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PT] 终物语 上


本帖最后由 浔箐 于 2014-1-30 23:45 编辑


  终物语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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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西尾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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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浔箐 于 2014-1-30 23:45 编辑



  
  第一话 扇公式
  
  001
  
  忍野扇就是忍野扇。实际上,关于那个转校生的事情,光是这样的一句话就已经说完了。只要说出了她的名字,就已经没有其他可以说的东西。当然,这么说的话任何人也都是他自己,不可能是其本人以外的任何存在——极端地说也可以认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话要说了。羽川翼就是羽川翼,战场原黑仪就是战场原黑仪——正如阿良良术历就是阿良良木历那样。但是即使如此,忍野扇也实在太过于忍野扇了。几乎无法用其他的任何东西来形容,只能以忍野扇来称呼她。就像“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不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能做”一样,忍野扇就是忍野扇,几乎无法由此引申出任何值得议论的话题。她就是作为这样的存在被定义、被规定、被限定着,在毫不动摇的意义上说,她确实非常有数学性的感觉——是的,可以说是仅次于忍野扇的显著特征。
  话说回来,说起数学,各位是否知道“数学史上最美丽的等式”呢?不,我想决不会有人不知道吧。只要一提起,不管是谁都会想起来。就我个人来说,那非但是数学史上、简直就是人类史上最美丽的等式——“eiπ+1=0”。这就是所谓的欧拉恒等式了。由自然对数的底数e、圆周率π、虚数i、还有1和0构筑而成的、毫无多余成分的这个匀称简洁的公式——假如这个世界真的有神,这恐怕是可以作为最有力证据被提交的东西了。
  其中最有趣的——不,其中最美丽的,就是这个公式已经“完全确定”的特点。如果说考试中要考的要点,恐怕就在这个方面了。换句话说,欧拉恒等式对人类来说并不是来自思维的产物,而是来自于发掘的产物。就算世界上并不存在人类,即使没有人想出自然对数的底数、圆周率、虚数以及1和0这些概念,自然对数的底数的圆周率乘以虚数再加上1也还是会等于0。
  尽管很美丽——但是这样一想也会觉得很可怕。
  总觉得在当今现代社会,世界这个存在显得非常的暧昧和模糊,而且还特别变幻无常,总是会很轻易地被全盘推翻,昨天的常识转眼就变成今天的非常识,早上的规则到了晚上就变成违反规则,根本没有任何确实不变的价值,也没有任何可以指望和依靠的东西,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对白纸般的未来怀抱着希望——虽然总体上是这样的感觉,但是所谓的未来……也就是未知这种东西,实际上会不会是从一开始就被决定了,只是我们没有办法察觉到而已呢?说不定未知仅仅是单纯的无知吧?
  不知道圆周率的人偶然间用圆周除以直径得出了π的数值。即使爱因斯坦没能彻底发挥出他的优秀才能,相对论本身也是一直存在的。就算不认识贝多芬,只要照着乐谱进行演奏,也能轻易地奏出C小调第五交响曲吧——什么,给人带来的感动有所不同?那么只要照着同样感动的演奏方式来演奏就行了。就好像即使你不是天才代表人物文森特·梵高本人,只要采用跟他同样的笔致、笔压和颜料,在相同的环境里,以相同的视点,用同样的花朵作为素材来绘画,那么即使是门外汉也能难以置信地到达“向日葵”的高度一样。而且也有人说只要不断让猴子敲打字机,早晚都会写出莎士比亚水准的作品吧。
  答案是不会变化的——规则也是不会变化的。
  人们之所以产生“发生了变化”或者“更新了”的感觉,也只不过是对预先规定的程序被执行的事实产生了可笑的错觉罢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世界甚至是未来,都根本不存在什么暧昧的空间和模糊的余白,有的就只是“这样做就会得出这样的结果”这个的规则。
  正如“不行的就是不行”、“坏事就是坏事”那样——确定的事项就只能是确定的事项,完全没有意志介入的余地,也没有能够配置心的缝隙。因此构思就仅仅是发掘,发明也只不过是发现罢了。不,或许就连这个发现也只不过是再发现而已——即使是我拼命追寻答案苦恼至今的无解难题,实际上也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着标准答案,我的多次尝试和摸索什么的,或许也只是通往那个终点的一条“弯路”——在洞悉这一切的人看来。
  洞悉这一切的人,或者可以说那根本就是怪物吧。
  尽管如此,忍野扇——那个转校生恐怕就连欧拉公式的美丽之处也会加以吐槽吧。
  就像以下这样。
  “嗯,的确是很美丽呢,阿良良木学长——简直美丽得几乎让我昏倒过去。其中最美丽的当然就是最终答案为0这一点。不过话虽如此,我就觉得既然答案等于0的话,也没有必要故意去做那么复杂的计算了。”
  听了这个说法,我还是会这样想——忍野扇就是忍野扇,根本没有其他可以准确形容她的方式。在她的面前一切都等于0,不管她做出什么不像自己风格的事情,最终也还是会变得符合她的风格——所以这次是关于数学的故事。
  让我们来学习吧。
  因为说数学好像会让人有种望而却步的感觉,所以说是算数也没有问题。要不干脆就更简单一点,就叫做数的故事好了。毕竟这是根据数量的多少而决定解答的问题,也就是少数服从多数的故事。
  少数服从多数。
  这是能把错误的事情变成事实的唯一方法。并不是追求幸福,而是追求互相配合的积木艺术方式。
  我们的不等式——我们的不当式。
  人类在真正的意义上能称之为发明的东西,恐怕就只有这个了——而且这还是人类史上最丑陋的算式。
  
  002
  
  假如有人经历过和初次见面的后辈两人独处、并且被关在某个莫名其妙的教室里长达一个多小时这种事的话,我真的很想向他征求一下建议——不过话虽如此,手机当然是没有信号的圈外状态,就连Wi-Fi的电波也似乎被遮断了的这个教室里,我就连向外部寻求建议也没有办法做到。
  “不行呢,阿良良木学长——”
  这时候——
  小扇朝着为打开教室前面的门扉而拼尽了全身手脚所有力气的我小步跑了过来。
  “——啊啊,我这句话可不是‘今天的阿良良木学长不行呢’的意思哦?只是明明已经尝试过各种方法,但不管是大窗还是高窗也都纹丝不动的意思。”
  “不,现在这种状况也不是会产生‘我不行’这个误解的情形吧。”
  那是什么注释啊,我稍微有点郁闷地说道:
  “我这边也不行啊。”
  “啊啊,果然不行吗,阿良良木学长也是。”
  “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这种听起来就像在说我不行的说法。”
  我可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啦——小扇装糊涂似的笑了起来。不过尽管她脸上挂着笑容,她看来也不像是喜欢开玩笑的女生,所以我就先相信她没有这个意思的主张吧。
  自从判断出我們似乎被关在这个教室里之后,我和小扇就分工合作各自探寻逃脱出去的方法——我负责的是通常的出人口,也就是对设置在教室前后两边的门扉进行检查,而小扇则负责检查教室里的窗户。
  “看起来并不像是被上了锁……怎么说呢,就好像被强力万能胶固定住了的感觉。”
  我说出了经过近一个小时跟门扉格斗后的感想——同时还甩动着已经有点发麻的手臂。花了一个小时得出的结论竟然是“这样的感觉”。作为最高年级学生实在是一件令人羞愧的事情,但事实毕竟是事实。
  另一方面,小扇——这个最低年级生兼初到直江津高中的转校生,却面带微笑地说出了比我更有见识的调查结果。
  “嗯,正如之前所说,窗户也完全是纹丝不动。至于锁的方面,安装在上面的月牙锁是可动的。不管是上锁还是开锁都没有问题——而且还可以固定在上锁的状态。但是最关键的窗框部分却动不了。在上锁的状态下自不用说,就算是开锁的状态——对了,就好像是‘被强力万能胶固定住了的感觉’……吗。”
  “………………”
  最后她模仿了我那幼稚的表达方式,也不知道是想给前辈留点面子,还是把前辈当傻瓜来看了。
  “那个,是所有的窗户都这样吗?”
  “嗯,我当然是逐一做过检查啦。我决不会做抽样调查那种偷懒的事情——无论是大窗、高窗还是面向走廊的窗户,就连面向体育馆的窗户也检查过了。”
  全都纹丝不动呢——小扇说道。
  “面向体育馆的窗户吗……”
  我边说边转身向那边看去。老实说,比起被关在里面这件事,我反而觉得那边——那一边才是个大问题。
  当然,并不是风景本身有什么异常的情况,更不是说展现在窗外的是魔界的景色、或是有恐龙在徘徊、或者是一片火海什么的。我们看到的就只是一个体育馆而已。那是直江津高中的普普通通的体育馆。神原引退后的篮球社现在大概也在里面展开活动吧。尽管完全听不到声音。不过那多半是因为这个教室隔绝了外界声音的缘故吧。教室的封锁已经到了连声音的出入也被禁止的彻底程度。但是就连这一点,其实也不是太大的问题——跟窗外的风景相比起来的话。不,体育馆只是普普通通的体育馆而已。
  这里面并不存在任何的异常——问题就出在“我们目前身在的校舍从角度上来说应该是看不到体育馆的”这一点上。
  “本来的话——从这里看到的应该是操场呢。”
  没错。我和小扇来到的这座校舍,是建造在平行于操场的位置上的——所以从窗户看到的社团活动,应该不是作为室内竞技的篮球社活动,而是棒球社或者田径社的活动才对。
  “…………………”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从窗户探出身子四处张望一番,对周围的风景作更进一步的探查。但是既然连这边的窗户也打不开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只能从那理所当然地存在的体育馆中感受着那非同寻常的诡异感了。
  还是说我弄错了什么吗?比如本来打算去面向操场的校舍,结果却不小心来到了面向体育馆的校舍什么的——不,那种糟糕的低级错误,对一心想着要在初次见面的后辈面前逞威风的我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犯的。
  而且我们所在的楼层明明是三楼,窗外的体育馆的角度实在太不自然了。如果不是从五楼或者至少四楼看过去的话,应该是不可能从这个角度看到体育馆屋顶的——当然,假如把弄错校舍的可能性也考虑在内的话,弄错楼层的可能性也应该纳人考虑的范围吧……
  不过,即使窗外风景跟原本应有的情景不一样的原因只是不小心弄错了,我和小扇被关起来的现状也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设法以从窗户探出身子以外的方法来确认目前所在的楼层——正当我的思维停留在这个阶段的时候。
  “或许,已经差不多到时间了呢。”
  小扇说道。
  “到时间?什么时间啊?”
  “是动用粗暴手段的时间——哦。你想想,无论是阿良良小学长还是我,这样下去就会越来越饿,最后一定会因为饥饿口渴而死的。”
  “嗯,这的确也没错啦……”
  就目前的阶段来说,饿死听起来似乎有点过于夸张了,但如果继续被关在这里的话,出现那种必然的情况也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不,虽然我有自信能承受一定程度的饥饿,但正值发育时期的小扇大概是不行的吧。
  “不过,你说的粗暴手段……”
  当我正准备问她是什么意思而回过头来的时候,这个提问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答案简直是一目了然。我看到小扇正以双手把整齐排列在教室里的桌子中的一张捧了起来。接下来是打扫卫生的时间,这看起来就像是为了清扫地面而搬动桌子的行动,但是小扇想要做的事情,却是跟打扫完全相反的“捣乱”行为。
  “嗨哟——!”
  带着这样的吆喝声,小扇就这样把抱起来的桌子向窗户扔了过去。并不是面向走廊的窗户,而是面向体育馆(原本是面向操场)的那个窗户。按照她后来的说法,这似乎是因为“要是向走廊那边扔的话,如果正好有人路过那里就太危险了”的缘故,但是这样的危险性即使是朝着室外扔出去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吧。反而因为高度势能的增加,无论是碎裂的玻璃还是被扔出去的桌子都很有可能造成更大的危害——但是不管如何,这些都是杞人忧天的想法。
  小扇朝着窗户……或者说是朝着窗玻璃扔出去的桌子,却像撞到坚硬墙壁上的橡皮弹弹球似的理所当然地反弹了回来,最终把抽屉里东西——教科书、笔记本和笔盒之类的东西全部甩到了地面上。桌子的主人似乎很习惯把学习用品留在书桌里,那些东西散落在地的样子只能用悲惨两个字来形容了——桌子经过了好几次的反弹,最后以仰面朝天的姿态停了下来。
  窗玻璃没有受到丝毫的损伤。
  再顺便一提,无论是倒在地上的桌子还是散乱的各种学习用品,都只是散落一地而已,并没有出现损坏或者被摔裂的情况。这就是小扇采取的“粗暴手段”所带来的结果——换句话说,这是没有得到任何成果的结果。
  “……反正要扔的话,不是扔那些抽屉里没放东西的书桌更好吗?如果考虑到到事后要收拾东西的话。”
  我说道——不,要这么说的话,其实也没有必要勉强抱起桌子来扔吧。假如只是想尝试性地扔点东西,那么椅子不是更容易拿起来吗?毕竟要破坏的对象是窗玻璃,虽说不可能用徒手直接捶打,但我实在搞不懂身材娇小纤细的她为什么偏要挑选书桌这么大块头的东西——然而,这个疑问也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因为小扇从书桌里掉出来的东西中捡起了一支圆珠笔(原本放在笔盒里的东西)。然后,她就拿着那支笔朝着黑板的方向走去。看来她是为了省去拿出那支圆珠笔的工夫,才故意选择了塞满东西的那张书桌作为投掷的道具,由此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也不知道该说这是合理性思维还是单纯的怕麻烦了——但是尽管消除了这个疑问,下一个疑问又接着冒了出来。她到底要拿那支圆珠笔做什么啊?因为我听到了咔哒的声音,她应该是把笔尖按了出来,但是在黑板上写字的道具并不是圆珠笔,而是粉笔才对啊……
  “!”
  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制止她——她直接用那支圆珠笔在黑板上刮了起来。那种折磨人类神经的令人极其不快的高音,瞬间在这密闭空间的教室里响起——不,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任何的声音。
  明明是毫不留情的、就像用刀子狠切下去似的一笔,却非但没有对黑板造成任何伤痕,甚至连圆珠笔的画痕也没有留下,我甚至怀疑小扇用笔刮黑板只是我眼睛的错觉,实际上她只是在空中虚晃了一下呢。
  “——不行呢,嗯嗯。”
  “你……你到底打算做什么呢?小扇。”
  “不,因为通过打击手段的破坏没有奏效,接下来我就打算用声音的共振作用来破坏窗玻璃啦。”
  她若无其事地说道。用振动来破坏窗玻璃什么的,她竟然一脸若无其事地做出了如此高难度的事情——虽然结果还是失败了。然而就像早就预料到这种失败似的,小扇还是若无其事地随手把那支圆珠笔扔到了地上。
  虽说“把书桌掷向窗玻璃的同时从掉出来的物品中捡起圆珠笔”这个行为是合理性的思维,但是结果将教室弄得乱七八糟就太不合理了——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收拾散乱一地的东西,努力恢复原状。啊啊,不过故意把东西弄乱到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要动手收拾的程度,这恐怕也是一种合理性的行为吧?
  “唔……”
  在我逐一把东西放回到重新摆好的书桌抽屉里的时候,一个用魔术笔写下的名字映入了我的视野——“一年三班 深远”。
  这里是一年级生的教室吗?既然上面是这么写的话就应该没错了……但是在进门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到教室前的门牌。我甚至连有没有门牌也就清楚了。不,先不说那个,深远?深远什么的……不,这算是常见的名字吗?
  “阿良良木学长,很抱歉在百忙之中打扰你,可以请你稍微过来这边看看吗?”
  小扇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还说什么百忙不百忙的,我现在做的就是把你弄乱的东西重新收拾整齐啊——我真想这么跟她说。总而言之,我还是中断了收拾的作业,朝着不知何时移动到了我刚才拼尽九牛二虎之力也纹丝不动的教室前方门扉的小扇那里走了过去。
  “啊啊,不是的不是的——请你再退后一步。再靠近右边一点,过头了,稍微向左。嗯~再往后倒退半步,请你稍微挺起胸膛吧。”
  ……这指示也太细致了,她究竟在想什么呢?我完全搞不懂她的意图所在——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觉得她对这个教室采取暴力行动的尝试早就已经结束了。但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原来她还保留着另一个手段,而且还是非常非常暴力的手段。,
  小扇首先是弯下腰身,然后就对我的胸窝使出一记强烈无比的肘撞攻击——还没等我的反射神经作出反应,这一击就瞬间命中了我的身体。
  “咕哇啊啊啊!”
  遵照她的指示挺起胸膛的身体就像弹簧机关似的扭曲成“<”字形,我顿时整个人倒在地上。因为势头过猛,我甚至差点把脑袋撞到门扉上——幸好只是轻轻擦过,最后蜷缩在地上。
  “呜……啊。怎、怎么……小扇,你到底……”
  “唔唔,果然还是不行呢~”
  完全没有理会呼吸困难的我,小扇若无其事地说道。丝毫没有半点歉疚的样子。
  “——不,我只是在想能不能用胃酸来把门扉侵蚀掉啦。就算打击和共振都不奏效,说不定还可以使用溶化的手段。不过看来这次尝试也是白费力气,结果只是稍微弄脏了门扉而已。不过就算真的能溶掉,光凭阿良良木学长那点微不足道的胃酸,也不可能把整个门扉溶掉——待会儿请你把门擦干净吧。”
  “…………”
  肘击瞄准的目标似乎并不是胸窝,而是我的胃部——她的目的就是让我吐出胃液吗。这孩子明明长着一张乖巧的脸,却会做出这种乱来的事情。为什么我非要被初次见面的女孩子突然间狠揍一下啊……这究竟是什么因果啊。
  “啊啊,对不起,很痛是吗?”
  看到她毫不羞愧地说出这样的话,我反而觉得生气不起来。甚至有一种清爽畅快的感觉——幸好在我的家庭环境中,这一类的暴力行为我早就习以为常了。对被攻击胃袋感到习惯什么的,那究竟是什么暴力家庭啊。
  与其说是因果,倒不如说是前世的冤孽吧,,
  “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一边装出轻松的样子一边站起身来,如果只是假装冷静还好。但假如说这样耍酷的结果就是刚才的那种才的那种下场的话,我恐怕还是改掉这个坏习惯好一点吧。
  “是这样的吗,不愧是阿良良木学长。本来就算由我来吐胃液也无所谓的,不过从视觉上来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吧。因为阿良良木学长应该是那种‘与其让女孩子吐胃液,倒不如由自己来吐胃液’的类型,所以我就照顾了一下你的心情。”
  “这还真是值得感激的关照呢……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那种‘与其让女孩子吐胃液,倒不如由自己来吐胃液’的类型。”
  虽然作为分类来说这恐怕有点过于特殊,而且“吐胃液”这个假设本身就很怪异,但我还是向笑眯眯的小扇这么应道。至于那张笑脸究竟足在把我当傻瓜看还是对可靠的学长感到安心的反应,我还是没有办法分辨出来。
  这样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不愧是“那个男人”的侄女——虽然从外表来说完全没有相像之处。
  “总而言之,无论是窗户还是门扉都无法破坏。当然,没有专门的工具也不可能撞破墙壁逃出去了。”
  “如果有塑料炸弹的话就一下子解决了呢。”
  小扇说了一句充满火药味的话——实际上,从她毫不犹豫地向我使出肘击这一点看来,假如她手里真的有炸药的话,她搞不好真的会不假思索地直接拿来用。不过就算真的那样做,能不能把这个教室的墙壁破坏掉也还是个未知数——不过身在内部的我们绝不可能平安无事这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
  “没办法,这样一来就只有采取长期战了吧。反而是拼命为了逃出去而不断消耗精神更成问题。我们还是老实在这里等着外部的救助吧,小扇——幸好神原也知道我们在这里呢。”
  我故意以开朗的声音说道,同时也尽量装出明朗的表情。
  老实说,我的精神状态也没有太多的宽裕,但即使是为了让后辈安心,我也还是想展现一下自己的宽宏器量。毕竟对小扇来说,跟刚认识的男生同处在密闭空间里的这种状况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不安要素……这么说来,刚才的肘击说不定也可以解释为一种威吓和警戒心的表现。
  不管如何,我总觉得在这时候的言行举止就是考验我男子汉气概的指标。或者也可以说,要是在这时候做出错误的选择,我说不定就会面临破灭的命运了。
  “这个就难说了。”
  小扇本人却似乎不怎么担心,表现得非常冷静从容——虽然说不定她也跟我一样只是在刻意逞强而已。
  “作为她的忠实粉丝,我其实也很期待神原学姐来这里救我们啦——但是来自外部的救助,我觉得还是有点渺茫呢。”
  “唔?为什么嘛?现在可是放学后突然有两名学生消失了踪影啊——就算不是神原,也应该会有其他的人发现吧。你的同班同学,还有我的同班同学,在知道这件事后一定会闹出大骚动的啊。”
  大骚动这说法可能有点过于夸张了——至少如果只是我失踪了的话,同班同学们都只会当成是“平时常有的事情”来处理。但是就小扇来说,毕竟是刚转校来不久的学生突然间失踪了,想必应该是会引起话题的吧。
  “只要看到书包放着没带走,就知道人还没有离开学校,那样的话早晚都会找到这里来的——”
  “你还真是指望着别人的救助呢,阿良良木学长。人明明就只能自己救自己——呀。”
  “唔!”
  “失礼了,这应该是叔父所坚持的主义——跟我和阿良良木学长都没有关系呢。不过那个就先不提,阿良良木学长,虽然依靠同伴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是从基本上来说我们还是不应该放弃尝试靠自己的力量逃脱这里的哦.因为——”
  小扇边说边伸手指了一指。要问她指的是什么,那就是挂在黑板上面的时钟了——-在看到时钟的瞬间,我不禁整个人僵住了。
  那个时钟的指针,从我们走进这个教室的时候开始——就连一分一秒也没有动过。本来应该被禁闭了一个多小时的我们——实际上却还没有在这个教室里度过哪怕只是一秒钟的时间。
  “电池碰巧没电什么的——当然应该不会是那样的情况吧。”
  小扇微笑着说道。
  
  003
  
  事情的开端,是我在春假期间遭到金发金眼的吸血鬼袭击后正好过了半年的十月下旬的某一天发生的事。午休时间,正当我准备在教室里的自己座位上吃便当的时候,我那可爱的后辈神原骏河就来找我了。
  “哟,阿良良木学长!我是神原骏河哦!”
  这位后辈还是像以前那么有精神。
  “一个人吗!你是一个人吧!”
  而且说话也还是像以前那么失礼。
  “不,与其说是一个人……”
  我总觉得有种在为自己找借口的感觉。不过面对着这样一个充满正能量的后辈,我本来就已经被彻底压倒而不敢大声说话了。
  “自从进入第二学期后,战场原和羽川就变得很要好……结果就不肯跟我一起吃便当了啊。”
  现在她们俩也在便当约会中。这可是女生间的友情战胜浪漫的罕见事例。
  “是吗,既然这样你就跟其他朋友一起吃嘛,自己一个人吃便当也未免太寂寞了。”
  她说得还真够轻松的。虽然我并不反对她的这个主张,但人终究是要靠进食才能生存下去的生物——就算没有别的朋友也一样。
  不过这家伙也太厉害了,就算来到三年级生的教室也完全没有任何的畏缩。搞不好甚至会若无其事地随便找张空着的椅子坐下来呢。虽说已经引退,但她果然不愧是一时间成为全校瞩目的明星的存在。
  “不过,今天我就事有一件好事要跟寂寞的阿良良木学长分享啦。”
  “好事?噢噢,那真让人感兴趣。我很想听听啊,我最喜欢好事了。”
  尽管我根本就没什么兴趣,但只要她肯脱离我一个人寂寞地吃便当这个话题的话,不管是国际政治讨论还是IT行业商情的话题,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我都很乐意奉陪。
  “那个,其实我是想介绍一个女孩子给阿良良木学长认识啦,,”
  神原说完,就用缠卷着绷带的左手指了指教室的入口——只见有一个娇小的女生正从走廊探出半边身子看着这边。
  “…………”
  想介绍的女孩子……就是那个女生吗?究竟是谁呢,那可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女生——不,既然她说想介绍给我认识的话,我不认识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是不是篮球社时代的后辈呢?但是为什么神原要把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女生介绍给我认识啊?从氛围来判断她应该是一年级生吧……因为从这个位置距离太远,我没办法看清她校服上的学年章……
  “很可爱吧?”
  神原说道。那就像在可爱的面前所有的疑问都会随风雾散似的语气——不过,这句话或许正好是道出了世间的真理吧。
  “虽然给阿良良木学长介绍可爱的女生存在着相当高的风险,但毕竟是她本人的请求,我也没有办法啦。对我来说这也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哎呀呀,真是的,幸好现在战场原学姐和羽川学姐碰巧都不在这里呢。”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啊,、”
  “是比野兽更接近人类的存在,,’
  “虽然你这么说也没错……”
  但是那两人刚好不在的这个时机还真够巧合的,就好像被看准了似的。虽然今天偶然出去外面吃便当,但战场原和羽川大多都在教室里吃的(那时候我就要被赶出去了),虽然我想应该真的不是特意看准了这个时机的——难道……
  但是,想介绍给我认识么。
  众所周知,我并不是那种富有社交性的人格,不管男女老少,我都不太喜欢跟不认识的人见面——但是要让拥有超强社交性人格、最喜欢跟不认识的人见面的神原理解我的想法,看来也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我不怎么习惯跟别人见面啦。”
  假如我这么说的话——
  “是吗!那就努力去习惯吧!”
  她肯定会做出这样的回答。
  而且我在前一个月也在神原的“介绍”下认识了某个人——虽然那次与其说是介绍到不如说是当中间人了。总而言之,虽然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当时让神原给我引见这样一个危险人物,我至今也为这件事感到过意不去。对了,现在想起来,我还介绍了暴力型妹妹火怜给她认识啊。所以如果神原要介绍什么人给我认识,我当然是不能不答应了。……我可不是开玩笑,考虑到这家伙广阔无边的交友范围,不管有什么样的朋友也毫不奇怪。
  当然,在教室外面等待着神原介绍的那位少女也没有散发出任何阴暗的氛围。只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明来历的感觉——
  “没关系,你放心吧,阿良良木学长。”
  仿佛看破了我心中的不安似的,神原笑着说道。
  “我已经提前让她脱掉内衣了。”
  “你给我马上回去!”
  “没事的没事的,就算说是脱掉也只是内裤而已,胸罩还是戴着的。我记得阿良良木学长是喜欢亲自摘下女生胸罩的那一派吧?”
  “你到底来三年级生的教室里说些什么啊!?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派什么组好不好!”
  神原本来在学校里就已经是名人了,大家都在集中精神听着我们的对话——也一直用奇异的眼光盯着我们看啊。但是幸好周围的人们似乎没有听到神原所说的变态发言,大家只是看到我在单方向地责骂神原,所以都纷纷向摆前辈架子的我投来责难的视线。也就是说,虽然在我看来完全不是值得庆幸的状况,但总比被世间认识到神原的变态特性要好得多。
  “咦?你连内裤也想亲手脱吗?还真是有男子汉气概啊,阿良良木学长。究竟想怎样牵着女生走呀。啊,我说的牵着走并没有SM的含义。”
  “没有任何SM的含义,我真的很想在你脖子上套个项圈啊。”
  虽然我实际上是想挂上一个铃铛啦。不过话说回来,这番对话应该也只是神原代替问候用的玩笑吧。我也差不多习以为常了。
  “那么,那女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人啊?你说想介绍给我认识……我可不是值得被谁介绍的男人啊。一辈子都坚持自我介绍,这可是我阿良良木历的宣传标语。”
  “怎么会有那么可悲的宣传标语嘛,根本没有办法吸引人吧。不,她说有事情想商量——想找阿良良木学长商量啦。所以我希望你能见一见她。”
  “找我商量?喂喂,那也太荒唐了吧。就算找谁商量也不要找阿良良木商量这样的提议,现在明明已经传开了啊。”
  “什么,周围的人竟然在散布这样的提议吗。那么我马上去把他们打飞了。”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看到神原瞬间散发出凶暴的气息盯着我周围的同班同学,我连忙出言制止道。虽然同学们看起来就像是我在极力挽留着想要停止对话回去教室的神原(我的好感度也一落千丈了),但我可是在挽救你们的性命啊。因为前个月我已经发现神原的左手现在也依然拥有能“把人打飞”的力量,所以我的阻止也是一个非常恳切的愿望。
  “那、那么,你说的商量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我毕竟也是传说中的烈火姐妹的哥哥,偶尔给人提提建议也是很乐意的,而且有你的介绍状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我也没有问得太详细,但好像是跟怪异相关的事情。”
  “咦……”
  跟怪异相关?
  看到我表情上出现的动摇神色,神原又接着补上了“嗯,那孩子看起来像是知道些什么呢”这句话。
  “她既知道我左手的事情,也知道阿良良木学长的血的事情。她说是从叔父那里听说到的。”
  “叔父……”
  “那孩子是最近转学来的一年级生。令人吃惊的是,她似乎是忍野先生的侄女呢。名字就叫做忍野扇。”
  我保持着动摇的表情,再次向她一忍野扇探出来的半边身子看去。这时候,我才第一次跟她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双仿佛会被吸进去似的——黑色的眼睛。
  
  004
  
  “真是莫名其妙呢。”
  “莫名其妙。”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
  “也就是说——很奇怪。”
  “既奇怪——”
  也非同寻常。
  面对摊开在我桌子上的笔记本,忍野扇——小扇一边用手指着上面的图面一边淡淡地说道。我想起八月份也曾经跟卧烟小姐这样面对面地谈过,不过那时候并不是用笔记本,而是用平板电脑来开会。虽然现在高中生使用平板电脑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但她毕竟是那个忍野的侄女,似乎还是这种老方式更合适她。
  画在笔记本上的是直江津高中的内部构造图——不愧是满怀自信地拿给初次见面的我看的东西,简直就像用专门工具绘画出来的一样,那幅构造图画得非常精细,就算直接张贴在正门上也没有任何问题。
  “真的很奇怪呢——”
  小扇又重复说了一遍,手指依然指着那幅图上的某一点。
  “…………”
  我一边听着小扇的叙述一边观察着图面,同时也在注视着她——注视着她的眼睛。那双看起来仿佛会被吸进去似的眼睛。
  说起来,卧烟小姐过去曾经自称是“忍野咩咩”的妹妹。为什么不是姐姐而是妹妹呢?这个人又在随便乱说了——我当时是这么想的。不过那个自称看来是存在着原型人物的吗。仔细一想,那个卧烟小姐也根本不可能会“随便”乱说。
  不过对我来说,我现在却对“六月份已经离开了这个城镇的那位专家的侄女为什么现在要转学到这里来”这个问题感到非常在意。虽然神原似乎只怀着“还有这种不可思议的缘份呢”的认识,但是对经历过八九寺那件事的我来说……
  “那个,你有在听吗?阿良良木学长。”
  “啊。那个……”
  被她指出了我的心不在焉,我慌忙掩饰道:
  “小、小扇,你先坐下来吧?站着的话说明起来也很不方便啦,我就是觉得有点在意。附近的人都到操场那边去了,在响铃之前应该都不会回来的。”
  毕竟我也对自己坐着却让初次见面的后辈站着的这种状况感到有点歉疚,于是就索性提出了这样的建议,但是小扇却拒绝了。虽然神原最后也还是没有坐下来,但小扇在拒绝时所说的话却非常惊人。
  “不,很不巧的是我有洁癖,这不知是谁坐过的椅子我可不想坐耶。”
  “……是这样吗。”
  洁癖么。既然这样的话,她肯定是无法学她叔父那样,在现在已经崩塌的那座补习学校的废墟里过生活的吧。
  “如果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大腿我倒是愿意坐的。”
  “那还是免了吧。”
  “啊~阿良良木学长,你一定是想到了什么色色的事情吧?”
  小扇拍着手掌很高兴似的说道。虽然这种欢喜的举止跟普通的一年级女生没什么两样,但也无法抹去她给我带来的那种深不见底的感觉。
  “是你自己说出了色色的事情,作为惩罚,你就一直站着吧。”
  “还真严厉呀。”
  “那么,你说什么来着?什么真奇怪?”
  “一点点小事也觉得奇怪——这句话形容的是我的年龄阶段啦。那个,你也知道我是转校生,因为家庭原因和个人的原因,我经常都要转学呢——也不记得转学过多少次了。”
  “是吗……那可真够呛的。说起来,神原在上小学的时候也应该经历过转学吧……”
  顺便一提,神原现在已经离开了。才刚向我介绍了小扇,她就全力飞奔到不知哪里去了。大概她实际上也是很忙的吧——或者是她觉得自己不应该留下来听这件事的详细内容呢?
  “果然还是很辛苦吧,转校什么的。毕竟周围的环境都完全不同啊。”
  “嗯,不过现在我也已经习惯了。然后,每当我转学的时候,我在新学校里总是会先做一件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是跟老师们打招呼吗?”
  “那个我有时也不会做的。”
  “还有时不会做吗。”
  “所以——就是制作这样的结构图啦。”
  小扇哗啦哗啦地翻动起笔记本的页面。虽然是相当崭新的笔记本,但里面已经有许多页被画上了校舍的结构图。其中每一幅图都画得非常详细,当然直江津高中也不例外。不光是结构图,甚至还有立体图——全景的俯瞰图什么的,究竟是怎么画出来的呢?那简直就跟空中摄影没什么区别啊。
  “因为我希望详细了解自己接下来过生活的学校,说白了这其实是我的一种习惯啦——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呢?”
  “不,也没什么……”
  老实说我也觉得这是相当特殊的奇行,但因为我还认识两个在刚入学时做了同样事情的人,所以也很难当面说她奇怪。反而是对除了那两人之外竟然还有其他的人会做这种事感到惊讶万分。
  毕竟是初次见面的人,而且还是那个看似糊涂实际上深不可测的忍野的侄女,所以刚才我一直都怀着警惕的心态面对小扇,但是由于这种奇行,我不由得对她产生了某种亲近感。
  “因为我喜欢馆子类的神秘探险故事,总觉得在开头插入一幅结构图就会很有趣。所以我很喜欢在自己新的学年生活的开头阶段放上一张这样的结构图——当然,我也不是期待着发生什么杀人事件啦。”
  虽然她笑着这么说.但是从拥有某种神秘氛围的她口中说出来,却完全不像是什么随意的玩笑话。如果说她是为了发生杀人事件的时候做准备而特意画出了结构图,我说不定会马上信以为真呢。
  “嗯……稍微让我看看吧。”
  “咦?是内裤吗?”
  “不,是笔记本……”
  那真是不愧为神原后辈的发言。由于周围人的努力,神原的变态特性并没有广泛传播开去。从小扇受到她的严重影响这一点看来,她似乎跟神原的关系相当亲近(不过从这句发言来判断,神原刚才的那句话果然只是随便说说的)——但是刚转校来没多久的小扇究竟是如何跟神原变得那么亲近,这一点倒是让我非常在意。不过对神原来说跟别人变得亲近也是常有的事了——我哗啦哗啦地翻着笔记本,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这样看来,明明是生活了将近三年的学校,我却发现其中还有许多自己不认识的设施。我平时过学校生活的态度是多么马虎和随便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小扇,你还真是擅长画图呢。因为我并不是太习惯看这种图,所以也有不少地方看不明白,但是看着这本笔记本却让我有一种真的在校内行走的感觉。”
  “能得到你的称赞实在荣幸之至。既然如此,我所说的奇怪之处——你应该也能明白吧?”
  “唔,这个……”
  我完全不明白。虽然我本来并没有要刻意奉承她的意思,但是这样一来我就像是在随口称赞了她一番似的。所以我只能勉强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你是说校舍太多之类的吗?考虑到全校的学生人数,应该还可以省掉一座校舍什么的——”
  “完全不对,难道你是愚者吗。”
  虽然语调很恭谨,用词却非常辛辣。我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惹怒她了,但是小扇却依然保持着笑眯眯的表情,看来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那么她用词之所以如此独特,是不是因为经常转学的缘故呢?毕竟有一些过分的骂人话,在部分地方却是普通的第二人称啊。
  “我想那单纯只是少子化的影响啦,过去应该是确实需要这么大的学校规模的。空教室这么多,也单纯是因为学生人数比创校初期有所减少,这是可以轻易推测到的——我说的不是那个,而是这个位置。”
  “哪里?”
  “是这里。”
  小扇从我手上拿回了笔记本,并且翻开其中一页,用手指出了问题点的所在位置——那是她刚才也指出过的位置。但是在那个地方,我却看不出什么奇怪之处。
  “这里的结构太奇怪了。”
  小扇似乎已经等不及愚者——不,等不及我做出回答了,于是就自己说明了起来。
  “与其说是奇怪,倒不如说不自然吧——那么,请你看一下正上方和正下方的楼层。”
  小扇一边翻页一边说道。
  “这两层都各有一个房间吧?既然如此,在正中间的这个部分,也应该有一个同样的房间才对,要不然就太奇怪了。”
  “奇怪——”
  我带着这样的先人观重新审视了一下图面,但却感觉不到跟刚才有什么区别。
  “但是,三楼这里不是也有一个房间吗?就是这个视听觉室……”
  “那是图面画错了。与其说是错了,倒不如说是勉强迎合实际情况来画的,但是视听觉室实际上却没有这么长。跟周围比较起来,你应该可以发现它的长度多出了1.5倍吧?”
  “唔唔——”
  跟周围的教室相比,嗯,的确也有这样的感觉——我在学生生活中也使用过好几次的视听觉室应该是没有这么大的。不过,这点程度的错误也完全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小扇也不是带着施工现场用的正式测量工具来制作这幅结构图的吧。应该只是漏掉了楼层中的某个教室、或者搞错了单位什么的,结果才导致了视听觉室的长度不够准确罢了。
  “咦咦?难道你是在怀疑我吗,阿良良木学长。真让人受伤耶,我竟然遭到了阿良良木学长的怀疑。”
  “不,你对我的好感度应该还没到被怀疑就会受伤的地步吧。”
  “不对不对,我可是一直很仰慕像你这样会轻易上当的愚者哦。”
  这家伙又把我当成愚者来看待了。如果是像过去的战场原那样带着轻蔑的表情这么说还可以理解,但她却是面带笑容地说出了这句话,实在分不清究竟是天然呆还是天生喜欢骂人。总是会让我产生认知上的不协调感。
  “我是不会犯失误的哦。如果这是我的失误,我就马上脱光光,然后以自己摊开的双手作为尺子重新去测量整座学校。”
  “我说,你立下这种约定也太随意了吧……”
  如果是我,不管有多么充分的自信,我也不会许下那样的诺言。
  小扇先是呵呵一笑,然后以“这不是失误”作为开头说了起来:
  “在推理小说中,当结构图和实际情况出现不一致部分的时候,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推测到隐藏房间的存在呢。”
  她这么说道。
  “怎么办呢,阿良良木学长?如果这里有着一个房间的空位,里面还放满了金银财宝的话。”
  “为什么学校里会有那样的隐藏财产啊……就算真的找到也不会变成我的东西吧,、”
  “还真是没有梦想耶——所以说应考牛的思维总是这么现实,这样可不行哦。”
  “假设这并不是小扇制作图画时所犯的失误,那就应该考虑成校舍建筑时的失误了吧?也就是说这个部分是个盲点,里面只是被混凝土什么的填满了而已——”
  虽然我不记得视听觉室里有这样一道混凝土墙壁——但是要问周围是怎么样的情况,我的记忆却是一片模糊。毕竟学生生活什么的,实际上只要记住自己教室的位置就没问题了。
  “也许是呢。当然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最好了。不,最好应该是放满了金银财宝的情况,不过就算是塞满了混凝土块也无所谓。但是,假如这是——”
  小扇这么说道。
  她的话调,听起来就好像觉得说一些不安稳、不谨慎的话很有意思似的。
  “假如这是某种怪异现象的话——我想还是应该趁还没有造成什么危害之前作一番调查会比较好啦。”
  “…………………………”
  作为我率直的感想——我觉着只是一种思维的飞跃,当然,图面和实际情况不相符的确是一种奇妙的现象——但即使如此,也不可能马上把这种现象跟怪异联系起来吧。反而是隐藏房间的说法更让人信服——当然,如果解读一下过去的文献,说不定也会找到这样的怪异啦。
  而且,要是学校里有那种东西的话,忍也不可能没有发现——在春假期间的时候,忍野就应该已经察觉到了。没错,忍野听了一定会说“每当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全部推到怪异的头上,这种做法可要不得啊”这样的话吧。
  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彻底否定小扇的意见。因为小扇正是忍野的侄女,而且——在入学直江津高中的时候也曾经像她这样对学校的每个角落都做了一番详细调查的那两人,也就是羽川翼和战场原黑仪,也没有提到过那个盲点空间的事情。
  假如那样的空间真的存在——不管是不是跟怪异有所牵连——那都意味着小扇在刚转学来没多久就察觉到了连什么都知道的羽川翼和为求自保而拼命奔走的战场原黑仪都没有发现的事实.
  这样的事实?不,目前还只能称之为一种可能性,在这样的可能性面前,我当然也还没发展到完全没有被刺激到好奇心的枯竭状态。
  “假设这是一种怪异现象,也不一定是会造成伤害的类型吧……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应该进行一番详细调查,这一点我还是赞成的啦。”
  我以极其认真谨慎的措辞说道。因为我不想被人觉得我这么随便就接受了后辈的提议——这是在神原面前已经没有了的想在后辈面前显威风的心情在作怪。
  “哇,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阿良良木学长一定会这么说的。那么今天放学后就请你来找我吧。因为来三年级生的教室会让我觉得很紧张呢。”
  跟神原不一样,她还说出了这种可爱的台词。实际上她在这时候已经做出了把刚认识的学长叫到自己那里去的失礼行为,但我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明白了,只要去找你就行了吧——不过要是拖得太晚的话可不行啊,要是被人误会我在放学后跟后辈玩耍的话,我恐怕是会遭到暗杀的。”
  “当然,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大概就是十五分钟左右啦。作为判断出那里什么都没有的时间来说,这应该是完全足够了。”
  虽然是十五分钟啦——说完,小扇就露出了很开心似的表情。看到她的这种反应,我不禁产生了“结构图和怪异都只是借口,这孩子只不过是想在刚转学过来还没有相熟朋友的这所高中里,跟我这个间接相识者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吧”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当然,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
  调查方面光是十五分钟根本完全不足够——而且还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005
  
  放学后,我就按照约定去找小扇,然后两人一起快步朝着视听觉室所在的校舍走去——而且是小扇在前面带路,我跟在她后面的形式。这样一来,我就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正在被她领着参观学校的转校生似的。大概是为了不让我在路上觉得郁闷吧,小扇还向我提出了各种各样的话题。比如“连载漫画的宣传文字太长就意味着编辑本身没有自信(反过来说人气漫画的宣传文字都很简短)的法则”,还有“价格越高进展速度越慢的法则(比如料理送出来的速度、结帐、交货、赠礼用的包装)”等等,向我讲述了许多她自己的原创法则。看来她非常喜欢“法则”这种东西,而她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的姿态,也确实跟忍野有着很大的相似性,感觉也很像一个普通的新来的女高中生。在同时体味着那种怀念和新鲜感的同时,我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目的地。结果,在那个目的地——也就是位于校舍三楼的视听觉室附近
  就在那里。
  那里确实是有一间教室。
  “小扇,你看嘛。这里不是明明有一座教室吗?你就是漏看了这个地方吧。也就是说你把这个教室的空间都划分到视听觉室那边去了。这样一来就可以明确判断出是你的失误了,好啦,你快点脱光光,用自己摊开的双手代替尺子重新测量一下整座学校吧。要不顺便也帮我量一下身高好了,我总觉得自己最近长高了啊。”
  要问我有没有这么说的话,我当然是没有说了。
  因为在这个地方,有教室反而比没有教室更加奇怪——在集中了无数特别教室的这栋校舍里,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间普通的教室呢?给人留下如此深刻印象的——或者说如此不合时宜的东西,我是绝对不可能不记得的。就算在看图面的时候记不起来,亲眼看到的时候也应该会唤醒过去的回忆。
  “咦,究竟是为什么呢~这个教室。在我为了画结构图而来访这里的时候,明明是没有这种地方的呀。真的是一个谜耶~”
  不知为什么,小扇以平淡的语调这么说道——同时还露出暗带笑意的表情。看样子好像是觉得这种状况很有趣似的。
  “总之……我们先进去看看吧。”
  我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不管怎么说,在这种情况下也应该暂时离开,在制定好对策后再重新来访比较稳妥。同时也应该借助一下羽川的智慧,还应该向现在还在我影子里沉睡的忍寻求建议——但是,很想在后辈面前表现出自己可靠一面的我,此时却鲁莽地打开了门扉,就这样走进了那间教室。
  实在太愚蠢了。
  根据从外面观察的结果,教室里没有任何人的气息。不过门扉并没有上锁,于是我非常轻易就走了进去——里面果然什么人都没有。除了整齐排列的书桌和椅子之外,就只有教坛和放置打扫工具的橱柜了。
  无人的教室——从这个意义上说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感觉。实际上,窗外看到的体育馆和停止不动的时钟已经在散发出强烈的异常气息了,但我并没有立即察觉到这些事情。虽说没有塞满金银财宝,但是现在看来这只是一间普通的教室。那么是不是我记错了呢?这间教室大概是一直都在这里的吧?为此感到安心的我,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对自己应该察觉到的事情没有丝毫的警觉。
  小扇也跟着我走进了教室。
  然后关上了门。
  “……于是,就一直持续到现在了。”
  我抬头看向黑板上方的时钟,然后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手表——挂钟所指示的(停顿的)时刻,和手表所显示的时刻存在着一定的差距。
  我的手表还很正常地运作着——那么说挂钟里的电池没电也是很有可能的,不过小扇应该也不是毫无根据地否定这个可能性的吧。因为假设这个教室里的时间是处于停滞状态的话,门扉一动不动、窗玻璃无法打破这些现象,也都可以得到相对合理的说明。时间停止的教室——不,应该说是没有时间流动的教室吧?
  “问题就在于被固定到什么程度了呢,阿良良木学长——”
  说完,小扇又再次走近了黑板。这次她手里拿着的并不是圆珠笔,而是在黑板上写字用的普通道具——也就是粉笔了。
  “没错,是粉笔。当然我更喜欢用‘白墨’这个充满古老感觉的称呼啦。”
  说完,小扇就在黑板上画了一条线。
  在刚才的圆珠笔无法划出任何痕迹的黑板上,这次的粉笔却清晰地划出了一条白线。
  “噢……噢噢噢。”
  我发出的感叹声音,与其说是针对粉笔能在黑板上写字的实验结果,倒不如说是针对小扇那种接二连三地进行各种实验的积极心态吧。一般来说,置身于这样的密闭环境中,人的行动本来应该会变得更加谨慎小心才对……
  “啊哈哈哈,看来用粉笔就没问题了。究竟是什么道理呢,看看这个怎么样?”
  小扇接着就把粉笔横起来,在黑板上划出一条粗粗的线条。这可是能轻易消耗掉一支粉笔的禁断使用法。但是即使如此,线条还是成功被画出来了。小扇就这样用粗粗的线条画出了一幅两人共用一伞的图画。
  然后,她又重新竖起粉笔,在雨伞的左右两侧分别写上了“历”和“扇”的名字。
  “啊哈哈哈!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啦!”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吧,小扇……”
  啊,不对,现在我也不是我批评后辈开的玩笑的时候——我自己也要通过各种实验和尝试来思考逃出这个密室的方法。
  “不知道有没有电力供应呢……?”
  因为来自窗户的采光已经很充足,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去摆弄电灯的开关——这时候,我一口气把所有的开关都打开了。在这种时候把开关全部打开的我也实在太欠缺考虑了,不过天花板上的日光灯都同时亮了起来。
  虽然不太明白……但是既然有电力供应,作为一种最终手段,我们就可以采用让电源插头溅出火花制造火灾的方法来逃出去。过去月火也曾经为了救出火怜而采用过类似的手段(果然是名副其实的烈火姐妹),不过这个方法虽说比爆破要好一点,但是在密闭空间里那样做很可能会有窒息的危险,所以那真的只能作为最终手段来使用。
  “……而且就算不那样做也还是有窒息的危险吧?人类消耗氧气的速度是多少呢。要是这种状态持续太久的话,氧气恐怕早晚都会被消耗殆尽……”
  “不,那可不一定啦,阿良良木学长。毕竟这里是教室呀——应该不会是一个能隔绝气体的密室吧。如果四周的缝隙都全部被透明胶封住就另当别论,我想从窗户的缝隙间应该还是会透进足够维持两人性命的空气的。”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在感到安心的同时,我又对小扇提出的“密室”这个词产生了意识。当然这只是小扇偶然间用上的词,但如果气密性并不是太强的话,这与其说是密闭空间,倒不如说是密室更接近实际情况吧。
  真是没办法。
  本来以为在结构图的引导下发现了类似推理小说里的隐藏房间——结果最后来到的却是一间密室吗。虽然作为舞台布置来说也算不错,但侦探不在场却是最让人叹息的一点。
  “……你怎么看呢?阿良良木学长。”
  “怎么看……嗯,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我当然也不得不承认了——如果只是存在着违和感的结构图和记忆中没有的教室还可以用误解或者记忆错误来解释,但是这样的密室状态却无法得到合理性的说明。正因为如此,就只能以非合理、不合条理的方式来说明了。
  “但是小扇,如果这真的是怪异现象的话——那究竟是什么怪异啊?难道还存在着把人关在教室里的怪异吗?”
  “这就难说了,我跟叔父不一样,并没有那么丰富的古老知识,除了在漫画和电影中常见的经典怪异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谦虚还是装糊涂,小扇这么说道——挂在脸上的深不可测的笑容,总是让我忍不住怀疑她实际上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在跟忍野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无论如何我都会产生这样的疑惑。面对我的疑惑眼神——
  “不过嘛,要说不能从密室里出去的怪异,那不也是存在的吗?经常听说的就是在下个来访者进入之前都无法离开房间,只要说服那个人让他走进房间,自己就可以出去什么的,就是那一类啦。”
  小扇这么说道。
  那样的怪异我也曾经听说过—那么说我们在下个来访者出现之前都没有办法离开这个教室了?不,不是的——当我们走进教室的时候,也没有看到有哪个被关在里面的人逃出去。就算说是怪异现象,也应该是不同种类的现象吧。
  “也对呢,我还担心要是愚者对这种假说信以为真的话该怎么办呢。”
  小扇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总觉得这孩子在取笑我是“愚者”的时候才会展现出最可爱的一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实在很难开口提醒她注意,就是那种错过了时机的感觉。
  “不过阿良良木学长,只有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怪异总是有它存在的理由——就是这样啦。”
  “…………………………”
  那也是忍野常说的台词吧。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推测到,解开其中的理由是逃脱这个地方的必要条件……
  “但就算是这样,无法从教室里出去这种事态究竟会有什么理由啊?还有时钟停止不动也是——”
  “说不定时钟停止的时刻就是一个关键提示吧?——毕竟时钟所指示的完全不对头的时间,还是有着很明显的违和感呀?”
  挂钟所指示的时间是快要到六点的时刻——严格来说就是五点五十八分。而我手表上的时间则是四点四十五分。我跟小扇开始调查的时刻应该是三点半左右——也就是说从异常事态发生后算起已经过了一小时十五分。
  “假设那个停在六点前的时钟是个关键提示,那究竟是上午的六点还是下午的六点呢?光看这种指针式的时钟是看不出来的啊。”
  “我想应该是下午啦——根据从窗户看到外面的景色来判断的话。”
  “唔?……不,真的是吗?我觉得反而……”
  因为我没有想到可以通过窗外的风景来判断时刻,所以心底里不禁对小扇感到佩服。但是我却不想在后辈面前表现出自己知识不足的一面,所以我就故意鸡蛋里挑骨头似的说道。对于自己这种为小事耿耿于怀的性格,我真的感到很厌恶。
  “如果是下午六点的话,天色不是应该变得更昏暗吗?这个季节——小扇你是转校生可能不知道,这地方的太阳在十月份可是很早就下山的啊。”
  “是这样的吗?噢噢,跟阿良良木学长说话还真能学到不少知识呢。不过,这应该还是下午的六点啦——请你看看体育馆的影子所在的方位吧。如果不是太阳西斜的话,影子是不会出现在那个位置的。”
  “唔……这个,但是方向的话—一啊啊,不对吗。因为从窗户看到的风景不一样,我们就不应该以这座校舍的方位作为基准,而是应该以体育馆的方向来做判断吗。我记得体育馆应该是东西向的……”
  我一边回想着小扇制作的结构图中所画着体育馆的那一页的内容一边沉吟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那时钟指示的确实是下午的五点五十八分。
  “下午六点也就是这所高中的放学时刻了。哈哈,我们在放学时刻之前能不能回去呢——对了,既然时钟停止不动,那么就算回到外面也还是三点半的时间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意味着我手表的时间发生错位了吗,还真够麻烦的……”
  “你说什么呀。对阿良良木学长来说,时间旅行什么的也只不过是小菜一碟嘛。”
  小扇这么说道——嗯?时间旅行的那件事应该是在忍野离开这个城市后才发生的,小扇应该不可能知道才对啊——
  “先不说麻烦不麻烦,现在的状况真让人闲扰呢,阿良良木学长。既然时间没有流动,那就是说不管等多久也不会变成晚上。也就是说想向夜行者……向忍小姐求助也不行呢。”
  “唔,啊啊……是这样吗。”
  潜藏在我影子中的吸血鬼,忍野忍,过去可是被称呼为“怪异杀手”的、相当于所有怪异现象的天敌般的存在——是以怪异作为食粮的怪异。如果那家伙能在这里现身的话,我们所面临的困境什么的,她一定会连整个教室都一起吃掉吧。不过,要在“下午六点前”这种模棱两可的时间带把她叫出来也有点难办。虽说也不是做不到……但也不知道会被她勒索多少个甜麦圈。
  “这个也很难说啦。就算教室里的时间是停止的,我的时间也还是处于活动的状态——这是不是也可以说影子里的忍的时间也是活动的呢。”
  “阿良良木学长的时间也不一定是活动的哦。只不过是意志处于活动的状态,我们的肉体时间说不定也停下来了。或者说我反而希望身体和生理不是处于活动的状态呢。”
  “唔?为什么?”
  “要是想上洗手间的话该怎么办?”
  “…………”
  那的确是个切实的问题。虽然我一直都故意不去想这些事,但是跟饿肚子和口渴相比,这方面的问题反而更加——不过,说出这句话的小扇却摆出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虽然我已经听说了你的各种英雄事迹,但是即使拥有平成年代的谷崎润一郎这个异名的阿良良木学长,也应该没有跟女生面对面地排尿的爱好吧。”
  “谁是平成年代的谷崎润一郎啊。”(注:谷崎润一郎是日本唯美派文学大师,其早期作品追求从嗜虐与受虐中体味痛切的快感,在肉体的残忍中展现女性的美,因此有“恶魔主义者”之称。)
  “假如这个教室里的时间停止在下午六点前的时刻——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小扇又马上转回了正题。
  “为了什么……”
  “要不换一种说法吧。下午六点,也就是离校的时间。在学生必须离开学校回家的这个时间,反而要把学生关在教室里的这种现象,究竟意义何在呢?”
  “明明是离校时间,却不让人回家……”
  那的确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反而作为跟学校相关的怪异来说,袭击那些老是留在学校里不回家的学生的、含有某种教训性质的怪异类型才更具有普遍性。
  “会不会是被罚留堂了呢——”
  “留堂……”
  嗯,怎么,我总觉得这个词有点让人在意——虽然也不是说突然理解了过来,但是在茫然之中总觉得其中别有深意。
  有一种记忆被刺激到的感觉——留堂?
  “阿良良木学长你有经历过吗?就是被罚留堂补习的经历。啊哈哈,别看我这样,我脑子还算是比较灵光的类型,所以也没有那方面的记忆啦。”
  “我也没什么印象……”
  “咦~是这样的吗~”
  虽然小扇表现出了佩服的神色,但是我之所以没有被罚留堂的记忆,决不是因为脑子聪明,而是就算被老师吩咐留下来补习,我基本上都会偷懒溜走的缘故。不过自从最近我立志要考上大学之后,也不能再继续任性妄为了……不过,对了,去年和前年……尤其是一年级生的时候——一年级生的时候?
  “怎么了吗,阿良良木学长?旗色好像很糟糕耶——不,脸色好像很糟糕耶?”
  “唔……是吗?抱歉,我稍微……有点眩晕的感觉。”
  “没有必要道歉啦,你完全没有道歉的必要。你一定是因为面对着不可靠的后辈而绷紧精神,所以开始有点累了吧?要不就先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一下吧?跟我不一样,阿良良木学长应该是没有洁癖的吧——如果你非要不可的话,我也可以把膝盖借给你坐哦。”
  “把膝盖借给我坐的你到底要坐在哪里啊?如果要借用不愿意坐下来的你的膝盖,那不就变成了组合体操的仙人掌姿势了嘛,真是的……………………”
  我也已经差不多对小扇开的玩笑习以为常了。虽然作为前辈我本来是应该纠正一下她这种行为的(没错,趁她还没有陷入像神原那样无药可救的状态之前),但我确实是感觉到了一阵眩晕和轻度的头痛,所以还是遵从了她的建议先坐了下来——当然不是坐在小扇的膝盖上,而是从教室里的大量椅子中挑了一张坐下。毕竟我早就预测到这将是一场长期战,就算勉强坚持下去也没有意义。所以我走动了几步,拉出椅子坐了下来。
  “为什么要坐在那里呢?”
  在坐下来的同时,小扇就向我问道。嗯?怎么了?你还问我为什么——明明就是小扇你建议我这样做的啊?
  “不是不是,我是说呀——教室里明明有那么多的椅子,你为什么偏偏要选中这个座位呢?”
  “…………………………”
  那只是无意识的行动,根本没有什么理由——我本来想这么说的,但在听了这个指摘后,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如果只是因为疲劳而坐下来,一般都应该会选择最接近站立地点的座位来坐的——命名如此,我为什么故意移动到这个地方,穿过桌子间的缝隙,忽略了前面的几张椅子,故意选中了这个从前面数起第四排、从右边数起第三排的这个座位呢?
  当然,这个我也只能以无意识的行动来解释了……
  “只是无意中罢了。”
  “无意中?是因为那个座位更方便吗?坐起来的感觉更舒服吗?”
  “不,坐起来的感觉什么的,不管哪张椅子都没什么区别吧……只是,那个——”
  “只是,那个?”
  “——我总觉得在这里坐习惯了。”
  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这种说法很奇怪。就算找不到别的理由,也不可能说什么“坐习惯了”吧——在这个第一次来的教室里,当然,如果说这里是我自己班的教室,在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就算明知道坐哪里都一样,我还是会在无意识中选择自己坐习惯了的——最熟悉的自己的座位吧……但是这里根本就不是我自己的教室。
  “是真的吗?”
  “咦?什么?你说什么啊,小扇?”
  “不,我只是在尝试所有的可能性啦——其中有一个可能性就是,说不定阿良良木学长你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教室呢。因为你以前曾经在那个位子上坐过,所以一旦到了想坐下来休息的时候,你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那个座位,会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呢?”
  “……不,那思维也飞跃得太厉害了啊。”
  我半笑着回答道——那是当然了,这根本不是值得认真考虑的假说。小扇她恐怕又在跟我开玩笑了吧。
  “直到刚才为止,我都不知道这个地方有这样的一个教室啊。”
  “我第一次到这附近调查的时候,也没有见到这样的教室。但是在跟阿良良木学长来的时候,就出现了这个教室——既然如此,认为这个教室跟阿良良木学长有关系,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最自然的推断了。”
  “唔……是这样的吗。”
  毕竟是小扇发现的怪异现象,搞不好这种现象的原因就在小扇身上……我其实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从小扇看来,反而是我自身更值得怀疑么。
  “而且,你不是还说过吗,阿良良木学长。你说总觉得从这个窗户看到的景色有点眼熟耶。”
  “咦?我有这么说过吗?”
  “当然有说过啦。在刚走进教室的时候,也就是在我们察觉到自己被关起来之前的时候。”
  虽然我完全没有印象——不过既然她这么肯定,那一定是说过的吧。因为在那之后发现自己被关在教室里,所以连记忆也变得模糊了吗。
  我坐在椅子上,再次向窗外的风景看去——那是能看到体育馆的风景。本来从这座校舍这个楼层的角度是不可能看到风景——在这个座位上看的话,也跟在窗边看的角度有所不同,可以看到远处的小山,的确,该怎么说呢……
  记忆,受到了刺激。
  “唔……的确有点眼熟。但是……”
  “但是?”
  那与其说是追问,倒不如说是诘问的语气。小扇这么说着——不知不觉间,她就走到了我坐的座位面前……无声无息地。对于如此接近的距离,我不由得有点心动了。为了掩饰这种心情,我马上说道:
  “不……但是,也不是什么令人怀念的感觉啦。反而是觉得有点厌恶……”
  “厌恶的感觉?是这样的吗?我觉得也还不错呀——这样的风景,这样的情景。刚才你说过这里明明是三楼,外面却好像是从五楼或者四楼看到的风景,不过这个高度我想应该还是五楼吧。”
  “五楼……”
  假如——真的是五楼的话。
  对了……我还是应该换一种想法。在这座校舍的这个楼层是不可能看到这种风景的。假设这是五楼,是以面向体育馆的角度建造的校舍中的某个教室——从窗户能看到这种风景的教室的话……
  那个教室——我是知道的。
  深远。
  “…………!”
  “哎呀呀?怎么了吗?阿良良木学长——看起来好像并不是想到了什么的样子呢。难道是我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吗?”
  小扇满怀歉意地说道——不,根本不是满怀歉意,反而是一脸喜不自禁的开心样子。
  不知不觉间,她又改变了自己的站位,绕到了我的背后。
  “难道是想起了——某些不愿意想起来的事情吗?”
  “……不,不是那样的。我根本没有想起什么事情,
  没错——我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因为那件事,我是绝对不可能忘记的。我紧咬着嘴唇,默默地把手伸进了桌子的抽屉——开始调查这张自己觉得坐起来最习惯的座位。大概是个从不打算在家里学习的人吧,抽屉里塞满了一大堆教科书。我抽出了其中一本,翻开内页进行确认。上面清楚地写着这样几个字——“一年三班 阿良良木”。
  “呜……”
  我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同时还反射性地想要遮住那个名字——然而那已经为时已晚了,小扇早就从我背后目击了那个署名。
  “哎呀呀?上面不是写着阿良良木吗,那本教科书?真奇怪耶,太不可思议了,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个教室里会有阿良良木学长的教科书呢?难道是趁我不注意夹带进来的吗?那可不行呀,这个教室可是禁止夹带的哦?”
  说笑的啦,毕竟又不是考试,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禁止夹带的规则嘛——小扇以近似于挖苦、听起来却很轻松的口吻说道。考试。没错——就是考试了。小扇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刺激着我的记忆,就好像尖刺一样。并不是像玫瑰的尖刺,而是近似于箭猪的尖刺。
  “小扇……你知道些什么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哦。只是你自己知道而已——阿良良木学长。比如说——”
  小扇伸手探进了我旁边座位的抽屉。然后从桌子里随便抽出了一本教科书——翻开背面,读出了写在上面的名字。“一年三班 问鳩”。
  “——即使是这位问鳩同学,阿良良木学长你也是认识的吧?”
  “啊啊……我认识。”
  我的确认识。
  问塢水仙。大家都习惯以小水的略称来称呼她——应该是花道社的吧。她是一个很爱笑的女生,是不管听到什么或者被问到什么都总是笑个不停的人。朋友们还经常提醒她“张开嘴巴大笑就太不像个女孩子的样子了”什么的……但是那豪气的笑声反而在男生之间广受好评。不,甚至连老师也作出了很高的评价。尤其是在上课时经常说笑话的老师,在很大程度上也受了问鳩的恩惠。对了,她还是对换座位非常在意的人,在被排到这个从前面数起第四排、从右边数起第二排的“这个时候”,她也表现得相当不满——因为身旁坐着这么一个一脸不满的家伙,起初我也觉得有点困扰,但是不久之后,我才发现这是能在最近处听到她笑声的特等席。
  “在发型上也非常用心……因为我妹妹简直就是个发型目录般的家伙,所以很清楚那个发型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完成,我当时就觉得她每天早上都很费工夫,但是结果直到最后都没有说出口……”
  “你还真是了解呢,对问鳩同学的事情。”
  “不,这点程度,只要是同班同学的话,谁都知道的啦。我……”
  我——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对许多事情都毫不了解的时候。
  “那么,刚才的深远同学呢?被我掀翻了桌子的主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小扇在那时候似乎也看到了教科书上写着的名字。她明明看到,但是一直都没有提出来吗——不,那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因为对小扇来说,那根本不是有什么相关性的名字。
  “……深远霜乃。我是非常害怕这个人的……不,我不是说她会做些什么,应该是个人畜无害的人啦。但是她却非常擅长包装自己——简单来说就是懂得装可爱的家伙吧。经常戴着动画片里才会看到的那种充满童话色彩的发饰回学校,虽然经常被提醒注意,但是却摆出一副‘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责备’的表情。那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啊……大概是觉得学习成绩好和学识丰富的话就显得不可爱吧.她还故意在测验考试中拿低分——虽然还没到假装不懂世故的程度,总之就是这样的家伙。将来的梦想好像是‘当母亲’吧——不过就连被称为木头人的我也懂得说‘当新娘’应该会显得更可爱,所以这说不定真的是她的梦想。但是据我所见,她的眼睛从来都没有笑过。”
  可恶,说得太多了啊,但是我一旦说起来就无法停住。就好像至今为止一直被水闸拦住的水瞬间化作奔流喷涌而出似的感觉——尽管是无法忘记,但我明明早就决定不再去想的啊。
  明明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为什么啊,为什么那个一年三班——我两年前生活过的教室,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在下午六点之前,在下午的五点五十八分,马上就到离校时间的时刻,明明必须马上离开学校——却无法回去。
  教室里——任何人都无法走出门口半步。
  “……小扇,你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判断出日期的东西?”
  “是日期吗?”
  “嗯,今天——不,我想知道这个教室究竟停顿在几月几日了。”
  “那个的话,不是写在黑板上了吗?来,你就仔细看一看吧。”
  小扇再次回到了我的身后,把脸凑到旁边,然后搭着我的肩膀,用手向黑板指了一指。她指的是黑板的右下角。究竟是为什么呢?刚才我一直都没有发现,但是那里的确是写着这个教室的“今天”的日期——而且在下面还有“今天的值日生”的名字。
  七月十五日,星期四。小马·鞠角。
  “…………!”
  “噢,原来是七月十五日吗,今天——那么么窗外天色这么明亮也可以理解了。嗯嗯,那么大概这样想会比较妥当吧?这个教室——似乎是一年三班的教室,在七月十五日星期四的下午六点左右,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一定是让人很遗憾的事情吧,所以那种遗憾才会演变成这样的怪异形态,应该是这样的。”
  小扇以漫不经心的随意口吻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差点就想开口说“这根本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来表达抗议,但却无法做到。首先第一个理由就是我不可能向后辈的女生发出这么粗暴的怒吼声,至于第二个理由,是因为我仔细一想才发现,小扇所说的话其实是正中核心的。
  那一天,在这个教室里发生的事——是非常随意和粗杂的,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人觉得难以忍受。现在不知道被用作什么用途的那个教室。位于面向体育馆的那座校舍五楼正中间的一年三班,在七月十五日放学后召开的学级会议——几乎可以称之为审判的学级会议。以某个事件为中心,我们都在互相指责——互相主张着自己的无罪和对方的有罪。既有异议也有沉默权,既有证言也有伪证。然后,我——一年三班的阿良良木历,则站在审判的漩涡中心。
  没错啊。
  大概就是从那一天吧?
  我开始经常把那句话挂在嘴边。
  “我不需要朋友——因为交朋友会降低我作为人的强度。”
  小扇抢先一步说了出来,就像要抢在前面堵住我的退路似的,就像要把我赶进死胡同里面似的。她进一步把脸向我凑近,现在已经几乎到了脸颊相贴的地步了。这根本不是接近不接近的问题,实际上她的下巴已经搭到了我的肩膀上。
  “那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口头禅呢——当然,自从认识了羽川翼学姐之后,据说你就没有再说过那句话了。哎呀呀,人的际遇果然是会逐渐让人发生改变呢——那么,请允许我带着好奇心来问一问吧。阿良良木学长你在这个班级里发生了什么变化?深远前辈,问鳩前辈,小马前辈还有鞠角前辈——究竟如何改变了你?”
  “改变了——我……”
  “我听说初中时代的你和高中时代的你在性格上出现了很大的变化哦?其中的原因,会不会就在这个教室里呢?”
  ……那种事情,你究竟是从谁口中听来的啊?不,知道的人当然是知道的——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事到如今还会把那种事挖出来说的人,大概也只有烈火姐妹她们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阿良良木学长。在这个教室里,在那一天,在那个时候。”
  小扇以追问的口吻细语道。她把一只手臂绕在我脖子上,我感觉就像在被谁掐住脖子似的——所谓的用丝棉上吊的感觉,是不是就跟这个相类似呢?
  “还是坦白地说出来吧,阿良良木学长——阿良良木历。”
  小扇说道。以极其细小的——微细的声音。
  “说出来一定会好受很多的——不管是多么令人厌恶的回忆,一旦说出来就会变成纯粹的故事了。”
  “故事……”
  “不要紧的——我会在这里好好听着。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能说的哦。”
  ”…………………………”
  在这个时候,我也依然尽量保持着平静——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我还是有一种不想让后辈看到的感觉。看来我还真是一个喜欢装饰门面的家伙。
  “……不可以出去啊。”
  “咦?”
  “不可以出去——在确定犯人之前,我们都不能离开这个教室。我们所做的事情——我们强迫自己做的事情,就是这样的一个学级会议。虽然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我当时在那里可是担任议长的啊。”
  
  006
  
  要问高中一年级时的阿良良木历是怎样的一个人,那就是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性格扭曲的自我评价,也可以说比现在的状态更加正常吧。当然,因为还没有遭到吸血鬼的袭击,所以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是彻头彻尾的人类。
  话说我现在就读的、小扇转学过来的这所直江津高中是一所相当高升学率的尖子校——而且星期六也要上课,从这个意义上说也很难称之为一般性的高中学校。入学考试的难度也相当高,像我这样的人竟然也能突破这个难关,恐怕也可说是一个奇迹了——不,说是奇迹也太过了,或者说是不知怎么阴差阳错才考了个及格反而更准确。因为在入学后,我就不得不为自己阴差阳错考到及格这件事付出极大的代价——转眼间,我很快就跟不上直江津高中那过于高度的课程节奏。从一年级开始就以迎接大学考试为目标展开的毫无时间空余的课程安排,对我来说真的是一种相当难以承受的文化冲击。不过即使如此(尽管是某种阴差阳错导致的结果),既然已经入学了就只能咬紧牙关跟上去——我当时还是这么想的。是的……直到第一学期末、即将迎来暑假的那段时期为止。或者应该说是直到期末考试刚结束的时候吧?嗯,总而言之,就是到七月十五日的放学后为止了。
  七月十五日。从那一天开始,我就放弃了继续当一个认真、正直的普通学生——诀心堕落到羽川所说的那种不良学生的境地。不过事实上只不过是变成了吊车尾,就算那天没有发生那种事,我大概在不久的将来也会跟不上学习进度的吧。
  总之,两年前的七月十五日,我依然把一整天莫名其妙的授课当作耳边风(根本就没有打算跟上进度吧,毕竟连教科书也放着没带走),正准备拖着倦怠的身体踏上归途。很快就到暑假了,很快就到暑假了——我一直在心中唱着这样的咒语。不过考虑到专门为暑假布置的大量作业,就算真的要进入了暑假,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虽然勉强撑过了一个学期,但是一想到这种状况要一直持续到毕业为止,我就觉得厌烦不已——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在这个时候,我甚至连第一学期也还没有撑过去,而且最终来说也没有能撑过。
  人影。有人影挡住了我前进的道路一而且还是三个人影。因为我当时在精神上已经疲惫不堪,所以一直都没有发现,几乎差点就要撞上去了。
  “阿良良木。”
  听到这个叫唤声,我才终于抬起了头——只见站在眼前的正是我的三个同班同学。
  “可以等一下么?”
  向停下脚步的我说出这句话的是蚁暮——蚁暮琵琶。那是一个有点坏心眼的女生,总是喜欢找机会说别人的不是。老实说,这是我相当难以应付的那一类女生——不过擅长应付她的男生,我想应该是不存在的吧。不过,她一直把手插在裙子的口袋里,据说并不是为了故意装酷,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手——实际上从口袋里把手抽出来一看,两手竟然还戴着严严实实的手套,防护措施真是做得非常彻底。据说她是立志要当钢琴演奏家什么的——虽然某些直言不讳的人一听说这件事就说“性格不会反映在声音上”,不过她的演奏听说也还是相当不错的。虽然我没有实际上听过,但即使只是传闻,也应该不会是乱说的吧。
  总而言之,在我精神正好筋疲力尽的时候被这个难以应付的女生挡住,实在是一种相当难受的状况。
  “我接下来还有回家这项非常重要的工作要做……”
  “那算什么,在开玩笑吗?”
  简直就像故意找茬似的语气——虽然我并没有开玩笑的打算,但听起来确实是有那样的感觉。
  站在蚁暮——记得她的绰号好像是“蚁食”吧——身后的两名女生中的其中一人·雉切则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看向我这边,就像在发呆的样子。她本来就是这样的家伙,也不知道该说是我行我素还是生性豁达——有时候会毫无意义的留在放学后的教室里,有时候也会突然间不回校上学。雉切帆河是一个生活态度极其善变的女生——甚至可以说是生活在一个不同次元的世界里。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有点惊讶。那样的女生竟然会跟蚁暮一起参与把我拦住这种集体行动——当然,她也依然保持着眼看别处、事不关己的态度。
  “不,我真的是要尽快回家里去啊,我有这样的义务,回家可是我的三大义务的其中一项啊。不瞒你说,我六年级的妹妹现在正被卷入了大规模的纷争中——不,是引发了大规模的纷争,所以完全不能放松警惕啊。”
  “啊啊?开玩笑还是免了吧?那是我最讨厌的东西。”
  蚁暮似乎真的很不高兴似的说道——我虽然也不是在开玩笑,但这个时期我那两个可爱的妹妹还没有作为“梅之木二中的烈火姐妹”扬名天下,所以听起来就跟开玩笑没什么两样。
  “好啦好啦,冷静一点。”
  这时候,另一位女生,糖根向蚁暮安抚道——实际上可能并不是“好啦好啦”,而是“行了行了”的感觉吧。
  “阿良良木君,很抱歉在这么忙的时候打扰你,但是能请你一起回去教室吗?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好吗?就当是帮个忙吧。”
  不会占用太多的时间——从结果上来说,她的这句话并没有得到兑现,不过她应该是没有打算要骗我的吧——糖根轴。由于她的名字,也被人家称呼为“icing”。并不是意味着结冰的icing,而是表示糖衣的那个icing(最麻烦的是一年三班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冰熊的男生)。那是一个看起来就充满幸福感的人,而且光看着她也会有幸福的感觉,用过去的形容手法来说就是治愈系的人吧。实际上并不仅限于甜食,她可是一个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有所挑剔照吃不误的大食家。虽然在周围人看来她无论何时都那么幸福,不过据她自己所说,还是在吃东西的时候最幸福——还是自助餐店的常客。
  “…………”
  经过一个学期的共同学习,我对她们三人也分别有了这点程度的认识,不过我可没听说这三人还组成了小圈子。而且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三人站在一起的情景吧?
  究竟是经过怎样的对话才发展成这样的状况呢——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似乎等得不耐烦的蚁暮就说出了“真是烦死了耶,阿良良木”这句带着怒气的话。
  “你要来,还是不要来,说得明白点嘛。就我来说,你就算不来我也是无所谓的。”
  “……我去,我去就行了吧。”
  如果我当时更聪明一点的话,这时候应该就不会跟着她们走了——因为我确实是感觉到了某种不安稳的空气。但是我这时候还没有放弃自己的高中生活。当时我虽然对“为什么是这三个人?”感到不可思议,然而现在回想起来,我才觉得这确实是相当合适的人选。把感觉恶劣的——失礼了,把态度强硬的蚁暮安排在前面,然后选择有某种无法触及的感觉而难以形成对话的雉切和治愈系的糖根作为后卫———在这样的布阵面前,我也很难采取对抗的态度。因为一旦在对应上有所失误,搞不好就会对以后的高中生活带来重大的障碍——所以无论如何,我最终也只能赔上自己今后大半部分的学生生活,但即使如此,这时的我除了跟她们一起走之外也别无选择了。
  我们回到了教室——回到了位于面向体育馆的那座校舍五楼的一年三班的教室。这时候,在门前占这两个学生,似乎正在等着我们四人回来。此刻我才“啊啊,原来如此”的醒悟了过来。两个学生,男生和女生各有一人——男生在这种状况下并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就在于以满怀敌意的眼神盯着我看的那个女生。那简直是几乎让我怀疑自己身后是不是站着她的杀父仇人的锐利视线。
  她的名字叫老仓育(OikuraSodachi)。虽然本人希望被称呼为欧拉,但实际上却被唤作Howmuch。当然这是根据名字来起的绰号(注:Oikura在日语中是“多少钱”的意思),不过对平时经常用估价般的眼神来看别人的她来说,这还真是一个相当对头的名字。但是不管如何,我和她也没有发展到彼此以绰号相称的关系——反而对她来说,我简直就跟仇人一样。
  老仓是我们班的班长。虽然现在说起班长的话,在全世界范同内都只能指代羽川翼一个人(在我的心目中),不过当时羽川的威名还没有现在这么响亮,所以我就向她—一
  “老仓班长。
  这么打了个招呼——毕竟在那种氛围下实在难以直呼名字。
  “为什么在这里?把我叫来的,是你吗?”
  “……快点进去,大家都在等着你啊。”
  她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就走进了教室里。
  跟她站在一起的男生也跟随在后——顺便一提,他就是一年三班的副班长,名字叫做周井通真。他是一个可以称之为认真的代言人般的高中一年级生,简直就像是直江津高中学生的模范般的存在。虽然刚才已经提到过,相对于那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受不了的老仓,反而是他更有班长的样子。但是按照他本人的说法就是“因为我是属于官僚的类型,所以当副班长会更适合”。哪里会有什么官僚类型的高中生啊——我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在整个第一学期里,他都完全贯彻着老仓的影分身的立场,默默地为地统率全班提供着支持——大概他确实有这方面的才能吧。然而,我有一次却在电玩中心看到过他的身影。他在跳舞游戏中展现出了相当有魄力有冲劲的动作。自那以后,对于本来跟我不怎么合得来的他,我都没有什么厌恶的感觉,,即使是为了不让他为难,我也一直努力避免跟老仓发生冲突。虽然他本人对我应该是没有什么想法的……
  “好了,阿良良木,我不是叫你进来吗?快点进来啊。”
  在蚁暮的催促下,我只好耸了耸肩膀,无奈地走进了教室。虽然老仓没有回答,但是让刚才那三个追上我的人,下达这个指示的人应该就是她了——她之所以没有亲自追上来,究竟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去就只会跟我吵起来,还是为了保持威严才这么做的呢……不管如何,假如那分工明确的人选是来自她的指示,我就完全明白过来了。不过,老仓所说的“大家都在等着你”这句话却让我感到有点奇怪——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我是那种受到大家热切期待的那种英雄般的人物吗?而且她说的“大家”究竟是谁啊?
  我走进教室,才知道这个“大家”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家”——在教室之中,一年三班的成员都座无虚席地集中在那里了。
  
  007
  
  “呜哇,是全员吗——就是全体成员的意思呀。”
  小扇回应道。
  “虽然现在是这样一个空无一人的教室,不过当时却是座无虚席的状态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的是光阴似箭,十年如一日呢。”
  “啊啊……不,那不是十年只是两年啦。而且如果说得细致一点的话,去把我拦回来的那三人的座位也是空着的。还有副班长周井那时候虽然是坐在位子上,但老仓那家伙却站在教坛那里。”
  “是站在教坛的桌子上面吗?”
  “老仓可不是那种奇特的班长啊。这个先不提,她当时站在教坛上这么宣言说:——‘那么,逃兵一名已经确保成功,接下来我们就召开临时学级会议’。”
  “逃兵这种说法也太严厉了耶~真是个可怕的人呢,老仓学姐。绝对不能在她面前说什么玩笑话。那个人现在也还在三年级的班级里吧?”
  “啊啊,要说在的话也的确是在啦……”
  因为我不怎么想提起这件事,所以就暧昧地回了一句,马上回到了正题——同时也切换回过去的视点。
  “临时学级会议,本来那可不是在放学后举行的活动啊——不过老仓就是一个能做到这种事的富有领袖才能的家伙。”
  “是吗……不过真的是很不可思议呢。阿良良木学长,你直到那时候也不知道要召开这样的学级会议吧?所以他们才会派出人去把你接回来,还把你唤作逃兵什么的。你为什么会不知道呢?”
  “那单纯只是传达上的失误……听说是这样的。据说那天在我们全班的联络网……也就是通过传递纸条、发邮件什么的散布了这个通知,但是我这里却完全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咦?那不就是说……”
  本来一直都笑嘻嘻的小扇,这时候却从表情中抹去了笑意。抹去笑意之后,就换上了一张仿佛碰到冷场似的表情。原本就肤色偏白的她一旦煞白了脸,就真的是苍白无比,简直就像颜色样本似的。
  “如果用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所谓的Bocchi吧……”(注:日语中习惯把有孤独倾向的人称呼为Bocchi。)
  “喂喂,什么Bocchi嘛。别把人家说得好像是大太法师一样好不好。”(注:大太法师读作DaidaraBocchi,是日本传说中的巨人。)
  “请你别把人家的话错听成这种充分体现着身高劣等感的单词好不好。什么嘛,原来阿良良木学长在说出‘交朋友会降低人的强度’这种荒诞言论之前,就已经是没有朋友的状态了吗。”
  “那就稍微有点误会了。”
  虽然不是完全的误会。
  “小扇,这可是讲述一个没有朋友的人发展到不需要朋友的过程的故事啊。”
  “这好像是Bocchi经常会说的台词呢。”
  小扇一本正经地说道。虽然脸色还很苍白,但却没有同情的感觉,更像是在蔑视我——作为前辈的威严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没有朋友是很寂寞的哦。”
  “你就别用普通的论调来教育我了吧……”
  “那你就别再说那种好像已经看破尘世般的话啦……现在我就端正姿势继续听你说吧。关于那个所谓临时学级会议的事情,还有这次学级会议的议题——”
  
  008
  
  “今天的议题是‘确定犯人’。”
  老仓还没等我坐下就这样切入了正题——继周井之后,把我带回到这里来的三名女生都已经分别入座了,但是面对这种明明已经放学却全员在场的异常事态,我却茫然不知所措地呆站在那里。老仓完全没有理会我的反应,继续说道:
  “在特定出犯人之前,或者在犯人自己主动报上名来之前,我都不会让任何人离开这个教室,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她的语调显得相当严肃——即使是面对敌视对象的我,她也从来没有用过如此严厉的口吻。对于她这种不允许反驳、也不允许有所妥协和让步的态度,整个教室的气氛实在是非常的糟糕。简直就像是把险恶这个词画成图画般的空气——当然,空气是画不出来的。
  “这是禁止非相关者参与的秘密学级会议。请大家把手机的电源关掉,以断绝外部联络的状态参加会议——阿良良木,你在做什么?快把门关上。难道你连关门也不会吗?”
  老仓终于面向我说话了。我还以为她会叫我入座,没想到却是提醒我关门——尽管我心里产生了“明明就算开着门也没什么问题嘛”这样的不满,不过那也许是“不让任何人离开教室”的决心体现吧。
  转眼一看,只见窗户也全部被关得紧紧的。在这种盛夏季节把教室紧紧关住,对没有空调的教室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苦刑……她难道是在故意创造出一个让人难受的环境吗?是指望着凭这样的做法让犯人自己报上名来吗——话说,她口中的犯人究竟是什么啊?指什么犯人?确定犯人?难道是在玩什么推理小说的游戏吗——不,就算是那样,也应该不是在放学后召集全班成员来做的事情吧?
  我确认了一下接近体育馆那边的最后一个座位——也就是从深远开始往后数起第六个的战场原黑仪的座席。那是拥有虚无缥缈的氛围、全班第一的美少女——让我顾虑重重而至今不敢说上半句话、拥有某种贵族气质的她,是一个体弱多病的人,就好像疗养院文学作品中的女主角一样——实际上她也经常请假不回校,在我印象中她第一学期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没有出席。既然连那样的她也出席了这次会议,这次事态的严重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身为病弱少女的战场原自不用说,如果热量这样子聚集在教室内部的话,就算任何一个人中暑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老仓班长,你说‘确定犯人’……究竟是什么——”
  “闭嘴,拜托你不要说话好不好。我现在就要开始说明了。我当然有自己的计划。”
  被责备了,而且还是相当强烈的语调。就算被别人问起体重,普通的女生也不会用如此强烈的语调来回应吧——虽然她这么说我也不得不闭上嘴巴,但是我先说明了,我可没有对她做过什么会让她厌恶到这种程度的事情。她对我的敌视态度,完全是一种毫无来由的东西。
  不过,因为考虑到副班长的辛劳,我也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就这样保持着沉默。
  “喂喂,你就别在这里自作主张了,老仓。为什么要由你来主持啊?”
  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插嘴说道。声音的主人原来是坐在教坛前面的座位上的小马冲忠——小马仿佛很不满似的在桌子下面翘起二郎腿,向老仓发出了抱怨。
  “你明明也是嫌疑人之一吧,老仓——而且话说回来,你应该是可能性最大的嫌疑人吧?大家也只是因为害怕你才没说出口罢了。”
  教室内的气氛进一步变得紧张起来。因为小马的声音相当好听,所以尽管嘴巴不干净,平时也不会给人带来什么不好的印象——然而现在的紧迫状况已经到了连他的美声也无法掩饰……不,无法覆盖的程度。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缘由,但我想小马应该是正好戳到了痛处吧——是代替大家说出了心声?在这个班里能做到这种事的,除小马之外大概就只有少数的几个人了。当然我是做不到的。而且我连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搞不清楚,就更不可能了——但是,完全搞不清状况的人似乎就只有我一个。在我回到教室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是不是已经做过一次说明了呢?如果是那样的话就麻烦了……明明被拉进了蚊帐里,实际上却被挡在蚊帐之外啊?
  “我当然知道,小马君。谢谢你怀着值日生的使命感向我提出意见。”
  老仓说道。
  直呼我名字的她却以小马君来称呼小马——话说回来,据我所知她直呼姓名的男生在班上似乎就只有我了。这大概是为了针对我而采取的区别对待的方式吧。虽然我很想跟她说别搞这种区别对待,但我当然是说不出口的。
  “在准备开会的期间,我只是暂时性地站在这里罢了。在交接之后马上就会下来——不过,负责讲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的人,难道不是身为当事者、同时也是最大嫌疑人的我比较合适吗?虽然我知道你很想尽快去参加补习班,但是现在可以请你暂时先别插嘴么?”
  “哼。”
  小马以哼声代替了回答,但最后还是沉默了——他似乎很不喜欢被人提到自己参加补习班的事情。在报考的时候,他本来是把直江津高中这所高升学学校填在第二志愿上的——但现在既然他在这里,就意味着他的第一志愿落榜了——所以,他总是有点难以融入班级里的感觉。那种不逊的态度,实际上就是这个侧面的具体表现。正因为如此,他才毫不畏惧地向老仓说出那样的话吧。然而即使是面对这样的学生,班长也还是没有让步。其实就算从一年级开始参加补习班,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反而在直江津高中里应该是值得称赞的行为吧),不过对什么事情产生劣等感,看来也是因人而异的。
  “刚才因为阿良良木和小马君岔开了话题——我想应该还有人没有完全把握到整个事态,所以现在就重新说明一遍吧。”
  在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嫁了责任之后,老仓就开始说明状况了。尽管如此,她在这方面果然非常老练,整个说明真的很简明易懂。
  “事件发生在上个礼拜的星期三。当时在班上征集参加者,在这个教室里开复习会的事情,大家应该还记得吧?”
  我完全不记得,或者说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是什么时候征集的啊?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还开了这样的会吗……复习会?说起上个礼拜的星期三,也就是期末考前的最后一天——原来如此,是为了应付考试吗。
  “参加了那场复习会的同学,请举一下手。”
  听老仓这么说,班里近半数的学生都举起了手一因为这时候大家很快就放下了手,所以我也来不及逐个数,不过举手的人应该至少也有十五人以上——看来是一个相当大规模的复习会。
  反过来说,包括我在内的在场的另一半学生,都没有参加那一场复习会——比如说刚才向老仓抱怨的小马就没有举手。
  老仓尽管也没有举手——
  “好,当然我也是有参加的。”
  但却用嘴巴说出来了。
  我实在搞不懂什么叫当然。说不定她是觉得那种活动由自己来主持是理所当然的事吧。她之所以没有举手,也许是因为她觉得那并不是淑女应有的行动——不管怎么说,我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因为她的言外之意就好像在责备没有参加的人似的——责备他们都是一些毫无协调性、我行我素的家伙。当然,如果单纯是对我来说的话,我的确是个毫无协调性的我行我素的人啦……
  “在这里必须向缺席复习会的人说明一下,那是主要针对数学的复习会。”
  明明是自主参加的复习会,不知什么时候却变成不参加就等于缺席了,不过这个就先不说-——对了,在第二天的星期四进行的考试,就是数学和保健体育这两个科目吗。首先第一科考的是保健体育,然后第二科就是数学。大概就因为这样,那场复习会就把目标锁定为数学这一科了吧——不过大家面对面地聚在一起复习保健体育的情景,也让人觉得有点心寒啦。
  “大家都互相指点对方不明白的部分,互相学习,互相提高,真的是一场非常好的复习会,我也为能举办这样的一场复习会感到非常自豪。”
  老仓说得好像这全都是她自己的功劳似的。不过实际上也的确是她的功劳吧。虽然她从性格上来说很难称之为受欢迎人物,但是明明不是受欢迎人物却能在公正的选举中被推举为班长,当然也有着相应的理由。
  “但是,结果却发生了给这种可喜可贺的气氛泼下冷水的事态——今天让大家集中起来也是因为这件事。在这种时候,我们全班必须团结一致来应对事态,我想这正是我们作为直江津高中学生的义务。”
  “那个……”
  在这时候战战兢兢地举起手请求发言的人,是坐在小马旁边的、同样是位于教坛正前方的座位上的速町。
  “因为我是笨蛋所以不太明白,老仓……如果是复习会里发生的事情,不是只要由参加复习会的人来解决就好了吗?像我这样的,就连举行过那样的一场复习会也不知道耶……”
  我终于找到同伴了。虽然速町——速町整子丝毫没有把我当成过同伴来看待。
  “速町同学,请你先撤销‘因为我是笨蛋’这句发言吧,这对其他学生来说完全是一种挖苦。”
  老仓回答道。要问为什么是挖苦的话,那就是因为速町跟外表相反,是个天才式的人物——虽然跟外表相反这种说法并不太礼貌,但是在这所直江津高中里用指甲油装饰手指、施加浓艳的化妆、把头发染成茶色回校上课的她,就算被这样形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我总觉得速町与其说是天才,倒不如说是努力家吧……对老仓来说,她恐怕是跟小马并列(当然座位也是并列的)的令人不愉快的学生了。
  即使如此,恐怕也没有被讨厌到像我这个地步吧——在老仓班长看来,我大概早就超越了不愉快,已经发展到眼中钉的地步了。
  “因为真的是笨蛋我才说是笨蛋的嘛~”
  速町没有撤销自己的发言,只是用手指摆弄着她那头卷发,丝毫没有表现出反省的态度。老仓无视了她的存在,接着说了一句“问题就在返还回来的数学试卷上”。
  “参加复习会的学习意识高的同学们,总的来说在考试中都取得了高分——这是非常好的事情。但是,在这里却出现了问题点。不,说得明白一点,出现的并不是问题,而是嫌疑。”
  “嫌疑?”
  看到我对这个词产生了反应,老仓就狠瞪了我一眼。学习意欲低的我难道就连低声自言自语的权利也没有吗。转眼一看,只见铁条正向我投来同情的视线。铁条径,垒球社成员。如果说老仓是指挥者的话,那么铁条就是全班的统领者,她其实也一直在想方设法缓解我和老仓之间的不和。不过她在这种状况下似乎也无法插嘴,所以显得比平时更乖巧。大概向我投来同情的视线已经是极限了吧……然而很抱歉的是,那完全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视线。不过也总比莫名其妙地插上嘴,结果演变成老仓和铁条之间的舌战要好多了——不过也没什么舌战不舌战的,舌锋锐利的老仓和说话吞吐的铁条之间,根本就没有办法战起来吧。
  “我说的嫌疑,说白了就是作弊的嫌疑——参加了复习会的同学的考试分数,跟缺席复习会的同学的考试分数相比,实在高得太离谱了。”
  老仓说道。
  “在参加复习会的同学和缺席复习会的同学之间,平均分足足相差了20分左右——如果只是10分的话,那还可以认为是复习会的成果。但现在却是20分,这并不是可以忽略的显著性差异。必须判断为其中存在着某些不正当的行为。”
  “…………”
  不正当的行为——作弊。
  也就是说,她所说的“确定犯人”,就是要确定作弊的犯人吗——不,但是在这种情况下……
  “那也叫做作弊吗?作弊应该是指那些在考试中偷看别人答案的行为吧?”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坐在铁条后面的目边——目边实粟。她是关西出身的女生,平时都被大家冠以“whip”的爱称。虽然本来是“粟”而不是“whip(打泡)”,但是因为她和糖根很要好,所以由于甜品的相关性就变成“whip”了。因为她有着爽朗的性格,跟老仓之间也建立了相当友好的关系(在我看来那简直是奇迹,虽然很想向她请教经验,但我竟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跟性格爽朗的目边说过话),所以在这时候才能说出这么直白的话。
  “也对呢。”
  果然不出所料,老仓对待她的态度还是相当温和的。说起来目边是不是也参加了复习会呢?因为刚才举手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得太仔细,所以也不知道……
  “实际上可以推测到有这样的不正当行为的发生——有某个人……”
  我感到她对这“某个人”怀抱着强烈的敌意——而且是足以跟对我的敌意相匹敌的程度。
  “有某个人从教师职员办公室拿到了数学的考题,然后悄悄反映到了复习会上——所以参加复习会的同学的成绩才会变得那么高。”
  “嗯?那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目边不解地说道。
  “如果说有人通过不正当的手法拿到了考题……那只要自己独占就好了嘛。明明如此,还非要在复习会上透露给大家什么的——”
  “关于有什么意义这个问题,因为存在着多种可能性,所以没有办法特定——既有可能是为了做掩饰,也有可能是故意捣乱。”
  老仓似乎觉得把所有可能性列举出来太麻烦吧,在这时候就只举出了“掩饰”和“捣乱”这两个例子。大概是打算到后来再仔细检讨吧。
  “总而言之,假如真的有人刻意玷污神圣的复习会和不可侵犯的期末考试,那就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缺席复习会的同学们也请不要认为这件事与己无关。这是我们整个一年三班的问题,我在重申一次——”
  老仓“砰”的一拍教坛。然后不知为什么盯着我说道——就像在发表宣战布告似的。
  “在确定犯人之前,或者是犯人主动认罪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这个教室,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009
  
  “啊哈哈,从‘结构图’的‘隐藏房间’开始的‘密室’状况,然后接着就是‘确定犯人’吗——看来越来越有推理小说的味道了。真有意思呀,阿良良木学长的故事。既让人兴奋,也充满了古怪的感觉。”
  “一点意思也没有好不好……一群外行人聚在一起找犯人会落得什么样的结果,在这时候就已经能预料到了吧。”
  面对说出乐观感想的小扇,我马上以否定的态度摇了摇头。光是说到这里我就觉得很沉闷了——为什么我要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生说起这种事呢。
  这件是我明明连忍也没有告诉的啊。
  “呵呵,不过看来还真的是一个性情暴烈的人呢,老龄之恋——不,老仓班长。”
  “老龄之恋?哈哈,这称号还真不错……要是能对她本人说就好了。”
  当然,我根本没有说出这种话的胆量——因为当时的我实在是从心底里对她怀抱着恐惧。怎么说呢,莫名其妙的对自己抱有敌意的人,总是会让人产生过度的恐惧心。
  “不过老仓的暴烈性格,跟后来认识的战场原相比起来也还是小巫见大巫了——因为战场原那个与其说是敌意,倒不如说是恶意更贴切。”
  “啊,对了,之前我是觉得不该岔开话题而没有说,其实我早就想问了。在故事里出现的战场原学姐,应该就是现在跟阿良良木学长处于恋人关系的战场原学姐吧?也就是毒舌的魔女·傲娇女王战场原小姐。”
  “你到底听说了战场原的什么事迹啊……?不过那么说也的确没错。”
  虽然现在已经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不过当时在我心目中是高攀不起的贵族之花(实际上是只有尖刺的玫瑰)、疗养院文学的女主角(实际上是恐怖小说中的怪物)、深闺的大小姐(实际上是真相的令状)的她,在两年后的现在却变成了我的恋人,人际关系这种东西还真是不可思议。
  ……话虽如此,在当时的同班同学中,至今还跟我保持着友好关系的人也就只有战场原一个了。
  “不过,因为我当时并不知道战场原的真面目,所以就继续把她当成体弱多病的深闺大小姐来说了。”
  “请继续请继续,继续说吧。”
  小扇似乎很开心地应声说道——也不知道该说是善于听故事还是什么了,她好像真的很开心很感兴趣地听着我的故事。虽然这并不是说出来会让人感到愉快的事情——但是看到她的这种反应,我就无法停下嘴巴了。虽然这样形容有点奇怪,但就像是嘴巴自己在说话似的感觉。
  “嗯嗯,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就说到老仓学姐发表了在确定犯人之前不让任何人离开教室的宣言那里哦。恩?这么说,接下来老仓学姐就把议长之位交接给阿良良木学长了吗?这是阿良良木学长担任学级会议议长的故事吧?”
  “啊啊,没错——就是在那时候更换了议长。”
  “原来如此,老仓学姐是临时庄家,在掷出骰子后就轮到阿良良木学长做庄了呢。,
  “我想用麻将来比喻反而更难理解吧……”
  原来她还有这样的爱好。难道小扇就连花札也懂得玩吗?
  “但是,实际上并不是掷骰子决定的吧?老仓学姐是有意把阿良良木学长指名为议长的吧?所以她才不让阿良良木学长坐下来,而是让你一直站着呢。”
  “嗯——就是这么回事。”
  当然就算是这样,我觉得也没有必要让我一直站着啦。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更不明白了。阿良良木学长为什么会被指名呢?难道没有遭到其他人的反对吗?”
  “当然也不是全员都赞成的——比如说有一个叫品庭的男生,全名叫做品庭绫传,怎么说呢,他是一个精英意识的代言人般的家伙……平时经常瞧不起人,尤其是像我这一类的是最被他看不起的。那家伙当时就提出了坚决的反对。”
  “还真是被各种各样的人讨厌呢,阿良良木学长。精英意识吗~嗯,那种人的确很多呢,在这所学校里。老仓学姐的暴烈性格,说不定也是基于这种意识形成的。不过被讨厌也算是一种人德哦,阿良良木学长。”
  “别随便乱安慰人啊……虽然我差点就当真了,不过被讨厌怎么能算是人德啊。而且我也并不是被聘挺讨厌,只是被他看不起罢了。”
  “那不都一样吗。话说那个品庭学长有没有参加复习会呢?”
  “不,因为他是自学派的啦。当然他排斥他人的倾向还不至于像小马那么强。虽然他瞧不起不如自已的人,有时甚至会忽视他们的存在.但是对跟自己同等水平或者高于自己的人就会换上非常友好的态度。”
  “听起来好像很差劲耶。”
  “也不是坏人啦。”
  不是坏人——不过这也是只有对关系不亲密的人才能说出口的台词。说到底,我究竟对品庭绫传和老仓育了解到什么程度了?难道只要知道对方的表面上的个人资料就算是朋友了吗?
  “……但是,最终来说包括那位品庭学长在内,班上的人们都认可了由阿良良木学长担任议长这件事吧?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正如老仓被视为最大嫌疑人那样,由参加过复习会的人来主持会议并不合适——这一点你应该明白吧?这样一来就有半数的人失去资格了——但是这也不意味着剩下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胜任。毕竟议题的中心是数学考试。话题涉及到考试题目的验证也是无法避免的事情——既然如此,也就不能把这个任务交给数学成绩不太好的人了吧?”
  “啊啊,嗯,说的——也是呢。”
  毕竟不是要做验算什么的,就算由不擅长数学的人担任议长也没问题啊——小扇似乎很想这么说,但还是姑且点了点头。
  “但是,缺席复习会——不,没有参加复习会的同学的平均分数,不是比参加者要低20分吗?那么说,在不参加者中真的会有成绩足以匹敌复习会参加者的学生吗?”
  “当然有了,这个——比如速町,她好像就拿了92分。并不是说只有参加复习会的学生拿了高分——虽然也可以认为是这种状况把问题弄得更加复杂了。但是,考试分数比所有参加复习会的同学都要高的人,就只有我一个。”
  “咦。”
  “所以——我就被选为议长了。”
  
  010
  
  100分。
  100分满分中的100分——那就是我期末考试的数学成绩,第二名是老仓育的99分(顺便一提,老仓的99分是复习会参加者中的最高分数)。
  虽然我完全跟不上直江津高中的课程进度,但唯独数学是例外的——虽然要说是擅长科目也有点不自量力,不过因为不用细想,还是要比其他科目轻松很多。不过即使如此,满分也实在太夸张了点——所以我在接到答卷的时候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是产生了这样搞不好到头来会遇到什么倒霉事吧”的不祥预感,结果这个预感果然没错。
  怎么会这样——我竟然抽中了这样的一张下下签。虽然是站到了教坛上,但我实际上是很想马上躲到教桌底下去的。平时老师们(或者是老仓)就是在这个视点来观察教室的吗——所有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的感觉真是太不好受了。像雉切和战场原那样毫无兴趣地把脸扭过一边的人,对我来说反而是最值得感激的对象。
  “那么,你就尽快推进会议吧,阿良良木。要好好证明我们的清白。”
  老仓以充满敌意和讽刺的声音说道——她的座位虽然在最后面,但是那种无形的重压即使隔开了五个座位也还是没有任何的改变。
  ……虽然我想各位已经知道了,老仓班长之所以对我抱有病态般的厌恶感,理由就是因为我擅长数学这个科目。大家之所以没有称呼她为欧拉,都是因为我在数学分数上超过了她的缘故——她一直对此深信不疑。因为这种毫无道理的原因被讨厌,我实在是无法接受,所以也曾经(不自量力地)以“其他学科你明明全部都遥遥领先,那不是已经足够了吗?”做出反驳,但是按照她的说法,却好像是正因为这样才觉得不爽。就好像一只猴子在立志当作家的人面前写出了莎士比亚级别的作品一样——还真是个过分的比喻。
  尽管如此,对我来说数学这个科目是我跟上直江津高中学习进度的最后一线希望,我也不可能故意拿低分……本来我是希望她凭自己的实力超过我的,但既然我拿的是满分,那也就没有希望了。
  “不过我们班拿满分的就只有阿良良木一个,以此作为论据,认为偷取答案的人就是阿良良木也可以说得通——”
  老仓就像故意找茬似的说道。明明就是你指名要我当议长的啊。难道我要站在议长的立场上对这种找茬般的意见做出反驳吗?
  “那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这时候,代替我——虽然也不能这么说——向老仓提出异议的,是坐在她前面座位上的在一年三班里学号为一号的足根敬离。他的学号是一号,而我就是二号——因为学号相邻,我们的关系还算不错。不,也不能说是关系不错,只是曾经说过话——大概是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缘分,他才出言替我辩护的吧。他也和目边一样是跟老仓维持着友好关系的少数人之一——不过他的话不光是老仓,甚至对几乎所有女生都有着一定程度的影响力。毕竟他的绰号是“美男子”,而并不是被冠以“帅哥”这个充满潮气的称呼——而且从他对我这样的人也毫无芥蒂地平等对待也可以看出,他的性格也相当平易近人。“美男子”加上“平易近人”,简直就是毫无破绽了——这样一个毫无破绽的人又继续说出了毫无破绽的发言:
  “因为阿良良木君就连那个复习会的存在也不知道吧?而且应该也跟参加复习会的任何人都没有交点——既然如此,阿良良木君就不可能影响到参加复习会的同学的平均分。而且老仓同学之所以把阿良良木君指名为议长,其中一个理由也是因为他跟班上的任何人都不存在着利害关系吧?”
  “啊.嗯,虽然的确是这样……”
  这时候,老仓竟然罕见地变得说话吞吐起来了——即使是这个爱估价的女人,对美男子也是没有抵抗力的吗。虽然是一个相当令人遗憾的事实,不过对我来说最遗憾的反而是那位美男子作为理所当然的前提所举出的“阿良良木历和班上的任何人都不存在利害关系”这个事实。表面上似乎在替我辩护,实际上我却有一种被贬低的感觉。
  不过事实确实如此。在这一类的学级会议上,每当要开展一些交流性质的活动,不管是组成二人小组、三人小组还是四人小组,最后总是多出一个人的就是阿良良木君了——这种绝缘性的存在说不定还真的很适合担任议长这个独立在外的职位。
  虽然是一份让人心情沉重的工作……
  “那么……首先就请参加了复习会的同学举举手吧。”
  我说道——本来我也考虑过用尊大的命令口吻来说的,但还是觉得不要胡乱兴风作浪比较好。这时候就采取低调的态度,以事务性的方式来推进会议吧。老实说,我并不认为光在这里议论就能找出犯人……但即使如此,自己该做的事也还是必须认真做好。刚才老仓叫的时候不假思索地举起手的那些人,现在却只是慢慢地把手举起——就像在互相窥探情况似的。
  “请大家保持着举手的状态——我现在把名字写到黑板上。”
  “啊,那么这个就由我来做吧!”
  这时候,激坂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来她是自愿为我分担书记的工作——这种积极性的确很符合她的风格。不过她刚才也有举手,也就是说她也是嫌疑人之一……不,不管有没有参加复习会,把书记的工作交给她也没有问题吧。还没有等我答应,激坂就穿过书桌间的缝隙走上了教坛,然后首先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其中也有人向那样的她投来了看待背叛者般的眼光——在举起手的同学们当中。不,说不定反而是这种出风头的行动引来了大家的怀疑吧——但是她……激坂叹本来就有着豪放的性格,同时也是很容易引起疑惑的存在。怎么说呢,她是一个对男女之别不怎么在乎的人,就算对方是异性也毫不介意跟对方亲密接触。据说也因此而闹出了许多问题……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她该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这类误解的女生……即便是她刚才主动为我分担书记工作的这件事,我也难以否认自己内心产生了某些多余的幻想。虽然总的来说全都可以用“男生都是笨蛋”来概括——总而言之,“飞吻”这个昵称并不仅仅是来源于她的名字。在我这么想着的期间,她已经把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举手的学生名字全部写到了黑板上,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也就是位于战场原前面的第二个座位。
  作为结果,被明确列出的参加复习会的学生就是以下的十九人。虽然实际上是激坂按照看到谁就写谁的方式把名字列在黑板上,这里为了更容易看清楚,就按照五十音的顺序来排列吧。
  (1)足根敬离(2)医上道定(3)老仓育(4)效越烟次
  (5)雉切帆河(6)苦部合图(7)激坂叹(8)甲堂草书
  (9)周井通真(10)趣泽住度(11)巢内告词(12)题野木莓
  (13)长靴顶下(14)把贺滤过(15)冰熊戚朗(16)菱形情路
  (17)步藤四十万(18)窗村壁(19)余来承继
  
  011
  
  “噢~那么这样一来,嫌疑人的范围就被缩窄到十九人了呀——真让人期待呢。不,说这种话也太不严肃了,可能要接受谨慎处分呢,呵呵呵。”
  嘴里说着这种自肃的话,却毫不掩饰地发出笑声的小扇——看到她完全乐在其中的模样,我就忍不住想给她泼上一点冷水。
  “并不是那么单纯的问题啦。”
  我说道。
  这与其说是泼冷水,倒不如说是提醒吧。
  “虽然参加了复习会的人的确很可疑,但要问是不是没有参加复习会的人就没有任何嫌疑的话,也完全没有这回事。说得极端一点,只要有人把答案偷取出来,然后悄悄透露给参加复习会的人知道,那么要间接性地把题目反映到复习会上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是间接性吗……唔。”
  的确也有可能呢——小扇满心欢喜地说道。看来我泼的冷水也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毫无作用。
  “如果要通过提高班级的平均分来取乐的话,反而是这样更有可能吧?”
  “那样做真的很有趣吗?”
  “谁知道。毕竟不是我做的事,我当然是不知道了——不过如果不负责任地想象一下,那应该是很有趣的吧?就像自己变成了神的感觉。”
  “把自己当成神吗——那可真是要不得呢。”
  嗯?看到小扇在这时候没有作出积极的反应,我不禁觉得有点奇怪。难道她终究是忍野的侄女,对跟神有关的话题比较敏感吗?想到这里,我就马上拨正了话题:
  “不管怎么说,就算是非参加者也可以向参加者散播情报。”
  “在那种情况下——嫌疑人就是没有参加复习会的学生,同时也是在考试中获得了好成绩的学生。换句话说,就是明明没有参加复习会.却获得了跟复习会的参加者同等程度的成绩的——除阿良良木学长以外的学生。”
  “哼,反正我就是跟谁都没有利害关系啦。”
  虽然严格来说我也经常被老仓狠狠地盯着看,但我和老仓之间有的就只是利害,并不能算是关系。
  “你就别耍脾气啦。好了,让我来温柔待你吧。”
  说完,小扇这次就把双手都绕到了我的脖子上。不知不觉间,我整个脖子都被她扣住了——还真是个像围巾一样的女生。
  “总觉得这距离有点太近了……”
  作为一个已经有女朋友的男人,我不得不向后辈提出了忠告。
  “失礼了。在我长大的地方,这种距离感都是很正常的。不过你就姑且当作是激坂学姐的亲密接触吧。”
  然而她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就算是激坂的亲密接触也没有激烈到这种程度啊……
  “比起那个,你还是继续说下去啦——在十九人之中,犯人究竟是谁呢?”
  “不,我都说犯人也不一定限于这十九人之中了——而且,就算是没有参加的同学是犯人,那个人也没有必要拿高分。反而可能会为了避免遭人怀疑而故意拿低分。这样想的话,大家也还是无法脱离嫌疑人的身份。”
  “故意拿低分吗,真的会做到那个地步吗,在重要的考试中。”
  “有可能会做,也有可能不会做——总的来说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啦。我现在就告诉你好了,小扇。在这次学级会议中,根本就没有判断出犯人是谁啊。”
  “咦?”
  “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个故事并没有结局——有的就只是纠纷而已。这学级会完全就是学纠会。只有险恶的气氛被扩大到了极限,最后就连老仓、周井和铁条都无能为力——总之就是在不清不楚的状况下结束了。然后——”
  “啊,是这样吗!”
  我的两肩被“啪”的猛拍了一下。这已经完全超越了接触的范畴,变成普通的打击了。实际上我是因为越说越觉得心情郁闷,心想干脆说到这里就打住,所以才先把故事的结果说了出来——但是小扇却似乎因此而想到了什么。
  “我知道我们怎样才能从这个教室里逃脱出去了,阿良良木学长。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只要在这里把两年前还没有得到解决的这个事件解决掉,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那是什么意思啊?”
  “‘在确定犯人之前不会让任何人离开这个教室’,老仓学姐是这么说的吧?反过来说,只要确定那次事件的犯人——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
  真的——是这么回事吗?不,如果说现在这个教室忠实地重现了那天放学后的一年三班的状况,那的确……就是这么回事。
  这一次学级会议,实际上经过了大家的一场百家争鸣(这么说虽然好听,其实只不过是在吵吵闹闹),最后在什么都不明不向的状态下迎来离校时间,就这样不清不楚地结束了——这个教室的时钟,就停在离校时间之前的那一瞬间。
  窗户关得紧紧,门也关得紧紧——回不了家。
  “大概是当时的一年三班的全班同学残留在心中的遗憾,在学校的角落里以这种形式反映了出来吧——简单来说,就是学级会的幽灵了。”
  “学级会的幽灵……难道我就是被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关在这里了吗?为什么我会……”
  “这就难说了。说不定最在意这件事的人就是阿良良木学长——你自己呢。因为阿良良木学长的人生,从那天开始就发生了剧变。”
  “剧变——”
  “你从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在竭力避免想起那次的事件。甚至可以说是避忌——虽然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但也从来没有思考过。但是到了现在——你终于迎来了必须直面过去的日子,迎来了解开谜团的时刻。”
  我不知道小扇为什么会说得这么肯定——怪异现象的理由,不是还存在着许多其他的可能性吗?
  小扇露出了诡谲的微笑——就像在诱导我似的。
  “我也会在推理上助你一臂之力的,总之就请你按照顺序告诉我啦。首先是关于那十九名嫌疑人的个人资料。不管怎么说,那些人也确实是最值得怀疑的存在吧。”
  “啊啊……那么就按照顺序。但是之前已经介绍过的人就略过了——”
  
  012
  
  (1)足根敬离——已经介绍过了。
  (2)医上道定——虽然由于名字的关系经常被人称呼为Doctor,但是他也不是出身医生家庭的孩子。不过尽管不是医生,他的父母似乎也相当的富有,他向来也以出手阔绰著称。虽然不会做什么改造校服之类的事情,但我听说他的便服是相当华丽的。作为复习会的慰问品,他还向每个人提供了一份点心。但是他却坚决主张自己决不可能是犯人——因为他的考试成绩就只有68分。
  “设法提高大家的平均分,同时也参加了复习会,但自己却只考到68分,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这么说当然也没错,但是正如我之前说的那样,这并不能完全洗脱他的嫌疑。因为既然参加了复习会,那么实际上做出犯行的物理可行度就比其他人更高。顺便一提,在参加复习会的人当中,拿到60分数段的人就只有他。而且并没有拿到70分数段的学生,其他参加者的成绩都全部在80分以上。只有他一个人拿到特别低的分数,反而会进一步加深他的嫌疑。
  (3)老仓育——已经介绍过了。
  (4)效越烟次——可以说,这个男生的嫌疑比医上还要大。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喜欢搞恶作剧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举个例子,他曾经把小刀的刀刃藏进黑板的粉刷里面,当别人想要刷掉黑板上的文字时,刀刃就会刮到黑板上——幸好当时这个陷阱以未遂告终,但如果真的被他得逞的话,那时候恐怕就不光是窗玻璃被弄碎那么简单了吧。他所提出的“我从来不会做会让人困扰的恶作剧”这个主张,似乎也没有太大的说服力。接下来是一个笑话,根据“烟次”这个名字而起的外号“间谍”,也更进一步增大了他的嫌疑——因为父母起的名字而遭到怀疑什么的,对他来说大概也是很出乎意料的事情吧。
  (5)雉切帆河——已经介绍过了。作为附记事项,她与其说是参加了复习会,倒不如说是在教室里发呆更接近真实情况。不过她事实上毕竟拿到了高分,而且当时也在场,所以应该也听到了复习会的内容吧……
  (6)苦部合图——虽然被称呼为图书委员,但是直江津高中里并不存在那样的委员会。因为这所学校的校风是尽量不让学生做学习以外的事情——他只不过是因为喜欢读书才被人这么称呼的。上学途中和休息时间自不用说,有时候甚至在上课时也在读书——他可是在高中一年级就读过《壁炉山庄的丽拉》的强人。说起活字中毒的同学,在一年三班里还存在着另一个人——战场原黑仪。不过跟滥读派的战场原不同,苦部似乎更喜欢阅读海外的古典小说——不过听说在复习会的时候他并没有读别的书籍。
  (7)激坂叹——已经介绍过了。
  (8)甲堂草书——隶属于女子排球社,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明明是属于室内竞技的排球社员,但是皮肤却被晒得黑黑的。不过也许是因为锻炼肌肉和跑步训练的时候是在室外进行的缘故吧。不管怎么说,在放学回家派占绝大多数的一年三班里,她是相当少见的社团活动热衷派。另外还拥有做事粗线条和神经质这种相反的两面性——虽然这样作为人物介绍有点夸张,简单来说就是“明明经常擅自拿别人的东西用,却很讨厌被别人用自己的东西”这样的性格。总是未经许可就借走别人的钢笔、笔记本或者教科书,而且还经常会把东西弄坏或者弄破,但是自己的东西却绝对不肯借给别人,要是有人擅自借走就会马上暴跳如雷……借她的幼年玩伴冬波的话来说就是一个“精神尚未成熟”的家伙。因为考试前的汁团活动是暂停的,所以并不会对参加复习会造成障碍。
  (9)周井通真——已经介绍过了。虽然主持复习会的人是老仓,但是在背后提供支持的当然就是身为副班长的他了。“如果说老仓同学是最大嫌疑人的话,我大概也有着同等程度的嫌疑吧”,他毫不在乎地这么说道——对于从某方面来说相当于分散了老仓的嫌疑的这句发言,老仓本人却说“最大嫌疑人有两个也太奇怪了,最大嫌疑人应该就是我”。就好像在被怀疑这一点上,她也非要占据第一名的位置才心满意足似的。
  (10)趣泽住度——就算没有举手,大概也没有人认为他会缺席复习会吧。尽管我是完全无法理解那种心态,不过趣泽就是特别喜欢这种复习会的男生。与其说是喜欢复习会,倒不如说是喜欢教人……可以说是一个指导型的人物。我在期中考试的时候也曾经被他“教导”过,但是说真的,比起感激之情,我反而感觉他只是在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因为他丝毫没有考虑过对方的理解程度——不过他这种喜欢教人的倾向,要说跟这次犯人的特征相符也确实没错。虽然我觉得应该没有关系,不过他双手都戴着手表,还说“这样左右两边就不会失去平衡了”——或许他在精神上有点失去平衡了吧。
  (11)巢内告词——是一个性格内敛的同学。没有什么显著的特征,在班上是属于没有存在感的类型。作为教室内的少数孤立分子,我也曾经跟他一起行动过,但他真的是一个难以捉摸的人。就连喜欢什么和讨厌什么都很不明确——换句话说就是在我面前无法说出真心话了。虽然我觉得他不像是那种会主动参加复习会的人,但是从他这一点看来,似乎也并非不擅长跟他人打交道。这么说来,把他视为同类的似乎就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12)题野木莓——就我个人看来,她后面名字的特征应该更加明显才对,但是不知为什么却被同学们取了她姓氏的的第一个字,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以“小题”来称呼她。她是一个就好像从嘴巴生出来似的能言善辩的人,而且还有条有理地说明了自己是多么的不可疑——听着她的说明,就好会产生一种不管谁是犯人都不可能是她的错觉,但是一旦冷静下来就会发现完全没有那回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她似乎很想尽快回家的样子——当然大家都一样很想回家。我也很早点想回家啊。
  (13)长靴顶下——一句话概括就是个得意忘形的家伙,可以说是一年三班的气氛营造者。不过有时候会被女生讨厌,而且是明确的讨厌。因为开玩笑过头的举动而弄哭女孩子的情况也屡屡发生——虽然实际上并没有多到“屡屡”的程度,但是上了高中还弄哭女生的话会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结果这个特征就被大家牢牢烙印在心里了。或者说他毫无反省迹象也是一个重要问题。老仓似乎放弃了对他加以纠正的想法——不过既然要放弃的话,我还真希望她连我的事情也一同放弃掉。虽然他也参加了复习会,但似乎并不是很认真地参加,据说只是在现场说笑和开玩笑什么的。在听说到这件事之后,我反而觉得他的行为只是在降低参加者的平均分而已。
  (14)把贺滤过——隶属田径社的运动型女生,同时也拥有游戏玩家的一面,是把手提游戏机带回学校后被没收的问题少女。也曾经使用消音模式在上课的时候玩游戏——这是跟苦部上课时读书无法相提并论的违规行为。不过因为把精力都花在社团活动和游戏上,她期中考试的成绩似乎相当糟糕,所以为了挽回成绩才参加了复习会——于是她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最后拿到的是96分的好成绩。正因为如此,闹出这样的事件真的很遗憾。而老仓也同样是这么说的。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由得对她其他学科的成绩有点在意了。
  (15)冰熊戚朗——初中时当过学生会长的人,在学期初的班长选举中曾经跟老仓展开过竞争。尽管最终以微小差距落选,但也获得了副班长的推荐。不过他本来似乎就对这类职位没什么兴趣,所以并没有接受(初中时代他似乎也不是因为自己想当而当上了学生会长——只不过是被老师硬推上去的)。不过这种态度在别人眼中似乎变成了谦虚的美德,所以在女生之间的人气也相当高——当然是仅次于”美男子”足根了。刚开始因为名字中的“冰”而被称呼为“ice”,但后来因为跟糖根的“icing”重复,于是大家就把“戚朗”中间的读音抽出来,把他称呼为“kiro”。
  (16)菱形情路——经常被大家视为靠山的、乐于助人的大姐型的垒球社成员。虽然跟被人恐惧的领导者老仓和柔弱的统领者铁条属于不同的类型,但毫无疑问是处于全班的中心层的人物。不过菱形甚本上都站在女生的一边,很多时候都会跟男生站在对立的位置——不过那种面对男生也毫不退让的强硬态度,实际上在被她的气势所压倒的男生当中也有着颇高的评价。不过那种动不动就打架的急性子还是希望她能有所收敛。
  (17)步藤四十万——水泳社的女生,谎称自己的父亲是职业棒球选手。虽然是个莫名其妙的谎言,但她自己好像是因为找不到台阶下而只能继续硬撑下去的样子。虽然头发是茶色,但却跟速町不一样,说是因为泳池里的氯而褪色的结果——虽然这可能也只是在说谎。不过毕竟有周围人的证言,至少她参加了复习会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18)窗村壁——他同样也是参加了社团活动的少数派学生。令我感到惊讶的是直江津高中还存在着这种偏向于娱乐性质的社团活动——他竟然是轻音社的成员。那么他那倒竖式的头发恐怕是摇滚精神的象征吧——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那好像只是睡觉的时候弄成那样的,真让我失望——小时候因为经常听西洋音乐而擅长英语,但是数学却一直很糟糕,所以才参加了这次复习会——擅长英语,这个前提真的需要特意提出来吗?
  (19)余来承继———他也是一个富有大时代色彩的男生,甚至可以说是弄错时代了。整天开口就说男人就应该怎样怎样,对于他的这种闷热的气息,女生自不用说,就连男生也觉得他很厌烦,然而他本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还是继续说着他的男人理想形象,不过假如忍耐着那种闷热感听他说下去的话,却出乎意料地能听到有用的道理。明明说的是“男人应该”怎样怎样,但是内容却更接近士论的感觉。不过总的来说他也确实是弄错时代了,有从宏观上断定事物的坏习惯,首先提出喜欢搞恶作剧的“间谍”——效越很可疑的人也是他。
  以上——十九人。这十九人就是在考试前一天参加了复习会的所有学生。犯人既有可能在这些人当中,也有可能不在这里面。
  
  013
  
  “一年三班大半部分都是放学回家派……关于这一点,我可以再问得具体些吗?参加社团活动的人大概还有多少人呢?”
  “嗯……为什么你会在意这个啊?”
  “不,在揭穿真相的过程中,根本不知道什么会成为最重要的提示。明明说参加社团活动的人数很少,但是最后那里却连续出现了三人,所以我就觉得有点在意。我还是想从各种各样的集合来展开探索啦。”
  虽然对揭穿真相这种稍微有点偏暴力的表达方式有点在意,我还是回答了她的这个提问——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在参加复习会的同学中,就包括排球社的甲堂、田径社的把贺、垒球社的菱形、水泳社的步藤,轻音社的窗村等五人——的确,按照五十音顺序排列的话就碰巧有三人连在一起,但是十九人当中只有五人也应该算是比较少的吧。
  “嗯,所以我猜想指导没有参加复习会的学生当中有哪些是加入了社团的啦——刚开始的时候,你好像说过问嶋水仙是花道社的对吧?跟老仓育形成双璧的全班的统领者铁条径,你也说过她是垒球社的吧?”
  “啊啊……也就是菱形所在的垒球社了。
  “原来如此。垒球社——除了那两人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垒球社的成员呢?”
  “没有了啊。虽然我不知道你期待着些什么……虽然哪个社团都一样,不过尤其是垒球社每年都在为社员不足而头疼呢。记得当初好像是铁条邀请菱形加入的。至于没有参加复习会的一年三班成员,剩下的就是品庭跟把贺一样加入了田径社,还有冬波是排球社的。”
  “冬波,这个名字之前也出现过一次呢~啊啊,是甲堂学姐的幼年玩伴对吧?哎呀,不光是幼年玩伴还加入了同一个礼团,还真够浪漫的呢。”
  “不过男子排球社和女子排球社,我觉得基本上就相当于两个不同的社团吧……”
  不.这只不过是我的猜想,或者说只是一种先人为主的想法而已——社团活动的实际情况如何,对从初中开始就一贯坚持放学回家派的我来说自然是不得而知了。
  “冬波——冬波境笃是为了长高身体才加入排球社的家伙。嗯,真的有啦。只要参加排球社或者篮球社这些有身高优势就会更有利的竞技活动,身材就会根据需要长高的都市传说……虽然我觉得都是骗人的鬼话。”
  “哎呀,所以阿良良木学长就选择了放学回家派吗。”
  “你少管我。嗯,不过的确也是,冬波的身高就跟我差不多……在刚入学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我是同类,他还主动地向我接近——我听他说起甲堂精神未成熟的话题,就是在那个时候了,不过后来大概是发现身材矮小的男生就算聚在一起也得不到什么安慰,所以他很快就跟我疏远了,然后就跟体格比较壮实的冰熊他们走到了一起。”
  “嗯嗯。怎么说呢,精神未成熟的人,看来并不只是他的幼年玩伴耶。这就不怎么浪漫了。”
  “另外还有实崎是美术社的……啊啊,对了,我差点就忘记了汤场是棒球社员这件事。”
  “实崎、汤场。两个都是第一次出现的名字呢。”
  “嗯——实崎的全名是实崎明媚,因为来自‘明媚’的联想,大家都习惯叫她‘鸭子’。”(注:明媚的日语读音“meibi”跟英文的maybe相同,根据含义可引申到日语中意为“可能”的kamo,并转化成读音同为kamo的“鸭子”。)
  “是鸭子吗……我总觉得一年三班的绰号命名方式很独特呢。顺便问一下,阿良良木学长你的绰号是什么呢?”
  “我根本就没有绰号啊。”
  “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事情呢?”
  小扇露出了满脸歉疚的表情——与其看到她这样的表情,我宁可她在一旁偷笑着把我称呼为愚者,那样反而更让我好受一点。
  “实崎是个艺术家气质的自由人,在班里也有点不合群的感觉啊。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比巢内更接近我的立场的存在。而且也没有参加复习会。”
  “不过,他还是被起了绰号。”
  “对啊。毕竟在休息时间的时候,也时不时会有人拜托他帮忙画一些女生的绘画什么的,总之至少是没有被人讨厌啦……”
  说起来,老仓好像也当过他的模特——现在想起来我才觉得,说不定那种艺术家气质就是他独有的处世手段吧。
  ”那个叫汤场的人呢?阿良良木学长好像已经快忘记他了——是一个印象很浅薄的人吗?”
  “不对不对,汤场给我的印象反而是很深刻的——不过,因为汤场只是在棒球社挂了个名字,实际上他完全是个幽灵社员啊。所以我才没有马上想起来——汤场职则这个名字。”
  “幽灵社员。这么说的话,会不会跟这个幽灵教室有什么关联呢?”
  “不,我想应该是没有的吧……”
  虽说必须尽可能考虑到所有的町能性,但是要把幽灵社员跟怪异现象扯到一起也未免太牵强附会了吧。
  “但是你说印象很深是为什么呢?”
  “我经常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翘课不上学这一点,你应该也从神原和忍野那里听说过了吧?”
  “嗯~啊啊,算是啦。”
  小扇不知为什么在这时候露出了装糊涂的反应——看来她也并非总是摆出什么都知道的态度的。
  “汤场在一年级第一学期的时候,已经是翘课比我更多的家伙了。有时迟到有时早退,遇到不喜欢上的课就开溜。虽然雉切有时也会翘课,但她的情况就有所不同……嗯,比汤场更少回来学校的,大概就只有经常要上医院的战场原了。”
  “并不是像阿良良木学长那种轻度的感觉,而是真正的不良学生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啦……不过的确是个气势凌厉的人。总有一种难以指责他言行的感觉……是个眼光锐利的光头——”
  不,他的光头说不定只是因为棒球社的缘故吧——虽然只是幽灵社员。
  “真可怕耶。在今后的学校生活中,我可要小心注意尽量不惹到他才行。”
  “这倒不用担心,因为汤场已经自行退学了。”
  “哎呀,是这样的吗?”
  “正好就是在这次学级会之后——或者也跟我一样陷入了绝望吧。大概是对朋友、班级、团结之类的东西都感到厌倦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做着些什么。
  虽然当时的我完全找不到可以跟他说的话——不过现在,我就有话要跟他说了。
  “顺便说句,汤场在那次数学考试中,拿到了0分。”
  “0分?不,0分应该是不可能的吧——0分什么的,就算想故意去拿也很难呀。”
  “他当时交的是白卷啊——虽然我觉得那可能是他的某种意志的表明。不过他那种可以理解为反抗的态度或许也可以作为嫌疑的理由吧——如果他想贬斥考试这个制度,那么通过泄漏答案和自己拿0分的手段来实现,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虽然我是觉得不可能啦——不过,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和做法呢。只是,像他那样的长相凶恶的人,真的有可以用来泄漏答案的渠道吗?”
  “那还是有的。虽然大家确实都很怕他,但不可思议的是并没有被孤立——话说大家给他起的绰号是‘支脸’。因为在上课的时候,他也一直用手支着脸摆出一副傲然的态度——在开学级会的时候,他也还是那个姿势。”
  “明明那样的人都被起了绰号,阿良良木学长却没有吗。还真是印象深刻的插曲故事呢。”
  “……有参加社团活动的人就这么多了。剩下的全都是放学回家派。人数一点都不多吧?啊啊,作为参考我再补充一点——其中还有一个叫割取的女生,虽然她没有参加社团活动,但是放学后却会去一家相当正规的剑道道场做练习。据说是实战剑道什么的——”
  就算说是实战剑道,对那方面没什么了解的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大概就跟我妹妹阿良良木火怜去的那家空手道场差不多吧。
  “割取质枝——因为她偶尔会穿着剑道服上课,刚开始我还以为她是剑道社员呢。在女生之中是属于有点心理障壁的人。当然她也不至于在学校里挥舞竹刀木刀什么的,但总是动不动就随手拿起扫帚来揍人。是个暴力型的、或者说是很容易动起手来的家伙——与其说是动手,倒不如说动棒子吧?在动不动就打架这一点上就仅次于菱形。”
  “精神修养完全没有到位呢。精神未成熟的人,不是太多了吗?”
  “那毕竟是实战剑道,恐怕应该没有什么修养之类的指导吧。而且,两年前——就是我高中一年级时的事了。不仅仅是甲堂、冬波和割取——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精神不成熟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老仓也是,我也是。
  未熟,不成熟——或者说是半熟。
  在两年前的时候,假如我能察觉到这一点的话——说不定就会有跟现在截然不同的两年后了。
  “哎呀哎呀,阿良良木学长。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经历,你才能跟忍小姐和羽川学姐她们相遇,而且还跟战场原学姐结下了良缘吧?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嘛。”
  “嗯,虽然话是这么说啦……”
  你可别这么简单就概括了我的人生啊。
  “但是无论如何,我也得到了很好的参考,谢谢你。很抱歉打断了你的叙述——现在总算是更进一步逼近真相了。那么,请你继续说下去吧。把十九名有力嫌疑人的名字写到黑板上之后,学级会又怎么样了呢?”
  因为小扇很自然地切换了话题,我不知不觉就听漏了一句话——也就是她不经意间说出的“进一步逼近了真相”的那句话。
  “……在写下十九人的名字后,蚁暮首先就提出了异议。也就是我刚才说的那句有作案可能性的并不仅限于那十九人的异议——”
  
  014
  
  “等一下嘛。我感觉大家好像都一口咬定犯人就在这里面——但实际上也不一定就是这样吧?速町刚才也说因为自己没参加跟事件没关系所以想回去什么的。,
  我想她应该是没有说那么多的吧。然而,大概是不想跟蚁暮扯上关系吧,速町本人并没有提出反驳。但是这么说的话,就连本来可以脱离嫌疑的蚁暮本人也会变成嫌疑对象——这家伙难道只要能找茬就怎么都不在乎吗?
  当然,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就算没有参加复习会,拿到高分的人也应该添加到嫌疑者的名单里。”
  她提出的是这样的主张——这样一来只拿到65分的她就不在嫌疑范围之内了(而92分的速町当然是在嫌疑范同内)。当然,因为也存在着为了避免被怀疑而故意拿低分的情况(虽说交白卷拿0分的汤场这个例子过于极端),所以她的主张也并不怎么合理。
  “……那么,嗯,总之就先把没有参加复习会,但是分数……在90分以上的同学的名字写出来吧。”
  我无可奈何地提出了这样的方案——虽然完全是一个妥协的做法。要是接下来又有人提出“分数低的学生也很可疑”这个意见的话,那就只有把全班同学的名字都写上黑板——那到底是什么出席名单啊。
  没有参加并取得了高分(90分以上)的学生名字,按照五卜音顺序列出如下——因为人数并不多,所以也没必要劳烦激坂帮忙,我就自己写了上去。
  ①阿良良木历(100)②小马冲忠(97)③战场原黑仪(98)
  ④速町整子(92)⑤目边实粟(95)
  ……这样看起来,包括我在内,其中的奇人异士似乎也不少。不过其中显得特别引人注目的就是目边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之前并没有给人留下成绩好的印象——我的(几乎可以说是奇妙的)数学专攻是众所周知的,小马也一直上着补习班,战场原和速町的成绩优秀也是早就出了名的。相比起来,目边却并不太引人注目——不过目边学习成绩也并非维持在平均水准之下,她当然也应该会有状态好的时候吧?
  因为考试成绩都会被张贴在公告板上,所以我们全员都知道彼此的分数。但是一旦这样通过限定条件把一部分抽取出来观察的话,就会产生某种不自然的感觉——身为提起者的蚁暮也露出了“咦?”的讶异表情。她应该也没有打算对日边进行个人攻击的意图吧。
  至于目边本人——
  “咦?不,不是啦——”
  则露出了困惑的神色。看起来既像是遭到同班同学的怀疑(就算还没到那个程度,也至少是蕴含着疑惑的眼光)而作出的普通反应——也可以看作是内心有愧的证明。这些大概都是由看者的主观意识决定的吧。
  “不知道不知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拜托你别用那种模棱两可的论据来特定犯人好不好,阿良良木。”
  老仓不知为什么说得好像全是我的责任似的——虽然老仓明显是在庇护自己为数不多的好友,但是大家都没有多说什么。她说的确实没错,光是目边拿到95分这个条件,并不足以作为特定犯人的证据。
  “……我说呀。”
  这时候,有一位同学举手了——那就是坐在速町后面的浮飞。
  “那个……我大概是女生之中拿到最低分的一个了。所以,这么说听起来可能像是在找借口,但是这次的数学考试,我觉得是非常难的耶——就算是知道了标准答案,那真的能解答出来吗?”
  “…………?”
  我一时间搞不懂浮飞究竟想说些什么——而且她自己本身也好像不怎么明白。
  “你在说什么呀?要是知道标准答案的话,那当然是可以解答了啊。因为只要死记硬背就行了嘛——”
  蚁暮这么说道——然而在说的过程中,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浮飞想要表达的要点。对啊。先不说犯人出于什么样的动机,就算他想把考试内容反映在复习会上——也不可能采用要大家把解答的内容整个背下来这种明显的手段啊。如果是只有两三人的小规模圈子还好说,要是在有十九人在场的复习会上那样做,就一定会有人向学校方面通报——也就是俗话说的告状了。就算有从犯的存在也只能是极少的人数——参加复习会的大多数学生都应该只是在无意识中被灌输了考试的内容。
  但是这样看来平均分也太高了……除了医上之外,全员竟然都拿到了80分以上——如果只是泄漏了模糊的情报,这也有点不太合理……
  “不,这个,虽然怀疑到那个地步的话就没完没了……”
  浮飞仿佛为了掩饰自己的发言引起的沉默似的这么说道——浮飞急须。的确,她的分数是57分——别说是在女生当中,就算是在男生当中,只要把汤场这个例外情况剔除掉,她恐怕也是最低分的一个吧。不过她所指出的问题,却可以说是这个学级会中唯一的亮点。虽然在那之前我对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印象——大概不擅长学校的学习科目,但头脑却很灵光的那类人吧。虽然在漫画里经常会出现这样的角色,不过在现实中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所以我就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对……对不起,阿良良木君。我没有要妨碍你的意思……”
  被道歉了——我明明是怀着佩服的心情盯着她看,却被误会成在责备她了。虽然是很可悲的误会,但却没有解开的方法。
  “话说回来,究竟为什么要以不正当行为确实存在为前提进行讨论嘛?”
  题野说道——就好像是看准大家都静下来的时机展开了她最擅长的辩论战似的。
  “老实说,我明明那么努力复习,这也太让人不愉快了。就算参加复习会的学生的平均分比不参加的学生的平均分高20分也是有可能的吧。而且不参加者的平均分,恐怕也是因为某人才被拉低了嘛。”
  她口中的某人当然就是指汤场了——这句针对面相可怕的汤场的讽刺发言,让班里的温度进一步降低了,但是汤场本人却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他就像往常那样用手支着脸,只是向题题野瞥了一眼。
  “汤场君拉低的平均分,也被阿良良木君拉回来了吧。”
  老仓以讽刺的口吻说道——为什么我要被她这样讽刺呢?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完全是一次无妄之灾。
  “不过确实正你说的那样啦,题野同学。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却遭到怀疑,这种事真的让人很不愉快。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必须自己洗脱自己的嫌疑。”
  既像是回答也像是什么都没说过——在肯定对方意见的同时却不改变自己的意见。这样一来就只能由立场软弱的一方屈从于另一方,所以题野理所当然地沉默了——露出满脸不甘心的表情。
  ……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情,这次学级会似乎并不是因为学校方面提出质疑才召开的,而是从头到尾都是在老仓的要求下召开的会议——看到张贴出来的考试结果产生违和感,然后自己计算出平均分,进行比对分析后又产生了更大的违和感——于是她就打算在遭到怀疑之前首先把嫌疑洗脱干净。
  看来她就连自己的人生存在着疑惑的余地也不允许——就因为这样,她把全班成员都卷了进来。她虽然是个荒唐的家伙,在经过两年后的现在我也无法肯定她的行为,但唯独是她这种清高的傲气是不得不承认的吧。否则的话,她就真的没有任何的回报——不过,如果坚持这种傲气的结果就是那个烂摊子的话,也还是没有任何的回报吧。
  “一旦怀疑起来就没完没了……如果这么说的话,我其实就连那样的复习会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也不敢相信耶。”
  突然间说出个这种奇怪论点的是今天的值日生鞠角。把自己身材高大的姐姐以前穿过的校服松垮垮地套在身上的女生——看样子对化妆打扮并没有太多的讲究,头发也是用剪刀随便剪成的乱草堆般的发型。作为怪人平时都被大家敬远三分的她的发言,令大家在另一层意义上陷入了沉默。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任何确切的存在吧?复习会什么的说不定实际上根本没有存在过。有谁能一口咬定这并不是十九人联合起来说谎的结果呢?”
  “请你不要随便开玩笑,鞠角同学。”
  “我可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面对老仓的威压视线,鞠角也依然毫不退缩——鞠角瓢衣,她虽然也是能毫不畏怯地面对老仓的少数人之一,但在这种情况下反而会让周围人感到畏怯。因为随时有可能受到她的牵连。
  “……阿良良木,你快说点什么嘛。你明明是议长耶!”
  看吧,马上就来了。
  “这个……虽然我想的确是应该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但是要说复习会不存在也是在过于荒诞无稽了……”
  “这是理论上不可能的真实。”
  “咦?”
  我一时间搞不懂鞠角在说什么,不由得慌了起来——我知道她好像是以省略的方式说出了福尔摩斯的著名台词,但是省略到这个地步不就连意思也发生变化了吗?
  老仓似乎对我感到不耐似的发出了“你在干什么嘛”这样的催促。
  “你们都是怪人,就该好好沟通一下。”
  还真是强人所难啊,这可恶的howmuch。
  不过对于老仓的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
  “请不要拿我和阿良良木相提并论。”
  鞠角却一本正经地反驳道。
  这真是一句让我难以承受的沉重发言。
  这完全是让我的孤立无援——不,应该是孤立无缘的状况进一步深化的会议。这时候,有一个女同学默默地举起了手。我还以为她要说些什么,但她却只是举着手什么都不说——我这才理解到她是在等我点名,于是就以议长的身份唤出了她的名字——“沙滨同学”。
  “有什么意见吗?”
  “……虽然是一个让人连特意去否定也觉得麻烦的荒唐假设,但我想还是姑且证言一下复习会确实存在的事实啦。”
  沙滨——沙滨类濑以慵懒的口吻说道。就好像在说这本来并不是该由自己做的事似的。虽然我感觉到她这种态度和被不由分说地硬推为议长的我有着某种相通之处,不过想到反正肯定会遭到拒绝,所以我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以“是什么呢?”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在数学考试那天当值日生……那个,所以我就必须提早回到学校,做好教室的准备工作了。然后我记得很清楚,你们在开完复习会后——”
  说到这里,她就以很不满的眼神看向左侧座位上的老仓。
  “把东西弄得乱七八糟的什么都不管就回家了,在那之后的收拾工作可麻烦死了耶。而且男生的值日生长靴也没回来——结果就只有让早一步回到学校的whip、joe和fukki帮忙,重新摆好桌椅、擦黑板、扔垃圾什么的。我说,你们至少也该把吃完点心后的垃圾收拾好再走吧!”
  面对这个指责,就连老仓也尴尬得沉默不语了——大概是因为离校时间逼近,结果什么都没有收拾就匆匆忙忙地放学回家了吧
  沙滨基本上是一个怕麻烦的女生,但是看到那种乱糟糟的局面也无法放着不管——就算还没到洁癖的程度,也可以称之为打扫狂吧,、在她当值日生的前一天竟然把教室弄得乱糟糟还放着不管,参加复习会的那些人也真的太不识趣了……不过假如这只是沙滨一个人的证言,鞠角搞不好会继续提出“她也在说谎”的主张吧,但是如果目边、铁条(“je”就是铁条的昵称)和服石(“fukki”指的就是她了)也作出同样的证言,那么她大概也不得不收起自己那过分怀疑的论调了吧。尤其是作为全班统领者的铁条所作的证言有着很高的信赖度。
  不过,现在沙滨提到名字的三人——也就是目边实粟、铁条径和服石点呼这三人却并没有表现出开口赞同沙滨主张的积极态度——仅仅是停留在没有否定沙滨的说法这种程度上。对于她们这种迟钝的反应,沙滨似乎也感到有点讶异,但后来似乎把这理解成对复习会发起人老仓有所顾虑的结果。但是铁条和服石虽然可以用这个理由来解释,但目边又怎么样呢?目边应该不会对老仓抱有畏惧心理——而是性格爽朗、能跟她建立起友好关系的贵重女生才对啊……?
  “……服石同学,事情的确属实吗?”
  为了慎重起见,我向服石确认道——因为我想如果直接向目边确认可能会显得有点露骨。而服石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已。她本来就是一个内向型的人,并不是会在这种场合提出自我主张的类型,所以即使只是这样点点头,或许也应该看成是很明确的反应了。而且之前她的名字“服石(fukuishi)在学生名册上被错记为“fukuseki",所以老师和同学们都一直用错误的读音来称呼她,结果在得到订正之前的两个多月里她都没有说开口——她的内向已经严重到了这种程度。
  那么是不是也应该向铁条口头确认一下呢?还是说直接向目边——但是目边也可能只是因为刚才发生了让她尴尬的对话才决定尽量不说多余话。既然如此,就算我为了慎重起见加以确认,她大概也只会继续保持沉默吧。
  正当我感到难以判断的时候——
  “那么就当是复习会的确有开过吧——当然因为我本身有参加,所以发生过什么事我都很清楚啦。”
  这时候,还没有举手就突然插嘴的是冰熊。初中时代的学生会长经验者终于行动了吗?是不是看到我主持的会议进度太慢而看不过眼了呢?要不马上把我换下来我也不介意啊。
  “假如有某个人——不管是直接性还是间接性,假设他在复习会上偷偷泄漏了标准答案的话,老实说我觉得那是一定会被发现的。因为那种行为一定会存在着某些刻意的不自然感吧?”
  “那也不一定嘛。”
  割取反驳道。割取和冰熊是出身于同一所初中的同学。虽然割取的性格有点难以接近,但面向冰熊的态度还是相对(至少不会随便拿起棒子)温和的。
  “说不定是采用了自然的不引起怀疑的手法。”
  “如果是面向一两个人的话还可能做到,但现在可是十几人啊?那肯定是会有人觉得不对劲的。露骨地让大家死记硬背当然不可能,但就算是让大家无意识地记住,那也是不行的吧?要一下子欺骗这么多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这是作为学生会长曾经面对过全校学生的冰熊才有资格说的意见——但这么说就没法进行下去了,因为这样推论出的结果就是那样的犯行根本不存在。
  而我也开始觉得就算是那样也无所谓——搞不好冰熊就是怀着这个打算才提出意见的。他大概是想指出这次学级会议的终点就在那里。
  但是,老仓却不接受这样的结果。她似乎还坚持继续这“确定犯人”的游戏。
  “那么,接下来就对考试题目的具体内容进行验证吧。关于复习会上解答过的题目和考试中出现的题目之间究竟有多少重合的部分,我们可以通过全体参加者的证言来逐步进行特定。”
  然后继续特定犯人。在结果确定之前,不让任何人走出教室。
  
  015
  
  “……最后特定到了吗?不,我不是说犯人,是说那个——考题中的重合的题目。”
  “不,毕竟那都是一个礼拜前的事了,如果能做到就不用费那么大的工夫。参加者们的记忆也变得相当暧昧,根本无法做到准确的特定。”
  那是在毫无成果的学级会上最没有意义的会议部分——尤其足对没有参加复习会的人来说,那只是一段让人感到郁闷的时间,,
  小扇也点头说“我想也是啦”。
  “不过话虽如此,复习会的成果得到了反映是毫无疑问的吧?因为复习过大量的内容,刚好碰到了考试里出的题目?”
  “啊,嗯。说的具体一点,小题目就不说了,主要是大题目方面——其中有三道难度特别高的题目,经过验证,参加者们几乎全都答对了,而不参加者往往错的就是这三道题。我记得分别是极限、不定积分和概率分布的题目。”
  “……极限、不定积分和概率分布什么的,一年级的时候有学过吗?那个我想应该是属于数Ⅲ和数C的内容耶……”
  “刚转学来的小扇可能对这个不怎么了解啦。直江津高中的课程安排就是这么乱来的。从一年级开始就根据面向升学考试的独自方针来设计考题了——非但如此,期中考试的时候还出现了大学才会碰到的高等数学题目啊。当然那也是上课的时候讲过的内容,懂得解答的人还是可以做出来的。”
  “就像阿良良木学长那样吗。”
  “……嗯。”
  不知不觉间好像变成我在自夸了。我其实并没有对自己也别擅长数学这一点感到自豪什么的……但是毕竟没有做过太大的努力,要说谦虚话也有点难办。听人家这么说,我就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投机取巧的事,有一种莫名的愧疚感。
  “就那三道题目来说,复习会上似乎确实是做过相似题……但是却没有办法特定出是谁拿出来的题目。”
  严格来说会议上其实也举出了好几名嫌疑人,但只要本人开口否定,那就变成毫无证据的发言了。否定,或者是保持沉默。不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谁都不愿意说出那种会增大自己嫌疑的话吧——学级会议就是从这里开始进入混乱状态的。无能的议长根本不可能具备制止这个倾向的能力。
  “参加复习会的十九人,因为是互相教彼此不懂的部分和考试中有可能出的问题,所以并没有规定谁当老师谁当学生——不过要勉强说的话,掌握复习会主导权的主要有六人。”
  “是六人吗。”
  “嗯,首先是发起人的老仓,还有专门为她提供支持的副班长周井,积极性强的激坂,喜欢教人的趣泽,大姐气质的菱形,以及曾经当过学生会长的冰熊——这六人主要是担当‘教导者’的一方。换句话说,他们都是就算不参加复习会也应该可以拿到好成绩的人——也正因为这样,大家都认为他们最可疑。”
  不过这六人的共通点,除了脑子聪明之外,同时也具有爱关照别人的特性——即使是老仓也一样,她尽管有很强的支配倾向,但是一个打从心底里轻视他人的人根本不可能发起这样的复习会。当然也并不是说完全没有自我显示欲般的想法,即使是其他的五人,或许也只是出于一种附带条件的善意——但是如果这种善意被当成嫌疑的根据,那当然是无法让人接受的。
  “而且中途还出现了明显是说谎的互相庇护的证言——要对这些说法逐一否定也同样是议长的工作。而且还是在明知道对方没有恶意的情况下不得不这样做,所以也不是什么好受的工作。”
  “来自善意的谎言比来自恶意的真相更难应付——是这样吗。”
  “就是这么回事。不过,在复习会解答过而没有出现在试卷中的题目好像也不少……反而是考题中出现的小题目和中题目是复习会上没有做过的——考虑到这些因素,我觉得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偶然呢。”
  “偶然……吗。嗯,的确也可以用这个途径来解决呢——但是,你们却没有选择这条路。”
  小扇依然笑眯眯地在我耳边小声说道——如果光看她的这个姿势,恐怕会搞不清究竟是我在对她说故事,还是她在对我说故事。会不会是我以为在说自己的故事,实际上却只是在听小扇说故事呢——我不禁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不过当然不是了。那是我的故事——这里也是我的教室。保持着那天放学后的状态被紧紧关住的教室——是各种各样的思念被封印、被封存起来的地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吗——被迫站在那丑陋的争吵、永无休止的议论和毫无意义的对话的正中央,阿良良木木学长一下子就对人类这种生物产生了厌恶感吧。因为亲眼日睹‘那些来自善意的庇护和互相推责任的争论’,你就对人类感到绝望——然后丧失了公正和善良的基准,得出了‘不需要朋友’的结论。由于看到了那么多因为交朋友而降低了自身强度的同班同学,你的心中就形成了阴影——是这样的吧。”
  “……不是的。”
  “哎呀。”
  对于我的否定,小扇发出了似乎很意外的声音——脸上是一副讶异的表情。当然,小扇毕竟是那个仿佛看透一切的男人的侄女,她究竟怀着多大的确信做出刚才的那番推理,我自然是不得而知了。
  “反而那样做应该才是最好的。我本来在议论的阶段就应该对人类绝望了——但是,那时候的我,内心某处也还是相信着公正和真相的存在。或者说我真的是太年轻了吧——”
  太年轻了。这并不是十八岁的人想起十六岁时的事情该说的话——那么是不是应该换成太幼稚呢?
  “——当时,我反而是产生了某种漠然的喜悦感。”
  “喜悦?”
  “有的人互相庇护、希望尽快结束这个荒唐的会议,有的人说也许自己是犯人——或者说,即使是为了洗脱嫌疑而召开这个会议的老仓,她的想法也是完全没错的——虽然我这么说你也可能无法理解,可能听起来只不过是一种逞强的借口——”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下来——对于是不是该把这句话说出口,我感到有点犹豫。但是——我必须说出来。如果不说出来,那就等于在掩饰了。
  “——我们正在进行着正确的议论……在我内心某处产生这样的感觉。我想当时大家都有这样的感觉。即使是鞠角、汤场和雉切,应该也同样感觉到了吧。”
  当时可以置身事外的人,或许就只有战场原一个了——我跟她并没有说起过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她那时候究竟有什么样的感觉呢?我不知道。
  “所以,小扇。我感到绝望的并不是议论,而是结论啊。谁都没有料到会变成那样的结果——以为自己正在追寻正确答案,我们却犯下了决定性的错误。在那个瞬间,我就迷失了自己的正义。”
  我迷失了——本来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就应该拒绝的。我不应该折服于老仓的压力,不应该接受议长的任命——不管会被人怎么看,我当时都应该甩开蚁暮的阻拦直接回家去。
  “结论?但是最后的结论就是‘不知道犯人是谁’吧——虽然这作为议论结果的确很让人失望,但是也不至于令人绝望的地步吧?”
  “嗯,没错,不知道犯人是谁——但是,那并不意味着没有被确定。”
  “啊?”
  “那就是我绝望的原因了。就连不知道的事情也能决定下来的现实——我就是对此感到了绝望。”
  我绝望了。我不需要朋友——已经绝望到了说出这种话的程度。
  我绝望了。
  “是吗——是这样吗,是这样的吗。那么,阿良良木学长。”
  小扇说道。就像在温柔地抚摸着我似的——同时也像是在掐着我的脖子。
  “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了,请你继续说下去吧。是不是差不多快到离校时间了呢?在密室中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的议论,大家的精神也成该快到极限了吧。在那种极限状态下……你们究竟得出了什么结论?你们究竟走到哪一步了呢?”
  “…………………………………”
  “真让我感到在意呀~结果究竟怎样了呢~尽管经历了诸多曲折,但还是设法克服了无数困难和混乱局面,真希望大家都能获得很多很多的幸福呀——”
  “………………”
  虽然没有获得幸福是可以确定的——但如果这么说,我们在那个时候究竟是得到了什么呢?
  
  016
  
  现实中进行的议论和交涉之所以不会像戏曲那样有条不紊地顺利推进,其中最大的理由就是“人不会听对方说的话”——不承认论敌的发言,不承认论敌的发言权,大家都总是想要在自己以外的人说完自己的主张之前,通过掩盖、覆盖的方式说出自己的主张,打断别人的发言、以更大的声音斩钉截铁地把话说死,不断重复这样的过程,只有疲劳感在不断累积起来,形成了跟有条不紊截然相反的混乱回路。如果在这种状况下勉强把学级会议和会后的情况归纳起来,就变成以下的一段议事录了。
  “已经够了啦,真是麻烦透顶,就当我是犯人算了吧,这样的议论。”“你说这种话就没法讨论了吧。是不是在包庇谁啊?我看你应该知道犯人是谁吧?”“话说犯人什么的真的存在吗?”“现在不是以存在犯人为前提做的议论吗?怎么现在又挖出来说了。”“不,说实在的.我们之中真的会有潜入教师办公室偷窃考题的人么?”“现在不是说伦理观的问题,而是讨论物理上能不能做到吧?”“不,我是说胆量的问题啊。”“你是笨蛋吧,讨论这个有什么意义吗?大家都只会说谎啊。”“对不起,接下来还是请大家举手之后再发言。”“我受不了啦。”“现在考试题目都是用电脑来制作的吧?就算不潜入教师办公室不是也可以通过黑客手段什么的偷出来吗?”“你看电视剧看多了吧。”“我再说一遍,在复习会上举出最后那道题目的应该是老仓啊,虽然没有确信。”“没有确信的话你就别说嘛,要是因为这样毁掉了一个人的人生你能负起责任吗?你从以前开始就老是这样。”“请大家举手发言。”“喂,我已经想回家了,这种会议能不能挑我不在的时候再开啊?”“不能让你回去。”“你回去了可能就被当成犯人了哦?”“那也无所谓了——只要我当坏人就行了吧?”“你在装什么酷嘛,真恶心。该不会是有什么企图吧。说起来你上次还——”“冰熊君是不会做那种事的。”“那天叫你来参加复习会你不是没来吗?难道有什么理由?”“你还怀疑我啊。”“我本来以为你是不会做那种事的。”“对不起,各位,请冷静下来,请冷静下来。”“这样子还怎么能冷静下来啊!”“别吵了吧,真是的。如果说可疑的话交给老师决定不就行了。”“错误不是应该由自己来纠正才有意义吗?自己的事就应该自己做啊。”“我不都说了跟我没关系嘛!”“发言时请举手——”“而且连阿良良木都能拿100分,就是说这是能解答的考题吧?明明这样却说什么作弊什么不正当行为的,真是太荒谬了。”“啊——真是的,真让人火大。我想回家啊——”“你回去不就好了。不过到时候你就是犯人。”“连三角函数题目也做错的家伙没资格说我。""你才是,图形题一般都不会做错吧?只要看图就知道那是全等了啊!”“要不就这么考虑吧,把答对三个大问题却答错小问题的人列举出来……”“那有什么意义呀?”“为什么要这样嘛。别光凭感情来说话,我们必须做理论性的思考啊,各位。”“不要想,要凭感觉!”“别在这里胡闹了,长靴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战场原同学你觉得如何呢?”“我也不太清楚。”“我说大家,我有件事想说一下。”“以后再说吧!”“别那么大声喊啊,真是个丢人的家伙。”“真丢人!”“是不是害怕了呀?还是说做了什么亏心事?”“我不是犯人这一点不是很明确了吗?”“那么想的人就只有你自己吧。”“你这是什么意思,快收回这句话。”“阿良良木,快好好主持嘛。”“就算你这么说我也——”“难道没有单纯的作弊可能吗?集体作弊什么的。”“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参加复习会的人干的事吧。”“而且我说啊,其他学科的情况怎么样嘛。其他学科并没有出现这种分数的差距吧?”“不,本来其他学科就沒有开过复习会。这个只要动脑想想就知道了嘛。”“我可不知道啊。”“不过,那就是说犯人没有偷窃数学以外的学科吗?一般来说要偷的话也应该会把其他学科一起偷回来吧?”“你别说得好像什么都懂似的,以为自己是侦探么?”“其他学科分数也很高的人就最可疑了?”“话说为什么偏偏就只开数学的复习会呢?要是开历史的复习会我肯定会参加的耶。“”因为我们是数学老师当班主任的班级,要是数学平均分低就太没面子了吧?说白了就是面子。也就是班长大人在博取好感啦。”“不是那样的理由,因为在各个学科中,数学是最美丽的教科。”“那样想的人就只有你吧,什么叫美丽啊。说白了不就是你自己的喜好么。”“都是在考虑自己呢。”“我最讨厌的就是数学啊。”“你难道不理解数学的美丽吗?”“学习是不能看喜欢还是不喜欢的吧。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会在直江津高中里啊。”“什么,你不服气吗?”“你这家伙!”“请不要吵架。”“这不是吵架,都怪这家伙说我不配在这所学校读书——”“我可没有那么说好不好!”“而且我本来就是文科生,数学什么的根本没关系。我打算考的大学也是没有数学考试的。”“啊,我也是。”“你别乘机啊。”“别那么针对我好不好。”“你们从刚才开始为什么那么安静啊。”“只是因为无话可说才保持沉默嘛。”“我有不在场证据!”“明明犯行时刻都没有确定,还说什么不在场证据呀。”“我可是有证人的啊,是可以保证我绝不是那种人的证人。”“那么动机呢?会为了搞恶作剧而做这种事吗?”“就算提高了全班的分数,基本上对犯人来说都没有任何好处吧?一般来说不是全班分数低会对他更有利吗?”“那就是说不是普通人吧,也不属于基本的范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嘛。”“都说没有了,也不想说。”“这是诱导讯问啊。”“适可而止吧,我已经烦透了。今天本来是要去约会的耶。”“怎么,你还在跟那家伙交往吗?”“这是我的自由好不好?”“我可以睡觉么。”“好啦好啦,我们一步一步地考虑吧。首先那天在上课的时候传来了通知开复习会的纸条——”“那张纸条为什么没有传到我手里?要不是菱形告诉我,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故意避开我了?在欺负我?难道是讨厌我吗?”“不,也不是有意避开你的……单纯是因为你当时不在……”“要和和气气啊。”“和和气气什么的已经不可能了吧,因为我现在正被怀疑啊!明明什么坏事也没做过!”“没有火的地方就不会冒烟吧。”“你就是这样才不行啊。”“啊啊!那句话应该由我说才对耶!”“本来从一开始就不该开什么复习会嘛!学习就应该是一个人做的求情!”
  ……已经没有人再举手了。变成了只是互相在说自己想说的话的会议。无休止争论的连续,化作了只是在说典型空话的、毫无创造性的空间。刚才我说过演戏曲,现在根本就是蹩脚的演员在毫无感情地朗读着剧本,在互相朗读台词般的状况。
  明明谁都不说真心话,却在互相伤害对方。
  简直就是无法地带,简直就是不毛之地。
  在整体上展开争论的时候还可以勉强加以控制,但是一旦在各处爆发出小规模的争执,要对其逐一把握和控制就难于登天了。虽然我并不是在为自己辩护,但是不管由谁来当议长,也一定会在某个时刻演变成这种结果吧——在混乱之中,我穿过座位间的缝隙,走到一脸怃然的老仓面前。
  “……这个,我看没办法继续了吧。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时间是五点五十八分。这是我的通告——或者说是投降宣言。不,我也不知道自己输给了什么,总而言之,尽管其中也有故意刁难的意图,反正老仓交给我的议长这个职责,我是无法履行到最后了。
  “饶了我吧,老仓——我受不了了。在状况变得更糟糕之前趁早了结吧。”
  “你在说什么泄气话嘛——比我拿到更高分的家伙,也要放弃了吗?”
  老仓狠狠地盯住了我——可是她的这种视线,也已经没有学级会刚开始时的强度了。她其实也觉得很疲惫了。所以对我来说,我的投降虽然只是在放弃自己的责任,但是作为一个借口,其实也是在给老仓创造一个走下台阶的机会。
  “啊啊,我放弃了,已经不行了啊。”
  “在特定出犯人之前……不会让任何人回去的。”
  “那种事根本不可能做到吧。只要离校的铃声一响,大家都要回家的啊。就算是你也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吧?”
  我说了一句非常现实的话——或者我是不应该这么说的。虽然这是早晚都必须说出来的话,即使我没有说出口,铁条或者周井他们都应该会这么说的。可是,正因为是听到我说出这样的话,更给她造成了强烈的刺激。
  我忘记了。
  我忘记了自己被老仓讨厌到了什么程度。
  我本来应该更消极、更不负责任、更随意地敷衍这份讨厌的工作。我究竟背负着什么义务感才这样对老仓提出忠告啊?……还是说我怀抱着什么期待?幻想着老仓只是把我当成竞争对手,实际上并不是打从心底里讨厌我——自以为是地觉得总有一天能跟她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以为嘴里说讨厌也是喜欢的体现?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老仓带着远超精神疲劳的、打从心底里的厌恶感——
  “我讨厌你。”
  说出了这句话。
  然后她就站了起来——把我扔在原地,大步大步地往前走,站到了教坛上面。然后,她猛拍一下手掌,集中了众人的目光。但是,就算把视线集中起来也无法完全平息这场骚动。所以她就以大音量——
  “大家!”
  这么喊了出来。
  这时候才终于静了下来。然而大家那充满阴郁和烦闷的表情却依然残留在脸上——就算在这时候替换议长,也无法重新恢复成原来的状态,大概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吧。我也认为就算现在重整旗鼓,也只能是再次回到起跑点上——如果要替换议长的话,就应该在更早的阶段替换。果然不出所料,刚才首先向她抱怨的小马似乎又想开口发牢骚了。但是,老仓却制止了他——
  “大家!”
  又重新喊了一声。
  “我想大家议论得已经非常充分了。”
  听了这句话,我连刚才她对我说的诀别般的厌恶宣言也抛到了九霄云外,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老仓看来也放弃了,现在正准备进入会议的总结阶段。作为学级会的召开者,她打算以负责任的方式为这场讨论画上句号。虽然没有得出结论,没有特定出犯人,犯人也没有主动认罪,我们也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团结一致什么的,用那样的论调来做个总结,让大家放学回家去。虽然在一段时间里气氛还是会显得有点僵冷,但是作为解决这个状况的手段,她应该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但是事实却并不是这样。她无论如何也想要继续这场“确定犯人”的游戏。除了结束这个状况之外别无选择——这一点根本不用我提醒.聪明的她当然是非常明白的——但是,拥有“要结束就绝对要以得出结论的方式来结束”这种坚强意志的老仓,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所以,接下来让我们来投票决定。”
  这是愚蠢的——无可救药的——
  最恶劣的选择。
  她竟然发表了这样的宣言。
  “针对谁是犯人这一点,我们将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来决定。”
  
  017
  
  现在我也在想——究竟老仓当时是期待着什么样的结果呢?她到底预期着什么样的结果,才提出了那样的方案?难道只要能得出个结论,就算不是真相她也毫不在乎吗?
  就算不知道也可以决定。
  就算是不明确的事情也能进行特定。
  说起来她从一开始就这么说了。在确定犯人之前,或者是犯人主动认罪之前,都要把学级会继续开下去——她并没有说“在判明犯人之前”。
  “……我,从以前开始就往往在班里处于孤立的立场,在初中的时候,也曾经因为这件事而召开过一次学级会。记得是叫做‘让阿良良木君融入班集体的会’什么的,现在想起来还真是一次令人难以置信的会议,但是随着议论的展开,方向性就变得越来越模糊,从中途开始就变成了指责毫无协调性的我的会议。像这样,所谓的会议也许是一种很容易迷失方向的存在。虽然就这件事来说,喜欢孤立的我也当然是有一定责任的,所以我并没有太大的不满,对于‘阿良良木君要努力跟大家培养良好关系’这个结论也没有任何怨言。但是,以少数服从多数的方式决定犯人这种做法——”
  “虽然我很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也不能全盘否定吧。在欧美国家的法庭审判中都普遍采用陪审团制度,日本的审判员制度也开始深入民心了。不过陪审员制度的判决原则是全员一致,审判员制度也并不是单纯以少数服从多数原则来决定……但如果说议论已经进行得很充分的话,老仓学姐所主张的做法也不完全是错误的吧?”
  小扇以安慰的口吻说道——在我的耳边。虽然一不小心就会被她的甜言蜜语说服——不对,事情不是这样的。那么说也只不过是在说歪理而已——我们确实是错了。在那时候,我本来就算要出手揍人也应该竭力制止老仓这个行动的。
  但是,多数制的投票却被实施了。
  而且那还不是无记名的投票——是通过举手的方式进行的投票。根据老仓依次读出的学号,一年三班的学生们进行了举手投票。
  认为学号二号·阿良良木历是犯人的,
  请举起手来。
  “啊~嗯,原来是这么回事吗。那时候班上的大部分同学都举起了手,给阿良良木学长盖上了犯人帽子吗——我总算明白你并不是对议论而是对结论感到绝望的理由了。如果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人确实是很容易陷入绝望的呢。我在此向你表示发自心底的同情。”
  “不对,在针对我投票的时候,举手的就只有老仓一个人。,
  “咦?”
  “班上大部分的同学一起举手,是在对学号六号——老仓育进行投票的时候。”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读出后面的学生名字来举手投票了——就算有必要,那时候的老仓恐怕也已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吧。
  那时候看到的老仓的绝望表情,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大概,正是她的那种绝望——把我卷进去了。
  ……自从那天以后,就没有人在校内再看到过老仓的身影。虽然并不是像汤场那样自主退学,据说还一直保留着学籍——但无论是上课的日子还是考试的日子,她都完全没有回过学校。似乎因为她是头脑聪明的学生而获得了特别优待,就算出席日数不够也还是可以照常升级,听说现在三年级的哪个班的出席名单上也还保留着她的名字——不过要说那是哪一班的话,我就不得而知了。
  既有人说她是自讨苦吃,也有人更简洁地说她是自灭——的确,事后回想起来,在那种状况下实施多数制的投票,票数将集中在老仓身上这一点完全是可以预期的结果。她毕竟是把全班成员软禁在放学后的教室里,而且还一直说着责备他们的话。要是觉得这样做也不会招来反感的话就真的脑子有问题了——但是,人对于自己被讨厌这个事实往往是很难察觉到的。正如我没有察觉到她对我怀抱的那种发自心底的暴力性的厌恶感那样。
  当时我就只能默默地看着自己踏上死路的她——我没有能把她救下来。当然,老仓她本人应该也不希望得到我的拯救,但即使如此——我其实应该也是知道的吧?在那种状况下实施多数制投票将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实际上,我当时会不会是期待着看到一直对我充满敌视的老仓落得破灭下场的样子呢?是不是想通过看到她的绝望表情让自己心里出一口恶气?不,我本来以为采用多数制投票就会让自己变成犯人——说不定老仓当时也是这么期待的吧——而我当时也觉得那也不是一个太糟糕的结论。如果以明显不是犯人的我被指名为犯人这个结果来了结这件事的话,就不会把祸根留到后面——只要结果在学号二号的我这里决定下来,那令人不愉快的多数制投票就可以马上结束……正是这种天真的预测让我忽略了事态的发展。在这个意义上说,学号一号是足根这一点也令我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就因为我明知道在议论过程中也一直为安抚大家情绪而努力的、那个老好人美男子决不可能被当成犯人。
  ……在那之前,如果令她变得固执和思想失控的人是我的话,那么导致她破灭的责任也还是在我身上。
  虽然也不就是因为这样。
  但是——从那天开始,我翘课的次数就变得比以前更加频繁了。因为我逐渐开始对自己回到老仓不在的学校里上课这件事产生了某种近似于罪恶感的感情。
  而且自那以后——
  直到今天为止,我在数学这个科目上也没有再拿过满分。
  “……真的有必要承受这么大的责任吗?实际上,大家本来不都是那么说的吗——老仓学姐是最大的嫌疑人。票数集中在她身上,不也有可能是大家做出公正判断的结果吗?”
  “当然,应该也有人是基于这个理由而举手的……虽然那确实是一个很容易抓住的把柄,不过打从心底里认为老仓是犯人的也应该不在少数,,我本来也打算以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的,但是刚才我不是说过吗?那个学级会议并不是因为受到其他人的指摘,而是她主动要求召开的会议。正因为自已是最大的嫌疑人,所以才为了洗脱嫌疑而专门召开的会议……虽然讽刺的是结果反而加深了她的嫌疑,但如果老仓真的是犯人,她根本就没有必要去开那样的会议。光是根据这一点,我就可以断言说老仓不是犯人了。”
  “呵呵,原来如此。是断言——吗。”
  “……?嗯,所以说,那个学级会议就这样制造出了一宗冤案——虽说这个结果也可以算是老仓的一种因果报应,但是——”
  “与其说是因果报应,我觉得她只是在作茧自缚而已啦。就好像发现小偷慌忙掏出绳子,结果却把自己给绑住了的感觉——啊哈哈,这么一想还真是个笨蛋呢。’
  小扇笑了起来。不过被笑话也是理所当然的——实际上,老仓,还有我们,都非常的滑稽。
  总而言之——我说道。
  “目睹了公正性被捏造的现场——目击了得出荒唐结论的现场,我已经变得心灰意冷了。已经变得不正常了。班里的大部分——几乎是所有的学生,在没有做过任何事前商量、也没有互相打眼色的情况下,同时把手举起来的那一瞬间。真相被决定的那一瞬间,正义被决定的那一瞬间——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瞬间。就在那时候,我迷失了。
  不——并不是迷失了。
  是失去了啊。
  “直到那个时候为止,我都一直相信着世间存在着所谓的公正——世界上是存在着公正的,只是看人能不能做到而已。但是,即使是错误的事情,即使是过分的事情,即使是荒唐的事情,只要大多数人对此作出肯定,就可以变成正确的事情——我知道了这个事实。”
  就算是明显的失误,就算是愚蠢的失败,只要获得几百万人的赞成就会变成正确的事情——只要全世界的人都相信,那就不是地球在旋转,而是所谓的天球在旋转了。
  少数服从多数——那是人类所发明的最丑陋的式子。
  那是最不公平的不等式。
  然而那却是正确的。
  因为大家都说这是正确的——所以正确。
  “啊哈哈,那也是极端的说法啦,阿良良木学长——这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的论调呢。那就等于在说‘所有销量好的作品都是庸作’哦。”
  “也许是一样的吧——我可能真的在说一些愚蠢的话。但即使是这么荒唐的意见,只要找到几百万人的赞同者,就可以变成正确的道理了。正确原来是可以量产的——我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我知道了正确性是由人数来确立的。我知道了拉拢多数派的活动就代表一切。所以相对于确立,我选择了孤立。”
  我不需要朋友,因为那样会降低人的强度。
  然后——我就开始说出了这样的话。
  “为了守护自己的正确性,我就只能这样做了——我只有不从属于任何派别和小组。当然,这种正确性也在两年后的春假期间里无可奈何地崩塌了啦……虽然有点长篇,不过这就是阿良良木历的故事。感谢你的垂听,小扇。啊啊,的确像你所说的那样,说出来之后就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现在轻松多了啊。”
  “真让我困扰呢。”
  “嗯?”
  “我是说你现在就变得轻松的话,我就会觉得很困扰了呀,阿良良木学长。”
  小扇终于放开了我的脖子——然后,她无声无息地绕到了我的正面。于是,我也久违地从正面看到了她那近乎于诡异的可爱笑容。
  “如果以老仓学姐不是犯人作为故事结局的话,我们不也还是无法从这个教室里走出去吗——难道你忘记了?要走出这个教室就必须特定出犯人的身份哦。特定出那一天没能特定的犯人——并不是以多数制投票的方式。”
  必须由我们自己来决定。
  小扇说道。
  说起来的确是这样啊。不,那其实也只是小扇自己提出的假说罢了……
  “是那天的老仓的怨念制造了这个教室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现在被关在这里也确实是存在着某种必然性啦。”
  老仓,她难道——
  到现在也还没有原谅我吗。
  是不是依然讨厌着我呢。
  我讨厌你。
  “哎呀,我想老仓学姐大概都已经把你忘掉了吧?人的关系,其实也就是这样的啦。”
  “……那么,这个教室究竟是——”
  “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我觉得这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心制造出来的教室呢。我是这样定义的。是心——是心中的遗憾制造出来的教室。因为如果那一天能查出真正的犯人——老仓育大概也不会迎来破灭的下场。”
  同时也不会失去自己的正确性。
  就是你的这种后悔制造出来的教室。
  那一天,如果离校时间没有来临的话——五点五十八分。
  停在这个时刻的时钟。停止的时间——停滞不前。
  一直停顿至今的时间——持续了两年以上。
  “你一直在追寻着那天失去的正确性——为了取回那失去的正确性,你才制造了这个教室。”
  “……是我……”
  这有可能吗?我又没有忍的那种物质实体化能力,我制造出这个教室什么的——但是怪异总有它存在的理由。既然如此,“我”作为这次的理由——也非常充分。
  “但是,就算说什么正确性——”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两年前议论了那么久也没能特定的犯人,事到如今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呢?那么说我和小扇就要一直被关在这个教室里了?不管等多久都无法放学回家,永远留在这里。
  那样的话——我自己就先不说,小扇不是完全受了我的牵连吗?就算这本来是她提出的请求,这样也太让我过意不去了。那么我应该做的事就只有一件,就算那是多么的勉强,我也必须努力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再来开一次学级会吗。这次一定要把犯人……不,一定要把真犯人找出来——”
  “啊~不,真犯人的话已经知道了哦?”
  面对下定决心的我——
  小扇不经意地这么说道。
  “而且,阿良良木学长你其实也是知道的呀——在那个学级会议上真正应该接受质疑的人物究竟是谁。借用老仓学姐的话,玷污神圣的数学考试的犯人究竟是谁?其中的答案——只要听了阿良良木学长的叙述,就再明白不过了。阿良良木学长之所以对老仓学姐怀抱着过度的‘歉疚’的感情,也都是因为你在无意识中知道犯人是谁的缘故啦。否则的话,你是不会采用那样的叙述方式的。,
  “那样的——叙述方式?”
  “你为了不让某个人物遭到嫌疑,在故意隐蔽了某个情报的情况下讲述了整个故事。从这个意义上说,你就算没有那个意图,实际上也是在包庇着真犯人,是在隐蔽着真相。所以你才会对被冤枉的老仓学姐抱有歉疚心。”
  “…………?”
  故意?隐蔽?怎么可能,我到底隐瞒了什么啊。那个学级会,我绝对无法忘记。就算想要隐瞒什么——也是不可能隐瞒到最后的啊。
  “嗯,的确是没能完全隐瞒起来呢。而这个正反映出了你在无意识中知道了犯人是谁的事实——你一直都没有去正视这个事实。就好像过去羽川翼在很长的时间里一直回避着真相那样。”
  “……………………………”
  到底——
  到底在说些什么啊,这孩子。
  到底知道些什么啊,这孩子。
  “我什么都不知道哦——只是你自己知道而已啦,阿良良木学长。阿良良木历。”
  “我——”
  “名侦探把所有相关者都集中起来,然后说一句‘那么’——因为现在没有名侦探在场,就巾我来代替说吧。那么!被自己点燃的烈火灼烧而落得破灭下场的愚不可及的愚者老仓育——就当是为了凭吊她,现在就让我们来严肃地执行她所期望的‘确定犯人’吧。哦,差点忘了。既然是‘确定犯人’,这个是无论如何也必须先说出来的。无论是驱除怪异还是解谜,作法也是非常重要的呢。”
  小扇呵呵地在困惑的我面前笑了起来。
  忍野咩咩的侄女、转校生·忍野扇转眼看向前方——然后,她朝竹无人的黑板,就像歌舞伎似的摆出了像模像样的姿势。虽然从这个角度完全看不到,但是我却仿佛能清晰地想象出她的表情。
  “我要向读者挑战。”
  
  018
  
  “犯人就是铁条径呢。”
  没有摆动作,没有开场白,也没有卖关子。
  忍野扇毫无遮掩地说道。
  对于这个断定——对于这个“意料之外的犯人”,却竟然没有丝毫的惊讶。我的心完全没有被触动———我的心完全没有任何动摇。为什么?我明明应该是不知道的啊。
  难道正如小扇所说,我内心的某处其实是知道的吗——知道那就是她的犯行。然后,老仓就是变成她的牺牲品的受害者。
  “要继续吗?”
  听了小扇的话,我“……啊啊”的回应了一声。既然举出了这个名字,本来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但是我还有继续听下去的义务。作为故事的叙述者,我有义务倾听事件的真相——并不是叙述的义务,而是倾听的义务。
  “为什么你觉得铁条可疑呢?她和其他人的立场也没有太大的差异吧。虽然的确是名字出现得相对比较多的一个人,但是‘没有出现名字的人更可疑,这种想法也是很合理的啊?假如我是恣意地那么叙述的话。”
  “我并不是因为出现的频度才怀疑她的哦——我起初怀疑的是人数。”
  “人数?”
  “三十八人,这就是在阿良良木学长故事中出现的登场人物的数量——我仔细数过了。因为已经数过两次,所以应该是没错的。但是这样也太奇怪了。”
  “奇怪?为什么?作为一个班的人数,这应该是很妥当的数字啊。”
  “不是的。”
  说完,小扇就转了个圈,环视了一下整个一年三班的教室。就像要对每个无人的座位进行检验——进行分析似的。
  “阿良良木学长,我记得你曾经这么说过,就是你在叙述自己在这个班里有多么孤立的时候说的话。不管是组成二人小组、三人小组还是四人小组,你最后总是成为多余的一个人——这样就太奇怪了。因为如果这个班的人数是三十八人,在分二人小组的时候不可能出现多余的人,而组成三人小组或者四人小组的话就会多出两个人,并不存在只多出一个人的情况。”
  呜……我一时无话可说了。
  的确没错——这也不是什么数学的问题,单纯只是算数上的问题。
  “因为我并不太擅长数学,所以数Ⅲ和数C什么的我都完全不懂,但是至少我还是懂得除法运算的哦。那么,现在就让我们来求一下除以2、3和4的时候余数都为1的数字吧。这应该勉强可以算是数学吧?只要求出2、3、4的公倍数,然后再加上1就好了。”
  “…………………………”
  “2、3、4的最小公倍数是12,12加上1就是13。虽然你们碰巧就是1-3班,不过13人也实在太少了吧。那么就用下一个公倍数——这个可以通过最小公倍数乘以2来求得。24。24加上1就是25。这个人数的班级在全国范同来说应该也有不少,但是阿良良木学长曾经说过,参加复习会的人数大约是全班人数的一半。如果是二十五人中的十九人,那也不能称之为一半吧。所以还差一点。把最小公倍数变成三倍的36-加上1。37。三十七人。这应该就是一年三班最准确的学生人数了吧?”
  “……你的意思是说教室里还混入了一个局外人吗?但是,那个老仓已经说过了啊。学级会是禁止相关者以外的人进入的,所以局外人什么的——”
  “嗯,应该是不存在的吧。但是这句话,反过来说就可以理解成‘只要是一年三班的相关者,就可以留在教室里’——比如说……”
  比如说班主任什么么的。
  小扇一脸诡谲地笑着说道。
  “这个其实刚开始就说过了呢,阿良良木学长——你说‘在教室之中,一年三班的成员都座无虚席地集中在那里”,没错,你用的是‘成员’这个说法,而并不是‘一年三班的全体学生,。原来如此,只要是班主任,那也可以说是一年三班的成员之一,所以就算班主任参加学级会议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啦。”
  “………………………………”
  “现在回想起来,阿良良木学长在介绍三十八名登场人物的过程中,都几乎用‘学生’、‘男生’、‘女生’、‘校服’、‘同班同学’、‘一年级生’、‘高中生’、‘社员’等词语来定性那个人的高中生身份,但是其中却只有一个人没有被明确描述出来哦——那就是铁条径了。于是,我就运用推理小说的基本手法,同时也是数学的基本手法的排除法——反证法,来特定出铁条是犯人了。啊,对老师直呼姓名可不行吧?是不是应该叫铁条老师才行呢?不过既然学生以‘joe’的昵称来称呼她,而且阿良良木学长也是直呼她的名字,所以应该是一个平易近人的老师,所以应该不要紧吧。”
  小扇微笑着继续说道。
  “你说她属于垒球社,那也一定是作为顾问的意思吧——真是的,都怪阿良良木学长你用了那种容易误导人的说法。不过你说她乖巧的时候,是不是在暗示她是大人的事实呢?”
  “……我可没有做那样的暗示啊。”
  “哈哈,是这样的吗。”
  “…………………………”
  “顺便说一句,在阿良良木学长被三名女生带着走进教室的时候,我当时就问‘是所有的座位都坐满了吗’,然后你就回答……严格来说蚁暮学姐、雉切学姐和糖根学姐,还有老仓学姐的座位都是空着的——你是这么说的。但是,这样也很奇怪,假如阿良良木学长的座位没有空着就太奇怪了——那里是不是坐着人呢?比如说班主任老师什么的。”
  所以阿良良木学长并不是因为老仓学姐不允许才没有坐下,而是本来就没有可以坐的位置吧——小扇这么说道。
  “不过这些都只是辅助证据啦,是一些细节的问题。那么,怎么样呢?我这个‘铁条径不是学生而是教师’的推理,是不是完全想歪了?我是不是在钻牛角尖呢?”
  “……没错啦,你说对了——年三班,全班的人数总共是三十七人,包括班主任铁条在内,参加了学级会议的人数是三十八人。”
  但是——我说道。就好像有什么理由驱使着我做出强有力的反驳似的——就好像自己被点名成了犯人似的。
  “就算铁条是教师,也不一定意味着铁条就是犯人吧。只不过是有一位平易近人的老师坐在学生的座位上参加学级会议,作为班上的一名成员加入了讨论的圈子罢了——”
  “全班的统领者——吗。这样形容班主任老师,还真够巧妙的呢——”
  小扇仿佛无视了我说的话似的笑了起来。面对她的这种态度,我忍不住探出了身子。
  “小扇——”
  “当然,假设铁条老师并不在场,即使她的名字没有出现,我也是一定会怀疑班主任老师的啦。在会议陷入混乱状态的时候有人也提了,不过本来在事前知道考试题目什么的真的有可能吗?——就是这个问题了。”
  看到我探出了身子,小扇就把身体凑了过来——脸凑得太近了。我不由得慌了手脚。我的抵抗力也真是太弱了。
  “那真的很困难呀。要潜入教师办公室?黑客手段?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目的却是只是小小的恶作剧吗?”
  “……虽然老师这个身份确实能够自由出入教师办公室,但光是这样就被怀疑的话——”
  “请你不要再装糊涂啦,阿良良木学长。明明已经到了这份上——那也是在会议中自由讨论的时候出现过的话题啦。一年三班的班主任是数学教师——那么铁条径是数学教师了。既然如此,她的立场可不光是在事前知道考题,根本就是编写考题的人。”
  既然如此,风险就等于零了。
  小扇这么说道——她竟然连这样的细节也听得清清楚楚。
  果然是很擅长听故事呢,这孩子。
  “……但就算是那样,她也没有把編写好的考题泄露出来的方法吧。铁条可没有参加复习会啊?不过老师当然是不可能参加复习会的……毕竟那并不是学级会。那么她要怎样在不被人识破的前提下把情报泄露给复习会?要通过谁?”
  “她既不需要通过任何人,也不需要跟任何人进行交流。那句话好像是冰熊学长说的吧?他说假如有人把考试题目被泄露出来的话,就应该会有人察觉到其中的不自然——不过这也只是一种印象,所以也不知道有多大的可信度,但也还是一句有价值的证言。然后还有一点,这是相当关键的一点——为什么既然要泄漏却没有把全部问题都泄漏出来呢?我不明白只泄漏一部分题目的理由何在。”
  “要是那么说的话,泄漏题目的理由也不知道吧。
  “那个到后来就知道了。那么作为这个问题点的理论性答案,就是铁条老师并没有向复习会泄漏题目的情报——在复习会上,大家只是在很健全地互相学习,互相提高彼此的水平和学问,正如老仓学姐所期望的那样。”
  “但是,那么——为什么参加复习会的十九人——”
  “那不是很简单吗——铁条老师她可是制作考试题目的人耶?既然这样,只要迎合复习会的内容制作考试题目就行了,,”
  “!”
  虽然我故意打出了大大的感叹号,但是我的内心还是没有吃惊。我只是以非常冷静的精神状态接受了小扇所讲述的“令人意外的真相”。
  “第二天当值日生的沙滨学姐,不是还抱怨自己一大早就要帮忙收拾昨天复习会留下的烂摊子吗?然后她还说找来了铁条老师、目边学姐和服石学姐来帮忙。那究竟是在收拾什么呢?”
  “……把吃点心剩下的袋子扔掉,还有把桌椅摆整齐——”
  “除此之外呢?”
  “……还有擦黑板,对吧。”
  我很不情愿地说道——黑板。
  对啊,虽然在学级会议的时候也常常会用到——板书对复习会来说也是必不可少的。也就是说参加了复习会的人,把复习内容的痕迹都留在黑板上面了。
  当然,黑板的面积是有限的,其中自然经历了擦了又写、写了又擦的反复过程,所以也不是说能从中了解到所有的内容——
  “但还是可以了解到其中的一部分——吗。”
  “是的,然后只要知道了复习会上复习到的内容,就可以迎合那些内容来制作相应的考题了。不过那毕竟已经是考试当天的事了,就算可以修改考题,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考题之所以只有一部分和复习会一致,是因为无法从黑板上解读出复习会的所有内容——而且时间上也很紧迫……是这样子吗。
  “因为数学考试被安排在第二节课,所以她就是在保健体育考试的期间重新修改考题了吗……目边的成绩之所以那么好,是因为她在早上收拾教室的时候和铁条一样看到了那些题目,于是很自然地记在脑子里了,应该是这么理解吗?”
  “嗯,我想她本人大概也在学级会的途中察觉到这一点了吧——所以她才会露出尴尬的表情。她大概是不想因为说了多余的话而被归入‘复习会参加者’的一方吧。当然,即使同样看到了黑板,也存在着像沙滨学姐和服石学姐那样完全视若无睹的人,所以我觉得那也可以说是目边学姐的实力啦。”
  的确——就算在事前知道了题目,数学的题目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解答的。
  “的确是呢。这个我认为铁条老师也应该是这么想的——所以看到平均分出现了意料之外的飙升,她自己大概也很吃惊吧。参加了复习会成绩却不理想的人就只有医上学长一个,其他所有人都在80分以上……更令她出乎意料的,恐怕是老仓学长提出要召开这个‘确定犯人,的学级会议吧。她一定是提心吊胆,在会议期间——她都在担心自己的犯行会被揭穿呢。”
  “以至于没有余力去化解我和老仓的不和……么”
  我抽回了身子——是小扇紧紧地跟了上来。中间隔着书桌,在能感觉到呼吸的近距离内,她向我继续说道:
  “也可以认为她是因为感到不安才参加学级会议的。然后,在关键的时候就可以对议论方向进行诱导。当然,从现实的角度来说她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会被识破。因为任何人都不会料到老师就是犯人——以推理小说来举例,就等于是说侦探和刑警是犯人了,那完全是个盲点。不过侦探和刑警是犯人的案件套路,其实也早就多不胜数了——实际上,班上的所有人都没有人怀疑过铁条老师吧?”
  “嗯,的确没有。”
  “除了阿良良木学长之外。”
  “……不,如果说我也察觉到的话,那么大家应该也是察觉到了吧。只不过内心一直在用‘那根本不可能’来反驳自己罢了。”
  所以大家才会松了一口气吧?多数制投票在推进到6号的时候就结束了。不,不管推进到多少号,没有登记在出席名单上的班主任名字,是永远都不会被读出来的啊。
  “还有——嗯嗯,是动机吗?实施犯行的原动力,虽然并不是泄漏考题,她这样做的理由——”
  “啊啊……小扇,你刚才说待会就知道,是不是连这个也弄明白了?”
  “如果犯人是学生的话,这就是莫名其妙的犯行了。就算当成恶作剧性质的行为来考虑,也很难推断出动机是什么。因为如果全班分数都提高了,那么个人的偏差值就会相对降低。要勉强说的话,就是主办复习会的人物——也就是老仓学姐——她的评价会有所提高吗?不过,那样一来她就根本没必要召开学级会议———阿良良木学长你也说过,那甚至可以说是决不应该开的会议。但是,随着全班分数的提高,还有另一个人的评价也同样会得到提升呢——那就是身为数学的担当教师、同时也是一年三班班主任的铁条老师了,因为她的教导能力和指导力都会因此而得到很高的评价——简单来说,那就是铁条老师的动机了。”
  “要是那样的话……”
  她只要在上课的时候告诉我们“这里考试会考到”不就好了吗?根本就没必要刻意去迎合学生复习用的题目——
  “不行不行,在上课时这么说不就露馅了吗?这种事是必须在秘密状态下进行的——不过还是做得太过火了呢。三道题目真是太离谱了。本来她是应该控制在一两道题的程度——她也太小看学生的学习能力了。”
  没错,那同时也意味着她轻视了自己的教导能力——因为她的学生都相当完美地把那些问题解答出来了。
  而且结果——
  她更失去了一位优秀的学生。
  “还有其他什么要说的吗?阿良良木学长。”
  “……没有啦。”
  “是吗。那么,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家了。”
  说完——
  在生硬地应了一声的我面前,小扇露出了灿烂的微笑,然后轻轻离开了我身边,仿佛没有任何留恋似的,踩着轻盈的脚步走到了教室的门扉前。
  接着,她把手按在门上——
  “可以出去了哦,阿良良木学长。”
  小扇说道。
  “嗯……”
  而我则慢吞吞地跟随着小扇的脚步——我看了看手表,发现指针正好和教室里的挂钟一样指在五点五十八分的刻度上。就好像星星的周期互相吻合似的,两个时钟的指针角度终于达成了一致。即使是停止不动的时钟,在一天之中也能指示出两次准确的时间——不。
  教室里的挂钟——也应该重新运作起来了。
  尽管已经为时已晚。
  因为小扇——因为我已经给出了解答。
  因为我们已经特定了犯人——时间将开始转动。
  宣告离校时间的铃声很快就要响起。
  “……你说可以出去吗?”
  “咦?”
  “不,我总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奇怪……是什么意思呢?”
  “啊啊,你不知道吗?吸血鬼这种存在,在没有得到里面的人允许之前是无法进入建筑物和房间的哦。”
  “啊啊……不过我可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情况。”
  “哎呀呀,毕竟忍小姐是特别的嘛。那么,这次并不是不能进去,而是不能出去的情况,所以我就试着说了一句‘可以出去了’。只足聊表安慰的一句小小咒语啦。”
  “……听你那么说,就好像把我关起来的人是你啊,小扇。”
  “这是误会啦~我可不会把阿良良木学长你关起来,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嘛~”
  小扇笑嘻嘻地辩解道。
  “阿良良木学长你只是被自己的过去困住了,在这两年来一直都是如此。没错吧?”
  “…………………”
  “虽然我也很体谅你的感受啦。本来对学生来说应该是“正确”象征的老师,却做出了不正当的行为——而且那还是性格平易近人、作为全班的统领者深受信赖的老师。阿良良木学长带着被背叛的心情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管怎么说,其结果也导致了一名学生走向破灭——出席日数不足的她之所以还能继续升级,成绩优秀自然是一方面的因素,但同时会不会也包含着铁条老师的赎罪的意味呢?”
  “赎罪?不是,那只是借口。她只不过是想认为自己是个好人罢了。”
  我说道——冷我出乎意料的是,我用的是相当辛辣的说法。仿佛为了掩饰似的,我把手按在教室的门扉上,想要把门拉开——在那之前,小扇轻轻把自己的手贴到了我的手背上。
  接下来的话,
  要好好说清楚。
  不说出来的话,就还不能让你出去——似乎是这样的意思。
  “……我之所以感到绝望。”
  所以我要说出来。我把自己一直封闭在心中的、绝对无法,忘却的记忆挖掘了出来——两年前的七月十五日,在这个教室里召开的学级会议。
  少数服从多数的投票——回忆起来。
  我并不是对学级会本身感到绝望——也不是对多数制投票本身感到绝望。
  甚至也不是对真相本身感到绝望。
  那么下一个。
  学号六号。
  认为我——老仓育是犯人的,
  请举起手来。
  “我之所以对正确性感到绝望。”
  我之所以对正确性感到绝望——
  
  “是因为在那时候,混在举手同意老仓是犯人的同学们之中……身为教师的铁条也笔直地举起了手。”
  
  铃声响起。
  门扉打开了。
  那就回家吧——学级会已经结束了。
  学校可不是能够永远逗留下去的地方。
  
  019
  
  接下来是后话,或者说是这次事件的结局。
  第二天,我被两个妹妹——跟我不同还依然相信着世间存在着永恒不变的公正的火怜和月火叫醒,然后就出门上学去了——因为我还没有买到新的自行车,只能徒步上学。不过这也许对健康也是有好处的而我又心血来潮地在回去自己教室之前去视听觉室那里看了一下,准确来说应该是视听觉室的旁边。
  理所当然的是——
  那里根本没有什么无人的教室——或者应该说,小扇画在笔记本上的那个盲点空间本身就是不存在的东西。就只有视听觉室这个处在转角位置的房间,而且那视听觉室也没有多出来一个教室的长度。
  又是奇怪现象吗——我虽然也这么想过,但是不对,不是这样的吧。结果应该还是小扇在测量上的误差。在把校舍化成图面的过程中,她不知不觉制造出了原本并不存在的空间。
  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管是“隐藏房间”、“密室”、“确定犯人”。
  还是“意外的真相”——以及学级会和多数制投票。
  那所有的一切都是过去的事情,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啊。
  不过即使如此,还是应该向小扇报告一下比较好吧——因为没有问她拿到联络方式,下次就让神原帮忙联络一下好了。我一边想一边离开了视听觉室所在的校舍,回去自己的教室。
  途中,我路过了教师办公室。在这个教室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了铁条径的身影。话虽如此,她并不是因为在自责之念的驱使下辞去了教师职务,当然也不是因为不正当行为被免职。只是因为最近她怀孕而进入了产休假,是可喜可贺的事情——深受学生爱戴的她为此获得了隆重的庆祝,功德圆满地离开了直江津高中。就算不把生育后的假期考虑在内,在我毕业之前她大概也不会回来学校了,所以我和铁条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再见面。
  关于这一点,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因为对我来说,自从两年前的那一天看到她举手的背影之后,她就已经不再是教师,也不再是大人了——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有意识或者无意识中对事情的真相领悟到了哪个程度,但是如果说我在叙述故事时没有把她描述为教师是有理由的话,那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了。绝对不是像小扇所说的那样在包庇铁条什么的。不过就算我提出这样的主张,小扇大概也只会以“哎呀,原来是这样的吗,还真是有参考价值呢~”这种装模作样的话来回应吧。
  我完全没有改变步调,就这样走过了教师办公室。然后,我到达了现在作为高中三年级生的自己的教室——正当我准备走进去,却差点跟从教室里走出来的羽川撞上。
  “啊,早上好,阿良良木君。”
  “噢噢,早啊,羽川。”
  “真是糟糕的时机。”
  “咦?”
  “阿良良木君,现在你还是不要进教室比较好呢。,
  “咦?”
  “嘿~”
  羽川仿佛要把我推出去似的用双手使劲把我推离了教室的门前——那姿势还真是可爱。在倒退了几米的距离后,羽川就在我耳边笑声说道:
  “阿良良木君,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班有一个空的座位?”
  “嗯?嗯嗯,啊啊,也没什么发现不发现的……我一直都觉得那是备用的座位,那个怎么了吗?”
  我莫名其妙的回答道——空座位?
  “什么啊,难道今天回来一看发现那个座位上坐着幽灵什么的,是那一类东西吗?我先说明了,我现在已经不再怕什么幽灵了啊?”
  “坐在那里的不是幽灵,是人啦。那个一直没有回来学校的同学,今天却突然间回来上学了。
  “哟……是这样的吗。那么说那个空座位本来就是那个人的吧。没想到我们班还有这样一个同学,真让人惊讶。但是,你为什么说我最好不要进去教室比较好啊?”
  “因为那个人就是老仓同学。”
  羽川翼——
  就好像预见到接下来我将面临的悲剧性局面似的,以无比正经的表情满怀担忧地说道:
  “老仓育同学——她这两年来似乎一直都在家里自学,但是却好像跟铁条老师换班似的突然回来上学了。阿良良木君,你好像是跟她关系不太好的吧?”


本帖最后由 浔箐 于 2014-1-30 23:46 编辑


 
  第二话 育谜题
  OIKURASODACHI
  
  001
  
  被老仓育讨厌,那简直已经到了杀父仇人般的程度——人究竟要做什么事才会被讨厌到这个地步,才能被讨厌到这个地步呢?我实在不得不为此感到疑惑。而且对方要把某个特定人物讨厌到这个地步也应该会产生相当大的压力吧。当然,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感度高的人物,也不是什么招人喜欢、或者有什么可爱之处的人——但即使如此,我也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会让她厌恶到整天用那种眼神狠狠瞪着的事情。不,作为一个明显的理由,就是我数学成绩比她她好这一点了。从这个意义上说,也可以勉强算是我对她做的事情-——但是这实质上明明也没有对她造成什么损害啊。况且我现在重新想起来,从刚入学到直江津高中的时候开始,她好像就已经一直在狠瞪着我了——当然这种说法的受害妄想倾向也未免有点太强了,毕竟她也不可能掌握到连我自己也不怎么清楚的入学考试成绩吧。
  而且在那次学级会议时的期末考试中,我只不过是碰巧拿了满分罢了,也不是说我每次数学考试都能拿到比她更高的分数——由于状态的起伏不定,在第一学期的小测验中她也拿过比我更高的成绩,另外就算笼统说是数学也存在着很多方面的内容,在理解度上她应该也有比我更胜一筹的领域。
  她应该也不至于真的打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没有被唤作“欧拉”的理由都在我身上吧。这么说的话,打从心底里渴望被别人称呼为“欧拉”的女生的存在,仔细一想也实在太奇怪了——那该不会是单纯的故意找茬吧?虽然欧拉是任何人都承认的伟大数学家,但就算是这样,想被人称呼为“欧拉”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问题了,比如说我虽然很尊敬羽川翼,但即使如此我也没有想被别人称呼为羽川翼的想法啊。
  我大概是被她误解了。
  正如我也误解了她那样。
  误解更会招来进一步的误解。
  我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这时候感到在意、同时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是……被老仓育讨厌的我,却从来没有对老仓产生过讨厌的感情。我觉得这真的是很少见的现象。对讨厌自己的对象不感到厌恶,在人际关系中基本上是非常难以做到的事情。不,当然也不至于说喜欢啦——对于平时一直讨厌我、即使算不上是攻击也还是经常找机会刁难我、经常狠狠地瞪着我的她,我的性格还没有扭曲到会提高对她的好感的地步。但是,即使觉得老仓育的这种态度很不愉快,我还是无法讨厌她。
  无论如何也是这样。
  究竟是为什么?
  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件事恐怕是比思考她为什么如此讨厌我更加重要的问题——为什么我无法讨厌她呢?难道在对我来说“合不来”、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不搭调的直江津高中的学生们之中,尽管不能说是抱有好的印象,但相对来说还是对她比较认同吗?
  但是,我的性格也还没有天真到光因为对方是一个擅长数学的人、喜爱数学的人就产生认同感的地步——并没有那么单纯。虽然这确实是我难以否定她的一个理由,但是对于几乎毫无同情余地的自灭行为导致无法再呆在学校、没有再回来上学的她,我还是一直铭记在脑海里无法挥脱——如果说这里面存在着某个理由,那一定就是跟学习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
  我是这样想的。
  对于估计以后不会再碰面的她,我曾经是这么想的。但是因为跟两年后重新回到学校的她重逢,我却不得不再次直面这个问题。
  不.不光是直面这么简单。
  这次我还必须求出答案——求出问题的解答。为什么她会讨厌我,还有为什么我无法讨厌她,她对我来说是什么,我对她来说又是什么,还有彼此都不是对方的什么,我将要得出这些问题的答案。那是历经两年才被揭开的真相——同时也是时隔五年才被揭开的真相。
  那是被揭开,
  是被揭露的真相。
  当然也没有必要以这种夸张地说辞来卖关子。
  或者干脆在最开始的时候给出解答也没有问题。我和她的对立果然还是跟数学有着很深的联系,而我对她来说就是更甚于杀父仇人的存在——同时也是连杀父仇人也不如的存在。既有难以忘记的事情——也有已经忘记的事情。
  我说不记得做过什么被她讨厌的事,
  也仅仅是因为我忘记了而已。
  那么就以数学的方式——
  或者说就像推理小说那样,以冠冕堂皇的开场白引出题目——当老仓育讨厌阿良良木的时候,请证明阿良良木历无法讨厌老仓育的事实。
  但是关于忍野扇的事情可以忽略不计。
  
  002
  
  重访母校总有一种难为情的感觉——不瞒各位,自从毕业以后,我就一次都没有再踏入过公立七百一中学。明明就在徒步可以到达的范围内,在近三年的时间里我却一次都没有去过——不过既然拿到了毕业证书,我自然也没有理由特意跑回初中的学校去,要说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就我来说,也没有参加过可以作为OB回来访问的社团活动。
  老实说,自己过去曾经是初中生的事情,我也几乎全部忘记了——但是像这样一踏入令人怀念的校门,当时的记忆就顿时像奔流一般在我的脑海里翻涌打转。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甚至是无关重要的小事,或者是令人尴尬的事情。
  我回忆了起来。
  这些延绵不绝地涌上脑海的记忆的共通点,就是都存在着“羞耻”的感觉——但是在这些被唤醒的记忆中,却没有老仓向我提起的要素。
  我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也什么都想不到。
  “呵呵呵.这里就是阿良良木学长就读的中学吗——说起来也的确是有着非同寻常的风貌呢。”
  依然是一脸笑眯眯地站在我身旁的小扇说道——这种不知道她究竟是说真还是说笑的态度,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叔父那里继承过来的。
  根本没什么非同寻常不非同寻常的,七百一中学本来就是非常普通的、非常非常普通的、根本没有任何特征可言的地方都市里的一所中学而已。
  ……不过即使如此,因为自己曾经在这里上过学,所以在心理上也会有种特别的感觉。
  小扇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吗?
  “但是,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啊。不管我毕业了还是怎么样,中学这个地方也依然在照常运作呢——”
  “那是当然得啦。只为你而存在的地方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嘛。即使对你来说是重要的场所,也不意味着你对场所来说是重要的存在——你还真是愚蠢呢。”
  真是的,太愚蠢了呀。
  小扇笑了起来。
  ……嗯,我说的话也许真的是非常可笑吧——至少总比无话可说的反应要稍微好一点。时间是下午四点左右,完成了今天学业的现役初中生们,都向在校门前驻足而立的我们投来讶异的目光,随后就各自踏上归途了。正如我过去所做的那样,理所当然地踏上归途——然后到了明天,他们又会照常回到学校来上课。认为这样的循环将会永远持续下去,殊不知在毕业后这种循环将会嘎然而止——
  “那个,阿良良木学长的令妹们,是不是也在这里就读呢?”
  “别对我的妹妹用那么过分的敬语。不,不是啦——她们上的是私立学校。”
  “啊啊,是栂之木二中的烈火姐妹呢……话说回来,栂之木二中究竟是什么略称呢?”
  “是栂之木第二中学的略称啦。而就读这所七百一中学的是名叫千石抚子的朋友……真糟糕,早知道就该事前跟她取得联络,让她陪同一下就好了。”
  虽说是毕业生,但是一旦这样踏入校内,我还是会感到有点畏缩。毕竟现在的世间并不安宁,虽然不至于被当成可疑人物,但要是在周围转来转去的话,说不定还会被老师叫住问话什么的。
  “没事的啦,阿良良木学长。你没必要感到不安,只要挺起胸膛就行了,就当是回到了三年前的感觉。”
  小扇以鼓励的口吻说道。她似乎并没有对高中生踏入初中学校产生纠结的感觉——当然她和我不一样,对直到去年还是初中生的小扇来说,高中生走进初中学校也许并不是什么值得苦恼的事情。
  不过跟我不同的是,她对这所七百一中学没有任何了解,既没有来过也没有听说过,也就是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在这个意义上说,她就算感到不安也是很正常的事——
  “啊哈哈,如果那么说的话,对我来说基本上所有的场所都是陌生的地方啦——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小扇就重新迈出了停住的脚步。
  步幅相当小。
  “我们走吧,阿良良木学长。这样愣愣地站在校门前反而更像可疑人物呢——搞不好会被报警的哦。必须迅速行动才行。快去快回,就是所谓的touch and go了。是鞋箱吗?”
  “啊,嗯,是鞋箱。”
  看到小扇往前走,我慌忙跟了上去。昨天一起被关在教室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小扇的行动力和行动速度实在让我佩服不已。总是在思前想后、被思考束缚而往往变得无法动弹的我,一直都被行动力强的她拉得团团转。就是摇摇晃晃的感觉。所以,我怀着身为前辈必须起带头作用的决心,开始大步大步地迈出步子,走在她的前头。
  “鞋箱——老仓是这么说的。不过也不知道有多大的可信性。毕竟是那家伙说的话,说不定只是为了捉弄我才随便乱说的。”
  “随便乱说吗——那也是有可能的事情,有可能发生的故事。因为这世上总是有很多会说谎的人呢。”
  小扇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虽然也不算是去郊游的气氛,不过对小扇来说,这毕竟是与己无关的事啦。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去鞋箱也只能是白费力气了——不过对我来说,光是能跟尊敬的阿良良木学长同行,就已经是一段很有意义的放学后时间啦。”
  “尊敬什么的,能同行什么的,那些神原的口头禅般的台词,你就别说了吧——小扇,我可没什么值得你尊敬的啊。”
  “哎呀,那就是你的自觉有所欠缺啦——阿良良木学长。即使光是我听说到的内容,你这半年来在这个小镇上经历过的怪异谈就包含着无数值得我尊敬的要素。难道你是打算让我一一列举出来吗?你可别说连这个也没有记忆了哦。”
  “记忆……”
  “嗯,就是记忆。”
  “…………”
  当然,关于那方面的事情我确实不能说没有记忆——那么小扇那种明显是受到神原影响的说话方式,我也只有不加追究了吗。
  是不加追究,还是忍耐,又或者是无视呢。
  不,尽管那也是早晚都必须处理的问题,但现在对我来说不得不马上解决的迫切问题,却是老仓育的问题。
  实际上,那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并不是说只要我忍耐就能解决的——连续两年没有上学的她的突然回校,就给我们留下了这样的课题。
  我不能再悠我游我地耗下去了。
  不过自从那次学级会之后就没有回校的老仓,在临毕业前再次回到学校……这件事本身的确也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呵呵呵,还真是不可思议的偶然呢,世界上原来还会有这样的事。我刚从阿良良木学长口中听说了老仓学姐的事情,没想到第二天那个老仓学姐就跟阿良良木学长重逢了——实在是相当巧合的奇缘呢。”
  “嗯,我的确吃了一惊——而且我连自己跟她在同一个班这件事也不知道。”
  ……在如此长的时间里我都一直不知道这件事,这才是让我惊讶的部分。不管对周围人多么的不感兴趣、是个经常脱离班级体圈子的人……不过我确认了一下,发现出席名单上的确写着她的名字。今年在立场上明明是副班长的我却没有认识到这个事实,这也许是应该被责备的职务怠慢行为——难道是故意排除在意识之外了?把她的名字隔离自己的意识——因为无论如何她的名字都会让我想起那次学级会的事情。
  记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真是的,人生果然是惊讶的连续呢。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可以说正因为这样才会快乐。”
  “不过这一次是正好跟快乐相反的状况啦,,”
  虽然小扇看起来很开心,但我实际上却觉得心情沉重——如果明天以后还将继续发生类似今天的事情,我可就顾不上应考复习了。没错,真正可怕的是今天发生的事仅仅是前哨战——在本战爆发之前,我必须尽快做好准备。
  “所以——就是鞋箱吗。”
  “啊啊,就是鞋箱了。”
  不过实际上并不是鞋箱,正确来说应该是脱鞋用的橱柜——这个时代应该也没有初中生会穿木屐来上学吧(而且那本来就是违反校规的做法)。
  我和小扇走进中学的校舍——来到了鞋箱的前面。不,老苍所说的并不是鞋箱——而是鞋箱的里面。
  鞋箱的里面……
  “那么,究竟是哪个鞋箱呢?阿良良木学长在一年级时使用过的。”
  小扇的提问——
  “啊啊……应该在一年级生的角落……”
  我边说边带路。
  鞋箱的角落这个说法虽然很奇怪(也许是应该称为区域的吧),但毕竟是反射性地脱口而出的话,我也没有办法。而且也没有订正的必要——我走在小扇的前头。如果跟我就读的时候一样的话,就一定在这里。
  “……没想到还记得这么清楚,真让我吃惊啊——与其说是头脑的记忆,倒不如说是身体的记忆。”
  直到刚才为止,我明明连中学的存在本身都是一片模糊的印象啊。
  但是现在这样走起来,就好像双脚认得路似的——自然而然地向前迈步。
  “呵呵呵,是这样吗。不过我也因为经常要到处转学,这种感觉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就是之前明明不存在于意识中的记忆突然间被挖掘出来的感觉。不过人的记忆实际上是一种相当随意的东西啦——”
  明明知道自己还记得,以为自己回忆了起来。
  但实际上那也有可能跟事实完全不一样——听小扇说着这些可怕的话,我不禁感到有点不安,不过我最终还是特定了绝对是自己当年使用过的那个鞋箱。
  特定。
  理所当然的是,现在是别的学生在使用,所以那个鞋箱的名牌上不可能像五年前一样写着“阿良良木”的名字……
  “噢~是这里吗。初中一年级的阿良良木学长每天就是在这里脱鞋穿鞋的呀——真是感慨万千呢。”
  “哪里有什么感慨万千嘛……我为什么要对脱鞋穿鞋这种事怀抱感慨啊。”
  “当时是什么样的小孩子呢?”
  “小孩子……”
  那已经是初中一年级了啊。
  话虽如此,站在高中生的角度,认为初中一年级是小孩子或许也是很自然的事。实际上,当时的我确实是一个幼稚无比的小孩子——
  幼稚到对公正和正义的存在没有丝毫怀疑的程度。
  而且还一直告诫自己必须做正确的事情——是的,没错。那就跟我的妹妹们的活动……烈火姐妹一样。
  虽然自我意识相当肥大,不过那大概是小孩子身为小孩子的证明吧。
  “哎呀呀?突然默不作声的,怎么了吗?阿良良木学长。真是的,你这样沉默起来的话,那种男子汉气概就得到更进一步的提升,那就会被我迷恋上了哦?”
  “不……”
  “被我迷恋上可是很麻烦的哦?”
  “嗯,那一定会很麻烦吧,的确……”
  怎么回事呢?
  跟神原不一样,如果是这孩子的话,就算这样对我说一些奉承抬举的话,我也丝毫不会产生那种心头痒痒的感觉。其中一个原因是我能感觉到她是怀着开玩笑(或者是恶意)的打算来说的——从这个意义上说,神原的那种夸张的称赞之词,看来还是具备着让人感觉到是发自心底的实话的说服力(诚意?)呢。
  “我是在想该怎么做好呢——虽然按照老仓所说的来到这里,但接下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鞋箱,初中一年级的时候用过的鞋箱——鞋箱的里面。虽然我当时觉得只有实际上来看一看,但是现在尽管来到这里看,我能记起来的东西就这么多了。
  这里就是终点——无法再往前走了。
  让我来到这个地方,老仓究竟想跟我说些什么呢?不,虽然老仓也没说过要我回去看初中学校的鞋箱……
  那么她究竟是想表达些什么呢?
  “你说接下来要怎么做,这个难道还用问吗?阿良良木学长。当然是要打开鞋箱来看啦,嘿!”
  说完,小扇就以无比流畅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向那个鞋箱——向我初中一年级时用过的那个鞋箱伸出了手。
  一下子就把它打开了。
  喂喂——我不由得煞白了脸。不,根据老仓所说,关键就在于鞋箱里面,所以最终来说当然也还是要打开这个鞋箱才能解决问题。但是现在,却是由另一个人——天真烂漫的(虽然无法确定)不认识的初中一年级生使用的、不属于我的鞋箱。虽然未经许可就踏入校内区域也是个大问题,但这可是一个学生的个人鞋箱。这并不是可以毫不考虑个人隐私问题就随便打开的东西,所以我才在这个步骤上止步不前——认为调查工作碰到了壁垒,结果小扇却像跨栏赛跑似的轻而易举就跨过了这道壁垒,越过了这道终点的指示牌。
  实在是可怕的忍野血统。
  为了调查,可以轻易抛开琐碎的伦理观——昨天被关在教室里的时候我就这么想了,这孩子简直就像是为了调查事件而诞生似的。
  即决即断。
  虽然我对她这种想到就做的行动力感到无比佩服,但还是希望她在行动之前先跟我说一声。
  “啊哈哈,就算你这么说,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守着,等使用这个鞋箱的学生出现,然后慢慢说明情况让对方打开鞋箱给我们看——采用这种慢悠悠的作战方案吧?”
  “不,我觉得这是很妥当的方案啊……”
  “阿良良木学长还真有耐性耶——虽然这也可以说是你的优点,但是有耐性不一定能活得久。要是在这里对初中生展开埋伏作战,我们就真的变成可疑人物了。明朗的未来也要白白浪费了。”
  “但就算是这样,擅自打开初中生的鞋箱不是更容易引起问题的行动吗?”
  “要是被发现,我就会谎称要向这个孩子的鞋箱放情信,所以没事的。世界上到处都是说谎的人,那么就算我说谎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吧——而你则是为了陪伴内向的我来到这里的可靠的学长,就用这样的设定。”
  “啊啊,原来如此,这个设定还不错。我的角色定位也很好啊。不过小扇,从名牌的笔迹看来,说不定是女生啊,这个鞋箱的使用者。”
  “那样的话就当作是阿良良木学长想要在鞋箱里放情信吧,而我就是陪你来的后辈。”
  “为了给初一的女生送情信还要后辈陪着自己来的高三学生,这设定一下子也变得太糟糕了吧……我的角色定位的落差也太大了啊。”
  “哎呀呀,不过话说回来,鞋箱里放的就只有拖鞋,那么说现在的使用者已经回家了哦。不管怎么说,想在事前征求许可也是不可能的。总之结果万岁。嗯?哎呀呀?”
  小扇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了鞋箱里。我的请求都被当作了耳边风,似乎把结果万岁当成了称赞语的她,又一次实施了即决即断的行动。怎么回事呢?难道拖鞋有什么可疑之处么?
  但是小扇从鞋箱里取出来的却不是脱鞋。
  三。
  那是三个——信封。
  “信……信封?”
  咦?
  刚才明明只是开玩笑的语气——在这个时代,还有情信?恋文?而且还是三封?怎么,这个鞋箱现在的主人、已经放学回家去的初中一年级生,原来是这么受欢迎的人吗?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
  还是说是哪部轻小说的主人公吗?
  难道现在这所中学已经展开着那样的故事情节了吗?
  “嗯~不,阿良良木学长,看你喜不自禁的样子我真的不忍心说,很遗憾这并不像是情信哦~而且寄信人也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不,虽然我不怎么明白……当然也没有喜不自禁,小扇,不管如何也不能把人家的私信拿出来啊,快放回去吧。”
  这时候我实在不得不责备她了。我可不是为了侵害素不相识的初中生的隐私才重访母校的啊。
  可是小扇却摆出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没有啦。”
  她说道。
  “请你看清楚啦,这个信封——你看你看,外面用很大的字体分别写着“a”、“b”、“c”的字样。是用手写的哦。笔迹看来是一样的,但如果是情信,我想应该不会标上这么奇怪的字母编号吧?”
  那样就变成情信字母了呀——小扇说道。
  这的确很奇怪,或者说是奇妙——而且那“a”、“b”、“c”都用的是数学课上用的手写体标记,这就更显得奇妙了。唔唔,初中一年级正好是从算数转化为数学的阶段,所以就是刚开始使用这些标记方式的时期——不,我说啊,、
  “都说不能随便看别人的私信了啊。你知道吗,小扇,就算为了调查也还是——”
  “不过,这个可是写给阿良良木学长的信哦?”
  小扇把信封翻过来让我看。
  上面的确是这么写着的。
  “1-3给阿良良木历君”。
  三封都一样。
  “咦……?”
  “究竟是怎么回事呀,这个——哎呀呀,真的是不可思议呢,真的很难理解呢~”
  小扇以诡异的微笑这么说着——而我,在那个时候,却像闪电般的回忆了起来。
  几乎连老仓想说的话,
  以及其他的事情都全部忘掉的地步。
  我想起来了。
  原来如此,的确没错。
  人的记忆真的是非常随便——而我的人生,似乎也是马马虎虎的感觉。
  
  003
  
  因为唤醒的记忆还处于混乱之中——所以我就先把具体经过说出来吧。就是让我重访那让我感到难为情也非常怀念的母校的具体经过。
  在跟转校生,忍野扇一起被关在教室里、后来成功脱身的第二天早晨,在回去教室的时候却在走廊被羽川拦住了。她跟我说老仓育就在教室里面——经过两年的时间,她又重新回到了学校。
  “阿良良木君,你好像是跟她关系不太好的吧?所以在进教室前,我觉得你还是有个心理准备比较好。”
  不愧是班长中的班长。
  万物的班长,羽川翼。
  她的关照真是无微不至——假如两年前的一年三班的班长是她的话,那次学级会议大概就不会以那个结果告终了吧。那样的惨剧应该是可以避免的。不过假如羽川在那个班里,搞不好连不清不楚的真犯人也会被特定……那样一来,会变成什么样呢?恐怕也不能一概而论地说“那样会更好”吧……
  关于那次学级会议的事情,包括我和战场原在内,班里的学生都一直守口如瓶,羽川当然是不可能知道具体经过的吧——不过看来我和老仓的不和本来就相当有名。就连那次学级会议,也被人说成是我故意陷害老仓的圈套——这完全莫须有的罪名啊。
  羽川并没有向我提出“阿良良木君,你跟老仓同学之间发生了什么?”这样的问题。她大概是认为自己不应该插手这件事吧——不过即使如此,那也是目前暂时是这样而已。
  假如以后我和老仓在教室里闹出了难以无视的问题,羽川作为班长一定会对我和战场原展开积极的调查吧。
  ……那就真的让我头疼了。
  我不想被人知道,那次学级会议的事情。
  在那样的学级会议中我担当着议长的这件事,我实在不想被羽川知道。当然,羽川并不会因此而对我产生批判的感情——反而应该会很温柔地引导我,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很不愿意告诉她。那既不是可以怀着轻松心情说出来的事,我也不想怀着沉重的心情说出来。
  话说昨天我为什么会把那连忍都没有告诉的两年前的事情向小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呢?直到现在我也感到很不可思议——虽说是陷入了只有那样做才能脱离密室的状况。
  那么一来,我就不得不跟久违地回到学校的老仓尽可能建立起和平的关系——只要能继续风平浪静地过学校生活,羽川应该也不会刻意展开调查吧。是不是先跟战场原商量好让她别说出来比较好呢?虽然我本来也不知道她对那件事有什么看法……
  而且那时候的她和现在的她,在想法上也有很大的区别吧。
  “哈哈哈~”
  我发出了几声干笑。
  你担心过头了,羽川——我本来是为了表达这个意思才发出的笑声,不过看来还是失败了,只见羽川正以看着奇怪东西的眼神注视着我。在朋友脑子有问题的时候,人大概就露出这样的眼神吧——我的笑容真的有那么僵硬吗。
  于是我还是直接说道:
  “你不用担心的。”
  虽然我本来是想先清清嗓子的。
  “就算说关系不好,那也是两年前的事了,我已经没有放在心上。一点也没有。虽然很感谢你的关照,不过就算我刚才直接走进教室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啦。”
  “嗯,嗯嗯?是吗?”
  “啊啊,没错没错。对方多半也早就把我忘了吧。”
  面对陷入思索的羽川,我拍着胸口保证道——但是这好像也失败了,反而招来了羽川的不信任感。
  因为——
  “我刚才就是被那位老仓同学问起,现在阿良良木君怎么样,现在阿良良木君在做什么,现在阿良良木君是什么样子等等。”
  ……就是这样子。
  她还清清楚楚地记着我,而且还对我非常在意——好可怕。我突然变得很不愿意走进教室了。如果不是出席日数的问题,我甚至想直接转身跑回家里去。
  “她还问你有没有长高了,平时在吃些什么东西,一般几点钟回来学校什么的。”
  “问得也太多了吧……”
  “要是不回答也有点不妥,所以我就回答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无、无关痛痒的事情?”
  “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啦,比如你当副班长,最近变得比较认真……就这么多了。”
  不过像小忍的事情什么的,跟怪异有关的事情我当然是没有说啦——羽川说道。嗯,那些就已经是“有关痛痒”的事情了。
  “还有,因为感觉有点危险,我连战场原同学的事也没说——毕竟她也还没有回来学校啦。不过阿良良木君,在战场原同学回来学校之前,我想你还是先整理好头绪比较好呢。”
  “头绪……”
  “就是说,你先跟她谈一谈吧?毕竟是同班同学,要在剩下几个月里一直不打交道也是很难的哦。”
  “唔晤……”
  就好像我盘算着以后尽可能无视老仓的存在这个想法都被她看穿了似的。
  在教室里能不能找到哪个死角位置呢…,
  “要是让班上的气氛恶化我也会很困扰的。老仓同学那边好像还有心结没有解开,但阿良良木君你说已经没有放在心上了,那应该是可以对她让一下步的吧?”
  什么——
  我的发言竟然被抓住痛脚了。
  不过也没什么让不让步的,只要她还维持着两年前的姿势,那么那里就是禁止进入的区域……根本不知道会踩中什么样的地雷。
  据说在地雷之中还存在着故意不施加致命伤、通过只破坏腿部来让受害者遭受到更大的痛苦的种类……
  她是要我走上去吗?
  “不过你先等一下,阿良良木君。我接下来想和保科老师商量一下关于老仓同学复学的手续问题——所以要到教师办公室去一趟。阿良良木君你也一起来吗?”
  “唔……”
  老仓其实也不是休学状态,所以复学只是为了容易理解才这么说的吧。不过羽川既然要暂时离开教室,这对我来说就是个好机会。而且我已经掌握了“战场原还没有回到学校”这个情报——也就是说只要现在走进教室,里面就没有我必须注意视线的人物了。
  好机会。
  千载难逢。
  虽然我这种必须注意视线的人物就只有两个的人生也有点那个,不过这也毫无疑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我恭敬有礼地推辞了(说是推辞了,不过在某种意义上也等于是职务怠慢)羽川的邀请——
  “在你回来之前,我就先把老仓的事情解决掉吧。”
  我说道。
  “离毕业还有半年,我当然也想度过愉快的青春时光啦。”
  “是吗……阿良良木君也成长了呢。”
  虽然羽川满怀感慨地这么说,但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一句敷衍之词,而且——在她回来之前把事情解决的宣言,当然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了。
  
  004
  
  我走进了教室——长期为老仓保留着的“空座位”跟我的座位之间有着相当远的距离,因此,我心中也自然产生了某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因为尽管在羽川面前说了那样的话——当然就算没有说也一样——而不能完全无视老仓的存在,我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有先把书包放到座位上歇一口气的时间。然后我就趁这段时间观察老仓的动静,再根据她的态度和氛围来考虑相应的对策——就是这样的战术。也就是类似于“计算速度快的人在读题目的时候已经开始思考”这样的、可以说是超前式的手法,但是以这个手法打出的球却变成了死球。不,并不是变成了死球——而是根本就没有办法执行。
  老仓正坐在我的座位上。
  ……羽川有没有把这个情报也告诉她就先不说吧,毕竟“阿良良木历的座位在哪里”这种程度的情报,只要随便找个人打听就知道了——毕竟这个班里也不是没有以前的一年三班的学生。不,她就算要找人问,大概也不会选一年三班的人,多半会故意避开吧。
  老仓她——
  总而言之,就在我准备采用假动作的战术时,老仓却先发制人厂——与其说是先发制人,这甚至可以说是洗礼,但是要说这有点不对劲的话也的确是有点不对劲。虽然我的确是一直被老仓讨厌,但是她以前有对我做过这么露骨的找茬般的行动吗?这样子几乎就相当于攻击了啊。跟物理性的暴力没什么两样。就好像在向我挑战的感觉——为了回应她的宣战布告,我差点就想干脆坐到老仓的座位(一直空着的那个座位)上算了,但就算在这时候回应她的挑衅也只会让局面陷入胶着状态。在这种时候我才必须保持冷静沉着的绅士态度,于是就踩着不慌不忙的、极其优雅的脚步,就像走在红地毯上的电影明星、或者说是行婚礼时的新娘一般,朝着老仓坐着的自己座位的方向止去。
  虽然脑海里冒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比喻就已经证明我实际上内心的强烈动摇,不过我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这里,是我的座位。”
  我的语气很平静。
  真的很平静。
  “唔?咦,你不就是老仓吗?没错,你是老仓啊!呜哇,真吓了我一跳!就是很久很久的两年前,在我一年级生的时候跟我同班的那个老仓啊!你还记得我吗,一定忘了吧!我是学号二号的阿良良木啊!我的学号是二号!”
  我的个人资料就只有学号这一项。
  这本来是把“在你眼中,我就是那么没价值的人吧,how much!”这个意思极其巧妙地隐含在其中的自我介绍,然而老仓她——
  “……我当然记得。”
  却以低沉的声音回答道。
  简直低沉到了谷底。
  就像是从地狱深渊响起的声音一样阴暗深沉。在这半年里我遇到过数次危机,面对过一大堆危险人物,被逼到了绝境,然而即使是那样的我,听到她的声音也忍不住畏缩了起来。
  我至今为止积累的经验都完全不奏效——这家伙在近两年来究竟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啊?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啊——阿良良木。”
  老仓的语气就像在呼唤恶魔的名字一样,充满憎恨地直呼我的名字。与其说是直呼,倒不如说是唾弃的感觉。完全没有任何接近的余地。
  简直就是禁止进入的圣域,或者说就像隔着一道透明的障壁。
  又或者——只是深深的谷底吗。
  “我很开心你还记得我……学号二号的阿良良木,真的很开心啊。”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两年没见的老仓。当然,经过两年的时间她是有成长的——从“高中一年级生”变成了“高中三年级生”。在我记忆中的她本来还有一些稚气的印象,现在那些细节都已经完全消失了。但是,要说最引人注目的变化,就是她的眼神——那狠狠地盯着我的视线。
  视线。
  她的视线变得比两年前更加锐利——简直就是能从身上刮下一块肉的感觉。如果我不是因为这两年来沉迷游戏而导致视力下降的话,那或许就是她对我的厌恶感也随着时间推移有所增加了吧——这么说来,这与其说是成长,倒不如说是负成长了。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成长——即使如此,为什么她对我的厌恶感也会持续增加啊。
  我和她明明都没有见面。
  “那个,这里,是我的座位啊。”
  我重新说了一次,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我现在面对的人堪比猛兽,只要我心绪不稳,那我很快就会被对放吞噬殆尽。在捕食者面前,我必须以沉着冷静的态度来面对才行。
  “你看来过得很好呢,跟我不一样。”
  猛兽忽略了我的台词。
  然后淡淡一笑——非常体贴的是,她还特意把笑容并不一定是好意的体现这个道理告诉了我。
  “我的人生都因为你而变得乱七八糟了。”
  “都因为我……”
  我起初还搞不懂她到底在说哪件事,但是转念一想,她难道是在说那次学级会议的事吗?不对不对,那样说也太奇怪了吧。虽然那次事件的确是导致老仓不回校的原因,她认为自己的人生因此而变得乱七八糟的这个主张,我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那次事件纯粹是老仓的自灭行为——这是所有人都一致公认的。她完全是自作自受,根本就不应该去恨其他人。还是说她相信了那个认为是我有意陷害她的谣言?在此基础上,她说不定还觉得我就是那次事件中的真正犯人?
  那也太荒唐了——尽管我这么想,但这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因为这说到底都只是个人的猜测。如果只是猜测的话,那不管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由一个人来进行的多数制投票,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全会一致通过的。
  只要老仓觉得我是犯人,那我就是犯人。
  只要老仓觉得是我陷害她的,那事实就是如此——
  “你好像过得很幸福嘛。”
  老仓继续说道。
  我察觉到她说话的声音有点不自然——就好像不怎么习惯说话、对音量的控制有点生硬似的,发出来的是稍微有点沙哑的、类似颤音的声音。
  可能是因为她两年没来学校,所以已经好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了吧。既然如此,说一些过度刺激她的话大概也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但是要问该怎样做才算明智,事到如今我也想不出来。
  无论是什么明智的做法,在她面前恐怕都是白费力气。
  我现在后悔了,刚才果然是应该跟羽川一起去教师办公室的,但是这世上却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真令人羡慕呀,当我躲在自己家的时候,你就在认真学习,为考上心仪的大学而努力,还交上了女朋友。阿良良木的人生真的是一帆风顺呢。”
  “……这都是托你的福。”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了这句话。
  果然她打听我相关情报的对象并不仅仅是羽川一个——虽然说我认真学习还有可能,但我并不认为羽川会把我要报考大学之类的隐私情报都告诉她。虽然羽川说过有隐瞒我跟战场原的事情,但我跟战场原的关系毕竟不是秘密,当然也很容易从其他人口中探听到,因此这样的调查结果也并不值得惊讶。
  但是,她真的很病态。
  真的是病得不轻。
  经过两年后重回学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探我的消息。被她问到的人会怎么想呢,这家伙跟阿良良木历究竟有怎样的一段过去呢?实际上,羽川也对老仓的不正常行为感到担心,所以才会事先给我忠告——不过虽然她特意给了我建议,对我来说最终却还是白费工夫。
  ……虽然两年前的老仓也很尖酸刻薄,但她在处理人际关系上从没像现在那么病态。
  果然是那次事件改变了她吗。
  而且还是朝着更扭曲的方向发展——越来越严重。
  “托我的福?托我的福?哈哈……我一直都没来学校,能对你做什么事?”
  “不,那是……”
  连基本的社交辞令都被对方挑刺。
  她的眼神简直要把我吞了似的,,
  “哼,不过阿良良木你要上哪所大学都没问题吧,只要你想的话——”
  “怎、怎么可能,我可是吃尽了苦头啊。”
  老仓的话里充满讥讽,我则耸了耸肩膀摆出开玩笑般的姿态。我在努力维持我们两人之间的平衡,不让周遭的气氛变得沉重。但是我的这种努力却不怎么奏效。现在整个教室的气氛都变得异常凝重——我几乎怀疑现在充满这个教室的不是空气而是什么重金属了。没有一个人在说话,所有人的视线似乎都投向了我们。
  看来我在班上的评价又要降低一个等级了。
  为什么我到了这个阶段还要降低自己的评价啊。
  “你没必要那么谦虚,现在你也还是很擅长数学吧?”
  老仓冷笑着说道。
  我完全猜不透她的真正用意,只能感受到暴露无遗的恶意。
  “你一定觉得欧拉这个名字用在自己身上比我更合适吧。”
  “…………………………”
  她到现在还在纠结这件事,真是太滑稽了——而且还带着那么强烈的视线,就更显得荒唐可笑了。虽然由我这个被强烈视线盯着的对象物来叙述也有点奇怪。
  “与其说是擅长数学,倒不如说是我最后的救命绳吧——”
  “你现在还在保持满分吗?”
  “不,满分的话——”
  我实在很难说出口。自从那次事件之后,我的数学就再也没有拿过满分。数学以外的其他科目最近倒是拿过满分,然而就只有数学一直没有拿过满分。
  不可以那样做——
  在我内心某处似乎存在着这样的强迫观念。
  某处——不,存在的位置是很明确的。
  我的强迫观念就在这里。
  “听说你还交上了女朋友……都是因为数学吧。”
  “……咦?不,那不管怎么说也……”
  根本没有关系吧。
  在这么想的同时,我感觉自己已经掌握了一个基本情况——虽然老仓从别人口中得知我有女朋友,却还没有了解到我的女朋友就是战场原。
  因为假如知道这一点,老仓就肯定会对这个话题紧咬不放。阿良良木历竟然得到了那位“深闺的大小姐”、被视为“高岭之花”的战场原黑仪的芳心——这样的大新闻她是决不可能放过的。
  这真是太幸运了。
  把情报透露给老仓的那个人说不定也在途中感觉到了她的某种危险气息——或者说是异样的氛围吧。
  既然如此,在战场原回校之前,我无论如何也至少要让老仓离开,我的座位——然而,我的决心却根本对老仓起不了什么作用。
  “都是多亏了数学嘛。”
  老仓再次说出我听不懂的话。
  “像你这样的家伙,真让人火大——不管怎么恨都觉得你是多么的可恶。就算我想压抑住自己的怒火,也马上会涌出新的厌恶感,简直就是无穷无尽的厌恶之泉。”
  “像我这样的家伙……喂喂,你冷静一点吧。”
  面对这时候向我表露出明确的敌对态度的老仓,我还是力图采取和平、或者说怀柔的路线,尽量安抚她的情绪。但是即使如此,老仓也还是没有收起矛头,反而露出了更严峻的表情。
  “我讨厌你。”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是两年前在那个教室里也听她说过的话。
  “我讨厌你的这种态度,对任何事都无所谓,不清不楚,容易妥协,完全接受——那个时候你也是……”
  她说到一半,就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不,她似乎是一时被气堵住喉咙说不出话的样子——可以看出她最近这段时间都没有怎么说过话,现在突然用这么强烈的语气说起话来,喉咙就变得有点不协调了。
  实际上,她在那之后就稍微咳嗽了几下。
  我担心地走近她——
  “……不要碰我。”
  她马上就拒绝了我的好意。
  语气冷冰冰。
  “用不着你这种人来担心我——就算被你这种人担心,也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是这样么。”
  我离开了她,随她说好了。
  然后我思索了起来。那个时候你也是——老仓刚才这么说,她说的那个时候,当然就是一年级生的时候了吧——难道她说的是我当时劝她尽快结束那次学级会的事情吗?
  说起来,就是因为被我的态度刺激到,她才会做出以多数制投票决定谁是犯人的决断——也不知道该说是决断还是暴行了——难道她是因为这个而反过来怨恨我了?当然那只是站在我的立场上的看法,对她来说那也许是正当的怨恨吧——而且如果她在这两年里都一直怀抱着这种怨恨的话,她这样盯着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虽然毫无道理——但还是可以理解的。
  “我、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啊。”
  她就这么当着大庭广众,公开说出对我的怨恨。一字一句都充满怨恨和激动。
  “我不想看到你的脸,这个世界有你在真是糟糕透顶了。”
  “……看来——”
  我说道。
  被对方这么猛烈攻击,我就只能站在被动的立场了——我的心情慢慢冷静下来。在猛兽面前,我的心逐渐变得冷静而沉着,或者也可以说是在慢慢地沉淀。其中当然也有对她说的毫无道理的话感到无可奈何的一面,但同时也有因为不知道她会做出些什么事的恐惧感带来的一股寒意。
  对我讨厌到这种地步的她,在某种意义上说真的很滑稽,正因为如此也显得有点愚蠢——然而即使如此,我还是完全笑不出来。就算能笑出来,也只是强挤出来的假笑吧。
  就像现在的老仓脸上浮现出来的那种异形的笑容一样。
  “看来,你好像很讨厌幸福的人啊。”
  既然你都不想看到我的脸,为什么还要来学校啊——我本来很想对她这么说,但这就相当于对至今为止都没有回校、现在好不容易才回来上学的她说出“不要回来学校”这种残忍的话,所以我就通过将自己的话转化成一般性论调来回避她的攻击。
  但是,她却仿佛在说“你在说什么无聊话嘛”似的摇了摇头。
  “我喜欢幸福的家伙。”
  她说道。
  ……当然,现在的老仓不管我说什么都可能会极力否定吧——我说右她就说左,我说上她就说下。但是就这一点来说,她似乎有着自己的强烈主张。
  “因为光是在旁边看着就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我讨厌的,是那些不知道幸福理由的家伙,那些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福的家伙。”
  “………………………………”
  “我讨厌以为能凭自己的力量沸腾起来的水。我讨厌自以为能自然而然地流转的季节,我讨厌自以为能靠自己升起来的太阳,讨厌,讨厌,讨、讨、讨厌——讨厌,我讨厌你。”
  这时,老仓的眼神闪闪发光。
  灿烂到刺瞎人的眼睛。
  我从来没听过这世上会有这么恶心的光辉。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讨、讨、讨厌。我讨厌一切。无论如何也是那么的讨厌。简直讨厌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老仓……”
  糟了——我心想。
  我误会了——而且还是一个大误会。.
  这是在受到攻击的时候,任何人都很容易产生的误会——那就是以为自己是弱者,正在遭受着来自强硬立场的暴力对待的误会,以为不去反击,不去应战的话就只能等死——不,说是误会可能有点过分了。实际上,如果不去反击迎战的话,那确实是会被对方打得落化流水的吧。
  老仓毫无疑问是对我充满了敌意。
  她正在以充满威胁的攻击姿态面对我,这也是可以确定的——但是.实际上对现在的我来说,就算是要被她打得落花流水,我也是不可能对她做出反击行动的。
  假如我面对的是两年前的老仓,那还有点难说。
  但现在是不行的。
  因为.如今的老仓——太脆弱了.
  就好像玻璃工艺品似的,要是我为了保身而作出鲁莽的反击,只要我的手轻轻碰一下,她说不定就会因此而彻底碎掉坏掉了。如果我刚才真的反驳她说“那你就别回来学校啊”的话,也不知道结果会变成什么样子。看到她以如此危殆的精神状态跟我抗衡,我根本就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说不出口啊。
  她一来到教室就先占了我的座位等我回来,与其说是为了攻击我,倒不如说是一种防御的举动吧?
  她的精神已经丧失了均衡。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难受的感觉。
  当年明明是那么气势凛然的老仓,现在却以如此脆弱、如此虚弱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要是这样的话,我反而更希望看到她以带有更强攻击性的姿态重新回来。
  曾经跟自己展开过激烈对抗的敌人,如今却以超弱化的姿态再次出现在眼前——有谁会想看这种肥皂剧剧情啊?
  刚才我还说她是猛兽,真是大错特错了。
  现在的老仓简直就是一只怯生生的小动物。
  说不定在老仓眼中,我反而才是一头面目狰狞的猛兽。
  捕食者应该是我才对。
  虽然随便触碰她的话我也会受伤,但她却会被碰得粉碎。
  这是必须控制好出手力度的战力差距。
  “……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阿良良木你是在同情我吗?你在同情我?同、同情什么的,简直就连一分钱的价值都没有——”
  “不,老仓,不不,老仓,总之你先冷静下来吧。我现在先去别的地方转转,在这段时间里你就先好好冷静一下吧。这个座位你继续坐着也没关系……”
  说到底,也许就是我的这种态度让老仓感到不耐烦了吧——老仓就好像感到很气愤似的站了起来。我刚说出“她继续坐也没关系”这句话她就站了起来,这种态度从某种意义上说虽然也有着一贯性,但现在可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阿良良木,你,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摆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连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幸福也没想过,悠哉游哉地活到现在。你不知道——你全都忘记了。说什么大学考试,说什么交女朋友——你、你你你你你开什么玩笑。”
  “我、我说啊——老仓。”
  我本来很想说我不是在开玩笑,但就算否定这一点也没有意义吧。对她来说恐怕没有比我摆出认真态度更荒唐的事情了,而且在面对一个精神失衡的人的时候,是绝对不能否定对方的——正如老仓把我说的话全盘否定一样,我也必须全盘肯定她所说的话。
  尽管我这么想,老仓却根本不允许我做出肯定,甚至连发言都不允许。她把我的话打断,连喘息的时间也不给就—味地,坚持着自己的主张。
  “就是因为像你这样的人在耀武扬威——我才一直都得不到救赎。我讨厌你,我讨厌那些以为能凭自己的力量生存的人。我讨厌那些以为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能活下去的人。我讨厌那些以为到了关键时刻也能一个人坚持下去的人——我讨厌那些嘴里说着不需要别人帮助也能活下去的人。”
  “………………………………”
  “人必须得到别人的帮助才能获得幸福——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的笨蛋,我真是讨厌死了。”
  是因为什么原因把她逼进了这样的绝境。
  果然是因为那个学级会议吗?
  还是说在那之后的郁闷的两年?
  还是说,是因为我不知道的其他事情?
  “我、我也觉得人与人之间互相帮忙是很重要的。没错,人只能自己救自己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啦,嗯嗯,我也经常这么想。一个人要生存下去必须要知恩图报——”
  也许我天生就没有附和人的口才。没想到要迎合这样的对手竟然是如此的困难。但是,虽然我没办法跟着老仓的思维,但至少我也想替自己辩解一下。
  “不可原谅的是你,阿良良木,你根本就不懂得知恩图报。那全都是自我满足罢了——你的正义什么的。”
  “正义……”
  “还是说你现在还记得?初中一年级时的鞋箱里。”
  鞋箱里面?
  她这句话实在太唐突了。
  我完全抓不住重点。初中一年级时的鞋箱里?这是什么意思。字面上不就是上初一时用的鞋箱吗?看到我满脸疑惑,老仓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看吧,果然是这样。”
  她说道。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呀——阿良良木。你不知道自己是由什么构成的。”
  我是由什么构成的?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对我的内心造成了强烈的冲击——也可以说是刺进了我的胸口,就算说是穿刺、贯穿也不为过。
  “……老仓,你是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我讨厌意思。我讨厌一切。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我失败了吧。
  虽然我以前也不幸地曾经见到过好几次这种状态下的人——而且也知道在这时候最好是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全部倾诉出来,但是要问有什么失败的话,那就是这个地方是众目睽睽之下的教室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争吵和争论,就算情况再怎么严重也可以用“是我不好”来解释过去——可以通过我的恶评来全盘承受下来。
  但是,要是表现出这么激烈的恐慌般的歇斯底里似的反应,老仓在教室里的印象就会变得非常糟糕。而且一直都在家休养的她突然回来学校,光是这一点就很容易被戴起有色眼镜来看待了啊。
  老仓育。
  一定要让她冷静下来才行。
  我想了想,决定先扶住她的肩膀摇一摇,然后想想有什么话好说的。但是,我在对她说话之前——当然,其实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才能让她冷静下来,要问我在这时候可以采取什么正确行动的话,大概就只有用尽全力从这里逃出去了——老仓大喊道:
  “不要碰我,我说过你不要碰我!”
  就像小孩子的语气一样。
  而她采取的行动也同样像小孩子般的不假思索的行为——在我的座位上,就是现在老仓占领的座位上有一支圆珠笔。这时一支极细的圆珠笔。我不知道那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这支笔不是我的,而且也不像是老仓的。大概是别人随便放在这里的吧,总之就是在学校里随处可见的普通圆珠笔。老仓一手拿起那支笔——使劲向我触碰着她肩膀的那只手上扎去。
  “…………!”
  当然——
  我也不是在逞强(在现在的老仓面前也用不着逞强吧)。说老实话,我本来是可以避开的。
  经过这半年的激战后,面对这么一个女高中生、而且是一个虚弱状态下的女高中生向我挥来的圆珠笔,我当然是可以轻松避开的。但是,笔尖却扎中了我的手背。
  笔尖扎在我中指的中手骨上停住,并没有贯穿过去——我不由得对此感到一阵安心。要是圆珠笔在贯穿我手背后再刺进老仓的肩膀的话,我故意没有避开的这个行动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假如我把手从老仓的肩膀上抽开,避开她的攻击,那她手中的圆珠笔一定会扎中自己的。所以我才会做出这么突然的反射性的举动。
  实际上,因为这次攻击,老仓也似乎稍微回过神来了。
  “啊……”
  她的脸上似乎有几分后悔的神色。
  但是,我已经没有余力去理会管她了。出于两个理由,我现在必须尽快隐藏起手上的伤口才行。
  第一个理由,当然是为了老仓的今后着想——尽管是在众目睽睽下做出的暴力行为,但这个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只是在远处围观着我们的对话。只要隐藏起伤口,那我就可以说“没有刺中”或者是“刚好挡住了”来敷衍过去……应该可以掩盖过去的。还有一个理由就是跟我自身利益相关的——当然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可以坚持“没有刺中”的主张——对身体还残留着吸血鬼后遗症的我来说,这种程度的小伤口是很快就会愈合的。
  要是被人看到我伤口愈合的样子就麻烦了。
  虽然我没想到会在学校遭受这样的伤害,但是总而言之,我必须在这时候——趁着老仓还在发呆的这个时候尽快离开这里——
  正当我为了将手背藏起来而故意转过身去的时候,我却停下了双脚。我停下了,也不得不停下。不仅是我的双脚,还有我的一切行动都停顿了下来。
  我连要逃避的思考也停住了。
  因为我看到了她……战场原已经打开了门,走进了教室。
  战场原——
  她以跟过去一样的平静态度——以过去也从没有过的平静态度,看着我被圆珠笔刺中的手背和老仓。
  “…………”
  ……事情会变成怎样呢?
  
  005
  
  仔细一看,战场原的腰间附近还依附着像是羽川的物体,而且已经筋疲力尽了。虽然这是极难见到的班长的稀有姿态,不过从她的样子就可以大致上推测出眼前状况的来龙去脉了。也就是说,要问战场原黑仪和羽川翼在教室外面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过程再进入教室的话——
  在那之后,到教师办公室处理老仓的复学(?)手续的羽川,也不知道是在事前还是事后了,总之她就遭遇了回校上学的战场原。看羽川现在的样子,那毫无疑问是可以称之为“遭遇”——然后羽川大概就跟战场原说起了老仓重返学校的事情。羽川当然是对老仓过去曾经跟战场原同班这件事早就有所了解——说不定连我和老仓见面这件事也顺便告诉战场原了。
  虽然羽川可能并没有以太紧迫的语气说出这件事,但是战场原毕竟在比羽川更近的地方目睹了我和老仓的不和,这自然是一个风云突变的紧急情报。
  然后,她就像一阵风似的赶到了教室——后面还拖着羽川。也就是说她过去身为田径社王牌队员的脚力依然不减当年吗——难道是重新锻炼过了?总而言之,在现在这个可说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时间,战场原(和羽川)在教室里出现了。
  “我要杀了你。”
  战场原说道。
  请大家要注意,这是应该已经改过自新后的她所说的台词——虽然是险些要把至今为止所做的努力化为乌有的台词,但也说明了她现在心中已经充满了沉静的怒火。
  “可以用文具刺阿良良木君的就只有我——就算说我已经舍弃了那个角色,也不能容忍被别人重新利用。”
  你到底在为什么生气啊?
  你应该为男朋友被刺这件事生气才对吧。
  “战、战场原,等一下。”
  作为班长、而且还是战场原好友的羽川摇摇晃晃地想要制止她,然而却力不从心。
  只见战场原怒火冲冲地走过来。
  那家伙是非常冲动的类型。
  “……战场原同学。”
  老仓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曾经是跟战场原同一个班的。当她还是统率整个一年三班的班长时,在她眼中的战场原黑仪是一个体弱多病的优等生。她一定不会忘记战场原的。
  战场原在班上是个不可触碰的存在,我不清楚她跟老仓之间是什么关系,但过去就算再怎么友好,现在都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现在的气氛非常紧张,两人之间的战争简直要一触即发。
  战场原跟老仓都是。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老仓说道。
  她的笑意中带着轻蔑感,,
  “原来跟阿良良木交往的人是你,真没想到。”
  “…………………………”
  听到这句话后,战场原反而冷静下来了。她的危机管理意识和观察力可比我强多了。一瞬间,她就察觉到老仓育的心理状态了。
  很危殆,而且很脆弱。
  她已经弱到连反击都做不到了。
  ……不过即使如此,如果是过去的战场原,她恐怕还是会跟老仓继续抗衡下去的吧——
  “……羽川同学,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拽着我的。”
  战场原说出这句话。
  “对不起,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没事吗?”
  被她拉到这里的羽川又确认了一次后,就放开了手……虽然在这里她是最善良最有常识的一人,但我总觉得她正因为这样才抽中了这支下下签。
  “没事的,谢谢你,感谢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帮我。”
  “不客气……”
  “作为报答,下次我会好好给你当抱枕的。”
  “战场原同学,在学校里说这种话还是有点……”
  这时,我反射性地把被圆珠笔弄伤的手藏到了身后。
  其实羽川早就发现了,但是她很聪明,知道现在不应该提起我的手。她的视线又移到剑拔弩张的战场原和老仓身上。
  她们两个就像是因为新旧文具的问题而对峙一样。战场原看起来就没有那么紧张了。但是,战场原的不紧张反而刺激到老仓的精神状态。
  其实对于老仓来说,不管任何人对她说话都是一种刺激吧。
  “什么——没什么大不了,你是说我没什么大不了吗?听起来还真了不起啊,要不是有我的照顾,你这个病人明明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又是贬低人又是摆架子的,你可真忙呢——老仓同学。算了,反正你之前是有照顾过我。你对比自己弱的人都会很温柔吧。”
  战场原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
  我有一种怀念的感觉。但是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再装出那副孱弱的样子了。但为了维持与老仓之间的平衡,战场原收起了平时的架势,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跟对方说话。
  “你现在还对其他人还有病人那么温柔啊。”
  “……看来你的病已经治好了,战场原同学。”
  “没错,托你的福。”
  托你的福,又来这句话了,有可能会再度刺激到老仓的。其实这种话不过是外交辞令,但听在老仓耳中却格外刺耳。
  “阿良良木他开始立志要考大学,是不是因为得到了你的照顾呢?如果是的话——你还是不要对这个人太好了。这家伙是无论别人对他做任何事,他都不会说感谢的。他就觉得自己也可以一个人生存。不管你怎么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他都只会以为是自己的实力来完成的。”
  “唔,也许是吧。”
  喂喂。
  我真的很想否定她的话。但是战场原要是马上否定老仓说的话可能会引起麻烦。不管说什么话,老仓都能在里面挑出骨头。我现在真的很想尽快平息这件事,有什么事私下再慢慢解决吧。
  我正在寻找能让我们私下解决的办法。
  但是,我的努力却失败了。我没办法中止现在这个局面,而且羽川也在这里,我真的不知道事情还会怎么发展,太可怕了。
  “但是,我才不会在乎这些事——因为我并不是为了得到回报才这样做的,希望阿良良木君跟我上同样的大学本来就是我的私欲,所以我不会抱有更高的的期待。”
  ……战场原完全是是以自己必定合格为前提这么说的(当然她是因为推荐入学已经基本确定才这么说的),但是也不知道触到哪片逆鳞了,大概是“并不是为了得到回报”这句话吧,老仓在听到这句话后又再次丧失了理性——突然向战场原的脸颊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
  虽然幸亏我们附近没有文具,不过这其实应该说是老仓比较幸运。要是身边有文具的话,战场原就一定会用来反击——所以我才说幸运的人是老仓。
  战场原是那种就算用橡皮擦也能反击的人。对她来说,比起用拳头来反击,还不如用橡皮擦的威力大。
  “…………”
  班上所有人都顿时说不出话了。
  来不及阻止的我,因为粗心大意听信战场原而抽离双手的羽川,还有远远看着我们的同学们,还有被打飞的老仓也没有说话。
  倒下的老仓没有爬起来。
  别说站起来了,她连动都动不了——战场原挥向她的拳头让她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这恐怕可以说是石头对布取得胜利的罕见例子吧——但是在这种状况下,即使是获胜的战场原也露出了“糟糕”的表情,尽管脸上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用拳头打也实在是太糟糕了……
  “阿良良木君。”
  战场原用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也要晕过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你来收拾吧。”
  咦?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侯,战场原己经晕倒了,就像在早会时听到校长训话的时候会有贫血的学生晕倒一样。
  战场原晕倒的声音比老仓晕倒的时候还夸张。
  完全是无法控制的晕倒。
  她晕倒的动作实在非常完美,简直是连我也难以分辨出真假的假死动作——于是,最后的结局是两个女生可怜地晕倒,才算结束了早上的这场骚动。
  换句话说,事后处理就只能由班长的羽川和副班长的我来负责了——不过接下来的过程就略去不说吧。因为我是羽川翼的信奉者,所以实在不想叙述她是怎么忙碌作业,还有逐渐变得疲劳困惫的样子。
  
  006
  
  然后回忆到此结束,时间又转回到现在。也就是说,我为了确认老仓那奇妙发言的真正含义,在放学后就重访了令人怀念的母校——公立七百一中学,并且来到了鞋箱的前面。
  “咦,怎么?真奇怪啊,这样的回忆内容,可没有说明为什么我会跟小扇一起来到中学这里啊?”
  “讨厌啦,你在说什么嘛,阿良良木学长。阿良良木学长你真的老在说一些奇怪的话。当我恭敬有礼地为昨天的事情来向阿良良木学长道谢的时候,你不是把事情告诉我了嘛——然后不才的我就斗胆提出了‘要不就重访一下母校看看怎么样’这个建议。既然是我提议的,那当然也不能袖手旁观啦,所以尽管觉得有点自作主张,我还是陪着你一起来这里调查了。”
  因为如果我一起来的话,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呢——小扇说道。
  是这样的吗……?
  不,当然我也不觉得她有什么理由要特意向我说谎,既然小扇这么说,那一定是这样的吧。竟然随便就把自己跟老仓一连串的“战斗”过程告诉别人,我这人做事也真是太轻率了……说不定因为昨天被关在教室里的那件事,我对小扇已经稍微敞开心扉了吧。如果是这样,那么面对这位昨天才认识的转校生,阿良良木历也变得太有社交性了。
  不过这也算是不错的倾向。
  在完全解决了疑问后,我要面对的就是装在过去用过的鞋箱里的三封写给我的信。
  虽然在已毕业将近三年的中学的鞋箱里发现有三封写给我的信这件事本身就非同寻常了——但是写在各个信封表面上的英文字母
  “a”、“b”、“c”这几个文字——手写体的文字,却给我的精神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老仓育。
  我想起了她对我的谩骂声——这正是让我想起那些早已忘记的事情的三个字。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真的是莫名其妙耶。虽然毫无疑问是写给阿良良木学长的信,但是同一个人同时写三封信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嗯嗯,这真的是个谜——话说有一部经常被人引用的推理古典名作《失窃的信》,但是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叫做《过多的信》呢。如果是犯罪预告的话就更有趣了。”
  “……没必要牵强附会到推理作品上吧,那真的没有必要引用啊。”
  我说道。
  对,这让我回忆起来了——到这里为止的事情我总算回想起来了。在五年前同样面对过三封信的我,在那之后究竟是怎么应对的呢。
  “小扇——只要正常地把那些信封打开,就可以解开谜团了。”
  “是这样吗?嗯嗯,让我看看。”
  说完小扇便开封了。
  行动毫不犹豫是地一贯的风格——虽说开封,但她并没有粗暴地撕掉封口,而是细心地剥开胶水封口,由此可以看出她女孩子细心一面。五年前的我即使不是直接撕掉,也会打开得更粗暴一点吧……她所打开的,是“a”的信封。
  “嗯?”
  这时候,小扇看着放在里面的纸片,不解其意。根本不需要叫她拿给我看,我知道那信笺上应该是这样写的。
  【“b”的信封是错的哦。要把选择改为“c”的信封吗?】
  ……我想起来了。
  连具体的文面——甚至连各种助词都毫无偏差。
  反而令人不解的是,为什么我至今为止都忘记了这些事——
  “……阿良良木学长,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这个?在我看来完全是莫名其妙耶——难道是暗号之类的东西吗?”
  “与其所是暗号倒不如说是谜题吧,这个。”
  “?学长你连看都不看就说些什么呀?”
  小扇说完,便把信笺递给我——文面和我预料中的一样,那充满稚气感觉的手写文字,也跟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即使告诉我这就是我五年前收到的信的实物我也可能会相信——但是,这不可能。五年前的信,不可能会在这里。
  ……那么,我把那些信都放到哪里去了呢?
  我收到的、改变了我的人生的、那几封信。
  在什么地方———失去了。
  为什么——不见了。
  “虽然看你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但是阿良良木学长,这东西究竟哪里算谜题了?就算问我要不要改成‘c’的信封,但说什么‘b’是错的,我也莫名其妙呀——”
  “就是那个叫‘蒙提霍尔问题’的著名谜题啦。只要是数学迷,任何人都肯定遇到过的概率游戏——”
  我向小扇说明道。
  是我过去曾经听说过的、同样的说明。
  “蒙提霍尔问题?那是什么呀,难道是天文学的什么东西?就像黑洞、白洞之类的——”
  “不,这个所谓的蒙提霍尔,是一个电视节目的名字,和这个问题本身的内容没什么关系。是概率论里常有的、直觉和答案不一样的那种问题啦。”
  “直觉和答案不一样?也就是说像悖论之类的东西吗?”
  “哎,是这样没错……只不过,这不算悖论。因为答案和现实并没有矛盾。”
  蒙提霍尔问题。
  有“A”、“B”、“C”三扇门,其中一扇里面,隐藏着豪华奖品——玩家,可以从这三扇门之中,选出自己喜欢的一扇门。
  选择完毕之后,节目的主持人,便会从剩下的两扇门之中,打开一扇“错误”的门,并告诉玩家。玩家得到了这个情报,会获得第二次的选择机会——是坚持选择最初的那扇门,或者是改变主意,选择剩下的一扇门。
  简单归纳起来就是这么一个谜题游戏。
  “……啊。”
  小扇点头应道。
  她毕竟是个善于听人说话的、理解力强的孩子,我想这下游戏大致上的信息她应该已经理解了,但在这个基础上,她大概还存在着若干的“那又怎么样啊”的感觉吧。这个游戏究竟哪个部分能让人兴奋呢,她可能会对此觉得不可思议。
  看到小扇这样的反应,我就像催促似的——
  “你觉得怎么样?”
  这么向她问道。
  就像过去我曾经被问的那样。
  “这个,就算你问我怎么样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呀。不过,这个‘a’,的信封里面的信笺正在模仿那个谜题游戏,这一点我倒是明白了。”
  “如果是小扇的话会怎么做?虽然小扇刚才选了‘a’的信封,但现在得知了‘b’的信封不对的情报,那么要把选择改成‘c’吗?”
  “……唔嗯——”
  小扇将空空如也的“a”信封,与“c”信封互相比照了一下。然后她思考了大约五秒钟——
  “这个问题,是重选还是不重选,在概率上不是一样的吗?”
  她这么说道。
  嗯,这是正中出题人下怀的回答——只不过,正如五年前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那样,这个问题如果不是有较高数学素养的人,那他们一开始肯定会这么回答。
  “假设之后才告诉你答案,如果‘A’、‘B’、‘C’其中一个是对的话,那么猜中的概率就是三分之一对吧。在最开始选择之前就告诉你‘B’是错的话那倒另说。”
  “是啊。但是这个问题,其实‘重新选择答案’才是对的——要把选择从‘A’,改成‘C’。”
  “是这样吗?”
  虽然小扇出于礼貌地提出了反问,但看起来她的好奇心并没有受到太大刺激。似乎选错了也没什么不甘心的。当然,而且要说到概率变化的问题,思考方式就会变得有些复杂,所以对不感兴趣的人来说会很无聊。
  虽然五年前的我好奇心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但如果要求小扇也作出同样的反应,那也未免太过分吧。
  “为什么是这样呢?好想知道呀~请告诉我吧,阿良良木学长。”
  小扇以不怎么想知道的表情说道。
  虽然我很高兴她这么顾虑我的感受,但反正要顾虑的话,那真希望她能做得再巧妙一些。
  这样一来,我就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毫不理会对方感不感兴趣而自顾自地说个不停的数学痴似的,心里不禁有点难受,但把这件事的说明省略掉的话就接不上三封信的话题,因此我只能假装没有察觉到小扇的郁闷样子,把话题继续说下去。
  要假装反应迟钝也挺费神的。
  “作为最通俗的说明,就是不要把这个谜题考虑成只有三扇门,而是考虑成有一百扇门的谜题。从一百扇门里,选出一扇你觉得后面放有豪华奖品的门。”
  “选好了。然后呢?”
  “从剩下的九十九扇门之中,打开九十八扇错误的门——剩下的一扇门,虽然不知道是对的还是错的,但这时候如果跟你说可以重新再选一次,你会怎么办?”
  “在这种情况下……”
  小扇像是沉思一般地看着鞋箱。她可能是将排列在这里的鞋箱,当成是蒙提霍尔问题的图解——这种机智过去的我并没有。先不说是否对数学有兴趣,从基本上来说,她果然是个脑子转得快的女孩子吧。
  假设这些鞋箱里面有一个是正确的——自己选择了其中一个——然后,留下唯一的一个,其它全被明示是错误的——
  “……嗯,在那个情况下,我应该会改变选择啦。”
  “对吧?”
  “但是这个,问题已经不一样了吧?”
  她向我表示不满。
  看来她还是没能接受。
  虽然一定程度上我也预料到了……
  “从三扇门之中选出一扇然后消除一个选项,和从一百扇之中选出一扇然后消除九十八个选项,我并不觉得是同一个问题呀。”
  “唔,那也对啦……”
  在这种情况下,以九十九分之一的几率幸存下来的最后选项,看起来会比自己最先选择的百分之一要更加正确,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即使被要求以同样的道理来接受只有三扇门的情况,在感觉上也,有点难以理解——不过这本来就不是感觉的问题,是一个数学问题,所以这倒也理所当然。
  “那么,就把我听来的答案告诉你吧。”
  我决定详细讲解一下——欲速则不达。
  看来归根结底这才是最快的捷径。
  近路并不必然是捷径——吗。
  “首先来考虑一下‘A’是正确答案的情况吧。这是当你改变选择就肯定会选错的情况。游戏主持人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打开‘B’门还是‘C’门都没有关系,不管怎样,只要玩家改变选择就肯定会选错。所以只要不改就会猜中——因此,如果‘A’是正确答案的话,不改会更加有利。没错吧?”
  “是的。这个我能理解。”
  “那么接下来考虑‘B’是正确答案的情况。在这种情况里,既然玩家选择了一共有两个的错误答案之一的‘A’,那么主持人就不得不打开‘C’的门。也就是说玩家第二次选择只可能是‘A’或者‘B’。改变选择的话就‘选对’,不改变的话就‘选错’——那B么,在正确答案是‘B’的情况里,改变选择会更加有利。”
  “原来如此。嗯,这个我也能理解。”
  “最后是‘C’是正确答案的情况——这个和‘B’是正确答案的情况过程是一样的。既然玩家选了‘A’、正确答案是‘C’,那么主持人就只能打开‘B’。这样一来第二次选择就是‘A’或者‘C’的二选一,不改变就选错,改变就选对,所以改变会更有利。”
  “是——这样吗。”
  “预估‘A’、‘B’、‘C’这些选项各自是正确答案的三种情况,其中改变选项更有利的情况有两种,改变之后会吃亏的情况有一种。那就是说不改变才选对的概率是三分之一,改变会更有利的概率是三分之二。”
  当然,无论玩家第一次选了“B”、又或者是选了“C”,后面的计算还是一样的——所以,在蒙提霍尔问题里玩家最适当的行动,就是“改变选项”。
  这个证明,让当时还是初中一年生的我的心灵受到了震撼——但是,小扇的反应,虽说不算冷淡,
  “是吗,哦,我理解了。”
  也就是这样了。
  ……没能震撼高中生的心灵吗——不过,这类数学问题最能打动心灵的,可能就是小学高年级到初中左右的学生了。这样一想,我还真是在一个好时期,遇到了这个问题。
  不,与其说遇到……
  倒不如说是被介绍吧——是别人告诉我的。
  也就是把那三封信放进我鞋箱里的人物。
  “顺便问一下,阿良良木学长。那个电视节目,是明知这个道理还举办那种游戏的吗?那节目是为了让观众观赏玩家被人类的直觉阻挠、无法选出最佳答案的样子吗?”
  “不,听说不是这样的——直到被杂志指出之前,节目制作成员也好观众也好,似乎都不认为改变选项在概率上会有两倍的有利情况。要说不可思议的话那也确实很不可思议……”
  实际上真的很不可思议。
  总是让人对“那为什么他们会想出一个步骤如此奇怪的游戏来”这件事产生疑问——如果他们觉得概率上没有变化的话,那举办一个正常的、从三扇门中选出一扇的游戏,和这个游戏不是一样吗。即使想制造出倒数式的演出效果,也实在太没有意义了。
  正因为这问题以蒙提霍尔问题的名义,提示了一个感觉上存在不协调感的答案,它才成为了一个著名的话题——但问题比这个存在违和感的答案更早存在的现象,怎么说呢,就像认为怪异比奇怪现象更早存在一样,引起了一种恶心的本末倒置的现象。
  就像在说孩子比父母更早存在一样,这种违和感反而更强——出题者,究竟是怎样构思出这个游戏的呢?
  “呵呵。是这样吗——哎,的确是有点暗示式呢。”
  “唔?什么又怎么暗示式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自言自语——暂时是这样。一旦说起那个话题就要花很长的时间,所以请不要在意。归纳来说的话,以这个信封的话题来说,那就是把选项从最先打开的信封‘a’,改成‘c’才是正确的对吧。”
  不过,我本来早就把‘a’的信封打开了耶——小扇最后也不忘强调一下这个问题设置得过于肤浅的事实。唔,这一点就只有请她多多包涵了。那三封信,并不是电视节目的企划——寄信人并没有这个意思。
  因为把那些信封放进我鞋箱里的寄信人,和当时的我一样,也只是个初中一年生。
  “那么让我们打开‘c’的信封来看一看——就继续按对方的想法来做做看吧。哎呀哎呀,这是地图吗?在地图上,好像添了什么记号啊?”
  小扇以非常说明式的口吻说道。一旦知道这就是正确答案,她打开“c”的信封时就完全没有时间间隔——虽然觉得有点不妥,但这种行动力还是应该学习一下的吧。
  如果今天早上,在那骚动之中,我能发挥出小扇至少一半的行动力,应该就不会发展成那种情况了。老仓,就算不行起码还有战场原,我至少也应该能阻止其中的一方——
  “也就是说,意思是要学长到地图上指示的地方去吗?嗯嗯……看来,指示的地方离这里并没有多远。宝藏地图——应该不是吧。那么,我想顺便问一下‘b’的信封里面放着些什么呢?让我看看。”
  小扇轻而易举地连“b”的信封也打开了。
  行动力……
  完全没打算遵守规则——倒不如说,她心中有着完全另一套规则吧。那是一套简直能让其它规则变得无关重要的、极其稳固的规则。
  “哎呀,从一开始就是空的呢,这个信封。这就是选错的意思吗。呼嗯——蒙提霍尔问题。只不过这个问题,需要一开始打开‘a’的信封,这一连串的流程才会成立,但如果我首先打开‘b’或者‘c’的信封,那不就会变得莫名其妙了吗?”
  “哎,是那样没错——不过对方大概是预测到这种可能性很低吧。一般看见信封有三个,又被标上‘a’、‘b’、‘c’的字母,大多数人都会先打开‘a’啊。”
  “啊啊,那确实也是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嗯嗯——真是巧妙地控制了人的心理呢。我真是大意,竟然完全随大流了。看来,把这些信寄到阿良良木学长鞋箱里的人物,对自己的脑子挺有自信的。无论是表面还是里面,看来都找不到寄信人的署名——那么……”
  理所当然。
  小扇说道。
  “接下来就要到这个地图所指示的地方去对吧——阿良良木学长追寻记忆之旅。对沿着阿良良木少年足迹而旅行的一行人来说。”
  “嗯……是啊。”
  我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既然我己经回忆起了几乎整个过程,要说在这时候结束旅行也没有问题的话,那确实也没有问题。也就是说我要在这时候告诉小扇旅行结束也是可以的——既然本来就是为了我的事情才让她陪着来的,这样做或许才是作为学长应有的行动。只不过已经来到这份上,不去看看的话也很难让自己就此罢休的。
  那个地方——阿良良木少年在整个夏天里每天都必去的那个地方。
  我是无论如何也必须去的。
  “走吧,小扇。去地图上指示的坐标——咦,怎么?”
  我又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因为,小扇不知不觉之间,从我的鞋箱前消失了——看来她没等我作出反应就已经开始了行动。
  饶了我吧。
  这不让我装模作样也没装好吗。
  再积极也得有个限度吧,既然这样那为什么特意向我确认嘛。就算说是我的母校,在旅途中也别把同伴丢下啊——我一边想一边追上小扇。考虑到她如此强的行动力,我甚至担心她搞不好己经走出校外了,不过她只是走了一小段路就停了下来,所以我很轻松就追上了她。
  是在等行动判断迟缓的我吗。
  她所站的地方是鞋箱——是二年级生的区域。
  看起来百无聊赖的小扇,正眺望着写在鞋箱上的名牌。
  “抱歉抱歉,小扇,让你久等了。”
  虽然擅自先走出去的人是小扇,但责备她这一点也没有意义,于是我就这样道歉了。至于小扇——
  “没什么没什么,不要紧啦,愚者。请不用介意。”
  她这样答道,然后再次踏出脚步——虽然我已经习惯被她称呼为愚者了,但突然被她这么叫还是会吓一跳。
  “唔……”
  我不由自主地望向周围的鞋箱,发现其中有一个写着千石的名字。不过既然是这个中学的学生,那么她的鞋箱会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唔唔?总觉得小扇刚才一直在看着那个鞋箱——是我的错觉吗?
  
  007
  
  我和小扇按照装在信封“c”里的地图的指示来到的地方,是离公立七百一中学不远的新兴住宅区中的所谓旗杆地,建在四面都被民居团团围住的那个地方的是一座废屋。所以与其说是建在那里,倒不如说是崩塌在那里更准确——如果用植物来打比方,那就像是一棵枯树的感觉。但是这座废屋却是我经常来的地方。
  是初中一年级的阿良良木历经常来的地方。
  “嗯嗯,传说中我叔父逗留在这个小镇的时候用作生活起居的补习学校废墟,是不是也跟这个差不多呢?阿良良木学长。”
  “啊啊……的确没错。”
  这个座落在凹陷位置的废屋,的确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如今已经不存在的那座废弃楼的姿态。这么说来,就连回忆的深厚程度也可以说是不相伯仲的。但是既然如此,我平时经常去那座废弃楼访问忍野——为了向忍供给血液——我明明是来来往往了那么多次,为什么在这段时间里却一次都没有想起过这座废屋呢?本来的话至少也应该会想起一次的啊。
  现在想起来,这还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终于理解了老仓所说的话。
  我讨厌以为能凭自己的力量沸腾起来的水。
  我讨厌那些不知道自己幸福理由的家伙。
  厚着脸皮活到现在,不懂得知恩图报——原来如此。
  她说的确实没错——完全是不偏不倚,正中核心。完全忘记了这座废屋存在的我,就算被人说是忘记了我之所以是我的理由也毫不过分。
  这就跟忘记了自己父母的名字没什么两样。
  羞耻——不。
  是耻辱。
  莫非小扇刚才所说的“暗示式”就是指这个吗?就像怪异比奇怪现象更早存在那样——然而说出这句话的小扇——
  “破破烂烂的好像很危险呢。连基本的管理都没做好,这不只是任凭风吹雨打吗。我和叔父不一样是有洁癖的,所以绝对不可能住在这种地方。别开玩笑了。”
  却毫不留情地把我回忆中的地方贬得一文不值——当然,如果说我对此并不生气那是骗人的,可是作为直到刚才为止都忘记了这个地方的人,就算说生气也有点缺乏说服力吧。
  恬不知耻——虚情假意,而且还死皮赖脸。
  况且跟叔父不一样,身为年轻女生的小扇对这种废屋感到讨厌,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我在这里见面的,可是个女孩子哦。”
  我说道。
  女孩子——我一边回忆着那个女孩子的样子一边说道。
  “我在这座废屋里,和一个女孩子会合——”
  “嗯嗯,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耶。”
  面对感慨不已的我,小扇的言词则显得非常辛辣,语气中连一丝情感都感受不到。看来她真的很不喜欢这座废屋——但是,这份感情似乎没能使她本质里的调查魂产生萎缩,在对话告一段落后,她便立即看向废屋正门的名牌部分。
  虽说看向那边,但是在名牌的位置上却并没有理应嵌在那里的名牌。那里只是粗暴地贴着老旧的胶带而已。名牌旁边的门铃就连试按一下的必要都没有,一眼就能看出是坏掉了。
  “但是,既然有名牌的痕迹,那就是说这座废屋原本可能是一户普通的民居吧?毕竟周围也全是住宅。”
  “谁知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不知道。就连那里曾经有过名牌这一点,当时还是初中一年级生的我也完全没有意识过。”
  对于这方面,小扇果然很敏锐——即使门铃按不响,也可以在实地考察之中,把握住应该把握的重点。
  “——只不过,我与其说是实地考察,倒不如说是为了做作业才来这里的。民居吗……”
  我再次抬头望向废屋。跟忍野一样在那个补习学校废墟里住宿过的我,现在说这样的话虽然有点不妥,但我还是对走进去感到有点踌躇。并不是因为很不卫生,而是它看起来还有着随时会倒塌的危险——但是既然来到这里,也不可能在外面随便看看就转头回去吧。
  做事不可以半途而废——不对。
  一不做二不休——才是。
  不,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像是本末倒置的感觉吧……
  “——我当时,叫这里做幽灵屋子。”
  “呵呵。幽灵屋子是吗——在整个夏天里都到幽灵屋子里来,那就是有幽灵出没吗,总觉得故事突然多了点怪谈的味道呢。”
  “嗯,也对啦……是古风的怪谈。”
  我一边说一边打开正门,走进屋内。毕竟即使是这样的地方也应该存在着所有者,因此这可能算是非法入侵,但如果不进去的话事情就不会有所进展。走进屋内,同时还让我产生了一种不脱鞋踏进自己心中的心情,但是这种感觉我也不得不无视了。
  为了面对自己。
  为了面对自己的过去——
  “呵呵。虽然人类是一种不得不面向未来活下去的生物,但有时过去也会追上自己——应该是这样的吧?这次的案例,就是这么一回事。当然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人在很多时候都会忘记一些很重大的事情而活下去的吧——然后,又因为一些偶发的契机而回忆起来,结果就大吃一惊。呵呵呵,如果只是吓一跳就能了结的怪谈,那倒是万万岁——”
  小扇也跟在我身后,然后踩着轻盈的跳步在石头上轻快地移动,到达了玄关。虽然因为角度问题从正门无法不见,但那大门的把手上还挂着一块生锈的牌匾。
  “待售地”。
  虽然管理公司的名字与联络地址也记载在牌匾下面,但因为红茶色的锈斑而看不清楚——怎么说呢,现在恐怕就连那间管理公司是否存在也是一个疑问。
  “……话说回来,这块牌匾在我来的时候还没有的啊。大概,是从五年前的那个时候开始更换了管理人吧——”
  然后管理公司说不定也更换了不只一两次。五年就是一段如此之长的时间——在带有回忆附加价值的我看来,这里和那时候并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一座幽灵屋子。但是拥有不死身的吸血鬼就另当别论,一座普通的建筑物是决不可能永恒不变的。
  “幽灵屋子”这个称谓,也只是我擅自决定的称呼而已。
  废屋说到底——也还是一座废屋。
  “呵呵,说得也是呢。不过无论如何,在夜晚我是绝对不想来这里的。阿良良木学长,我们可在天黑之前回去哦。”
  “嗯,我当然知道——我也没打算让你陪我到那么晚。”
  我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快到下午五点。
  只不过,这个季节一到黄昏就会在转眼之间变黑,所以如果要“在天黑之前回去”,那么可以说剩余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
  我将手放在大门的把手上。出乎意料的——是应该这么说,还是应该说是理所当然呢——大门被锁上了,只有卡住的手感而已。
  那么果然是换了不知道哪一家管理公司吧——以前我来这里的时候,大门是没有上锁的。
  简直就像欢迎我一样。
  大门是开着的。
  “唔,虽然强行撬开应该也能做到,不过……那么我们就找个窗户进去好了,小扇。反正窗户可以随便打碎,所以不管从哪里都可以进去里面。”
  就在我提出这个温和提议的同一时刻,小扇已经开始行动了。看来我说的话她就只听了前半部分——虽说被风吹雨打而变得破旧不堪,但大门仍然维持着能看出是大门的完整度。然而,小扇却一上来就对这扇门撞过去。
  不是吧。
  看到门打不开就用肩膀猛撞过去的处理方式(肩撞攻击?),我就只在推理电视剧里见过啊——究竟有多痴迷推理作品啊,这孩子。
  作为一个实际问题,不管屋内是密室状况还是犯人固守在里面又或者是其它什么情况,用身体撞击大门的手段来弄开紧闭大门的这种做法据说是非常没有效率的。因为用身体撞击的话受力面积过大,威力会分散。要撞的话就得集中于一点、向门锁附近猛踹一脚反而更加合理——听说机动部队在闯入封闭场所的时候,会犹如撞钟槌打钟一般地撞破大门——但是,那扇门的寿命似乎已经到了不需要讲这种道理的地步,在高中一年级女生那可谓纤细的体格所做出的可爱撞击下,那扇门便轻而易举地向里面倒了下去。
  “来,我们快进去吧,阿良良木学长。听到刚才的声音,近邻的居民可能会向警察报案呢。”
  小扇说完便快步走进屋内——原本就很迅速的行动似乎更进一步加速了。这样的小扇,让我要跟上她已经竭尽了全力——总觉得,这本来应该是我追寻自己记忆的旅行,但是不知不觉之间——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就像被小扇完全掌握了主导权似的。
  “如果有警察来,我会用‘迷路了’的借口来应付,所以阿良良木学长,请和我对好口供啊。”
  “为什么你好像很习惯的样子啊……”
  虽然我话里带有愕然的意思,但说不定小扇真的可能很熟悉这样的状况。从刚才的口吻来判断,小扇决不会是一个痴迷废屋的女生,但即使如此她肯定也是像叔父那样,平时就一直进行着各种各样的实地考察。那么在当地的现场,即使被警察盘问、被邻近居民报警,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她在进入七百一中学的时候,也频繁地注意有没有警察在附近。
  经常一边注意警察的动静一边活动——看来她虽然表面很正派,实际上却是个超级不良少女。不过,在一边警惕当局一边生活的意义上说,我和她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所以我也无法以学长的立场来斥责她的这种行动。
  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唇舌。
  “没问题,我会对好的。虽然到了高中这年纪,迷路是个令人羞耻的借口,但我可不想走投无路啊。”
  “走投无路?嗯,这是什么意思呢?”
  小扇指责我的话。
  “阿良良木学长,虽然那当然会惹人生气,但被警察盘问这点小事,再怎么说也不会导致你走投无路吧?他们基本上来说都是站在善良市民这边的,你这是有多胆小啊。’
  “不,你想想,依照我这种情况,毕竟父母都是警官,所以——”
  “父母都是警官!”
  小扇产生了激烈反应。
  哎呀?
  为什么我,会把这个说出来?
  阿良良木家的父母两个都是警察这件事,我一直都尽量不告诉别人,明明是我最重大的隐私情报啊——明明是一级的机密,就算面对羽川和战场原我都没有主动说出来的情报,为什么我会将它透露给一个昨天才刚刚认识的转校生?
  实在难以置信。
  只能认为我实在太松懈了。
  只能认为是我来到了令人怀念的地方而导致整个人都放松警惕了——但是,无论我怎么后悔,也不可能把已经说出口的话收回来。而且对于推理痴的小扇来说,“双亲是警官”这个关键语句,似乎真的相当“美味”,她就像咬住鱼钩不肯放的鱼似的说道:
  “为什么一开始不把这个告诉我呀,真过分耶竟然瞒着我,这不是很棒吗,阿良良木学长!”
  “不,我想这绝对不是什么从一开始就跟别人说的话吧——”
  “近亲之中竟然有警官,这不是推理作品王道中的王道吗。哎呀哎呀,虽然我本来就觉得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学长,但没想到你竟然是王啊!”
  “……嗯,是很多啊,那种推理作品。”
  这一点与其说是推理小说,我觉得更应该更像是推理电视剧的设定——不过听她这么一说,记得日本推理小说界的实力派浅见光彦好像就是这样的。
  “怎么,既然这样不就反而没必要担心了吗。就算接到报警,有个警察骑着自行车赶来,阿良良木学长的父母不是也会把你救出来吗。调查的警官会说,‘哎呀,没想到您竟然会是阿良良木警察厅长官家的公子!’”
  “我父母的职位可没有高到那种程度啊。而且,我父母也不会在那种时候帮自己的孩子解围。”
  我别扭地答道。
  别扭,或者说痛苦。
  虽然我不想说太多父母的事,但是被人这样紧咬着话题不放,要毫无说明地中断话题,又或者改变话题是很难的——真的很善于听人说话啊,小扇。
  我本来也应该没有这么心直口快才对……
  “反而是即使是自己的孩子,也绝对不允许做任何邪门歪道的事,是这种严格的父母。小时候,我搞恶作剧结果被带到附近的派出所里教训了一顿。”
  “被带到派出所?那肯定,很可怕吧——可能会成为心理阴影。”
  哎呀。
  已经成了吧,大概。
  相当严重的心理阴影。
  那也是,构成现在的我的一部分过去——我是由各种各样的东西形成和构成的。问题是我对此究竟有何种程度的把握——何种程度的记忆。
  不知道自己由什么构成的家伙令人讨厌——老仓这么说过。在己经回忆起这栋废屋的现在,她想表达的意思,我也不是不能明白。
  将这里的事。
  将那个少女忘记并悠然自得地活着的我——对自己由什么构成的问题,确实是不知道。
  简直就像没有记住一样。
  “虽然最近一段时间没遭受过那种教训,但如果要被辅导的话,我完全预想不到会有怎样的教训等着我。因为最近这段时间都没有,就更难以想象了。”
  而且在大约半年前的时候,在高中成了吊车尾的我差点就被父母抛弃了,所以虽然这可能只是杞人忧天,但在这方面的关系终于出现和解兆头的现在,会导致这种兆头化为乌有的事,即使是仍处于逆反期之中的我也不想去干。
  “所以呢,小扇,我们还是竭尽全力地害怕警察吧。在有事的时候,很抱歉,请动真格地扮演一个柔弱的女高中生。”
  “啊哈哈。嗯,不过就算不装模作样,我本来就是个柔弱的女高中生啦——请放心吧。就算说错话,我也不会作证说被阿良良木学长强行带进这座废屋里的。”
  “这错的也太离谱了吧。”
  岂止辅导,那可是会被逮捕的啊。
  究竟要怎样才会错说成这句话。
  于是,我们没有理会损坏的(我不会说是弄坏的)大门,走进了废屋的里面——理所当然的,我们没有脱掉鞋子。虽然礼仪作法上脱掉鞋子才更符合日本人的习惯,但废屋里不可能会有给来客穿上的拖鞋。
  走廊的状态当然不可能让有洁癖症的小扇随意走动,而且如果光脚踩中散乱的玻璃,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木片或者金属片的话,搞不好就不仅仅是受伤那么简单了。破伤风这种病症,和普通生活的距离并没有多远。
  “说到破伤风的话,阿良良木学长。”
  和走进屋内时的步调相比要减缓了几分,小扇一边在走廊上走一边向我提问道。步调减慢,是因为屋里没通电(虽然即使有通电,荧光灯也一个不留地全碎掉了)使得屋内一片昏暗,而且身为实地考察者的她,仍在一边检查周围一边前进。我也按自己的步调,抱着怀古的心情看着周围,因此对她的步调也不感觉特别缓慢。
  “被老仓学姐刺中的手背没事吧?”
  “嗯?怎么,你是在担心我吗?”
  “这当然了。作为你的忠实后辈,我忍野扇怎么可能不担心阿良良木学长的身体呀——请小心一点哦,因为你的身体不只属于你一个。”
  小扇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也是戏弄我的话的那一类吧——回想一下可以发现忍野说的笑话也是这样,忍野一族对笑的理解实在令人搞不懂。究竟,这一族是有多么远离尘世啊。
  “不用你担心,如你所知我有着吸血鬼的体质。已经治愈得连痕迹都没有了。幸好,在之后的骚动中……”
  在那场有两名女生相继晕倒的骚动中。
  “关于我被圆珠笔刺中的事,总有一种不了了之的感觉。在这个意义上,还真多亏了战场原。”
  “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这可能意味着阿良良木学长在教室里没有存在感呢——甚至会让事情糊里糊涂地烟消云散。这一点跟两年前相比也没有变化吧。”
  小扇笑呵呵地说道。
  果然是被她当傻瓜了吗。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补充说道:
  “结果,老仓今天这一天一直在保健室里度过——明明难得来上学啊。”
  顺便一提,战场原已经早退了。她本来是同样被带到了保健室.但据说趁保健老师稍微不注意的时候消失了——她该不会是怪盗吧。
  “啊哈哈,是吗是吗。羽川学姐的辛劳真令人同情呢。”
  “就是啊——就是希望尽可能减轻她那值得同情的辛劳,我才会这样踏上追寻记忆的旅行……不过看来这也没有白费工夫。虽然对我来说,这似乎并不是值得高兴的结果……”
  “大概吧,假如说我有一点能指出的话——”
  说完,小扇便回头望着我。
  “老仓学姐,因为两年前学级会上发生的事,对阿良良木学长怀恨在心的可能性——这个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唔?”
  “因为诸如被阿良良木学长陷害、阿良良木学长就是在复习会里泄漏标准答案的犯人之类的误解,而对阿良良木学长心存怨恨的可能性,我认为极低。你问为什么吗?”
  小扇愉快地说道。
  不过我可没有问为什么。
  虽然蒙提霍尔问题似乎没让她觉得有多有趣,但算上前些天教室里的事,这孩子基本上来说还是很喜欢“谜”和“解谜”之类的事情吧。她的洁癖症可能也是想将混乱的状况整理好的性格的体现。虽然这样也可以说她果然只是一个单纯的推理痴……不过尽管我没有发问,但听她这么一说,我就忍不住想想要听听她所说的可能性低的理由。
  “很简单。因为老仓学姐来学校了。”
  “呃?这是什么意思啊?”
  说起来这也很不可思议。
  是个谜。
  自从那次多数制投票以来,在两年里贯彻不回校方针的老仓,为什么到了今天会突然回来呢——连前兆都没有。简直就像我在那个密室状态的教室里面和小扇两个人一起继续开学级会并分析出犯人的事成为了她回校的契机似的,但要在这个方面找出相关性,恐怕会很荒谬吧。按顺序发生的事情并不必然存在着因果关系——这种现象,连刮起风的话桶店便会大赚都算不上。
  “你问这是什么意思吗,阿良良木学长,这个嘛——羽川学姐本来不就说过吗。铁条老师请了产假,然后老仓学姐则仿佛故意跟她错开时间似的回到了学校——”
  “……………………”
  是说过啊。
  我记得。
  虽然因为之后的骚动,让我完全忘掉了……
  “也就是说呢,我认为老仓学姐是在铁条老师在直江津高中消失之后,才能够回校上学。”
  “……简单来说,就是那家伙己经知道那时候的犯人究竟是谁了吗。”
  已经知道——不如说,她早己知道吧。
  老仓——
  她在多数制投票的时候。
  在要求认为老仓是犯人的人举手的时候,她可能看见了举手的铁条,又或者是之后的两年里,在她本人所谓的“一直呆在家里”的时间里想到的,实际情况如何我并不清楚——但总之她知道了,陷害自己的人,就是自己的班主任老师。
  “…………”
  即使知道这一点,对老仓来说,事情应该也不会有任何好转吧——反倒是正因为知道了这一点,她可能更不敢来学校了。如果是我的话,即使听说铁条离开了学校,说不定我还是不敢回校。
  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她应该算是一个意志力很强的人。
  “意志力很强——是吗?不好说呢,我甚至会觉得,老仓学姐像是在自己虐待自己来取乐一样。”
  “自虐……”
  “她其实很脆弱,又或者说是个重度弱者吧。特意让自己置身于苦境,故意把自己逼入苦境——虽然结果她有什么愿望我并不清楚,说不定是那种所谓的迂回自杀呢?不管面临着多么残酷的遭遇,她可能还觉得自己的破灭还不足够一”
  那是一种坏心眼的口吻——虽然可能正因为从未见过面,她才能如此辛辣地评价老仓,但小扇的话,即使老仓就在她面前,她说不定也会说出完全一样的话来。
  即使知道对方脆弱得一触即溃,她可能也会毫不留情地、斩钉截铁地说出来。
  说她是个愚蠢之人。
  “——总之可以肯定的就是,老仓学姐并没有因为学级会的事情对阿良良木学长抱有怨恨、厌恶的感情。”
  “你说抱有感情……”
  别说得像抱有好感一样啊。
  但是,没错——那么学级会的事情,尽管和她的性格、她的本质变成了那个样子有所关联,也不会直接与讨厌我的理由有关。
  可以得出这个结论。
  话说回来要说讨厌我的话,从我们在一年三班的教室里、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开始,那家伙就很讨厌我。
  讨厌——就像杀父仇人一样。
  “讨厌以为能凭自己的力量沸腾起来的水吗,学姐说话可真有趣呢。也就是说老仓学姐,她对不知道自己的历史、忘记自己历史的阿良良木学长的生活方式感到非常不满吧。但是,把这一点探究下去的话也很奇怪。会忘记旧事的人,不是多得是吗。刚才我也说过,就算是我,对小学初中时的自己,也几乎全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甚至会让我觉得我是不是最近才出生的呢,会不会根本就没有过去呢。”
  “你说是不是最近才出生……这是世界五分钟前假说吗。”
  “可是为什么老仓学姐,却只对阿良良木学长一个人,会像杀父仇人一样地讨厌呢?很奇怪呢,很不可思议呢,很奇怪呢——很可怕呢。”
  “可怕……”
  “是的,很可怕。要问为什么的话——就因为不一样。”
  虽然我完全不觉得话说得极其风趣的小扇会真的感到害怕,不过的确,说到世界上什么东西可怕的话,那就是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厌恶自己、进而发动攻击的人最可怕。
  不清楚对方的目的所以没有办法去应对——为了战斗,通常必须首先认识到对方的正义。老仓育认为什么才是正确的、相信什么才是正义——这次也是为了寻找这个问题答案的旅行。
  “哈哈哈。原来如此,说得真妙。只不过,请一定要小心哦,阿良良木学长。虽然不理解对方的正义就不能战斗,但是当结果显示出对方比自己更加正确的话,那还是会没办法战斗的。无论是觉得对方和自己一样正确,还是比自己更加正确,只要会这么想——那就没办法战斗了。”
  “………………”
  “哎呀,默不作声呢。莫非你的想法是变成那样的话那也没有关系吗?又或者是已经能想到些什么了吗,对于老仓学姐的正确——然后已经陷入丧失战意的状态了?”
  我可没这么说。
  但是,我确实察觉到了什么——那是可能与老仓的正确表里如一的、阿良良木历的错误。
  察觉到我自己的错误……但是,我还不能说这种想法确实存在。我既不算回忆起了一切,也不能说完全毫无瑕疵地理解了老仓话里的意思——为了把握它,我必须到达,这座废屋的最深部。
  就在那里——我的真相。
  肯定在那里。
  我的故事中理应叙述的,序章与尾声。
  绝对不是独角戏,而是与那个女孩的——对话。
  面对我的沉默,小扇——
  “早知道应该带上手电筒之类的东西呢。”
  一边这么说一边继续往前进。
  “如果有时间准备的话,我就把我的实地考察七道具给带来了。但是放学回家的话,就只带着化妆品而已。”
  “把化妆品带在身上,不是违反校规的吗?”
  “这方面是因为我才刚刚转学。校规之类的东西,我还没有完全掌握哦。”
  虽然小扇可能是打算一边说着对自己有利的话,一边继续探索废屋的内部,但对我来说并没有这个必要——我只需要找到走上二楼之后的一个房间就足够了。
  所以当我走上那看起来一踩就会损坏的危险楼梯一走进那个房间的时候。
  我终于得到了确信。
  “哇啊,里面也很糟糕呢,这房间。阿良良木学长你把这房子称作幽灵房屋,如果这座废屋会出现幽灵的话,那肯定就是这里了吧。”
  小扇的评论毫不留情。
  可能是因为烟尘滚滚,她用手帕盖住了嘴角——表情看起来真的很厌恶。
  “不过嘛,姑且能看见想要修理好这破烂样子的痕迹呢——比如用胶带固定碎裂的窗户玻璃、用油灰填补墙壁的裂痕之类的。管理公司也有在工作——或者说也有过工作的时期?”
  “谁知道。假设他们有工作过,大概也是我来这里之前的那个管理公司吧——因为我来的时候,窗户之类的地方已经是这个鬼样子了。”
  “是这样吗?”
  “是啊。在这个意义上,这里和五年前一点变化都没有。不变。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
  犹如昨天,我闯进的教室一般。
  不,当然,小扇讨厌的尘埃与空气的沉淀,正如实地表现出了时间的流逝,而且实际上时间并不像那种奇怪现象一样停止了吧。
  但是因为来到了这个房间。
  我的心被一下子拉回到了五年之前。
  这是比时间跳跃还要更像时间跳跃的感觉。
  “那里有一张小茶几对吧?我用过那东西。”
  “用过?用来干什么呢。当椅子吗?”
  “不不……”
  “我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就算假设那茶几真的是椅子,之前说过不想坐别人坐过的椅子的小扇,也不可能会坐那张肮脏、边角也缺了几块的东西——就像五年前我在这里做的一样,只要把脚凑紧一点,应该可以在地板上腾出一块坐的地方,但灰尘这么厚的话,再怎么说要坐下去也太不卫生了,我也这么认为。
  五年前的话我难道连这种事也不介意吗?
  小孩子就是这么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为什么阿良良木学长你会在整个夏天里都一直来这座废屋呢?行动真是个谜——难道你是喜欢冒险的小学生吗。”
  “就算被喜欢实地考察的高中生这么说也没有说服力啊。再说,小时候的行动,本来就很难理解吧。都是些没办法说明的事——不知道过去自己为什么会做那种事。思维方式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一点就算现在说不定也一样。
  不是儿童大人的差别,而是过去未来的差别。
  在十年后、二十年后回顾的时候,十八岁的阿良良木历的行动恐怕也会充满谜团——那个时候的我为什么会在废屋里对刚认识不久的转校生讲述自己呢,到时肯定会侧着脑袋思考这种问题。
  ……虽然这一点我现在也觉得是个谜。
  是个现在进行时地持续至今的谜。
  真是的,为什么面对小扇的时候,我会如此的心直口快呢——就连可以随便说个谎蒙混过去的事情,被她问到我也会如实回答。
  当我反应过来已经回答完毕了。
  莫非善于听人说话的小扇,同时也很擅长提问吗?不过忍野也是个明明看起来那么不正经、却很擅长话术的家伙——身为他侄女的小扇,可能也是一样的。毕竟听取调查应该也是实地考察的一个重要要素。
  不管怎么说,我开始了叙述。
  五年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遇见了谁——做了些什么。
  阿良良木历——是由什么构成的。
  叙述。
  讲解。
  
  008
  
  五年前。
  也就是初中一年级时的阿良良木历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老实说我也不是记得太清楚,不过当时并不是像现在这么性格扭曲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是非常坦率、非常纯粹、非常正直的……可以说是极其普通的一个小孩子。
  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极其普通的小孩子。
  虽然可能有人说我在撒谎,但是实际上,在迎来反抗期之前的连声音都还没变的小孩子,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感觉——也就是说,我只不过也同样是其中的一分子罢了。当然,这毕竟是自己,我本身也把自己看成是一个特别的孩子,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嗯,很普通——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小孩子罢了。
  当然,丝毫没有想过自己将来会被吸血鬼袭击并且导致自己身体带有不死性质的阿良良木少年,如果非要从中找出什么特殊性的话,那就是他的父母是象征着正义、和平和安全的警官这一点了——在他们的影响下,就培育出了我这个人格。
  阿良良木就是这样被养育长大的。
  这是必然的吗。
  还是说父母的教育到那个阶段为止还算是成功的呢——在那个意义上说,阿良良木少年还是一个正义感比较强的少年。
  啊啊,没错。
  虽然我不想承认,不过当时我跟那标榜正义使者的可爱妹妹们差不多,是一名正义感相当强的初中生——当然,我并不具备像她们那样的危险行动力,无论是暴力性(火怜)还是战略性(月火)都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再进一步来说,相对于组织性行动的烈火姐妹,我却更喜欢个人的行动。如果用超级英雄来打比方,那么她们就是超级战队,而我就是假面骑士了。
  ……烈火姐妹也是,要是她们至少是光之美少女的话,那我还会再疼爱她们一点——虽然现在已经比理应疼爱的程度更加疼爱她们了,但总而言之,我对烈火姐妹的正义活动并不满意、不管怎样都会采取否定态度的原因,说不定也有着因为会想起过去的自己这个原因。
  同类厌恶——近亲憎恶。
  爱恨交加。
  不,应当承认,说不定我只是单纯觉得很羡慕——我在高中一年生的时候已经完全丧失的正义与正确,她们现在仍然深信不疑。
  这个世界有正确的事情,有正确的事物,无论由谁看来那都是正确的,即使用上多少人也无法去否定,坚信这个道理的她们——现在也很率直、纯真、专一。
  和我不一样。
  和我差远了。
  ……不过总有一天她们应该也会和我碰上同一堵墙,所以那个时候我希望能作为兄长、作为学长作为先驱,尽可能地帮她们缓和因此而带来的冲击,但那是今后的事——现在我应该叙述的是过去的事倩。
  五年前的事情。
  父母的教育仍算成功的时代里的阿良良木历少年,风平浪静地当上了初中生,认真地努力学习。只不过在第一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他有点焦急。不是有点,也许是非常焦急——这是因为,之前发还的期末考试的结果,并不怎么令人如意。
  当然也不是说得到了一个多么悲惨的结果,但已经能看出预兆了——更重要的是,他本人最清楚这一点。
  他觉得,这样下去会很不妙。
  已经到达危险领域了。
  简单来说就是,从小学升到初中之后,因为授课内容水平的提高,他开始变得难以跟上授课的内容——期中考还只是处于小学课程的延长线上一般。
  但是到了期末考的时段,感觉初中的授课内容已经结束了实力测试、开始动起真格来了——特别是数学。
  名字由“算术”变成“数学”、难度确实提高了的这个学科,阻挡在阿良良木少年的面前。
  如果是已经经历过酸甜苦辣的现在的我,可能不会将事态看得如此严重,会以第二学期继续努力吧之类的想法去转换心态,但这是五年前,是还没有扭曲的——换句话说就是缺乏弹性的阿良良木历。
  感觉这样下去会很不妙——他认为这样下去会无法贯彻自己的正确道路。虽然应该还没有被逼得出现具体字面上的这种想法,但无法完成“学习”这种正确行为,对他来说是一件比数字本身更加羞耻的事。
  刚才我曾经说过,这是父母的教育仍算成功的时候,但在这个意义上的话他们的教育可能是失败的——如果贯彻一种过分强调正确的教育方针,虽然可能孩子确实不会做坏事,但是这样会教育出一个不允许失败的孩子。当出现失败的时候,他便会过分地责备自己,甚至可能无法再次振作起来——会教育出这样的孩子。实际上,我在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就变成了那种状态,然后发展到现在。
  不过,在这件事上我并没有怨恨父母,也不可能怨恨。虽然存在着许多芥蒂,而且现在也经常让他们担心,但至少他们一直支持着依靠羽川和战场原而振作起来的我。另外,在教育方法方面,关于在我身上失败的部分,他们在教育两个妹妹的时候似乎有进行过修正,所以现在没什么好说的。
  总而言之,如果要问为什么信奉正义的我的心灵在高中一年级的七月十五日之前都没有挫折,没有在初中一年级的这个时候因为成绩不佳而摔成粉碎的话——那是因为,我在放学的时候,发现鞋箱里面放着三封信。
  “a”、“b”、“c”。
  这样。
  用手写体写在表面的三封信。
  希望各位不要责备他,最开始他还以为那是情书。以为里面放着三封情书。怎么了,我这不是很受欢迎吗——那是初中一年级的想法。
  对上面写着英文字母这事本身并没有觉得奇怪,而且说实话,光是这件事就一瞬间几乎要让我忘记成绩不佳的事了,但信封表面的英文字母的笔迹,还有背面“阿良良木历君收”的笔迹是一样的,我察觉到看来这是同一个人物寄来的信,于是觉得很不解。
  同一个人,为什么要将三封这么多的信,放进我的鞋箱里呢——面对这个无法合理说明、也就是说和正确相差甚远的状况,他陷入了混乱。
  只不过,这混乱不管怎么说都只是打开“c”的信封之前的事——看了放在“a”的信封里的信笺内容,我理解到看来这是某种谜题。
  虽然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蒙提霍尔问题.但我对这突然被人摆在眼前的谜题产生了兴趣。与其说兴趣,可能更应该说是被唤起了好奇心——我烦恼了一会儿之后,便打开了“c”的信封。
  当然这并不是在计算过概率、考虑到这种情况改变选择才是最优选择的基础上,将选项由“a”改成“c”的——他并不是这样的天才少年。只是隐约间觉得,既然提出这种问题,那么改变选项应该才是正确答案,就像看出了出题人的意图一样,他打开了“c”的信封。
  这正是如同蒙提霍尔问题一般,有着以出题人并无特别意图的形式而进行问答的可能性,而且那选择本身也并不怎么值得称赞,但在结果上来说这是一个正确答案——不,也可以说即使那不是正确答案也没有关系。不管答对还是答错,反正无论是“b”的信封还是“c”的信封,我最终肯定都会忍不住打开来看的吧——因此不管怎样,我都肯定会前往“c”的信封里的地图上所指示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如此没有警惕,遵循这种寄信人不明的信,在放学途中绕远路,这个问题要在这里说明会很困难——就连我自己,现在回想起来也不是没有产生过“这种奇怪的信不是应该无视吗”的想法。
  只不过,他……
  阿良良木历想知道。
  好奇心。
  喜欢奇妙事物的心。
  喜欢这种感情。
  虽然既没有很好地理解到问题的意图,也不清楚这信有什么意义,但是他一正因为如此才会想去求知。
  了解这个问题的意图,和信的意义。
  年幼的知识好奇心,将他引导至新兴住宅区的废屋中去——这是第一次到访的地区,而且阿良良木少年也不知道这里的尽头竟然会有一座废屋。
  当然,他对这种样子再怎么说也害怕了。
  在一瞬间里他想要回去——毫无理由地对废屋感到害怕。
  虽然并不是挂着“禁止进入”的牌匾,但他觉得这里,会不会是一个不可以进入的地方呢。如果是己经习惯那个补习学校废墟的现在,对那种废屋应该就不会觉得害怕了,但毕竟那时是个初中一年生——精神还没有强韧到能忍受得了这种像是一个人去试胆一样的事。
  信奉正确、相信正义的他,虽然性格憎恨邪恶、对与邪恶作斗争不会感到一丝犹豫(这个方面,现在想起来真是令人脸红耳赤),但是他并没有兼备能够对抗恐怖与黑暗的强韧心理。
  能无条件地主张正确事物就是正确的他,对害怕的事物则是无条件地害怕。
  如果在这个时候回家的话,事情便会就此结束,但是实际并没有这样——对我来说真是极其幸运。
  “你来了吗,阿良良木君。”
  这时候。
  废屋之中,出现了一位少女。
  她出现了。
  “你来到这里那就是说,信里的问题,你已经解开了吗?”
  “…………”
  我并未回答,是因为发呆了。一位少女,出现在一座破破烂烂的废屋之中,这种幻想式、倒错式的情景,实在过于非现实——让我一时语塞。
  甚至令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不知不觉间闯进了异世界之中。
  少女那氛围,虚幻得犹如透明一般——少女在我眼里看来就像幽灵一样。
  所以,没错。
  我就将这座废屋——称呼为幽灵屋子。
  “解——”
  最后我还连孩子气的爱慕虚荣都忘记了,面对看来是寄信人的少女,率直地回答了她。
  “解,不开。虽然改变了选择,但为什么‘c’是正确答案,我不知道……”
  “是吗。”
  面对这种,像是在说“靠瞎蒙猜中的”一样的回答,少女丝毫没有失望的样子,反而宛然一笑。
  那笑容看起来非常幸福。
  “那么,首先,从这个问题的解说开始吧。进来吧,阿良良木君。”
  “咦?”
  “来学习吧。让我们一起变得更聪明吧。”
  
  009
  
  听到这里,小扇——
  “啊啊——啊哈哈。”
  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的很滑稽呀,怎么说呢。真是的,如果不是出自我坚决拥护的神原学姐的主人阿良良木学长口中的话,这充满虚幻感的回忆,我多半会断言是妄想的产物吧。”
  “说我的回忆充满虚幻感还可以接受,但是说我是神原的主人什么的,这都是那象伙自己妄想出来的设定,你首先把这个给我收回去吧。”
  我暂时中断了叙述,向小扇这么说道。
  “我和神原之间是非常健全的前辈后辈的关系。”
  “呵呵,是这样的吗——我也希望能跟阿良良木学长建立起那样的关系呢。那个,说到哪里来着?也就是说归纳起来,给阿良良木学长写信的就是出现在这座废屋里的少女幽灵吗?”
  “不,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我最初跟怪异扯上关系是在介乎于二年级和三年级之间的那个春假,也就是被吸血鬼袭击的那个时候。少女并不是幽灵,而是活人啊——她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只是比我先来到这里,在废屋里面等着我罢了。”
  我慌忙说道。
  我不小心用了一种会招致别人误解的说话方式,这下可没资格当说书人。
  “其实,只要认真看就应该会发现的。倒不如说,本来看第一眼就应该知道才是。因为那个女孩子,正穿着我就读的那所七百一中学的校服。”
  “穿着校服。嗯嗯,说起来,刚才学长说过寄信人是初中一年级生对吧。那就是说……那个女孩子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同级生吗?”
  “就是这样。”
  嗯。
  姑且,算是这样吧——大概。
  “也就是说在这种废屋里,让女孩子等着你吗。阿良良木学长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呢,从那时候开始就是女性杀手呢。”
  小扇随意地取笑我。
  要取笑的话我真希望她能认真点取笑。
  “也就是说归根结底,这些信封可以当成是情书吗?打算把阿良良木学长,叫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然后向学长告白,是那女孩卖弄小聪明的战术吗?”
  “你说告白……”
  这说话还真奇怪啊。
  不知道这是不是在挖苦我呢。
  “那不是情书啊。当然,也不是卖弄小聪明的战术。再说,不管是同级生还是什么,那女孩和我都是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那之前有过什么交流的对象。”
  “唔嗯,不过,也没有不允许向没有交流的对象寄情书的法律啦——要说的话反而寄情书的人往往会是一个不认识的对象。只不过,以情书来说,这样还是很奇异吧。用数学的、那个什么什么问题来引起别人的兴趣这种方法。”
  “是啊。实际上,我们完全没有发展到那个方向去。据她本人所说,似乎还有好几个寄了信的对象。但是收到那些信、来到废屋这个会合地点的人,似乎就只有我一个。,
  “傻乎乎地去到那里的人。”
  “傻乎乎的……嗯,的确是傻乎乎啦。”
  或许也可以说是莫名其妙地去到那里。
  要说我太缺乏危机意识的话那确实没错。
  不仅遵循信里的邀请而来到废屋,之后受不认识的少女邀请而走进废屋里面,这以一个小孩子的行动来说也很危险。未免太不警惕和轻率了。只不过,正因为有这种危险的行动——才会有现在的我。
  “至少如果没有那一个夏天的话,我应该会很难学好数学——而且大概还会讨厌数学吧。恐怕连进入直江津高中都做不到。”
  这样一来,也不可能遇见羽川和战场原——虽然后面会怎么发展这很难说,但肯定会变成和现在的我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我。
  ……这个,还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原来如此啊——总觉得,我好像也能看出什么来了。老仓学姐,她究竟想对阿良良木学长说些什么——只不过嘛,现在还没有把事情完全联系起来。随便下判断太轻率了,首先还是把愚蠢的阿良良木学长的故事听到最后吧。”
  “嗯……也对啦。因为事情的重点现在才开始。”
  “倒不如说请老实交待吧,阿良良木学长。我并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轻蔑阿良良木学长的——即使在傻乎乎地来到这个废屋为止的部分里纯粹是因为知识好奇心,顺应别人的邀请而被带进废屋里面,是因为那个幽灵少女很可爱吧?”
  “别把别人的回忆贬低成低俗事啊!”
  “没有啦。”
  面对声音变得粗鲁起来的我,小扇则是毫不动摇,表现得飘飘然的。
  “初一的男生就是那个样子的吧。想法就是只要女孩子可爱的话那就可以对吧?这个部分我可不会退让的喔,否则的话,阿良良木少年也应该会表现出一点警戒心理吧。比如说,即使从废屋里走出来的足像山贼一样的强壮男性,阿良良木学长也会让他们把自己带进屋内吗?”
  “如果是强壮的山贼走出来的话,我无论当时场面怎样都会想办法逃走的。”
  “那么,那个幽灵少女很可爱吗?”
  小扇问得犹如这一点就是这次调查之中最重要的要点一般。
  低俗事……
  “如果听见可爱的女孩子说一起学习吧、一起变聪明吧的话,我想大多数男生都会被一击击坠啦——事实上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虽然学长想讲述得像美谈或者怪谈一样,但要点其实是女孩子好可爱真的好可爱吧?”
  “我明白了,我承认我并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心情。所以你的追究就请到此为止吧,小扇。”
  我投降了。
  总觉得回忆被玷污了——不过直到刚才还不记得的回忆,也说不上什么被玷污就是了。
  “只不过呢,小扇。为了当时的我的名誉,请让我做个辩解。她说会为我‘解说这个问题’,这句话吸引了我也是事实。在这个意义上,那封信真是完全符合我的嗜好。甚至会让我无法相信有人能够无视那封信。”
  “无法相信,是吗——嗯,不过如果换作我的话应该会选择无视吧。”
  小扇冷淡地说道。
  “总而言之,让我听听故事的后续吧。听听阿良良木学长整个夏天里的恋爱冒险。听听谜之少女和阿良良木学长的——幽会的后续。”
  “………………………………”
  虽然恋爱冒险这种说法我也觉得有问题,但更加不满意的是幽会这个说法。哎,如果要将事实原原本本地表现出来的话可能算是那个样子,但对我来说,我既没有那么偷偷摸摸,也没做过内疚的事,更不会感到有愧良心。
  所以那是我和少女从那一天起一直持续的会合,应该这样来形容——学习会。
  
  010
  
  “……就因为这样,把选择从信封‘a’改成‘c’的话,答对的几率会更高,正确率会整整相差一倍呢。这个就叫做蒙提霍尔问题了。”
  听了少女的这番说明,我终于理解了过来——然后与此同时,我就产生了一种想大叫出来的冲动。
  这是多么有趣的东西啊!
  我是这么想的。
  从小学生到现在,我第一次感觉到学习竟然是如此的“有趣”——虽然取得好成绩是正确的事情,要勉强说的话,拿到90分的时候要比拿到80分的时候更高兴,但那种高兴跟有趣也还是不一样的。
  但是,在听了她的说明之后,我懂得了“有趣的学习”这种东西也是存在的——我觉得这真的比我以前学过的任何知识都更有价值。当然我之所以那么想,也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少女的教导方法很巧妙吧。
  要向别人传达像蒙提霍尔问题这种跟人的直觉相偏离的设问,其实是非常困难的——就像我刚才想对小扇传达这一点却以失败告终那样。
  “太有趣了!”
  我当时说道。简直是脱口而出。
  那是我变得扭曲之前的事情,是我遭受挫折之前的事情,是我变成吊车尾之前的事情,同时还是我仍旧是天真少年的时代的事情。因此虽然当时的我对待他人比起现在要更加亲切,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是一个会这样将率直的真心向初次见面的人表白的人。
  所以我当时大概觉得格外有趣吧。
  另外还是一种冲击。
  学习竟然可以有趣。
  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想过——我甚至会觉得,抱有这种想法是背德的、罪恶的。
  举个例子,立志要维护正义的警官——我的父母,又或者是其他人也可以——当被问到履行职务的理由时,如果他们回答“因为很有趣”,那么不管怎样应该都免不了受人批判吧。推动国家机构运作的政治家,如果说“政治好有趣”之类的话,那么这事说不定会导致他辞职。
  同理。
  学习很有趣,这种话是绝对不能说的——是一件不允许存在的事情,直到那个时候我都这么认为。
  但是,实际上——
  少女的解说很有趣——甚至令我想大声呐喊。
  那和第一次阅读小说时的感觉,可能会很相似——例如漫画是一种有趣的作品,小说是一种正经的作品这种漠然地划分的蒙昧看法,或许可以比作这种看法被击碎时的畅快感吧。
  理所当然的,初中生的数学课程中不会出现蒙提霍尔问题,也就是说它并不会对学校里的授课产生直接的推动作用,但这种事根本无关重要。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在向少女发问了:
  “还有吗,这类问题!”
  “有啊,有好多。”
  少女微笑着答道。
  “想要多少都可以教你。如果能让阿良良木君,对数学变得更加喜欢的话。如果让你可以一直喜欢数学的话。”
  我很高兴。
  她的话让我觉得很高兴——说实话,收到期末考试的悲惨结果,阿良良木少年已经几乎快要讨厌数学了。对于这个跟自己小学时曾经很擅长的算术仿佛截然不同似的学科,他产生了厌烦的感情——但是他此时已经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甚至会以为自己出生以来就很喜欢数学,这份感情从未中断过。
  以小孩子的想法来看,那也有些太极端了。
  我自己也这么想。
  虽说是心中的想法,但如果有这种朝三暮四的家伙,换作是我的话说不定会去教训他一顿,但是看到二话不说便发誓会喜欢数学的我,少女却丝毫没露出厌恶的表情。
  “那么——”
  她说道。
  “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在这里一起学习吧。”
  一直喜欢数学。
  从结果上来说,我算是一直遵守着这个誓言——因为即使进入了直江津高中,而且在成绩方面成了吊车尾,数学的成绩却依然维持着一定的水准。
  但是,关键的誓言这个部分,我却直到刚才为止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忘记了原因,只交出了结果。
  这种现象,应该怎么算呢?
  “今天已经很晚了,所以我就只布置个作业吧。阿良良木君你要自己思考这个问题,得出答案,然后明天,在放学的时候到这里来。”
  “咦?噢噢,嗯。”
  尽管我对今天已经结束这一点感到些许失落,但是,明天——从明天开始还会有后续的期待更令我兴奋。
  “绝对哦,你绝对要来。可不要对数学生厌呀。”
  “嗯。我明白了。”
  “那么这是问题。”
  说完,少女便从口袋中拿出五张卡片。看来为了给阿良良木少年提问,她已经预先准备好了“作业”。
  卡片似乎在两个面上都写着数字、记号、英文字母或者汉字——就像不想让阿良良木少年看见一样,她将卡片排列在废屋的地板上。
  “这里有五张卡片。为了证明汉字背面一定会是数字,最低限度要翻开多少张卡片呢?”
  
  011
  
  “啊啊……那个谜题我好像在那里听说过呢。不过答案是什么来着,我已经忘记了。”
  小扇歪着脑袋思考了起来。
  “我记得好像是数字的后面不一定是汉字,这点应该是关键吧?不过我当时并没有被引起太大的兴趣,阿良良木学长却被这个谜题打动了心灵吗?初中一年级生的心脏连续被两支箭刺穿了吗?”
  “你这说法……”
  虽然她说的也没错。
  如果要说是连续射出的两箭,那的确是准确无误的两箭。
  拿到作业,从废屋回到自己家里,遵守约定靠自己一个人思考得出解答时的快感,让我进一步沉迷其中。
  说得明白一点的话——
  我就这样成了数学的俘虏。
  “是俘虏吗——嗯嗯,我本来还期待着幼年时期的爱情浪漫史,看来情况有点变样了呢。就好像升学研讨初中讲座的广告漫画似的。”
  “实际上,从客观的角度来看,我就跟上补习班差不多啦。从第一学期末到暑假结束为止,我都一直坚持每天去这座废屋,跟谜样少女一起不断学习。”
  虽说是不断学习,但正确来说的话只是单方面地让少女教我学习而已——而且还是让她教些和课程没多大关系的“有趣的数学”。
  人类史上最美丽的公式欧拉恒等式的相关知识,也是她教会我的——即使是现在,我也能将这些可以说在学校里派不上用场的“数学”,凭记忆背诵出来。
  我对在这里学过的知识完全没有遗忘。
  忘记的——
  就只有将这些知识教给我的少女而已。
  “……所以对我未说,也没多少学习的感觉,甚至有种只是每天来这座废屋玩的感觉而己……要说的话,这里就像我和那个女孩子的秘密基地一样。不,应该称作秘密补习班吧。”
  “补习班吗……说起补习班,叔父以前住过一段时间的那座废弃大楼,以前也是补习学校对吧。”
  “嗯。虽然一直努力维持到几年之前,但因为受到加入竞争的一个大牌补习学校的压迫,它陷入了经营困难,最后倒闭了。”
  “经营困难是吗。勉强维持着经营,而且想到之后变成废墟的大楼还失火了,总觉得惨不忍睹呢。’
  “…………”
  不。
  刚才的话题是小扇你自己硬要牵强附会的,虽然惨不忍睹的感觉也不可否定…,
  “这里丢着不管的话,说不定总有一天也会遭遇那样的灾害呢——废屋被不明火灾烧毁之类的,是常有的事。虽然看这个样子,感觉倒塌比失火会更快就是了。竟然在这种地方举行学习会,真是让我难以置信。”
  “唔,现在回想起来的话真的很异常啊……本来可以去公营的图书馆,也可以去学校的图书室,我想其它地方应该多得数不胜数。但是那个女孩子当时坚决要在这个地方,说只会在这里学习。”
  翌日。
  解答了她布置的作业(当然这个时候是由阿良良木君自己解答的意思,之后对答案的结果是,答对了),在废屋的房间里集合的时候,她提出了这样的宣言。虽然她平时都显得很温和,同时也很虚幻,但只有这个时候是很严格地让我和她做好约定——这是为了让这个学习会继续下去的条件。
  条件有三个。
  其中之一,就是学习会的地点是这里——在这座废屋的二楼尽头的房间。
  “条件有三个……?哎呀哎呀,状况完全变了呢。这不很奇怪吗,前一天不是说只要阿良良木少年能喜欢数学,那就多少都愿意教吗?这不是很奇怪吗,不是矛盾了吗,言行不一致啊。以一个故事来说有漏洞。”
  “还真够吵闹的呢,你……当然,现在回想起来是这样没错。你的高见也非常合乎情理。只不过在后来提出附加条件,不也是一种很符合人类风格的行动吗?”
  再重复一遍,对方是个初中一年级生,和我是同级生——绝对不是拥有正式教师执照的补习班讲师,所以就算她在之后提出附加条件,也不会违反什么服务规章。
  “这说的也是啦。那么,她提出的剩下两个条件是什么?要学长交付家庭教师费用吗?就像向战场原学姐和羽川学姐支付每月的学费一样。”
  “别散布谣言,不管是战场原还是羽川,我都没支付过每月学费之类的东西啊。”
  “啊啊,说的也是呢——不求回报,可是战场原学姐的立场呢。在这个方面,羽川学姐肯定也类似吧。’
  “…………”
  不过仔细一想,明明还没见过面,但对于战场原和羽川,这孩子却说得好像自己很了解她们一样……即使她有从忍野和神原口中听说过也有点奇怪。
  “就算学长强烈主张没有支付,也只会引我发笑而已。如果说每月学费先不谈但我很感谢她们之类的话,那我会笑得更厉害。”
  “……第二个条件是,在这里举行这种学习会的事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然后第三个条件——”
  不要问我的名字。
  不要调查我是谁。
  除了数学之外的任何事情——都不要问我。
  “——就是这样。”
  “难道是数学妖精什么的吗,那个女孩子。”
  小扇率直地吐露了感想。
  当然她会这么想也并不奇怪——虽然当时的我被少女的氛同所压倒,而且还迷上了数学的趣味性,因此并没有这么想过,但她的举止现在像这样归纳起来一看的话,那确实仿佛带有某种传说的感觉。
  言行犹如远离现实的幻想世界居民一般。
  “为什么会提出这种条件,学长有试着问过她吗?为什么幽会的地方是这座废屋、为什么不可以暴露学习会的事。为什么不可以过问少女的真实身份,学长有试着问过她吗?当然有问过对吧。”
  小扇的样子能令人感觉出作为一个调查员不提出这些问题简直有违常理的主张,关于这一点,很不巧,我阿良良木历并不是调查员。
  “因为这会违反第三个条件啊。’
  什么都不要问我。
  “没有问——我连这个条件也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要是二话也不说的话,那明明就学不了数学呀……阿良良木学长是会轻易被欺诈的类型呢。”
  “但是,反过来说的话,除此之外,那个女孩子就没有任何要求了,真的没有。就只有这三个条件,然后是最开始说过的请求。家庭教师费也好、每月学费也好、总学费也好,那种东西她完全没要求过。老让她单方面教我让我觉得很难过,所以有一天,我还带了点心过去——但是她顽固地拒绝把它吃掉。连这样的回报都——”
  不是想得到回报才这样做的。
  我呢。
  只要能让阿良良木君喜欢上数学,那就足够了。
  除此之外我没有其它期望了。
  我能教你数学就是一种幸福。
  所以拜托了。
  要一直,热爱数学啊。
  “——她这么说。”
  “越来越像数学妖精一样了呢……比起升学研讨初中讲座,更像是《用漫画学数学》的感觉吧?又或者是,在机关上大量运用数学知识的理系推理作品吗?”
  “以理系推理作品来说的话,这个故事应该漏洞百出吧。因为实在太不合理了。毕竟某一天,这个学习会就突然宣告结束了——更重要的是,还留下了谜团。”
  “留下了吗?”
  “就算说增加了也没问题。总之我答应了她提出的所有条件,从那之后每天都来到这座废屋里。”
  “确实是每一天都来吗?连一天都没缺?”
  “确实是每天,连一天都没缺。”
  “哦——行动还真彻底呢。”
  小扇看起来在感叹。
  我听了自己的话,也在惊讶这真的是我做出的行动吗——就算是投身于大学考试复习的现在,大概也没有勤奋到那种程度吧。
  当然,我在这里从她那里学到的,严格来说不是课堂知识,要算的话应该算是初中生大多都喜欢的、比起数学更像杂学的领域,我会这么勤奋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也就是说就像沉迷游戏的小孩子一样。
  说起来,火怜和月火那对烈火姐妹——虽然当时她们两个都是小学生,还没被人这么称呼,但总之那两个家伙总是说我升上初中之后态度突然就变差了,变得很少跟她们一起玩,时不时为此对我发牢骚。
  最近,这个方面的、兄妹之间的不和也在逐步改善——我的这种变化,虽然连我自己也认为单纯只是常见的、从小学升上初中时引起心境变化而导致的结果,但认真一想,这种“态度变差”,说不定可能起因于我在这个夏天,每一天都默不作声地独自前往不知何处。
  这是常有的事——那么当时的我,对数学肯定着迷得连周围人和家里人都无法顾及了。
  “着迷得没办法顾虑身边的事,换句话来说就是使私生活产生障碍,那么事情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呢。至少比起美谈更像是怪谈。不要紧吧?”
  小扇有点担心地说道。也就是说从客观的角度看来,这是连什么都有取乐倾向的她都会觉得担心的事态吧。
  “不过当然是因为不要紧,现在才会这样站在这里,阿良良木学长才会实际存在就是了。”
  “如果那件事一直继续的话说不定就要紧了——不过,我刚才也说过,那个学习会,后来在某一天就突然结束了。”
  “结束了。”
  “啊啊,唐突地结束了。那是暑假最后一天的事情。当时我一如既往地到访这座废屋——”
  
  012
  
  阿良良木少年就像往常一样来访了废屋,但是平时总是比他先一步来到这里做学习准备的少女,在那一天却偏偏不见了影踪。
  偏偏在那一天——是第一次出现的情况。
  虽然心中也不禁对此产生了违和感,但是阿良良木少年却怀着“只要学习会继续开下去,在这里和少女集合的话,那么早晚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种牧歌式的理解,决定在这里继续等她来。
  他反而一厢情愿地觉得,少女一定是因为今天在学习会上教自己的“数学”需要花很多时间去准备,所以才会比平时晚来这里,还为此而充满了期待——但是不管等多久,等了老半天,少女也还是没有出现。
  直到太阳下山,阿良良木少年才开始在废屋里找了起来——到处都见不到人影。看来对方并没有打算躲在什么地方吓唬自己。
  结果,阿良良木少年回到了最初的房间——也就是位于二楼最里面的房间,在那里度过了暑假最后的一个晚上。对在父母的教育熏陶下以正确为宗旨的他来说,那是第一次的未经许可在外过夜——然而很遗憾的是,这样做并没有得到任何的效果。
  这次未经许可在外过夜,最终也是在毫无意义的状况下结束了。
  一直等到早上,她还是没有出现。
  因为必须回校上课,所以阿良良木少年也不得不离开了那座废屋——当然,在开学礼结束回到家后,他也打算再到这座废屋走一趟。但他已经隐约意识到这样做多半也只是白费力气。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在废屋中度过整整一晚的过程中,他在饭桌的背面,找到了一封信。在阿良良木少年与谜样少女一起学习的饭桌背面,很随便地用透明胶贴着一个信封—一它和过去放在阿良良木少年鞋箱里的信封是一样的。
  虽然表面既没有写着英文字母,也没有收件人名字与署名,是个处于白纸状态的信封,但总之那是同一种信封——然后,里面是空的。
  犹如那时候的“b”信封一般。
  里面空空如也——是“选错”了。
  少年并没有聪明得能看出个中真意,而且有可能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意思,但初中一年级的阿良良木历心中隐约觉得——
  我大概……
  已经再也不能在这里跟她一起学习“数学”了。
  他有这种预感——实际上,他的预感是对的。
  这一天自不用说,第二天之后我也遵照约定,在约定的时间里继续到访这座废屋,但是她再也没有去过那里,再也没有教会我数学的趣味性。
  尽管我在那之后也依然坚持前往废屋。
  不厌其烦、执拗地一直去。
  但在不知不觉间,我也开始疏远它了。
  如果说有一个疏远的契机的话,大概就是我得知了我的同级生之中,似乎并不存在那位少女。
  基于少女向我提出的第三个条件,在她不再出现之后,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采取查探她真实身份的行动,但最后终于忍不住了,他开始到其它班进行调查。
  只不过我没有那种人际网络,所以那只是偷偷窥探其它班级的消极调查——同学年自不用说,就连高年级生的班级里,也没有我在整个夏天里一直见面的少女。
  因为她穿着七百一中学的制服、因为她戴着一年生的校徽、因为她能把信放进我的鞋箱,所以理所当然的,我就把她当成了同级生——但是,既然事实上她并不在学校里,那她可能就是一个外人。
  不仅是外人——
  连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都不知道。
  出现在幽灵房屋中的幽灵——虽然我不可能真的有这种想法,但对于简直就像连存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她,阿良良木少年——是的,他感到一阵战栗。
  好可怕。
  那个时候,应该是第一次觉得她可怕吧。
  所以——他不再接近废屋。
  所以——他忘记了少女。
  但是——只有在废屋里向少女学来的数学并没有忘记,接着第二学期之后.阿良良木少年的成绩也以数学为中心出现好转了。
  也就是说某种意义上,他的生活可能只是回到了前往废屋前的初始状态而己——从长远的目光来看说不定没有任何变化,但是,也有感觉确实改变了的一点。
  阿良良木少年在那之后,虽然也大致上贯彻了追求正确的态度——尽管有时也会因此而失控、结果遭受到严重的反斥,但仅限定于数学的话,那就是他会去追求趣味性。
  如果没有这个基础的话。
  在那个学级会议上,他心目中的正确被击碎之后——他的心肯定会变得空空如也吧。
  那个女孩子把数学的趣味性,
  把人生的趣味性,
  把世界的趣味性告诉了我——所以才有现在的我。
  我是由那个夏天所构成的。
  
  013
  
  “咦,不过总的来说,那个谜样少女就是老仓学姐对吧?”
  小扇把各种事情归纳在一起,向我直白地搭话道。仔细一看,她是一边确认手表上的时间一边说话的——当然她毕竟是女生,家里也许有什么门限之类的规定,但是她既然自诩为推理爱好者,至少在做这种类似解谜的事情时,我真希望她能摆正姿态。
  “不对不对,阿良良木学长,这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解谜吧——反而如果在这样的故事情节中,那个少女不是老仓学姐的话,我觉得就有点过于误导了,会遭到‘不公平’的指责哦。”
  不过假如说那女生的真面目是我的话,那倒也是很有意思的——小扇说道。
  “比如说你违背了不许把学习会的事情告诉别人的约定呢—一什么的,就像著名的雪女怪谈那样。’
  既然学习会已经以单方面退出的方式结束了,我也没有理由继续坚持遵守学习会的条件。不过即使是我也同样对自己为什么会跟小扇说了这么多的话感到不可思议,所以小扇说的话听起来也不像在开玩笑。
  不过,小扇当然并不是那个少女。
  小扇的笑容,看起来跟少女的笑容并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不过,因为在问到那个少女的相貌时,阿良良木学长几乎没有给过任何评价呢——这让我觉得那就是说,她可能是一个如果描写外表就能知道是谁的、已有登场的人物。”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她姑且有做过近似于推理的事情——不过就算是这样,也确实还没到解谜的程度吧。
  “如果最后少女其实是战场原学姐的话,那倒是最有趣的。”
  “那并不有趣吧。”
  很不巧,这个时候的战场原作为一名田径选手正处于忙碌的时期,不会有空闲给其它学校的我教授数学。那个夏天,她都不知道跑过多少米了。
  “那么,小扇。暑假结束之后,那个女孩子——少女老仓并不在七百一中学里,你要怎么说明这一点?少女不是数学妖精,这你要怎么证明?”
  “虽然要证明妖精不存在这会大费周章,但就算不采用少女是数学妖精这种幻想说法,应该也可以说明在第二学期时去查探的时候没有在七百一中学里找到她这一点吧。她转学了。”
  小扇轻描淡写地说道。
  因为她自己也是个转校生,所以似乎对此并不认为是一个罕见的特殊事例。
  “正因为她转学了,所以就算学长再去查探学校、甚至是高年级生的班级也不可能找到她。另外,所以她也没有再次出现在学习会里吧——比起考虑成是其它学校的学生穿着阿良良木学长学校的校服之类的——战场原学姐说的情况就是那样——偷偷摸摸入侵其它学校并把信放进不了解实际情况的陌生鞋箱里什么的,还是这种说明更为合理吧。只不过这个推测有一个漏洞呢。”
  在我指出之前,小扇就主动将那一点提了出来。
  “因为那就意味着老仓学姐和阿良良木学长,过去曾经是同级生——按照阿良良木学长至今为止的说法,在就读直江津高中之后,阿良良木学长你好像才第一次和老仓学姐见面?”
  “……………………”
  “从在一年三班的教室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老仓学姐就说过讨厌你对吧。莫非那是叙述上的陷阱,意思其实是‘仅限在一年三班里’的第一次见面吗?”
  小扇笑容满面地向我问道——但是她的措辞,大概非常顾虑身为学长的我吧。
  不过事实并不是那样。
  事实要更单纯,且浅显。
  连陷阱的端倪都没有。
  还以为是第一次见面啊,我——也就是说,我完全忘记了少女老仓的事情。连自己是托谁的福才会擅长数学这一点也忘记了——连她对我有多大的恩情都忘记了,我只把她当成是一个同班同学来看待。
  那当然就会——被她讨厌。
  这未免太不知感恩图报了。
  当然她那一边应该是记得我的吧——然后如此不懂感恩的我,有时还会超过她而拿到满分,所以厌恶感也会变得更加强烈。
  讨厌以为能凭自己的力量沸腾起来的水。
  是啊。
  我的确是非常自以为是的——水。
  在潜意识中以为自己是一个擅长数学的人——明明如果没有和老仓一起度过的那个夏天,就没有现在的我。
  “现在的我之所以存在,全都是数学的功劳,那家伙说过——连和战场原交往的事也一样。但是她,其实,是想说这全都是我的功劳吗——”
  托您的福。
  虽然我在客套上这么说过。
  但原来真的是托她的福。
  “虽然喜欢幸福的人,但却讨厌那些不知道自己幸福理由的家伙——是吗。还有什么来着,讨厌那些不知道自己由什么构成的家伙?呵呵,当回忆起实际忘记的记忆之后重新一想,这些话还真够含蓄的呢。”
  “……总而言之。”
  我说道。
  我既有很多想法,也有很多应该反省的地方——后悔的心情很强烈,但即使这么说,也不是没有“怎么现在才来说这个”的心情。
  说到底,那是过去的事。
  比两年前,还要再早三年的事情。
  回忆就只是回忆,就算把它记起来了,现在也不会因此而改变,但是——
  但是——
  “明天,我得向老仓道歉才行。虽然那家伙大概不会因为这样就对讨厌的我变得喜欢,也不会让那家伙轻松多少——但我理应道歉,所以那就应该去道歉。”
  “哎呀。看起来学长不太情愿呢。”
  “那当然。”
  我点头。
  “我可是也有想抱怨她的话啊?比如转学之类的,总之就算她有这样的原因,在离开之前告诉我一声不也是可以的吗。”
  竟然连道别的话都不说。
  她又不是忍野咩咩。
  “只是留下那个空空如也的信封,我也搞不懂什么意思啊——而且,在一年三班重逢的时候,如果她当场就告诉我的话,我应该会立即记起来才对。到了现在才来跟我说这个也没意义啊——”
  不可挽回。
  这种想法非常强烈。
  即使明白要因此而责备老仓也实在太过分了,但我还是很难将涌上心头的不满完全无视——当想到可能会跟她度过不一样的高中生活的时候。
  失去了——这种感情很强烈。
  如果知道是那样的话,就算是那个学级会,应该也不会变成那种
  结果——我不禁这么想道。
  “呵呵。如果她能当场告诉你的话,是吗?”
  小扇坏心眼地微笑道。
  “那个时候的少女是我啊,阿良良木君,好久不见,怎么,把我忘记了吗,讨厌啦,真差劲——你还真是冷漠耶——但是这一点好·棒·哦☆——意思是希望她跟你说这样的话吗?”
  “……虽然如此壮烈的角色在这个世界观下从未见过,不过嘛………………”
  “那么你就——”
  这时候。
  活泼的个性为之一变,表情突然变得正经起来,小扇说道。
  “应该思考一下为什么她没有告诉你这个吧。”
  “……咦?”
  “然后,为什么她会不辞而别地离开呢——这个问题你也必须去思考。否则,就算你明天去道歉,也可能只会让事情更加恶化下去。”
  明明说是可能,但小扇的语气却极为断定。
  “既然你说搞不懂意思,那就得去思考。思考到你明白什么意思为止。觉得不可思议的事、觉得暧昧的事,都得去解决。因为没有比单纯口头上的道歉更让受害人生气的了——”
  “受害人?喂喂,先等一下啊,小扇——这会不会说得太过了?虽然我确实,犯下了把照顾过我的对方忘掉了这种难以置信的忘恩负义之过,但怎么能因此而说我是加害人,应该说这非我本意啊——”
  “的确是呢。当然,这并不是阿良良木学长的错——只不过,阿良良木学长是个愚者。愚蠢得无可救药,真是无可救药。”
  “…………?”
  面对困惑的我,小扇淡淡地微笑起来。
  看着愚者的笑容,就是那样子的吗——是那样的话这微笑也实在太温情了。
  “小扇。你说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你自己知道呀——阿良良木学长。’
  “我——”
  我知道些什么?
  我——忘记了些什么。
  “是啊.这里就学习一下老仓学姐的少女时代,用问答来讲究一下吧——以下是问题。”
  小扇竖起了一根手指。
  犹如电视节目的主持人一般。不——就像推理小说的名侦探一样吗?自负是推理作品迷的她,对这个方面果然很有心得。
  “老仓育对阿良良木历讨厌得就像杀父仇人一样。这是因为阿良良木历,并没有回应老仓育的期待——所以,她就不辞而别地转学离开了。那么,老仓育对阿良良木历,究竟有什么期望呢?”
  “……?有什么——期望?”
  “提示。和阿良良木学长父母的职业有关系——思考时间,一百二十秒。”
  也就是两分钟。
  实在太短了。
  但是,就算是给我跟老仓抑郁度过的时间同等的两年,感觉我也无法得出答案。
  
  014
  
  “总的来说,作为向阿良良木学长教会数学的——怎么说呢,也就是所谓的趣味性的交换条件,老仓学姐其实是在向你寻求回报啦。”
  两分钟后,就连一秒钟的多余时间也不给,小扇就开始说出答案了——这孩子究竟有多么想早点回去啊。
  “回报?”
  “嗯——在战场原学姐的言行中,最让老仓学姐感到不满的就是这个部分吧?也就是说她不求回报地教阿良良木学长学习的这一点——让过去曾经和阿良良木学长开过学习会的她感到很不爽。”
  甚至忍不住动起手来。
  “我想阿良良木学长你也应该不会当真吧?什么只要阿良良木学长喜欢上数学就感到很幸福,什么只要永远喜欢数学就很高兴,她竟然说出了这些像数学妖精般的台词。”
  “…………”
  “你作为谢礼把点心拿去给她的时候遭到了拒绝吧?但是如果对这一点深入探讨的话,那难道不是因为‘要是被你用点心来当成回报的话我可受不了’的意思吗?——坦然被数学的趣味性深深吸引住的阿良良木学长似乎变得无法从客观的角度来看待自己,但是站在第三者的立场来说,果然最初的信封还是让人感到很可疑呢,简直充满了陷阱的味道。”
  陷阱。
  说白了就是钓鱼钩啦——小扇说道。
  “还给其他学生寄过信,却只有阿良良木学长出现什么的,她本人的这句辩解是骗你的,完全是子虚乌有。事实上她肯定只是把目标锁定在阿良良木学长你一个人身上吧。给多个人寄信,最后被吸引的就只有阿良良木学长一个,学长不觉得这难以想象吗?”
  “你说难以想象……这个嘛,虽然认为只有自己是特别的一个什么的可能很骄傲自大,但是,这种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吧,在概率上来说。”
  “在概率上来说阿良良木学长是很特别呀,毫无疑问。”
  “…………”
  “虽然哪里特别要等之后再说,但正因为很特别,所以才会被一下子钓到——如果少女老仓还想叫其他的人来参加学习会的话,在那之后她应该还会继续垂钓下去吧。即便到了暑假,也应该还有其它能吸引人的方法。可是结果在整个夏天里,如果阿良良木学长以外的人都没有在学习会里出现过,一直都只有两个人在开学习会的话。”
  是这样的推理吗。
  嗯,听她这么说的话,我也很难作出反驳——大概,事实就正如她所说的吧。话说回来,如果她是看准一些适当的人物来寄信的话,那被吸引的人只有我一个也的确很奇怪——再说,要在这座废屋里,要在这座废屋的这个房间里开一个人数众多的学习会,那也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从一开始——
  就是只有我一个人会参加的学习会。
  她所举办的——
  这位少女——她的目的是……
  “恐怕是得知阿良良木学长的数学成绩下降的老仓学姐,通过抓住这个弱点的手法,把内容很可能会令你产生兴趣的信封放进了鞋箱吧。给一个正觉得要想方设法攻克数学科目的少年,寄出了数学类问题——嗯,这真是一种很不错的拟饵呢。”
  “这么一来,感觉我还真是傻乎乎地出现了啊……”
  笑着迎接我的老仓,在那个时候说不定其实是……反而是一直在忍耐不让自己大笑起来——因为实在是不出所料得太过分了。
  “不不.所以说阿良良木学长,你没有如她所愿哦——说到底,人不可能让另一个人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行动。要我说的话,虽然阿良良木学长很愚蠢,但老仓学姐也相当的愚蠢。”
  换句话说就是现实世界并不会像数学那样运转啦——小扇说道。这话就像讨厌数学的人很可能会说的话一样,作为一个数学爱好者我总想反驳她什么,但是在这个时候,我只能忍气吞声。
  实际上我也不明白。
  因为老仓在那个时候,对我要求的回报究竟是什么——她究竟打算怎么去诱导我,这我完全不明白。
  小扇心满意足似的看着这样的我。
  然后说道:
  “只不过,如果问阿良良木学长和老仓学姐,谁更加愚蠢的话,那应该还是阿良良木学长吧,在这种情况下——因为如果你没有误会的话,肯定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误会——?”
  “不过嘛,如果没有那次误会的话,阿良良木学长的未来,说不定也会变得和现在不一样,像现在这样和羽川学姐还有战场原学姐相好的未来可能也会改变,所以对阿良良木学长来说,这样可能更好。在这个意义上阿良良木学长真是有先见之明。”
  所以请你不要垂头丧气,小扇安慰我说道——不,她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取笑我,这我也搞不清楚。
  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完全不会有先见之明这件事。
  “小扇。安慰话就免了,把话说清楚吧。你说五年前,我究竟误会了些什么?”
  “那个,阿良良木学长。
  就像回避我的要求一样,小扇呼唤了我的名字——可是想尽早回去的她,不可能继续吊人胃口。
  反而率直地说了出来。
  某种意义上,对我是毫不留情。
  “阿良良木学长,你对我叔父忍野咩咩在这个城镇里住过的、那个补习学校的废墟很熟悉对吧?”
  “唔……是啊。那当然。我说过吧,就连我自己,也有在那里住过。”
  “然后你还这么说过。这座废屋和那个废墟一样破破烂烂的——你这么说过吧?”
  “……我是说过啊?”
  “这个,不是太奇怪了吗?”
  小扇问道。
  “为什么几年前刚刚倒闭的补习学校,会和五年前已经是废屋的民居的破烂程度一样呢?”
  “咦?”
  怎么?
  不、对……怎么?
  很奇怪吗,这个?
  确实——对啊,很奇怪。
  废墟也好废屋也好,在没有人居住、损毁的建筑物这一点上是共通的——它们的老化形式、老化速度上会存在差异这难以想象。
  五年前,已经是一座废屋的这个建筑物,在五年之后,应该损坏得更加严重才是——它的损毁程度,与直到几年之前还在运营的大楼不可能一模一样。说是几年前,正常考虑也就两、三年前……即使再夸大估计,对,也顶多就五年前而己……
  简直就像时间停止了一样,这种想法只是一种感伤而已。
  这里在五年的时间里,也是一直变化着的。
  对那么理所当然的合理结论就是……那就意味着直到几年之前的这里,现在、我们所在的这座建筑物,还不是一座废屋——但是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
  我捂住嘴巴。为了不让它发出奇怪的声音。
  为了在自己面对的这个事实面前,不大喊起来。
  假设——
  假设在五年前,当我还是初中一年生的时候,这里并不是一座废屋——
  “那么,就是说我五年前去过的地方,其实不是这里吗?和老仓度过一个夏季的废屋,在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地方——”
  “这不可能啦。因为我们不是依照地图过来的吗。和五年前一样的地图。”
  那么就是把那张地图看错了。
  说回来,五年前我看过的地图,和今天看过的地图不是没办法保证是同一张吗——虽然现在有些晚,但要我说的话,因为五年前收过的信,今天放在我的鞋箱里是很奇怪的。
  我想出了这种借口,可是没能把它说出口——说到底,关于这方面我自己就是证人。
  这里就是,这座建筑物就是五年前我到访过的地方这肯定没错。这么说—一
  这么说,事实只有一个。
  五年前,这里并不是废屋。那么——
  那么——
  “是啊,阿良良木学长。
  小扇更加不留情面,更加没劲地说道:
  “五年前,这里并不是废屋。说是废屋可能只是你的错觉罢了——这里,是老仓育所的家。”
  
  015
  
  我最不明白的就是——正如我反复感到疑问的那样,为什么我会把五年前每天都来这里开学习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呢——就算说只是小时候的回忆,这个可以说是相当于人生转折点般的夏天,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片断,难道真的是会这么轻易就忘掉的东西吗?
  为什么?
  如果是有可能形成心理阴影的不愉快记忆,人或许就会为了保护自身精神而将其忘记——但是这可是自己以此为契机喜欢上数学的回忆,是一段充满积极向上意味的记忆啊。
  这是我的成功体验。
  我为什么直到刚才为止都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正因为这样,我才没有发现自己和老仓的重逢,把重逢当成了第一次见面——但是如果这种忘却其实是存在着某个可以理解的明确理由的话——
  如果从反方向来推理的话。
  就是因为那决不是什么积极向上的回忆一再深入——点,说不定那可能是会让我形成心理阴影的回忆……吧。
  我想忘记的真相。
  我不愿意去正视的现实。
  假如在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的话——
  “老仓——所居住的家?”
  “门口是有放名牌的空位的吧?虽然没有放上名牌,但我觉得那里本来应该是写着‘老仓’这两个字的——你问有什么依据?话说阿良良木学长你不是也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废屋里开学习会——针对这个疑问的答案,就是这里其实并不是废屋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这里在五年之前,假设不是废屋,那也不一定是老仓的家吧?”
  “那为什么,她总是比阿良良木学长你更早来到了这里?连一次例外都没有,总是率先到达集合地点,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
  奇怪——也对啦。
  那当然奇怪,甚至令人好奇为什么至今为止,我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就算被人说你其实早已察觉,但只是故意装作没有发现而已,我也无从反驳。
  “正因为过去是自己的家,所以老仓学姐才能总是在这里,等待你的到来,应该这么看才对——只不过,如果是放学回家的话,因为学级会拖延时间的情况,也可能会有阿良良木学长先到的可能性,但毕竟学习会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暑假里进行的呢。第一天,她会从家里面走出来,是因为她就是这里的居民。再说,既然已经知道这里五年前并不是废屋,那一般来说就应该认为阿良良木学长和老仓学姐的其中一人肯定是这里的居民吧。因为阿良良木学长的家不是这里,所以用排除法就可以断定这是老仓学姐的家了。”
  “……又是排除法吗。,
  而且不是从三个选择之中排除其中的一个——是从两个选择之中,把错误的排除掉。问题的答案无法质疑。
  这是压倒性的——正确。
  “老仓原来是把我请进了自己家吗……那当然,比起在废屋里集合会更有学习会的气氛——但是……”
  没想到身为初中一年级生的我,竟然就进过女生的房间,这真令人意外——但是那种酸甜的感觉,却是一点都没有。
  因为,当时。
  面对这座屋子——我并没有认为它是一个家。
  是的,我还称呼它为幽灵屋子——
  “那么阿良良木学长。在你受到打击的时候做些近似落井下石的事真的很抱歉,但我的推理接下来才是重要部分。为什么阿良良木学长在五年前,会觉得老仓家是废屋呢?会把这里当成是幽灵屋子呢?”
  “……这个嘛,当然是记错了吧?”
  “不,是误会了。记忆本身大致上是对的——当时,这个房间的窗户,己经碎裂成这个样子了,学长不是具体证言过了吗——所以这不是记错了,而是误会了。”
  “…………”
  用胶带贴补过的窗户。
  被油灰填补的开裂墙壁。
  散乱的房间,散乱的走廊。
  明明不是废屋——却会令人错看成废屋的破坏痕迹。
  如果说从这些条件中能推导出一个结论——一个令人不忍直视的结论的话。
  如果这座屋子明明有人居住,
  却出现了那样的破坏情况的话。
  “……就是所谓的家庭暴力吗。,
  家庭暴力。
  Domestic Violence。
  我打算毫无感情直截了当地把这话说出来。
  犹如阅读新闻原稿一般。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没能抑制住生理上的厌恶感——现在,
  自己正身处于那种房屋里,这让我感到恶心。
  然后是五年之前。
  对可谓正处于现场而勤奋学习的自己所产生的厌恶感,不管怎样都无法压抑下来。
  “的确是这样呢。”
  相对而言,小扇那不含一丝感情的态度真的很了不起。她笑容满面,就像对自己推导出的事实感受不到一点影响一般,转身——环视了一遍荒废的房间。
  “为了把住家弄乱得能令人错看成废屋,那就只可能是有意的破坏了——打破窗户、撞击墙壁、破坏家具——门铃坏掉可能也是其中的一环吧?”
  破破烂烂的房屋。
  荒废的屋子——损坏的屋子。
  损毁。
  现在也像随时会倒塌一样的屋子。
  原来如此,这确实不是废屋,但是一直认为家是一个和睦的地方、一个温暖的地方、一个能让人平静下来的地方,对世界仍然一无所知的正气凛然的初中一年级生,竟然愚蠢地误认为它是一座废屋了。
  幽灵屋子?
  在说些什么呢,真荒谬。
  世上难道还有比这里更像人住的屋子吗。
  “是老仓她……这不可能对吧,在这种情况下。”
  如果老仓是行使家庭暴力的一方,那她就不可能把我邀进家里。
  “那么就是父亲,或者母亲吧……”
  “啊哈哈。就算靠我聪明的脑子也不可能会洞察到这种程度呢。总之应该就是其中之一吧。要把一座房屋破坏成这个样子,靠一个人大概会非常辛苦,所以说不定两者都有可能呢。”
  小扇飘然地,叙述着她那非常悲惨的想象情景——遗憾的是,她的想象是极为有可能的。
  “老仓学姐看来是在一个挺悲惨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呢。在一个和睦家庭里悠然自在地成长的阿良良木学长,即使把到访这个家的一个夏天塞进记忆的角落里头、藏进记忆的深处,大概也不应该受人谴责。如果要说不幸之中的大幸,应该就是那种暴力并没有指向老仓学姐的肉体吧——至少,皮肤外露的部分,并没有。”
  “…………”
  至少,是吗。
  那么这个所谓的大幸,还真够稀少,真够渺小的。
  “到第二学期之后的转校理由,这样一来也大概可以想象得到了——恐怕是逐渐崩溃的家庭,终于完全崩溃了吧。虽然这只是毫无根据的想象,但老仓学姐可能在那个时候换了个名字也说不定哦?在这种情况下,这座屋子的名牌上过去究竟写的是什么,就没办法确定了……但正因为如此,在直江津高中一年三班里重逢的时候,阿良良木学长才会以为是第一次见面——有可能是这样。因为如果上的是同一所初中,那么就算没有交流过,也有可能至少听说过名字。”
  不过本来看脸就应该能认出来了嘛,小扇摊开双手说道——从她的语调来判断,这个部分似乎也是开玩笑的。
  真希望她别把玩笑话交织在推理之中。
  何况是在这种状况下。
  “总而言之,老仓家在那个时候,正处于极限状态这是肯定没错的吧——然后她就想设法解决这个问题。”
  “你说想办法——”
  “想办法就是想办法啦,所以她才把阿良良木学长你叫来了。”
  老仓学姐向阿良良木学长要求的回报,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小扇说道。
  “绝对不可能是点心之类的东西。增加一个数学迷什么的也只是一种手段,并不是她的目的。”
  “不,等一下啊。要我解决家庭崩溃,而且是伴随着暴力的家庭崩溃——这负担也未免太重了吧。究竟对一个初中一年级生期待着什么啊,那家伙?虽然我当时,确实做过些像烈火姐妹会做的事,但那种事,说到底就像小孩子玩游戏一样——”
  “这话的顺序颠倒了吧,阿良良木学长。因为是烈火姐妹在做阿良良木学长会做的事——”
  “啊,嗯,虽然话是这么说啦。”
  “当然,她应该也没对阿良良木学长有这么大的期待吧。而且如果有那么期待的话,她大概就不会做这种绕圈子的事,而是从正常途径向你寻求帮助——所以说就是你的父母啦。”
  “父母……”
  “他们是警官吧?”
  向阿良良木学长展示何谓正确的父母。
  向自己的父母报告老仓家的惨况——她一直在期待着你这样做。
  “这样一来——警察就会介入家庭暴力。不过,说实话我并不认为这样能解决什么问题,但在一个濒临崩溃的家庭里,那就是穷根之策了吧。”
  “…………”
  不要做那种绕圈子的行动,自己去报案不就好了吗——这种话,只可能是局外人的看法吧。能这么做就不会有人那么辛苦了——家庭暴力正因为是家庭内的暴力行为,所以只能由局外人在局外加以干涉。
  不,可是就算是这样也……?
  “就算是这样,我也被封口了啊……我,已经被老仓自己封口了。她叫我不可以跟任何人说在这里和老仓见面的事——”
  因此我甚至还和妹妹们关系变差了。
  这个问题要怎么说明?
  “对呀,就跟著名的雪女怪谈一样——所以老仓学姐自始至终都不想亲自告发家人吧。可能是作为女儿亲自告发父母的形式会令她感到内疚,又或者是害怕遭到报复——可能这也是两者皆有吧?”
  “也就是说她只是期望着我会主动向父母告发老仓家的情况——是这么一个目的吗。”
  没想到她过去竟然是抱着这种意图来教我数学的——不过即使听小扇这么说,我也不会生气。不,我根本没有生气的资格。因为我到最后,都憨直地——即使和妹妹们关系变差——也遵守了约定,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自己去废屋——不,去老仓家的事情,而且话说回来。
  我甚至没把这个家当成是老仓家。
  悠哉游哉地等着她教自己数学。
  连一点代价都没有付出——只是单方面的榨取。
  夺取。
  她说过的,被我这种人担心也不会有任何好处的话,既不是逞强也不是夸张,完全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的人生因为你而变得乱七八糟。
  她还这么说过。
  这也没错。
  我将她的人生,在乱七八糟的情况下——一直置之不理。
  抛之——脑后。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应该就在家里的某个地方吧?虽然没出现在我的面前——老仓家的父母。”
  “嗯,应该是在的吧,我想。尽管不会拿出茶点来招待我,但也不至于反常到会在别人家的小孩子面前动用暴力的程度吧。”
  “…………”
  但是这大概并不能看成是“因为我来到了这个家而使老仓得到了保护”吧——因为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几个小时后就会回家的“客人”。我会回到自己家里去。之后,这个地方究竟刮起了何等强烈的暴风雨,我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她的制服底下,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我还是连想都不敢去想。
  “那就是说我没有为老仓期望的事出过一分力——可是,却把老仓给予我的知识给尽数吸收了。”
  那当然——会被她讨厌。
  理所当然——会被她憎恨。
  何止是忘恩负义,简直就是个窃贼。
  她没有向我告别也是理所当然的——她当时究竟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在那里一直教我数学的呢?
  虽然以小扇的角度来看是很绕圈子,不过对老仓来说这大概是她绞尽脑汁、鼓起勇气而采取的手段,她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自己的努力完全白费工夫的样子的呢。
  虽说只是间接性的,但她可能会觉得依靠像我这种人的自己真的很愚蠢——不过,小扇说得对。我比她还要——愚蠢得多。
  老仓贴在饭桌底部的空信封,正如实地体现出了我这个人。
  “空空如也”且“错误”。
  是一个靠不住的男人。
  “呵呵呵。嗯,大概就是这样子啦。”
  小扇这时候再一次确认了手表显示的时间——简直就像在测算解谜的单位速度一样。
  还真够争分夺秒的.
  “阿良良木学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阿良良木学长你应该是为了查探自己为什么会被老仓学姐当成杀父仇人一样讨厌,所以才实施了这次的调查行动——而这个目的,我认为现在已经基本达到了。因此我认为差不多是准备撤退的时候了,但如果学长在最后还有话要说,那就请说吧。来一句总结的话。”
  “…………”
  当成杀父仇人一样。
  但是真相并非如此,老仓其实是想让我成为她父母的仇人——
  世上竟然会有如此讽刺的事吗。
  虽然我想对此表达意见,但既然是一句总结的话,那还是应该说一句概括性的话吧。
  “现在的我非常幸福——确实是一帆风顺,很幸福。有朋友,有恋人,有后辈——真是非常非常的幸福。但是——”
  我说道。
  “——我现在对这么幸福的我,变得有点讨厌起来了。”
  那么相对的,就由我来爱你吧。
  小扇如此回答,同时淘气地笑了起来。
  “而且阿良良木学长——认真想想的话,你没有讨厌数学这不是很好的事吗?”
  “说得没错。”
  确实。
  就算讨厌些什么,就算迷失了何谓正确,我也会一直热爱数学。
  这恐怕已经变成一种诅咒了。
  
  016
  
  接下来是后话,或者说是这件事的结局。
  第二天,我就像平时那样被两个妹妹——火怜和月火叫起床,然后踩着沉重的脚步向学校走去。真相已经被揭开,暴露在白日之下,已经忘却的久远记忆也被挖掘了出来。在解开了其中含义后,我最后要做的事情也没有任何变化——那就是改善和老仓育之间的关系。
  两年前发生的争执。
  五年前产生的误会。
  两者都是事到如今早已无法挽回的过错,是无法挽回的失误,我并不觉得自己能重新纠正过来——但是正因为如此,这次我是决不允许失败的。至少要把事情考虑得面面俱到,避免再次引起像昨天那样的骚动。
  在穿过直江津高中的校门时,我就看到了踩着比我还沉重的脚步、仿佛把世上的所有辛劳都背负于一身似的羽川翼的身影。
  平时总是以端正姿态走路的羽川,现在竟然弯起了腰背——当然,在面对战场原和老仓之间的对立构造这个问题上,她的立场是仅次于我的。关于这件事,我觉得我和她作为班长和副班长很有必要互相配合来应对目前的事态,所以就从她身后向她喊了一声。
  然后,我就把昨天和前天所判明的老仓和我的关系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了羽川——虽然这就像把自己的愚蠢和迟钝全部展现出来似的让我觉得跟郁闷,但是在这种状况下,我认为自己还是不应该对羽川隐瞒这些情报。毕竟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了。
  不过就这件事来说,我认为还得观察一下情况才能判断是否应该告诉战场原……尽管我对羽川听完之后会作出何等严厉的反应感到非常紧张,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
  “忍野扇?”
  她对小扇的名字产生了反应。
  “忍野先生的——侄女?”
  “唔……是啊,嗯。全靠她,我才查明了很多事情。应该说不愧是忍野的家系,真是个出色的名侦探啊。如果没有那孩子的话,昨天也好前天也好,大概我都没办法解开谜团吧。”
  “………………………………”
  羽川像是在沉思似的——沉默了起来。
  露出了出乎意料的认真表情.
  “……身份没有错吗,那孩子?”
  “唔?是啊。是神原介绍给我认识的,所以肯定没错。”
  我一边说,一边想起就算是神原的介绍也完全不能算是确定了身份。虽然她是个氛围令人觉得深不可测的女孩子——但我现在才发现,我其实根本就对她一无所知。
  我什么都不知道哦。
  是你自己知道啦,阿良良木学长。
  ……但是,我不也一样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说还有什么东西——我是知道的呢。
  “阿良良木君。虽然要说些像是把现在的阿良良木君继续逼入绝路一样的话我非常于心不忍——”
  然后羽川就正视着我。在这时候也不会说些模棱两可的安慰之言,这也非常符合她的作风——只不过,要说些像是落井下石的话,似乎还是令她有点犹豫。
  不用在意我的感受,你尽管说吧——我催促她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心中留有遗憾才更让我觉得不舒服。如果从羽川的角度上看,她察觉到了什么东西的话,那真希望她能老实地告诉我。
  走进校舍、前往教室,我们一边走上楼梯,一边继续交谈。
  “如果只是阿良良木君在初中一年级第一学期的数学期末考试中碰壁这件事,那她凭借某种方法得知也不足为奇。然后趁着这个机会,把蒙提霍尔问题放进鞋箱,我觉得这也可以办到。但是——那个计划的关键,阿良良木君的父母是警官的这件事,老仓同学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咦。”
  “这件事,阿良良木君你不是一直都在有意隐瞒的吗?”
  是的。
  关于我父母的职业,就连羽川,在前些天里被妹妹们告知之前还不知道。关于这个,我是为了避免无谓的、又或者不必要的麻烦,才养成了就算被人问也不会说的习惯,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老仓会知道这个?
  怎么知道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才偶然得知的吧——”
  羽川说完开场白之后——
  “应该,还有一些什么吧。阿良良木君和老仓同学之间——还存在着某些必须去追溯的记忆,必须去打开的大门。”
  她这样说道。
  关于记忆——还有关于家庭,羽川翼都有着更胜一家之言的说服力。拥有异形羽翼的少女说话的分量,实在过于沉重。
  必须去追溯的记忆。
  必须去打开的大门。
  假如还存在着这种东西,那就是说,比初中一年级还要早的时候——我和老仓还是小学生时的事情……究竟,还会有些什么呢。
  莫非我还有什么没想起来的事情吗——比现在更多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么阿良良木历,究竟是有多愚蠢啊。
  我的愚蠢——难道是没有底线的吗。
  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呢。
  老仓曾经这么说过。既然如此,她一定还记得两年前、五年前,甚至更久之前的那个愚蠢的我。
  我到了教室的门前,至于老仓育是否在这扇门的另一侧,我真是完全不可能得到证明。


本帖最后由 浔箐 于 2014-1-30 23:47 编辑



  
 
  
  第三话 育迷失
  HANEKAWATSUBASA
  
  001
  
  那么,让我们重新回到忍野扇的话题上吧——然而话虽如此,她依然是她,她也只能是她。就算说什么重新说什么回到,根本上的话题,光是这样的一句话就结束了。假如要以小说的形式来说明忍野扇这个存在的话,那只需要写一行字就大功告成了。原来如此,这样对往往会把事情叙述成长篇大论的我来说,她确实是令我感激涕零的不可多得的女主角。
  忍野扇就是忍野扇——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就这么一行字。
  然后如果说得极端一点、按照究极论来说明的话,其实不管对象是什么人,都同样可以归纳成这样的一句话——众所周知,说出“人生不如一行波德莱尔”这句话的人就是芥川龙之介。而芥川龙之介的人生,或者是波德莱尔的人生,要写成文字的话也只是一行字。当然要这么说的话,这种个人见解说不定会被批评为带有悲观主义和自卑主义色彩的观点——也许有人会说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他的人生也决不是能用一行字就概括出来的浅薄存在。啊啊,当然我也希望是这样——我也不愿意被人用一句话就概括了自己的存在。如果要叙述的话,至少也希望能写成一本书那么长的内容。你说电子书?那是不行的,我希望有自己的封面——连纸张都不是,那还算什么封面啊。而且相对于封面,我更强烈地渴望拥有自已的书脊。在被摆放到书架上的时候,我希望能以背影来诉说自己的人生,成为一本能以书脊来讲话的书。所以我很希望这只是一个错误,光用一行字就能把人的人生概括起来什么的——即使面对着忍野扇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我还是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
  “哎呀哎呀,阿良良木学长——你的浪漫主义观点是完全正确的。任何人的人生都有至少一册书的厚度哦。”
  她本人肯定会微笑着这样回答吧——她会用那双漆黑的眼睛凝视着我,带着仿佛可以把我看穿的眼神这样说。
  “不过嘛,那本书有没有人看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你的意思是没人看的书就没有价值吗?
  “我的意思是没人看的书就没有办法标价——这才是我的意思。当然,价格和价值是不一样的。询问价值和询问价格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问题哦。”
  听到这句话后,我想起了过去被称为“How Much”的一名少女——少女问的到底是价格还是价值呢?是根据供求关系决定的“价格”呢,还是商品本身所具备的“使用价值”呢?是重量,还是质量呢?不过,对于知道价格是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决定下来的少女来说,这是一个很残酷的问题吧。
  “在现代社会里,提出让人读一本书的要求真是太得寸进尺了——其实只要能出书就已经够了。虽然我本来也是一个爱读书的文科少女,但如果不能做到光看见书架都被没有读过的书填满就感到满足的话,书痴什么的可就没办法当下去了呢。”
  而且——她接着说道。
  如果即使如此,也还是希望别人来读的话。
  “就应该总结成能在一秒钟内看完的内容——总结成一句话的长度吧。无论是什么知识,什么故事,都应该在一秒钟内说完。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的话——那就没有人会去看你的故事。”
  没有人会读你的书。
  原来如此。
  最近几年时常可以看到直接用一句话来当书名的书,或者在书腰上写下夸张的宣传语吸引眼球的书,说不定这些书都是以上面这条理论作为基础诞生的吧——也就是说,只用一行字,一句话,不对,终极的做法是只用一个字就可以传达含义,这才是现在大家所需要的故事——这就是结论。
  先前一直都在学数学,那么最后就来上一堂语文课吧——也就是语文的题目。当然,各位也完全不需要对此严阵以待——仔细想想,大家不是经常都会看到这样的题目吗?
  关于什么什么问题,用多少字以内的文字进行说明。
  上小学的时候经常遇到这样的问题,虽然小孩子不明白限制字数的意义,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才终于恍然大悟——写文时必须掌握的一项技能,就是尽量长话短说。归根结底,文字的意义,文字的使命就只是“表达”而己——仅此而已。
  当然,有些东西是无法表达的。
  有些东西无论使用什么语言都无法表达清楚——有时候虽然表达清楚了,但是后来却忘记了。
  关于忍野扇的问题正如刚才所述——如果以她为中心来提问的话,问题就是“请以四个字以内的文字概括忍野扇”,答案就是“忍野扇”。因此我提出的最后一道题目就是——“阿良良木历到底有多么愚蠢?”
  请在二十个字以内回答。
  但是,回答中必须使用一次“忍野扇”。
  
  002
  
  回头一想,自从八月份以来,我跟羽川好像就没有这样子两人一起行动过了——当然,我们在班上毕竟担当着班长和副班长的工作,这两个月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在一起行动,但像这样完全以二人组的阵容去执行大任务,也确实是好久没有过的事了。
  活动。
  甚至说是事件也不为过。
  但是尽管如此,我现在也无法为这件事高兴起来——虽说我有幸能跟将来绝对会在历史上留下功名的伟人、班长中的班长羽川翼同行实在荣幸之至,然而遗憾的是我的心却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的余力。
  因为我现在的脚步就好像受到了土星重力的束缚似的沉重无比——作为这次我们二人组行动的目的。
  必须解决的“某件大事”。
  我的心情就跟脚步一样沉重难耐。
  “到头来——你知道了吗?阿良良木君。”
  羽川说道。
  感觉好像从刚才开始就在掂量提问的时机,现在才终于找到机会的样子。
  结束了今天的学业,我们就离开了直江津高中,一起走在放学的路上——只不过这条放学路并不是我的放学路,同时也不是羽川的放学路。
  “就是说老仓同学知道阿良良木君的父母职业的理由。”
  “嗯……啊啊。”
  我含含糊糊地以暧昧的声音应道。
  在大多数人的眼中,也许我这样的动作看上去就像是“明明不知道但却想用态度来掩饰”的表现——不过事实上却完全相反。有时候,正因为明白了某件事,知道了某件事才要用态度来掩饰——但是,虽然我反射性地做出了这样的动作,可是在羽川翼的面前,恐怕没有什么是比撒谎和掩饰更没有意义的行为了。于是我垂下了头——
  “我明白了。”
  如此说道。
  “我已经向千石确认过,所以不会有错。
  “哎呀,我想这种事也用不着低着头来肯定吧……”
  “我的头是因为果实成熟了才垂下来的。”
  “原来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你情绪低落呢。我们马上就要去探病了,去探病的人自己怎么能看上去病快怏的呢。
  “………………………………”
  原来是去探病吗?
  但是,探病只不过是羽川委婉地扭曲了事实的温柔说法而已,如果要正确冷酷地陈述事实的话,其实这就是一次“家访”——由班里的班长和副班长进行的家访。我任职后的这半年来从来没有接受过这种任务,不过我一点都不期待。
  因为事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并非与我没有关系——而且,也许在旁人眼中,这件事完全是因我而起的。特别是对于被探病的她来说,毫无疑问,她绝对会认为全部责任都在我身上吧——正因为如此,我的脚步才格外沉重。
  就像土星一样。
  其实,我早在前几天就感觉仿佛被带到另外一个星球似的难受——而且还仿佛被告知那里就是我故乡似的痛苦无比。
  “我当然要垂头了,无论我多么努力地回想都没有想起来,但是照你说的做了以后,马上就弄清楚了。你真是无所不知啊。”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知道我知道的事情而已。”
  羽川不以为意地回答。
  上面那句话是她的一贯作答,不过这次她却……
  “所以我才不知道小扇为什么会知道——”
  多说了这样一句。
  “…………………”
  小扇。
  忍野扇。
  “没事吧?那孩子应该没有跟踪你吧?”
  “跟踪……不是啦,不是啦,她又不是杀手。”
  我半开玩笑地回答,然而羽川却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甚至还停下脚步,向后看了一眼。她回头的时候好像专门挑了一个死角很少,没有地方隐藏的地方——虽说她是本地人,但是这个班长简直不需要用到手机的地图功能啊。
  “杀手?跟踪不是侦探的工作吗,阿良良木君?”
  如果对当地不太熟悉的转校生小扇跟踪他们,在这里回头望去,就肯定可以发现她的身影,但是——即使是羽川,也不可能发现根本就不存在的跟踪者和根本不存在的侦探。
  不过,仿佛对此有点不满似的——
  “嗯~”
  她这么说道。
  “这种时候——真希望她能跟来呢。如果她跟踪的话,我就可以把她甩掉了。”
  “……你未免也太神经质了吧。,
  “不对,阿良良木君,就算她没有跟踪我们,说不定早就在前面等着我们了。因为目的地这么明确,只要查一下就能找到,而且还不容易被发现——所以,如果她这么做的话,我们无法提防她,真不好处理耶。虽然现在查看其它学生的住址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不过也并非没有办法……这并不是我神经质哦。”
  “就算不是你神经质,羽川,你也太高估小扇的本领了吧。的确,那孩子是忍野的侄女,脑袋凑凑合合还算机灵,不过说到底她还只是一个小孩子,才只是一年级生,还那么可爱。教导那孩子不要变成忍野那样,不正是我们这些学长学姐的使命吗?这也算是报答忍野的恩情了吧。”
  “报答忍野的恩情,嗯……好吧,你真是用心良苦。”
  羽川再次向前走去。
  虽然她这句话是在表扬我,但是口气却比较辛辣。
  “佩服佩服,我还以为你又迷上刚登场的可爱后辈了呢。”
  “什么又啊……”
  “神原那时候你不就是如此吗?如果你想要报恩的话还是算了吧,班上遇到这么麻烦的事情,你却围着后辈转,这样多容易被别人误会……”
  “……我铭记于心。”
  “那就好。”
  不知道该说她认真严肃,还是办事死板。
  这一点真是没变啊。
  不对,也许变了。
  总而言之羽川翼好像不太喜欢小扇,这一点是确实的——不过,那孩子的性格的确不是那么容易与人亲近就是了。
  总觉得好像全身都是谜团。
  但是即使如此,她也比现在的老仓更容易相处多了——
  “我想确认一下。”
  羽川说道。
  “你陪小扇一起去实地考察之前,一直没有想起来和老仓同学在初中时代的事情吗?”
  “嗯……不,不对不对。反啦反啦。是小扇陪我去实地考察,小扇才是我的陪同者啦——她只是在协助我回忆起老仓的事情。对了,如此说来,我好像给她添麻烦了,真对不起她。我迷迷糊糊地就把后辈卷进我自己的问题里面了。下次一定要补偿她一下。”
  “嗯,嗯嗯。”
  羽川歪着脑袋。
  “你好像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是我没有表达清楚吗?”
  羽川说道。
  “站在我的角度看来,那个孩子太危险了。”
  “危险?你在说老仓吗?”
  “你看,又是牛头不对马嘴。就好像是你故意假装不懂一样——唉,算了吧。可能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嗯?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人都是有极限的——正因为如此,人类只会做极限之内的事情。只要知道极限在哪里,就算遇到不愉快的事情也可似轻松渡过难关。”
  她又发表了超乎超人的见解——不过,这好歹还算是人类的发言。以前的她总是不知道极限在哪里,很容易做出超出极限的发言。
  其实大多数人都离那个极限相去甚远,而位于濒临极限位置的羽川,其精神能力一定异常强大。如果没有这种精神能力的话,也就不会以毕业后周游世界为目标了。
  我由衷地对她感到敬佩。
  不过,现在的她好像被错误的推理缠住了,我对此深表遗憾。
  也许应该在到达目的地之前,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先放下我对羽川的个人崇拜,因为我可不想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羽川,如果你觉得小扇对老仓有恶意,那就大错特错了——小扇根本就没有见过老仓。你听我说,小扇稍微有一点特立独行,你可能觉得她很奇怪……”
  “我根本就没有担心这个,阿良良木君。我一丁点都没有担心小扇会对老仓同学不利。我担心的是——”
  “是什么?”
  “就是——阿良良木君呀。”
  羽川说道。
  你经常都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盯上——她说道。
  “啊?莫名其妙的东西?”
  “也许应该说是——不好的东西。”
  的确,从事实上来说,小扇的确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孩子——而且我好像真的被那孩子盯上了。
  羽川到底想说什么呢?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想表达什么?
  她还有什么没有说出来?
  “老实说,我没有自信可以保护好你。”
  “啊?保护——”
  “虽然阿良良木君把春假时发生的事情唤作‘地狱’——不过阿良良木君的真正苦难也许现在才开始呢。,
  苦难。
  不对,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承受苦难的人不是我,而是羽川啊——我觉得这个可怜的班长才是真正的受难者。
  就在这样的东拉西扯之中——羽川翼班长和阿良良木历副班长,到达了目的地。
  也就是老仓育现在的住处。
  
  003
  
  经历了由一年三班在七月十五日召开的那次学级会所造成的长达两年的不回校期间,尽管不知道是否付出了排除万难的艰苦努力,但总之还是重新作为我的同班同学回到学校的前班长老仓育,却从第二天开始又再次不回校上课了。接下来的第三天、第四天,她还是没有回来——也就是说又倒退成了原来的不回校状态。不,因为最初那天也没有上课,所以从记录上来说她依然是在持续更新着不回校的记录。只要是那天早上目击了现场的人,都认为她再次陷入不回校状态的原因是那种错乱反应的结果——也就是说毫无疑问完全是我一手造成的。不过令人感到棘手的是,来自战场原的暴力行动也被在场者目击到了。虽然由于她采取当场晕倒的机智手法而勉强收拾了残局,但能凭这种战术蒙混过关的就只限于当时的局面—一当然,首先动手的人毕竟还是老仓。
  虽然我的手背被圆珠笔刺伤的事情在混乱之中不了了之这一点正合我的心意,但是女生间令人叹为观止的斗殴把好不容易才回校上课的不回校学生打回原形这个结果,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轻易掩饰过去的。
  虽然因为有神原这种自由奔放的学生的存在而不太明显,但是直江津高中基本上都是一所彻头彻尾的升学学校,所以对这一类的不祥事件是抓得特别严格的。
  也就是说,由于老仓育再次陷入不回校状态,身为当事者之一的战场原黑仪的立场多少有点危险——当然,聪明的她自然有办法解决。
  大概是因为敏感地察觉到不祥的气氛吧,她从那天起也没有再回来学校。她和老仓同时请了假(名义上是请假)。表面上的原因是贫血,还有殴打老仓的拳头发生了轻微骨折。不过根据对战场原了解甚深的我和羽川的推测,她百分之百是在装病。
  她不愧是过去只考虑着自保生存至今的人——不过,如果换成是以前的她,肯定不会为了跟老仓对决而鲁莽地引起这么大的骚乱吧。
  算了,无论如何,这场争执最终暂且只能以两败俱伤的结局落幕。战场原成功制造出第三者难以插嘴的气氛,即使表扬一下她在这方面的卓越才能也不算过分吧——不过,说她自作自受也的确是自作自受。
  总而言之,老仓不回来学校,而战场原也同样不回学校了。所以第二天,班长羽川翼终于采取了行动。
  “战场原同学,如果她再这样下去,她的推荐名额可能就要被取消了。”
  羽川这样告诉我。
  “咦……为什么?推荐……就是大学的入学推荐吗?也就是说,她的暴力行为令她减分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让这场争执变成两败俱伤的结局是她聪明的地方——不过,取消名额单纯只是因为出席日数不够的问题而己。虽然还比不上阿良良木君,但她原本就已经请了很多病假。”
  “啊……原来是这样么。”
  的确,她一二年级的时候出勤率几乎都是低空擦过。这都是因为战场原患的某种“疾病”造成的,不过五月以后她就恢复普通的高中生活了,但是这次又——
  “不过,如果你有什么想法的话就说出来吧,我当然会协助你的。无论是多么不切实际的提案,只要是你想的我都会帮忙。羽川——难道,你想让战场原和老仓和解吗?”
  “嗯,这个——和解大概行不通吧。她们突然就……打起来了。如果是以前的战场原同学,以当时的精神状态也许还可能答应,但是现在的话……”
  “啊啊……现在的话……”
  我同意。
  我甚至为自己提出那么愚蠢的猜测而感到羞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战场原改过自新的过程中的一个缺点吧。其实不只是一个,事实上类似的缺点还有很多。
  那个处于紧张状态之中,只知道保护自己的战场原黑仪己经不见了,每当这时我才会产生这种真实的感受——仔细一想,她好像把策略和善后什么的全都交给我来处理,甚至可以说是全都推到我的身上了。现在她的行为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因为觉得不开心,所以不想上学了”。
  不是强势的举动,也不是战略性的计谋,这些都不是。
  硬要说的话就是———普通的女孩子。
  女高中生。
  但是,如果要这样定义战场原的话,似乎也必须把老仓定位在这个立场上。
  不然就太不公平了。
  我总是会因为某些原因,对她有一种偏见或者说是先入为主的观点,总是要特别看待她的行动,但是——我现在终于明白这里面是有深刻缘由的,可是要抛开这些因素——就算不能忘记也至少要抛开,只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同学来看待,这样的话……
  不管怎么说,也还是无法丢下她不管啊。
  “总而言之,阿良良木君,今天放学以后我们去探病吧——去给战场原同学和老仓同学探病。”
  “嗯?”
  我发出了本能的反应。
  其实根据刚才对话的流程就已经可以推测出这样的结果,就算没有推测出来,这也是自然而然的结论,但是我却表现出不自然的惊讶。
  现在还“嗯”什么?
  “老仓同学现在的住址,我己经向保科老师拿到了——所以,接下来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商量呢,阿良良木君。”
  为了让事情得到解决,站在班长和副班长的立场上,前去探望她们是理所当然的做法。在这个问题上,从羽川的语气中就可以听出她一点也没有找我商量的意思。
  “总而言之,毕竟时间有限,我们就分头行动吧。战场原同学和老仓同学,阿良良木君,你希望到哪一边去探病呢?”
  “…………”
  “阿良良木君,就由你来决定吧。”
  这个问题就好像心理测试一样。
  但是,这不是心理测试,所以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只不过是一个选择问题而已。
  
  004
  
  究竟是要去探望恋人,还是要去探望仇敌呢。
  尽管是一个相当令人头疼的究极选择,但我还是决定选择后者——虽然这样做就好像跟老仓一样怀着把自己逼入窘境的自虐性、自罚性的冲动而鲁莽行事的感觉,不过我确实是在自罚性的冲动下做出的这个决定。
  假如不是这样做,阿良良木历这个家伙就会下定决心不再去直面老仓育的问题———不管老仓怎么看我,我继续这样下去也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所以我就顺应着那种冲动做出了选择——虽然这对老仓来说只是在制造麻烦,她应该也很讨厌我的这一面,但是不管被讨厌到什么地步,我也不可能突然间变成另一个自己。
  我就是我。
  阿良良木历就是阿良良木历。
  不过这个决断其实还关系到一个……不,应该是两个要素,我必须也在这里说明一下——第一个就是我和老仓之间的关系。昨天我得到了羽川的指摘——为了解决“老仓为什么会知道我父母的职业?”这个疑问,我还是遵从了羽川的建议而行动,结果得到了圆满的答复——也不知道该说是圆满的答复还是简洁的答复了。不,光是知道答案恐怕也不能算是解决了问题吧——总而言之,继我和她在高中一年级时的关系、以及在初中一年级时的关系之后,现在我还对小学生时和她的关系感到在意。
  以此为中心,我很想再跟她好好谈一谈。
  ……虽然说老实话我并不想和她谈,就算再和她谈,我也已经可以预见到我们从两种意义上来说都无法交流的未来了。但是不管有多么的不合理,就算那是一种自杀行为,人有的时候也还是不得不跳进无底深渊的。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另外,还有第二个原因。这个原因更加现实,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实际。如果我去给战场原探病的话,肯定会做出一些会惯坏她的行为——这样对战场原也没有好处。不过,不管有没有好处,战场原实际上也是为了我,或者应该说是代替我而与老仓干了一场架。在这种状况下,就算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也无法对她说出太严肃的话。不对,还是不要假设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比较好。正因为如此,现在让比我和战场原的关系更好、更能推心置腹、而且还能采用更严肃的态度的羽川负责处理战场原那边的问题,从理论上来说,这个决定并没有任何可以驳斥的漏洞。
  “嗯,是啊,我也这么想。不过我在考虑到这些问题的基础上,也还是觉得你最终也会选择战场原同学的——不过,这毕竟也是阿良良木君呢。”
  羽川说道。
  “既然如此,战场原同学就交给我吧。阿良良木君,你负责把老仓同学带到学校来吧。虽然很难让她们两人和睦相处,我也觉得她们己经不可能和解了,不过……现在这样下去,她们两个都只会面临不幸的结局。”
  为了不让战场原黑仪的推荐入学名额被取消,必须阻止她继续撒谎请假。另一方面,不能把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学校的老仓丢下不管。哪怕她们俩再次在教室碰面的时候依然会打起来——想办法不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就是班长和副班长的工作。
  就算做不到,也必须尽力去做。
  虽然这么说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对曾经中途放弃了班长工作的老仓的一种讽刺——于是,那天放学后,身为副班长的我决定要前往老仓的家。
  嗯?
  明明应该是分头行动,为什么会和羽川在一起?这个说来话长——在我看来,这大概是她的不幸,或者是她自讨苦吃吧——放学后,羽川还有事要留在学校。我从她那里问到了老仓现在的住址,正要只身前往的时候——就在校门口附近。
  “哎呀?这不是阿良良木学长吗?”
  忍野扇突然向我搭话了。
  “啊……小扇。”
  我回答。
  我有一种出师不利的感觉——虽然我们还没有说话,不过我马上就要去执行一件大事,哪怕是我这样的人也已经下定了自己的决心,但是这时候好像有人递了一杯茶上来。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不过,既然人家为我递了一杯茶,我总不能扭头就走吧?
  “小扇……你回家了吗?”
  “回家?嗯嗯……不是啦。”
  小扇突然拍了一下手。
  带着笑容。
  “你说什么呀,阿良良木学长——我们不是约好了在这里见面吗?不是约好了三点四十二分的时候在校门口见面吗?不愧是阿良良木学长,来得真准时,分秒不差。你在这方面太认真了——你这个愚者。”
  “嗯……?”
  我歪着脑袋。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样的约定——完全没有任何记忆。不过,既然小扇都这么说了,大概的确是这样的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哪怕她刚才和我打招呼的话有点奇怪,而且集合时间约定在三点四十二分这么具体的时间点也有点奇怪,不过我都不计较了。
  不行啊,我居然忘掉了和后辈的约定。我真是一个不中用的学长。我可不能丢掉学长的威严啊。
  “哇啊,真开心。阿良良木学长,你说要带我去吃不会转的寿司哦。”
  “我说过吗?!真的吗?!”
  “当然说过啊,你说是为了庆祝我转学。”
  “庆祝转学所以要去吃不会转的寿司……到底是什么转学到我们学校来了啊?”
  吐槽是吐槽了,但是我却意识到一个切实的问题——到底是什么东西转学到我们学校来了?
  “而且还约好吃完寿司就去酒吧哦。”
  “什么酒吧?是水吧吧?”
  看来转学过来的是一个很会花钱的后辈。就算是水吧也很花钱。
  不过,就算已经约好了,今天也还是不能去吃寿司也不能去水吧——我带着歉意,严肃地向她致歉道:
  “对不起了,小扇。真遗憾,我不能遵守与你的约定。”
  “哎呀,怎么回事?你居然会说这么帅的台词?明明不能遵守约定,但却说出这么帅的台词?看来你没什么钱耶。”
  “胡说八道,我可是百万富翁。”
  反正都要违约了,所以顺便撒个谎。
  我的“认真”里面根本就没有“真”字。就算真的有个字,那也是“愚蠢”的“蠢”宇。
  “因为我现在必须要去老仓家啊,小扇。”
  “哎呀?你又要去那座废屋吗?”
  “不是啦,不是去废屋,而是去她现在住的地方……”
  嗯。
  不行啊,我又在小扇的面前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了——如果不就此打住的话,恐怕待会儿又有人要说我口无遮拦了。
  于是我立即闭上嘴巴。
  这时小扇用食指轻轻地触摸我的嘴唇。
  就像给我擦口红似的,轻轻地抚摸过去。
  “啊?!你干什么啊?!”
  她莫名其妙的行动把我吓坏了,不过这似乎并没有什么性方面的含义。
  “没什么,我只想拉开你嘴巴上的拉链而已。”
  小扇一本正经又悠然自得地说道。
  “与其说是拉链,不如说是胶带——我还想多听你说一点嘛,求求你了。到底怎么回事,阿良良木学长?你才只用了一天——好像是两天——就已经与老仓学姐的关系发展到要去她家的地步了吗?你正在以火箭的速度攻略老仓学姐吗?真是突飞猛进耶。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快点向我汇报嘛,愚者。”
  最后一句用的是命令语气。
  这孩子的言辞真奇怪啊。
  “不是啦,我们的关系没有什么发展,我也没有攻略她,不是这么回事啦。我也不想这样,但是全都推到我身上来了。从昨天开始,她就没有来学校了——其实前天也不算来过学校——”
  无奈之下,我只好解释起来。
  唉,既然我无法履行帮她庆祝转学的约定,至少在这方面对她做一点补偿吧。
  总而言之,这样下去无论是站在战场原的立场上,还是站在老仓的立场上,今后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而只会陷入越来越糟的境地,所以羽川翼决定采取行动。我把这些事情对小扇作了汇报——汇报?不对,这么说好像我是她的部下一样……不过,其实这个词还蛮符合现实情况的,所以我觉得不用订正。
  “——事情就是这样。”
  “——事情就是这样吗。嗯……哎呀,不过,如果你单独前往的话,可能会打起来哦。”
  小扇听了我的话后,带着思考的表情说道:
  “你在老仓家里,也许只会重复你们在教室里的那些对话哦——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嗯,我也这么认为……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
  “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应该让阿良良木学长你负责战场原学姐,然后羽川学姐负责老仓学姐呀——我说,你们是不是分配错了?”
  “嗯,算了,也许吧。”
  如果想让事情和平结束,也许小扇的想法比较合适——但是,这种情况下的和平结束,只不过是类似于“敷衍了事”的行为罢了,这种“敷衍了事”的做法根本无法解决现在的问题。
  而且以羽川的性格,她很讨厌那种“表面上的行动”和类似于“故意留下不在场证明”的做法——就连以做什么事都草草了事而闻名的副班长的我,这次也跟羽川的想法一样。
  “嗯嗯——不过,老仓家的家庭问题要怎么办呢?她的家庭环境不是非常悲惨吗?你单身前往那个人的身边太危险了,太愚蠢了。我可不建议你这样做。”
  “不是啦,其实这方面倒不用担心……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她现在好像已经离开父母生活了。”
  “离开父母?哇啊啊。既然如此,她住在亲戚家里吗?”
  “不是的,她好像自己一个人住。”
  “咦——这也太有趣了吧。”
  小扇说道。
  高中生一个人生活,这是只在漫画中才会出现的“设定”啊,的确很让人羡慕。
  “所以,你说得没错,五年前她父母的离婚的确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呢——可以说是家庭破裂了吧。然后她两年前又回到了这里。当然,在名义上,或者说是书面文件上,她还是有监护人的……”
  “原来如此,我胡说八道的推理居然猜中了。不过,这才是问题所在哦,阿良良木学长。愚蠢的阿良良木学长。也就是说,现在你要一个人去拜访一名单身生活的女性哦。这样好吗?”
  “嗯?不太好吗。”
  “不好,肯定不好。这是绅士不该有的行为。也许羽川学姐在这方面很信赖你,不过以一般人的观点,如果一个男人独自拜访一名单身生活的女性,那他们的关系非常值得怀疑哦。而且你的身边又没有一个搭档。”
  “唔唔——”
  听她这么一说……好像很有道理。
  高中生这个年纪,社会礼仪,男女礼节,虽然没有必要——考虑这些东西,但是如果可以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还是尽量避开比较好吧。其实我还没什么,讨厌我的老仓万一听到奇怪的流言传出,说不定会真的会产生自杀的念头吧。
  ……自杀。
  突然浮现出来的这个可怕的词语,似乎非常具有现实性,我吓得全身发冷——对了。
  就算羽川比我更适合去见她,无论老仓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无论将会出现怎样的误会——为了不让老仓陷入更惨的窘境,我无论如何必须要面对她。
  这不是为了对五年前我没有对她的求助做出回应这件事赎罪,更不是为了补偿她——只不过,这是现在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看来你的决心很坚定呢。”
  小扇无奈地耸了耸肩。
  不知道为什么,小扇好像很想阻止我去老仓家。她之所以提出这样的建议,大概是出自她对我的关心吧。我己经明确表态不会改变想法了。
  “原本我还很期待不会转的寿司呢——”
  ……原来不是因为关心我,而是因为食欲作祟啊。不过,关于取消我与她的这个约定,我虽然觉得很抱歉,但心里还是在为能取消这个约定而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次的谈话也拖得很长。
  我准备要说结语了。
  “那个,小扇……”
  “啊,对了!我想到一个好主意哦,阿良良木学长。”
  我的结语被打断了。
  小扇突然想到一个办法,说道:
  “就让不中用的我陪你一起去家访吧!”
  “咦,你陪我?这真是太好了……”
  咦?真的好吗?
  让小扇陪我去真的很好的理由,我能找到吗……啊,对了,小扇刚才不建议我去老仓家的原因是因为“我一个人”。
  “也就是说,只要不是一个人就行了。而且再加上我又是女孩子。我和你一起去,老仓学姐的心情也会缓和下来吧。”
  “我可不认为她是看到有女孩子在心情就会缓和下来的人……”
  那她会因为对方是后辈而稍微缓和下来吗?
  不过.她竟然会向哪怕已经康复却依然贴着“病弱”标签的战场原扇巴掌……既然她不会温柔对待病人,实在难以想象她会温柔对待后辈。
  只不过,这样总比让我与她两人独处好得多——嗯,真是一个好办法。仔细一想,我真奇怪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好办法呢。
  “正如你所知道的,我很擅长问问题——说不定我可以从老仓学姐口中帮你问出很多东西哦。”
  “问出东西——”
  “人与人的交往其实就是情报战,阿良良木学长,多了解对方对你是没有坏处的啦。虽然你已经想起了学级会时和初中一年级暑假时的事倩,想起了从前的她,但是还完全没有和她好好谈一下吧?我会插在中间,不让你们有机会吵架的。怎么样?这样你还不同意啊?就让我为你卖一下命嘛。”
  小扇微笑着望着我,看上去完全是善意的建议——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硬要找的话,那就是把约好要带她去吃不会转的寿司的后辈带到修罗场去有点过意不去……但是,比起寿司,我觉得小扇大概更喜欢修罗场吧。
  喜欢实地勘察,喜欢探险侦探,喜欢调查——话虽如此,但实际上就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女孩子而已。
  既然好奇心旺盛的她自己都已经提出来了,我当然无法拒绝了——就算老仓想再做出像几天前那样的怪异举动,只要我一开始就做好准备,保护一名后辈还是绰绰有余的。
  “既然这样,小扇,那就拜托你了。”
  “好的,交给我吧。”
  “不能交给她!”
  嗯?
  最后那句台词是谁说的?怎么没写出来啊?我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处理好事情的羽川已经追上在校门口说了很多话的我了。
  
  005
  
  “不可以交给她的,阿良良木君。”
  羽川吁吁的喘着粗气,看样子似乎是从校舍一直跑到校门这里来的——据我的推测,她大概是刚走出校舍准备前往战场原家的时候,却发现我和小扇在校门附近对话,于是就慌忙赶过来了吧?
  小扇一脸笑眯眯的样子。
  看着那样的羽川露出笑眯眯的样子。
  “羽川——”
  我因为觉得莫名其妙,于是就先喊了一下羽川的名字。虽然这就跟困扰的时候呼唤神的名字没什么两样,但羽川还是调整好呼吸抬起了头,对我的呼唤作出了回应:
  “不行的啦,你想想——明明是自己班里的内讧问题,怎么能把后辈也扯进来呢?”
  “唔……”
  啊啊。
  是这个意思吗?就是这么回事?
  我总觉得她刚才叫我的语气简直紧迫得好像在拼命阻拦一个差点误入邪道的朋友似的,还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大事,结果羽川说出口的却是这种常识性的问题。
  不过她说的话的确也有道理。
  把局外人拉扯到我们班的内讧问题中确实不太好——不管小扇怎么说也是这样。
  仔细一想,这本来是很浅显的道理。
  “小扇——”
  “哎呀哎呀哎呀,你就不要太客气了,阿良良木学长——你这样说我反而会受伤的哦。”
  小扇打断我的话,提出自己的主张。
  虽然她的语气礼貌谦逊,但是却带有一步也不退让的坚决。
  “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带我一起去哦——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只是想尽自己的力量,帮阿良良木学长的忙而己。你明明都答应过一次了,现在又拒绝我太残酷了。”
  她如此说道。
  “唔唔。”
  这么说可真让我为难啊。
  其实小扇并非真的想要帮我的忙,这一点我地还是可以隐约察觉到的——就算她只是因为感到好奇,爱凑热闹,但我毕竟刚才已经答应过她了,现在再拒绝的确非常残酷,这一点我也认同。
  “你们对我不用太客气啦——真的不用介意的,一点都不用哦。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你们还说这些见外的话,让我非常震惊啊,心情低落到极点啊。以我和阿良良木学长的关系,怎么能这样呢?”
  “你和阿良良木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在小扇的猛烈进攻之下(就因为是忍野的血统吗?),我简直快要被她的气势压倒了,就在这个时候,羽川突然插嘴进来。
  羽川一般都不会打断别人的对话啊,她会这样做真令我感到意外——不过,仔细一想,她就是为了打断我和小扇的对话才全力冲刺过来的。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突然打断小扇的话也是情理之中的结果了。
  “你和阿良良木才认识了几天而己吧?”
  羽川说道——她也带着笑容。如果光从这个笑容看来,就好像她在温柔劝诫任性的后辈一样。
  “是啊,说得没错。”
  小扇肯定了她的话。
  “但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一定能用时间长短来衡量哦——和阿良良木学长在短时间内就已经情投意合了。我们被关在谜之教室里面,还一起去废屋冒险,共同经历了一般人不会经历的事情——对吧,阿良良木学长?”
  “嗯?啊,也对啦。”
  我们的关系已经好到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高中生,还约好放学后请她吃不会转的寿司的地步了。如果不是情投意合的话,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啊,是的,这些事情我都听说了。阿良良木君——我重要的朋友好像受到你很多照顾,我必须要向你道谢。”
  羽川在语言上虽然这样说着,但是在行动上却挤进了我和小扇之间。紧接着她说出一句话——用高亢的声音。
  “不过这些事嘛——如果换成是我的话,我可以做得更好就是了。”
  “………………”
  小扇沉默了。依旧保持着笑容——笑容好像已经凝固了。
  喂喂——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羽川摆出这种进攻的态势。不对,好像不是第一次,很久以前好像也看到过。比如说—一春假的时候吗?就是春假的时候——羽川翼也挤进了我和传说中的吸血鬼之间。好像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了吧?
  “——哎呀。”
  凝重的沉默之后。
  小扇终于开口。
  “是这样吗——嗯嗯,原来是这样呀。如果换成羽川学姐的话,一定可以做得更好——因为你是天才嘛,这一点我从叔父那里也已经听说了。”
  “叔父——就是忍野咩咩吗?”
  “是的,我是他的侄女。,
  小扇说。听到这句话后,羽川终于有了一点反应——羽川非常尊敬忍野,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醉心于忍野那样的生活方式.所以她会对忍野这个名字作出反应——但是,既然如此,那就应该对忍野的侄女礼貌一点呀……但是羽川对小扇的态度不要说有礼貌了,简直就是对立的。
  “不过——天才头脑不发挥作用也没有意义。事实上,当时在阿良良木学长身边的人可是我呀。”
  小扇唰的一下从羽川的正面移开了——就像风吹杨柳一样从羽川的视野中掠过。如果换成是我,被羽川正面瞪一眼,肯定会吓得发抖——彻底地发抖。然而小扇却一点也不害怕。
  不愧是忍野的侄女。
  精神力量就是强。
  不仅没有害怕,而且小扇还开始对羽川发动反击。
  “连叔父都害怕你的天才头脑——嗯,不过,从这一点看来,你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嘛。如果是我听说的那个羽川翼——阿良良木学长遇到危险的时候,你怎么会不在他的身边呢?”
  “…………………………”
  “所以,你刚才向我道谢,我就接受吧。光荣地接受。也许你可以做得更好,但是,你却什么都没有做。”
  你可以做得更好,应该不是指全盛期的时候吧——小扇又说出挑衅的话。
  她的态度和语气就像和我讲话时一样。如此想来,小扇对待所有人可能都是这样的态度吧——但是,这样说我还行.这样说羽川的话,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我要阻止她,严厉地阻止。
  “喂喂,小扇——话不能这么说吧。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啊。羽川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扇用温柔的态度回答我。
  “是你自己知道而已啦——阿良良木学长。羽川学姐的过去和现在,以及未来——对了,关于这些事情,本来就不是我应该插嘴的事情。”
  关于这些事情?
  说得好像其他事情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插嘴一样——因为她的这种语气太明显了,我反而有点不好询问。
  “算了。羽川学姐,我还不至于笨到与你为敌。我可不想因为我对你的失礼举动,令阿良良木学长讨厌我——让我们两个互不干扰地生活下去吧,对不起。”
  小扇绕着羽川转了一个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到了我的身后——反正就是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我的身后了。现在从位置上来说,我不就夹在羽川和小扇之间了吗?饶了我吧,我不想保持这种位置关系啊。
  “请吧请吧,你应该要去战场原学姐家探病吧?她家有点远哦,你还是早点出发比较好。”
  “她家有点远……”
  羽川发出惊讶的反应。
  就算小扇己经从我的口中听说了老仓现在住的地方,但是战场原家的位置她应该是不知道的——如此说来,好像我应该更加惊讶才对。因为,不要说战场原的住址了,我就连老仓现在的正确住址都没有告诉她啊。
  不过,小扇本来就会给人一种感觉——
  一种知道很多她本来不应该知道的事情的感觉,对此我已经渐渐习惯了。
  在羽川的眼中看来,无论这件事多么奇怪,都是严重的威胁。
  “请你放心吧,你重要的朋友阿良良木学长没有低声下气地‘请求’后辈,并不是这样的哦。因为原本就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嘛——是我请求阿良良木学长带上我的。就像背后灵一样。”
  背后灵。
  她站在我的背后说出这种话,真的太有真实感了——不过幽灵的话题有真实感这点有些奇怪。
  “这样你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吧?那个,推理小说里不是经常出现吗?那种‘不请自来的助手’,说的就是我哦——”
  “不请自来的助手……”
  又是推理小说的词汇啊。这种时候她居然还能暴露自己推理狂的一面,对此我只能感到很无奈。不过,“不请自来的助手”这个词好像算不上多么正规——如果要这么说的话,无论是前天还是大前天,她的所作所为都不是助手,而是侦探啊。
  不请自来的侦探?
  ……好像越来越不正规了。
  “我一定可以帮上阿良良木学长的忙的。明知道能帮上忙却不让我陪在身边,这真的太可惜了。而且我无法丢下遇到麻烦的阿良良木学长不管呢——我想帮阿良良木学长的忙哦。”
  “人就只能自己救自己——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说的是我叔父,而我嘛,应该类似于白鹤报恩吧。”
  “白鹤报恩?”
  羽川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她好像没有听懂——其实我也没有听懂。我觉得小扇的行动中根本没有任何类似白鹤报恩的地方。
  “嗯,也可以说是笠地藏啦。总而言之,我就是受人滴水之恩就要涌泉相报的那种人。而且是让别人忍不住指出‘你报恩报得太过了吧’的那种哦。阿良良木学长对刚刚转校过来的我非常亲切——所以我要全心全意地报答学长的恩情。”(注:笠地藏是日本的一个童话,讲述的是一对贫穷的老夫妇给路边的地藏石像戴上斗笠,后来得到了地藏报恩的故事。)
  我对刚刚转校过来的小扇很亲切……真的是这样吗?啊,难道她说的是校内结构图的那件事吗?的确,我虽然由此得知了学级会事件的真相,但是归根究底,当时我只是陪同小扇进行实地勘察罢了。然后第二天就轮到小扇陪我进行实地勘察……与其说是“过分报恩”还不如说是“一报还一报”呢。唉,不过她大概也不是真这么想的。
  “……阿良良木君。”
  继续和小扇争执下去也不是办法——羽川大概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所以转而对我说道。难道她要把我当成攻击对象吗?正当我惶恐不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猜错了。
  她这样说道:
  “我改变主意了。我也一起去老仓家。和你一起。”
  这太意外了。
  凡是羽川决定的事情,绝对不可能改变——她最讨厌的就是朝令夕改。
  “这样你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吧,小扇?——阿良良木君一个男生去老仓家不方便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只要有我同行,那就没有问题了。你就没有借口了。我说得没错吧?”
  “……………………”
  我身后的小扇陷入了沉默。因为她在我背后,所以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也许她还是像平常一样笑嘻嘻的吧?
  哪怕羽川令小扇失去了“借口”,还有那些胡乱猜测的事情,小扇都可以一笑置之吧?
  过了一会儿。
  “先不管有没有问题——你不是必须要去战场原学姐的家吗,羽川学姐?”
  小扇这样说道。
  “真不敢相信啊,你竟然推迟去探望自己朋友的时间。”
  “我原本就打算和战场原促膝长谈。今晚就住在她家。在她家开一场久违的睡衣派对。”
  睡衣派对?
  你们要开这么诱惑性的派对吗……能不能让我也一起参加呢?虽然没有参加的门票,不过多一个人同行应该不成问题吧?
  “这样你就满意了吧?因为——我绝对可以比你做得更好。”
  “这个世界可不是只要做得更好就行了——如果做得太好了,也会显得非常不协调哦。因为无法归属于‘中庸之道’。这点你应该也明白吧。”
  总之,先不论谁好谁坏。
  小扇接着说道:
  “做决定的人不是我们,而是阿良良木学长呢。”
  “咦?”
  “和我一起去,还是和羽川学姐一起去,阿良良木学长,请你自己决定吧。决定权就交给你了。我和羽川学姐会完全尊重你的决定,没错吧?”
  小扇又对羽川发出挑衅——羽川其实并不想配合她,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答应也没有办法了。所以羽川也说:
  “是啊,那就让阿良良木君来决定吧。”
  她点头了。
  “毕竟这种事情不能强求呀。”
  “…………”
  她们赋予了我可怕的选择权。
  不对,不是选择权,而是决定权。
  其实我觉得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三个人一起去,但是羽川和小扇已经处于完全对立的立场,这样好像更危险。而且,如果我们这样一起去跟我对立得更加严重的老仓家——那危险系数肯定会更高,所以必须避免。不过,既然事情都闹成这样了,还是我自己一个人去吧,谁都不选,不过这样事情肯定也没办法收场。
  所以,我必须做出决定。
  和小扇一起去拜访老仓,或者和羽川对一起拜访老仓。
  二选一。
  反过来说,她们其中之一的善意,将被我无情拒绝——这样一想,我实在无法轻松地做出决定啊。但是,这种情况下还是应该选择小扇吧。
  嗯。
  虽然实地勘察并非先到先得,但是我本来就先约好和她一起去,而且我还违约了(不会转的寿司),再加上她更加了解老仓的事情。老仓的问题本来就是因为我和她探访学校引起的——虽说不是要让她对这件事负责人,但是从有始有终这一点来考虑,也应该带她去。
  这种场合需要讲究有始有终吗?
  还有一点,其实前天也是如此,我一点也不想让羽川看到我与老仓之间丑陋的争执——也许羽川可以完美地调停我和老仓的争执,但是一想到要在羽川面前跟老仓理论,我就一点也提不起干劲。在羽川眼中看来,小扇好像是一个非常可疑的存在——她很担心我,不过这大概是因为我没有用语言表达好而引起的误会吧。
  羽川和小扇之间的裂痕,我会负起责任,以后一定会想办法改善她们俩的关系。不过今天这件事,还是我和小扇一起去老仓家,而羽川则按照预定去战场原家才是最好的结局。
  我基本上已经做出决定了,这时候小扇也在后面支持我。
  “我说,阿良良木学长,这可不行哦,你可不能因为自己的小事就给重要的恩人羽川学姐添麻烦哦。如果要说什么局外人,羽川学姐也是局外人哦。阿良良木学长一定不想给羽川学姐添麻烦吧。”
  她这么说道。
  是啊,我也承认她说得没错。
  这孩子怎么能说出这么正确的话呢?
  “我和你约定,阿良良木学长,只要你和我一起去——无论面对什么样的谜題,我都会给你提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
  唔,既然你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就在最后的结果快要从我嗓子里脱口而出的瞬间,羽川突然用前所未见的严肃表情——
  “我和你约定,阿良良木君,只要你和我一起去的话……”
  她模仿着刚才小扇的话说道:
  “我就让你摸我的胸部。”
  
  006
  
  然后,我现在就跟羽川两人一起到达了老仓家的门前。
  虽说她应该经历了不止一次的搬家,对这一点也并非完全没有任何的不安,但让我首先感到安心的是,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座楼龄并不算高的综合公寓——而不是什么废屋。
  “是这里的444号房吗……看来是一家信仰心不怎么强的管理公司啊。”
  “与其说是公寓,这倒不如说是集中住宅区呢。”
  我们一边说一边登上了楼梯。这里并没有电梯——虽然不是什么旧楼,但就算楼龄比较新,也不能说是现代式的建筑。怎么说呢,我们年轻人在听说“独居生活”时很容易联想到的华丽感觉,在这里却得不到丝毫的体现。说的简单一点,嗯,就是有种类似集体生活的气息……
  在充满集体生活气息的地方过着独居生活,这也让人觉得有点扭曲——关于这一点,羽川的理解是这样的:
  “我想,也许是在接受着某种社会补助吧——老仓同学。”
  “补助?”
  “唔,是公共性质的补助——然后就从那里获得了出租房的介绍吧。”
  “…………………………………”
  如果就像羽川所推测的那样,老仓正在从国家或者自治团体那里接受生活补助的话——要想象出其中的根据恐怕也不是太难的事情。想到过去曾经在近似废屋的房子里生活的她——然后再想到我刚刚才获悉的、她和我在小学时代的初次见面的情景……
  但是连千石都记得的事情,为什么我会忘记了呢?不,我决不是忘记了——我的妹妹们……
  因为时间上不凑巧,所以我还没有向她们确认过……不知道火怜和月火怎么样,是否还记得老仓育的事情。
  “这样一想,我好像是一个非常冷血的人啊——话说回来,我就连千石也忘记了。在刚见面的时候也完全认不出来呢。”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啦,因为不管是千石还是老仓同学,当时你和她们之间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吧。”
  这么说也的确没错。
  不过,暂且不论月火带来的朋友千石——我其实是应该和老仓之间发生一些记忆深刻的事情的。那样的话,我在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就不至于忽视她发出的求救信号了。高中一年级时的学级会也一样——那本来应该是不会召开的会议。
  “你不要过分谴责过去的自己了,因为那样做并不等同于反省哦。”
  羽川说道。她从我的表情中猜出了我的想法。
  “如果光是把过去的自己当成坏人来保护现在的自己,结果就只能不断重复这样的过程而已——你可以想象一下吗?想象一下总是被未来的自己谴责的人生。这样快乐吗?”
  “……不快乐。”
  一点都不快乐。
  并非谴责过去也并非攻击过去,只是默默地面对真正自己的她,果然说出来的话也很有分量——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没错。
  说白了,关键并不在于过去,而是现在。
  现在我应该采用怎样的态度——怎么面对老仓呢?不是怎样面对过去的老仓,而是怎样面对现在的老仓。不是去想那时候为什么没有这样做,而是要想现在应该怎样做——道理就是如此简单。
  我们到达了老仓家所在的第四楼。具有吸血鬼性质的我当然不会因此就气喘吁吁,但羽川也没有丝毫疲惫的迹象。不愧是万能的班长,看来基础体力也是很高的。
  “好啦,阿良良木君,你先等一下。”
  “嗯?在楼梯这里等?为什么?”
  “因为老仓同学是一个人生活呀。万一我们按了门铃以后她穿着睡衣跑出来,再被你看到的话,她可能会觉得非常难为情吧。”
  羽川竟然会预防可能性如此之低的偶发事件……原来如此,她拥有着如此强大的防御力,怪不得我至今都没有机会看到她穿便服的样子了。
  我只能乖乖听她的话。
  嗯,睡衣什么的暂且不论,先让老仓和羽川两个人说一些话也许是比较好的选择——当然,万一我发现老仓做出任何可能加害羽川的行为,我会毫不犹豫地立即冲上去阻止。
  于是,羽川一个人走到老仓家门外,按下门铃——从响起的铃声中可以听出,她的门铃不仅没有视频,而且就连说话的功能都没有,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门铃而已。要和外面的人说话就只能隔着门说,或者直接开门说——偶发事件发生的可能性好像还蛮高的。
  好厉害啊,班长。
  完美地回避了特殊事件的发生。
  我由衷佩服羽川未雨绸缪的能力。然而事态的发展却超出了她的预测。
  ——也许不应该说是超出,而是降低了。
  结果门打开了。
  门上扣着链子,“嚓啦”一声,传来链子被绷直的声音。
  然后响起老仓发出的“谁啊?”的问话。
  虽然有门链,但是不知道对方是谁就轻易把门打开的做法实在太不慎重了吧,不过也许她早就通过猫眼看到门外是一名身穿校服的人了。就算她认不出是前几天在教室擦肩而过的羽川,但至少可以猜出对方是学校的相关者,是学生,而且还是女生。嗯,这样开门还说得过去——不过,我再次深刻意识到,如果我站在旁边,说不定她就不会开门了。
  如果我真的一个人来会怎样呢——就在我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羽川和老仓己经开始对话了。说是对话,但是好像没有对话的感觉——好像是羽川很耐心地想要说服老仓。
  不过,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她们的声音有点重合,我也听不清她们到底在议论些什么——我可以插嘴吗?羽川是让她回来学校吗?不对,好像不是。那么她们到底在争执什么呢?
  不过,虽说是争执,但却跟刚才羽川在校门口和小扇的争执不一样。我推测老仓应该不会突然从门后面冲出来。
  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啊?不过,为什么又摆出这种魔鬼对决的构图呢……
  也许大部分的人都会产生误会,其实我并不是为了羽川的胸部才放弃小扇而选择她当搭档的——就是因为我对令羽川说出这种话的现状感到了非同寻常的氛围,才在那二选一当中选择了羽川来当我的搭档。
  虽然小扇确实也说得没错,羽川现在或许已经不是全盛期了,按照当时的发展方向,我可能是应该跟小扇一起来这里的。也许羽川对小扇有什么误会,而我搞不好只是毫无意义地让羽川暴露在危险之中。
  不过.羽川已经说到了那份上——在羽川都说出那种话的时候,我又怎么能够不选她呢?不管是羽川弄错了也好,或者是我自己弄错了也罢,当我面对那道选择题的时候,我应该还是会选择羽川作为正确答案的。
  不过还真对不起小扇……
  以后一定要好好补偿她,从今以后我必须做一个考虑得面面俱到的人。
  对了,先别说什么不会转的寿司,要不就先带她去吃会转的寿司吧……
  正当我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羽川已经回到我的身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心理作用,她看上去好像有一点疲惫。怎么回事?她是不是被恶狠狠地拒绝了?不对,如果这么容易就被赶回来,那就不是她了。那么到底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阿良良木君,好了,你可以出来了。”
  羽川筋疲力尽地说道。
  她的眼睛就像死鱼一样……她们到底进行了什么耗费精力的讨论啊?
  “你说叫我出来……可是……”
  “她说可以进去了,进去屋里。不过,我要先透露一下,那孩子,坚持要穿睡衣。”
  “嗯?咦,但是,你不是说要避免发生这样的情况吗?”
  “她说‘我不想因为阿良良木来了就特意费工夫去换衣服’……我已经很努力地试图说服她了,但是我越说她就越顽固,坚持不肯换衣服,还说如果我再说下去,她就裸体来迎接你。我真的没辙了。”
  羽川说道。
  看来刚才她们发生了威胁式的争执——不过争执的内容却荒唐到极点了。
  “放心吧,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不会因为女孩子穿睡衣而兴奋的。我可不是这么轻薄的人。”
  “谁知道呢。”
  令我意外的是,羽川竟然对我投来怀疑的目光。
  “对我胸部有企图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大话?”
  “…………………………”
  看来她本人一点都不明白我的用心良苦。
  虽然很可悲,但是在这种状况下,无论我说什么都解释不清楚了——所以,干脆直接把这件事抛到过去(抛得太多了),专心面对现在的问题吧。
  不知道为什么,老仓不仅没有把羽川赶走,甚至没有把我赶走,而且还让我进去她的房间——大概,就像她坚持不肯换衣服一样,觉得好像不这样做就算输了——但是,既然门已经打开,我就没有理由不进去。这就像是宣战布告一样,既然已经打开城门,那我就必须要迎战。
  因为……
  因为这恐怕就是我身为老仓的青梅竹马的职责所在。
  
  007
  
  青梅竹马。
  虽然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那样的存在,但是我和老仓的关系似乎是无限接近于青梅竹马的情形。虽然与其说是青梅竹马,倒不如说是老相识更准确——总而言之,阿良良木历和老仓育,其实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话虽如此,那可不是像千石那样因为住在家附近、或者是上同一所小学什么的,跟那一类的青梅竹马的情况有点不一样——在接下来跟老仓见面之前,我就先把那“有点不一样”的部分作个简洁的说明吧。对老仓的睡衣打扮抱有期待的各位就对不起了,现在就请稍微让我讲述一下小时候的故事吧。
  我的父母都在警察局工作,而我也一直尽量避免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从懂事前开始就是这样。就算学校给我布置的作业里包含有“爸爸和妈妈的工作”这样的题目,我都尽量以巧妙的方式来避免说穿父母的职业。为什么我长期以来都如此彻底地隐瞒着父母的工作——而且直到现在也依然如此呢?至少在小时候来说,最准确的答案是“因为要遵从父母的吩咐”。也就是说,我接受了父母的“尽量不要把我们的职业告诉其他人”的教育——虽然是不去回忆就记不起来的事情,看来原因的确就是这样。
  幼年期的我实在太老实了,完全没有过问理由就遵从了这个吩咐,而且严格执行,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教育其实是有两层含义的。第一,父母都是警察,警察在社会上是一种特殊的重要职业,如果胡乱向别人吹嘘就显得太轻浮了,这是伦理道德上的含义。追求正义的父母出于理性的判断,让我不要随便对别人说—一然后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可以说这不是理性而是感性的解释,也就是说,如果告诉别人我的父母是警察,那就可能会导致我面临危险。父母是出于对我的保护才这样教我的。
  在危机管理的意义上——总的来说,我的父母就是在警惕着不要因为自己的工作而连累孩子遭遇危险。仔细一想,可能有点保护过度的感觉,不过要说这种做法是否太夸张、太过分的话,其实也没有那回事。十八岁的我终于明白了他们的这份苦心。父母都是警察,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非常自豪的事情——所以,很早很早以前,我很奇怪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而且对此还稍微感到有点不安,但是当我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父母却用“英雄就是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样的话把我糊弄过去了。
  不过现在我觉得,笨得连父母职业都无法保密的火怜,还有最大限度地利用父母是警察这个条件的月火——由于栂之木二中的这对烈火姐妹的存在,让我对父母职业保密这件事的意义几乎丧失殆尽——不过,正所谓“三岁小孩记住的事情会一直延续到一百岁”,就好像一旦把这句谚语的含义理解成“家里有三个小孩的话,三个小孩都能活到一百岁”就变得很难纠正过来那样,在最初的时候被灌输的习惯性行动,不管是丧失了目的还是丧失了记忆,也还是很难纠正过来的。虽然要说没有意义也的确没有意义,但我直到现在也还是习惯性地闭口不谈父母的职业……不过至少在初中一年级的时候,这种行为是有意义的。在我和少女老仓共同度过了一个夏天的那个时候。
  在废屋度过的一个夏天。
  喜欢上数学的一个夏天。
  在小扇的协助下,我已经知道了那个夏天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老仓发出的求救信号被我无视了,但是,她发出求救信号的前提,就是她知道我父母的职业,这个她本来是不应该知道的。
  当时,只有很少几个朋友知道我父母的职业,老仓为什么会知道呢?昨天早上,羽川就向我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我无法回答。
  我完全搞不懂——虽然可以推测出当时老仓和我关系特殊,但是却完全找不到根据。老仓到底知道我什么事情呢?知道多少呢?想想就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如果我真的与她有什么更亲密的关系,那就是小学的时候了……
  但是,连初中一年级的事情都记不清的我,更没有可能回忆起小学时的那些事情了。
  就在我烦恼的时候,让我思索这个问题的羽川说道: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话,要不就去问问你的父母怎么样?”
  她给了我这样一个建议。
  “父母应该是什么都知道哦——嗯,也许我这么说没什么说服力,但是据我所知,阿良良木君的父亲和母亲好像都很关心你呢。”
  因为他们应该都是很负责任的人。
  唔唔——这个,虽说现在让羽川理解我与父母之间的争执大概有点困难,但是在我上次因为某种原因而不在家的时候,羽川也曾经暂时居住在阿良良木家,并且实际上跟我的父母接触过。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我可以考虑一下这个办法——因为无论是从立场上来说,还是从状况上来说,我都不能太固执了。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听从了羽川的意见——因为这可是羽川的话啊,就算她让我吃皮鞋,说不定我也会乖乖照办。
  结果,终于知道了答案。
  我和老仓是小学时认识的——
  也就是说,我们真的是青梅竹马。
  正确地说是在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在和妹妹月火、以及月火带来玩的千石她们一起玩的时候。
  我和老仓育是一起的。
  话虽如此,我们既没有一起玩,也没有在同一所学校上学——要是那样的话,也许我还能记得一点什么,对她的印象可能也不同了。至少应该像见面后谈一谈就能想起来的千石那样,我见到老仓以后谈一谈也应该会想起她——就算她已经改名了。
  ……虽然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也还是记住了她的千石真的很厉害,不过用千石自己的话说就是“其实抚子并没有太多小学生时代的回忆,所以跟月火——虽然当时是叫拉拉的——玩耍时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当然,我还记得历哥哥哦”。这些话听起来还真可爱——不过.我却从来没有和老仓一起玩耍过。
  我们并非上同一所学校,也没有在一起玩耍,她也不住在附近,这样还能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吗?还真的很难说呢——但是,哪怕只是人生中很短的一段时期……
  就算没有一起玩耍过,但是只要在一起生活过,无论是多么短暂的一段时间,都可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吧?
  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这样说也许有点让人弄不清楚怎么回事,简而言之——事情要从那一天说起。
  就在那一天。
  不对,哪怕我现在正以回忆的语气来讲述这件事,但是这跟我从未忘记过的学级会的事情,以及回忆起来的在废屋中度过的夏天不一样,我并没有想起这段事实,完全没有记忆。只不过是父母听到我的提问后这样告诉我而已——只是因为千石也记得这件事而证实了这的确是真实的,但是我自己却一点印象也没有。看来这段记忆已经不可能恢复了——总而言之,就在那一天。
  我的父母带了一个女孩子回家。
  那个女孩子当然就是现在的老仓育了。父母并没有做过多解释,只是告诉我和两个妹妹“这孩子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们要好好相处”。
  当时的我是一个对父母言听计从的小孩子,而火怜和月火才上小学三年级和二年级,还非常年幼——所以我并没有对父母唐突的发言和没有对此进行解释提出异议,不过现在我终于明白其中的原因,也明白他们不解释的原因了。
  也就是说,我的父母为了保护儿童老仓不被她的“家人”伤害,所以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家里——恐怕当时她的家人暴力倾向非常严重吧。
  当时的社会形势怎样我不敢断言,但却可以推测出来,肯定比现在更难把公务带进个人家庭之中吧。我父母的行为——暂时把老仓带回自己家的这种行为,肯定是比较勉强的,至少是不被正式认可的,是一种超越法规的处理方式——关于这个问题,父母并没有详细说明,我也没有仔细询问。现在最重要的是,老仓在我家住过,她就是那时候认识我的,而且——当时,理所当然的,她得知了我父母的工作。
  就是这么简单。
  老仓见过我当警察的父母——既然见过了,那肯定知道了。
  既然如此,小扇发表的推理要稍作修改,或者说要稍微调整某些部分——就算总体问题并没有改变,但是至少羽川提出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尽管现在我可以侃侃而谈——但是我完全不记得有这些事。关于儿童老仓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无论是我的父母还是千石,都说她是一个“不说话的孩子”。就连内向的千石都这么说,看来她的问题的确很严重——不过,关于“不说话的孩子”,我身边还有一个类似的例子,所以大致可以想象出来。那个类似的例子,就是还没有潜藏在我的影子中,而是还在补习学校废墟生活时的忍野忍——是只知道盯着我看,嘴里一个字都不说的那个时期的她。
  “总觉得她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孩子。不和我们一起玩也没有从房间走出去——而且也不说话。”
  这是千石的原话。
  我越听越觉得像从前的忍,不过当时的忍之所以不说话不行动,也是有相应原因的——既然如此,儿重老仓这么做,也肯定有她必然的理由。
  不难想象,她的理由就是她的家庭环境——哪怕到了被保护的地方,也就是我家,儿童老仓也依然没有敞开心扉。不对,应该说她根本就没有家庭的概念——我母亲是这样说的。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所以才拒人于千里之外——说不定她当时还以为自己被绑架到陌生人家里了呢。就算不至于如此,她可能也不太理解“保护”是什么吧——母亲这么说。
  真是的。
  这些话的确不能告诉小孩子。
  无论如何.我从大家的描述中得知老仓的性格,跟我回忆起来的某段时期的老仓性格相去甚远,一点都不像——我甚至怀疑她们是不是同龄的两个人,但是从打听到的外貌特征来判断,那确实就是老仓。
  老仓育。
  我忍不住会想,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老仓呢?当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她们都是老仓”。她肯定不愿意听到我用自以为是的口吻和她讨论什么“真正的自己”吧。接下来——
  儿童老仓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和我生活过一段时间,我却完全想不起来——因此,我对父母和千石所描述的老仓的人物印象也并非没有困惑的感觉(难道大家一起联合起来骗我吗?其实我并非没有怀疑过这个可能性——但是,我的父母怎么才能和千石统一口径呢?)。不过,在听了他们的描述后,我的确想起了一件事。然而那却不是关于老仓的事情,并不是老仓在我家时候的事情,而是——
  我想起了儿童老仓不见了以后的事情。
  家里有人消失了的感觉——好像失去了什么的感觉。
  就像学级会突然失去了正义似的感觉——就像在废屋失去了同志的感觉一样。
  失去什么的感觉。
  最初教会我这种感觉的人,就是她。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却感到失去了什么,有什么消失了,这种丧失感——我全都回忆起来了。
  我回忆起来了。
  丧失感。
  总而言之,她突然离开了——据说是儿童老仓主动回到了自己的家。
  是她自己决定的。
  既不是她的父母来带走了她,也不是因为我的父母由于某些理由而无法继续保护她——儿童老仓是自己决定离开我的“自己家”,返回到她的“自己家”去了。
  结果对于孩子来说,父母无论如何还是父母,自己的家无论如何还是自己的家——无论那是多么糟糕的父母,无论那是多么悲惨的家。
  我的父亲这样说道——不过这样做也许是没有错的。至少儿童老仓自己认为这样是正确的,正是因为她认为这样的行动是正确的,所以她才选择离开。
  父母关于这一点并没有详细叙述,不过,大概在她回去之后,她家里也依然是争执不断吧——不过后来老仓的事情并没有按照我父母预料中的方式得到妥善的解决。
  如果里面没有人发出求救信号,那么家庭内的暴力事件就很难得到解决——如果没有人觉得有问题的话,那么谁都无法去解决问题。
  我父母的谈话到此为止。
  他们似乎以为我只是偶然回忆起了小时候的事情而已——他们先入为主的认为我只是想起了曾经共同生活过的一个小孩子,所以才顺便向他们打听这件事。但是,小学生时代的事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能回忆起来的都是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
  那之后老仓育的……
  悲惨的人生。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大约一年之后,她通过我向我的父母发出求救信号——但是她的求救信号却在我这里被阻断了。
  和老仓在同一所初中上学的我,己经忘记了老仓——就好像不同班,也没有见过面,在废屋见面的时候我也完全认不出她。首先是因为她的性格完并不是我所熟悉的,其次是因为外表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从她一言不发、甚至不留一句话地离开阿良良木家开始——她就彻底从我的世界中消失了。我只能作出这样的总结。
  她已经消失了。
  我像是一个冷漠的人。
  
  008
  
  那睡衣比我想象中还要更像睡衣。
  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认为自己是经历了众多修罗场的男人,不管遇到什么处于意料的展开,我也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应付过来,然而老仓育在公团公寓的一室中所穿的衣服,完全就是高中男生经常妄想的那种典型的女生睡衣,简直就是完全正中核心。这种未经加工的感觉,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非常的新鲜。
  羽川在我的耳边小声说道:
  “大概是因为在室内生活的时间太长,她讲究打扮的方向性也朝着这方面发展了呢……”
  原来如此。
  这就跟羽川也同样因为家庭环境的原因,把打扮的方向性转移到内衣那方面一样吗——不过比起这个,光是羽川在我耳边细语这个事实就已经令我觉得一切都不再重要了,这真的很危险。跟小扇在耳边细语的感觉完全不同——虽然这也不是可以拿来比较的事情。
  解开了门链,以双手叉腰的傲然姿态迎向我和羽川的老仓,就像很了不起似的昂首挺胸说道:
  “亏你还敢来啊,你的这种胆量我还是要表扬一下的,阿良良G……”
  她说道。
  阿良良G?
  那是什么?究竟是倾注了什么恶意的骂人话?我起初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似乎单纯只是她咬到了舌头而已。“呜……”她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说道:
  “太难发音了耶,你的名叽……!”
  又咬到了(她想说的是“名字”吧)。如果这时可以说一句“对不起,我咬到舌头了”的话,那大概就会可爱多了。然而她却只是唰的转身向屋内走去。
  迈着豪迈的步伐。
  羽川在后面关上门,并上了锁。说实话,考虑到遇到万一情况可以打开门逃走,我觉得还是不要上锁比较安全,不过现在也不可能这样做吧——我必须学习羽川在这方面强大的精神力量。
  因为马上就要和老仓面对面了。
  羽川脱下鞋子,从我的身边走过的时候——
  “房间是两室一厅,是面向家庭的户型。但是,鞋子只有两只同样尺寸的女式拖鞋,可以确定是一个人生活。虽然她摆出那样的态度,但是从空气中的香味可以判断出,她在我去叫阿良良木君的时候己经泡好了红茶,你就先做好道谢的准备吧。”
  她以绕口令般的超快语速说道。
  一瞬间大量的情报涌过来,我的脑袋根本来不及处理——不过,羽川刚进门就看出了房子的户型也真是太厉害了。
  我完全没有想到事前的情报可能有错误,她不是一个人生活的可能性——不愧是羽川翼,这还不算全盛期吗?也许在直面过去和自己之后,她变得更加成熟了吧——事实上,羽川说得没错,餐厅中的确泡好了红茶。
  但是并不算完全正确,因为倒好的红茶只有两杯——其中一杯放在坐在茶几前的老仓面前,另外就只剩下一杯了。换句话说,她并没有给我泡茶。
  就算是羽川也没有料到老仓对我的厌恶已经达到这种程度了吧——事到如今,我就不再计较了。
  比起这个,其实我更在意这个煞风景的房间。不对,不仅是在意,而是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这个房间就好像是故意让人找错误一样。
  屋子里有桌子。但是,椅子却只有老仓坐的那一张——就算因为讨厌我而把椅子收起来了,但至少应该留下羽川的份吧。由此看来,房间里本来就只有一张椅子。
  没有窗帘。不对,只有蕾丝的窗帘,但也就仅此而己了。抬头仰望天花板,日光灯只装了一盏还缺一盏。
  这时我才想起,玄关处虽然有踩脚垫,但是房间里却没有绒毯。泡好的红茶旁边放着砂糖和牛奶,而且还有勺子,看上去已经准备得非常齐全了,但是却没有茶杯垫。
  其他还有很多类似的地方——反正就是那种很多东西都有一点不足的感觉,由此可以看出房间主人的性格,与其说是违和感,倒不如说是诡异。
  如果不计较用词的话,其实己经超越诡异而变成惨不忍睹的状态了——这种奇妙的感觉羽川肯定比我的感受更深,但是外表上一点都没有流露出来。
  “嗯……”
  她开口说道。
  没有椅子当然不能坐下,我只好隔着桌子面向老仓。
  “你看上去精神不错嘛,老仓。太好了。’
  “精神不错?你说真的吗?”
  老仓边说边指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虽然不算太严重,不过她的脸颊是红肿的——因为那里被拳头殴打过,会肿起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当然,战场原被扇了耳光的脸颊大概也还是肿着的吧。
  “真是的……那孩子也太会装乖巧了吧,虽然我早就不觉得她只是个柔弱的病秧子了……”
  老仓说道。
  然后她看向我——用怨恨的眼神狠狠盯了过来:
  “我干脆以伤害罪起诉她吧。趁还没有消肿赶紧去找医生开诊断书,这样她的大学推荐就会被取消了吧。”
  “……你们也彼此彼此吧,而且先出手的是你啊。要说正当防卫那也算是正当防卫。”
  “是这样么。”
  老仓不以为意地说道——的确,在那种情况下是否还能算得上是正当防卫这一点真的很难说。与其说是彼此彼此,还不如说是两败俱伤。
  我叹了一口气,向羽川瞥了一眼,给她打了个眼色。也不知道她是否理解我眼神的含义——我本来是这么担心的,但实际上还没等我的眼神传递过去,羽川早就开始采取行动了。
  她也太聪明了吧。
  我竟然对没有人的地方打眼色——还有比这更空虚的事情吗?总而言之,羽川行动了,用自然的动作把手伸向了盛着红茶的杯子。
  视野中出现移动的东西就会反射性地追着看,这是人类的习惯——瞪着我的老仓也不能例外,目光追向了羽川的动作。
  我抓住这个瞬间的机会,快速绕过桌子,用自己的食指碰了碰老仓的脸颊,也就是红肿的地方。
  “喂……你干什么?”
  椅子被老仓“哐当”地摇晃了一下——但是已经迟了。我碰了一下就马上返回原位——不过,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我也没有必要这么快就逃回来,但我还是担心如果继续停留在那个地方,我会有挨耳光的危险……
  “你、你干什么……你干嘛戳我的脸颊嘛?自以为是……我们的关系难道已经亲密到可以让你开这种玩笑了吗?你到底想要我以什么罪名起诉你!”
  先不说光是戳一下脸颊能被冠上什么罪名(而且我没有自以为是),我首先用没有戳她脸颊的那只手指着她。为什么要用另外一只手呢,因为刚才我戳她的食指上用安全别针扎出来的伤口还没有止血——不过应该马上就会愈合的。
  就像她的脸颊一样。
  “老仓,你现在的脸颊就算找医生看也拿不到诊断书了吧。”
  “嗯?咦?……怎么?”
  我的血液——也就是吸血鬼的血液,瞬间就把她的脸颊治好了,老仓觉得非常不可思议,露出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因为她没想到只被我戳一下就能痊愈。她好像以为我戳她只是为了确认脸颊是否真的已经消肿而已。
  一方面是因为无法相信会存在这样的超常现象,另一方面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受到了我的帮助——当然,其实她也应该不是真的想要起诉战场原,但是战场原下手也确实有点过重了。作为战场原的男朋友,这点善后工作还是要做好的。
  “可恶……肿得那么厉害居然两天就消肿了,我的恢复能力也太强了吧……”
  老仓还以为是自己的恢复让她能抱怨我的理由消失了,于是找不到地方发泄而显得有点不高兴。
  把手伸向红茶的羽川,最后没有拿起杯子,而是恢复成原来的姿势——
  “看来你没什么问题,精神也不错呢。”
  转回到原来的话题。
  “从明天开始你应该能回校上学吧?老仓同学。”
  “……这是班长的工作吗?那个……你是羽川同学?没错吧?”
  老仓这么说道——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认识羽川,还是明明认识但却故意装糊涂。一年级第一学期以后就没有回来学校的老仓,大概很难知道羽川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威胁吧……既然如此,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可怕的敌人。在旁人看来,她们俩的战斗力差距简直大得可笑,然而这种战斗力的差距正是此时的最大问题。
  老仓育——现在的老仓育实在是太弱了,极端的脆弱。如果我丢下她不管,她恐怕会有崩溃的危险。
  “是的,我叫羽川翼。”
  羽川微笑着说道。
  ……还好羽川与我和战场原不一样,跟她并没有什么利害关系,不会变成剑拔弩张的对立局势。
  这样一想,我越来越觉得和羽川一起来是多么明智的决定——但是,我却不能过分依赖羽川。羽川原本打算让我一个人来找老仓,肯定是因为她觉得这样做比较好。这种做法一定是为了我好,同时也是为了老仓好。
  但是她却不得不改变主意,因为小扇说了那些话——现在的情况对于羽川来说,她一定不想面对这样的局面。
  “……是老师拜托你们来找我回去上学的吗?嗯……那个班级的班主任是谁来着?”
  “是保科老师。是一个好老师哦。”
  “好老师?这世上还有好老师吗?”
  老仓笑着说。到底是笑还是在忍痛,从她的表情中很难分辨出来,不过大概是笑吧——如果痛的话,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隐藏。
  看来她还在意着铁条的事情。
  因为她不在了老仓才回来学校——看来小扇的这个推理的确是正确的。
  “我以前也当过班长,所以深有体会——班长只不过是被班主任随心所欲地利用罢了,羽川同学。”
  “嗯,嗯嗯,虽然我没有这么想过,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观点。”
  羽川躲开了老仓的恶意。这种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的回答方式,对于现在的老仓来说,也许是最有效的手段。对话并没有无休止地延长下去,真不愧是羽川翼。
  虽然在睡衣的问题上羽川失败了,但是这样做也许是出于能屈能伸的考虑,羽川在等待时机收获最大的成功。
  也有可能是因为睡衣的问题——刺激羽川拿出真本领来了。
  与此相对的是,老仓现在尽管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落泊,不过她毕竟曾经是担当全班的指挥者的女中豪杰。在结束这番简短对话后,她也许已经察觉到羽川翼并非只是一个普通的班长,所以不想与她过多纠缠。她大概是不希望因此而吃亏吧。
  本来,她之所以让我们进入她的房间就是为了赌气,房间中就是她自己的领域,甚至可以说是她自己的地盘(事实上,她比在教室的时候显得更加强势),不过她已经意识到情况与她想象中不太一样了。然而话虽如此——如果是两年前的老仓还好——现在的老仓绝对不可能就此退缩。
  她的视线再次锁定我为目标。
  把仇恨的视线聚焦到我的身上。
  “那么——”
  她说。
  “羽川同学就先不说,为什么连你也来了啊?阿——阿、良、良、木。”
  这次为了不咬到舌头,她故意放慢语速喊出我的名字。
  “我不想看到你的脸,你应该也不想看到我的脸吧?我们的关系,应该很差没错吧?难道是我搞错了?”
  为什么总觉得她这样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小学女生一样啊?
  不过,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机会——我现在已经不能继续等待时机了。因为我和老仓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最好的机会、最合适的时机。就算真的也有这样的时机,也是两年前和五年前,或者说是六年前,早就已经过去了。既然如此,只要不是最坏的时机我就可以开口。
  就只考虑老仓的事情吧。
  现在的我是为了老仓而存在的。
  “你没有搞错。但是,应该也不仅仅是这样而已——你前天不是把这一点告诉我了吗?”
  “!”
  惊讶的表情。
  我想起废屋的事情真的这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吗——她真的不相信吗?
  不过,我仍然接着说道:
  “还有小学生的时候也是。”
  “啊……呜。”
  这时候,老仓突然做出了出人意料的行动。她粗暴地抓起手边的红茶杯向我扔了过来!
  完蛋啦。不是红茶完蛋了,而是这样的发展形势完蛋了。
  如果是圆珠笔还好说(其实我也没有躲开),但是面对扩散开的液体,我实在无法完美地避开——观在的我根本就不具备那种类似瞬间移动的躲避方式。这样下去我就要被刚泡好的红茶泼中了。被烫伤还好说,但是如果烫伤在老仓的面前瞬间痊愈就糟糕了——她可能会联想起刚才被治好的脸颊吧。
  我的脑袋快速运转,但是身体却没有作出反应——唯一作出的反应就是反射性地蜷缩起身体躲避。但是这一次险情又被羽川化解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羽川来到我身边半步远的地方,挡住了老仓扔出的杯子。
  不对。
  不是挡住,而是接住。
  她并非挺身挡在我的面前,完全不是这样,而是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旋转着向我飞来的杯子的杯把,然后将飞溅出来的茶水全都装进了杯子中,最后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只是在放回去的时候,有一点点茶水溅了出来,仅此而已。
  老仓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此前她一直眯着眼睛盯着我——不过,就连知道羽川有多厉害的我大概都瞪大了眼睛,也难怪她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经历了暑假后的那件事,羽川的能力好像又提高了……如果是暑假之前的话,在最后放杯子的时候是不是还可以不让茶水溅出来呢。
  “嗯?啊,没有啦,我只是想要是老仓同学把红茶杯子扔出来就太危险了,所以我才提前作了预防……因为前天没能阻止战场原同学,我已经好好反省过了。”
  “………………”
  你这反省的效果也太明显了吧。
  看来还真的不可以轻易让她反省啊。
  结果,在这个房间中羽川无法解决的问题,就只是让老仓换下睡衣而己吧……只要和羽川在一起就不会发生意外了。
  睡衣事件无论她是让步了还是认输了,随后她好像都会讨回来——说不定这样我可以顺利地和老仓谈话了吧。当然,事情并不会如此简单。
  无论羽川表现出多么强大的化解危机的能力,最后,老仓的目标都不是羽川,而是我。
  因为我是阿良良木历。
  “老仓。”
  我说道。
  我下定了决心。
  “我们好好谈一谈吧——谈一谈以前的情,谈一谈我和你之间的情。”
  “…………………………………”
  老仓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丢出一句话:
  “我很讨厌你。”
  这是一句我已经听过无数次的话。
  但无论听多少次,我仍然都会感到很受伤。
  
  009
  
  “帮我把消失了的母亲找回来吧。”
  经过多次的迂回曲折。
  老仓最后这么说道。
  “如果能帮我找到的话,我回去学校上课也没问题——而且还会向战场原同学道歉。”
  ……要说明我们的议论为什么会最终归结为这种有点古怪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结果,就必须从老仓育的视点来讲述一下她的历史。也就是说,老仓在离开这个小镇后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就是这样的故事。
  当然,无论是解谜问题也好推理小说也好,侦探类作品的标准之一就是“寻人”,所以这样的展开也并没有打乱至今为止的故事发展,反而可以说是顺应了那个趋势的状况——然而即使如此,我还是必须铺设好通往这个节点的水路。
  “我想起来了……不光是想起来,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在隔了五年之后才终于领悟到了我当时想要做的事情。那么说来——你现在大概是很瞧不起我的吧。”
  老仓就这样切入了正题。
  语气显得相当的苦涩。
  被羽川接住茶杯的那件事,因为超出了可理解的范畴,所以她已经完全当作没有发生了。
  “对于想尽千方百计拼命地向你献媚,期望得到你帮助的我………………”
  “你说献媚……”
  原来在她本人心中是这么想的啊。
  我想起来的那个夏天的回忆——假如说她是在向我求助的话,那只是没有能对她做出回应的我太愚蠢了,要是由优秀的说书人来点缀一番,说不定还能作为一个美谈讲述出来,但是如果那时候的老仓像妖精般的举止和幸福的笑容被她本人说成是“献媚”的话,我就仿佛感到自己本来已经坠到地上的回忆又被狠狠地践踏了一遍似的。
  但是我却不能抱怨。
  哪怕是同一件事情,那也是站在她的立场上的回忆——无论她要怎样污染那段记忆,那都完全是她的自由。
  ……不过,她之前明明那样责备我忘记了这件事,现在我已经想起来,结果她又这样痛骂一番,这也实在太不对头了。不过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讨论现在她的性格缺陷……
  “真……真的笨死了。”
  她说道。
  我本来以为她是在骂我——她明明是用演技装出那么温柔的样子教我数学,但是我却浑然不觉,我以为她一定是在为此而嘲笑我。
  然而错了——这个地方我猜错了。
  这时她口中的“笨死了”说的其实是她自己。
  “笨死了,笨死了,笨死了……我、真的是笨死了!那时候的我为了得到帮助居然会向这样的家伙献媚,真是太丢人了!我、我舍弃了自尊,当时,居然去巴结这样的人!傻乎乎地去舔他的皮鞋!从精神上来说!”
  “…………”
  “我想要弥补失败,但是却换来更惨痛的失败……丢人,丢人!丢人,丢人——好想死!”
  好想马上消失!
  她这样大叫着趴到了桌子上。
  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声音大得令人怀疑她的额头会不会开裂的地步——不过,她很快就又抬起头,恢复到争强好胜的表情。她带着狰狞的笑容,露出傲慢的、危险的表情。她的精神切换系统也太神奇了……
  好想消失。
  如果只从台词上来看,后来她的确“不见了”……
  想要补救的失败,大概指的是被阿良良木家保护的那段时期吧——在被保护的地方什么都不说,不向任何人敞开心扉——也就是不向任何人献媚,一个人回到乱七八糟的家的失败。
  其结果就是,用绕圈子的方式来求助,不知道该说是行为奇特,还是莫名其妙——不过,她之所以没有直接向我的父母求助,是因为有些顾虑。也就是对老仓来说,她对曾经一度拒绝了对方向自己伸出的援手怀抱着愧疚的心情。
  “但是,阿良良木,就算不是我,肯定也还是会发生同样的事情。我并不是特别的不幸。这种事情是经常都会发生的。我说,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你该不会在同情我吧?”
  “…………”
  “比我更不幸的大有人在。日本到处都是。全世界也到处都是。报纸里面随处可见,我又没有得什么不治之症,没有挨饿,没有卷入战争,没有被陌生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殴打。我不是不幸,不是不幸,不是不幸,对吧?是吧?”
  “…………”
  她这时询问我的意见,令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我只能说一句话,那就是她最大的不幸就是像这样寻找比自己更不幸的例子,并且以此来肯定自己。
  还有很多人比我更不幸。
  这话不应该自己说吧?
  “所以你不要可怜我——我才不想被我最讨厌的你可怜,真的死了算了。”
  “……无论你怎么骂我,我都无法反驳。因为从你那里得到的东西,我一样也没有返还给你。”
  我就是以为能凭自己的力量沸腾起来的水。
  对于老仓,我只是不断地接受——也就是不断地索取。而且,那并不是事到如今还能返还或者要回去的东西。
  “所以你让我不要同情你,我可以不同情你。你让我不要偿还,我可以不偿还。”
  “你什么意思?你在耍帅吗?你以为这种态度就清白了吗?你以为你这样做就可以变成上等人了吗?什么清白啊……你只是撒手不管而已吧。”
  “对啊——不过,你自己不也一样撒手不管了吗?”
  糟糕了。
  我下意识反驳了她——对话才刚刚开始,我就放松警惕了。认为对话顺利开始其实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看法而己——就像在道路的左侧和右侧互不干扰的两辆自行车一样,但是因为车头突然偏了一下,两辆车现在撞到一起了。
  我正担心她还会扔什么东西过来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手边的勺子和糖杯己经消失了。仔细一看,居然都摆在羽川的面前——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没收的呀?我居然没有发现。
  羽川没有介入我和老仓的争论之中,看来她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能继续展开拉锯战的最低限度的状况。与其说是我的盟友,她的立场更接近于法官。然而光是有这样一个做出公平判决的法官,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有什么办法,这又不是我的错。抛下所有的东西,因为讨厌而逃出去的,都全是父母的错嘛。”
  都是父母不好。
  老仓苦涩地说道。她没有再扔东西,取而代之的是把话扔过来——而且还是让人觉得反而扔东西还好受一点的话。
  “我变成这样都是父母的责任。”
  “……那你的父母在哪里?”
  “哎哟!怎么,你关心吗!你初中的时候不是完全没有考虑过我的家庭关系吗!”
  真是尖锐的讽刺,但是她的讽刺却也刺伤了她自己。不管是皮和肉,都切在她自己的身上。
  “在得不到你帮助之后,他们就光荣地离婚了。后来我跟随母亲一起离开了这个小镇……至于那男人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男人。
  老仓以这样的方式来称呼父亲——这个称呼如实地再现了她此时的心情。回想起来,那个家之所以那么混乱——肆无忌惮地使用家庭暴力的人,就是她的父亲吗。
  虽然现在的老仓也不知道是否还残留着能看透我在想些什么的思考能力,但是——
  “就是啊,都是那个男人把那个家变成那样的。那个混蛋。”
  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并非是愤怒,更像是羞愧,脸涨得通红——大概是对小学时的自己居然回到那个混蛋的身边感到羞愧吧。
  或者是对从来没有经历过贤明时代的自己——感到羞耻。
  “母亲只是偶尔打我——为了发泄被男人殴打的阴郁。”
  然后她继续说了下去——接着,她好像在等我做出回应似的,停顿了一会儿。她说出暴力的连锁反应,暗示这是终点,但是却没有祈求怜悯。我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回应,找不到正确答案。
  曾经向我寻求帮助的她——现在寻求的是什么呢?
  不知道。
  我根本不可能猜得到。
  结果——
  “你当时决定和对你还比较好的母亲在一起吗?”
  我只能这么问道。
  但是老仓却笑了起来。
  “我哪有资格做什么决定啊。当时——都是大人自己决定的。当然母亲的确要好一点,大家都认为母亲是受害者。现在回忆起来——当时我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就像小学时认为那样的男人还是自己的父亲一样,初中的时候则认为母亲是受害者。
  她得到的帮助少得可怜。
  不对,她的人生之所以只能得到这么少的帮助,不正是我害的吗?我有什么资格对她获得多少帮助而品头论足呢?但是,老仓孤苦无依的人生并没有就此结束。
  还有很多不幸。
  高中入学前的两年多时间里——也就是从初中一年级的第二学期开始到初中毕业的这段时间,她遇到了更可怜的境地——遇到了更大的不幸。
  遇到了比不治之症、饥饿、战争这些好得多的不幸——那就是她一开始提到的,她母亲的失踪。如果想为她的人生找一个幸福的阶段——现在根本找不到。就像这个缺少大量日常用品的房间一样,她的人生是充满缺陷的。
  充满缺陷的,很多东西——全都缺失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么上等——但是却知道你到底有多么下等——如果你出生在和我一样的家庭,那你就会变成跟我一样了。我也想出生在父母都是警察的家庭啊。”
  “父母也是不能选择小孩的吧。”
  我又多嘴反驳她了——这句话其实带着自戒的含义,然而没想到却直击到老仓的内心,令她露出震惊的表情。
  然后她“嗯”地点头说道:
  “我母亲也说过同样的话——对我说的。”
  其实我本来还有点期待的,期待生活可以从那时开始改变,可以把那时当成一个转折点——她说道。
  “但是没想到你完全没有按照我预想之中的计划行动,所以我只能在家庭崩溃以后,期待不要发生更加糟糕的事情,只能这样期待。已经糟糕到底了。那样的家庭,其实从小学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开始崩溃了——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变成那样。但是,正是因为失败了,才可以重新开始不是吗?我迄今为止所受的痛苦,就是为了让像我这样的人以后可以得到幸福,不然就太不公平了,所以我一直期待着——然而,根本就不是这样。后来遇到的痛苦就像以前承受的痛苦一样。”
  “……你后来也被家暴吗?那个……被你的母亲?”
  “不是。你没有听我讲话吗?母亲之所以打我,是为了发泄被男人殴打的阴郁。那个混蛋消失以后,母亲就不再打我了。”
  “…………………”
  虽然我并不同意这个前提,但是如果这个道理成立的话,至少暴力的连锁反应已经结束了。不过,既然如此,到底还有什么悲惨的事情呢?
  “我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全都是父母的错,证据之一就是——我已经这样子把自己关在家里两年了。”
  而我的母亲也把自己关在家里。
  她说道。
  “变成母女家庭以后,很快就发生了——经常会有人提到离婚什么的,所以她就把自己关在新家的一个房间里不出来了。”
  “不出来了——”
  “你可以想象大人闭门不出是什么情况吗?我,当时只是初中一年级生,但是却必须要照顾母亲——很好笑是吧?”
  笑吧,笑吧。向我凑近的她的确在笑——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当时的情况,还是因为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我很有趣,我完全无法判断。
  “小孩子闭门不出父母应该怎么办的书籍啦,电视节目啦到处都是——但是却没有地方教我怎么处理大人的闭门不出,真是的,那段时间……那段时间,那个,是啊,我曾经发过誓,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闭门不出……不过发誓之后没几年,我就彻底打破誓言了。”
  不过,我母亲是重度的闭门不出,极端的闭门不出,我根本不能与她相比——老仓说。拿自己和母亲相比,自己的情况还算好的。
  “真的太过分了。她把自己关在一个上锁的房间里,蹲在房间的角落,端盘子和收盘子全都是我做。而且没过多久她就完全不吃饭了。母亲在窗户上都钉了木板,把窗帘完全关闭,房间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为了不让灯亮起来,她连日光灯也取下来了。而且她嘴里一直念念叨叨的……一直念叨着什么父母无法选择孩子什么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论我对她说什么,她都完全不做回应——就好像青春期的小孩子一样。她比当时上初中的我更像进入了青春期、叛逆期一样。不是有句话叫孩子生下了孩子吗——我当时就相当于孩子去照顾孩子的生活起居耶。”
  就是说家庭破裂摧毁了老仓母亲的心志吗——哪怕是一个充满家庭暴力的家庭,但是只要有家庭就觉得满足,大概这个家庭就是她的心理支撑吧?
  反正我无法想象——无法想象母亲陷入那种状态之后女儿的心情。也许战场原多少可以理解一点吧——不对,她遇到的事情也与老仓的情况不一样。她的母亲并不需要她去照顾。
  “我的学习成绩不停下滑。真不甘心啊……那些比我笨的人全都追上我了。原因就是我是一个照顾母亲的好孩子……不过,一厢情愿同情我的学校好像还给我额外的加分。如果不是这样,以我的成绩,以我当时的平均分,根本就进不了直江津高中……”
  老仓一年级的时候,之所以对自己能成为直江津高中的学生抱有非同寻常的自豪感,原因大概就在于此吧。另外这也是她在我面前对数学感到自卑的原因之一。
  她本来应该很厉害,但是却无法发挥自己的能力,没有机会发挥,被超越了——她的自尊心这么高,肯定好几年都无法释怀。
  “即便如此,母亲还是母亲——妈妈还是妈妈。父母还是父母。既然已经失去一个了,那就不希望两个都失去。我一直盼望着有一天母亲可以从房间里出来。幻想着她会向我道歉,说自己不应该说父母也不能选择孩子这样的话——幻想她说能把我生下来真好——因为谁也无法预料这个世界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不是吗?没有人可以预测未来。未来真的是已经注定,不能改变的吗?”
  老仓说到这里咳嗽了一下——并非是刻意停顿,只是普通的咳嗽而已。她连我的名字都说不清楚,看来现在的她己经不习惯讲这么多话了。
  “幸好,日本是一个福利制度发达的国家。就算母亲没有工作,没有男方寄来的慰问金和抚养费,只要把资料全都办齐,母女两人还是勉强可以吃得上饭的。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希望母亲消失什么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发狂了。
  “因为我每天晚上都会祈祷,祈祷我千万不要幻想母亲消失不见。千万不要幻想母亲消失不见。千万不要幻想母亲消失不见、千万不要幻想母亲消失不见。”
  但是。
  母亲还是不见了。
  恰好跟我的愿望相反。
  “那天,母亲什么都没跟我说,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消失了——我从学校回来后,就找不到母亲。她就已经不见了。突然间,一点预兆都没有就消失了——你看我们会不会很像?”
  大家都说女孩子长得像爸爸,但是我肯定像妈妈。
  这时老仓露出了估计与母亲一模一样的笑容说道。
  
  010
  
  “我当时做了晚饭,然后就拿去房间里。结果我打开门锁进去一看,里面就已经空无一人了——就连纸条也没有留下。虽然事情非常突然也没有前兆,但还是有预兆的。与其说是预兆,倒不如说是预感……我总觉得母亲说不定有一天也会扔下我跑到别的地方去。没错,就像那男人跑到别处去一样。”
  我的父母。
  我已经不知道他们两人身在何处了。
  老仓这么说着——同时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感情。
  压抑着自己。
  扼杀着自己的心。
  “因为母亲最初也好像很迷恋对方,所以我还以为她跑回到那男人身边去了……这么一想,我就连找她的动力也没有。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可能性应该是不存在的。毕竟妈妈只是一味哀叹着离婚的不幸,并没有要重修旧好的想法——总而言之,我就这样从照顾母亲的重任中解放了出来,学习进度上的落后也重新补上了。在亲戚中找到了名义上的监护人,然后通过接受国家补助的方式回到了这个小镇。因为我不想见到你,本来我是不想回来的……但最后有空位的就只是这里。”
  “有空位”指的是“居住地”吧。羽川的预测又说中了——我看她干脆去当占卜师算了。
  不过,听到这里羽川却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嗯?怎么了?老仓的话中有什么地方吸引了她的注意吗?这些事情听起来确实令人心痛,不过她的表情好像并不符合现在的气氛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既然羽川在集中精神思考,我也必须提高警惕才行。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生活?”
  我问道。
  “虽然是名义上的,不过亲戚毕竟是亲戚。而且,你可以继续住在和母亲一起生活的屋子里,为什么要特意搬家呢?既然你本来就不想回到这里……”
  “因为那里根本就是一座垃圾房子。我光是照顾母亲就已经忙得筋疲力尽,完全没有时间打扫卫生。而且那房子很大,也不是一个人就能管理好的规模……与其在那里搞卫生,还不如把整个家都扔掉。”
  把整个家都扔掉。
  扔掉。
  她好像……没有一丝犹豫。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对于老仓来说,她己经没有需要守护的东西,也没有需要珍视的东西了。
  家人和家庭都没有了——光守着一个房子有什么意义呢?
  “我已经吸取教训了,所以现在家具就少多了。看上去是不是很清爽呢?”
  非常罕见的是,老仓(也许在她心中这是愚蠢的事)居然很正常地询问我的意见——既然她正常地问我,那我就正常地回答吧,不过这个房间很难让人做出肯定回答。
  虽然看上去的确很清爽,但却不是家具少的原因,而是家具不足的原因——虽然她是在吸取了教训之后才让房间内部显得如此不协调,但是说实话,她好像一点都没有吸取到教训。
  甚至不如不吸取教训。
  收拾整理并不是这样的。
  而且老仓,大概是故意的,故意没有回答我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明明有名义上的监护人,为什么还要一个人生活呢——她没有回答。难道这个问题很无聊吗?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有点无聊吧。
  不用问也知道。
  她有两年时间一直在监护她的监护人——-谈什么让别人监护她,简直太滑稽,太可笑了。这方面的法律规定我不太了解——现在这样的情况,接受补助,一个人生活在公寓里,对于老仓来说已经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了吧。
  总而言之,老仓育回来了——回到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她在直江津高中和我重逢,但是我却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她想在班上建立起领导者的地位,但是却被班主任和同学彻底摧垮了——或者说是她自掘坟墓——然后,她就把自己在房间中关了两年。
  和母亲一样闭门不出。
  虽然轻重程度有差异,不过巧合的是,她和母亲闭门不出的时间长度都一样——就在前天,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铁条请了产假,然后终于重新回到学校。然而她重返校园之后却再度面临触礁的局势……
  “你听懂了吗?我不是不幸哦。’
  讲完经过后,老仓接着说。
  语气稍微还有点自豪。
  伴随着干涩的笑容。
  “这种事情大家都有可能遇到啊。或多或少,大家都有一点体会,都是很常见的……一点都不值得当作不幸来讲述。虽然可能比普通人要艰难一点,不过如果光想着这些事情,就无法生活在这个世界了。硬要说的话,我母亲闭门不出这一点的确比较罕见,基本上很少人碰到,不过由此可以获得难得的经验,我应该为此而感到高兴。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不幸,所以我要努力。我还算幸福的呢,因为我还可以这样生活下去……”
  “……………………”
  她说出来的各种言词的浅薄感实在令人心酸——而且世界上最不相信这些话的人就是她自已吧。
  “所以.你不需要同情我……不需要道歉,不需要补偿,阿良良木。你完全不用谢罪。说出来以后好像舒服多了……”
  说出来就好受了。
  这是——谁对我说过的话呢?
  “反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想听的那些事情全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全部都已经结束了。我只是觉得很生气,所以才找你茬……事到如今我也没想过要你为我做些什么,硬要说的话就是…………”
  你们可以走了吗?
  老仓说道。
  在这一个小时里,她好像变小了——小了一两圈。全部说出来之后未必就觉得很轻松,不过她看上去好像摆脱了什么背后灵一样。对我摆出的傲慢姿态也全都消失了——对了。
  结果老仓从一年级的时候就主动向我找茬——并不是因为我擅长数学,也不是没有理会她的无言求助什么的——关键就在于我忘记了曾经有两段时间与她发生过的故事。所以,真相大白的现在——让我想起一切,听说了一切,再对此抱怨一番之后,她的怨气就消失了。
  如果把这些话告诉小扇,小扇大概会取笑我吧。会笑得很厉害吧——她会说:因为老仓学姐恨你,所以当然讨厌你啦。
  “…………………………………”
  老仓让我们回去,这里是她的家,我们没有选择和反抗的余地,只能回去——但是我们没有完成让老仓重归校园的任务。如果就这样回去了,就像没有来过一样——怎么办呢?总之先喊老仓一声吧。我刚喊出一句“老……”还没有把她的名字喊完就被打断了。
  “老仓同学。”
  羽川终于发言——不过,她却提出了一个和现场气氛不协调、有点意外的、不可思议的问题。
  “你刚才说——你打开了门锁?”
  “咦?是啊……怎么了?”
  一瞬间,老仓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问,显得有点混乱——不过,那确实是她自己说的话,所以马上想起发现母亲失踪时的事情,一边说“是啊——没错”一边点了点头。
  “我说我打开门锁进去一看,结果发现母亲不见了……”
  “但是,窗户都被木板钉上了对吧?如果门又上了锁的话——”
  羽川加重语气再次问道:
  “那你的母亲究竟是怎么出去的?”
  
  011
  
  听了羽川的这个指摘,我不由得愣住了——这是我完全忽略了的细节,不过确实是非常奇怪。我没想到在这里还会遇到“密室”这个关键词,而且在这种情形下,也跟我和小扇被关在教室里面的状况有所不同。这是跟怪异毫无关系的、名副其实的、而且还具有事件性质的密室——这下可真的变成推理小说了。
  而且正因为是没有任何机关的简单密室,就算想寻求解答也完全无从着手——用板子钉死了窗户的房间,还有被上了锁的房门?这可是没有任何机关可言的简单构造。难道说真的有一个人从里面失踪了?
  从密室里失踪了。
  虽然是一个具有普遍性的主题,但是……
  “……你说从哪里走,那当然是从房门走出去的吧?”
  但是身为当事人的老仓却似乎对羽川说的话感到不解——就好像在说“你在鸡蛋里挑什么骨头啊”似的。
  “如果房门是从里面反锁的,那么只要扭开门锁就可以打开门,然后就可以出来了嘛?”
  “那么,是不是自动式的门锁?”
  “那是什么近代式的房子嘛……只不过是借来住的旧房子,所以是很普通的门锁啦。不过钥匙什么的,只要随便在家里找找就能找到,所以大概是母亲出去的时候把门锁上了吧。”
  啊啊。
  如果要对这个现象做合理说明的话,这样也已经很足够了——但是羽川一定是这样想的。一个接下来打算失踪的人,还会故意把房门锁好才离开家吗?
  无论她想要去哪里,如果想要成功失踪,那就必须尽快离开现场——应该没有时间去寻找“随手放在家里什么地方”的钥匙。无论是时间上,还是心理上,都不会去找钥匙才对。
  也就是说,发现母亲失踪的时候,老仓必须打开房间的门,这一点还是有点不合理。
  “这些事情太细节了——也许是我记错了呢?也有可能是母亲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图,就是随手锁上的呢?我觉得这样解释反而比较自然。”
  “嗯,也对呢,这个——”
  羽川说。
  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见老仓的话———不对,她听是听见了,但是却没有思考。大概羽川不仅觉得刚才那个地方不对劲,而且觉得老仓的整段话都有点奇怪——这种奇怪的感觉,就是解答母亲失踪的关键。整段话到底哪里奇怪啊,我完全猜不出来……
  其实,老仓刚才讲话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她的童年往事中,已经完全放弃思考了——然而羽川却并非如此。
  但是,老仓的观点也有一定道理——老仓经常遇到各种不合道理,有悖常理的事情,在她的眼中看来,有人失踪的时候故意费时间关上门也不足为怪。
  嗯,说到关上门……
  “对了,老仓,房间的门暂且不论,玄关的门怎么样?是开着的,还是锁着的?”
  “啊?我怎么可能还记得这些细节嘛……”
  老仓不高兴地说道。
  “不记得就是没有留下印象,也就是说,门应该是锁上的。否则的话,在开门的时候就会感到很奇怪了。”
  “……………………”
  也就是说,老仓的母亲不仅锁上了房间门,而且还锁上了家门以后才失踪的……
  “也许是为了不让小偷闯进只剩下女儿的房子里吧……玄关的钥匙应该也放在什么地方,而且还有备用钥匙……”
  应该不会把钥匙放在盆栽下面吧?就像找到房间的钥匙一样找到玄关的钥匙,就算是备用钥匙,但也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吧。不过从物理上来说并非完全不可能的行动。
  “为了我?为了不让小偷进来?我母亲才没有这么小心呢。她看上去像这样的监护人吗?”
  其实我这样说是为了老仓着想,但是她一点不愿意接受我的推测……这种不合理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是真实存在的,所以不能断定没有锁两扇门是否真的重要。
  但是羽川仍然在思考。
  看上去好像想得很深入——她到底在思考什么问题呢?当然,其实我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个问题。但是这样一来她是否还记得让我摸她胸部的约定也很难说。但是现在的这种气氛也完全不适合问这种问题。
  老仓对思索中的羽川感到很不耐烦。
  “我也不知道……你就这么在意我母亲的失踪吗?为什么?”
  她问道。
  “我母亲的行动本来就莫名其妙。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失踪——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为了那种男人而难过,不知道她为什么忍受那种男人的殴打,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和他一起住。我没说过吗?提出离婚的不是被施暴的母亲,而是那个男人啊——我真的不明白我的家人都是怎么搞的。不对,不是家人了——从一开始就不是家人。我到底怎么回事?喂,阿良良木……你知道我在你家的时候心情怎么样吗?”
  “呃……”
  “我当时是在想你们到底在向我炫耀些什么啊——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家,自己的家庭是非常正常的。所以看到那个窗户没有裂开,墙壁没有裂开,地板没有裂开的小小的美丽的家——看到你那个和谐幸福的家庭,我简直不敢相信。所以我才一直盯着你们——默默无语地盯着你们。你还记得吗?”
  “啊……”
  虽然我点头了,但却是骗人的。
  虽然我已经记不起当初的事情了,但是千石还记得很清楚——对于老仓来说,她一定有非常强烈的感受吧。
  太刺眼了。
  老仓说道。
  ……我先解释一下。其实我的家庭,只有父母都是警察这一点比较特殊,但是在家庭的内部关系上却没有一点特殊的地方——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而已。
  ——明明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
  该闹矛盾的时候也会闹矛盾。
  但是这些对她来说都太刺眼了。
  不仅是那种“普通”很刺眼。
  而且就连闹矛盾也很刺眼。
  “太刺眼了——所以我逃走了。刺得我双眼发黑,眼睛都要烂掉了。我的身体好像要被温柔和温暖熔化了。但是,不行,已经太迟了。只要看到一次那样的情景,我就才发现自己的家庭有多么的悲惨。”
  如果不知道就好了。
  如果我从来……
  都没有认识你就好了——老仓说道。
  “明白这一切之后,已经无法挽回了——当我想要改变什么的时候,会被骂不听话,会被打得更厉害。身体在一个外人看不见的地方被打得遍体鳞伤。我想要逃走但却无处可逃。己经无法逃脱了。所以在初中与你重逢的时候,我觉得那是命运——我当时不是很努力地向你献媚吗?”
  “…………”
  “不过,那之后产生的反作用就是在高中再次遇到你的时候,我对你的态度也变得有点过于严酷了……不过你当时已经把我忘了,所以也没什么关系。”
  于是第三次重逢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人格全都融合起来了,她的情绪变得非常不安定……
  她走在一条残酷的人生道路上。
  她的人生已经迷路迷得不知道为什么会迷路成那样了。
  “真是的……做什么都不顺利。听说铁条不在了,我本来想重新开始……结果又和你同班,真令人不敢相信。”
  这果然是命运啊。
  老仓如此说道。
  “就像是被诅咒的命运。你总是出现在我人生之中的关键时刻,给我带来灾难。”
  “……都是我的错吗?”
  “是啊。全都是你的错,所以我的人生才会变得乱七八糟——不对。”
  突然,她摇了摇头。
  她说道:
  “我是知道的,这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也不是父母的错。我母亲说得没错,如果她生的不是我,应该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我讨厌。
  我讨厌自己。
  她这样说。
  “但是,我必须要把错误全都推到你的头上,阿良良木。对不起,你就当我心目中的坏人吧。我已经受不了了,如果只把父母当坏人我是无法平静下来的。”
  “老仓——”
  “为什么事情总是不顺利呢?我明明做得很好啊。我很努力,很拼命……哪怕我的性格和头脑都有点不正常……但是我并没有做什么非要接受这种惩罚的坏事啊。你告诉我吧,阿良良木。你现在幸福吗?如果你想为我做点什么,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就告诉我呀,为什么我就不能得到幸福呢?”
  “你不能得到幸福是因为……”
  我没有时间考虑。
  回答她的人是羽川。
  “是因为你不想得到幸福。不想得到幸福的人,别人是无法给她幸福的。”
  “……不要说得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我不是什么都知道,只知道自己知道的事。”
  羽川严肃地回答。老仓的表情好像缓和了一点。然后……
  “是啊,你说得太对了。回答正确。”
  她这样说——语气就像有奖品的猜谜游戏一样。
  “因为我这么脆弱的人,如果得到幸福,肯定会被压垮的。无论是眼睛还是身体,全都会被压垮的。因为幸福沉重得我无法接受。现在我已经不想得到幸福了,只想把脚踝泡在黏糊糊的不幸中,只想在适当的折磨中生活。只想穿着湿漉漉的鞋子生活。我一直都是这样生活下来的……嗯,现在已经不想得到幸福了。已经太迟了。”
  太迟了。
  既然如此,那么什么时候才不迟呢?
  两年前?五年前?六年前?
  还是更早之前?已经太迟了吗?——我的青梅竹马啊。
  事情全都过去了,现在已经无法挽回,无法弥补了,太迟了——不对。
  不是这样的。
  羽川说得没错。不断谴责的过去自己并不是反省,只不过是逃避责任的行为而已——但是与过去划清关系,彻底抛弃过去也并非正确的做法。
  当然.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我不明白什么才是对的。我弄不懂这些,弄不明白。但是我至少知道怎么做是不行的。我知道丢下这样的老仓回去,是绝对不行的。
  “那个。”
  我说。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幸福会沉重得把你压垮啊。幸福,既不刺眼也不沉重。你不要对幸福作出过高的评价——所有的幸福对于你来说,都是正好合适的。”
  都是适合你的。
  就像量身定做的一样——非常合适。
  “所以你不要这样讨厌幸福。不要讨厌世界,什么都不要讨厌——不要讨厌自己,你体内的所有‘讨厌’全都交给我吧——我会统统接受的,你就去喜欢你自己就行了。”
  去喜欢老仓育。
  随便你怎么讨厌我都行——只要你喜欢自己就好。
  至少变得像我以前喜欢你一样喜欢自己。
  “我现在的确非常幸福——所以我才要这样告诉你!任何人都是可以拥有幸福的!”
  “啪”的一下。
  旁边有人轻轻撞了我一下——是羽川。
  我突然回过神来。
  我到底在说什么?我到底在做什么?羽川好不容易才打断了老仓的话——刚才那种情况,全都交给羽川处理不就行了吗?我为什么要插嘴呢?
  就算被羽川责备也没办法,我咬紧了牙齿——但是,羽川却把手缩了回去,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说得很好。”
  她说的很小声。
  还好我狂躁的发言没有惹羽川不开心,我稍微放心了一点——但是,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老仓是否接受——对于让我明白自己是多么幸福的她来说,她会怎样回应我刚才那一通恩将仇报的发言呢?
  “……政府。”
  她说。
  政府?
  她抬起头——看上去有些疲惫。
  “政府的人就要来了,应该马上就到。在你这么激动的时候打断你真抱歉,不过你们还是快点走吧。他们要来看一看我过得好不好……说实话,他们对我不去学校的行为并没有强加干涉。如果让他们看到我和班上的同学争论的场面,那就不妙了。”
  这是撵我们走的借口吗?
  如果真是这样,她就应该会更早说出来。
  应该没有说谎的吧,至少羽川是这样判断的。
  “好吧,既然这样,我们今天就回去了。”
  她点点头说道。
  “但是,我们明天、后天、周末也会来。也许你觉得很麻烦,但是给喜欢的人添麻烦就是我们一贯的做法。”
  啊,对了。羽川最后补充了道:
  “我差点忘了,有句话必须先跟你说,我很喜欢你哦。”
  “…………”
  这句话—一
  羽川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老仓育真的流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她好像很忧伤似的垂下了视线。
  “再见了。”
  羽川说再次对着老仓说道。
  再见了,两位。
  “帮我找回消失了的母亲吧。如果能帮我找到的话,我就算回去上课也没问题——而且还会向战场原同学道歉。”
  
  012
  
  对我和羽川、副班长和班长来说,努力目标变得如此明确真的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转念一想,我们说不定只是被老仓以适当的借口提出了“你们找不到我的母亲。我就不回去学校上课”这样的宣言而已。
  “我觉得这样也没问题啦——阿良良木君和老仓同学之间的误会,只要有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冰释前嫌的预兆,那就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冰释前嫌的预兆吗……嗯,如果是那样的话当然好了。”
  实际上,刚才只不过是稍微打动了一下老仓的感情而已吧。到了明天,她的感情恐怕又会恢复成以前那样的状态——明天先不说,要是到后天的话……
  经过两年、五年、或者是六年凝固而成的针对我的厌恶感的雕像,应该是不可能那么轻易溶化掉的——我们应该怀着长期战的打算来应对。
  “但是,你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吗?羽川班长。让她回校上课才是我和你被赋予的使命啊。”
  “如果她和战场原同学之间的问题能得到妥善解决,其实我并不想强迫老仓同学回学校——因为我不希望她带着抗拒的心情去上学。”
  向来严肃认真的羽川也变得越来越会说话了——不过确实也没错,实际上就连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催她去上学。因为老仓就算不去学校,只要最后成绩合格就可以毕业和升学,根本没有必要强迫她去过不愉快的校园生活。但是——
  “是啊,但是,如果是快乐的校园生活,就算是强迫也要让她去啦——现在还剩下大约半年的时间,虽然短暂,但青春毕竟是青春。既然如此,还要修复她和战场原的关系才行。”
  “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在解题的时候,题目越难才会越有意思吧。”
  离开老仓的房间,走下楼梯,走出公寓。我们从住宅区走向某个广场——好像是一个让居民的孩子们玩耍的广场,不知道是因为时间不凑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现在这个广场空无一人。
  从风景上看,寂寞无人的确有点煞风景,但是对于思考问题来说却是再合适不过,于是我们决定在这里讨论一下——关于老仓母亲的密室失踪事件。
  密室失踪事件是推理小说上的说法,如果放在灵异小说中,应该叫做“神隐’——因为一个人就像烟雾似的彻底消失了。
  其实我觉得今天大家先各自回家,晚上在家里思考后,明天把结果都带到学校来,通过一番讨论后得出最后结论——这是我的原定计划,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是天才和凡人的差异,羽川却说道:
  “好吧,在政府的人和老仓同学谈话的期间,我们先把方向性决定下来。顺利的话在这里就能讨论出结果,等政府的人离开后,我们马上向老仓同学报告。”
  的确,这样做最能动摇老仓的心境,说不定还能让老仓和战场原明天都去上课,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但是,我就算思考一百年,肯定都想不出答案。
  老实说,在现实社会中,寻找失踪人口通常需要动用大量警力采用人海战术,仅凭两个高中生实在难以完成这个任务——不过,聪明的人解决问题肯定很快。想到这里,我先下手为强,挑简单的事情先人手:
  “老仓说的话——我也觉得很奇怪。我投你一票。如果她的母亲是自己出走的,会锁门真的很奇怪。玄关就算了,最奇怪的是她连房间的门都锁上了——”
  “我觉得锁玄关门就已经够奇怪了——这一点我觉得老仓说得没错……不过老仓只是反射性地反驳我而已。一个精神濒临崩溃状态的人,居然会锁上决心不再回来的家门,怎么想都很奇怪啊。”
  羽川回应了我的话——这时羽川已经不是讨论,而是头脑风暴了。想到什么就说出来。
  就算不考虑密室状况之谜,解开问题点后就可以锁定母亲的行踪吗?其实这也未必吧。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说,这是摆在我们眼前最大的谜团了。
  “那么,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如果锁门的人不是母亲——那她被绑架了?绑架犯袭击了母亲,为了掩人耳目才锁上门,让门恢复之前的状态。”
  “是啊。有可能。绑架犯比失踪者更有锁门的动机——或者是,事故?”
  “事故?”
  “她并不想失踪,只不过是出门一趟——所以,为了不让别人闯空门而锁上了门。只是很普通的防盗措施而己。然后,她外出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故,遭遇事故之后,她就无法回去了——在家里人眼中看来就像是突然失踪了一样。”
  “这也许是现在最能解释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很少有人会自己想要失踪。按照老仓的说法,她的母亲是一个做事心血来潮的人,所以比起失踪前锁上房间和锁上玄关,外出散心的可能性更大——但是羽川自己却反驳道:
  “一直闭门不出的母亲,为什么会突然出门呢?”
  她摇了摇头。
  “她两年都闭门不出,偶尔外出一天,突然想要失踪——外出和失踪只发生一件还说得通,但是两件事同时发生就太不合理了。”
  “不对,也许两年没有外出只不过是老仓的误会罢了。说不定老仓去学校的时候,她的母亲经常偷偷去买东西呢?”
  “为什么要偷偷去呢?大人外出又不会被谁骂。’
  “但是根据老仓家的情况,老仓一直在照顾母亲——如果她看到母亲可以外出,事情说不定会变得很麻烦。”
  我一边想象着她母亲的形象一边提出这个假设,仅仅只是一种猜测罢了。不过,事实上消失的人就是受老仓照顾的母亲,这一点并非是假设和猜测。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接下来呢?”
  “然后,所以……她像往常一样外出……嗯,就算没有被老仓看到,但是很难不被其他人看到啊……然后某一天,她突然想要失踪一下。”
  我想把推理与前半部分联系起来,但却觉得不太合理。闭门不出两年的人,外出的时候突然想要失踪,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多。但是一个每天都可以正常外出,一个疑似闭门不出的人突然想要失踪,那就太匪夷所思了。因为她明明可以“正常生活”啊。
  与密室和神隐相比,失踪事件在一般社会还算常见,但是,一般只有不能正常生活的人才会想要失踪——可以正常生活的人突然想要失踪,还不如闭门不出两年的人突然想要失踪更说得通一点。
  有点太不现实了……
  “刚才已经设想了一种与外人有关的情况,就是被绑架了——不是绑架孩子,而是绑架大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呢?为了钱吗?”
  “不会吧,当时老仓家只能靠拿国家的补助金生活啊……不可能是为了钱吧。犯人知道家里有人,那就是事先已经调查过了……而且根本就没有找老仓要赎金啊。”
  “那么犯人的目的就是老仓同学的母亲本人了?有绑架母亲动机的人——难道是她的父亲?现在好像下落不明?”
  “嗯……他的嫌疑的确很大。”
  老仓知道母亲失踪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去找父亲了,但是反过来说,也有可能是父亲来找母亲了。虽然提出离婚的人是父亲,但是根据他们的情况,两人想要重修旧好的可能性也非常大……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难道情投意合的两人私奔了?因为,如果是强行绑架,现场多少会留下反抗的痕迹。如果有这些痕迹的话,老仓肯定早就发现了……既然没有,就说明不是强行绑架,而是在母亲同意的基础上把母亲带走了。”
  “等一下,阿良良木君。就算是强行带走,可能也不会留下痕迹哦。”
  “嗯?”
  “因为,虽然老仓同学的家现在很整洁,但是当时根本不打扫哦,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垃圾房间——所以就算挣扎过,也不会留下痕迹。因为房间里本来就乱糟糟的。”
  “啊,对啊……就像神原的房间一样吧。”
  如果是神原的房间那种级别的,挣扎过后的地方说不定看上去还比其他地方更整洁一点呢。虽然老仓家不一定脏乱到那种程度,不过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既然如此,那就不一定是母亲自愿出门,离开啊——除了父亲之外,其他人也有可能把她带走。”
  “那是谁呢?你有头绪吗?”
  “没有,任何人都可以——不过,她真的会和父亲一起私奔,丢下女儿老仓同学不管吗?”
  “私奔么——不过,也许为了要两个人开始新的生活,把老仓丢下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只有两个人,应该可以重新开始——带着这样的想法。”
  “你真是了解男人的心思啊,阿良良木君。”
  “不是啦,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我开玩笑的。最后问题还是要落在老仓同学的母亲到底去了哪里这一点上。”
  大概是因为想在这里转换一下话题,羽川就像划分段落似的拍了一下手。当然,谈话并没有结束。
  “就算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是对于老仓同学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结果,所以我们必须慎重考虑这个问题。如果最后得出的结论不是什么好结果,是会让她更难过的事情……”
  “是啊……假如父亲和母亲私奔了,但却丢下她不管这个推测被证明是正确的,的确很难开口告诉她呢。怎么想都觉得开不了口。”
  “如果只是很难开口还好,就怕是根本不能告诉她的结果。”
  “啊?什么意思?”
  “除了密室之外我们还应该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失踪的母亲现在是否还活着。更进一步来说——从最初的‘失踪’,到母亲下落不明这一点来看,说不定她已经被谁杀了。”
  “被杀了……”
  “尸体和活人到底哪一样更容易搬运,这个要分情况讨论……不过,至少犯人肯定觉得绑架对象还是死了好,因为不会挣扎反抗,方便搬运。”
  “是啊……不过我也听说筋肉僵硬以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尸体比活人更重。的确要分情况讨论啊……也不知道犯人到底属于哪一派,只能自己想象啦。不过……”
  我说道。
  “既然已经谈到这里了,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我们都必须告诉老仓——这是我们的义务,或者说是我的义务。而且,她肯定也觉得不可能再与母亲见面了。”
  “问题就是……”
  “嗯?”
  “说到底,为什么老仓要把寻找母亲这么重大的任务交给我们呢——这不是很奇怪吗?”
  “这个……”
  我总觉得女儿寻找母亲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所以不觉得她是出于什么特殊目的才让我们去找……但是,老仓绝对不爱她的母亲。虽然比起父亲更爱母亲一点,但也许两者的差异并不大。我不知道老仓心中到底是怎么样看待母亲的——不过我可以确定,就算她找到了母亲,应该也不会继续和母亲一起生活。
  老仓到底为什么讧我们寻找她的母亲啊——难道这只是她为了赶走我们而找的借口吗?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老仓的目的。
  她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大概她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吧,这些困扰一直纠缠着她……大概就是这样吧。总而言之,老仓都那么说了,其实她自己也觉得母亲失踪时的情况很奇怪吧。突然就失踪了……她自己也说自己像母亲,所以,说不定她的心里很害怕。害怕自己也突然无缘无故地消失——就像烟雾一样消失不见。”
  就像小学时的她一样。
  消失不见。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消失呢?
  经历了这么多磨难——老仓怎么可以消失呢?
  从现实问题上来说,我们不可能找到她母亲住的地方,不过至少要找到一些线索或者具体的道理,肯定还可以再和老仓谈一次——我不是想让她向我道谢,绝对不是。
  对了,那个。
  我心想。
  就算把人的强度再降低一级好像也不错——
  “那么。”
  羽川说。
  “我们再一次回到母亲失踪的疑点上进行总结吧。这次我们要做出取舍——不过好像没什么有说服力的推测,我还是觉得最关键的问题是那个。也就是说,为什么房间会锁门——想不通啊。”
  “是啊,想不通啊。”
  “想不通吗?”
  我和羽川的时间中突然挤进了一团黑暗——就像突然从白天切换成了夜晚一样。
  但其实这只是锗觉,事实上只是蒙上了一层阴影而己——是忍野扇长长的影子突然落到我脸上引起的错觉罢了。
  忍野扇——小扇。
  小扇就在这里。
  “我好失望啊,连这种程度的密室问题都解不开。我早就知道阿良良木学长很笨,但是没想到连羽川学姐都这么笨。”
  “………………………………”
  羽川抬起头。
  她在想——为什么小扇会在这里吗?不对,她没有想这个。羽川
  自己也说,想查到老仓现在的住所只要花点心思就行了,并非绝对不可能——这就是羽川说的“麻烦”。后来小扇又回到教学楼去查出了这里的地址吗?
  虽然小扇笑容可掬。
  但是,她的笑容却有点可怕。
  “哎呀,我始终放心不下,也许有点多管闲事,不过我还是想过来看看情况。说不定可以帮上羽川学姐和阿良良木学长的忙……果然不出我所料,果然如此。啊哈哈,你果然不是全盛期了呀。啊哈哈——啊哈哈。这种程度就想把阿良良木学长从我身边抢走,简直太可笑了——哎呀~啊哈哈。”
  小扇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强行挤进我和羽川之间坐下。从物理上把我俩挤开。就像在拥挤的电车中争座位一样,努力把身体向两边撑开。
  羽川也不肯让步。
  羽川看上去有点为难——不过她早就预测到小扇会“自己过来”,所以对小扇出现在这里并不十分惊讶。羽川现在觉得奇怪的不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是她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向他们搭话。
  我也不知道。
  该不会是为了校门口的事情而怀恨在心吧。
  “你想用你胸部的肉块来诱惑阿良良木学长吗,嗯?哈哈哈。”
  ……好强烈的恨意啊,,
  我原本还打算以后有机会再补偿她呢,看来已经太迟了。我这种凡人处理问题的脚步就是太慢了,总是留下后遗症。
  “啊,羞耻啊,羞耻啊,连我都觉得羞耻了。通过色诱让阿良良木学长选择了自己,但是却只会添麻烦。这样一想,我觉得自己也有错啦。如果我一起跟来的话,就不会让阿良良木学长这么困惑了。眼睁睁看着阿良良木学长被羽川学姐的胸部抢走,没想到事情居然变成这样啊。”
  说到这里,小扇看着我。
  她看上去非常开心——打从心底对这种情况感到无比的开心。也就是说,她以插入我和羽川之间为乐。
  “对不起,都怪我让阿良良木学长这么困扰。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哦。如果当时让阿良良木学长选我就好了。但是,我没有责怪的意思!我没有责怪阿良良木学长哦。绝对没有哦。因为每个人都会犯错嘛——对吧,羽川学姐?”
  这时她突然扭头看着羽川。
  “羽川学姐也要原谅阿良良木学长啊,原谅他犯下选择你这么大一个错误。既然如此,干脆直接开口道歉吧?就说‘都怪我羽川的愚蠢,这并不是你的责任,阿良良木君’——”
  “…………”
  面对小扇无礼至极的挑衅,羽川什么都没有说——大概是无话可说吧?但我可不能默不作声啊。无论她怎么侮辱我都无所谓,但是她这样对待羽川,我实在是着不下去了。
  “喂,小扇——”
  “我已经……”
  唰的一下,小扇突然扭过头来,再次看着我。那一瞬间看上去就像她的脑袋突然从背面扭过来一样,大概是我看错了吧。
  “我已经解开这个谜题了,就是密室之谜——”
  “咦。”
  “而且我也知道她的母亲去了哪里了——嗯,知道一个大概。”
  只是大致推测,她说道。
  小扇淡淡一笑——好像在取笑背后的羽川。虽然面朝我说话,但实际上却在鄙视羽川。
  “因为还有人不知道,特别是有一个巨乳还不知道,所以反过来我自己也有点不敢相信。居然解不开这个谜,为什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呢,我也不知道啊。阿良良木学长,你其实已经知道了吧?因为你很温柔,所以才故意配合那个名字以‘羽’打头的人而己吧。居然连这个都猜不透啊,真不可思议啊。至少在从别人身边抢走实地勘察搭档的时候……”
  “喂,小扇——那个,你也不知道详细情况吧,你刚到这里,只听到我们的一些只言片语吧?这样就把谜给解开了,实在是……”
  “哎呀,这次只听一些只言片语就够了。因为我又不是巨乳。’
  “…………”
  她对巨乳的攻击意识好强烈啊。
  比起实地勘察的搭档被抢走,她的攻击重点是被巨乳抢走这一点——这好像是小扇第一次表现出年幼后辈应有的一面。
  不过,这个暂且不论——怎么回事?小扇说密室问题很简单——肯定也有想在故意在羽川面前炫耀的因素吧。
  小扇的调查主要以问答为主,并不是这种刚一赶到马上就能解开谜题的名侦探—一不对,但是,小扇对学级会的事情和废屋的事情都发表了精辟的看法,她现在应该不是虚张声势,既然她说她解开了谜团,那就真的解开了——她解开了老仓母亲失踪之谜。
  虽然她不知道老仓的母亲到底去了哪里——不过却说已经大致掌握了情况,光是“大致”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如果老仓听后觉得信服的话——说不定她就会回来学校了。
  但是,这个,我很难相信。
  就算她是忍野咩咩的侄女,仅凭那么一点情报量,她到底是怎么推理出答案的呢?
  “小扇,小扇——忍野扇,你——到底知道什么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哦,是你们自己知道而已,阿良良木学长——小学时代的她,初中时代的她,高中时代的她,你都知道。你知道老仓育的事情——既然如此,那就不难猜出她母亲那件事的真相。”
  只要不是巨乳。
  小扇又补充了一句。
  “对了,羽川学姐,你以前是三股辫眼镜?是不是啊?不会真的是吧。连这种问题都解不升还打扮成那么聪明的样子简直是诈骗耶。你会被逮捕的哦。对于我来说只是非常简单的练习问题,如果羽川学姐你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话,我毕竟是大家的好后辈,只要你为巨乳道歉,我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你。”
  为巨乳道歉。
  这是什么情况啊。
  不过小扇好像是认真的。她从我和羽川之间站起来,来到羽川的正面——直面羽川。
  “如果你求我说‘我的全部营养都被胸部吸收了,比我小的后辈小扇,这么简单的问题我都不会,请你告诉我答棄吧。我再也不会强行夺走阿良良木君了’,我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标准答案的啦。”
  一脸奸笑的小扇明显非常享受这种情况——唉,结果,对于没有和老仓见面的她来说,这件事跟她完全没有关系,对方就只是调查对象,就像做游戏一样。
  但是,对于我和羽川来说,这件事完全不是游戏——玩游戏的话还可以赌气不妥协,但是这却关系到老仓的人生。
  这样下去羽川一定会很有挫败感的,于是我……
  “小扇!”
  我用有点严肃的语气叫了她一声。
  “我求求你,由我来求你吧,这样总可以吧——如果你知道的话就告诉我们。三年前,老仓母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咦,这可怎么办啊。我真的对羽川学姐很气愤,但是又不能拒绝阿良良木学长的请求。我对阿良良木学长就是没辙啊——”
  小扇这样说。
  语气更加开心了。
  “——你怎么想呢,羽川学姐?我现在应该接受阿良良木学长的请求吗?这样你可以顺便听听啦,你不要不说话啊,回答我啊。我是为了保全你的面子才特意问你的哦。”
  羽川没有回答。
  只是看着小扇——这种情况看上去好像是她正在分析小扇,分析忍野扇到底是什么人一样。
  她的真实身份。
  想要看透。
  想要猜到。
  “一直不说话,真无聊。真的没有叔父说的那么厉害嘛。反正——你全盛期的时候肯定也没什么大不了吧。都是周围的人把你捧得太高了。好吧,既然如此,阿良良木学长。”
  小扇终于厌倦了羽川,叹了一口气,对我说:
  “只要你说‘选择羽川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是我的错。我的搭档只有小扇一个人。比起羽川,我更喜欢小扇’,我就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什么……”
  我畏缩了。
  我可以说这种话吗?
  “我是不会妥协的。一个字都不许变了——‘比起羽川的巨乳,我更喜欢小扇大小合适的胸部’也不行哦。怎么了?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只要知道真相,老仓学姐她一定会很开心的——你现在不是应该报答老仓学姐的恩情吗?难道是因为,东拉西扯大半天,你还是觉得羽川学姐的胸部更好?”
  交织着胸部的话题听上去太混乱了。
  但是,她说得没错。
  为了老仓——为了老仓。
  既然如此,我只能做出决定——这种等于让我放弃信仰的台词,这种就算撕裂嘴巴也绝对不说的台词,但是,如果我拒绝的话,她可能会让羽川说出更加过分的请求——羽川可能会对她产生一种败北感。我不愿意事情变成这样。就算从事实上来说,小扇的确比羽川更快想出了答案……但是我依然不想让羽川认输。
  我不想看到这样的羽川。
  面对这个进退两难的选择,既然如此,与其让羽川说,还不如让我说……
  “不行哦,阿良良木。”
  羽川开口了。
  “不要说那种话——就算不是真心的,就算是为了我着想,我也不想听你说那种话。”
  “但、但是,羽川……”
  “当然,我也不会说。我就是要把阿良良木抢过来。”
  说着她站了起来。
  “小扇,给我十秒钟,我会证明阿良良木君选择我是正确的——”
  “十。’
  没有讨论也没有争执,用直接开始倒计时。对啦,小扇解决问题的节奏和作出判断的速度,都是天才级别的。绝对不仅仅是口头上与羽川对抗而已。
  “九。”
  羽川行动了。她要干什么?要去哪里?她朝广场的一个角落走去。那里是水龙头。水龙头?她口渴了吗?这种情况还口渴?
  “八。”
  不对。
  她拧开水龙头后,把自己的头放到了水龙头的下面!
  “七。”
  水龙头开到最大。瀑布般的水流冲刷着羽川的头部。难道羽川在冷静头脑吗?用这么强硬的方法?她想要保持冷静吗——小扇的挑衅令她头脑发热到这种地步吗?
  “六。”
  规定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了。如果这是考试的话,羽川已经进入检查阶段了,但其实她还在淋水。十秒这个时间只是为了牵制住小扇吗——至少要一分钟,不对,三是秒山也行啊,我不禁开始着急。不过羽川肯定早就猜到,提出三是秒小扇肯定不会答应与她比赛吧。
  “五。”
  关闭水龙头。羽川就像猫被雨水淋湿后甩水一样,向左右两边快速地甩脑袋——这时,她的头发发生了变化。染黑的部分脱落了,一半头发都变成了白色。远远望去,黑白混在一起,整体好像是灰色的。
  小扇低喃道:难道是灰色的脑细胞吗?
  “四。”
  接着数数。
  羽川快步跑回我们身边——不仅是头发,就连校服都湿了。好像整个人刚被大雨淋过一样。她回来以后马上重新坐好,动作快得连水滴都飞了起来——并且散发出的强大魄力,令人不敢产生替她擦干净的想法。
  羽川在思考。
  羽川在思考。
  “…………”
  羽川在思考。
  “零”
  “不用再数零了。”
  羽川终于结束了思考。
  “我赢了。”
  
  013
  
  “是我赢了——不过,这个……”
  向小扇发表了胜利宣言的羽川翼,表情看起来却并不怎么高兴,也不显得怎么自豪——总的来说就是缺乏了获得胜利的感觉、以及成为胜者的感觉。反而她的神态充满了苦涩的味道,就好像在体味着败北的滋味似的。
  相对而言,小扇则没有任何改变。什么都没有改变。即使听了羽川的宣吉,也还是笑嘻嘻的样子——不,看起来也好像有点高兴。
  面对两人在不同于这里的另一个次元展开的思考决战,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无论是事件的谜团还是两人的想法都搞不清楚的我,就只能选择默不作声了。
  “你……”
  过了一会儿,羽川说道。
  就好像觉得很难以置信似的,,
  “你难道一开始就想到了这种情况吗?连仔细验证也不需要?光是断断续续地听了我们的对话……然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这样的真相?”
  “嗯。’
  小扇点了点头。
  “因为我就是从这个方向开始设想的——因为有这样的直觉,然后从那里开始进行推理和事实的磨合。毕竟其他的可能性本来就很低啦。”
  “你到底用的是什么思维方法呀……这可不是正常人做的事情,一开始就想到这种情况什么的……”
  不是正常人。
  羽川很少会用如此强硬的词语——不过从她的表情中可以看来,她好像觉得这个词语的力度还不够强。
  “你最后还不是想到真相了?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我们彼此彼此。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差异罢了。你和我没有实质上的差别。而且——最不正常的人其实是老仓学姐吧。”
  “…………”
  “她才的的确确是最不正常的人。”
  “…………”
  羽川没有反驳。她说同班同学老仓不正常——为什么?小扇和羽川推测出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呀?
  “阿良良木……不行。”
  羽川扭头对我说道。
  虽然面朝我——但是,却没有看着我。
  “这个不能说……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老仓同学。刚才,你说无论是什么真相都要告诉她……你说这是义务。如果你听到这样的真相,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改变主意……”
  “不行啊,羽川学姐。你不要把愚者给宠坏了——让他自己思考一下吧。不然的话,阿良良木学长会一直蠢下去哦。无论经过多长时间始终是愚者。”
  小扇好像很开心地插嘴。
  “让阿良良木学长也思考一下吧——思考一下这个只要想到谜底就会觉得很不舒服的真相吧。”
  看来羽川的事情,就是关于巨乳的问题,小扇已经消气了——比赛虽然是小扇输了,但是她让羽川自己想到了那“不正常”的真相后好像心情就变得畅快了。
  只要想到谜底就会觉得很不舒服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不能告诉老仓的真相?绝对不能说的真相?但是,经历过那么多磨难的老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事情呢?
  事到如今——还有更痛苦的真相吗?
  “我想到的最坏的结果就是……”
  “提示1,老仓学姐的母亲已经死了。”
  小扇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个倒是多多少少已经猜到的结果——但是,为什么小扇和羽川会得出这样的结果呢?
  “死了……也就是说,对了……老仓的母亲被杀了,被父亲吗……奇怪的失踪,神隐般的消失,到底发生了什么——”
  “完全错误。”
  小扇摇头。我还没有说完呢,结果她就毫不留情地评分了。
  “你好温柔啊,阿良良木学长。你想到的最坏的结果就是这么温和的结果啊。接下来,羽川学姐,你来说第二条提示吧。”
  “我——我吗?”
  “是啊,虽然在胸部问题上我们是对立的,但是在教育阿良良木学长的问题上我们却是同志哦。我们两个彼此协力,一起教育阿良良木学长吧。你不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家庭教师吗?”
  “………………………………”
  羽川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提示2。”
  她说。
  先不管是否告诉老仓,她知道已经无法对我隐瞒真相了,只能承担起这个责任——可以说是一个很痛苦的责任。为了不让羽川痛苦太长时间,我必须尽快想到答案。
  “就像你初中的时候误会老仓家是废屋一样。老仓同学也有一个地方误会了——她有一个关于母亲的误会。现在依然误会着。”
  “啊,羽川学姐。真是的,这个提示太明显了。我在《别册少年MAGAZINE》上也犯过同样的错误——不行啊。这样下会宠坏他的。让阿良良木学长变成愚者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吧。”
  “………………………………”
  哪怕小扇说提示得太明显,但是我完全搞不懂。
  最坏的真相。最坏的真相。最坏的真相。
  误会。
  “杀死母亲的犯人……是老仓自己,但是她忘记了……是吗?”
  我说出了自己突然想到的事情,但是却祈祷千万不要是真的。这种真相太凄惨了——但是,也许正因为凄惨才是真相,难道我猜对了吗?难道这就是最坏的真相吗?
  “不对。”
  小扇摇头。我松了一口气。但是,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因为,如果答案不是这个,就说明接下来还有更残酷的答案在等着我。
  “当然,如果老仓学姐说的话都是假的,从头到尾都是编造的,她在另外一种状况中把母亲杀害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如果,如果从头开始怀疑的话,那答案就太多了。她并不是不可信的人,人类总要下定决心相信别人才行。人类是必须互相信任的,对吧,阿良良木学长?对吧,阿良良木学长?”
  说得真空泛。
  但是,她说得没错。
  首先要相信老仓的话——但是,老仓到底误会了什么呢?
  到底有什么地方有矛盾呢。
  “提示3,从密室消失未必就是从密室逃走了。”
  小扇一边说一边绕到我的身后——这孩子好像真的很喜欢站在我的身后呢。
  消失不等于逃走?
  确实如此。
  如果这是推理小说,有一个梗现在已经没有人会震惊,说不定只会对现在还有使用如此古典老梗的作者而震惊,那就是犯人和被害者的尸体一起藏在密室中。他们看上去好像从密室中逃走了,但其实却藏在里面。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老仓打开门,走进房间,母亲还在房间中……躲在门后的阴影中,偷偷地从老仓身后离开了?”
  “不对。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啊?”
  是啊。
  没有任何意义。
  老仓去学校家里没人的时候有的是时间,为什么偏偏要等到老仓回来以后,趁老仓看不见的时候从房间里逃走呢?
  没必要冒这种风险。
  如果母亲被关在房间里还说得通——但是她并没有被别人关在房间里,而是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说是密室,但是这种情况却并非有什么陷阱的悬疑故事。
  “提示4,阿良良木君,如果母亲死了,为什么她的尸体没有被发现呢?为什么老仓以为母亲失踪了呢?”
  “…………………………”
  小扇提出她们俩一人给我一条提示,但是这样看上去就好像我被小扇和羽川两个巨头耍得团团转一样。羽川好像不太愿意这样做,我还是早点想出答案吧,但是——我的大脑中没有闪出一点灵光。
  没有发现尸体……
  也就是说,小扇刚才之所以非常含糊地说“大致”知道老仓母亲在什么地方,就是因为她不确定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是否还算在这个世界上吧……没有找到尸体大概也包含在“大致”的含义之中吧。
  “提示5。”
  不等我提出答案,小扇就接着说道。
  “就算我很擅长提问,但是口头说出的故事中肯定有一些不完整的地方。这次,我只是间接听到的,但是——假如阿良良木学长选择我当搭档,从老仓学姐的话中,关于‘那件事’的真相,我们是不能确定的。所以,实地勘察不是问答的调查,而必须要真正地去现场调查才行——那么,‘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呢?”
  “提示6。”
  羽川接着说道。羽川好像想要尽快结束这个过程。我对无法回应她期待的自己感到很恼火。
  “老仓之前的家没有收拾过,是一个垃圾房间。”
  “提示7,母亲突然有一天消失了。突然有一天,突然有一天。那么,前一天是什么状态呢?”
  小扇也不给我留时间了。
  她们不断地向我这个愚者列举提示。
  “提示8,因为家庭破裂的原因,老仓同学母亲的心灵非常脆弱。她甚至脆弱到把自己关在房间中,丧失了生存的念头。”
  “提示9,照顾母亲的是老仓学姐,但是老仓学姐却说母亲完全不吃饭呢。那么,话中的‘完全’在阿良良木学长的心中大概是‘话虽如此,但其实还是稍微吃了一点’是吗?但这全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啊。”
  “提示10,老仓同学说……她对母亲说话,然而母亲却没有反应。”
  “提示11,在房间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提示12,不吃饭,不答话,不说话,不移动。这还活着吗?”
  “提示13,初中生真的可以连续几年照顾闭门不出的母亲吗——如果是尸体的话倒是可以。”
  “提示14,人类的尸体可以一直保持原状吗?”
  “提示15,提示5的答案就是‘气味’——问答调查很难告诉我们有什么气味对吧?‘味道’是很主观的,味道分为‘甜的、辣的、酸的’等等,而且表达的方式也有很多。气味也有‘香味’和‘臭味’这样的表达方式,另外,还可以更直接地说‘蔷薇的气味’、‘雨的气味’、‘牛奶的气味’、‘腐烂的臭鸡蛋的气味’——以及腐烂尸体的气味。”
  “提示16,但是垃圾房间的气味却掩盖了所有的气味,也许是这样……就算房间中有尸体,尸体正在腐烂,但是附近的人却没有发现,也许是这样。”
  “提示17。”
  “提示18。”
  “提示19。”
  “提示20。”“提示21。”“提示22。”“提示23。”“提示24。”“提示25。”“提示26。””提示27。”“提示28。”“提示29。”“提示30。”“提示31。”“提示32。”“提示33。”“提示34。”“提示35。”“提示36。”“提示37。”“提示38。”“提示39。”“提示40。”“提示41。”“提示42。”“提示43。”“提示44。”“提示45。”“提示46。”“提示47。”“提示48。”“提示49。”“提示50。”
  “我知道了,够了!”
  我怒吼起来。就像惨叫一样。
  几乎已经是歇斯底里了。
  “也就是说——在那两年时间里!她一直在照顾母亲的尸体吗?!尸体最后腐烂了!从腐烂到消失,她都没有发现!”
  是啊——就是这样。
  两年前的学级会,我错过了真相。
  五年前在废屋也错过了。
  六年前的青梅竹马至今没有回忆起来。
  既然如此。
  现在我不能再逃避了,不能再掩饰了。
  老仓育的悲剧——老仓育的疯狂,我必须要面对。
  这就是进步。
  对老仓来说就是进步。
  “回答正确。什么呀,其实你自己也能想出来的嘛,阿良良木学长——我们只说出50条提示你就知道真相了,作为愚者来说还算很精彩嘛。”
  很精彩。
  小扇看戏看得很高兴似的拍了拍手,对我大加赞赏。
  “对了——如果真是这样,老仓学姐的母亲就不是突然消失的,而是慢慢消失的。因为绝食而慢慢她饿死后又慢慢地腐烂。当尸体腐烂得已经看不出原状——当尸体彻底分解,彻底融化的时候,老仓学姐就会感到奇怪,母亲到底哪去了?”
  然后小扇接着说。
  补充了一些话。
  “这就像水分蒸发一样。讨厌能凭自己的力量沸腾起来的水——是这样吧?嗯,不过她的母亲的确是在自己的力量下沸腾了哦。”
  “水……”
  “阿良良木学长,你养过蟋蟀吗?”
  小扇很开心地打了一个比方。她用这个例子简单地向我解释了一下情况——把这个极端悲惨的事情解释得非常简单易懂。
  “我养过哦……我很喜欢它的声音。那是我上小学的时候,我用黄瓜喂它。因为蟋蟀最喜欢吃黄瓜了。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黄瓜就消失了,我还以为都是虫子吃的呢。但是,其实并非如此。黄瓜里基本上都是水分,只不过是蒸发以后变干了而己。”
  啊,顺便告诉你,蟋蟀吃了腐烂的黄瓜以后全都死了一—小扇最后提供了一个不必要的残酷情报。
  “也就是说,老仓学姐的母亲蒸发了——因为人类大部分也是由水组成的哦。失踪和蒸发。真是讽刺呢,这两个词居然是一个含义——密室事件,房间上锁和玄关上锁事件,这下全都解决了。正因为如此,房间上锁和玄关上锁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母亲根本就没有离开过房间。不是像烟一样消失——而是像水一样消失。”
  “……但是人类并非全都是由水组成的。剩下的部分呢?”
  小扇回答我:“提示29不是告诉你了吗?”
  然后接着说道:
  “之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也就是说,应该在处理垃圾房间的时候和垃圾一起处理掉了吧。”
  她用平常的口气说道。
  她居然用平常的口气说出人类可能和垃圾一起被处理掉的事实。
  “在垃圾房间那样的环境中,尸体的腐烂速度是很快的——也许吧。”
  “也就是说……那个……”
  我问道。
  我己经做好了面对更残酷真相的心理准备,战战兢兢地提问。
  “她的母亲是用饿死的方法自杀的……是吗?”
  “这个嘛。我觉得丧失生存的念头并不等于自杀。丧失生存的念头和想死在人类心中是两码事。不过,这一点可能要因人而异。我们不如采用少数服从多数的投票吧?羽川学姐觉得呢?其实还是有这种情况的吧?母亲丢下女儿,自己选择自杀什么的……”
  羽川没有回答。
  当然,小扇应该不知道吧。
  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扇应该是不知道的吧——羽川的亲生母亲正是丢下女儿选择了自杀。
  如果知道的话就不会故意这么问了。
  “我只想……”
  羽川静静地说道。
  静静地,痛苦地——
  “不让老仓同学知道这件事,一辈子都不要知道,就这样生活下去。”
  “是啊。如果真的可以生活下去就好了。但是,她本人可能也隐约感到有点奇怪,感到有点不同寻常吧?所以她才拜托你们调查。她之所以拜托你们调查母亲失踪的原因——就是因为觉得有点奇怪,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她肯定一直都有这种想法吧——这三年间,甚至一辈子。”
  “不,只到今天为止。”
  我说道。
  我对小扇——以及对羽川说。
  “我来说,由我来告诉她。我现在马上返回老仓的家,把这些全都告诉她。”
  “咦……”
  羽川发出惊讶的叫声。小扇虽然没有叫出来,但也露出意外的表情。但是,我觉得我说的一切都不是意外的事情——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政府的人应该已经回去了——我一个人去,你们两个在这里等我吧。”
  “阿、阿良良木君……你认真的吗?”
  “认真的。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一直假装没有看到老仓——整整六年了啊。就像她无法直视母亲的死亡一样,我也无法直视她。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再这样对老仓置之不理了。”
  我回答羽川。
  “你告诉她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阿良良木学长——说不定老仓学姐后更加讨厌你哦。”
  “她现在已经够讨厌我了,没关系。就算她会更讨厌我,但是只要讨厌我可以让她更爱自己就行了,这样更好。”
  我回答小扇。
  然后我出发了——向老仓的房间。
  不是道歉,也不是补偿。
  为了谈话,为了交流。
  是的,告诉她吧。
  作为稍微提前一点走上幸福之路的学长,告诉她变幸福的方法——话虽如此,老仓可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啊,关于幸福,她只要抓住一点窍门马上就能得到的……幸福并不是竞争。如果被她超越了,下次就让她来教我吧。我们互相学习,互相传授,共同提高。
  开一场学习会。
  让愚蠢至极的我们——大家一起变聪明吧。
  我们都要幸福。
  “阿良良木学长,你要恩将仇报吗?”
  远处传来小扇的声音——听到这句话后,我心里在想,就算是恩将“仇”报,但是只要可以“回报”老仓的什么东西,那不就挺好的嘛。
  
  014
  
  接下来是后话,或者说是这次事件的结局。
  第二天,我被两个妹妹、也就是火怜和月火叫起床,然后前往学校——那时候,我就向两个妹妹打听了一下。因为名字已经变了,我就没有明说——我问她们还记不记得小学的时候有一个孩子被暂时性地在我们家里接受保护的事情。结果两人都说不记得了。我还想这也跟我差不多,但是看来情况并不一样,因为那样的孩子在多个时期都有出现过,所以她们并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个——这样看来,我大概还有好几个已经完全忘记的青梅竹马。真是的,明明有这么多青梅竹马,却整天说什么想要早上来叫自己起床的青梅竹马,我真是太丢人了。不过讨厌我的话老仓早就已经挑起了这个重任,所以我也没有必要再进一步讨厌自己了。
  结果,老仓还是没有回来学校——就算今天回去学校,也不会遇到老仓。虽然形式上是违背了之前约定的内容,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刚才我也说过了……那真的是很勉强,然后,他们说已经不行了。”
  老仓是这么说的。
  昨天,在那之后我一个人回到了她的房间。
  “独居生活已经到极限了……刚才政府的人这么跟我说。因为补助额度会变成现在的一半,所以已经无法继续住在这里了。听说这里接下来是让给一个家庭来居住——不过就算这样也没问题。他们说还找到了一个更小的国营公寓……所以我要搬家了。”
  我要转学离开直江津高中——她说道。我没想到她这时居然如此平静——和政府的人谈话,被告知独居生活就此结束,也许是因为经历了这些过后而感到疲惫的原因吧……不对,不是这样。
  好像在我们两个见面、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老仓都是这种感觉——就像初中一年级时的暑假一样。她之所以在教室里那么暴躁,都是因为人太多的关系,她想要恐吓周围所以才绷紧了神经,我现在才明白——她只不过是在人多的地方容易失控而已。羽川让我一个人来见老仓的用意,大概也正在于此吧。
  我把关于她母亲的推测告诉她以后,没想到她居然非常平静地接受了。
  “是吗——果然如此。
  她说道。
  就像在封闭的教室中小扇告诉我犯人是铁条径时我的反应一样。
  也就是说,好像早就有所预感了。下意识的预感——不对,不是这样。也许,无论面对怎样的真相,她都会说“果然如此”吧。
  果然如此。
  这就是她对人生的感想。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其实,就是因为在这个时候知道铁条请假了,我才去学校的。我以为会遇到什么事,会有什么改变……结果……”
  结果。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什么改变了?好像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改变。可能只是变得更加讨厌我而己。结果——也许只是“果然如此”。接着我与老仓又说了一些话,然后就回家了。没有闲逛,直接回家。
  唔……总而言之,把真相告诉她以后,我和青梅竹马的她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得到改善,不过也没有因此而恶化。而且,就像六年前一样,就像五年前一样,她又要突然消失了——正因为如此,今天我并不担心在学校里见到老仓。就在我去学校的时候……还是像平常一样是走路去的,半路上听见一辆自行车轻快的车轮转动声传来,并向我追来。
  正是小扇。
  原来这孩子是轻轻松松骑自行车上学的啊……
  而且她的自行车好像很高档。
  “喂,阿良良木学长。”
  “什么喂啊……那个,小扇,昨天你们为什么先走了?我不是叫你们等我吗?”
  “因为羽川学姐说我们先回去的呀。”
  “为什么羽川要这么说?”
  “因为你们谈得很不错,她想让你们单独相处吧……”
  “不是啦,什么谈得不错啊,我很快就回来了……结果却看到你们两个都不在,你知道我有多失望吗?”
  唉,算了。
  我并不想责怪她们。
  小扇和羽川两个人到底说了什么呢?虽然她俩很难和睦相处……不过真希望她们能彼此各让一步啊。朋友和熟人的关系差成这样,我的压力也很大。
  “昨天的比赛是我输了。”
  小扇说道。
  说着低下了头——骑着自行车低头。
  “对不起,老实说我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你一定会中途投降呢——没想到你居然坚持到了最后。”
  “……我不明白你的胜负标准到底是什么。刺激我,刺激羽川,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问道。
  这是最根本的问题。
  “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转校过来以后,铁条就休产假了,老仓也来学校了,刚要安定下来的时候又要转学了。那些停滞的事情,迷迷糊糊的事情全都突然被提起,然后发生了激烈的进展……”
  “咦,老仓学姐要转学吗?我还不知道呢。”
  小扇无视我的问题,自顾自地说道:
  “我还觉得她的角色定位做得很不错呢——你想想,她好像是迄今为止所有女主角的原点。是一个可以令你动摇的绝好的人物啊。唉,不过,事情不可能尽如人意。这回我算错了——不对,应该说是预料错了。这都是阿良良木学长你的功劳啊。本来我还期待着老仓学姐再多把你们耍得团团转一点呢。不过,如果她在新学校一切顺利就好了。在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新天地,她一定可以成功的……这都多亏了阿良良木学长你啊,都是托你的福。”
  “……小扇,你在这里干什么?你家住这附近吗?”
  既然小扇不回答我的问题,那我就换一个问题吧。
  结果小扇却说道:
  “哎呀呀,你在打听我私人住址吗?阿良良木学长,真是不能掉以轻心耶。”
  然后又接着说:
  “我在寻找迷童啦。这才是我的初衷呢。”
  “…………?”
  寻找迷童?真是奇怪的表达方式。她的意思是不是——因为成了迷童所以正在找路啊。如果是去学校的路,我倒是可以告诉她。但是还没等我开口,她就已经骑走了。
  “虽然这次我输了——但是,如果我嘴硬不认输的话,那就显得太孩子气了。至少我想看到你被青梅竹马耍得团团转的目的达成了,相互抵消的话,就算输一次也没什么。你要小心哦,阿良良木学长。下次就未必有这么顺利啦。你的前途真是多灾多难呀。”
  她骑着自行车向与学校相反的方向去了……这样没问题吗?虽然我有点担心,但却无济于事,只能默默地目送她离去,然后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路上遇到了羽川。其实不是“遇到”,而是她专门在校门口等我——我原本还以为她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但是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只等了一分钟左右。因为她已经算出我的到校时间了——只有一分钟的误差,大概就是与小扇说话的那一分钟吧。羽川与小扇之间看不见的战争好像会一直持续下去。这些暂且不管,我先把老仓的事情告诉了羽川。
  “是吗……真遗憾,我还以为可以和她交朋友呢。”
  羽川说道。
  她真的很遗憾,不过,看上去好像松了一口气。因为避免了最坏的情况发生而松了一口气——不过,羽川预想的最坏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我却并不知道。
  “既然如此,让我们祝贺老仓同学走上新生活吧。,
  “是啊。小扇也这么说。”
  “阿良良木,我要去递交休学申请,你先去教室吧。”
  “嗯,好的……休学申请?咦?什么,你也要离开直江津高中了吗?”
  “不是啦。休学休学。那个,毕业以后我不是要去流浪旅行吗?我想先去踩踩点。轻轻松松地先绕世界一周。大概需要请假一个月吧,多多关照哦。”
  这个我可关照不起……
  轻轻松松绕世界一周?说得好像绕操场一周似的。
  我以前的确听说过毕业旅行的事情……不过用得着去踩点吗?不愧是计划性高的人啊……就像飞机一样,高得超乎想象。
  “如果旅途中遇到忍野先生,我会和他打招呼的。”
  羽川说继续说道。忍野?忍野应该没去海外吧……他怎么看都不像有护照的人。嗯,不过,环绕世界一周当然也包括日本在内,那也有可能在途中的什么地方和他相遇。
  我没有理由阻止羽川去旅行。虽然很突然,不过这也是羽川行事果断的一种表现形态吧。虽然一个月见不到羽川有点寂寞,不过还是尽量不要表现出来,愉快她为她送行吧。
  “好呀,如果在什么地方遇到忍野,告诉他我见到他侄女了哦。”
  “嗯。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然后我一个人来到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就在坐下的瞬间,我的手机响了。完蛋啦,在校门口遇见羽川的时候,我忘了关闭手机电源了。
  我太粗心了。
  真危险真危险——如果和羽川说话的时候手机响,她肯定会把我痛斥一顿吧。
  是短信的声音,战场原发来的。
  “给小历历:我的手指真的骨折了今天先去医院然后再去上学。”
  ……这是发电报吗?
  “小历历”这称呼也太可爱了吧,不过内容却是说打老仓的手指真的骨折了。不过,让她受点惩罚也是应该的……所以就不用我的血液治疗她,让她自己去医院好了。不过,看来今天她要晚点才能来学校了。她会不会去见老仓呢?我还没有把老仓的事情告诉战场原——就在这时,第二条短信就来了。
  “给小丽丽。”
  丽丽?什么意思?不对,应该是打“历历”时打错了。依旧是发电报一样的短信,这是什么奇怪的游戏吗……
  “今天早上老仓来给我道歉了我已经原谅她了我已经没事了(不过骨折了)。”
  好难读啊……嗯?
  咦?老仓向她道歉了?她为什么知道战场原的住所?战场原在学校登记的是假住址啊,应该一直都是假的啊……啊,对了,一年级的时候,照顾病弱的战场原的人正是老仓。如此说来,老仓也知道战场原推荐入学的事情……她连这些事情都知道,那就说明她把自己关在家里的这段时间,依然关注着战场原。
  不过,道歉吗……
  看来老仓遵守了跟战场原和好的约定。于是战场原的问题解决了,她从今天开始重新上学——无论如何,总算解决了。在羽川出发去旅行之前,把这条短信也给她看一下吧。
  就在这时,第三条短信又来了。
  “让小历历担心了对不起下次约会的时候我会给你无数个深吻哦原谅我吧☆☆☆我对你的深吻中毒啦☆☆☆☆☆☆”
  这可是不能让别人看的邮件啊!
  就在我想要关电话的时候,第四条短信,最后一条短信来了。
  “老仓让我帮忙传一句话你的桌子底面 你的嘿嘿。”
  你的嘿嘿?
  这是什么问候语啊?就像“前略你的仇人”一样,这是剑客杀人之前的预告吗?而且刚才还什么“小丽丽”,好吧,这些应该都是打错了。原文应该是“你的黑仪”吧。
  哎呀哎呀,这样看来,其他地方可能也有很多输入错误啊……帮老仓传话?桌子底面?到底怎么同事?我一边想一边把手伸进了桌子里面——结果。
  结果里面贴了一个什么东西。
  好像是什么纸,用透明胶贴着的——我撕下来后拿出来一看。
  是一个信封。
  那信封是我没有见过的很新潮的薄薄的那种——不过,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却有点印象。很久以前,五年前的夏天,我在废屋的矮桌上也见过这样的信封。
  只不过,当时的信封是空的。
  这次里面有信,摸一下就可以摸出来——没有写收信人和寄信人,正面和反面什么都没写,但是,我却知道是谁把这封信放在我桌子里的。
  是老仓育。
  她遵守了所有的约定。
  她大概在连老师们都没怎么来的早上,偷偷来到学校,然后把这封信贴在了我的桌子里面吧。
  那个没有一点征兆,突然消失的老仓育——已经不在了。虽然只是很小的变化,但毕竟是她的变化。我对这个改变感到欣慰,不过她要走了,又稍微有点寂寞。
  我自己也要打所改变才行,不能再像五年前那样随意撕开。我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打开,取出里面的几张信笺——好啦,信上写的是数学问题呢,还是对我致谢的话,抑或是对我臭骂一通呢?其实这些可能性都存在的——到究竟是哪种呢?
  “啊哈~”
  我情不自禁地绽放出笑容来了。
  我说啊——
  你觉得她会写什么呢?
  
  后记
  
  事到如今,当我想起人类记忆力的随意性的时候,要问是不是忘记的事情在自己心目中就不存在的话,实际上也并不是这样的。忘却和消失是两种不同的情况,就算以为自己忘记了,实际上也还是记得的——不过现在我也不是说这个,而是关于因果关系的话题。也就是说,就算忘记了自己过去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学会骑自行车的,也不会因此而突然间变得不会骑了。虽然完全不记得自己在什么书上读到过,但从那本书里获得的知识现在也还能加以灵活运用,就是这样的感觉。忘却是不会发生连锁的。说得具体一点就好像事件的记忆和对非事件的记忆的区别似的,要把这些东西混为一谈其实也并不正确,不过当我们暂时把这些问题撇开来考虑的时候,“就算忘记了也不意味着等于没有发生过”这个事实,也总会给人带来一种鼓励。在不确定的世界里还存在着确实的东西,这应该可以获得一种很强烈的错觉吧。说起错觉,在这种情况下最棘手的是并不仅仅是忘记了,而是记忆错误的情形。也就是说就算本人以为自己记住了学会骑自行车的具体过程,但实际上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件事,或者把学到知识的书误会成另一本书——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在这种时候,所谓的世界其实就是由不确定的东西构成的。什么是正确什么是不正确,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将这句话反过来说,变成必须以“如果我的记忆不确定的话”来逐一确认的人生也实在有点悲惨。所以那样的疑问也许还是忘掉会比较好呢。
  话说本书是物语系列的第15弹,第十五册。不必多说,这是西尾维新史上最长的系列作品,写到这里我都已经有点昏头转向了。十五册,这可不是能轻易向别人推荐的长度呢。要读十五册书可是一项大事业哦。站在作者的角度来说,也同样会有如临大敌的感觉,总是不敢轻易落笔,所以为了让心态回归原点,我再次以百分之一百的趣味写成了这本书,有趣味的感觉就是最好的。既有趣,也有味。所以这次为大家送上的是《终物语(上)》、《第一话扇公式》、《第二话育谜题》、《第三话育迷失》。
  在第二季中一直神秘兮兮的忍野扇,现在也终于开始摘下她的神秘面纱,所以这次就让她荣登封面了。VOFAN老师,真的非常感谢你,接下来的故事还要延续到下卷,我会尽量努力避免在上卷和下卷之间插入一本中卷的。
  
  西尾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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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BruceBear 騎士
扇是不是垃圾的次人格通过吸血鬼能力具体化的产物啊。知道垃圾知道但是忘记的事情、熟悉垃圾周围的情况、每次发言引导垃圾说话的时候都说的是你知道的、而垃圾每次在扇面前说话都不停是因为就是本人。纯属YY。

10 年前 0 回復

jay99811 伯爵
现在看到物语系列这种废话连篇的开头,渐渐有点审美疲劳了。。。

10 年前 0 回復

神我人 騎士
居然没有置顶!
标题也没加上[西尾维新]
我今天才发现啦!

10 年前 0 回復

loverxtreme 侯爵
西尾维新说要完结这么久了,结果越写越多呢。感谢录入。

10 年前 0 回復

缄默待言 王爵
人气这么低不科学啊?
物语系列可是我必入手的实体书之一的说。

10 年前 0 回復

管叔蔡叔是忠臣 子爵
说物语要结束的我才不信呢!
终物语分三卷,续终物语再分三卷。
然后再这之间加几本外传,什么忍物语啊,翼物语之类的。。。。。
总之,物语还能再战30年,西尾是不会轻易放过放过读者的,他还要继续扯淡,继续骗我的钱。。。。。
不过话说回来,感谢一下录入的哈,实在是辛苦了!

10 年前 0 回復

爱在公元后 騎士
没想到物语系列也结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续终物语。

10 年前 0 回復

迅捷的猎豹 伯爵
录入辛苦了。看看西尾维新怎么扯淡

10 年前 0 回復

反逆的千反田样 子爵
要说班长对垃圾君的超必杀是什么,那当然是那句话了。。。是男性就没有人可以拒绝的!!
这卷班长戏份好多啊,不知道下一卷是什么时候的内容。。
希望最后班长有逆转之机。。。

10 年前 0 回復

l65280101 王爵
终物语。。。物语系列也终于要结束了。。。感谢录入。。

10 年前 0 回復

印象の竹 子爵
哦哦哦哦,物语系列也要走向结局啦。虽然很想看但是还是等等3卷都出来再看把。

10 年前 0 回復

Gnosis 伯爵
终物语的发生时间好像比恋物语还早啊,记得忍野扇似乎不是忍野的孙女,目测最终boss级人物

10 年前 0 回復

ysn2026864 勳爵
西尾干脆去写推理小说算了……

10 年前 0 回復

ragz 侯爵
强烈支持!

不过第三章有乱码。。。期待校对~

10 年前 0 回復

wwjking 勳爵
歷物語都還沒看終物語就出來了....
看來也得趕上進度才行了

10 年前 0 回復

新建文件 伯爵
物语也开始有戏言的感觉了= ̄ω ̄= 

10 年前 0 回復

小疯小小疯 伯爵
浔箐辛苦了,但没想到终物语分上中下。
等全部有了再啃 吧

10 年前 0 回復

无敌包子 子爵
刚入完某天朝D版看完····我应该多上上轻国的

10 年前 0 回復

vvvbnm 皇帝
阿良良木,你最后摸到羽川的胸部了吗

10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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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箐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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