出现意素吗?」
  「是如此没错——但偶尔也有例外。有些意念另有本体,像是昨天的意念——意素,可能不过是本体的一部分罢了。」
  我听完后,也只能含糊地回应道「原来如此啊」。
  「那个啊,雨野,我方才不是说意念就是『思考的力量』吗?这股力量可比你所想像的强烈许多喔!人类会强烈想着某件事情的时刻,往往便是将死之际。我之前为何会说『意念』的『意』字其实众说纷纭,便是因为有多种不同的观点。有人认为这个念是死者遗留下来的,所以应该叫做『死念』—也有人觉得这是死者最后的志向,所以应该称为『志念』才更相符。」
  「看样子,知道意念的人果然满多的。」
  「要说多不多,还是见仁见智吧。大部分会接触到意念的人,多为与宗教关系比较密切者,例如我家就是神社,因此知道的人便会互相交换资讯。」
  「为什么一般人不知道意念的存在呢?」
  我开口提出问题后,夕颜便低下了头敛起视线。
  「……要人们相信眼睛看不到的事物,相当困难。尤其当今的世界一切都讲求逻辑,不是吗?要对感觉不到意念的人说明意念,是不可能的。目前世界上无法以科学解释的东西,仍多
  不胜数。」
  「也对。某人临死时遗留下来的想法……存在本身真的就是个很微妙的问题。」
  我答道,但夕颜却摇了摇头。
  接着她以一种我不曾听过的平稳语气,说出了这番话:
  「雨野,我刚才仅是举个例子。我啊——还是一直觉得,最适合接在『念』前面的字就是表示意志、想法的『意』字。」
  走廊窗口吹来春天微暖的风,拨弄着夕颜的发丝。夕颜眯着双眼微笑着,阳光照射在她的侧脸上。
  「我刚刚说啦,那可是『思考的力量』喔?而藉此引发奇迹……你不觉得挺棒的吗?」
  出乎意料地,她的笑容让我不禁看得入神了。
  我原本只觉得夕颜是个用字遣词奇怪的女孩。
  不过就在刚才,她却用一种充满神秘感的柔和笑容凝视着我,所以才让我一时着迷。
  『按下快门的好时机!』
  华怜用双手食指以及拇指比出了一个长方形框框,并且摆出窥探框中世界的姿势,说了这句话。
  『怎么没赶快拍照呢?刚才的表情真的很棒耶!』
  「什么?你、你是说我吗?」
  『当然啰!晶,你的反应真的很迟钝钦!你一定要记得一直把相机放在手边,让自己随时都能拍出好照片呀!相机能记录下某个瞬间,但反过来说,只要错过了那瞬间,那就永远没有机会再拍出一样的画面了。没拍到夕颜那么可爱的表情,真是太可惜了。』
  「可爱!?」
  夕颜瞪大了双眼。
  「华、华怜,你少取笑我了啦!我们聊太久了,该、该去社团办公室了!喂、你、你们快点跟上脚步呀!啊啊,脸好烫啊!全都怪华怜尽说些奇怪的话……」
  夕颜一边快速地挥动着双手扇凉,一边迈开了脚步。
  
  4
  
  夕颜想尽办法要聊相机,但我则是极力地让话题偏离主轴,在进行一小时左右你来我往的攻防战之后,这个活动终于踏入尾声。「我必须去打工了。」我说出这句话后,夕颜意外地没再难为我,愿意让我就此回家。
  「你打什么工?」
  「教认识的学生读书。对象好像是明年要报考国中的入学考试。她本人希望能够进入知名的女校就读,所以自己也满拼命的。」
  夕颜听完,眼睛都亮了起来。
  「哇喔,小学女生吗?对方是怎么样的孩子啊?我能去看她吗?」
  很显然夕颜只是因为忽然产生了兴趣,才那样眼神充满光芒地问我。
  「你要是知道对方是谁的话,大概就不会这样想了吧。」
  「什么意思?你是说……?」
  「对方是来栖的妹妹。」
  电车进站后,我便搭上了车。华怜或许是还不习惯电车吧,提心吊胆地快速跳上了车内。
  (反正你是意念嘛,何不直接在窗外用飞的呢?)
  『这哪有可能办到啊!虽然如果远离你的话,重力对我就不会产生影响,但是我也会完全失去力量呀!』
  (你的身体还真不方便啊!)
  『我说你呀,是不是依旧觉得我是鬼魂?』
  就算有人要我解释鬼魂和意念之间的差别,我也无法明确地说明啊。
  就在此时,我的视线毫无预期地瞥向车窗外对面的月台——那里站着一位与我同校的女孩,身后背着吉他。
  「啊,是昨天的——」
  倒在小巷中的少女。
  在我不禁喊出声的同时,电车车门随后关上。女孩似乎也有注意到我,我看见她把右手举起,但还没完全举高时,电车便开始向前行驶。
  「……她看起来好像没大碍,太好了,我原本还很担心不知道她后来怎么了。」
  『对啊……不过……』
  「不过?有什么问题吗?」
  『你把心里想讲的话都讲出来了。在电车里自言自语,感觉有点教人毛骨悚然唷!』
  其他的乘客们纷纷对我投以狐疑的眼神。
  『哇——!好丢脸喔!很丢脸对不对?雨野?』
  「…………」
  我偷偷地捏了自己的手背。
  『哇——!好痛!好痛啊!痛死我了!很痛啦!』
  虽然我也觉得痛,不过还真爽快。电车抵达下一站前,我的手背都是肿的。
  下车后大约走十分钟——我们来到了砌有红砖围篱的来栖家。这一带完全是住宅区。他家外墙漆成白色,小小的院子整理得井然有序;车库中停着一台国产车,这台车因为废气排放量少而受到好评。房舍的整体感觉依旧如此清爽,让人无可挑剔。我按下了门钤,此时时间刚过六点半,天空染成一片靛蓝色。
  「晶,欢迎光临!我等好久了呢!」
  来栖来门口迎接,穿着薄荷绿色的连帽外套,下身则为灰色的运动长裤,脸上一如往常挂着那副天使般的笑容。没穿制服的他年纪看起来显得更小了,不过这件事情我一直深藏心中从没说过。
  「中央干事会没有事情要处理吗?」
  「我提早离开了,毕竟今天你要过来嘛。谢谢你还特地到我家一趟。」
  「别这么说,你们也帮了我很多忙,不然我在家也没有零用钱可拿。没有零用钱的高中生活,简直就像是没有杰可·帕斯透瑞斯的「Weather Report」一样。」
  「你是说……气象预报吗?哈哈哈,你的比喻还是一样难懂呢!」
  也是啦,我独自心想着。金钱为行动的资本,就像「杰可·帕斯透瑞斯」身为爵士乐团「Weather Report」——又称为气象报告乐团——不可或缺的贝斯手一样,我刚才想说的是这个比喻。不过就算是知道「气象报告乐团」的人听到刚才那段话,可能也不见得能够理解我所打的比方吧。
  「啊,对了,琉衣还没到家,你要不要先进来我家等她一下?」
  琉衣是来栖的妹妹,是个开朗的小女孩,总把长长的头发绑在双耳上方,垂下一对发束;一双丹凤眼充满异国风情,未来肯定会长成个美人胚子。她毕竟是来栖的妹妹,所以不必多想也知道必定如此。
  小学时,我一直都在教导来栖课业,但国中后就没继续下去了。直到一年前,来栖拜托我指导他妹妹的课业后,我才开始固定每周到来栖家一趟。
  「琉衣还没回来……今天时间上好像比平常晚了点,对不对?」
  「嗯……你这么一讲,我也有这种感觉。虽然她是有说放学后会绕去其他地方一下……」
  「绕去其他地方?哪里?」
  「上豆川。」
  来栖回答道。
  上豆川是一条流经我住的县东北部的河流,同时也是本市与其他区域的行政分界线。住在本市的人当然都知道这条河的名称,但一出了这个市,大概就没人知道上豆川了。上豆川差不多就是一条这样的河川。
  「你一说上豆川,我就想到……听说三柳桥要封锁了。」
  「嗯,琉衣就是说要去参观最后一次当作纪念。」
  三柳桥约于三十年前竣工,桥上路面为单向一线道,全长一百零三公尺。完工后才不到三十年的光景便有着严重的损伤,因此政府决定要在今年内拆除掉这条桥。我对这件事有点兴趣,因此曾经调查了一下相关资料。三柳桥是由一间现在已经倒闭的建设公司所盖的,在后续的调查中发现了工程上的缺失。据说缺失的严重程度,让人不禁觉得三柳桥至今未曾发生过任何事故,堪称不可思议。
  顺便补充一下,在财务省订立的规范当中,利用钢筋混凝土制造的桥梁正常的耐用年限为六十年。三柳桥使用的时间还不到一半,就决定要进行拆除工程。
  「她有联络你吗?」
  「嗯?我想想……大概一个小时前有联络。这么说来,她好像曾经提到说有什么鬼怪奇谈,好像是说三柳桥……那里会闹鬼!」
  来栖格格地笑了起来。
  「鬼?」
  「嗯,她跟我说『有人亲眼目击过——』,还说有人看过白色的影子还什么的。说法有够老套,所以我才忍不住笑了……不过,咦?晶,怎么了?」
  不好的预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如果只是个桥墩拆除工程,那我应该不会那么耿耿于怀才对。然而……
  『那该不会是……』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那说不定是意念。
  难道只是我太过杞人忧天吗?如果是这样,那倒还无所谓,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非常遗憾的是,我那不好的预感通常相当准确。
  「我去接你妹妹。」
  「什么!?为什么要特地去接她?亏我还买了很棒的咖啡豆耶~!那我先泡好等你回来唷……要快点回来嘛……」
  面对像小学生般耍赖撒娇的来栖,我胡乱地摸了摸他的头:
  「我马上就回来。如果我和琉衣没在路上碰到,擦身而过,她先回来了的话,你就打手机联络我。」
  来栖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声「嗯……」并且点点头,同时伸手把发箍的位置调整好。
  从来栖家到上豆川不用太久。
  天空上的夕阳看起来像是正在燃烧般的余烬,上豆川不算宽广的河面上映照出淡淡的橘红色光芒。河面虽然不宽,但是却有着相当的深度;每当下大雨河水就可能造成泛滥,因此旁边筑了高高的提防。
  我向来栖借了脚踏车代步,来到上豆川。距离这里约三百公尺的上游处已经架上新的桥,所以三柳桥早已禁止人车通行。此外这四周又只有农田,所以河岸边的道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往来。
  整条桥使用带有黑色的混凝土建造而成,桥上设有及胸高度的栅栏,并以分隔岛区隔开人行道与车道。
  「琉衣——你在这吗?」
  我呼喊着,同时在距离桥大概二十公尺的地方跳下了脚踏车。
  『唔、嗯——……这是?呜哇,这是什么?好臭!』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华怜……你能感受到琉衣——不对,能感觉到附近有没有人类或意念吗?」
  『什么意思?你当我是搜救犬啊?我闻闻……嗯,雨野晶,你身上有汗臭味喔!』
  「现在没时间开玩笑了。昨天你不是在商店街后头的巷子里找到意念吗?不能依样画葫芦找找看吗?」
  我忍不住伸手抓住在我的胸前用鼻子闻啊闻的华怜的衣领,并且把她提了起来。华怜在我身旁时虽然也能感受到重力,但顶多也不过就像是小狗般的重量而已。
  『嗯……好吧,说有是有啦,但说没有也就没有……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我现在认真的,没在开玩笑!该怎么说呢……接收到的感觉好像乱糟糟的?力量的密度好像很浓厚……啊,我受够了啦!你拿出相机嘛!只要透过镜头观察眼前景色,应该就会知道了啦。』
  固然我讨厌使用相机,但琉衣的安全比这个重要多了。当然啦,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能够尽量别用到相机就能解决。
  「……等一下再拿。」
  有个阶梯可以往下通到河边。到达河边后,可以听到水流声。夜晚时分即将来临。
  气味持续传来,闻起来让人恶心想吐,就像是有许多昆虫尸体与大量腐烂的植物混杂在一起似的味道……只要闻过一次,绝对不想再闻这股气味第二次。
  「华怜,这个臭味也是意念搞的鬼吗?」
  我回头问着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华怜。离我愈远,华怜感受到的臭气便会跟着减轻。在我们俩的关系之中,她根本单方面占尽了好处。
  华怜一边用右手掩住鼻子与嘴巴,一边皱眉对我摇摇头。周围有的地方杂草丛生;另外能够看见有人不守法规私自丢弃在这的冰箱,门扉敞开,悲惨地仰躺在地。臭味从冰箱更前面的地方持续传来。
  如同刚织好的蜘蛛丝般的白色物体从脚边漂流而过,定睛一看原来是雾气。更前方处,黑幽幽的三柳桥映入眼中。
  「琉衣,如果你人在这里的话——」
  我才开口,就发现桥墩柱旁有个鲜艳的红色物体。
  是书包。
  「琉衣,你在这吗!」
  我赶紧踏过草丛朝着前面桥墩柱子的方向冲去。我想起昨天被意念缠住的少女;脑海中,少女的脸不自觉地换上了琉衣的脸庞——可恶,别在这种时候浮现这么糟的想像啊!
  桥墩柱的高度大约五公尺,下面全浇灌了混凝土。这个地方就算是白天,也不太明亮。而人生至今,我也从来没闻过这个令人恶心的恶臭。
  『有人!』
  太阳即将西沉,周遭又没有灯光,几乎是一片漆黑。仔细凝神地看,才发现白色的混凝土上方,有个小小的身影一动也不动地坐着。
  我跑了起来,越过脚下的积水,爬上混凝土的台阶进到桥的下方。我跑到女孩身旁,放下手边的包包摇了摇她的肩膀。
  「喂!」
  她的头低垂着,两边耳朵上方绑起的黑色发束跟着左右摇晃。蓝色的衬衫与紧身的牛仔裤——是琉衣。
  「……看起来已经失去意识了。总之先想办法带她走吧!」
  我把手臂搭到琉衣的膝盖下,准备把她抱起来。
  『晶,等等——危险!』
  胸口处飞来了黑色的块状物,击中了我。我的身体不禁往后仰了一下,接着双手着地。琉衣则当场倒在地上。
  我把手放到胸前,手上马上沾到潮湿的黑色物体。是泥巴……吗?而且物体还冒出阵阵恶臭。
  『又有东西要飞过来了!』
  从我刚才走来的方向,飞来如同小石子般的黑色物体。我护住琉衣,挡在她的上方。东西打中我的背部,然而却一点也不痛。
  「是意念干的吗!」
  『我想有可能,不过……』
  「不过什么?」
  『这里也不对吗……』
  「不对?到底是什么不——哇啊!」
  泥块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然而真正的危机从预想不到的地方迫近而来。
  有一道青白色的光霭悄悄地靠近了我的脚边。那道光芒几乎就像是发射的导弹一样,从地面处往我飞扑而来。我伸手保护脸部,而光便缠上了我的手。一瞬间有股深入骨髓里的冰冷疼痛袭来,我的脑袋也跟着麻痹,变成一片空白。
  我顿时间失去了意识——
  幽暗中,有黑色的云朵。
  光。白色的发光物体。
  光的中央伸入一只人类的右手,拨弄着周围。
  我听见了话语。
  ——危险——
  什么东西危险?
  ——危险、危险啊——
  那只手的动作戛然而止。
  接着,手缓缓朝着凝视它的我这里靠近。
  『晶!晶,快起来呀!』
  猛一回神,我发现自己倒在混凝土台阶上,汗水浸湿了我的衬衫。我想伸手调整眼镜的位置,才感觉到右手麻了,就连要爬起身来也有点辛苦,于是华怜从后方推着我的背,帮助我起身。
  『拜托你振作点……刚才的意念,现在已经离你而去了。』
  「我看到像昨天拍照后一样的画面……那果然就是意念吧?对了,琉衣呢?」
  『她好像只是昏倒了而已。』
  「那就好。」
  四周飘起了雾气,视线几乎只能到达几公尺的范围。
  此时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我看见往这里奔跑而来的身影——白色的T恤,印有金色直纹的紫色运动长裤,脚底下是一双慢跑鞋。人影从河岸旁轻盈地跳起,落身到混凝土台阶上。
  「意念看似暂时保持了点距离。然而它依旧潜伏在这一带,仍需注意。」
  「夕颜……?」
  和泉夕颜有点困扰似地搔搔脸颊。
  「我只是刚好经过啦……」
  「刚好……在这种晚上的时间刚好经过堤防下的河边?」
  「我的慢跑路线刚好会通过这里呗,不过平日都是在河堤上跑步啦。我原本就有注意到存这里有意念,但想它应为无害,故便放着不管了。但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这附近的意念和以往不同,显得相当活跃——危险!」
  我背后有东西靠近而来。
  闪不过——我脑中如此想着,身旁匆地刮过一阵强风。原来是夕颜。她跨出步伐,伸出左手,用手掌向对方使出掌底击。夕颜的左手不偏不倚击中意念,意念蜷曲身子,再度与我们保持距离。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惊讶地开口询问,夕颜嘻嘻地扯出笑容说道:
  「只是摄影社社长啦。」
  语毕她便把身体转向意念消失的方向。
  『晶,快拿出相机,你必须赶快拍下它!』
  「为什么非得在这种情况下用相机?」
  『你以为有办法背着来栖的妹妹,然后平安无事地走过有意念的地方吗?你必须要除去意念才行!而且,你和我的意念连结在一起,如果你有危险的话,我也会很危险呀!』
  「啧……」
  华怜说的话非常合情合理。
  我的包包就放在旁边的地上。扯开拉链,我把右手塞到包包中,感觉皮肤表面就像是被人麻醉一样,虚软无力。
  周遭仍然飘散着恼人的气味,而且我浑身上下部是泥巴,情绪上感觉糟透了,但眼前却有令我更觉得糟到极点的状况必须面对。
  看见相机的瞬间,我的头便感到一阵晕眩。原本它还放在包包中时是没什么关系,而且如果没看到相机本体的话,我也能够连同袋子一起进行替换。然而——一旦正眼看到相机本身,就会出现这些症状。体温升高、恶心想吐、昏花晕眩,而且身体就像是染上重病一样,变得好沉重。
  「雨野,你还好吗?我会在那瞬间压制住意念,你只要按下快门就行。」
  「……嗯。」
  「你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很有问题,但我有其他的选择吗?如果我想救琉衣的话,唯一的方法就只有摄影了,可是我的身体却不停地抗拒着相机。
  「夕颜,你难道没办法破坏……那个吗?」
  「我未曾破坏过意念,就原则上我也反对破坏意念。摄影还是比较实在的方法吧。」
  华怜推开夕颜,站到我的面前。
  『晶,快准备好!在这么暗的地方拍照,一般来说要把快门速度调慢才行,但现在只要能对到焦就行了,所以这部分你不用太执着。』
  照片成像究竟是亮是暗,全都由快门速度、镜头的光圈大小以及底片的感度所决定。
  快门速度代表着让光进入相机的时间长短,只要时间愈长,照片就会愈明亮。
  由于光线必须通过镜头,因此会在镜头表面产生反射,造成衰减。能够减少光线衰减的镜头,人们便会称为「大光圈的镜头」。
  接着光线会照射在底片上,如果底片的感度高,那么即便进到相机中的光线不多,底片依旧能够详实纪录影像:不过有时候高厌度的底片往往也比较容易让影像中混入杂讯。
  手上的这台相机已经很久没有换底片了,华怜说当中底片的感度应该很低。快门速度设定在1/100秒。不论相机镜头的光圈再大,在这个状态下拍摄出来的照片应该都会是一片漆黑。
  这台相机虽然是以电池供电,但在测定光线、卷入底片时好像并不需要使用到电力。而快门按钮是否能起作用这点,昨天拍照时并没有发生问题,所以今天大抵也不会有问题才对。
  『不会有问题的啦!你不相信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它来了——准备好啰!」
  夕颜的声音听起来前所未有地认真。她的侧脸看起来充满威严,宛如战士。
  当我把相机举到脸部高度的瞬间——心中马上涌现想要把相机扔到地上的残暴情绪,我只好勉强靠着残余的理性压抑住这股冲动。
  『你只要像昨天那样就行了。』
  华怜的气息倏地消失——正确来说,或许用凝聚二字来形容,感觉会更接近。华怜的意念,或许现在正凝聚在镜头当中吧。
  我战战兢兢地窥视观景窗,身上冒出大量不舒服的汗水。
  透过观景窗,我看见一片黑暗。移动镜头,可以看到远方的街灯;有光线进入相机之中。然而在这样的状况下,真的有办法对焦吗?我觉得实在不可能。
  「在你后面!」
  夕颜喊叫道。
  我拿好相机赶紧回头,眼前瞬间一片白——意念就在镜头的正前方。我的上半身往后仰,白色的块状物飞过了我刚才所在的位置。
  上半身失去平衡的我,当场正面朝上不支倒地。环抱在腹部的相机虽然没事,不过我本人却因为背部的冲击而激烈地咳了几声,眼镜也掉下而弹了出去,不知掉在何处。
  『你在干嘛啊!?』
  「我的眼镜掉——」
  华怜语带焦躁的声音听起来很刺耳。她离开镜头,指着地面。
  『眼镜在这里。快!快戴好!』
  我伸手在地上乱抓,指尖碰到了硬硬的东西。再次戴上眼镜后,视线终于又清晰了起来。
  『再这样下去未来真的很让人担心耶。现在才要拍第二个意念而已。你要是不好好用心拍照的话,那就算再好的镜头也没办法拍到!快,快拿好相机啊!』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夕颜,麻烦你啰!』
  「嗯。」
  夕颜的身体左半边往前,左手也从下面伸到前方,看起来像是要握手时的动作。
  我深深地吸气,而就在我准备要吐气时——夕颜开始奔跑。她的左手顺势由身体往前伸出,整体动作非常流畅。但看来意念似乎是躲过了,夕颜啧了一声,跶跶地踏上阶梯,弯了弯左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关节相当柔软的关系,那个瞬间她的手臂弯曲角度看似非常大。如果被她这动作给打到的话,肯定会相当惨烈。
  她的左手在前,看起来仿佛左手手臂拥有自己的意志在进行动作,而身体只是在后面跟着手似的。所有的动作看起来都非常顺畅、迅速而且安静。
  这绝不是普通人的动作。难道她在学格斗技一类的武术吗?但就算真的如此,她的动作又和我所知道的各种格斗技看起来不太一样。
  「这儿!」
  夕颜用左手抓住了意念。意念虽然看起来就只像是一缕青白色的雾气,但确实是存在的。
  『你快准备好相机!』
  华怜丢下这句话后,便消失无踪了。
  而我被这句话给催促着,于是拿起了相机。
  夕颜的手正在颤抖。或许她正被冰冷疼痛感给侵袭着,就像是我早先感受到的那样。我必须快一点才行。
  窥视观景窗,可以看见夕颜正抓着意念。我拼命地压抑住突然涌现的作呕感,用左手中指碰触镜头,转动对焦圈以调整焦距。组装精巧的机械式对焦环快速地转动着。夕颜的身影成像变得清晰。
  「……不能再快点吗!」
  『还不行,再多转一下对焦环!』



  我听见华怜的声音。意念的样子逐渐聚焦,我几乎差点喊出声来。意念的样子——呈现手臂的形状。是一只孩子的手臂,夕颜刚好抓住手肘附近的位置。青白色的手朝向空中,好像要抓东西似地挣扎着。
  『晶……晶!你转过头了!』
  「啊、喔。」
  我现在应该要完全专注在相机上才对,但是我脑中却一片混乱。有一只手臂孤零零地被遗留在这个世界上。它拼命地挣扎,好像想抓住什么似的——这副样子,不就和我一模一样吗?
  我的手一样在颤抖,相机摇摇晃晃的。这样下去的话,拍出来的相片一定会手震模糊。
  『晶!振作点呀!』
  我……我已经很拼命了啊!
  『你不是想要救来栖的妹妹吗!』
  「——」
  对了,没错,是这样没错——我实在不想再看到有女孩在我眼前如此痛苦了。
  没有对到焦,影像一片模糊。
  相机颤抖着。
  『晶,快按下快门!』
  在直觉对到焦的瞬间,我甩开一切顾虑,按下了快门按钮。
  在夕颜的周围,我看见和昨天一样的光之刃——
  而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5
  
  睁开双眼后,我看见华怜双手交叉在胸前,正俯视盯着我。
  『这样一来终于拍到两个了。为什么你只是拍个照也会昏倒啊?』
  「……我原本就连被别人拍照也会昏倒,所以自己拍照会昏过去也不算太奇怪吧?不……我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昏倒而已,而是仿佛被某种东西强制性从根本处切断意识……」
  我一边起身,一边低声地说着。身上沾满了泥泞。那股思心的气味虽然变淡了不少,不过我的脑袋中心却感到阵阵闷痛。
  华怜的意念和我连结在一起。如果说能够拍下意念就是华怜的能力,那么在发动这个能力的时候,说不定也会对我带来负担。
  『什、什么啦!我什么都没做喔!』
  「我什么都没说吧?琉衣在哪?」
  『夕颜说要让她到河堤上方去避难,所以先把她抱走了。看样子应该没有受伤。』
  「这样啊——太好了。」
  我松了口气,然而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怎么了,现在是……」
  『欸,我有话要跟你谈谈。我是觉得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未来真的很令人忧心。你这体质没办法改善吗?每次拍摄意念就会昏倒,实在是太麻烦了。』
  「你可以先安静一下吗?」
  『喂,你听我说话啊!』
  「拜托你安静一下好不好!我觉得有东西怪怪的!」
  我掩住了华怜的嘴。
  有声音。可以听到有小小声的怪声混在流水声中。是重物互相摩擦的声音,然而在这黑暗当中,实在很难辨别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唔、唔哇,放开啊!你下次可以不要再这样忽然用手捣住我的嘴吗!?会觉得怪怪的也是当然的呀!因为你刚才拍摄了意念啊!』
  「因为我拍摄了意念……?」
  我想起昨天夕颜对我说的话。意念会附身在东西上面,并有时候还会对物质造成影响——
  我抬头往上看,眼前是被封锁的三柳桥。封锁的原因是——
  「桥出现了损伤」。
  原本应该能使用六十年的桥,却因为工程缺失,才用了三十年就必须拆除……难道是意念带来的不良影响?不,不对,这工程明明有瑕疵,但是过去却从未发生过事故。
  「听说意念有时候会破坏物体,不过……有没有可能发生相反的情况吗?」
  『嗯?』
  「假设……意念原本其实一直守护着这条桥……?」
  原本应该会更早倒塌的三柳桥,会不会正因为意念长久以来的守护,所以才一直没出事?而在我刚刚拍摄了它以后——
  「啧!」
  小石头「啪」地一声打在我的额头上。
  「——华怜,我们快逃!」
  周遭的空气忽地振动起来,头顶上响起东西崩坏的声音,宛如雷鸣。那个意念原来持续守护了这一带的居民长达三十年。
  「桥要崩塌了!」
  我紧紧地抓住包包,开始奔跑。
  『什么?啥?咦咦咦咦咦咦!?』
  桥从中央应声而断,巨大的碎块落至水面,溅起水花。我的脚边也感觉到摇晃,但幸好脚边是混凝土,还踩得稳。
  快跑、跑快点、跑啊——
  桥梁崩毁引起的冲击强风从背后袭来,把头发吹得往上乱飞。我的眼镜差点就要滑落,我慌张地赶紧用手把它往上推稳。
  我的脚步沉重。
  一旦开始崩落,之后的过程便接二连三地快速发生,连锁地持续崩毁。
  水声、风声、烟尘、震动。
  崩落的位置愈来愈靠近,有碎块落在我的背后,扬起一阵沙尘。
  『晶,再跑快一点!』
  没问题,一定逃得走的——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脚边忽然踩到了某种东西。
  是泥巴。
  我的左脚没有站稳,被泥巴往后拉去,右手手臂在空中挥舞。我把包包夹在腋下,就这样身体前倾,然后仆倒在地。
  『晶——!』
  混凝土的碎块从头上掉落而来。
  有岩石从自己的头顶落下时,人应该要怎么应对呢——?我认为自己已经事先预料到这个状况,所以采取了几乎是最好的方法。我赶紧奔跑逃走。
  如果桥墩使用钢筋混凝土来当建材,那么每一平方公尺的重量约为两千四百公斤。若是碎块直接掉落在失态跌倒的我的背上,那么任谁都能想像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做出觉悟。虽然觉得可能徒劳无功,同时我依旧非常讨厌相机,但为了能让华怜能够继续残存在这个世界上,我把包包环抱在肚子下——然后闭上了双眼。
  声音响彻天际,冲击、崩坏激起的强风,一切全部涌现在我的周围。
  然而——我的身上却没发生任何事情。
  「…………咦?」
  我战战兢兢地张开双眼,看见由混凝土构成的地面。爬起身子,我看见自己周围被切出一个小小四方形似的空间,而且只有这里逃过了崩落造成的毁坏。
  鼻子闻到一股香水的气味。
  非常女性的、甜美的、几乎呛鼻的花香——
  「如果此刻在这里失去它的话——那就太可惜啰!」
  我的身旁站着一个男人,是位身穿白色薄大衣的银发男子——就是昨天我在商店街遇见的男人。当时他向我搭话,不明所以地谈论了月亮之类的话。为什么他会在这样的时机点下,出现在这里——?
  「发生……什么事了?」
  地面画出了一块非常整齐的正方形,就只有这里没有瓦砾或粉尘。
  「因为这恰好是个好机会,让我能够尝试机构制作的新道具。结果看起来很成功,你不觉得吗?」
  「……机构?新道具?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叫做月咏,隶属于一个叫做『WCO』的团体。」
  由于三柳桥崩毁消失了,所以能够看见空中的月亮。名为月咏的男子沐浴在月光下,对我展露笑容。
  「我差不多该走了。就只差那么一点了,雨野晶。」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喂!」
  「后会有期。只差一点点……在那之前,请你务必要好好保护相机喔?」
  月咏对我说的话置若罔闻,他翻了翻外套的下摆,便如同飞跃似地离去了。
  华怜出现在瓦砾堆中。如果紧靠在我的身边,那么她就会受到混凝土碎块的阻挠无法现身,不过只要离我有一段距离,她自然就能够穿透过物质。
  我们拖着沾满泥巴的身子前往河堤上避难,而夕颜马上过来迎接我们。
  「没事便太好了……不过,刚刚月咏出现了?」
  我对夕颜提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她便用凝重的表情对我说:
  「『Will Cleansing Organization』——就是『意念灭除机构』。那帮家伙组成团体,目的便是四处破坏世上全数之意念。」
  「有这种团体?」
  「再者你还说他提到了『道具』……那些家伙,可能是有意图地把意念封锁人物体中,说不定也能自由进行操纵。」
  「难道……他刚才是利用意念避免混凝土砸到我!?」
  「应该是吧。我不是说了吗?意念拥有的力量比你所想的强大许多——你也必须注意,或许华怜老早就被人盯上了。」
  这时候远方传来了警铃声,桥的另一头聚集了人群。大概是有人发现桥面崩坏,所以报警了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警察、消防员解释事情的原委,为了避免麻烦,我于是背起了琉衣,离开了三柳桥。
  「欸……夕颜,你为什么要帮忙我到这种地步?」
  我在路途中开口问道。夕颜只是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我。
  「你不是尽全力拼命地帮助了我吗?太奇怪了,我们以前交情也没有多好,再说……」
  「再说……你如此讨厌相机,对吧?」
  我点点头。
  「雨野,或许你觉得挺不情愿,但对我而言,你可是我重要的摄影社伙伴。这个原因——便足够啰!」
  「可是……」
  「哎呀,那么我便就此告辞啰。」
  夕颜语毕,就丢下了我借来的自行车跑走了,我甚至来不及开口叫住她。
  终于到达来栖家附近了,来栖正站在自家门口等待着。
  之后的说明真是让我大吃苦头。
  醒来的琉衣说她在桥的旁边看见白影,因为惊吓过度所以昏了过去;和她同行的朋友好像也因为太害怕所以全逃走了。我则谎称在寻找琉衣的过程中不小心掉到河里,才会搞成这样一身脏。然而说明到一半时,琉衣接到朋友的电话,同时得知了三柳桥崩毁的新闻,转眼间我就变成了琉衣的救命恩人。来栖的父亲一下叫我去冲澡,一下又留我下来吃饭,还要我今天留宿在他们家,我好不容易才婉拒了他们的好意,然而……
  「我们已经决定好琉衣未来结婚的人选了……」
  我都还没把握清楚状况,话题已经转成如此令人惊恐的内容。
  「晶哪配得上琉衣啊!晶的对象,应该由我来选才对!」
  所幸来栖打从心底反对这个意见。大概是站在哥哥的立场,想要站在琉衣那边保护她的缘故吧?
  离开来栖家,我接到了来自夕颜的手机简讯。她只写了一句话:「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来栖相处啊!」意念灭除机构以及夕颜流畅到让人觉得学过格斗技的动作——想要问的事情有好多,不过总之还是把问题留到明天再问吧。我实在是累得精疲力尽了。
  
  6
  
  回到自家的房间,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之后了。老妈还没回来,不过这是常有的事。
  我坐在床沿,哪怕我再有精力,现在大概不需要一分钟就能睡着了吧。但是华怜却站在我的眼前,一副等不及的样子。
  『我有话要和你谈谈。』
  「……我今天很累了,再大的事情也不要今天——」
  『我说你,真的有干劲吗?你本来就会用相机吧?明明拥有非常丰富的知识,但为什么却没办法好好按下快门钮?再说我也一直都有指示你调整焦距的方法,就算没有任何能力,按个按钮也没那么难吧!』
  又是相机相关的话题——我想着,头不禁痛了起来。使用了碰都不想碰的相机,让我失去了意识,之后又碰上桥墩崩毁,我真的觉得非常疲惫。
  『然后你居然还发抖个不停,要是当时夕颜不在场的话,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就连我都很危险耶!相机也有可能在桥面崩落时时被压坏啊!你的处理态度真的太随便了!』
  「……够了吧?我今天已经累到不想说话了!」
  『但我想说啊!没必要逃避到明天吧!』
  「那你就自己一个人说个够吧。」
  『你是什么意思!』
  我完全忽视华怜,倒卧在床上。
  『啊,我懂了,是这样啊。那我问你,关于结城美莉的事件,你就那么自责吗?』
  我的思考瞬间停止了。
  感觉就像是有气球在耳朵旁爆炸一样,周围的杂音全部消失了,变成一片寂静。
  『我们的感觉是共通的,你也很明白吧?因此我也能够看见你做的梦——今天早上的梦,关于你的爷爷,还有关于那个女孩。』
  我觉得浑身打起寒颤。大概就像不在身上绑着救生绳索,便从悬崖上往下跳的感觉吧。
  「关于美……莉,拜托你别再说了。」
  『她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女孩。不过我真的觉得,你不需要一直认为全都是自己的责任。』
  「我、再说、一次。别再提起……美莉了。」
  『你自从那个夏天开始,真的是完全没有成长耶!你根本完全忘不了那个小女孩嘛!过去帮那女孩拍照的日子多么愉快——』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讲了吗!」
  我站了起来,伸手到包包里扯出相机。就在厌恶相机、身体的拒绝反应涌现之前——
  「你要是再说一句,我就把相机砸到地上。」
  『等、等等,你不必那么生气吧——』
  我把相机往上抓,华怜便惊吓地缩紧身子。我是认真的,而这个动作应该也足够让华怜知道我的认真了。
  『是、是我不对,拜托你,冷静一点好吗?夕颜不也说过了吗?要是你破坏镜头,那你自己也可能会就此失去身体的部分能力……这对我们彼此来说都不好嘛。』
  「我刚才不是就叫你闭嘴了吗!」
  『等等嘛,不要大叫,别生气嘛……你的情感太热切、太痛苦……如果美莉的事情让你那么愤怒,那我道歉嘛……』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在我打算把相机往下摔的时候,华怜叫喊道:
  『住手啊!』
  她的声音不同以往,听起来如此真切,足以让听见的所有人吃惊地停下动作。她的视线飘忽,嘴角颤抖着。
  『求求你,住手。我拜托你,不要破坏镜头,我求你……』
  那副拼命恳求的模样,难以让人把她跟过去的华怜联想在一起。然而伤口一旦被撕裂,流淌的血液就再也止不住了。我无法压抑自己奔流而出的情感。
  「镜头?原来是这样啊,不必破坏整台相机,只要破坏镜头就可以了是吧?」
  我推压着装置在相机本体上的金属,转着镜头;在金属发出叽嘎声的同时,整颗镜头完全地掉到我的手上。
  「那我就帮你把这个镜头给砸破吧。」
  『住手!』
  华怜用力地用类似身体飞扑的姿势撞击了我的腹部。我的背就往床上倒了下去。我想要起身,然而华怜却惊慌地用她细细的手使劲地紧抓住我的肩膀。
  我非常震惊。
  一方面,是因为华怜身上的衣服不见了,不论上半身或是下半身,她都是全裸的。她不可能是刚才脱掉的。这样看来的话,假如华怜的本体位于镜头之中,那么相机扮演的角色就是她身上服装——?
  另一方面令我震惊的是,华怜胸前明显的手术痕迹。左胸口有一条纵长的开刀痕,水平往横向也有一条,切割在华怜小小的胸部上。
  『镜头——』
  面对着失去话语的我,华怜说道:
  『——拜托你,不要破坏镜头……要我怎样都好,但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弄坏镜头……拜托你,就只有镜头……』
  华怜低着头,头发往下流泄,碰触着我的脸颊。她的双眼流着泪水——更精确来说,那或许不是眼泪。因为她双眼流出的东西,在还没碰到我之前,便闪烁着光芒融入了空气中。
  她把脸埋入我的胸前,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我求求你,不要破坏镜头——她一次又一次地向我恳求。过去我只是单纯地认为,华怜不希望镜头遭受破坏,只是因为镜头坏了她自己也会消灭,但此刻我知道这个想法完全大错特错。对华怜来说,这颗镜头有着我所不知道的重要价值。
  「……对不起。」
  我真的是个笨蛋。今天早上我明明才说过「我可不想再看到有女孩子在我面前哭了」,但现在却这样深深地伤害了眼前的华怜。
  『你、你不会再说要破坏镜头了……?』
  「嗯。」
  『真的……?』
  「嗯。」
  我点头并且起身,一边尽量避免看见华怜的裸体,一边把镜头装回相机中;而华怜也跟着恢复原本身着水手服的模样。
  她背对着我,丧气似地低垂着头。我觉得全身上下充满了罪恶感——我必须对华怜说明自己讨厌相机的原因。这是横越在我和她之间的宽阔鸿沟,我一定得说明。
  「华怜……」
  我抱持着觉悟。
  我觉得如果要谈论此事的话,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你想听吗……关于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华怜惊讶地抬起脸庞。
  「你刚才说看见了我的梦境,而且你也知道我过去帮美莉拍照的事情,对吧?不过——你并不知道在那之后发生的事。」
  只要距离够近,我脑中有鲜明的影像的话,华怜也能同时感受得到。不过即便如此,如果希望毫无误解地传达出事实,我还是必须要明确地讲出来才行。必须一一地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并且开口说明,真的让我觉得很痛苦——
  「那一天,有人从背后殴打我的头部后,我便昏了过去。而这个事件……还有后续。」
  事件发生在我九岁时的夏天。
  那是个炎热的夏日,我在公园中帮美莉拍照。
  后脑勺传来的冲击,让我当场趴倒在地。我感觉到地面被太阳晒得发烫,而由于在被攻击前我一直都拿着相机,因此冲击力让相机飞到了前方。没错,相机刚好飞到美莉的脚下。
  我在救护车中醒来,听说是附近的居民报警的。不到十秒,我的意识再度陷入昏沉的幽暗世界。再次醒来,我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母亲与哥哥都待在我的床旁边。大家好像以为我是因为中暑而昏倒的。我把发生的事告诉了大家。大家知道美莉失踪的事实后,也赶紧报警了。
  隔天早上,有个年长的刑警到了我的病房来。虽然我认为美莉被绑架了,但是我却没有看见犯人的脸。事件发生在盛夏的正中午后没多久,酷暑的天气导致在外行走的人并不多,因此没有半名目击者。而美莉家也没接到犯人的赎金要求,所以一开始就只能往失踪的方向进行搜索调查。
  两天后的早晨,美莉被人发现了,而位置距离事发的公园有五公里,是一个住宅区。或许不该说是「被发现」,因为美莉所在的地点,只要有人经过就一定会看到。她被放在道路的正中央,而且只有一颗头。
  这是一桩分尸杀人案,然而却找不到其余的身体部分,最后也没查到犯人是谁。那时候的我,一直在公园中寻找自己掉落的数位相机,我认为或许会照到一些和犯人有关的蛛丝马迹。出院后,我每天都努力地在公园中四处寻找相机,但是却迟还找不到。
  不过相机中的照片,却以完全料想不到的方式浮出台面。
  某天我从公园找完相机回家后,发现哥哥房间的门开着。当时是高中生的哥哥坐在父亲买的电脑前,入神地直盯着荧幕。我踏入他的房间,地板发出謦响,哥哥回过头来,一脸苍白。
  我靠上去问他「怎么了?」,哥哥便赶紧用双手盖住荧幕。哥哥的手实在太小了,无法遮掩住整个画面。我在荧幕上——发现了美莉。那是我所拍的最后一张照片:夏天的炎热以及我对摄影的热情让她束手无策,她的笑容中带了点苦恼,笑着对我说:「真是败给你了。」
  我以颤抖的声音询问哥哥,问他是在哪里找到这些照片的。
  哥哥交抱着手臂,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子后,清楚地对我说道。他说,反正你迟早也会看到,那说不定我现在主动让你看反而会更好。
  看到这些照片的人,不只有我哥哥而已。相片被上传到网路上的空间中,档案早已四处遭人复制,传遍了整个世界。
  哥哥低下头,继续说道。他说,除了你拍的相片以外,还有其他的照片。
  ——如果你说要看,那我会待在旁边陪你,我会紧紧地握着你的手。如果你说不要看,那我们就绝对不看这些档案。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明白,哥哥的话语中隐含着「我不希望你看」的意涵。然而我却非常愚蠢——可以断言,那真的是非常愚蠢的决定——我看了那张照片之后的照片。
  我的照片之后,是犯人拍摄的东西。
  美莉的笑容突然一转为流泪、恐惧的表情。她身处在水泥房间内,双手、双脚被人绑住,脸部遭到殴打而红肿,衣服处处可见撕烂的痕迹。在衣服的破洞处,我清楚地看到和自己一样,右侧腹上有三显并列的痣。
  她的皮肤遭到不为人知的男人所蹂躏,然而犯人却偏偏在我全心全意拍摄的照片之后,继续拍下凌辱美莉的相片,所有的照片看起来就像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中。几乎连我都要产生错觉,以为那些照片是自己所拍的。
  哥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力道非常强劲。我在颤抖,哥哥也一样颤抖着。房间内只听得见喀喀、喀喀的画面切换声。
  在那之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一个星期,而哥哥则会来陪陪我。我抱着头,身体蜷曲着,而哥哥便坐在我的身旁,拥着我的肩膀。哥哥总是边哭着边拥住我。他到底为了什么而流泪呢?我不知道。我没有哭,但却止不住地一直颤抖。即便是现在,偶尔我还是会忽然感受到全身上下被莫名的冰冷给包围着。
  关于相片的部分,警方当然也知道,然而流出照片的空间却辗转绕过了好几个海外的主机空间,因此没办法作为有力的追查线索。
  『照片……你全都看了?』
  听完我说的话后,华怜问我。我向她点头,并且脑中想着,这件事情我终于对来栖以外的人讲出口了。在当时,来栖是除了家人以外我最亲近的人,不过他并没有看过照片,因为我极力地阻止了他。
  『因此你才变得那么讨厌相机吗?』
  我回答她:大概吧。
  我等着华怜接下来的话语,低着头,凝视着地面,等待着。然而华怜却不发一语。
  我感觉到她的气息就在旁边,她跪在我的右侧。当我抬头看向她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好像被某种柔软的东西给包围着——包围我的是华怜的身躯,我发现她正拥抱着我。我的额头刚好靠在她的肚脐上方,她用双手环抱着我的头。
  「……华怜?」
  感觉好奇妙。触厌明明几乎和人类无异,不过感受不到体温,同时被碰触的额头的地方却又有一股不可思议的温暖慢慢渗透而来。
  『对不起……』
  我听见华怜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说出的这句话,我能感觉到她波动的情感,仿佛摇荡的水一般,而那股声音听起来就像她打从心底感到后悔一样。
  『我真的太过分了……』
  华怜没再继续说话,只是拥抱着我。
  「没关系。」
  我含混不清地地小声回应道,然后轻轻地推开华怜的身体。
  「……真的很谢谢你愿意听我说。」
  华怜的脸皱成一团,并且再次拥抱住我。华怜不再用奇怪的话语安慰我,也没有找藉口解释,她只是打从心底地道歉,然后拥抱着我。对我来说,只要这样就足够了,同时我也因此而知道了好多事情:华怜至此终于能够率直地面对自己的情感,而且她应该也和我一样拥有沉重而痛苦的秘密——若非如此,那她一定很难像现在这样如此自然地做出这些举动。我明白,唯有与我拥有类似的过去的人,才能够疗愈我那深受伤害、汩汩流淌着鲜血的心。




  第3章 跳吧!

  1
  
  隔天早上醒来,华怜蜷成一团睡在我旁边。虽然华怜并不需要床铺,不过她说还是睡在床上比较安稳。虽然男女两人共用一张床睡觉会引人误会,反正普通的人也看不到华怜——
  「雨野,今日天气也很不错呢!你有乖乖起床了吗?」
  不知怎么回事,门忽然打开了,眼前出现了一点也不普通的人类——和泉夕颜。夕颜看了看坐起身的我,又看看躺在旁边熟睡的华怜……
  「真、真是的……我真是太失礼了,哈哈,我不是故意的,我并非有意要打扰二位的……因为这事情很重要,所以让我重申两次。我并非有意要打扰二位的啦!」
  「你误会了。」
  「抱歉!我会乖乖地待在外头的!」
  门扉以惊人的气势关了起来。
  『唔——嗯……』
  华怜慢吞吞地爬起身子,双手笔直地伸向天花板,用尽力气的同时还吐了口气。想当然尔,她并没有注意到刚刚眼前发生了天大的误会。
  『早安。』
  「……嗯,早。」
  『欸,晶……谢谢你昨天告诉我那些事。我明白你为什么讨厌相机了,不过……不过啊,我还是在想,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再次喜欢上相机。』
  「……那只是你个人任性的想法。」
  『你不知道吗?我一向很任性的喔。』
  华怜说着,脸上浮现如同月光般澄澈清朗的笑容。
  「我一直都知道。」
  我只能爱理不理似地回答道,并且把眼神飘走。她真的是个很任性的家伙,不过我却觉得这样也不坏。
  我有个理所当然的疑问——夕颜为何会闯入我房间——而我也得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难得早起的老妈(有可能是早上才回家,所以刚好还醒着)发现夕颜站在自家门口,便请她进来了。虽然以上学路径来说并不顺路,但夕颜还是刻意绕了远路到我家来探望我的情况。
  我努力地说明,想要化解夕颜的误会。我向夕颜表示,华怜学会了睡觉这件事情,而我和华怜之间又不能距离太远,所以最后她必然得睡在我的旁边。夕颜却回答道:「嗯,是这样啊。嗯,我理解了,我可以理解喔?」口气听起来根本就像是完全不懂。
  「欸,这一带还有会袭击人类的意念吗?」
  在通往学校的商店街上,我开口问了夕颜。我想起昨天曾在这里遇见堤学姊。
  「没如此多,至少就我所知,顶多半年可能发生一次罢了。」
  「但我在这两天接连遇到了两次。」
  「这确实不可思议。先前我也说过,强烈的意念多为死去之人留下的想法,对吧?而且若是该人的遗体也还留在世上,那么意念往往便会更强。例如遗骨、遗发一类。所以我们才会经常听闻有人在墓地目击意念。」
  「可是那个河岸边并没有坟墓,而且那道光之刃……」
  我想起闇夜中闪动光芒的刀刃,我确实记得刀刃总共是七片。
  「嗯,关于这点,我认为你所猜的无疑没错。」
  「……光圈叶片吗?」
  交换式镜头的筒状内部,是由数片的光圈组合构成的。为了调节进入镜头当中的光线,这些叶片排列出宛若黑色漩涡的形状,一般就称为「光圈叶片」。华怜所在的镜头,应该就是装设了七片光圈叶片。
  「关于光之刃,这样解释我能接受。不过无法理解的事情还是很多。」
  「唔……这样啊……说不定其实还有很多意念是我看不见,仅有华怜能够感知的哏。」
  『我觉得应该不是这样。只要人一多,我对意念的感觉就会乱糟糟的,另外如果离太远的话,我一样也感觉不到呀。我想是因为这条商店街很冷清吧,没有那么多的干扰,所以我前天才能马上就感应到了。』
  她在谈论的,应该是我一开始所拍摄的那位少女碰到的意念,不过话语中不经意地流露出失礼的感觉。
  「不论如何,今日我有事要正式地拜托雨野。」
  夕颜站在学校正门口说出这句话。她的右手抆着腰,身体用力地往前弯曲,然后仿佛眼神往上望着我似地说道:
  「听好,今后要接触意念时,务必要与我联络。这些意念或许有事情欲传达给这个世界,因而才会遗留在此。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拍摄它们,也不太好呗?」
  接着她端起架子,用食指指着我的胸前。
  「我也很担心你的身体,感觉你挺容易乱来的。若是再发生昨晚那类事件,你有几个身体也不够用吧!」
  「……对不起。」
  我出书道歉,夕颜则抬起身子「呼」地叹了口气。
  「你无须道歉。此时该做的举动是道谢才对。」
  「我明白了。」
  「……」
  「我说我明白了。」
  「你的『谢谢』呢?不用对夕颜大小姐说『谢谢』吗?」
  「谢……谢谢你,夕颜。」
  她笑容满面地点点头。
  「那就这么说好啰!」
  说着,夕颜伸出右手的小指头。我在脑中思考了一下这动作代表的意义。她是要和我打勾勾表示约定吗?这不是开玩笑吧,都高中生了还要打勾勾——我心中这样想,但是夕颜的表情却愈来愈强硬,变得好像在瞪着我一样。
  『看样子你不做的话,她是不会罢休的。』
  华怜语带嘲弄,在我的耳边小声说道。我踌躇地伸出手,夕颜便马上用小指勾住我的小指头。
  「好,勾勾手啰!若是说谎的话,我不止要你吞千根针,我一定要你喝下更严重万倍的东西——」
  如此恐怖的约定,我没有听到最后真是万幸。因为一旁出现了一个人,他用手刀往下一劈,斩断了勾住的手指。
  是来栖正成。
  「为什么晶一大早就和这种家伙在校门口前勾——」
  我从背后抱起怒不可遏的来栖,赶紧往校舍的方向奔跑。
  我实在不想再引起任何纷争啦。
  
  2
  
  当天放学后,我和夕颜在摄影社的教室前碰面。在完全没取得我同意的情况下,她已经自作主张地安排了令人毫无干劲的行程——之后一起去寻找意念。
  「今早的事儿……没问题吗?」
  夕颜语带困惑地问我。
  早上的事件后,我就在教室前面和来栖交谈。来栖那张还带有孩子气的脸庞背着我,两颊染成玫瑰色,他只要生气时就是这副模样。虽然他本人真的非常生气,但是我却觉得可爱到让人想拥抱他,让人着实有点困扰。
  我对来栖说明夕颜的行为由来,针对勾勾手,我也只是适度以自己的角度找说法解释——我说那是在约定「我会参加摄影社,但是也还是会出席中央干事会的活动」,并没有其他特别的意涵了。
  不过就来栖的立场来看,比起夕颜,或许他更在意的是我到底对相机、摄影抱持着怎样的想法吧。来栖并没有主动问我,他应该是在等我自己告诉他;然而现在的状况下,我实在没办法全盘托出。
  因为——每个班级的门口站着来栖的粉丝,这些人眼中闪着可怕的光芒,要是我让来栖流出一滴眼泪的话,感觉这群人一定会马上冲过来。
  「那……晶,你已经和夕颜约好了,对不对?你说你一定也会参加中央干事会的活动。」
  「嗯,是这样没错。」
  「那你也要和我约定,说你今天会来中央干事会。」
  来栖如此说道,但我回答他:「今天我已经先和夕颜有约了,要是时间拖很晚你也不介意的话,我就去。」我心底其实希望明天再去,但明天是星期六,不用上课。
  「我、我明白了。这样也没关系,那——嗯!」
  我看到来栖伸出他的小指头,我思考着这是怎么回事。他要我和他打勾勾?两个男的打勾勾?真是危险的赌注——要是跟来栖打勾勾的话,这样一来他应该就会满足了吧?但若是来栖的那些疯狂粉丝看到我和来栖互勾小指的景象,真不知道会做出何种举动。
  最后,我还是和来栖打勾勾了。如同我所想,背后传来众人惊讶深吸口气然后停止呼吸的声响,不过幸好没有人冲出来袭击我。来栖满足似地带着天使般的笑容回去自己的教室,但究竟我能不能平安回到教室里,就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幸好老天爷一直都有保佑我(或许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我可是敢和神社家女儿——夕颜打勾勾的男人),眼前刚好走过了第一堂的古文课老师——安久津。尖耸的鹰勾鼻加上细长的下巴,个子相当高,他就算是夏天依旧长袖不离身,因此得到「长袖老师」的戏称。不过段考的题目总是出得不难,所以学生们对他的评价也还算可以。但因为华怜附身的棘手相机正是安久津拿来的,所以我对他的评价自然下滑了一点。
  「雨野,要上课啰!」
  安久津把教科书以及粉笔盒夹在腋下,一边搔着右手肘抓痒搔得沙沙作响,一边提醒我。而我则假装完全没感受到身边各种威胁,开口回话道:
  「老师您来啦,我现在刚好要进教室了。」
  「我听中央干事长——堤同学说你参加摄影社了。不过和泉好像还没向我报告这件事……」
  「嗯,因为她做事老是少根筋嘛。」
  就这样,我跟在安久津的身后进了教室。
  以上就是早上的骚动记。
  「对耶,我还没跟安久津老师说过此事。真是失策、太失策了。入社申请书我也还未缴交呀。雨野加入让我开心过头啰,呵呵!」
  我提出疑问后,夕颜轻敲着自己的脑袋如此回答道。只要想到她连社团活动的活动计划都忘了要缴交,那就算听到她还没提出入社申请书,也不算多令人惊讶的事情了。
  「呀,雨野!你说我『做事老是少根筋』是什么意思啊!」
  「这是事实吧。」
  「才不是!最近安久津老师不都挺早就回家吗?我也是从其他老师谈话当中偷听来的,据说安久津老师似乎和太太处得不挺好呀。」
  「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耶。」
  我脑中不禁忽然浮现了这样的想法:既然都有像我这样被未曾见过的东西莫名缠身的人生了,那自然也会有无法与携手共度人生的对象相处顺利的情况嘛。
  『什么啊,你居然说这是「被莫名缠身」?』
  华怜站在我的身旁说着,我和她之间的距离能够轻易地碰到彼此的手臂。看样子她好像听见我脑中的想法了。
  「这也是事实吧。总而言之,我今天六点左右要回学校,我得去中央干事会露脸一下。」
  「吼唷——」
  『吼唷——』
  面对一脸不服气的夕颜(另外华怜不知道为什么也一样),我单方面地表达了自己的规划。
  「请问……」
  就在此时,背后忽然有个学生出声搭话。
  「……请问你是……雨野学长吗?」
  她拥有一头短发以及眼尾略垂的双眼,而且背后还背着吉他——啊,我想起来了,她是我第一次拍摄意念时遇见的女孩。
  「你……昨天在车站也有看到你。」
  昨天搭上电车后,她就站在对向月台上;当时她好像也有注意到我。
  「那个……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喔喔,佐久,你来了吗?没问题,没问题的没问题的,把他带走吧!」
  为什么是由夕颜来表示允不允许?另外这女孩和夕颜彼此认识?——我才想到这里,夕颜接着说道:「今天中午拿乐谱还她时,和她交谈了一下。」接着夕颜又说:「那你们快去吧!」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推了我的背。
  「那、那个……」
  走着走着,我还在犹豫自己该说些什么时,女孩就先自我介绍说道她是一年级的学生,叫做佐久杏。我们姑且先走向了校舍的后方,那里有几间运动社团用的仓库,只有在社团活动开始、结束的时间才会有人出入。
  「那、那个……你是摄影社的社员,对吧?今天,我从和泉——夕颜学姊那边听说的。前天发生那件事情后,我就一直在找雨野学长……」
  「你有什么事想问我吗?不过很抱歉,我当时真的什么忙都没帮上。」
  『事实也是如此,毕竟救了她的人其实是我嘛!』
  我斜眼瞪了一旁的华怜。
  「……就是、那个……那个时候,真的很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对我道歉?」
  「我……我想说那边是捷径,所以偶尔会走那里……结果那天走捷径后,腿就忽然好痛——然后……眼前就一片昏暗……一回神,就发现学长……」
  「……发现我昏倒在你面前,是吗?」
  真是够了,我到底被人家看到了何等丑态啊。
  「……我心中很害怕,所以便丢着学长跑了——真的很对不起……」
  「别放在心上。你是特地找我出来讲这个?」
  佐久稍微愣了一下,整个人气氛有点阴暗,不过我认为整体而言感觉她是个好孩子。
  「啊……那个,不对……哎呀不是啦……这件事情我也觉得一定得讲才行……不过我要讲的不是这个……」
  佐久匆地低下头,双手交握并且用着拇指彼此摩擦。
  「就是……夕颜学姊说是学长救了我……我……是在弹吉他的,类似乐团那种……我不是很擅长和人相处……个性也不活泼开朗……真要说的话好像个性有点阴沉……」
  『她来找你讨论人生烦恼?如果是这样的话,根本找错对象了吧!』
  吵死了,明明只是个意念你懂什么啊——我在心中默默说着。
  「我也不擅长与人相处啊。」
  「真、真的吗!」
  佐久的表情一下子开朗了起来。
  「啊……对不起,不小心讲太大声了……那个,可是……所以,以前没遇过有人愿意那样帮助我,还愿意对我那么温柔善良的人……我真的好感激!」
  『救你的人明明就是我——!』
  「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那……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我完全忽视方才发言的华怜。
  「请、请等一下……那个,不是这样啦……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
  「嗯?」
  佐久连耳根子都红了,然后便「那个……就是……」地吞吞吐吐个没完。
  有什么事情那么难启齿吗——我不禁歪了歪头。
  『哦、哦哦哦哦……』
  华怜突然叫了起来。
  『晶!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吗!?是告白呀!告白时间!太棒啦,不对,棒的人是我才对,啊先不管这个了啦,她要对你告白了耶!真惊人耶!正所谓青菜萝卜各有所好呀!』
  「白、白痴啊你!哪可能有这种事。」
  「咦……?」
  我不禁吼出声来,佐久的表情出现一阵胆怯。



  「学长说白痴……是、是说我白痴吗……?」
  「不是,真的不是这样,对不起,我只是想到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所以自己不小心吼了出来而已。」
  我慌慌张张地辩解——就在此时,我发现了……
  在校舍的三楼,夕颜站在走廊窗边,正往下盯着这边看。夕颜的手上拿着一本笔记本,笔记本上用麦克笔写着:
  『摄影社』。
  她顺畅地往后翻了一页:
  『劝她入社呀!』
  夕颜……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啊。
  「那……那我再重新说一次……那个,就是……我……」
  佐久正在我面前说话,但是我的注意力却完全被上方的人给吸引去了。因为来栖与堤学姊刚好也经过了校舍三楼。
  两人与夕颜一起往下看着站在楼下建筑物外的我和佐久,夕颜好像说了些什么,接着来栖便抢过夕颜的笔记本。
  『晶』
  他潦草地写道。
  『如果你对那个女生』
  『有意思的话,和她交往』
  『或许也不错』
  『不过对我来说,还是』
  『况且,晶还有中央干事会的工作』
  (↑写得太过潦草,看不太清楚是什么字,不过应该是这样。)
  『还有各种事情要忙』
  『何况还有家教什么的呀』
  『所以实在没太多时间』
  『可以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身为你的朋友』
  ……来栖,你写的也太长了吧。
  在一旁看不下去的堤学姊,抽走了来栖手上的笔记本,快速地挥动着麦克笔,然后把笔记本朝向我。
  『只要双方都同意的话,那就去吧!』
  中央干事长,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那个……雨野学长?」
  「唔——」
  佐久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你……刚刚有听到……吧……?」
  她问出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泫然欲泣。老实说,我根本就没听到啊。
  (华怜,你有听到吗?)
  『嗯,当然有啰。』
  (她说了什么?)
  『不告~诉你!』
  华怜说着,还咯咯地笑了出来。
  『啊哈、哈哈哈哈,对不起,不好意思喔。我告诉你就是了嘛,拜托你不要全身布满黑色的负面情感嘛!从你身上可以看见黑压压的不祥光环耶……』
  (是你的错觉。那她到底说了什么?)
  『她说了令人相当感动的话呢。总之重点就是她对你很有兴趣,希望你能够和她当朋友之类的。』
  对我——有兴趣?感觉真不可思议。我认为自己很少对别人产生兴趣,也因为如此,大部分的人对我也没什么兴趣。
  「如……如果学长愿意给我你的联络方式的话……只、只要这样……我就觉得满足了……」
  佐久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可以啊,如果是这种小事,当然没问题。」
  「是真的吗!」
  佐久的表情忽然地变得好开朗。她刚刚不是说自己不擅长与人相处吗?我是认为,只要露出这个笑容的话,应该大多数的男生都愿意当她的朋友吧!
  佐久以不太熟练的手势操作着手机,我们彼此交换了邮件地址。我感觉到头顶上三人的视线、背后意念的视线瞬间好像觉得了无趣味,但总之我先选择忽略这些家伙。看着佐久挥手离去的身影,不知怎么地,我匆然觉得她身上的气息和美莉还有点相似。
  
  3
  
  「好吧,你这家伙完全不懂得看情况,虽然你只是与对方交换联络方法,以如此无聊的方式作结收场了。那现在我们便拿着相机前往校外去吧。」
  「你那什么开场白啊!」
  我们走向校门外,开始漫无目的地散步,寻找意念。
  然而意外地我们很快就找到意念了;在华怜的感觉引导之下,我们来到了停车场的角落,意念就在这里。它和过去遇到的意念不同,不会主动攻击,非常安静。
  「嗯……」
  夕颜皱起脸来。意念的下方,停了一台汽车。
  那是一台让人无法说它只是「普通的自小客车」的车子。银色的金属车身描绘出流线型,俐落的头灯让人不甚痛快,车体像是吸附般地稳稳着地,车体后方还装上了尾翼。这台车由一流的国产品牌所生产,集聚所有淬炼的技术,堪称轿车当中奢华的极致。就算选择最普通的配备,至少也得花上千万日圆才买得到吧。
  「呐,那里的意念呀,可以打扰一下吧?」
  我还在想这是什么搭话方式,便发现原来夕颜在和意念攀谈:然而意念却毫无反应。夕颜回头看向我,点了点头。
  『……晶。』
  华怜好像想说些什么,轻轻地抓住我的右手手臂。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大概是想起昨天我讲的话吧。
  「来拍照吧。」
  我最无法抗拒这种表情了。如果是命令般的口气,我就会想要反抗,但是对方如果如此地忍耐着,那我反而会想要主动想点办法。
  『可是……』
  「你不用那么替我担心,这样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
  我拿出相机,身体的抗拒感比以往还轻,或许是因为昨天和华怜聊过的关系吧。
  不过当眼睛透过观景窗观察后,我就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想呕吐的感觉涌现而来,整个人浑身发冷,光是透过镜头窥视意念,就得花费我所有的力气。意念的颜色介于紫色、黑色之间,它以绕圈圈的方式旋转着,黑色的触手在空气中飘扬。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怎么回事,我觉得眼前的意念好像有话要说。当然就是因为人们生前有想做的事情,死后才会变成意念,但是我却觉得它似乎想传达某些事情给我——这只是我的错觉吗?
  我无法再继续凝视下去了。我闭上双眼,依照华怜的指示调整焦距。
  『你有办法按快门吗?』
  「没问题。」
  而同时间毫无疑问地——按下快门的瞬间,我也昏了过去。
  幽暗中闪烁着七片刀刃。
  定睛一看,便能发现四周并非完全漆黑。
  眼前是停车场中的景色。
  刀刃朝向车辆上方蠢蠢欲动的意念,往下劈去。
  刀刃斩断了——
  斩断了意念。
  斩断意念的那个瞬间。
  光线交叉,凌乱地反射在车子的前挡风玻璃上。
  激烈的光闪灭着——
  「雨野、雨野!」
  张开双眼,我就看见夕颜的脸庞。应该是夕颜扶我起来的吧。这画面简直就像常在电影当中看到的场景一样,在战场上士兵们看见死去的同胞,于是便单腿跪着支撑起对方——夕颜也是这样撑起我的上半身。
  「这真是重症啊。」
  「喂……我只是忽然站起来觉得有点晕眩而已。」
  这样一来便拍下三个意念了,我一边喃喃低语着,一边站起身来。还剩下九十七个?我实在无法想像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不过所幸能够平安地拍下……」
  我看向方才拍照的场所,哑然失声。
  原本应该在那里的汽车,一台少说要价一千万日圆的那辆轿车……
  「这、这这、这是……这、这到底!」
  前挡风玻璃变得粉碎。
  「唔……在你按下快门之瞬间,它便化为乌有了喔。」
  「你、你还能轻轻松松地说什么『它便化为乌有了喔』,这、这光修理费就不知道要多少钱了啊!」
  我惊慌地站好,奔跑到车子旁边。这景象光用看的就觉得好惨烈,玻璃碎裂成无数个小小的方块状,四处飞散。
  该怎么办,逃跑吗——就在这个想法闪过我脑海中的时候……
  「喂——」
  背后传来了人声。
  是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他全身肌肉强健,明明还是春天却晒得一身黑,头上顶着剪得极短的黑发,胸前还戴着一条金色的粗项链;底下穿着一件充满光泽的紫色西装便裤,蹬着一双闪烁黑色光芒的靴子。
  细框绿色太阳眼镜的另一头,凶恶的眼神炯炯有神。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势,就像是拥有「●●组」头衔似的。
  「喂喂,你们在干嘛!」
  男人以低沉的声音说着,眼睛瞄着车子。他是车主吧?看这反应,应该准没错了。可恶,就算现在要逃,他也已经看到我们的制服了。该怎么办?
  我说了句「退后躲着」,打算站到夕颜的前面。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情,至少也得让夕颜先逃走才行。毕竟如果男人真的发飘起来,也无法预料他会做出什么事。
  然而……
  「咿咿咿呀啊啊啊啊……」
  夕颜发出难以形容的愚蠢惨叫声,现场的空气甚至为之一震。就在我正要上前「喂」地叫住她时——
  发生了一件超乎我想像的事情。
  夕颜刚刚站的位置,包包「碰」地一声掉落在地。夕颜整个人飞跃起来,笔直地往前奔跑再奔跑,她踩着地面,像是狮子般地奔跑着。
  我的视线好不容易追上她时,她又纵身一跃。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把身体卷成一圈,就像是要推动圆木似地,从腰间不停地打出掌底击。
  夕颜的手掌完美地——没击中男人的脸。每每要打中之前,男人就用力地扭过脖子闪躲。落身站在柏油路面上的夕颜,跨了两步,绕过男子背后,随即同样用左手打出第二下、第三下攻击……她再三地出招让人眼花撩乱。夕颜的攻击有着一定的节奏,让人联想到跳舞时的舞步。
  然而——这一切男人全都用最少的动作便躲过了。
  住手,别不分青红皂白就这样打起架来啊!——正当我想要开口说出这句话时,男人的左手臂伸向了夕颜的脚下,夕颜跃起身子准备躲过,而男人厚厚的双唇扭动了一下,他笑了——男人的左手抓住了夕颜的右脚踝。
  「啊——」
  夕颜被男人倒吊抓住,制服群摆整个往下逆翻,露出萤光橙色的内裤。
  『晶!』
  在华怜出声催促下,我开始奔跑。糟糕了,这下真的糟糕了。我想着,若是夕颜就这样被摔到地面,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她自己先出手袭击对方,但是却遭到对方如此反击——
  「喂,等等!」
  我抬头看着男人,心跳加速,双腿不住颤抖。然而我必须要拯救夕颜——这个想法几乎像是强迫症般地深植我的脑海中。我真的不敢想像,如果再次看见眼前有女孩遭遇惨事,自己会怎么样。
  「放下她!」
  声音虽然在发抖,但我还是抓住了男人的手臂。然而碰触到的东西根本就不像是手臂,而是宛如铁块般的触感;如果被这个手臂殴打的话,说不定整张脸都会粉碎。
  「雨野……快走。」
  被男人抓住倒吊的夕颜对我说道。
  「小哥,你是这家伙的谁?」
  男人嗤笑着,开口问我。我要自己千万别发抖,我要保护夕颜。
  「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放开她!如果你不放,我就要叫警察了!」
  「喂喂,是她自己主动攻击我的喔!还把我的车搞成这样!」
  「车子会这样不是我们的错。更何况,现在不管哪位第三者看见你和她的模样后,谁先出手攻击也会变成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听懂了吗?我要你放开她!」
  我死命地瞪着男人。身体虽然因为恐惧而不停抖着,但是我的脑袋却异常地冷静。
  接着——
  「……噗、哈哈!」
  男人笑了起来。
  「哇哈哈哈哈哈!这不错,哇哈哈哈哈哈!这张嘴倒是挺会讲的嘛,小哥!」
  趁着男人不注意,夕颜扭了身子。男人的束缚有些松缓,于是夕颜用左脚踢了男人的手腕后,便落到地面。她左手才碰到柏油路,就像是弹跳似地往后方一跃。
  「唔!」
  夕颜着地,一连串的动作,几乎就像体操选手拥有的表演的技巧一般。
  「小哥呀——」
  回过神来,我发现男人就站在我的旁边。我惊慌地想要逃,但男人却重重地往我的肩膀一击。非常非常地痛。
  「——我家的夕颜一直以来受你照顾啦!哇哈哈哈哈!」
  我的思考——瞬间停止了。
  「……我家的……夕颜?」
  「俺是这孩子的老爸啊!」
  我花了整整三十秒的时间,才明白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夕颜啊,你终于也有男性朋友啦!雨野小哥,这家伙今后还麻烦你多照顾啊!她虽然令人挺费心的,有时候也会是个当伸手牌的小白,不过比力气她可不会输人呀,她是个连脑袋都长满肌肉的家伙喔!」
  连珠炮似地说了一串话后,夕颜的老爸再度开口大笑。他的名字叫做和泉清玄,是个经营神社的职业神官。其他地方虽然不太清楚,不过至少可以知道一件事情:这位大叔一定是个网路玩家!
  夕颜把手放在额头上,连耳朵都红了。由于她低着头,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无法分辨她是在生气还是觉得害臊——还是两者皆是。
  另一方面,华怜好像觉得高级轿车很稀奇,于是便自顾自地坐上车去了。她手握方向盘,一边『唔哇』地惊呼着。哪来的三岁小孩啊!最后我看她可能还会说『我也想要一台』之类的傻话吧。
  「哎——不过你们真的挺会搞的嘛!这状况保险虽然不太可能理赔,不过我去拜托一下认识的业者,应该还是会有办法的啦!」
  「还是会有办法,是指……」
  「雨野小哥呀,我家可是历史悠久的神社嘛,和在地公司多少有点关系啰!」
  说着,夕颜的老爸不忘扯嘴对我笑着。如果不认识夕颜的话,我根本压根儿就不会相信眼前的男人是「神社的神官」吧。就算是再怎么低级的金光党,也会稍微认真点营造好角色形象才对。
  「然后,就是……你们两个人决定调查意念的意思?」
  他突然说出「意念」一词,让我再度惊讶了一下。毕竟他是夕颜的老爸,会知道意念也不是什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了……
  「有这家伙在的话,只要没有太奇怪的事情发生,基本上都NP啦,不过你没做太过头吧?」
  「爸,拜托你不要用些莫名其妙的词汇好不好!」
  听到夕颜喊出「爸爸」,听起来意外地新鲜。
  「NP就是No Problem的缩写。」
  我在一旁补充,夕颜的老爸一边笑着,一边重重地拍着自己的胸脯。
  「哦,你挺懂的嘛!跟那个啥都不懂的灭除机构完全不同呀!啊,对啦,月咏刚才来了神社一趟喔!」
  他的话让我想起那位突然现身在桥面崩落现场的男子——他正是意念灭除机构的成员。这个组织存在的目的就是要破坏意念,也因如此,他对我的相机展现出浓厚的兴趣。男子有着一头银发,身上的气质并不像是日本人,名字叫做月咏。
  「月咏去我们家干嘛?」
  「他只胡扯说去打声招呼什么的。再怎么说星棱神社也是这一带最大的神社,俺在各方面也还算挺有名的嘛!哇哈哈!就连灭除机构也不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吧!」
  我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夕颜家的神社名字叫做「星棱神社」。
  「我们所属的神道系统,对于意念的处理有一套固定的方针,而我们也都会依照这个方针采取集体行动,因此对灭除机构抱持着提防态度。我们认为,为了现世,更应该好好地能够活用意念的诉求,但灭除机构却与我们大相迳庭,只是为了破坏而破坏……彼此的理念完全不同。」
  夕颜插话解释给我听——但是她说话的用字遣词完全变成像是正常女孩一样,让我相当耿耿于怀。
  「看起来,这一带好像有那帮家伙中意的意念现身的样子。」
  我看着华怜。月咏对华怜抱有浓厚的兴趣吗?这样说来的话,月咏的目的就是要破坏华怜啰。
  ——后会有期。只差一点点……在那之前,请你务必要好好保护相机喔?
  我想起月咏对我说了这些话,一股难以言喻的寒冷感爬上我的背脊。
  「不过啊,俺是在想,那帮家伙不只是单单破坏意念那么简单而已。」
  「什么意思?」
  「你懂吗?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想而已啦,不过你们想想,世界上哪有人愿意为了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情而到处奔走的?要破坏意念,没那么简单。就算他们背地里有什么企图,也不奇怪吧?时间也差不多——」
  夕颜的老爸抬头看着还是白天的明亮上空。
  「——快要到最适合那帮家伙的满月时期了。」
  满月?对了,月咏说不定是在等待满月来临。第一次见面时,月咏的话语中展露了他对满月的坚持,虽然不明白他坚持的理由,但届时月咏将会……以华怜为目标做出什么……?
  『晶……』
  华怜正站在我的眼前,我惊慌地抬起脸,发现华怜正以认真的眼神凝视着我,并且慢慢地说:
  『我想要……那个。』
  她用食指指向了一旁的轿车。
  
  4
  
  夕颜老爸的车子果然没有违背期待,转变成敞篷车的形式,随着出乎意料的安静排气管声扬长而去。
  「拜托!刚刚发生的事情,可以请你不要告诉学校的同学吗……」
  夕颜合起双掌,并且微微低下头,只张开右眼地询问我。
  「刚刚的事情……是指你那位令人印象深刻的老爸吗?」
  夕颜如捣蒜般点着头,头上绑成一束的马尾也跟着她的动作摇晃着。
  「你老爸感觉满好的啊!」
  「那样叫做好吗!每次洗完澡后,他就会全裸在家里到处晃来晃去耶?甚至还有一次他就直接这样光着身子跑去领宅急便耶!」
  「……还挺有老人味……之类的?」
  「没错!你真的很懂耶!再加上他因为兴趣而买的那台可恶的车,你看到了吧?真的是糟透了!我真不想承认自己和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再加上偶尔搞些格斗技?」
  「那是那家伙的兴趣,他最爱逼别人了!」
  夕颜果然有学习格斗技,技法的名称居然叫做「左手战斗术」,命名的方式虽然有些脱离我的想像,不过内容比名称更是来得有特色多了。
  这个格斗技强调彻底地锻炼左手,基本的技巧就是利用手掌攻击敌人。技法中不使用拳头,也不以右手进行直接攻击,一切以快速的整体动作以及左手连击为主,组合出各种不同的攻击招式。
  我终于明白了,正因为如此,夕颜在三柳桥捕捉意念时才会只用左手。不过对夕颜来讲,她一点也不在乎这些琐事,刚才所有的动作都只是为了对老爸发泄满心的怒气而已。
  「如果只在家里也就算了,但是如果在街上看到那家伙到处晃荡的话,我就会忍不住想揍他!我只是想叫他滚回家去而已!啊啊啊,到底该怎么办啊!居然被雨野看到这种愚蠢的样子……」
  『欸,有件事情有点不好意思跟你讲……不过,夕颜啊……』
  此时华怜说话了。
  「怎么了?」
  『你说话的语气变得好正常喔!』
  华怜才点出这件事,夕颜的整张脸马上完全刷成一片通红。
  「咿咿咿呀啊啊啊啊……」
  夕颜用双手盖住了自己的脸,蹲下身去。看样子她应该是相当喜欢自己平日说话的方法吧,所以现在才会更觉得那么丢脸。虽然我心中不禁产生了藉着这件事情欺负她一下的想法,但这样她实在也怪可怜一把的,于是我决定作罢。
  不过一旁的华怜倒是用双手的食指与拇指交叉成长方形,说着『拍照的好时机!』并且兴高采烈地闹着。
  「关于你为什么不喜欢别人称呼你的姓氏,以及其他种种,我现在终于都明白了。」
  我说道。
  夕颜,这就是所谓的叛逆期啊。
  随后我们回到了护棱高中,我和夕颜道别。
  「星、星、星期天再会吧……」
  夕颜一边掩饰着自己动摇不安的情绪,一边移开原本在我身上的视线,说完这句话便回家去了。我独自一人(当然还有华怜)走向中央干事会办公室。
  进入干事会室后,我发现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离去了。来栖当然还在里头等我,此外堤学姊也在。
  「晶,你好慢喔!」
  「哎呀,雨野,你来啦?你一直迟迟不来,来栖差点都要抓狂啰?」
  「啊,我才没有抓狂呢!」
  「哎呀呀,是这样吗?」
  「讨厌……晶,我把这个申请书拿去职员室一趟,你可以等我一下吗?」
  来栖留下这句话,便拿着一叠纸张,踏着啪搭啪搭的脚步声从室内离去。
  「我们一定要好好感谢雨野才行!毕竟来栖等你等了那么久呢!成川本来还充满干劲热情地邀约说道:『我们大家一起去唱卡啦OK吧——』,但是就只有来栖一个人完全不为所动。」
  成川和我一样,担任中央干事会的办事人员的职务,是位经常在这里出入的男同学。不过他对工作本身一点热情也没有,完全只是为了要接近堤学姊,所以才担下了这份工作。他个子不高,又容易气得满脸通红,所以大家都叫他「猴子川」。而面对猴子川的追求,堤学姊则是一向采取彻底闪避的敷衍态度。
  「堤学姊,你怎么也没去唱歌呢?」
  「我?嗯……我有点不想去。」
  不经意间,我感觉到学姊的表情当中暗藏了一份黯然的情绪。
  「……学姊,我想请问一下……你没有交往中的男朋友吗?」
  我鼓起勇气问了,而学姊则瞪大了那双眯眯的眼睛。
  「我问的问题很奇怪吗?」
  「我只是想说,原来就连你也对这种事情开始产生兴趣了啊……身为姊姊的我觉得很开心呢!」
  「你觉得我是禁欲主义者吗?还是觉得我的精神层面还不够成熟发达?」
  「两种都有?」
  话题的走向让我受到相当打击,我渐渐明白自己在中央干事会当中所处的立场了:我是外表幼稚、行为也幼稚的来栖那家伙的伙伴;总归一句,我就是张「安全牌」,是个人畜无害的男人。
  站在我身后的华怜居然还忍住不笑出声来,等等看我怎么修理你。
  「我的意思不像你想的那么糟啦!怎么说呢,就是……我觉得雨野好像很遗世独立的感觉,有点像是……仙人?啊——不过这样比喻的话好像又有点语病。」
  「……学姊,你这是在揶揄我吗?」
  学姊把手掩在嘴边,格格地笑着。而后她忽然一本正经地说:
  「雨野,虽然有点唐突……不过你愿意听听我的小愿望吗?」
  「什么愿望?禁欲主义者能做到的,大概就只有忍耐欲望而已吧。」
  「抱歉,刚刚讲的话惹你不高兴的话,那我向你道歉嘛。」
  「我开玩笑的啦。那么有魅力又迷人的学姊有事拜托,哪有学弟有办法推托呢?」
  我说完后,学姊瞪大眼睛有些惊讶似的,不久后(这大概就是年纪所带来的威严吧)便浮现嫣然的微笑,一边用小指拨去脸颊上的发丝,一边对我说:
  「那……我就不客气地说出请求啰!可爱的学弟啊,你可以把明天一整天的时间都让给我吗?」
  之后来栖回来,便和我以及堤学姊一起前往车站旁的速食店。我们三人一边聊着,来栖时不时欲言又止地看着我,但最后仍旧什么都没对我说。而我当然也知道来栖想说的是什么。
  关于相机,我前后丕变的态度,一定让来栖觉得很可疑。过去的我明明对相机深恶痛绝,但现在却加入了学校中社员只有两人的摄影社,所以他会觉得可疑也是很正常的。
  『来栖的背影,看起来有点落寞呢。』
  在十字路口和来栖道别后,华怜如此说道。
  「来栖一直在等我主动告诉他事情的原委。来栖认为我这么做一定是有特殊的理由,所以我想他应该会明白,等到时机一到,我一定会主动告诉他真相。」
  『你就直接告诉他,不是很好吗?』
  华怜说起来倒简单,但是我实在做不到。就算和别人解释有意念的存在,别人真的会相信吗?不可能的。但这又不是能够随便撒些不自然的谎言就能够摆脱的问题。
  八年前,从网路上看过美莉的照片后,我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在我终于决心要踏出房间门时,打开窗户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伫立在我家门口的来栖。他以复杂的表情望向我,并且朝我大幅度地挥了挥双手。
  ——你还会来教我读书对不对!
  来栖或许也觉得有些自责吧。当初我对相机投注太多的热情,来栖认为和我实在交游不来,于是有一阵子都没有出现;而美莉的事件,便是在这段期间中发生的。要是当时来栖也在的话,那么美莉或许就不会遭人侵袭了——
  我「呼」地一声叹了口气,把意识拉回现实。一旁的华怜正伸长了脖子在偷看我的表情,一脸不能理解的样子。
  『那,明天要去吗?那么漂亮的学姊约你,你好像异常开心的样子。』
  「我没有特别开心啊。反正也没别的事,就去吧。」
  夕颜说明天按照惯例必须去学习格斗技,所以一整天都不会在家。虽然星期天我已经被迫答应要去拍照(对我来说应该是「拍意念」),不过星期六该排入什么行程,我倒是一点想法也没有。再者,明天就是满月之日,我也曾经想过干脆不要出门,一整天待在家里就好。
  『怎、怎么办!这样一来,你、那位学姊还有夕颜,不就有可能会形成三角关系了吗!』
  「……你到底是怎么想才推敲出这种结论的?我对你的思考逻辑比较有兴趣。啊,不过我好像得先亲自变成意念,才有可能学得会吧……」
  『我说那些话是认真的好不好!』
  「你说那两个人会和我怎样?怎么可能啊,还说三角关系咧……三角?」
  说完,我忽然意识到……三角,三角形。至今我在三个地方(至于还剩下九十七个这件事情,我决定暂时先不想)拍摄过意念;而根据夕颜所说,鲜少会有凶暴的意念。今天拍摄的第三个意念虽然并不危险,但我想起要拍摄前曾经感觉到有哪里怪怪的——那个意念似乎有事情想对我说。当时我虽然把这感觉归结为错觉,但如果那不是错觉的话……
  「华怜,我有事情想问你,你至今所看到的几个意念,彼此有共通点吗?」
  『共通点……大概就是一般人都看不到它们吧?』
  「单就我也有看到的三个意念来说,它们彼此之间没有其他的共通点吗?」
  『没有耶。如果真有需要的话,你把照片洗出来看看不就得了?』
  「……你说什么?」
  『如果把底片拿去洗成相片,说不定就能发现些什么了啊,因为意念都成像在上面了嘛。』
  我不禁想着:原来还有这个方法啊。这样的话,明天和堤学姊碰面办完事情后,我就去照相馆一趟吧。如果一切只是我的错觉那就好了。
  
  5
  
  隔天,星期六。太阳光倾注在大地上,如果站在阳光下还会觉得有点热。我前往与学姊相约碰面的车站,这站比平常上课搭车的站还要更往前一站。车站前有个圆环,广大的圆形花圃上种植着郁金香,盛开的花瓣色彩缤纷,处处点缀。
  「嘿!」
  堤学姊从长椅上站起来,对我挥着手。她身穿一件高领无袖的米白色上衣,底下则是一件有串珠刺绣的牛仔裤。我们之间明明只差了一岁,但是她的服装却显得异常成熟。
  「让你久等了。」
  「没有啦,那我们走吧!」
  站在我前方的学姊跨出脚步。
  「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啰,现在先期待一下吧……才不是咧,我没那么爱装模做样,目的地马上就到了,你等一下就会知道啰!」
  学姊转过头来,并且对我眨了眨眼。
  有道长长的围篱逐渐出现在我们的正前方——原来是市镇所经营的综合运动公园。
  公园的腹地内有许多来自各个高中的学生,几乎所有人都身穿学校指定的运动夹克;另外有极少数的女孩穿着非常短的短裤,短得让人几乎觉得养眼。我发现竞技场上正在举办田径大会。
  「今天,我弟弟也会参加田径大会喔!」
  这么一说,我记得学姊曾说过自己有个参加田径社的弟弟。今天就是来看她弟弟的吧——但,为什么要找我一起?
  「你应该觉得很不可思议吧?这明明是我家的事情,我应该要自己来看才对——但是我实在很想找人问问男孩子们的心情……」
  「你家的事情?」
  「我弟弟——他叫做哲治,是个跳远选手。国中三年级的时候,他曾经进入全国大会的前三名,高中也是靠体育成绩推荐入学的。」
  「那他真的相当有实力呢!」
  「……可是最近好像遇到瓶颈了。他今年高中二年级,练习时状况还不错,但正式比赛的时候结果就不太好。社团的教练好像说他是心理层面不够坚强,所以状况才会如此不好。他原本就是个感受灵敏的孩子,但像这次这样不顺利的情况,真的是第一次遇到。」
  似乎正在热身的一群学生从我们身旁跑过,围篱另一头的竞技场内传来了宣告比赛即将进行的通知声。
  「如果他在这次地区大会中没有胜出的话,那他就决定要退出田径社……」
  学姊垂下肩膀,丧气地低声说着。
  「……学姊,你是怕如果真的结果不好,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所以才希望找我给你一点建议吗?」



  「嗯。对不起,周末的大好时光却要你来陪我面对这种事。」
  「我是不介意。不过,我完全没有运动的习惯,所以或许也没办法给出什么明确的建议。」
  「别这么说,有人愿意在我旁边陪我,我就觉得很开心了。」
  平日总是阳光开朗、让人觉得相当可靠的学姊,此刻表情有点幽暗。看起来她弟弟哲治的状况真的不太好吧——就在这么想的时候,我当场差点跌了一跤。
  「啊,雨野!?」
  「抱歉,好像稍微绊了一下……」
  我用手撑着地面,回头说道;而离我约五公尺远的华怜,也和我一样蹲在地上。看起来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有点太远了,所以我才会像刚才那样浑身无力。
  (怎么了!)
  『晶,对不起,我刚刚稍微发呆了一下……』
  华怜一边道歉,一边往我这里走来。我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力量。
  『感觉……好像有东西……』
  (什么东西?)
  『意念!可是人太多了,所以实际情况并不清楚。不过,我真的有感觉到些什么。』
  我听着她的话,脑中闪过某种假设。
  「堤学姊……该不会哲治的情形……其实并不是遇到正式比赛时就会拿不下好成绩,而是只要在这个竞技场就会状况不好吧?」
  「怎么说呢……只要是地区性的大会,就一定会使用这个竞技场当场地。啊,不过他有说过,他去参加过非官方的测定会,只要场地是县营的竞技场时,他就能跳得不错。」
  果不其然——我如此心想。说不定我的推测真的是正确的。
  如果这里有意念的话,那么它应该会持续干涉着这个世界吧?
  而它便是以针对堤哲治,让这位少年无法顺利跳跃的形式干涉着这个世界。
  虽然大家都能自由进出竞技场内,不过就只有别上背号的选手才能够进到跑道区。观众席上等待出场的选手、要为选手加油的学生们,各自依学校不同,一区区地分开坐在座位上。纯粹来帮忙打气的来宾,则只是零零星星地坐在观众席较上方的位置。现在似乎刚好是两场比赛间的空档,因此跑道区上看不到正在奔跑的选手。
  竞技场很新,全面采用PU跑道,橡胶材质能让跑道更具弹性。选手们穿着专用的钉鞋正在进行暖身。
  我们抵达现场时,跳远的预赛已经开始了。
  「啊,哲治!」
  堤学姊用手一指,沿着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靠近我们的赛跑跑道区,有一个附有沙坑以及助跑区的跳远专用竞技场地,而学姊指着的男子则表情严肃地站在助跑跑道上。他的个子虽然不高,但是身体非常健壮,肩膀的部位相当结实,体态看起来像是位体操选手。男子身着明亮的蓝色竞技服,背号是〈1555〉。他长得和堤学姊不太像,表情看起来意志坚定,轮廓很明显,眼窝深邃。
  哲治开始跑了。一开始他先是大动作地跨开双腿,身体前屈,渐渐提升速度后身子便转而保持垂直,像是火车头似地挥动手臂与双腿往前跑着。靠近白色的栅栏后,他一口气压低上半身,使劲地踏出右腿——
  『啊!』
  华怜喊叫道。哲治的身体不仅没有大幅飞跃起来,反而只是几乎紧贴地面地跨了过去,身体就这么失去平衡,滑入沙坑。
  「唉……」
  我身旁的学姊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哲治的状况真的不好。乍看之下,虽然会觉得他好像跳远失败了,然而……
  『有意念。』
  华怜这么说。
  我们随后便往观众席的中央移动,水泥的层阶上设置了塑胶座位,我们挑了个地方坐下后,观察着位于正下方的跳远竞赛。现在是第一次的演练试技,共计要跳跃三次,排名前十六者则需要再跳三次进行决胜。在共计三次的预先演练尚未结束前,选手们是不会回到这里的,他们只能在助跑跑道后方空旷的位置做些柔软伸展操,或是就地坐下等待自己出场的时刻。现在哲治也在那里。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难受……」
  堤学姊只小声地吐出这句话。哲治为了保暖,穿上了上下成套的运动外套与长裤,低着头坐在地面上。国中时代拥有辉煌成绩的他,现在却落得如此处境,想必心中一定很难耐吧;而他却总是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忍受着所有的压力与不安。就连没有运动习惯的我,都能够想像他的心情。
  (怎么了?)
  我在心中问了华怜。从哲治跳跃之后,华怜就一直注视着其他选手如何跳远。
  『嗯……他们的反应和哲治在跳的时候不一样。就算有些人的动作有点往前,但也没人像哲治那样猛烈地进行跳跃。』
  听华怜说,这次的意念呈现白色的棒状体,直径约十五公分,长度大约有一公尺,会像双节棍般地弯曲,绊住哲治的腿。
  (居然会有人遗留下想要阻挠竞技者的强烈意念?我真搞不懂啊!)
  『我也不懂呀。』
  (有意块位于你看得见的地方吗?)
  我一在脑中这么问,华怜马上瞪大眼睛。我对华怜解释—夕颜不是讲过意念是由意块、意素组成的吗?
  『啊……嗯……我是不太懂,不过这次好像跟之前的情况差不多。它距离有点远……那个意念,说不定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它是不是觉得要干涉某些人,才能够造成一些影响呢……』
  会被影响的人、不会被影响的人……意思是说,意念分得清楚这两种情况吗?
  我出声询问坐在一旁的堤学姊:
  「学姊,我可以问个奇怪的问题吗?你弟弟……是不是从以前开始就曾经听到、看到过别人听不见、看不到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问题太唐突了,学姊的反应完全不假修饰:
  「你怎么会知道!?这是——这明明是我和我弟弟之间的秘密……」
  学姊早先有说自己的弟弟是个感受灵敏的人,而这也导致了哲治对意念的反应会比一般人更加敏感。被遗留在这个竞技场上的意念,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试图与某些人接触;当中唯一比较可能发现意念存在的人就是哲治,所以意念便想办法对他宣示自己的存在——就在他跳跃的瞬间。
  『我们得赶快联络夕颜!』
  华怜这么说,然而我却摇摇头。我们既不明白意念的目的,也不晓得它到底会有何种害处。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堤哲治这位少年的大好将来,会因为意念而蒙上阴影。
  (没时间联络她了。)
  『为什么?我们还有两次机会呀!如果夕颜就在附近的话,就赶得上第二次跳远了。』
  (不是这样,拍摄意念的时机就只有它对哲治进行干涉的时候,也就是说拍下意念时的那次演练试技,结果会是失败的。)
  『啊……这么说的话,也就是……』
  也就是说,我们能够摄影的时机,就只有下一次演练试技了。
  
  6
  
  不过我此刻忽然意识到,自己正打算要做的事情——要让哲治能够在适当的环境下跳跃,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首先第一个难处,就在于相机摆放的位置。我们所在的观众席约高于地面两公尺,而且席次愈往后,高度就愈高。虽然这里距离跳远竞技区已经不远了,但若是没有移到最前排的话,要拍下意念还是非常困难;但是我们前方的座位全都被高中生们给坐满了。
  第二个困难点,在于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堤学姊说明这件事情,进而我也不晓得是否有办法把这些想法传达给哲治。就算摄影成功了,我们就有办法和哲治交涉解释这件事吗?即使真的有办法见面解释,我又该怎么说明意念是什么?假设我是选手的话,即便有人对我说:「你现在状况会不好,是因为死者遗留下来的意念之力所导致的。」难道不会觉得对方是看不起自己吗?再说现在比赛才进行到一半,我们不能做出会扰乱他的集中力的事。
  所有选手的第一次演练试技结束了。
  「学姊……」
  我下定决心了。不出手摄影的话,一切也不会有所改变的。
  「学姊,如果我说……我能够除去造成你弟弟状况不好的原因,你会相信我吗?」
  「咦……」
  「希望你可以尽量不要干扰我之后要做的事。我等等要做的事情可能很傻,你可能也没雏法了解那么做会有什么影响,但是请你一定要谅解。」
  「你打算要做什么?」
  「我要拍照,帮你弟弟拍照。」
  堤学姊表情完全僵住。看了哲治刚才的跳跃,学姊大概对第二次的演练试技也很绝望了吧,但我居然还说要把她弟弟的丑态拍下来。
  「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伤害你弟弟的,所以……」
  「我明白了。」
  在我说出一切之前,学姊就先开口了。之后她眯起双眼,对我微笑道:
  「我知道你很担心我,谢谢你,我没关系的。既然你是想要帮助哲治,那我当然没理由要阻止你。只要能够让那孩子再次展露笑容,如果可以的话,那我愿意帮他做任何事。」
  「……我了解了。」
  这么一来,我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我又要再次主动让自己昏倒了,真是愚蠢至极的行为。不过这次和过去不一样,是由我自己主动拿起相机的。看到、碰到相机后,依旧会不能抗拒地产生强烈的感受。忍耐,我必须忍耐……我对自己轻声说,往下走向观众席前方的座位。
  第二轮的演练试技已经开始,大概再十个人就会轮到哲治。
  『我想要先问清楚一下……』
  华怜继续说:
  『你现在能够不再迟疑便决心要拍摄意念,是为了我吗?』
  「这既不是为了堤哲治,也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自己重视的学姊所以才要拍照。」
  『我就知道。我看你喔,果然喜欢那个学姊。反正你一定会反驳说什么「我才没抱着那么下流的心思来做这些事」等等的,但我总觉得你今天特别有干劲。』
  「你错了。我只是……无法放着如此疼爱弟弟的人不管罢了。」
  八年前——我的哥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而且,我可不想再看到有女孩子在我面前哭了……真的,已经够了,我已经受够哭脸了。为了这个理由也不行?」
  我停下脚步盯着华怜。
  『……我知道了啦。这理由没有不行。你都这样说了,我哪还能说不行嘛。『
  选手、来加油的学生们聚成一群,我看到哲治就在他们的对面,正开始做暖身操。跳远的比赛时间很短,应该不用多久就会轮到哲治上场了。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抱歉。」
  学生们把道路挤得水泄不通,而我则从这些学生们之间挤过,沿着楼梯往下一步步朝着前排座位走去。「抱歉借过一下。」还有十阶。剩下八阶。「对不起,借过。」只要再五阶就可以——
  「喂!」
  就在这时候,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
  回头一看,是一位穿着运动外套的男人。强健的体魄,晒得黝黑的脸,大概是某学校的体育老师吧。他皱着粗黑的眉毛,一脸可疑地看着我。
  「你在干嘛?你有事情要找我们学校的人吗?而且你还——拿着相机?」
  一位选手开始跳远了,哲治又更往助跑区前进了一些。
  「每间学校都有各自规定好的等待区,你又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喂,晶,快点,再不快点的话……』
  (我知道。)
  没时间了。
  下一个上场的就是哲治了。
  「你有拿到摄影许可吗?不管怎样,这个区域是我们学校的——」
  「我是全国高中报纸协会的工作人员,本月份全高报运动专栏特辑要报导的主题就是跳远,您不知道吗?」
  我快速地说完这串话。
  「全、全国……跳远?我、我不知道,那是……」
  「贵为高中教师,您竟然不知道?现在堤哲治选手备受瞩目,正受到众人的热烈讨论。我已经和这场大会的营运本部联络过了,接下来堤哲治选手就要开始跳远了,若是错过了等会儿的拍摄好时机,您能够负全责吗?」
  「啊,不是,这个……」
  「抱歉,我先告辞了。」
  我挣脱开被抓住的手臂,前进走往观众席最前排。华怜偷瞄似地回头往后看,说道:
  『这种话你也还真说得出口……』
  「虽然不应该拿来炫耀,但靠这张嘴吵吵架我还挺行的。不过真要打架的话,那我也没辙就是了。」
  终于站到了最前排的扶手旁,跳远用的沙坑近在咫尺,现在和跳远用的跳板之间,距离应该顶多只有七公尺而已吧。
  只要拍照我就会失去意识,如果把上半身跨过围篱进行拍摄的话,昏倒后相机一定会掉落到竞技场上——我决定半蹲在最前排座位的前面。
  哲治站在助跑区。幸好赶上了——不过现在我没时间注意周围其他的状况了。
  人声嘈杂,沸腾鼓噪,我的四周充满变数。不过我不在意,把眼睛靠上观景窗。强烈的晕眩袭卷而来,身体出现违背意志的反应。
  裁判举起白旗,宣告哲治的演练试技开始,哲治便开始奔跑。
  忍耐,只要再一下就好——一定要忍耐住。
  就在此时,周围响起一片欢呼声。状况发生得太过突然。到底怎么了,我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情绪非常混乱,同时也感受到应该凝聚在镜头中的华怜正动摇不安;观景窗内的视线一瞬间变得模糊。
  (华怜!)
  哲治奔跑的速度逐渐加快,跑在助跑跑道上的他步幅宽阔,力量强大。
  (华怜,冷静下来!)
  我夹紧腋下,把左手肘贴紧腹部,以此充当支柱来固定相机。
  『我、我很冷静呀!』
  镜头的亮度恢复了,哲治往前跑着,仿佛完全不把周遭的喧腾放在心上一样。心理层面不够坚强?看到此刻的他还能够这样说的话,那我觉得那位教练未免太没眼光了。哲治非常认真,尽全力地奔跑着。若是意念的力量敢不讲理地干扰他的话——
  『晶,那里!』
  哲治的脚步正要踏上跳板,白色的跳板上倏地冒出一条白色棒状物。我在它还没碰到哲治脚踝的瞬间,便按下了快门。
  「给我消失吧!」
  空中出现了七片光之刃。
  它们如镰刀般锐利。
  它们似机械般精密。
  刀刃朝着意念所在的场所飞去。
  七片刀刃细致俐落地斩断意念的周围。
  意念往空中浮起——
  过程中,浮起的它如同华嶙所说的一样,仿佛双节棍似地弯折起来。
  而我却联想到其它的东西。
  联想到人类肉体的某一个部分——
  『晶,起来呀,晶!』
  我猛然回神,发现自己正坐在装设在水泥上的塑胶椅面上。眼前是未曾见过的女学生,她们似乎是被分配坐在这一区的学生。
  「请、请问……你还好吗?」
  「还好,不好意思。」
  我站起身,感觉头昏眼花。看来刚才我没有昏倒在地上,只是倒坐在位子上而已。从扶手的前方往下眺望跳远的沙坑,便看见哲治手插在腰上,正准备要回到等待区。
  跑道上开始举行其他的比赛——田径竞赛中最受注目的项目,四百公尺接力赛预选。比赛会由各个学校选拔出来的选手来参加赛跑,这是校与校之间的对抗战,因此从预赛开始跑道上便充满了热烈的气氛。比赛才刚开始而已,所以观众席上的欢呼声非常激烈。
  『这这这!』
  我的后脑勺被华怜用力地打了一下,而由于她和我共享痛觉,所以她也跟着因疼痛而纵身往后跳了一下。
  『这实在太棒啦!在刚才的状况下,居然完全没手震耶!』
  「这和出手揍我有关系吗?总之,这样一来就拍了四个了。」
  『…………』
  「为了一一地拍下意念,总是会比较费事,这也没办法吧?」
  『不、不是这样……算了,没事啦!』
  「?」
  虽然刚刚发生了预料外的麻烦状况,不过总之我拍摄成功了。造成哲治状况不好的原因已经被我除去了,我必须快点告诉他这件事。
  「他的神情……变了。」
  回到原本的座位,学姊这么对我说。
  「虽然没有打破纪录,但他好像顺利跳跃过了……然后哲治的神情……就改变了。」
  哲治待在和刚才一样的位置,身穿运动外套坐在地上,不过他的眼神现在望向了天空。看起来虽然好像在发呆,但眼神非常认真。
  「哲治只要专心时就是这副模样。念国中时,他总是露出这副表情。欸,他等一下说不定就能跳过了。那孩子,说不定能跳得出去了!」
  学姊抓着我的手臂,看起来我的担心实在是多余的。他是一名运动选手,他正冷静地接受自己眼前发生的改变,并且正在想办法对应处理。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跑道上接力预赛的高张气氛所影响,接下来的跳远选手大多缺乏集中力,不少选手没有打破纪录。我和学姊静静地等待第二次的演练试技结束。不久后第三轮虽然开始了,但跑道上的接力赛还在进行,因此竞技场内依旧非常喧闹。
  「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在这喧扰的氛围中,哲治进入了第三次的演练试技。他站在助跑跑道上,笔直看着正前方。学姊凝视着这一幕,双手在膝盖上交握,然后又松开,看起来有点焦躁。
  「学姊。」
  我正要对她点头时,她也看着我点了点头。之后我们只要守候着他,看他跳跃就行了。我已经做好自己唯一能做的事了。华怜从背后抓紧我的肩膀,不知不觉间她也凝神地注视着竞技场。
  在许多观众只关心着接力赛的此时,哲治开始奔跑了。这次和前两次完全不同,他的脚步非常轻盈,就像是在踩着脚踏车一样,双腿轻快地交互跑动着。眼看着他速度愈来愈快,愈来愈靠近跳板。他压低身子,以惊人的气势甩出右腿——
  他跳过了!
  跳跃的时机非常精准,几乎让人目瞪口呆。双腿在空中踢了两次,上半身用力地往后弯曲,然后一口气往前趴倒。着地的瞬间,前方扬起沙尘。压倒性的成果。他跳跃的距离非常地远,几乎比其他的学生远了一公尺。
  只有少数的观众一直看着他的跳跃过程,这些观众们全都屏气凝神,随后从口中发出惊叹声。观众席上的鼓噪声逐渐扩散开来,而原先专注在跑道上赛事的人们于是也纷纷地关注周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位选手起身站在沙坑上,双手扠在腰间仰望着天空,他的脸部有些扭曲,看似有些痛苦。啊,他终于完成一件事情了,然而他的行动当中,却出现了一个……就那么一个错误。
  一旁的裁判举起红色的旗帜——选手在踏板处微微越线了。犯规。纪录无效。
  观众席上,叫喊声四起。
  「搞什么,老姊你来啦!我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会犯规!」
  上到观众席区的哲治,表情一脸愉快。
  站在哲治面前的学姊,吞吞吐吐地找话回应:
  「好……好棒呢。好、好久没看到你跳得那么好了。所以,你就别再说自己要放弃了啦。」
  哲治看着自家姊姊一副感动的模样,不禁用力地搔抓着头,似乎有些害羞。
  「嗯,我知道,我会坚持下去。教练对我说过了,他说『没想到真有人能够那样跳啊』。要是我没犯规的话,刚刚一定能破大会纪录。会犯规都怪我练习不够,教练还威胁我,说会对我进行更严格的训练。」
  哲治的眼神转到站在学姊背后的我身上。
  「你——刚刚就在那边举着相机拍照,对不对?在我第二次跳的时候。」
  「你有注意到?」
  「我本来就很容易注意到这种事。你刚刚做了什么,对吧?」
  这个问题让我吓了一跳,不过我依旧回覆道:
  「我只是拿着相机拍照而已,就这样。」
  「是吗?算了,之后的事情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已经抓住跳跃的感觉了,下次一定能够跳得更好。这是只属于我的东西——那……老姊,我先走了。」
  哲治意气风发地离去了。
  学姊目送着他的背影,开口表示:
  「雨野……谢谢你。有找你陪我一起来,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我可什么都没做喔!」
  「虽然我不懂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过哲治好像明白的样子……男孩子真讨厌,居然马上就能够了解对方的想法。」
  学姊脸上再次出现如同往常的明亮笑容。看着她的那副笑容,我的心情也跟着豁然开朗了。
  学姊站在我的面前。
  「咦?」
  而她——忽然紧紧地抱住我。
  「那孩子说他会继续坚持田径梦……太好了……」
  「不是、那个、哎唷……」
  我心中想着得赶紧说些什么才好,但却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这个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学姊倏地把我放了开来。
  「……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呢!雨野,回去吧!不对,我自己先回去啰!」
  「啊,那个,咦?」
  接着学姊缓缓地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注意到什么似地把手塞进小化妆包里,一边微笑着一边拿出一个东西交给我。
  是一面小镜子。
  我透过镜子慢慢地看着自己的身后,发现华怜正整个人僵住地看着她的后方。沿着华怜的视线一望——
  「你好啊!原来你在此处呀!」
  我对这个人再熟悉不过了。她身着运动长裤,上半身搭着长版T恤,并且一边正在放下肩上的托特包。
  夕颜满脸笑容(相反地,她手上一边完美地做着释放出怒气的动作),往我的方向走近,对我说:
  「我是否说过,我不在场时万万不可与意念扯上关系?你想吞针是吗?那么想吞是吗?我就让你吞吞比千根针更激烈的东西吧!」
  在那之后,我整整被她疯狂念了三十分钟。
  至于堤学姊呢,在我认出来者是夕颜的当下,她就已经逃得不见踪影。甚至在说教开始后,学姊早就离开观众席了。真是够了,我的危机管理能力岂只是比不上猫而已?就连堤学姊实力的一点点边我都沾不上吧!不管怎么样,至少这样又拍了一个意念。剩下九十六个……离终点实在好遥远啊!




  第4章 明月、相机与杀人魔

  1
  
  我和怒气冲冲的神社女孩——和泉夕颜,一起离开了竞技场。过去曾提过的格斗技「左手战斗术」的练习道场,据说离这个运动公园并不算远。夕颜注意到我的简讯,便马上飞奔而来。简讯是我在拍摄完意念后传的,「虽然拍摄的当下你不在现场,不过困难度跟剥白煮蛋的壳差不多简单而已」——简讯内容大抵如此。而这封简讯固然没有成功蒙骗夕颜,但我想或许和我的比喻太难懂也多少脱不了关系。我依旧做不出什么好的比喻。
  「你知道我何以如此愤怒吗?」
  「我想想……」
  「我担心你呀!也担心华怜呀!虽然仅是推测,但说不定月咏真的把华怜视为目标……」
  我瞥了一眼华怜,华怜正在傻笑着。有人担心她,似乎让她很开心。
  「华怜,我现在很愤怒!若雨野打算乱来,亦只有你能阻止他了呀!」
  「没错,你也应该一起挨骂才对。」
  「雨野,你闭嘴!」
  「…………」
  夕颜的怒气也消了大半,于是我开始向她说明今天发生的事。
  「嗯,我大抵是明白了。那有个问题问你,可以吗?」
  「嗯。」
  「干事长——堤学姊起初邀请你时,你以为她是要邀你去约会吗?」
  为什么所有的女孩子都那么擅长问出最难回答的问题呢?一旁的华怜说着:『好像是这样没错喔!』所以我便捏了自己的左脸颊,与我共享痛觉的华怜马上惨叫一声,而我当然也觉得痛死了。
  「喂,夕颜啊,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咦?那个、那是……你应该好好回覆问题啊!我身为摄影社社长,当然要掌握社员之交友关系!」
  「我觉得这应该不是社长分内的工作吧。」
  「是吗?那社长应该做些什么?」
  我心想「你不用烦恼这种事吧」,不过我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就我个人的立场来看,我相当期待话题就这样被含混带过。
  「『左手战斗术』的训练结束了?」
  「雨野,不准在别人面前提起此一名称!」
  她真心地瞪了我一眼。
  「结束了。雨野,之后你要做什么?虽然再过不久便要天黑了,不过现在要否一起去拍拍照?对啦,我们可拍拍黄昏的街道,或是照些夕阳照射下的植物,亦可拍下闪动阳光的河面呀!我们去拍吧!就这么决定了!」
  「在你那么兴高采烈的时候泼冷水不好意思,不过其实我有点事情要办。」
  「我好不容易才交到摄影伙伴,你却如此轻易地粉碎我的希望……」
  夕颜马上委靡不振,简直就像植物一样。
  我告诉她,我想要把底片冲洗出来。
  「想冲洗底片的话……可去学校。摄影社社办有暗房设备,可洗出黑白照片。」
  「……不,我想相机里面的应该是彩色相片用的底片。」
  「黑自比较有韵味呀!要是你以为彩色是万能的,那你便大错特错啦!我们摄影社拥有这些设备,非常值得骄傲呢!即便是彩色底片,亦可冲洗成黑白的呀!」
  「……不,我还是认为不必勉强把它洗成黑白的……」
  「透过黑白灰阶,便能鲜明地展现光线之美感呀!这便是黑白的魅力!」
  不论我说什么,夕颜好像都听不进去的样子。黑白相片固然有黑白的美,但和彩色相片能展现的特色是不太一样的。可惜相当遗憾的是,夕颜似乎依旧非常想要使用摄影社社办里面的设备。
  我们从竞技场徒步走向学校,沿路上,夕颜不停地对我说着摄影社未来预计施行的各种活动。春天时,她希望能够以花为主要对象进行微距摄影,然后再以广角镜头拍下各种风景照;夏天她觉得去拍拍山景、湖景应该满不错的:秋天时当然一定要拍摄枫叶,另外这个季节也很适合拍摄各类果实;而冬天除了雪景以外,也是拍摄星空的好季节。我真想问她:「你能够想到那么多的预定活动,那怎么一直迟迟不交出社团的活动计划呢?」但我忽然惊觉,这些活动该不会我全部都得一起参与吧?
  我们经过了公园,小小的公园中有一群孩子正围成小圈圈在玩游戏。公园中有沙坑、秋千,四处种满了植物,里面也设有应变灾难的逃生地图,还有饮水处,是个相当普通的公园。我也就是在这个公园中,和美莉一起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那不是安久津老师吗?」
  夕颜指着前方,我看见安久津正从前面骑着脚踏车往这边过来。他大概是要从学校回家吧,车篮里面放着茶色的包包,而他依旧身着长袖服装。
  「哦,是你们啊!能同时看到你们俩一起出现,还真稀奇啊。也对,你加入摄影社了嘛!」
  「啊——老师,抱歉,我忘记要把他的入社申请书交给你了……对啦,他可是相当受我期待的王牌喔!他可是摄影社未来的王牌呀!」
  夕颜充满自信地强调她的主张,而安久津却好像无法想像摄影社的王牌所指为何,因此皱着眉头。就这一点来说,我的想法完全一样。安久津困扰地把右手肘抓得沙沙作响,对夕颜说:
  「那我叫你保管的相机处理得怎么样了?」
  「啊——老师对不起!这件事情我也忘了向你报告……那个,那台相机……怎么说呢,就是……反正各方面都挺棘手的。」
  而后夕颜出乎意料地用了一种隐晦的方式进行说明。她说那是台情况相当复杂的相机,又说相机可以拍出一些「类似灵异照片的东西」。但她完全对「意念」的事情只字不提,也没有说出华怜附身在我身上的事。
  「你们用这台相机在四个地方拍过照了?真厉害啊!拍摄地点在这附近吗?」
  安久津大概只是有意无意地随便听听吧,他一边笑着一边说。
  「大抵拍过这附近了。对了,老师,我可否再多保管一阵子这相机呢?」
  「这倒是没关系……不过你们可以告诉我拍过照的四个地点,让我参考参考吗?」
  我向安久津说明四个地点:与商店街有点距离的住宅区、上豆川的河岸、停车场、运动公园里面的竞技场。一开始安久津还津津有味地听着,但愈听表情愈是严肃。
  「你们等会儿要去学校吗?嗯——我认为你们还是别去较好。」
  「咦?」
  「不对——我的说法有点不正确,应该说,比起学校,有个地方更值得你们去。」
  我和夕颜面面相觑。
  「这是老师刚刚忽然冒出的想法啦,不过我认为很值得你们试试看。听好啦,你们所拍摄的四个地点,排起来就是这样——」
  安久津捡来四颗路旁的小石头,喀喀地在柏油路上画出两条隐约可见的白线。
  「这两条,是铁轨和上豆川。你们最初拍摄的地点——商店街——在这边。」
  安久津放了一颗小石头。
  「这里是河畔。」
  他再放一颗小石头。
  「再来是停车场。」
  他又放一颗。
  「竞技场在这个位置——这样你们明白我要说什么了吧?」
  「四边形……如此便形成一个完美的梯形了呀!」
  这些地点的确连成了一个梯形,而且当中还有两个内角的角度相同,是个「等腰梯形」。我过去和华怜谈话时,曾经感觉到怪怪的「三角形」,当时只拍摄过三个地点,所以自然只能把那些地点连成三角形。不过当拍摄地点变成四个后,到底有多少机率能够让这些点连出一个「等腰梯形」?
  「看起来虽然是个等腰梯形……不过你们不觉得,应该还有一个点吗?」
  而安久津又再指了一个地方。
  「会不会这个梯形……其实是五角形的一部分?」
  包括安久津最后指的点,便能连结出一个完美的正五角形。
  「这个点所在的位置,只要沿着前面的国道直走就会到了—大概就在市立图书馆附近吧。想去的话,不妨就去看看吧。」
  「五角形……」
  「不过今天天也快黑了,你们还是别去吧。不如今天先回家休息,明天再去,如何?而且今天因为电路工程,所以学校也已经关起来了,去学校也没用。你们两个,听见没?」
  「听见了。」



  很好——安久津最后说了这句话,便离开了。
  「怎么办呀……雨野?今日便……雨野?」
  我几乎没有在听夕颜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胸口的心跳方式非常诡异:心脏跳动得非常快,几乎到达激烈的地步。我揪着衣服压住胸口,并且拼命地对自己说:一定要冷静下来。
  安久津提示的地方,我很清楚。
  那里……就只有那里,绝对不能去。绝对、绝对不能去那边。
  「怎么啦,雨野?你一脸苍白呀!」
  市立图书馆的后方,是一个满是闲静住宅区的地段。
  通过这个地段的那条路——正是当初有人发现美莉的位置。
  美莉的头颅,就是被放在那里的。
  
  2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原本在玩耍的孩子们不知何时早已回家去了,附近一片静谧。夕颜坐在我的旁边,以认真的眼神观察着我。
  「我没事了,已经好了。抱歉让你担心了。」
  夕颜摇摇头。
  「……你不愿对我说吗?从你那么惊惶失措的样子来看,一定有隐情,对不?」
  「…………」
  「难道……和你厌恶相机的原因有所关联吗?」
  我惊讶地看着夕颜。
  「这仅是我的第六感,但看似猜中了。」
  「……抱歉,我实在说不出口。」
  「这样啊。雨野……因为你还是信不过我?」
  「夕颜,我并不是在对你开玩笑。」
  「……你真的不肯和我说吗?」
  夕颜的表情有些阴郁。至今为止,夕颜为了我和华怜,冒了各种危险,然而我却连一点重要的大事都不愿意对她说。
  「说到底,加入摄影社对你而言,不过是为了能使自己合理化地随时拿着相机罢了,是吧。我知道。明知如此,但我却还……」
  「对不起——」
  我打断了夕颜的话。
  「——我今天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那就先这样了。」
  如果再继续看着夕颜的脸庞,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把一切全说出来。
  不过——仍然有些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
  我背向着夕颜,迈步而去。我没有回头。走了一小段路,拐了好几次弯后——终于,华怜说话了。
  『你为什么不和她说呢?你该不会是要说什么自己信不过夕颜之类的吧?如果你真的敢这样讲,那我就看错人了!夕颜真的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人!』
  「我不能跟她说。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明明那么努力想帮助你耶!』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这么说。你根本就不懂我的心情。」
  『我是真的不懂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呀!』
  我停下脚步:心里觉得这一切真的好难。明明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想法全都传达到华怜心里了,但偏偏最重要的事情却还得由我亲自开口说,她才会明白。
  「我必须把整件事做个了结。我没有办法……带着夕颜一起去。」
  『带着一起去?去哪?』
  「去第五个拍摄意念的地方。」
  『等、等等!晶,你早就已经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
  「有美莉……正确来说,是美莉的意念。」
  这次,华怜完全说不出话来了。我告诉华怜,那个地点就是死去的美莉被人们发现的地方。
  『没想到,居然有这种事——可、可是,这样的话,那边说不定反而更危险呀!你居然打算自己一个人去!』
  我或许一直都恐惧着……说出美莉的事件,感觉就像是要我把自己的一切全掏出来给别人知道一样。再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必须自己面对美莉的问题,我不能够把别人卷入这个问题当中。
  「我不是自己一个人吧。华怜,你不是也会跟我一起去吗?……抱歉,逼你陪着我一起处理,我实在太任性了。」
  『————』
  华怜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背。
  『我说你呀,真的很不会对人撒娇耶!你说那些话,我根本不会觉得任性,而且我也没理由拒绝你啊!我会帮忙你!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吧!』
  「……谢谢你。」
  城镇沉浸在黄昏之中,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周围的空气。
  「好,只剩下一段路就到了。」
  去吧。
  去见美莉吧。
  图书馆的后方,是一大区盖在缓坡上的住宅。每个街区都整齐地划分开来,几乎没有公寓类型的建筑,全部都是独栋楼房。这里并没有那种整栋多户建来贩售的住宅大厦,居民大多都是从以前就住在这里的人。
  路上树立的街灯一盏盏投射出白光,耳边传来不知来自何方的狗吠声。
  『——我感觉到了……』
  华怜小声地说。她的双手交握在胸前,声音不住地颤抖。
  『总觉得……好恐怖。悲伤的情感乘风而来,就连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我们要暂时先等它冷静下来吗?」
  我开口问道,华怜马上就摇摇头,只是非常含蓄地轻轻抓住我的手臂。
  『欸,我问你……为什么会是五角形?』
  没错,这点真的令人非常疑惑。为什么意念存在的位置,最后会形成一个五角形呢?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疑问:如果五角形全部都和美莉有所关联,那为什么到现在才有办法确认其意念的存在呢?——美莉遭人杀害,早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美莉将死之际,到底脑中想了些什么?她到底遗留下了何种想法?我真的不知道。不过若是美莉有愿望想实现的话,那我就必须为她实现。
  美莉是否想告诉我杀人犯的种种?在那之前,意念是否留有意识?以何种形式存在着?美莉……是否知道我就是雨野晶?
  『它就在附近。』
  我发现转角的前方,就是美莉遭人发现的T字路口。
  我的脚步停了下来,眼中所见的,不过就只是平凡无奇的住宅区、毫无特色的转角以及普通至极的黄昏景色。华怜加重了握住我手臂的力道,虽然她没有开口,但我觉得能够感受到她的想法。华怜正在担心我的状况。
  「……谢谢你。」
  我踏过了转角。
  前方约十公尺处,有两个人孔盖。眼前有街灯,把人孔盖的周边照得一片白亮。
  华怜战战兢兢地吞了口气。
  对我来说,眼前看起来只是普通的街道;我从包包中拿出相机。
  『晶……你可以吗?要不要冷静一下再——』
  「我已经觉悟了。都过了八年,已经够了。」
  我嘴上说着,但紧张以及对相机的抗拒感,依旧让我差点陷入恐慌之中。不过,若是不透过相机观察的话,就不可能找到任何答案。
  我把眼睛靠上了观景窗,窥看眼前的世界。
  视线一片模糊,我注意到焦距没有对上,于是开始转动对焦环。景象逐渐对焦,但不小心转过头,再次一片模糊,于是我继续调整焦距。好暗。比起阳光,街灯的光线量根本微不足道,照到光的道路以外几乎都是黑的。
  灯光划分出一圈白白的柏油路,黑色的圆状物体是人孔盖。两个圆之间,有一个更小的圆——球体。
  蓬乱四散的毛发,整个头微微地倾斜,只看得到后脑勺——道路上,孤零零地放着一颗……人头。
  「那是……」
  我的声音沙哑,听起来宛如别人在说话。那颗头,一点一点地慢慢开始旋转。从头发的间隙间可以看见早已变为黑青色的耳朵;接着我看见了脸颊,还微微地残留着一点肌肤的颜色,不过上头散落着一处又一处的黑色色块。
  我抑制住喊出声的冲动,并忍耐着翻搅的胃液。
  美莉。
  是美莉。
  完全不假,美莉就在那里。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这种形式再度见面。即便——即便她紧闭着黑色的双瞳,鼻侧有着长幅的切割伤口,嘴巴仿佛在叫喊似地半张着,但那毫不虚假地就是结城美莉。
  美莉看向我这边。
  一股冲动驱使着我,我好想要迈开步伐向前紧紧抱住美莉,然而我的双腿却一动也不动。我到底该说些什么好?我应该说什么话向美莉谢罪?如果我不曾爱上相机,那么或许你就不必受到那些苦楚,现在还能够活着在我身边展露笑容;或许你就不必像那样遗留下一份意念,离开这个世界。
  一股柔软的力量包覆上我窥视着观景窗的头部。
  (就算你责备自己,也于事无补。)
  华怜的声音——不是声音,而是她的感情、思考直接在我的脑里回荡着。
  (你现在能做的事情是什么?你可以倾听她的愿望,不是吗?所以呀,你应该静下心来,仔细倾听。你一定能听到的……不对,也只有你才能够听见。)
  然后,我听见了微弱的声音。
  『晶……』
  美莉注意到了,她注意到站在这里的人就是我。
  『拜、托……带、带……我……走……』
  「带你走?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够带你走?」
  『把我……一起……的……带、带……走……』
  美莉的话就断在这里。
  『……她的意思……会不会是希望能和你待在一起?』
  美莉的嘴唇动着,但看起来气若游丝,相当衰弱。我猛然一想,说不定现在意念……思考的力量其实已经变得很弱了,毕竟事发至今都已经过了八年。
  美莉的嘴里看得见白色的牙齿,而牙齿上处处被血染红;其他的伤痕明明看不到血,但嘴里的血迹却如此艳红。美莉正努力地想传达某件事给我,她的感情与活人无异,如此鲜明有力。她希望我带她走——到底是什么意思?
  「美莉……如果你想要和我一起走的话,那我就带你走。」
  我准备好相机。真的是如此吗?美莉的意思,真的是希望能够和我待在一起吗?我的脑中闪过了这个疑问,但是最后美莉却亲自斩断了我的迷惘。
  美莉缓缓地闭上半张着的嘴,仿佛在说「嗯」似地点了点头。
  「……美莉,我要拍啰。」
  感觉美莉的双唇微微地弯了一下。只有我知道,美莉是在笑。不擅长笑的美莉,用尽力气展现了笑容。睽违八年的……美莉的笑容——
  七片光之刃出现在空中。这些刀刃不会伤害你,你别怕。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了——
  而我的意识也跟着陷入了幽暗之中。
  如果能够就此长眠不醒,那该有多好。
  不过昏厥的时间其实只有数秒钟,张开双眼,华怜正在摇晃我的肩膀。我当场倒下后,华怜便赶紧抱住了我。
  美莉消失了。
  拍摄前与拍摄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就只有太阳完全西沉,宁静的夜晚悄悄地造访了这附近,如此而已。
  
  3
  
  通往车站的道路很黑,我不禁觉得脚步好沉重。我一边走,一边低语:
  「欸……如果把这个照片洗出来,意念会怎么样?」
  『我也没有看过洗好的照片,所以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过我想它们是不会消失的。』
  「把意念们塞到底片中……这些意念彼此不会互相干涉吗?不对……这个疑问必须建立在意念是普通的物质这个假设上,才可能成立……该不会就像是你照镜子一样,意念并不是物质,而是像光一样的……」
  『晶,刚才的事情让你很震撼,对不对?你不必继续勉强自己,没关系的。』
  「……我没有勉强。」
  我迅速回答道,华怜则叹了口气。
  『你刚刚有说到底片吧?如果真的有什么的话,就只能从底片当中找出来了……』
  「……你刚刚说什么?」
  『那些意念们并没有一起被拍到同一个底片框格中,所以我想应该是不会彼此干涉。』
  「等等!……你刚刚说『一起拍入同一个』框格?」
  『我说的话有哪里怪怪的吗?』
  我们此刻刚好来到护棱高中前的商店街,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路上还有零星的行人,不过没有看到半个护棱高中的学生。
  「一起拍入同一个……我懂了,刚才美莉就是对我说『一起的』!」
  『什么?』
  「她刚刚是要说……『我希望你把我一起的……带到同一个……』!对吧,我的推测没错吧?」
  我抓住华怜的左手臂,华怜皱着眉头,弯着头一副像是在说「是这样吗」的模样。「一起的」才是正确的,而不是「待在一起」,美莉说的并不是「希望你带我一起走,让我和你待在一起」。
  『就算真的是这样好了,那又怎么样?不管是「一起的」还是「待在一起」,我觉得意思都没有改变啊!』
  「意念为了实现自己的心愿,才会遗留在世界上。为了要实现它们重要的愿望,你觉得它会用错误的言词向我说明白己的愿望吗?美莉说的就是,她希望我能够『把她原本在一起的』某些东西『带到』某个地方去!」
  『原本在一起的东西……是指什么?』
  「就是——」
  我迟疑了一下要说的话。美莉到底求的是什么?即便经过了八年仍旧未曾消失的愿望,到底会是什么?思考她的话语,似乎她的愿望也不是希望能够逮捕嫌犯。这样的话,线索到底……
  快想啊!所有能够指向答案的必要材料,不都已经搜集到了吗?幽微的关联,如同暗示船接连发生的各个事件,此外还有好几个不自然的举动。
  快想!
  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思考而已。
  「……美莉的……美莉的样子……」
  美莉就只有头部被放置在那个地方。
  「没错,美莉的身体当初遭人分尸——」
  我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晶?』
  一个推论仿佛电流般地穿过我的身体。
  美莉的心愿。
  分尸杀人案。
  五角形。
  最近匆然强调起自己存在的意念们。
  如果我的推论是正确的,那这一切就会串连成一条线——而这条线的尽头,就连接着杀害美莉的犯人——
  而另一方面,这个推论也让我不禁心生无尽的恐惧,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怎么了……?你的情感忽然变得好复杂,我没办法理解。感觉你好像在思考着一些很恐怖的事……?』
  「恐怖的事……可能真的是满恐怖的。要知道我的想法到底是对是错,现在手边马上就有方法可以确认。」
  我回头看着身后。
  商店街往前延伸大约一百公尺处是片无尽的黑暗,而黑暗中应该有一扇铁制成的门。
  「我们去学校吧。如同我所说,答案现在应该——正沉眠在那里。」
  街灯把围墙照得亮白,上面镶嵌着一片黑色的金属板,而板子上雕有「护棱高级中学」的字样。
  铁制的校门紧闭着,校门后有一条延伸而去的缓坡道路,路旁左右种植银杏作为行道树,秋天叶子会转为美丽的黄色,但同时落下的银杏也会让周围出现一股难闻的气味。
  即便是离校舍最近的民宅,距离也有一百公尺左右。除了偶尔经过的车辆以外,周边几乎都是一片寂静。
  我环顾四周,确认没有行人通过后,便把包包从铁门栅栏的缝隙间塞进去,然后自己踏上树丛植栽处,一口气爬上了校外的围墙。我快速地跳下身子,只发出了微微的声响。
  时间即将进入晚上八点钟,除非是在比赛大会前,否则社团利用学校设备的时间最晚只能到七点。而尤其现在又洽逢周末,教职员工人数不多,差不多七点半左右学校就已经空无一人了。就算现在就这样笔直地往校舍走去,应该也不会遇见任何人才对。值班人员、警卫等人在学生们都回家后,也不会继续留在学校中;取而代之的是完备的保全系统,只要有人入侵,三十分钟内保全公司的人就会赶过来。不过若只是在学校周围的腹地游荡的话,警铃应该就不会响起——
  加入中央干事会后,让我掌握了这些好像有些多余的知识。
  种有行道树的路面左右有灯,灯光照射着我的脚边;左手边是网球场,右手边则有操场。我谨慎地往前走着,内心不停地期望自己的推测不要是正确的。
  『我虽然明白你的想法……不过,你真的不联络夕颜吗?』
  华怜询问道。
  「……说实在的,我真的很希望自己的推测不要是对的。我希望到最后一秒都还能保有希望。你觉得我的想法……是对的吗?」
  『我也希望你猜的不是对的。不然……这样就真的太骇人了。』
  「太……骇人吗?你说得没错。」
  『你看起来很冷静的样子耶。』
  「我看起来很冷静吗?其实我——」
  我话只说到一半。
  前方就是校舍,一楼的建筑物有一部分被挪来建成隧道状的穿堂,人们可以从穿堂中通过。往左手边前进的话,就能通往进入校舍内的门。
  穿过校舍后,会有一个中庭,中庭的大小差不多相当于一个篮球场,种植了许多树木—中央有一个养殖鲤鱼的水池,步道沿途设置四张长椅;角落座落了一块刻着校歌的石碑。
  从中庭处——传来了声响。
  「……真的……在这里?」
  『真的在……』
  华怜说道。
  『……意念真的在这里!』
  
  4
  
  『我之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呢……也对,学校里面人太多了,感觉会变得很混乱模糊。而且现在——怎……怎么说呢……』
  「它被人挖出来了。对吧?」
  我一反问,华怜只是语塞地点点头。我拿出手机,拨下了夕颜的号码。响到第三声时,夕颜接起了电话。
  《什么呀……有何事吗?我现在很忙,有事就快说吧!》
  「你听我说,我和华怜正位在新遇到的意念旁边。之前拍摄的五个意念,和现在这个意念彼此是有关联的。」
  《——嗄?》
  「我之后再向你说明。」
  《等、等等呀,雨野!事情怎么如此突然?这和你早先不想讲的事情有关吗?而且我还没……》
  「夕颜!我现在没时间说明了!拜托,你一定相信我!」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说话声不自觉变大了。
  「你可以快点赶来吗?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
  『晶,前面!』
  我听见华怜的喊叫声,于是把视线转往校舍的方向。有东西正往这里靠过来。
  『快逃!』
  物体从校舍的阴影处现身,展露出全貌。
  那家伙——那个男人,双手拿着铁铲,迅速地拉近与我之间的距离。他用铁铲用力往我挥来,我闪躲后跌倒在地。铁铲残暴地挥斩,落在我方才站着的位置上。手机从我的手中掉落,男人站在摔落的手机前方,用力把铁铲往下一劈,发出金属、柏油路面以及手机塑胶彼此碰撞的毁坏声。
  我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子,与男人保持距离。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男人没有回头,只是出声问我。
  「亏我还一直衷心地希望你不会在这里。」
  男人剧烈地喘着气,肩膀上下动着;他身上的长袖高高卷起,右手肘处缠绕着白色的绷带。
  「安久津老师。」
  回过头来的安久津,眼中布满血丝。他满身都是汗水,用泥泞的双手重新握好铁铲。
  『没问题吗!?那家伙,真的好恐怖……』!?
  (……就是有问题,所以我才和他保持距离。现在只能想办法争取时间,寻找机会了。)
  我自己也感觉到极度的恐惧,心脏剧烈地怦怦跳着,双腿也不住地颤抖。虽然心中认为自己应该马上奔跑逃走才对,但是受到华怜的影响,我现在运动能力衰弱许多。而且相机也还放在包包里头。就算跑,一定不用多久就会被男人给抓住。
  大喊呼救会不会有用呢?大概也不行,周围并没有民宅。
  而安久津则逐步逼近,让我无法往校门处逃走。
  「……你到底知道了多少事情?」
  「正如你所说,我在市立图书馆后方也成功地拍了照片,那的确是五角形的一部分。」
  我往后退,不一会儿便退到了呈现隧道状的校舍处正下方。虽然我可以往更里面的地方逃去,但这样逃跑的路线会变得更远。到底该怎么办?
  隧道的深处通往一个被校舍围绕的长方形空间,铺有红砖的地面延伸,中央则是一个中庭。
  接下来呢?我该怎么做?
  「五角形中最后的那个位置,就是八年前少女的遗体——少女的头颅被人发现的场所。」
  「哦,你还知道得满清楚的嘛!」
  「杀了结城美莉的人就是你。」
  安久津的的身子猛然一顿,停了下来。他用右手握着铁铲,并且用左手把右手肘上的绷带处抓得沙沙作响。
  「杀了结城美莉的人——就是你!」
  我确认似地再说一次。
  「……哈哈,没错,是我杀的,那女孩就是我杀的!」
  听到他的话语,我的脑中窜过了好几段回忆,关于美莉、关于八年前、关于相机,以及关于现在眼前不可置信的事实——终于找到犯人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她?」
  我的身体中仿佛吹起了暴风,体温也逐渐上升。冷静,此时此刻我更应该要冷静。拜托,快冷静下来啊!
  「在我回答之前,我想要先听你说说自己知道的全部,比如说五角形的意义?」
  「……当时,结城美莉的遗体中,只有头颅被人发现,其他部位全部没找到。遗体被犯人藏在某处。如果假设头颅是五角形当中的一个角,那遗体的其他部分可能也已经被分割开来了,分成右手、左手、右脚还有左脚。当时头颅虽然被摆在人们会发现的地方,不过其他的部分则都被埋了起来。埋藏遗体的地点,分别就是商店街后的民宅小巷内、上豆川的河畔、停车场的角落还有运动公园的竞技场。」
  我尽可能地以淡漠的语气说出句子,若不这么做的话,我恐怕当场就会吼叫起来。美莉的身体,现在居然仍未被人发现,沉眠在那些地方。是的,我感觉到意念们想要说的就是——「拜托你,把我身体原本在一起的其他部分带到同一个地方」,这就是她的心愿。
  「然后?」
  安久津不但没否认,反而还近乎承认似地继续催促道。
  「美莉被人杀害后到遭人发现为止,只过了三天。恐怕犯人从一开始就已经预计好要把尸体埋在何处了。如果不是这样,那时间应该不够充裕到能够排列出那么整齐的五角形吧?这桩犯罪行为早就有预谋了。也只有熟知当地地形的人,才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的。」
  「你为什么要回来学校呢?我不是早就叫你赶快回家了吗?」
  安久津慢慢地逼近而来,而我则保持距离继续后退。
  「人的身体不是只有手脚而已,躯干也是身体的一部分。只要看了地图,便能一目了然地发现五角形的中心点到底是哪——就是护棱高中。」
  我已经确定了,此处,这个中庭,应该就埋有美莉的躯体。而我居然在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情况下,在这个学校度过了一年。
  「哈哈哈哈哈,很大胆的想法,推理得很完美嘛!不过你真的是太蠢了!你明明想过我有可能会在这里,却还是跑来了……嗯?看你的态度,好像一直都知道犯人绝对是我的样子啊?你为什么会怀疑是我?」
  「有两个原因——」
  我一步步地继续往后退,离开了包围住中庭的红砖瓦区。
  「——第一,是你指出等腰梯形时的反应。你看着梯形,却说那是五角形的一部分。但是那个图形也有可能是等腰三角形中的一块,不是吗?换句话说,如果是等腰三角形,那么有可能指出的最后一个点的位置,会与五角形顶点位于完全相反的方向。而你却完全排除掉这个可能性,只斩钉截铁地提到五角形。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你早就已经知道正确答案了。」
  「……那第二个原因呢?」
  「我们先前遇到你的地方,就是公园的旁边。公园里面有应变灾难的逃生地图,但是你却完全不用地图来进行说明,反而特地在地面摆放小石头对我们讲解图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因为,如果你在地图上说明五角形的位置,那么我们就会马上注意到中央正是护棱高中。」
  我的脚已经踩踏在土壤上了,右脚脚跟踢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围绕着水池的岩石。我把视线撇向旁边,看见池子好像被人挖掘过,地上散落着泥土。
  池子的周围铺绕着一条小径,四处种植了树木,并且还设置了观景用的草丛。
  「你害怕我们会调查学校,害怕我们会发现这个中庭中有什么东西,所以你才会说学校要进行电路施工,让我们远离学校。你其实根本没必要告诉我们,却暗示出了五角形的最后一点……我记得八年前事件发生后,别说是犯人了,连个嫌疑犯都找不到。既然是这样,就算现在发现了尸体,对你应该也不会造成威胁。然而你却非常害怕,也就是说——是不是其实有留下什么对你不利的证据?」
  安久津倏地止住了脚步。
  「八年前,这个学校还在建设当中,你偷偷潜入这里埋藏尸体,但却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成为这里的教师。假设美莉的尸体早就被发现了,那对你来说反而是件好事。会思考出五角形这样的形状,又把犯罪照片散播在网路上,表示你是个自我表现欲很强的人,因此你应该很期待别人发现尸体才对……但现在情况却不同了,如果尸体被发现了,警方就会赶来这里,而过去原本住在这附近的你,一定会更进一步地遭到盘问。同时——或许他们也可能会问你:『你一直穿着长袖的服装,有什么原因吗?』」
  「啊啊啊啊啊啊!」
  安久津朝我的方向猛冲,我闪过他劈下的铁铲,沿着池边的小径奔跑逃开。脚边的泥土让我跑步的动作变得有点困难。安久津再度握好铁铲,冲了过来。
  「没错,你很了解嘛!我穿长袖是有原因的,为的就是要盖住这些绷带!」
  绷带微微地渗出一点血。我大声喊叫道:
  「绷带里面有证据,对不对!美莉的——美莉的齿痕还留在你的手上!」
  我躲到石碑的后方。
  看见美莉的意念时,我就觉得有些反常。她的嘴里看起来明明没有伤口,但是却沾染着红色的血;那些血并不是美莉自己的血液,而是她咬住了犯人身体某处所致,因此美莉部分的意念现在仍残留在犯人的身上,烙印出伤痕。警方现在应该还保存着美莉的齿模,对安久津来说,手上的咬痕就是致命的证据。
  「……为什么你会知道得那么详细呢?你当时应该年纪还很小才对啊……难道……难道真的会有那么愚蠢的巧合……」
  安久津有些惘然地用手遮住嘴巴。
  「你……难道就是那时候和她一起待在公园里面的……男孩?」
  我回答他:
  「……是啊。」
  「唔、哈哈哈、啊哈!真是太夸张啦,居然有这种巧合!那时候的孩子,居然成了我的学生!啊啊,这简直就是杰作啊。啊哈哈哈哈!如果巧合真的会招致其他的巧合,那我确实也就能明白你为什么能够在巧合下发现我埋藏尸体的地方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久津哈哈大笑着,那副样貌已经完全不同于在学校中装出一副老师模样的他,只像是一台开关故障后,轮胎无止无尽地旋转着的玩具车。
  『晶,晶!』
  「你稍微安静一下!」
  『我没办法再静静地看下去了呀!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大事!如果你死了的话,那我也很头痛呀……你……已经想好逃跑路线了吗?』
  「……完全没有。我已经想尽办法找机会了。你别看他那样,其实那家伙早就已经恰如其分地堵住了能逃的地方。」
  『快拿出相机!』
  「为什么要在这里拿相机出来?」
  『你不要问,快拿呀!』
  我听从华怜的话,拿出了相机。原本我很担心刚才跌倒的冲击力会造成影响,但所幸相机平安无事。在这紧要关头,我看着相机,又涌上了一股想吐的感觉。
  『要逃虽然不容易,但拿相机对着他这种小事,你应该还做得到吧?』
  「你是要我拍摄美莉的最后一个意念吗?」
  『小心!他来了!』
  安久津向我奔跑过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我躲过了铁铲的攻击,屈身逃跑;而包包则掉落在石碑旁边。
  杀害美莉的凶手就在我眼前,但是我却束手无策——焦躁与不甘的心情涌上心头。
  安久津挥舞着铁铲,打中了山茶花的枝干,扬起木屑。我一边奔逃闪避,一边感受到华怜对我造成的不利影响。我的身体好沉重,双腿难以举起,就算奔跑,也马上就被安久津给追上。
  「我居然得对那么努力,还担任中央干事会办事人员的学生下手——虽然遗憾,但实在是没办法呀!」
  真不知道安久津到底哪来的体力,他虽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但追赶我的速度却丝毫没有慢下来。
  『晶,你听我说,还有,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什么事!如果能够击倒他的话,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
  「你自顾自地在啰唆些什么?」
  安久津的声音从后方逼近,脚下踏到的泥土让我滑了一跤,肩膀直接撞向地面。我扭转身子,紧要关头闪过了铁铲的攻击,滚到种有杜鹃花的草丛上,而同时间眼镜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呃!」
  「到此为止了。」
  我想要起身,但安久津就站在眼前。透过传来的气息,我知道他正抖动着肩膀喘息着,并且低头俯视着我。对于没有眼镜的我来说,安久津看起来就只是个黑濛濛的人影;不过我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缠绕着一股暴戾之气以及浊黑的杀意。
  『晶,听我说!『
  「我在听!」
  『我要借助美莉的力量。』
  「你说什么——?」
  我正打算转头看向背后的华怜,但铁铲硬冷的金属部分却抵上我的颈部。
  「你在做什么?你有什么阴谋!」
  铁铲继续贴在我的脖子上,我用模糊的视线瞪着安久津。
  「……我和你这家伙不一样,并不擅长使用阴谋。」
  「你竟敢称呼老师为『你这家伙』?」
  「你还有脸称自己是老师?哈哈,你当我白痴吗?杀人犯还想装老师?你这家伙,不过是个只敢对无力抵抗的女孩出手的卑鄙犯罪者罢了!」
  「看起来,你好像不太希望继续和我谈下去了嘛!」
  安久津把铁铲高举到头顶,就在这瞬间——
  『晶!快把相机朝向那家伙!』
  华怜大叫。
  ——把相机朝向那家伙?……我懂了——向美莉借助力量的意思,就是要意念们从底片中出来帮忙。虽然相机的主要功能是把光线捕捉进来,但同时,相机不也拥有了唯一一种能够释放出光线的功能吗——?
  我确实地领会到华怜的想法了。
  铁铲往上快速地举起,接着劈了下来。
  我一边准备好相机,一边往旁边滚。
  铁铲扫过了我的左肩,扯裂了衣服,刮破我的皮肤。
  「你再这样继续躲呀——」
  就在安久津怒火中烧的脸庞转向我时,我喊道:
  「受死吧,你这可恶的垃圾!」
  手中传来「喀刷」一声,那个装置从相机中跳了出来。
  光。
  跳出来的是内建的闪光灯,一般都暗藏在相机的上方,只要按下闪光灯键,就能够启动它
  虽然我刚才很担心相机电池的电量是否足够,但由于华怜深具信心,所以我也只能选择相信。
  刹那间,闪光灯把中庭染成一片炫白。
  也在同时间,我手上传来一阵触感,好像有东西缓缓地从相机中溜了出来。
  接着我——又再次失去了意识。
  光线从我的手中飞跃而出。
  那是意念,美莉的意念。
  过去拍摄下来的五个意念,一同飞了出去。
  不可思议。
  意念散发出来的光,美得教人悲痛——如此夺目,如此刺眼。
  光……意念张开大嘴。
  而后,吞噬了矗立在眼前的黑色人影。
  
  5
  
  『晶!现在不是顾着昏倒的时候呀,晶!』
  一阵摇晃让我醒了过来。
  「我……我也不愿意这样昏……昏倒啊。」
  我昏厥了几秒钟?十秒?一分钟?
  我摇摇晃晃地起身,左肩传来一阵剧痛。因疼痛而抖动的同时,我的指尖碰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我找到了眼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久津在我面前吼叫着。
  我赶忙戴上眼镜,看见铁铲从安久津的手上滑落。安久津的脸朝向天空,手用力地抓挠喉咙,一再地惨叫。我站起身,半步半步地离开他身旁。
  『美莉的意念……在那家伙的体内暴动着。』
  「美莉的意念在……?」
  『我虽然附身在你身上,不过至少我是以共存的形式待着;但对安久津来说,美莉完全是个异己份子。就美莉的立场来看,她对安久津痛恨入骨,所以她要破坏安久津的内部,一圈又一圈地把他——啊!』
  安久津当场瘫软倒下,膝盖颓然着地,头部撞向地面。他全身痉挛,看起来就像是失败后的跪拜动作。
  「安久津……喂!安久津?」
  不管我怎么叫喊,安久津都没有反应。
  我靠近安久津身边,他看起来没有要起身的迹象。这表示美莉的复仇成功了吗?不……他应该只是昏了过去而已。和美莉感受过的恐惧相比,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刺痛地、针扎似地……某种想法出现在我的心中。
  这家伙——杀害了美莉。
  『晶……?晶,你怎么了?你该不会——』
  我拿起掉在一旁的铁铲,并且在安久津的面前把铁铲高高举起。
  「安久津杀了美莉。美莉就是被他……」
  『晶!不行,快住手!』
  「安久津——去死吧!」
  我用尽全力,辈备把铁铲挥往安久津的后脑勺。
  就在这瞬间——
  『这么做的话,你就和这家伙一样了呀!』
  这句话语如同铁锤般敲响了我的脑袋,铁铲大力地劈向离安久津头旁边五公分的地面。
  「哈、呼、呼……」
  铁铲「叩」地一声摔落地面。我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己正微微地颤抖着—身体发热,同时又感觉到一股寒意。
  华怜把额头靠上我的背。
  『那样做的话,你就和这家伙没两样了……你怎么会想要那么做呢?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有那么恐怖的想法……』
  她敲打我的背,有气无力,若有似无。
  我马上双膝跪地,失去了力量。
  『晶,你真的好可怕……你刚刚想的事情,我全都感觉到了……』
  「……对不起。」
  我打从心底对华怜感到抱歉,我竟然让她共享到这份不应有的情感。
  『没关系……比起这件事,眼前还有件事情等着你赶快完成。』
  我转过头,看着华怜。
  『事情还没结束。美莉她——现在正在发狂。』
  美莉的意念原本被我拍入了底片中,但我刚刚对着安久津释放了它们。美莉窜入了安久津的体内暴动一阵后,又飞了出来。听华怜说,它们现在正在空中徘徊。五个意念已经合为一体,穿越过林木的间隙,紧贴着地面滑翔。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我原本是想说闪光灯应该能释放出意念,但是我不知道释放之后,意念会有什么变化——小心前面,快趴下!』
  华怜把我的头往下押,我顺势蹲了下去。有东西从头上通过,感觉像是一阵不冷不热的风。
  「可以再把意念拍成照片吗?」
  『我也是第一次用闪光灯把意念释放出来,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怎么办?』
  「华怜,你可以帮我观察美莉的动向吗?」
  『我、我知道了。不过你要干嘛?』
  「我——我要思考。」
  没错,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思考。我虽然不懂意念,但是对美莉的了解却胜过所有人。
  死者的肉体中往往会残留更强烈的意念。比方说,就像是华怜附身在我身上一样,意念是不是也会想要把肉体当作依附的对象?现在,美莉的意念和肉体之间有一段距离,所以意念才会变得非常不稳定……我忍不住这样想着——
  『晶,意念从前面飞过来了!』
  我抱着头就地趴下,但意念并不是从上方经过,而是掠过了我的右侧。
  快想啊!意念现在非常不稳定,只有让意念安定,才能够解决这个状况——不,不对。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更简单的解决方法。
  『它的目标好像是我们,快跑!』
  「华怜!」
  我一边跑,一边说道:
  「我们拍摄下来的五个意念,有没有意块?」
  『咦、什么?意块?意块是什么?』
  「我之前不是有说过吗?意念是由意块和意素组成的,心愿、愿望会凝聚在意块当中,为了要实现愿望,所以进而便诞生了意素——」
  安久津依旧扭曲着身子昏倒在地上,我跳过他的身体。就在跳跃的时候,我的右脚脚踝传来一阵剧痛。我踢到了美莉的意念。
  「哇啊啊!」
  我就快要摔向地面,手边赶紧迅速地抱住相机。一阵剧烈的疼痛,几乎可以和被热水烫到的疼痛匹敌了。
  『没有,我、我想应该没有!』
  与我共享痛觉的华怜,发出悲痛的惨叫声。
  「我知道了——这样的话,我们要赶快找到才行。」
  『找什么?』
  「美莉的意念——意块,应该就沉在那边的水池底下,我们得快点找!」
  我用左腿支撑,站起身来。右脚脚尖迸发的疼痛,阵阵传向脑中。
  『你为什么会觉得那边有意块?』
  「听我的就对了!我刚刚也相信过你,这次轮到你信任我了!」
  华怜张开嘴欲言又止,而后又把话语硬生生吞了回去。她「嗯」了一声,点头回应我。
  我跳进水池中,一阵水花溅起,冰冷的感觉传遍脚尖。水池的深度不到三十公分。
  水面荡漾,反射着月光。池水混浊,分不清到底何处有什么东西。我发现,刚才疑似被存久津所挖掘起来的泥土,好像都聚集在同一处。就算学校最后建设落成,但安久津依旧找到了当时埋藏的位置——埋藏美莉尸体的位置。
  沉眠在池中的美莉遗体内具有意块——这件事情我不曾怀疑过。美莉的愿望,就是想要怖复原状,恢复到事件发生前原有的状态。因此美莉的意念才会寻找着四处散落的肉体,希望能够让自己恢复原来的样貌。而美莉最在意的身体部分——就是躯干。
  为什么是躯干?
  这一点只有我一个人明白。
  因为躯干上拥有着——我与美莉的共通点。
  美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依旧想着我,她想着过往幸福的时光,想尽办法不要让自己忘了与幸福之间的连结。
  微不足道的共通点,就是我们都拥有的痣——只有我和美莉都不禁觉得是「命运」的共通点,是她生命最后一刻唯一能够相信的事——
  「美莉,你等着!」
  我利用背带把相机挂在脖子上,调整好长度,然后拨着水四处走着。有个地方采起来比较深,可以推测这里就是安久津挖掘过的位置。
  我把身体往前弯,凝视着水面,双手伸入水池中。
  『意念从正面过来了!』
  意念包覆住我的身体。
  全身被火焰给包围时——感觉到的疼痛就是这样吗?
  「——」
  汗水不住地沁出,心跳加快;视线所见变成一片白,景色仿佛都要飞走似的。
  「——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吼叫声。伸入水池中的双手,好像碰触到某样物体。
  『意念……又要来了!』
  华怜叫喊着提醒我。
  有气息逐渐进近。意念扰动着水面,以飞快的速度往我靠近。
  「美莉——!」
  我从水中把物体拉起,周围飞溅起猛烈的水花。耳边响起巨大水声的同时,眼前出现了一个约可双手环抱的蓝色塑胶袋,袋中流出泥水。
  「你的身体的——」
  接着,我看见了。
  举起的塑胶袋上,我看见了发光的物体。
  呈现八面体的光芒块。
  块状物一边缓缓地旋转,一边飞舞上天际——
  『晶。』
  传来了一个声音。
  白色的光芒逐渐往八面体所在处聚集,光形成的沙尘、颗粒,渐渐形成光芒块,然后慢慢化成年幼的女孩。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女孩。
  泥水弄脏了我的眼镜,但是我却能清楚地看见。
  就在那里。
  她就在那里。
  结城美莉。
  我看见了,我的美莉就在那里。
  我亲眼看见了。
  「……对不起。」
  这是我口中所吐出的第一句话。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必须要向你道歉。这八年来,我一直都没机会对你说。我真的……
  我几乎快要说不下去了,鼻子深处一阵梗塞,我紧咬着牙齿忍住这个感觉。
  『我啊……』
  美莉说着,缓慢地从空中降落,对我伸出手。
  『我其实……不太喜欢被人家用相机拍照。』
  美莉的声音。她的声音和当时一模一样,完全没变。
  「……我也一直隐约觉得是这样。」



  『晶,别这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帮我拍照的时候,我的心情——会变得好奇妙。好像有点痒痒地想笑,又好像觉得很愉快……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能够帮你拍照,是我当时觉得最快乐的事情。」
  我明白美莉的身影将会逐渐消散。光芒从轮廓开始逸散,散去的光宛如火焰中喷出的星芒一般,渐渐升上夜空中。
  「不要消失啊,美莉,拜托你不要消失……你的心愿不是还没实现吗?拜托你再多留下一点心愿啊!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你不就能够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了吗……?」
  『晶,谢谢——我,很喜欢你拍的照片。』
  我感觉到美莉用指尖碰触了我的脸颊。这次的触感与刚才的疼痛不同,非常平稳,非常温和。接着光芒从碰触的地方慢慢消散而去。
  『差不多……快撑不住了。』
  「美莉,拜托不要走!拜托不要再从我面前消失了!我求求你,拜托你,待在我身边好不好……」
  『晶,那个时候还来不及告诉你……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美莉的身影已经不成形了,最后就只剩下意块——八面体。八面体还有一些微弱的光芒,不停地旋转着。
  『所以……你……不要再感到痛苦了……』
  虽然身体样貌已经消失,但我还能够听见她的声音。
  美莉的心地如此善良,这就是她最后的愿望吗?
  她希望我不要再痛苦了。
  她希望我能从过往解放——
  「美莉——美莉!」
  意块失去了光辉,渐渐消失不见了——我伸出手,希望能够留住一点光芒。就在我觉得手似乎就快碰到光芒的瞬间——
  『晶,上面!』
  我听到华怜的呼喊。
  便抬头看向天空。
  满月。
  有个黑影挡住了月光,从天而降。我注意到黑影拥有人类的形状,然而我却躲不开这名人物对我的攻击。我的头顶受到重击,眼冒金星,头部撞进水池中。
  「噗啊、咳!」
  我起身,扬起一片水花。头部抽痛着,且疼痛的感觉愈来愈强烈。
  我看见一件与池面一点也不相称的白色薄外套。
  「这真是个清朗无云、完美至极的月夜。你不觉得吗?」
  月咏说着,声音仿佛像是在对恋人呢喃爱意般地甜蜜。
  
  6
  
  月咏的双瞳闪烁着金色的光辉,和之前的他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在商店街相会时、桥墩崩落遇见他时,他的样子都不像今天这样,感觉身上散发出一股教人敬而远之的敌意。
  「华怜,你没事吧?」
  我看了一下手边的相机,发现整台相机都湿透了。现在市面上虽然有推出防尘防水且雨天也可使用的相机,不过这类加工手法与完全防水的机型还是有所差异。
  『没、没事……哎唷。』
  或许是因为相机湿透了的关系,华怜也浑身湿淋淋地。
  『晶,别管我了,你看那个!』
  月咏的左手上,有着一个好像装果酱用的小瓶子。
  「那是——」
  美莉几乎消失殆尽的意念——意块结晶,就这样被装入了瓶中。
  「好久没碰到状况这么好的意块啦,把它破坏掉未免太可惜了,所以就让我回收它吧。」
  「你说什么蠢话!」
  「我们都称呼这个瓶子为『意念的监狱』,它就是用来注入意念的瓶子。很棒,对吧?自古以来,一直都有极少数的人类能够看见意念,和意念们交谈,甚至能够破坏意念,这些人通常会以神职人员或是宗教家的身份为生度日,解决意念所引起的灾祸,不过——」
  「把美莉还给我!」
  我用力地扑了过去,但月咏只是翩然纵身一跳,离开了水池。
  「透过研究意念的主体——意块,我们就能够一步步地分析了解意念的机制。」
  「你……你打算拿美莉来当研究材料?」
  「做出如此粗暴的行为,我相当抱歉,不过只要到了满月之日,我实在就无法控制自己。此外看起来你似乎也不打算轻易地交出意念,对吧?」
  月咏露出淡淡的笑容,对我摇了摇瓶子。
  「那边那位少女的意块,我也要收下啰。」
  月咏指着我背后的华怜。
  华怜把身子藏在我的身后。
  「少开玩笑了……你休想!光是夺走美莉的行为,我就已经无法原谅你了,要是你还敢对华怜出手,我绝不放过你!」
  我的身体深处涌上了一股愤怒。
  「……华怜?哦——你是指那位生前姓氏为『夜木坂』的少女吗?」
  ——夜木坂?这几个字是——?
  我对这串字汇好像有模糊的印象,感觉在好久好久以前曾经听过。然而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容许我慢慢地打捞过往的回忆。
  『晶,我——』
  「华怜,在你能办到的范围内尽量离我远一点!」
  一想到待会儿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我就更不希望与我共享痛觉的华怜离我太近。
  「对你而言,只要铲除掉这个意念,你的生活就能恢复正常,这样不是好事一桩吗?你实在没理由阻挠我吧?」
  「理由?华怜她啊……你别看她那样,她其实很容易就会被人弄哭的。我不允许再有任何女孩子在我面前哭!」
  我踏出水声,面向月咏奔跑而去,接着使劲地压低身子,在跳出水池的同时,把池水往月咏身上泼去。月咏急忙护住自己的眼睛。
  我趁其不备把右手伸向瓶子——就快碰到了!
  「你还满有企图心的嘛,不过可惜就是慢了点,动作实在太慢啰!」
  月咏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你倒是挺有觉悟的。那么,我决定就先陪你玩玩吧。」
  我的背后传来了月咏的声音——
  随后我准备要转过身子,但下巴马上就被重重地痛殴了一下。晕眩感随之而来,下巴到脖子也感受到一阵冲击力。
  我努力地用手撑地,而第二波的攻击马上又袭向我。月咏的膝盖陷入我的腹部,而他还抓住我的头发,把我往上提了起来,接着他扭转身子,再度对我的脸颊出拳。
  我几乎就要失去意识,但好不容易勉强撑住了。我蹒跚地踏了两三步,往后倒了下去。腹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臼齿断了一颗,嘴里满是鲜血。我仍旧用左手抱住相机,所以相机并没有摔落地面。
  「那么,我就要再回收一个意念啰。」
  月咏的视线转向蹲坐在我身旁的华怜。
  「你、你这笨蛋……我刚刚不是叫你离我远一点吗……你会和我感受到一样的痛觉啊!」
  『晶……你才是大笨蛋!不要再随便把我当成寄生虫来对待了……』
  华怜的身体摇摇晃晃的,比我先站起身子。
  『只让你一个人受苦,而我却在旁边无所谓的样子……我才办不到呢!』
  而我也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这样啊。底片相机、老镜头,只要稍微偷懒没好好照顾,它们马上就会不高兴了——不过看你这样子,应该是没受伤吧?」
  『你……还有精神问人家这种问题?』
  事实上我整个人头昏眼花,膝盖也使不上力,但是我并不能就此放弃。睽违八年好不容易再次见到美莉,但却有人当着我的面想要把她夺走,而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华怜也被人给抢去。
  「你不要以为自己赢了……」
  我瞪着月咏。
  我应该办得到吧?我也只能这么做了。反抗、挣扎……不论多难看也都要坚持到底。
  「就算你再怎么反抗,局面也只是由我单方面施暴而已。」
  月咏似乎有些惊讶,对我丢下了这句话。
  「我不会输的。」
  「你不觉得自己早就已经输了吗?」
  「我没有输。」
  「……那么,我就让你陷入永眠吧——如何?」
  月咏轻巧地蹲低身子。
  可恶、可恶啊——我的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明明近在咫尺,我明明伸手就能碰到了,但身体却动都动不了。我明知道他已经抓走了美莉,而且也明白他正打算要对华怜下手,但我却只能出一张嘴,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难道我的力量……终究就只有这种程度吗?就和那时候没两样,根本守护不了任何人——
  月咏迅速地缩短我们之间原本只差几步的距离,右拳仿佛散弹枪般地向我袭来。
  他的拳头就要揍上我的腹部——
  不,他最后并没有揍到。
  一个人影跃到我的眼前,并且从正面用戴着皮革手套的左手接住了月咏的拳头。
  「竟对我的社员出手——不可饶恕!」
  夕颜用力地推开月咏的拳头,逼近身体失去平衡的月咏,左手从上而下劈向月咏,但月咏却退了半步闪过了攻击。夕颜紧接着从下方上勾追击,直接打中了月咏的下巴,使得月咏往后飞去。
  「社长,你来得也太慢了……」
  我当场倒坐在地。
  『夕颜!我就知道你会来!』
  「哎呀呀呀呀呀!我不是说了,若有事必定要即刻联络我吗?雨野总是要拖到穷途末路时才联络我……算了,不过……你刚刚是首次开口叫我社长。就让你看看我这个社长多可靠吧!」
  夕颜再度面向月咏。
  「你应没有弱到一拳便倒吧?别再继续躺在那装模作样了!」
  「……真糟糕呀,我还真没想到你会现身在此处。」
  月咏一边爬起身子一边说道,同时还用手触碰自己的下巴,确认下巴有没有异状。
  「星棱神社神官和泉清玄之女,『左手格斗士』——和泉夕颜。真没想到有机会能和你交手——」
  「咿咿咿呀啊啊啊啊!」
  夕颜一听到那段描违,马上用双手紧贴脸颊,不住地打着哆嗦。
  「不、不要提起这、这串称号啊!要是你敢再讲一次,我就——」
  「夕颜,刚才那串丢脸的称呼,到底是什么?」
  「……雨野,你若敢于学校向别人提起,我便让你尝尝这只左手的滋味!」
  看着只把视线撇往我身上的夕颜,我实在找不出话语形容她此刻脸上的表情。我真心希望自已能够视若无睹地结束这串对话。
  「好了,月咏呀——你做了各种恶事,敢在星棱神社管辖的范围内擅自夺去意念,更对我的社员出手……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求之不得。」
  夕颜抽回右腿,伸出左手,姿势看起来像是要握手——这和我在三柳桥时见到的动作一样。接着她「呼」地一声吐了一口气,同时迅速地缩短了和月咏间的距离。两个人的动作飞快,我的视线几乎都快要追不上了。月咏频频送出刺拳,夕颜则一次次地躲过,而后她用左手掸开月咏从正下方往上踢起的腿,掌心击往月咏的腹部。
  月咏旋转着身子往后飞去,接着以手着地支撑住身体。夕颜则顺势奔跑逼近,左手使出一下攻击、两下、三下——直线方向的动作看起来像是用力地甩出手掌进行攻击,横向则是反覆送出手刀。月咏为了闪避这些攻击,便往后大幅度地跳跃。他双腿才刚轻巧地着地,就紧接着利用降落时身体下沉的反作用力再度向夕颜冲去;然而夕颜却早已不在原有的位置上了。
  『动作好快!』
  我只看到她的身体翻转了好几次,然后不知何时已经绕到月咏的背后,出掌击向月咏的背。月咏的身体往前一倾,接着就栽入草丛之中。
  压倒性的速度以及坚强实力——
  「……你又想耍何种技俩?」
  而夕颜的表情——却一点也没有喜色。
  她先看看自己的左手,然后又看向月咏。月咏从草丛中跳跃而出,右手臂一圈圈地挥舞旋转着。
  「你的速度不慢,可惜动作没力又草率,实在太没力、太轻率了。」
  月咏身上看起来完全没有受伤的样子。
  『那家伙……怪怪的。好像有东西保护着他的身体!』
  「你说什么?」
  月咏摊开了双手。
  「我的意念只有在满月之日能够启动,我把它命名为『月光帷幕』。我利用自己的意念包覆住身体,就能够保护自己避开所有的攻击。」
  「把这种事告诉我……你确定好吗?」
  「无所谓,反正你根本不可能攻破我的防护。」
  夕颜眯起了双眼。
  「那便来试试看吧!」
  才一瞬间,夕颜就缩短了和月咏之间的距离,并且对月咏使出左手的三连击——但月咏却躲也不躲。动作击中月咏的太阳穴、胸口以及腹部,他上半身摇晃了一下,但是却没有倒下。
  「如何?」
  月咏用右手臂推开夕颜,夕颜躲避的速度不小心慢了一些,只能用左手保护住头部,就这样猛力飞了出去。
  「夕颜!」
  「——我没事。」
  夕颜一边拍着身体,一边站起身来。两人就这样离开了中庭,在走道上对峙。
  「若不是我粗心大意,才不会受到你的攻击!」
  「反正就算你攻击我,我也不痛不痒啰!」
  两人语毕,再度展开激烈交锋。
  我忽然有股不好的预感。夕颜躲过攻击,接着出手击向月咏,但月咏看起来根本一点也不痛的样子。双方平分秋色,势均力敌。
  「但是……如果继续拖延下去,夕颜会愈来愈疲劳,最后一定会再也闪不过攻击的。」
  『什么?』
  「我一定要想点办法——」
  然而运动能力如此低落的我,到底能帮上什么忙?眼前两人的战斗并非普通人之间的打斗,就算我介入,也只会妨碍到夕颜而已。
  我觉得满心焦急。看着夕颜在自己的眼前战斗,而且她还是为了美莉、为了华怜而战,但是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了。
  我到底能做些什么?我,到底能帮上什么忙?
  「那家伙是不是说过,因为有意念的守护,所以攻击对他起不了作用?」
  『嗯……月咏的身边围绕着意念,不过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如果围绕在他身边的东西是意念,那我们就可以摄影拍下意念,对不对?」
  『啊——』
  如果能够透过摄影除去意念的话,那夕颜也就能够有些胜算了。
  『可是,晶……现在相机进水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办法拍照……』
  「哪怕时间非常短暂,只要能够除去意念,那就够了——你……做得到吗?」
  『我知道了,就试试看吧。』
  我移往石碑所在的位置,从包包中拿出手帕来擦拭相机。我避开镜头,仔细小心地吸去水分。毕竟本来就应该避免镜头受伤或是起雾,所以当然绝对不能对着镜头吹气或是用手帕擦拭镜头表面。
  「这样可以了吗?」
  『应该可以……至少镜头看起来维持住一定的明亮度了,应该能够对焦。』
  华怜凝视着空气,对我说道。
  月咏先前似乎目睹我和安久津之间的缠斗,所以应该隐约也知道这台相机所拥有的能力。只要拍照我就会昏倒,所以一定得掌握住仅有的一次机会。
  「好,接着就是——」
  「原来如此,你打算要拍摄意念,是吧?」
  背后传来月咏的声音。
  「雨野,逃呀!」
  来不及了。月咏的右手直接击中我的太阳穴,我摔了个倒栽葱,当场倒地。为了保护相机,我无暇注意周遭,头部猛然撞上树干。
  「可、可恶……」
  「你这可恶的家伙呀!」
  在严重的晕眩中我好不容易站起身,但视线仍旧朦胧不清,只感觉到夕颜好像往月咏的方向逼近。我的眼镜——不见了。
  『眼镜……掉到水池里了,而且镜片也破了。』
  「——你说什么!?」
  没了眼镜,我根本没办法拍照。
  『……我可以代替你的眼睛。』
  华怜对我说。
  『你一定办得到的!你一定可以!所以你不要担心……』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居然要让你来为我打气。」
  然而月咏好像已经对我和华怜起了戒心,虽然一边和夕颜战斗,但却完全不把背面朝向我们。夕颜依旧持续闪避过月咏的攻击,不过听得出来她的呼吸声愈来愈急促。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只要月咏在动,我们就无法拍照。难道没有方法能够让月咏停下来吗?
  月咏一定有预想到我打算要使用相机,对他来说,我是他唯一的弱点,因此他当然不可能轻易地让我对他拍照。
  可恶,快想,快点想啊——一定有方法才对啊!
  「咦?」
  就在此时,待在石碑前方的我,感觉鞋子碰到了硬硬的东西。
  我看着碰触到的物体,脑中闪过了一个点子。
  或许……行得通,不过这是场豪赌,如果失败的话,那不光只是摄影失败而已,我还会失去相机……失去华怜。
  「华怜!」
  就算眼镜掉了,我还是能够清楚地看见华怜。我向她说明自己的想法。
  『……就这么做吧,没关系的。』
  「真的没关系吗?」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们一定做得到!再说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都还没做,才不会在这里就失败了咧!』
  「我知道了。」
  我于是开始进行准备。
  华怜到底哪来的自信?还是说她其实只是在逞强?我真的不知道。不过若是不相信自己做得到的话,那么根本就无法采取行动。
  「夕颜——你还好吗!」
  准备的手续马上就完成了,就只剩下把想法告诉夕颜而已——我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对夕颜大喊道。
  「呵呵,怎可能有问题呢……我才要问你,还好吗?」
  「我还好!因为我有反射镜头啊!」
  我刻意提高音量大声回应。
  ——不知道她懂不懂——
  我相信这个暗号,只有热爱摄影的夕颜才会明白。
  夕颜的动作好像瞬间停了一下,接着她又继续动了起来。
  『她懂了……!』
  华怜小小声地说。
  而下个瞬间,我就听见了某个人身体被揍飞的声音。
  「夕颜?夕颜!」
  我呼喊着夕颜的名字,然而夕颜却没有回应。这么一来,被打飞的人应该就是夕颜了——作战开始了。
  华怜消失了,应该是进入镜头中了吧,我必须让华怜凝聚集中在镜头上。
  石碑在我的前方,看起来相当朦胧,而其他的东西我几乎完全看不到。四处全是一片幽暗。
  周围不再有声音,我听不到倒下的夕颜的声音,也捕捉不到月咏的气息。
  「夕颜,你在哪,快回答我啊!」
  我大喊,声音回荡,然后逐渐消失。
  『对焦环……再多转一下……!』
  华怜对我低声说着。
  『还不够,再来,再转一点。』
  「夕颜!你没事吧?夕颜!」
  我把相机拿到颈部下方的高度,调整对焦环。失去眼镜的模糊的视线,让我只看得到眼前的石碑,视线看不出变化——
  「这台相机……」
  耳边忽然传来声音。
  「我就先收下啰!」
  月咏——就在我的正后方。
  月咏高举起手臂——
  「我就知道你会从后面过来!」
  「——什么?」
  我刚才所做的「准备」,就是把「某样东西」摆在石碑处而已。
  所以此时此刻,月咏一定和我一样,看着相同的东西。
  而「某样东西」,就是堤学姊先前给我的——
  『晶,就是现在!』
  镜头的焦点,现在正透过小镜子,确实清晰地凝聚在月咏身上。
  我没有回头,直接按下了镜头。
  七片光之刃包围住我与月咏。
  「居然利用镜子的反射——」
  刀刃瞄准月咏,飞斩而去——
  我清醒时所看到的景象,就到此为止。
  昏厥后,周围总是一片幽暗。
  黑暗的中心浮现出光。
  我倒卧在地,光线掠过了我的鼻尖。
  徽弱的光芒。
  那道光到底是谁……我很清楚。
  温暖,温柔。
  胆小,有点畏缩。
  就连「喜欢」的情绪,都不敢开口表达的……你。
  光线再一次飘向我面前,然后逐渐远去。
  以此宣告睽违八年的再次相遇以及最后的道别,未免也太过冷淡无情。
  不过即便如此,我依旧见到你了。
  我爬起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追赶着光。
  光线再也没有停下,就这样渐渐消失在幽暗之中。
  「雨野,振作点哪,雨野!」
  睁开双眼,我看见夕颜的五官。
  「你干得挺好的呀!你除去了意念后,月咏便逃跑了。不仅如此,原先被关在瓶中的意念也——」
  「我……见到美莉了。」
  我想起在幽暗之中所看到的光芒。就连美莉最后的意念……也消失了。
  我扶着夕颜的手,站了起来。
  远方逐渐传来警铃声,应该是夕颜报警的吧。
  「不过,你当时的叫喊实在太乱来了!你真觉得光说『反射镜头』,我就会知道你的意图吗?」
  反射镜头——这是一种构造非常特殊的镜头,和华怜的镜头构造完全不同。反射镜头的中央设置了一面朝向内部的「镜子」,光线能够从镜子以外的地方往镜头内聚集,以甜甜圈形状进入到相机中的光,透过镜头内的镜子反射、折返,而反射后的光,会汇聚到中央处朝内设置的镜子中,再度进行反射,最后再把光线送入相机中。
  我过去就注意到意念拥有类似光的特质,配合这个特点,我特别使用反射镜头——也就是「反射」这个关键字,那夕颜应该自然就能够明白我要做的事情。
  换句话说,我摆了一面镜子,试着透过镜子拍摄偷偷从背后靠近的月咏。
  月咏想要抢走我的相机,但是夕颜又一直从中阻挠,而只要夕颜假装被打倒的话,月咏的注意力就会转而投向我身上。
  明白相机能力的月咏,绝不会站在相机的前方,因此他必定会从背后袭来——我会这样推测,是非常合理的。
  「因为我知道你非常热爱相机,要是那样你还不明白的话,那你真的就不配当摄影社社长了。」
  「呵呵,想要考倒我,你还太早哪!」
  「不过我想问……为什么我看得见美莉的意念?」
  我对此充满疑问。我能看见的,应该就只有华怜的意念才对,然而我却也能看见美莉的部分意念。
  『在这八年中,美莉一直不停地想着你,所以可能就像是你看得见我的道理一样,美莉的意念和你的精神波长说不定也很接近吧。』
  华怜说着,并且还用手戳着我的头,好像在说「这是当然的吧」似地。
  「是喔……」
  美莉知道我就读这所高中,在我所不知道的期间,她一直静静地守候着我。相信今后她一定也会在某处守候着我——我如果这样想的话,会不会太自私任性了呢?
  想到这,我再次昏了过去。光是今天我就昏倒了四次,然而这次并不是因为摄影所致,而是我已经疲劳到了极限了。
  最后一刻,我只记得驶入校舍内的巡逻警车、警车投射的红光、大量人潮涌入的脚步声,以及华怜那呼喊着我的名字的声音。




  末章 镜头诞生的那一天

  自从华怜出现后,我变得经常思考着自己的危机处理能力相关的问题,不过回顾过往这几天发生的事,我认为自己已经尽我所能地处理了所有的事情。
  我住院了,而且住的是单人病房。我被安排住进位在某大学附设医院的最上层的病房,同时也是这间医院中最好的病房。虽然是因为救护车把我送进这间医院,但这间医院并非父亲所属的医疗大学的相关院所。母亲从医院接到通知,于是联络了哥哥,哥哥接着向父亲报告——父亲得知后非常愤怒,迅速拨电话要母亲帮我转院(这似乎会牵扯到他身为医生的面子问题还是什么的吧),经过一阵激烈的争吵后,母亲吼说:
  「你的面子就能够治好晶的伤势吗!」
  然后便挂断了电话。接着她笑着告诉我:「真是的,那个男的抱怨东抱怨西的,真是吵死人啦!啊哈哈哈哈!」我的伤口似乎只要三天左右的时间就会愈合了,不过家族之间的裂痕,是不是再也无法修复了呢?不管如何,父亲坚持说他会出钱,要我好歹也要搬到最好的单人病房,而既然父亲出钱,那母亲也就答应了父亲的要求,所以最后我便待在这间病房里头了。
  哥哥似乎是在事件的当天深夜,接到我入院的消息。那时哥哥值完夜班,又继续接着上完早班,好不容易工作结束,可以在上班二十六小时后休息睡个觉,但他却完全没有睡,反而直接驱车到医院来看我。就像是过去他在房间中为我做的一样,听说哥哥握着我的手,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直到早晨来临。在我醒来前,哥哥才稍微小睡了一下又再度返回了名为「医院」而实为「战场」的职场上。
  我醒来时,已经是星期天中午以后的事了。
  接着警察找我谈话,主要谈的内容为我住院的事以及安久津招供的事,过程并没有拖太久。我告诉警察,美莉的遗体应该被埋藏在五个地方,警察虽然好像有些震惊,但马上便向我保证警方一定会马上开始进行搜索。
  「你……该不会就是八年前事件中的……」
  年长的刑警把该说的话大略说完后,便这么问我。
  「是的,没想到您竟然知——」
  我话还没说完,便发现眼前的这位刑警,其实就是八年前我被犯人殴打住院时,前来询问事发经过的那位刑警。报上自己名字的山中刑警,半眯起双眼说道:
  「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为什么你会再次遇上这种事呢……」
  然后他一边搔搔头,一边又对我说:
  「听说八年前,安久津和他的妻子处得不好,所以累积了不少压力,甚至还胃穿孔,经常跑医院。」
  「……然后最近又听说,他和妻子的关系又变差了。」
  「详细的情况警方还在调查中,不过只要在家,他和妻子就会吵得不可开交。医生诊断说他的胃和肝的状况都很差。」
  「就只因为这样,他就把自己的压力发泄在幼小的孩子身上吗?」
  「就只是因为这样啊……大人们啊,真不知道到底都在干嘛。八年前死在那家伙暴力之下的是个小孩子,而这次事情也是由你来解决的,我们真的觉得很不甘心啊。」
  山中先生把脸朝向地面,叹了口气。
  我不禁想起昨晚准备要拿铁铲攻击安久津的自己,若当时我也走错了一步,现在说不定也一样成了个杀人犯。
  『晶……』
  华怜站在窗边,对我开口道:
  『……虽然就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理解那种心情,但是心里面还是很难接受吧……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我没问题的。)
  为什么在事隔八年的这个时候,美莉会开始干涉现实世界……我终于明白了。
  美莉被埋葬在护棱高中以及高中附近的五处,而她注意到,总是经过这附近的安久津,近来又有异状——家庭失和。八年前美莉就是在同样的情况下,被安久津逼入了绝境。
  这一次,安久津说不定又会犯下罪行,所以美莉才希望有人能够尽早注意到这件事。之前的犯人,现在又打算要对人施予暴力了,拜托谁赶紧阻止他……这就是美莉所想的事。
  「抱歉,对你说这种话——」
  山中一边起身,一边对我说:
  「——你身体还好吗?」
  「就如您所见一般。」
  我全身捆着绷带,主要都是被月咏殴打时所造成的伤。那家伙这次打我完全没有手软,亏他在桥墩崩落时还曾经出手救了我。
  「如果你还有体力能谈谈的话,有人希望能够和你聊聊……」
  「和我聊聊?」
  「我们是县警,不过想和你聊聊的人是从直属的警政厅来的……唉,因为我们隶属的单位不同,所以我也没办法说些什么……」
  「喔……」
  「县警是隶属于地方的公务员,不过警政厅则是隶属国家的公务员,身份完全不同,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对方会问你些什么,不过县警的高层人员应该也是想尽量图个方便之类的……当然,如果你觉得累了的话……」
  「我只要占用一点点时间就行了。」
  一位女性打开病房的门走了进来。她留着旁分的短发,身着一套军蓝色的套装;脸上化着淡妆,眼神锐利地盯着山中。
  如果不谈她僵硬的表情以及太过削瘦的身材,着实是个美人,同时身上还强烈地散发出一股非常干练的气息。
  「我是警政厅长官办公处特别审议官的吉良伶。我只需占用你五分钟——山中警部补,我应该说过,请您不必针对我的身份特别做些多余的解释才对。」
  「虽然是这样,可是……哎唷……」
  「从现在开始是我和雨野先生的谈话时间,可以请您先离席吗?」
  吉良伶说道,而山中刑警则是尴尬地看着我。我点了点头后,山中刑警便举起单手,好像在说「抱歉」似的,然后离开了病房。
  「那么,我可否打扰一下?」
  叫做吉良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坐在病床的床沿了,她的身上飘散出低调的香水味——一股搔弄着嗅觉的蔷薇香气飘进鼻腔。
  「等一下,警政厅的长宫办事处的统括审议官以下有五位审议官,但是我记得好像当中并没有特别审议官这个职位。」
  我说着,而吉良则是有些不知所措地用力眨了眨双眼,说道:
  「原来如此。看来能够击退月咏,并不是单靠和泉夕颜的力量啊。」
  吉良扯了扯嘴角,对我露出笑容,不过她的双眼却丝毫没有笑意。
  「你知道月咏?」
  「知道啊。昨天就是他大闹了护棱高中吧——虽然县警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就是了。你放心,月咏早就从现场逃走了,而且就算他要采取行动,应该也要等到下次满月的时候。」
  「你跟夕颜谈过了?」
  吉良耸耸肩,好像不太想回答我。
  「你来找我,是为了要谈意念相关的事……对吧?」
  「没错。我只是在警政厅中借用特别审议官的头衔,换到其他省厅时,我又有其他的身份了。我们完全是以某个特别目的为轴心而进行行动的,而这个目的就是——」
  「集结出一个能够对抗『意念灭除机构』的势力,对不对?」
  我抢先说出口后,吉良这次完全没有露出笑容,只是直直地瞪着我。
  「看来我猜中了。除了破坏意念外,WCO也是一个研究意念的机构。说真的,我原本只觉得WCO是个形迹可疑的团体,但遇到月咏后,我的想法改变了。他们对意念是真的有一番研究,而且也熟知如何利用意念。」
  「…………」
  「那个集团拥有过度的力量,国家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管。再说,如果能把意念的能力理论化、技术化的话,说不定还能发展出新的产业……看山中刑警的态度,就知道你一定是隶属于国家的人物。然后刚才你的发言又透露自己知道月咏——由此看来,国家应该是希望拥有对抗WCO的力量——或许国家早就已经拥有这个力量了,所以你现在才会来和我交谈……这样的推论,还算妥当吧?」
  我说完后,吉良「呼」地叹口气,回覆道:
  「雨野,你为了什么如此的提防?」
  「……提防?」
  「你刚刚的推测几乎全都说中了。你如此流畅无阻、先发制人地说出那些话,就表示你其实正恐惧着些什么。我有说错吗?」
  我的不安——的确是存在的。这份不安,就是来自于——
  『咦?晶,怎么了吗?』
  华怜。
  县警似乎对意念一无所知,因此我能够松一口气,但是眼前的吉良却和县警不同。如果她刻意提出要收押事件的证据——相机的话,那我到底该怎么保护华怜才好?
  「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不必那么不安。」
  「……那真是谢谢你了。」
  「雨野,我希望你能够协助我们。」
  说着说着,吉良递给我一张纸。
  「虽然我们不清楚原因,但是你现在已经成为月咏——WCO的目标了。我们能够保护你。而这张纸就是为了保护你而立定的契约书。」
  「那我必须拿什么来当作代价?」
  「告诉我你对意念的所有了解。还有,你也必须帮助我们的研究。」
  我把纸推回吉良手上。
  「恕我拒绝。」
  「为什么?这应该不是件坏事吧?你不会有任何损失,反而还能拿到协助后的报酬。」
  「我知道你们是认真的。能够同时跨足且隶属以纵向行政出名的各个省厅之间,没有一定的势力绝对是办不到的。」
  「…………」
  「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我——有我自己该做的事。等到该做的事情结束后,我就能重回与意念毫无关联的生活。所以,你请回吧。」
  「……就连你口中所说的『该做的事』,我们或许都能够帮得上忙喔?」
  「请回吧。」
  我再次重申后,吉良便识相地把纸张收回包包里。
  「雨野,你刚才说的话中,有一个很大的误解。」
  「误解?」
  「让意念产业化……是绝不可能的。意念充其量就只是一种个人能量,我们无法量产它。我们之所以那么关注意念,是因为它的力量太过强大,我们有必要对意念进行确实的管理……我想你应该也明白吧?如果放任那些力量不管,那就会有一定的危险性——」
  吉良站起身。
  「——那今天我就先告辞了。不过,我劝你最好要记得——如果脑筋太好,有时候反而会招来灾祸的。」
  她的警告实在再露骨不过了。
  我同时被WCO以及国家这两帮棘手的家伙给盯上了,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树大招风吧。然而为了守护某些东西,那有时候我也必须要先发制人才行。
  「还有一点,就是不准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别人。就算是面对和泉夕颜也一样。」
  「要说不说,是我的个人自由吧?」
  「如果你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的话,在各个方面都会变得很麻烦。而且也会造成对方的困扰喔?聪明如你,应该很清楚吧?各省厅中都有我们的人在,随时能彼此呼应采取行动。就算是文部科学省、厚生劳动省,里头当然也有我们的伙伴。」
  「…………」
  「那我走了。雨野,下次见吧。」
  她留下满室的蔷薇香,离开了病房。这股香气和一开始的感觉不一样,现在只让我觉得恶心作呕。
  文科省、厚劳省——换句话说,他们对学校、医院也有影响力。他们当然也有办法对护棱高中或是我的哥哥、父亲工作的医院动手脚。
  『刚刚是怎么回事?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不过感觉好不舒服喔!』
  不甚理解状况的华怜对我说道。
  「就是,刚刚的那个人是——」
  我才刚说几个字,走廊就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接着,房间的门被推开。
  「晶、晶……晶!我听说你被救护车送来医院……怎么会忽然发生这种事?还有,关于事件——」
  「抱、抱歉啊,雨野。我已经尽最大的努力,想办法在告诉他时不让他如此震惊,但实在有点困难啊。啊,对啦,我也帮你带来了各种保养相机的道具。」
  「嗨嗨!雨野啊,你还真是个接二连三卷入谣言中的人耶!」
  眼前出现了三个人:双手抱满花束以及探病水果的来栖、一脸抱歉然后身上依旧穿着运动服的夕颜以及完全跟来凑热闹的堤学姊。
  来栖看着身上到处裹上绷带的我,他停下脚步,眼眶满是泪水。
  「晶、晶……都是这家伙害的,对吧?这个摄影社的魔女诱惑你入社,所以你才会被卷入事件当中!」
  「欸!你说这什么话啊!身为摄影社社长,我可是有好好保护社员,而且一切还不是因为雨野联络太慢了——」
  「吵死了,你这魔女!少说晶的坏话,你这笨蛋!」
  「笨的人是你吧!」
  「干事长,这是一桩大事。晶可是逮捕到杀人犯的英雄,所以全校的学生都应该来探病才对!!」
  「全校学生也太夸张了吧。而且来栖,你要想想看喔,如果搞成这样的话,到时候大家来探病的时间就会增加,就会变成你只剩下一点时间可以和雨野说话了喔?」
  「……………………我撤回刚刚的提议。」
  这三个人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把我丢在一边当做木雕装饰品一般。如果是过去的我,大概会一边叹着气,一边等待他们的交谈告一段落吧。
  不过——今天不知怎么地,我反而莫名地觉得好好笑。
  这几天,我的周遭实在发生太多改变了,不过我的身边还是有一群人没变——或许就是这件事情让我觉得无限感慨吧。
  「哈哈、啊哈哈哈哈!」
  我不禁笑出声来。我觉得好好笑、太好笑了,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
  来栖瞪大双眼惊讶地看着我。
  「你怎么了……晶……你好像、好像怪怪的……?」
  我得快点告诉来栖才行,关于美莉的事情以及安久津的事件,还有关于一旁满脸不悦看着我的夕颜以及我身旁个性不太好的华怜……我都应该快点和来栖讲才对。
  ——不准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别人。
  吉良刚才说的话语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如果我告诉来栖的话,是不是就会对他造成困扰呢?
  「那个、就是啊……晶,我一直很想问你——」
  「来栖,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来栖靠我很近,我伸手粗鲁地揉了揉来栖的头。
  我应该要告诉来栖的。除了血亲以外,最担心我的人就是来栖,我应该要向他报告发生的所有事情才对。
  来栖一边调整发箍的位置,一边看着我。
  「我还没对你说明,对吧……我之所以会参加摄影社,是因为——」
  我说了。
  「——因为我一直都在怀疑安久津。我自己对事件进行了调查,觉得安久津很可疑,然后为了要接近安久津,所以才参加摄影社。」
  我撒谎了。
  透过眼角余光,我看见夕颜的表情僵住了。
  「是、是这样吗?晶,那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如果你要调查美莉的事件,那我也可以帮忙……」
  「我想说如果告诉你的话,你可能会阻止我。」
  「你怎么这样说!我可能会阻止——说不定真的会阻止你,可是那是因为我担心你啊!可是……就算这样,如果你真的执意想调查的我,我也会——」
  「所以,真的很对不起……来栖,对不起。」
  我再次摸摸来栖的头,为了不弄乱他的头发,我这次的动作十分缓慢、温柔。手上传来柔软的触感,来栖的发丝就如同他的个性一样温柔。而我,却对如此温柔的来栖说谎了。
  「晶……」
  来栖挪开了我的手。
  「……辛苦你了。」
  来栖踮起脚尖,摸了摸我的头。他的动作很轻柔,避开了裹上绷带的地方。
  「不过如果你下次再这么任性乱来的话,我就跟你绝交喔!」
  「……嗯,我知道。」
  说完后,我心想自己一定得再说一次。
  「谢谢你,来栖。」
  「嗯!」
  宛如天使般的笑容,再度回到来栖的脸庞。
  「那我们今天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会客时间好像已经结束了。干事长,我们走吧!还有,欸欸——你也一起来啊!」
  「为、为何我就得被来栖命令才行呀?这这这这!」
  夕颜半拖半就地跟着出了病房。学姊刚才看着我和来栖一来一往,一句话也插不上,而现在则靠到我的耳边低声说:
  「你们两个人的友情,今后不知道会怎么发展呢?」
  语毕,她便挥挥手离去了。
  「……真的是……」
  三人离开以后,室内再度恢复了宁静。夕阳西落,夜晚的帘幕渐渐垄罩了病房。
  『我还以为你……会告诉来栖。』
  一想到来栖,我就觉得胸口闷闷的。
  说不出事实的我,是不是太胆怯了?
  我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是我真的不想要让来栖有痛苦的回忆。我现在已经被吉良为首的行政直属管辖的官员以及意念灭除机构给盯住了,所以几乎可以肯定,未来的我一定会再碰上许多麻烦。
  『你不想要把来栖卷进来,对吧。』
 「……嗯。」
  华怜大概是体贴我吧,说完后就不再开口了。
  我打开夕颜带来的袋子,里面有螺丝起子、镜头清洁剂、可以利用空气压力清除粉尘的吹尘球等各种物品。
  「我想清理一下相机上的脏污,可以把镜头拆下来吗?」
  『咦?啊,等、等一下。晶,你转去另一边啦!』
  听见华怜这么说之后,我将身体转向窗户的方向,坐在床的边缘。我把边桌拉靠近自己,把相机放在桌面上后,便感觉华怜好像坐到了我背后的床中央。
  我把镜头拆下,水滴便答答地滴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昨天事件的影响,拿起相机的我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抗拒。
  夕颜已经先帮我擦拭过相机表面了,不过她说里面还没有清理过。这一切都是由于华怜极力反对——因为只要拆除镜头,华怜就会变成全裸。
  『果然,还是很难静下心来……』
  此刻应该已经一丝不挂的华怜在我背后嘟哝着。我用面纸吸去积在相机内部的水,然后开始动手清理镜头。
  开始清理后,华怜就安静下来了。不知道是觉得痒还是觉得舒服,华怜时不时地扭动着身子。
  我一边从背部感觉到华怜的动静,一边想着美莉的种种。美莉以意念的形式留在这个世界上,到底目的是什么呢?
  我想美莉一定是希望有人能够注意到她吧。不论是在商店街袭击佐久,或是在竞技场阻挠哲治,她都是在宣示自我的存在。在河岸边发出恶臭,也是她吸引别人注意的方法之一,而在停车场时,她甚至直接对我传达出有话想说的意图。
  虽然最后的结果都不小心伤害了人,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这个城镇。工程有问题的三柳桥过去没有崩塌毁坏,都归功于美莉意念的守护。美莉的意念中——还保有着对于这个城镇中居民的情感。
  不论如何,美莉的心愿——拼凑遭分尸的遗体,也就是让身体恢复原状的心愿,应该会实现吧。虽然可能不见得能够复原到事件发生前的样貌……
  但即便如此……
  比起过去那无能为力的八年时光,现在已经改变非常多了。
  而这一切不论对我、对美莉而言,一定也都是必要的改变。
  虽然不是自愿的,但若是没有华怜的话,那绝不可能产生现在的政变。
  「……华怜,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我决定要把方才所想的事情告诉华怜。
  『什么事?』
  「夜木坂……月咏曾经说过『夜木坂』这个姓氏,我对这个姓氏好像有点印象,而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
  『…………』
  「你应该知道我爷爷很喜欢相机吧?爷爷曾经带我去过一个地方,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想大概是我刚升上小学的时候。」
  那时候是秋天,我不明所以地跟着爷爷出门去,搭乘JR的中央本线许久后,我们到了长野县。窗外望见的山峦点缀着枫红。
  我和爷爷拜访了一位姓氏为「夜木坂」的人。
  「那里是一个做镜头的工厂。贩卖限量且高单价的镜头,不是在量贩店能够买到的那种,而且一般也都只有以此为兴趣的人或是部分的专业人士才会使用这类镜头。而那位叫做夜木坂的年轻男性,就在这间工厂里面工作。」
  『……那是我哥哥。』
  「嗯,我想应该也是这样。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好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当时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虽然不是想炫耀,不过我的记忆力真的很不错,只要见过一次面,我就很难忘了对方——我应该有见过你哥哥。那时候你在哪?」
  一阵短暂的沉默。片刻后,华怜小声地说道:
  『医院。我……一直、一直都在住院。』
  华怜告诉我这件事。
  「……难怪你看到高中的景色时,会觉得那么珍奇啊……」
  许多事情都说得通了,华怜身上缝合的手术痕迹也得到了解释。
  「拍摄一百个意念,其实也只是在虚张声势吓唬我的而已,对吧?」
  我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了。
  「你只是想要考验我而已,藉此来看看我是不是一个真的值得信赖的人,看看自己值不值得把真正的目的告诉我。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有,你真正的名字——」
  『我……』
  华怜打断我,接下去说道。
  『……我住院时,其他交情不错的孩子帮我取了一个绰号。我的姓氏是「夜木坂」,生日是十二月二十四号,星座是摩羯座,大家就以名字的谐音,取了个绰号叫我「※摩羯座的华怜」。』(编注:夜木坂恋的日文发音为「yagizaka ren」,而魔羯座的日文发音为「yagiza」,而魔羯座的华怜的绰号则是融合两者,发音为「yagiza no karenn」。)
  华怜好像想起了过往,格格地笑了起来。
  『很无聊的绰号,对吧?我的本名叫做夜木坂恋,恋爱的那个恋。』
  「夜木坂……恋。」
  『很讽刺吧……到头来,我一场恋爱都没谈过。』
  华怜有些凄凉地低语道。
  「对我来说,你就是『华怜』,虽然有点自大、不太好相处,但是却是个必须要好好保护、楚楚可怜的人。」
  『……你这白痴。』
  背后「碰」地传来了重量,华怜与我背靠背地坐着。
  我心中有话一定要对她说。
  「不论是幸运还是不幸,都多亏了你,我才能够解放美莉的意念。我真的非常感谢你……华怜,谢谢你。」
  或许是我的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感觉背后的华怜扭动了一下。
  『和、和我扯上关系的话,可不止有这样而已……』
  「……你哥哥没跟你说过吗?无法率直真心地接受别人的感谢的人,多半是些迟钝的家伙,不然就是些害羞鬼。」
  『他才没有这样讲!』
  华怜「呼」地吐了口气。
  『对不起,以前没有人对我道谢过……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对。。
  「你真的和我好像。不过有人对你说谢谢,感觉还不坏吧?」
  『呵呵……真的不坏。欸,晶,你愿意听我说吗?虽然故事有点长——我要告诉你我的故事。』
  「嗯,我当然愿意。」
  我这次很确实地感受到华怜把体重全都放到了我身上。她的后脑勺刚好抵着我的脖子后,或许她现在一边仰望着天花板,一边说话吧。
  『你还记得吗?夕颜曾经说过——只要肉体还遗留在世界上,那留下来的意念就会变得更强烈。』
  「我记得,就是因为如此美莉的意念才能够留存到现在。」
  『我的肉体也还遗留在这个世界上。』
  「什么?」
  『我的肉体,就在你手上拿着的镜头里。』
  听到华怜的话,我停下正在擦拭镜筒的手。
  这颗镜头做得非常好。照理来说它里面应该也会湿答答的才对,但是镜头内却一滴水也没有。外表可以看出镜头做过防尘防水加工,而且同时还刻意做得又轻又小。虽然这颗镜头的明亮度不太够,算是有点小缺点,但撇开这一点的话,我想这颗镜头应该使用了非常昂贵的光学镜片。
  『我哥哥是负责制作镜头的技师,在我死后,他只做了一颗镜头——就是这颗镜头。』
  华怜非常执着地——如此深切执着于这颗镜头。
  『哥哥……从我的遗体中拿走了一部分,他取走了眼睛中的一个地方。』
  她的语气淡漠,但话语的意涵却如此强烈,让我完全僵住身子。
  『哥哥好像是拿走了角膜吧。他把角膜用药品溶化,做成使用在镜头内部的滤光膜。因为我一直住在医院里面,哪都去不了……所以哥哥希望能够用我的眼睛制作镜头,让我有机会看到各式各样的东西。』
  


  我没想到居然是用在滤光膜上。这应该也就是导致这颗镜头显得比较昏暗的原因吧。
  「你的……哥哥现在在……?」
  『他死了。』
  「为什么?」
  『他是自杀死的。完成镜头后,他就在我的眼前自尽了。这颗镜头问世后,我看到的第一幕,就是自己的哥哥上吊自杀的情景。』
  我忍不住回头。由于现在镜头从相机中拆离出来,所以我看见了华怜白皙且纤瘦的背。她的背如此细瘦、如此美丽。
  『……不要看啦。』
  「对、对不起……可是……」
  我话还没说完,便注意到一件事情:华怜所说的话、华怜真正的愿望,其实并非要我「拍摄一百个意念」——
  「你知道你哥哥的意念还留存在这个世界上,对不对?然后其实你是希望我能够帮你拍下他……?」
  我看见华怜的头微微地点了一下。
  「华怜,这是行不通的。」
  我才说完,华怜便对我说:
  『果然……你还是不想为了我而采取行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就算摄影了,意念还是会残留在世界上,所以我们应该——为你哥哥实现愿望才对。我们不知道他的愿望是什么,但是我相信,他的愿望应该不是想要被拍成相片。虽然现在一切进度都是零,但我们可以从头开始寻找起。」
  『什么?』
  「你为了我和美莉尽了一份心力,我刚才也和你道谢了,那份感谢的心情绝对没有半点虚假。就算要我拿美莉来发誓我也愿意,我之后会尽力帮你的。」
  『真的……?』
  「是真的。华怜,多亏有你,我才能得以转变。所以,我想要第一个告诉你……」
  这是我八年来从未想过的决定。
  「……我决定要继续摄影。」
  美莉曾告诉我,说她喜欢我拍的照片。而且……
  「这也是为了帮助你,所以我决定要继续拍下去。」
  华怜的肩膀颤抖着。我轻轻地碰触她的手,就在这瞬间——
  『————』
  华怜忽然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我。
  她抖动双肩哭泣着。我想到在长达十年的岁月中,她如此孑然一身地怀抱着对哥哥的思念。待在镜头中的她什么也做不了,有的只是满满的无力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心一意地继续思念着哥哥。
  为了华怜,只要我办得到的事情,我都愿意帮她。我想美莉一定也会希望我这么做的吧。而我相信,夕颜一定也愿意帮助我们的。
  「欸,华怜,所以你别哭了。从你附身在我身上的那一秒开始,你就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我、我没有哭……』
  「好,那你赶快告诉我你的过去吧,这样子我们才能够知道你哥哥会在哪里。」
  『嗯……嗯!』
  我和华怜漫长的旅程,就从那一刻开始。
  寻找华怜哥哥意念——那是趟好漫长、十分漫长的旅程。
  夜已深,但我与华怜的谈话依旧继续着,华怜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她告诉我自己住的家、她的哥哥、她住院时的回忆、她的朋友们。根据华怜所说的话,开始探讨她哥哥可能会在何处。我们还说好,要利用周末、暑假,一起去找寻找她的哥哥。
  我终于发现了。
  与我深刻交心的华怜,她的心愿——就是实现哥哥的心愿——实现这个愿望的时刻,总有一天会到来的。为了这一刻,我一定会尽自己的全力;但同时这一刻,也将是身为意念的华怜消失的时刻——
  就在窗外的天空透出微白之际,说累了的我,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名为后记的篇章——在放学后的教室中
  
  「华怜,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这里不是我们班的教室吧?待在别班的空教室里,让我静不太下心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来这?」
  『这个嘛……你说呢?』
  「……虽然我已经慢慢习惯你时不时就心血来潮的个性了,但对于你不能掌握自己的行动这一点,我实在有点受不了,你应该改一下自己的认知才对。」
  『我也不愿意啊!就觉得……怎么说,好像有东西呼唤我来这边?』
  「你这样讲的时候,我就一定会被卷入麻烦之中,我已经领教过许多次了。我们回去吧。」
  『等等,黑板上好像写了一些东西。』
  「黑板本来就是拿来写字的,也是为了拿来擦掉所写的字而存在在世界上的……这样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朗诵诗句,不过事实上这并不是一首诗。要期待它具有诗意的话,那就……」
  『那个,我来看看……「大家好,我是三上康明。」。
  「你居然敢假装完全没听到。」
  『这个人是谁?』
  「不就三上康明吗?上面是这样写的啊。」
  『啊——你真的很难沟通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的朋友少得可怜,然后还交不到女朋友了。』
  「……你毫无理由就把我带来这间空无一人的教室,而且还开始读起黑板上的字,有什么资格那样说我?」
  『是是是。我看看,接着后面写……「我看到人家在网路上说在后记里面把自己写成登场角色,感觉好像满冷的,所以我就决定试着这样写写看。明知道失败率远高过成功率,但我怎么还觉得这么兴奋呢?说不定一开始这个后记就只是写来被退稿的!」』
  「这到底是什么啊……真是教人毛骨悚然。本来以为他要开始自我介绍了,没想到居然发起牢骚来。我看写下这些的人,脑子一定相当有问题。」
  『嗯……』
  「……你在想什么?」
  『我知道了!这个东西,是一个叫做三上康明的人类所写的后记的一部分!』
  「哦,原来如此!这样我更了解你了——你的头脑果然很不好。」
  『我~~说~~你~~雨野晶,我是很认真的耶!』
  「是喔?抱歉,我不应该取笑努力的人。」
  『你居然笑我!?你的个性真的有够差耶!』
  「你不知道吗?」
  『我早就知道了!』
  「会说自己个性好的人,大多都是些性格扭曲的家伙。」
  『就算是这样,你的个性也太执拗了吧……好啦,那我继续念下去了。我看看,「从前作《M之奇谈》后等待了九个月的各位读者,真的很感谢你们。我努力花了那么多时间,到最后的最后,终于好好地完成本书。感谢不屈不挠悉心指导我的责任编辑,他尽了非常大的力量,我对他真的是感激不尽。」……你看!』
  「看什么啊?看黑板上的话有多夸大其词吗?」
  『这真的是后记的一部分啦!』
  「哦?提到责任编辑的那个段落,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像。不过里面也没出现人名,真实性应该也很低吧。如果说这个男的只是写下自己的妄想的话,那还真是愚蠢至极啊!」
  『欸,你一定要这样吗?老是用看透一切的态度来审视世界,很有趣吗?』
  「比起你这样看着写在黑板上的蠢话,并且断言自己所在的世界就是『后记』当中的一部分,我的看法可能就没那么有趣了吧。」
  『会用这种讽刺口吻说话的人——』
  「多半是些只会出张嘴的废物,不然就是不敢实话实说的胆小鬼,你哥哥曾经这么说过,对吧?……又来了,不过是被我抢走台词,不要在那边闹脾气好不好。」
  『哼——反正我都念了,那我就念到最后好了。「关于角色方面,虽然我自己在心中已经有一定的形象,不过纯珪一绘师的插图,真的完美地把角色形象给补足了。不论是封面的彩图,到内页的黑白插图等等,能够请他为我创造那么多美丽的插图,身为故事作者的我,真的非常非常地感谢他。」』
  「纯珪一啊……就是那位用色独到,插图风格类似水彩画的插画家嘛。人物的表情、细节,他也能够细腻地表现出来,是一位实力派的插画家。」
  『你听说过他?』
  「如果说到这里我才告诉你我是骗你的,你应该会生气吧?」
  『那我问你,前面提到的《M之奇谈》又是什么?』
  「我孤陋寡闻,不知道那是什么。」
  『哇,原来世界上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爽了,我等等就去查清楚,调查看看在这个教室里面乱涂鸦,名字叫做三上康明的家伙是谁。他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如果不是的话,问题就大了。」
  『欸,如果这真的是后记当中的一部分,那我们如果不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不就麻烦了吗?』
  「你真的很坚持自己的意见啊。没问题的,这个绝对不是后记。庄子中对于『蝴蝶梦』的争论,不管怎么吵都没意义的。」
  『胡椒梦?』
  「不对,是蝴蝶。」
  『胡椒……是一种辛香料?狼与……』
  「喂,别扯到其它公司的话题就到此为止。」
  『……晶?』
  「呃,我刚刚说了什么?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啦?干嘛一副好像怀疑我隐藏了什么的样子!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啦!我只是不经意就脱口而出了——啊,好了好了,我们回去了啦!真的是有够莫名其妙!」
  『啊,等等,让我念完最后的部分嘛!我看看……「故事中登场的两位主角虽然个性如此,不过希望各位读者能够以包容的眼光守候他们。我觉得,人类总是要遇到问题才能够成长;我也希望自己和他们互相擦撞后能够有所成长。但愿未来还有机会能够继续与各位读者见面。
  三上康明」
  ——就写到这里。果然……真的有点难懂。』
  「嗯,反正世界上难懂的事情多着。也因为这样,努力求知才显得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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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8

10000
子非鱼 伯爵
' loverxtreme 发表于 2014-1-18 21:49 第一眼看歪了。看到柯南长大后的样子。 '


被你那么一说,我也觉得像柯南了啊

10 年前 0 回復

agreatman 王爵
這本不知道是很火還是贈品很好
隔兩周去書店就沒了(補充一下,隔壁棚的尖端一次代理三本+雙重贈品,火力超強大...)

10 年前 0 回復

学会爱 王爵
本来只要一卷完的故事加入莫名其妙的角色后就成了连载。

10 年前 0 回復

klee 子爵
刀下留人= =把萝莉留给我,别杀~

10 年前 0 回復

kennycheung 侯爵
看到彩頁有個可愛的男孩子就進來了。(什麼理由?)

10 年前 0 回復

loverxtreme 侯爵
第一眼看歪了。看到柯南长大后的样子。

10 年前 0 回復

焉的恒 侯爵
汗。。。感觉是很古老的小说啊。。
不知是台湾最近才代理的还是很久以前就已经代理了?

10 年前 0 回復

雪风·帕尼托捏 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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