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国的战争
THE WAR IN THE WATERMELON COUNTRY by Yusaku Kitano
作者：【日】北野勇作
翻译：王昱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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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自《科幻世界译文版》2008年7月号
1.硬件与软件
最近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结果真的就被响子甩了。
虽然“分手”二字是我说出口的，不过最后她能让我提出来，多少也算是给了我一个台阶下。
哎呀呀，叫人烦恼的事情还不止如此呢。这只不过是个开头。
那之后没多久，我所在的公司收到了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村松工学”的全面挑战。
你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公司的客户几乎都被他们抢走了。
村松工学对外展示的新软件将我们开发小组正在研究的一个课题彻底解决了，而且还是以一种比我们高明数倍的方式。
就是那种叫人输的心服口服、连抱怨都憋不出半句的差距。
除此之外，洗澡的时候被烫伤呀，地铁票又涨价啦，总之不顺心的事多到数不过来。
一句话，我从那个时候起，就好像能感觉到某种矢量线正把我朝着一个不好的方向引导。
当然，确实有人相信这种矢量线的存在，而它的一个做种，就是让我的身边发生这种事情。
即——
宿舍管理人向我说起“关于外星人侵略地球的问题”。而且，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说这话的是住在这里的一个名叫龟井的老人，最近有流言说他开始变得痴呆起来了。
“这些话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他压低了嗓门，同时在我那乱七八糟的房间中四处打量。
“没有别的人啦。”虽说早就习惯了，不过还是说一声吧，我这样想着说道。
“这是以防万一。对于那些家伙可不能放松警惕。”说话的同时，龟井拉开壁柜检查起来。
“那些家伙？”
“对。”他看着我点点头，“当然是外星人啦，外星人。”
什么叫做“当然是？”
当然，他也一如既往地忽略了我的嘀咕。
今天龟井穿着一件夏威夷汗衫，戴着草帽，背上还背着一个双肩书包，而且，这一身打扮竟然还相当微妙地让人觉得挺合适的。他就是这种风格怪异的人。
“至今为止，已经有很多外星人间谍入侵地球了！”他双手叉腰，高挺着胸脯大声说道。
“哈哈，是这样没错。”我急忙附和道。当然，这只是为了应付一下龟井而已。自从我听他说过一次后，他似乎就把我当作“同伴”了。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给他好脸色看。当初觉得他一个人怪寂寞的，就听他说了，没想到那之后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到我的房间里来。不过，既然已经变成了这样，估计也只好认命了。
我差不多已经放弃了。
算了吧。
我像是念咒语般地对自己说道。如果让响子听到的话，估计她又会用那种惯有的语气对我说：“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不被人牵着鼻子走啊！”
那好，你说还有什么办法呢？
我在心里和她顶嘴，然而却总是无法说出口来。
没错，要到什么时候呢？事实证明她的话总是正确的。虽然她总是喜欢说这种伤人的话，可我怎么又开始怀念前女友了呢？
而现在我的面前，脸涨得通红的龟井就像是一条缺氧的金鱼似的张着嘴说个不停。
既然已经是第三次了，所以不用听我也知道他想说的内容。
就是关于前阵子他看见天空有飞行的圆盘降落的事情。
“啊啊，幽浮那东西是把？”我想当然地跟了一句。
“笨蛋！‘龟井怒吼道，”是不明飞行物。没有幽浮这样的词！“
这也用不着怒吼吧。
也许我还是不要随便附和比较好。
“那个，是在哪儿看到的？”我问。
于是他的心情突然又变好了。
“那一带。”他很有自信地指了指窗外。然后那个指尖却晃个不停。
龟井指尖所指的，是赤黑色的夜空。
不过他想指的，应该是某幢还在修建中的大楼。
“就是那个！”
喂喂，龟井，你的笑容怎么这么诡异啊？
我的视线在龟井的脸和大楼之间来回游移。
“那个家伙应该就是以那个为目标降落的。”
“那幢大楼吗？”
那是一幢让我十分在意的大楼。当然，对于龟井来说，它拥有不同的意义——
“村松工学的大楼啊，那个是。”
那幢大楼在完成以后将会成为这一带最高的建筑物。看来我们公司的竞争对手最近真是意气风发。
“不管怎么说，尽量小心那些外星人。当然，也要小心他们的宇宙飞船。”
自己一个人反反复复叨念了好多次以后，龟井终于不再说话。
啊啦啦，看起来今天晚上就到此为止了。
听着走廊上逐渐远去的拖鞋声，我再一次将视线投向窗外。
火星已经爬上了泛红的夜空。
正当我凝视着那看起来不大真实的红色光芒时，一颗流星从大楼顶上掠过。
没想到，还闪了好几下。
难道，那就是宇宙飞船？
大楼上的警示灯如同呼吸般缓慢地一明一暗。
我发了一会儿呆后，确认过闹钟的时间。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呢。
在我看来，我工作的地方与其叫做公司，不如叫做同一小区里的研究室，或者工作站更为贴切。
将机房的百叶窗拉开，就能看到群青的天空上金星还恋恋不舍地逗留着。我真是一个勤奋的职员。
不知道别的地方怎样，但是在我们公司，研究室被称作技术开发部，由数个研究组构成。
我所属的小组由杉浦主任负责，其他成员还包括小宫以及和我同时进公司的伊藤。算上我一共四个人。
房间还沉浸在黎明前的昏暗之中，我在门口将主电源拉开。于是，还在睡觉的电脑们就被我强行唤醒了。
中央空调的低鸣听起来十分悦耳，对于在这里工作的人来说大都如此。
这是这个房间的背景噪音。
为了那些远比人类更聪明的机器，包括这个房间在内，整个建筑中的温度和湿度都保持在一定范围之内。
我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打开了所有的开关，于是在我目力所及之处电脑都纷纷亮起了灯。
那一瞬间我的心情极好。
有种变成了郊区游戏厅管理者的感觉。
性格各异的机器们在各自“嗡”地伸过一个电子懒腰后，就像是得到指令一般一齐闪烁着光标，等待你输入点什么。
这可真是一幅美丽的画面。
我走到自己的电脑前，敲入了密码。
如此说来，密码也要换一个了。
果然还是不该拿女朋友的名字当密码。每次分手的时候都不得不换掉，真是比什么都痛苦的事情。
今后要注意才行。
我这么想的同时程序已经出现在屏幕上了。我们现在正在做的课题并不需要什么天才般的创造思维，仅仅由一些杂乱的计算堆积而成，超级浪费时间，就像是一款劣质游戏。但是，想到能与机器们做伴是件乐事，再加上工资也不算糟糕，所以基本上我还是很喜欢这份工作的。
因为，为了能用上空闲机器，我才这么早就出门上班。
我在三台电脑上分别运行着不同的程序，这样那样摆弄了一会儿，放在墙角的旧打印机就开始发出类似弹子机一样的声音。这时候天空变成了水蓝色。
“你总是来这么早。”伊藤进门的时候说。
“我爱上了这家伙啊，所以想得睡都睡不着了。”我指了指正在工作的机器们。
“这不就是人们所谓的机器狂？”一边说着，伊藤像是爱抚似地摸了摸自己的电脑，然后对着屏幕用一种温柔的口吻道，“那么，今天也要努力工作哦，亲爱的知世。”
原来他那台电脑叫这个名字。
此时离正式上班，还有一个小时。
2.西瓜田追踪
“西瓜啊……”突然，伊藤说，“我好想吃。”
“没头没尾地说些啥呢？”
我不由得从屏幕前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他倒像是没受影响似的，速度一点没减地敲着键盘。
“啊，听见了？只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他依旧盯着屏幕说，“最近我好像经常自言自语。”
今天主任开会的缘故，从早上起就一直不在。研究室里，我和小宫还有伊藤三个人各自做着自己的工作。
“真是怪人。”我说。
“不，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不过最近，只要一工作就会想吃西瓜。”
“还没到西瓜上市的季节呢。再说那种东西也要是夏天吃才够美味吧。”
“不，不是这么回事。其实我本来不喜欢吃西瓜的，去年夏天我根本就没吃。不过嘛，最近，如果连续写好几个小时的程序的话，就会变得超级想吃啊。”他那陶醉的声音听起来很有说服力，“每当这个时候，我的脑子里除了西瓜就什么都不剩了。”
“唔……”我只能如此回答。
有点像一种职业病呢。
我无声地嘀咕着，不动声色地朝小宫那边看去，只见他依旧波澜不惊地以惯有的速度做着自己的工作。
“但是，现在这种季节不太可能有西瓜吧。”我打算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这个嘛，”伴随着敲击键盘的声音，伊藤继续说，“应该有的吧。”
那声音听起来很愉快。
“就算水果店那种地方没有，田里面应该也有的吧。那块田，你知道吗？那里肯定有西瓜。”
“那块田？”
“对，那块田。”
似乎他是指从公司到宿舍的路中间的那块田地。
“它们就躺在那片地上啊，又大又圆。像这样，圆圆的还带着花纹。怎么样？想起来很爽吧。”
很不爽。
这么说来的话，我突然意识到那块地的确是西瓜田。
那块田实在是块神奇的田，首先，它是突然出现的。那个地方去年还是停车场，地面上都铺着厚厚的柏油。今天却突然开始施工，我本以为要修什么呢，结果最后竟然成了一片农田。
也许种西瓜比经营停车场更赚钱吧。
“那是当然的。首先，那似乎是全年都可以收获的新品种西瓜，不是那种温室栽培出来的。先不管价格有多贵，你不觉得世界上有很多一年之中任何时候都想吃西瓜的人吗？”
我不觉得啊。
“再比如说，你看，被露水沾湿的闪闪发光的西瓜，像这样，用两只手抱住，朝地上一砸，就像这样，然后我就要连皮都啃掉啊。唔，嘿嘿，真是让人都快忍不住了。”
“你该不是欲求不满吧？”我小心地问道。
什么不好偏偏是西瓜。不过，不知为何，那块田的确很招人喜爱就是。
然而，还是很奇怪啊，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比如瞬间就结出西瓜。那片地变成农田后，真的是一瞬间就长出西瓜来了，而且满地都是。就算是全年收获的新品种，也不该这么快吧。
虽然如此一来的确很赚钱——
就在这么想的同时，我突然觉得眼角边有个像是西瓜的影子一闪而过。
不行，老是听这种事情，连自己也开始觉得有点想吃西瓜。真是容易被人影响的性格。
老是没有自己的主张。
这么嘀咕的同时，我的脑海中响起了一句明显带有响子风格的话：“你就没有点儿自己的看法吗？”
“对不起。”
我不由得小声地道歉。
响子一脸怒火叉着手站在我面前，当然，只是在我的想象之中。
不管如何，我就是这种优柔寡断又软弱的人。饶了我把。
大概每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两个都会搞得很不愉快，渐渐地关系就跌到了低谷，最后终于发展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两个人都很不愉快，这对于感情来说当然是致命的。
啊，我突然意识到，刚才好像不小心说出了声音。最近自言自语变多了的并不是只有伊藤一个人。我得注意点才行。
真是，都分手了，还要想她到什么时候呢？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时间已经白白地流逝了二十分钟。
这可不行。
再这样下去工作可就要堆积成山了。
“不过，我很理解这种感觉。”突然，坐在斜前方的小宫开口了。声音就像要消失般很轻很轻。
我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小宫也朝这边回过头来。看着我，还有伊藤——
然后他稍微推了推眼镜，说：“我也好想吃西瓜。已经快忍受不了了。”
我打了哈欠，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屏幕上。
“我真的看见了啊！”闪灵酒吧的老板一本正进地说道。
“你说的那个啊，连鬼故事都算不上。”我拿起酒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满了威士忌。
“这不是算不算的上鬼故事的问题！”
“说来说去，你其实就只是看见了西瓜田里鬼鬼祟祟的人影罢了。这种事情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个啊……”老板又重复道，“是在凌晨两点钟！不管怎么想都说不上正常吧。而且，那家伙还在田里跑来跑去，又蹲在田中央不知道干了什么勾当。”
“然后，那家伙就突然回过头来说：‘啊，被看见了！’——是把？”
“你少来挖苦我，我是真的被吓到了。”
这还不是第一次。他已经看到三次了。在晚上关店门的时候。
等一下等一下，我怎么突然有种自己老是会碰上这种事情的感觉。天空中的圆盘侵略地球啦，西瓜田里的怪人啦，为什么这种事情就总发生在我的周围呢？
还是说我的性格天生就容易卷入这种怪事呢？
“真的很头痛呢。”我和老板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既然害怕，以后就不要往田里看倒也是个办法——
虽然这么想，然而隔着一条路店门正对着西瓜田，想不看都没办法吧。而且，越是害怕越要看的心理估计也在作怪吧。
“昨天我又缩在被窝里发了一晚上的抖。”
“你太夸张了。”
“我是真的很苦恼啊。首先，有那些怪家伙在那里徘徊，就没有客人愿意来店里了。”
“本来你这里就没什么客人，算不上太大的损失。”
“别说的这么过分！”
但就算是现在，店里也只有我一个客人而已。
“老板你啊，一定是太神经质了。大概是对营业额太过在意。才会看见那种东西。”
“怎么可能！”
“如果你招聘几个可爱的女孩子来打工，再散播点西瓜田有人鱼跳舞之类的谣言，我觉得客人一定会比现在多很多。”
“啊……”他站在柜台里，一边仔细地擦着眼镜片，一边点了点头，“似乎有道理……”
关于这个问题的对话终于告一段落，我含着一口威士忌，呆呆地盯着墙壁的某一点。至少，外表上看起来应该是两眼发直——
然而我的脑海中，响子正带着不可一世的表情在批评我，而我为了抗辩正在与她吵得厉害。
特别是喝了酒之后，这唇枪舌剑更升了一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有这种习惯的呢？
不管怎么说，我的脑髓中俨然已经出现了这种回路，而且事到如今早已经定型了。
这个回路拥有对我的所作所为总以响子的口气逐一抱怨的技能，并且事实证明是在是成效显著。
“知道了，知道了，是我不对，所以现在你给我安静点吧。”
如此说着，我决定将这能够持续到永远的战争暂时画上了句号。
“那么，我回去了。”
“哦，已经要回去了吗？”
“嗯，该回去了。”
这还用说吗？
“那个，麻烦你稍微往田里看一下有没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老板双手合十地求我。
于是我推开门探出头去。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气息。
隔着一条路的对面，就是西瓜田，在满月银色的光芒之下明亮又宁静。
“什么都没有啦。”我回头说。
“真让人头痛啊，这样下去这生意还怎么做啊。”老板的语气里没有半点玩笑的成分，“事实上，刚才有一点我还没说到。”
“嗯？”
“刚才说的那个，数量在增加。”
“什么？”
“那个啦。”老板使了个眼色，“到西瓜田里来的家伙啊，最开始只有一个。但是昨天我看见的时候，变成两个了。”
真的，他人的不幸都是很有趣的。我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有什么不好的，变热闹了呀。搞不好今天晚上会来三个呢。”
“你又来了。”老板虽然是笑着回答的，然而那张笑脸却十分僵硬。
3.地球危机和公司危机
会议的气氛，只能用“沉重”来形容。
更准确地说，是对于我所属的研究小组来说。
身为负责人的杉浦主任遭到了营业部的全面攻击。
“与村松工学相比，我们技术部的同僚们究竟都在干什么！？”之类之类——
没错，这次又被他们抢得了先机。
不，应该说这次更为严重一些。
我们小组正在执行的开发计划被那边分毫不差地完成了。毫无疑问，我们的技术早就被他们赶超了。
“可是，这只能说我们运气不好。”伊藤一脸绝望地咕哝道，“简直就是撞车了。”
对于我们来说，还有唯一的救命稻草，那就是承认村松工学这次开发出的技术就全球范围而言也称得上具有革命性，也就是承认会发生这种事情应该是谁都无法预料的。如此一来，我们就比较容易找到失败的借口。
当然，这个借口只适用于我们研究小组。就公司全体的立场来看，别说什么救命稻草了，这根本就是商业竞争上的致命一击。
然而，这件事情却又相当微妙。因为似乎只有那些家伙的技术在瞬间向前飞跃了五年。不稍微想一下的话，还真的很难说明。村松工学的家伙们竟然就达到了那种程度。
如果他们以这种势头把其他部门的课题也都夺走的话，事情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这个答案谁都心知肚明。我们公司根本就不是那些家伙的对手。不仅如此，他们还很可能就这样称霸全球——
然而，为什么他们能发展到如此地步呢？
突然之间就做到了吗？
我们完全不明白。不管怎么想，这种事情应该都是不可能的。
杉浦主任依旧是一脸的阴郁。
“那个人，以前也是很能干的呢，”斜瞟着一边的主任，伊藤轻声说，“最近完全不行了。估计今后也没有晋升机会了。”
的确如此，伊藤说的大概不会错。
不管怎么说，两年前在亚马逊建设发电站的计划中，他可是作为我们公司的自动控制系统的技术人员参加的。
然而，计划以失败告终。
当然，这并非主任的责任。
事实上，原因至今也不是很清楚。总之计划就是中止了，只残留下巨大的损失。那应该就是厄运的开始，那之后主任不管做什么都一直不顺利。而这次又遇上这种事情。
对于最近想要一举扭转乾坤的他来说，这次“村松工学大跃进”无疑是场噩梦。当然，对于我们来说也并非就是事不关己。
拖拖拉拉的会议终于开完时，已经傍晚了。窗外，那幢还在建设中的大楼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已经差不多快要建成了。
无意间眺望那幢建筑时，我才第一次发现，在其最顶端，竟然安装着一个巨大的碗状物体。
“那是什么啊？”我自言自语道。
“卫星天线之类的吧、”一个疲惫的声音回答说。大家都很累了。
“大得有点不正常吧。他们打算用来干什么？”
“那个嘛，也许能够接收到来自宇宙的信息也说不定。”伊藤笑着回答。
如此说着，他便将身子探出窗外仔细看了看，像是被强光刺到眼睛般眯起了眼睛——
的确，那个碗，是碗口朝上的。
“走，回去吧。”望着大楼，伊藤说。
“嗯。”我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没错，我们突然变得悠闲起来了。
彻底失败了。
出了公司大门往右拐，稍微走点路就到了西瓜田，再往前走点，就能看到我住的单身宿舍。
西瓜田对面闪灵酒吧的门上，还挂着“准备中”的牌子。
我一边走，一边对伊藤讲了老板目击到的西瓜田之谜。他只是哼了一声，默不作声地笑了笑。
算了，正常人都应该是这种反应才对。就算拿这件事来开玩笑，也算不上是个好题材。
到了宿舍前，伊藤突然停下脚步，然后犹豫不决地问：“那个，关于龟井，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没什么特别的啊。”
大概又是那个谣言吧，我想，并且尽量不在脸上表现出来，而心里隐隐觉得龟井还真是有点可怜。
“你不觉得他的样子怪怪的吗？”他背靠着水泥墙问。
“怎么说呢……其实也还好吧。”我回答道。
“如果你想对他亲切友好些，多少也注意点分寸。那家伙真的很危险哦。”
我沉默了。
伊藤撇下我，自己先走进宿舍去了。他的房间在二楼，我的在三楼。
回到房间时，我看见穿着夏威夷衬衫的龟井正在等我。因为他是管理人，所以自然拥有所有房间的门钥匙。
他一看见我就笑了起来，那种很标准的龇牙一笑。
“石室君。”他将嘴凑到我的耳边，“事情严重了。”
“啊。”我的声音波澜不惊。
“可以说是公司的大事，不，是地球的危机。”
龟井那布满血丝的眼球紧张地来回转动着，看起来随时都像是要掉出来似的。
“那个，究竟你想说什么呢？”
“好，我希望你能沉着冷静地听我说。哦对，说之前先把门关上。好的，冷静下来，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先关门先关门，窗帘也要拉上。”
你才需要冷静吧——虽然我很想这么说，却忍了下来。因为我觉得不要随便刺激他比较好。
“啊啊，该来的时刻终于还是到来了！”
龟井高声宣布着，朝着我逼近过来。我下意识地往后退，然而房间并不大，我的背已经抵在了墙壁上。
“攻击似乎已经开始了！”
也许他本人是想低声说的，然而音量却已经有如怒吼。
“那个，你究竟在说什么呢？”
“外星人的攻击啊！”
“啊。”
“外星人想要夺取这家公司！”
我当时的眼神估计很空洞。
“那个，外星人会做这种事情吗？”
“当然！”他用力点点头，“那些家伙，什么事都会做，为了侵略地球不择手段！”
“啊啊。”
“他们想把那里作为侵略据点。所以，现在，这家公司已经变成了外星人的目标。”
我下意识地打算逃走，却被龟井用手压住了肩膀。他的手十分有力，让人难以相信他已经是一个老人了。
然后，我被他压得坐到了地上。
这下变得有点棘手了。
我的脑子里一时间出现了故障。
“我其实隶属于某个机关。那边跟我秘密地联络过了。”
两个像是要飞出来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呀！”我叫了起来。
“机关就是……该怎么说好呢，就是秘密研究不明飞行物的政府机关——”
“你在说什么呀？你是这栋宿舍的管理人呀。”
“笨蛋，这只不过是个伪装用的身份罢了，为了不让外星人察觉。这个机关，在战争时期就已经存在了。本来在那个时候，只是一个开发新武器的部门而已。不过战争结束后，这个秘密组织没有被解散，就这么保留下来了。当然啦，因为是秘密机关，所以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你说的东西太不合情理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出了一身汗，手掌心里又湿又黏。
“这样啊，原来，你还不相信我。”他用一种鄙夷的眼神俯视着我，“那么就让你看看铁打不动的证据好了！”
他说着，猛然拉开了窗帘。
我的瞳孔急剧缩小。
窗外，一个散发着青白色光芒的篮球模样的东西。
“啊！”
我还没来得及张大嘴，那东西就如同水蚤般一跳一跳地向着夜空中升了上去，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明白了吧？”龟井像是炫耀自己的胜利般说道，“什么时候竟然被他们监视了，那些家伙！好了，现在呢，你再看那幢大楼。”
有卫星天线的那幢楼顶的正上方，有一颗很小的星星。
然后，那颗星星划过了夜空。
不是朝着地上，而是朝着天上，划过了夜空。
一时间我动弹不得，只能瘫坐在地板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广阔的世界。
“伊藤他，有点不对劲。”龟井不动声色地说。
“不对劲是指？”
“被外星人操纵了的可能性非常大。”
“这种事情，你可别乱开玩笑。”
“所以呢，是不是开玩笑，就需要你去确认一下。”龟井的语气很平静。
我这个时候清楚地感到了那根矢量线，没错，的确正将我朝着一个不好的方向引导。
“最近那家伙，似乎每天晚上都要去个什么地方。”
我听着龟井的话，脑海中依旧想着刚才看见的东西。发光的、漂浮在空中的篮球——
“这种事情，倒也算不上特别奇怪吧。也许，他交了女朋友。”终于，我用发颤的声音回答说。
“你会穿着睡衣去见女朋友吗？”他训斥道，“有可能他本人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如刚才所说，他被操纵了。”
“大概是吧。”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所以说呢！”
说道“呢”字的时候，他的双手又压在了我的肩膀上。
“今天晚上你就要去跟踪他。”
“啊？”我抖了一下。“不要吧，这种事情，很恐怖的啊。”
“笨蛋！”他的声音有如响雷，“这可事关地球危机，最近的年轻人真是的……”
龟井的脸涨成了赤黑色。
“这件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应该是龟井先生所属的那个秘密机关之类的去做啊。”
“我们所有的成员都已经是老人了啊。因为大家都是从战争时期起就一直在那里工作。”
这与其说是机关，不如说是同学会吧。
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不过如果真的把他给惹火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好吧。”老人盯着我的脸，干脆地说道，“虽然本不应该这么说，不过你的姓命如今已经掌握在我们手上了。不，我当然没有威胁你的意思。”
他又在我耳边低语道：“不管怎么说，这是战争。”
我觉得快要哭出来了。因为他的眼神非常认真。
大概，我是不得不去做了吧。果然，我的性格就是容易卷入是非之中。这么想的同时，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响子的脸。
看起来她又想要发牢骚呢——
真是一点都不仁慈。
4.续西瓜田追踪
伊藤在前面走。
穿着一身睡衣不说，还光着脚。这家伙难道不冷吗？
此外，走路的姿势也不怎么正常。没错，步伐有些太过规整了。如果说是被什么操纵了的话，还真是越看越像。
我跟在稍微远一点的后面。
这个时候他究竟要去哪里呢？
而且拿龟井的话来说，每天晚上都去。
我不由得想起了无耳芳一*的故事。（无耳芳一：日本怪谈。阿弥陀寺住着一个叫芳一的盲人，弹得一手好琵琶，特别擅长演唱《平家物语》。有一次他被请去表演，大受听众赞赏，芳一遂答应接连七日都去表演。寺里的和尚对于他夜夜外出感到奇怪。便遣人尾随，却发现芳一独自坐在平家墓地中，在一群鬼火的包围下弹唱。）
在宿舍前的路上左拐，我注意到路上空无一人。毕竟大半夜的。
伊藤一直朝前走。
突然，他的步伐加快了起来。我在不发出脚步声的情况下，尽量快地跟了上去。
在水银灯的正下方，伊藤的身影突然消失了。我只好停下脚步，四下张望。
那个地方正好是在西瓜田的前面。对面闪灵酒吧的窗户里，已经没有灯光了。
我站在人行道上往西瓜田里看时，突然注意到田中央一个白影一闪。
再仔细一看——
什么呀，竟然是伊藤。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把老板吓成那样的居然是伊藤。
即便如此，那家伙究竟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在午夜的西瓜田前低下头。只见脚边上躺着不少西瓜。很大的西瓜。瓜蔓已经爬到人行道上来了。
原来如此，果然很茂盛呢。如此一来，全年都产西瓜的说法应该也是真的了。
因为，在这种季节里居然瓜叶都绿盈盈的，充满了生机。
伊藤蹲在西瓜田的正中央，背影不规则地晃动着。从这个地方我是在难以看清他究竟在干什么。从肩膀的抖动来看，就像是在哭一样。
我弓起身子小心地迈进西瓜田，好几次都差点被西瓜绊倒。
大概是因为西瓜过于茂盛的缘故，田里竟然有种夏夜的气息，还能听见“唧唧”的虫鸣声。如此说来，地面也奇妙地有点温热。
我踏着温热的地面，缓慢地向着伊藤的背影靠近。
伊藤的手上拿着一个什么东西——怎么形容呢，像是人头一样的东西。在黑暗中不怎么看得清楚。
我想再看仔细点，正打算从黑暗中探出身子的时候，伊藤突然回过头来。
我一阵毛骨悚然，差点叫出了声。
只见他的嘴巴周围被染成了一片鲜红，在水银灯的照射下格外显眼。
环视了一下周围后，他又回复到之前的姿态。大概是没有注意到我吧，虽然我也不清楚是不是真的。
我感觉自己的膝盖在发抖。
寂静之中，从伊藤所在的地方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咔唰卡唰”，“咔嚓卡嚓”。
过了一会儿，他又像是从嘴里吐出什么东西。
“噗噗”，“呸呸”。
于是，我终于理解他在那里干什么了。
他在吃西瓜。
在那时候，我才注意到之前没有发觉的另一个人影。好像在伊藤来之前他就已经在田里了。
嗯，果然如老板所说。
而且，那家伙也在做着和伊藤同样的事情。
从那特征鲜明的背影，我立刻就知道那是谁了。
是小宫。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同一家公司的同一个研究组的三个人，竟然都在午夜跑到了西瓜田里，而且其中两个还是偷瓜贼。
我像是逃跑般，从西瓜田里爬了出来。
最然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先报告了再说。然而，不管是在我的房间，还是管理人的房间都没有龟井的影子。
哪儿都没有。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被西瓜追杀的梦。
5.研究室的进步与和谐
早上我到公司的时候，伊藤已经在机房里了，跟平时一样敲着键盘。
昨天晚上弄到那么晚，还真是有精神的家伙。
朝会结束后，又是会议。于是我就知道，麻烦的事情还没完呢。
大家都已经彻底死心了，脸上清楚地挂着一副“啊啊，又开会啊”的表情。
这次也和以前一样，不管大家怎么琢磨，都只能认为是那边的技术突然产生了巨大的进步。
“这太异常了。”技术部长极为痛苦地挤出这句话，“完全弄不懂了。你们觉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短暂的沉默。然后就像是耐不住这寂静一样，会议室里零星地响起了干咳声。
“也就是说，恐怕，这个——”
打断沉默的是杉浦主任的声音。他在全体成员的瞩目下，似乎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然后，他就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汇般顿了顿，终于用力点点头，说了起来：“我认为，恐怕，他们是从外部得到了技术上的援助。”
“这是——什么意思呢？”脸色依旧阴沉的技术部长质问道。
“比如说——对，比如说，他们导入了和我们完全不同的技术和理论体系。只有这么想才是最自然的。”
“你究竟想说明什么呢？”
异样的气氛弥漫在房间之中，而杉浦主任就站在这股暗流的正中心。
“与其他文明的接触。”他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说道，“没错，比如说，地球之外的文明。也就是所谓的第一类接触。当然，我也没说就肯定是这样。”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主任，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无奈时尴尬的浅笑——
“如果不这么认为的话，就无法解释现在的这种情况。”
数秒钟后，房间里响起了好几声干笑，却又立刻止住了。
因为部长的脸已经扭曲了。
“你在这种时候究竟在说什么？！真是的，这可不是逗乐子的时候。”
“我当然没有开玩笑。”杉浦主任干脆地回答道，这一次没有人笑，“这种征兆在数年之前就已经出现了。我——”
“闭嘴！”部长发出一声怒吼。
结果，会议在混乱之中宣告结束。
在会议结束之前，以及会议结束之后，部长都一直斜眼盯着杉浦主任。
“怎么办？老是这样的话，每天都要开会了。”伊藤绝望地说。也许的确如此把。我们该做的工作都已经被别人提前完成了，如今除了开会好像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我们磨磨蹭蹭地回到了研究室。
“这样下去技术部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
“如今我们已经彻底被打败了。今后，除了选择和村松不同的领域进行发展之外已经别无他法了。”
话这么说没错，然而，这有显示可行性吗？
“比如说呢？”我没抱什么希望地问道。
“要说的话，生物领域，或者基因工程如何？这方面的东西村松工学也还没染指，我觉得是个不错的选择。”
伊藤的回答倒是充满自信，不过村松工学没动这一块是理所当然的，根本就不是一个领域的嘛。我们这边难道就能完成这样的工作吗？
这家伙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啊？
也许是因为西瓜田那件事，他变得有点奇怪了、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有什么地方变得奇怪了。
我这么想着，正盯着伊藤的脸看时，研究室的门突然打开了。
“如何，伊藤君，这个……”小宫手里拿着一叠报告，一边在眼前晃着一边走了进来，“昨天晚上，我突然想到了，就试着写了写。”
他将报告丢在伊藤的桌子上。
《通过基因操作实现有机电子计算机强制进化的可能性及其方法》——我只看见了封面上这样的一个标题。
而且，我能够理解的，也只有这一个标题。
看起来像是公式的东西、图表以及空隙之间插入的文字——一大堆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混杂这排列在纸面上。我甚至开始不明白这究竟是用哪种文字写成的了。
然而这并未对伊藤造成困扰，他一边默许地点着头，一边以让人惊异的速度翻看着报告。
“嗯——我想的也是差不多这样的东西。被你抢先了，真是不甘心呢。”他笑着说，一边继续往下读。
我沉默地看着两个人，有些不明白我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伊藤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怎么了，石室？脸色这么差。”他说着，将报告丢到我面前，“别发呆了，读读看吧。相当厉害哦，可以说是有关人工智能的划时代视点。”
我看了看纸上奇妙的符号群，有看了看伊藤的脸。
等等，关于基因操作什么的，伊藤和小宫难道不应该是彻底的门外汉吗？再加上这奇怪的文字，究竟——
“啊，忘记了！”伊藤突然大叫起来，“对啊，石室现在还读不懂呢。”
“没错。”小宫说着，笑了起来。
“啊啊，只有标题是写成石室能读懂的文字，小宫你也真是坏心眼。叫我怎么说呢，你这么做根本就是在向石室炫耀嘛。”伊藤说。
“没有这回事啦。”小宫看着我，“石室君，不管怎么说，关于这一点，说来话长。
“主任呢？”伊藤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似的问。
“开会呢，在上面。”小宫用食指比了比，抬头看着天花板，“似乎来了很多董事哦。”
一边说他还一边偷笑。
“究竟，那个，这个……”我含糊不清地说着，清楚地感觉只有我一个人被孤立了。
“是西瓜啦。”小宫回答道。
6.大亚马逊的西瓜大王
假设，我们把那个叫做亚马逊西瓜。
“但事实上，那个当然不是西瓜。”对于那块田里的西瓜，小宫如此说明道，“那个是主任带回来的。”
眼镜片后面那双细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还是在实行那个发电站计划时的事情了。那个计划会失败，其实是因为它们进行了妨碍的缘故。所谓的它们，当然就是指那块田里的西瓜状植物们了。”
我觉得自己的脑髓快要融化了。
“西瓜要怎样才能妨碍计划的实行呢？”
“所以刚才我不是说了那个不是西瓜嘛。你不要再侮辱它们了。”小宫说着，语气很平静，但是声音里却包含着某种力量，“他们是有智慧的植物啊。”
“智慧？”
“对。”小宫满意地点点头，“正是如此。在亚马逊地区，靠着这种智慧，他们可是位于生态系统的顶点位置。”
“怎么办到的？”
“靠信息。”伊藤道，“操作信息。它们靠着让动物吃掉自己的手段来传达信息。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让它们溜进大脑里的感觉更贴切吧。就好像电脑病毒一样。”
“真的会有这种事？”
“那个，你知道真涡虫吗？一种很小的像水蛭一样的生物。据说，学习了某种行为的真涡虫如果被别的真涡虫吃掉的话，它学习到的内容就会传递过去。当然，所谓的学习内容，其实本来就近似于反射行为。”
“那种说法，难道不是根本还没被证明的胡说八道吗？而且人类又不是真涡虫那种单纯的生物。”
“话是没错。”伊藤说，“但是这只不过是个比喻罢了。你还真是个顽固不化的家伙。我当然不是说原理就和那个完全一样。应该说类似于将氨基酸构成的语言，通过被消化吸收的途径传递到大脑中吧。至于从消化吸收到传递进大脑的过程中，他们是怎样保护信息不被破坏的问题，我暂时还不清楚。再说，拿你的话来说，这也不过是没被证明的胡说八道罢了。”
然后小宫接过了伊藤的话头。
“不过，关于那个方法，它们应该很快就会告诉我们了。简而言之，它们能够将被我们称作记忆或者回忆的东西进行重新组织。”
“没错，他们能够将其他生物的大脑进行编程。不，也许那个程序本身，才是‘它们’的真正形态。他们可以说是生存着的软件，在我们脑子里。”
“也许在很早很早以前，我们和它们，本来是合在一起的生物才对。我有这种感觉。”小宫陶醉似的说。
“总之，它们的思考能力在我们之上。为此，它们甚至牺牲了自己的运动能力。这难道不让人惊叹吗？仅仅由信息组成的文明。”
于是这一次，它们又打算把以前牺牲掉的能力取回来了。是把？
这时候门开了，主任站在门口。
“怎么回事？你们原来都还在啊。”
“会议如何？”伊藤唐突地问。
“那种傻瓜，什么都不懂！”主任像是要叫起来了。
“他们叫我冷静下来后再重新交一份报告。”他晃着手上的一叠纸，“只有这个——只有这个方法，才是这场战争取得胜利的唯一希望啊。”
“那么，中止计划吗？”小宫呐呐地问。
“别说傻话了！我可是把退职金都投进去才买下那块田的。存款什么的，一分不剩了。家人也都抛弃我了。”主任说，“除了那个以外，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没错，只有‘它们’才能理解我——难道要我现在放弃吗？就算是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战斗到底。”
主任和那些西瓜究竟进行了怎样的交易？
我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干吧！”小宫一字一顿地说道，“趁那些傻瓜不注意的时候，我们自己干。”
“我当然也要跟随主任到底。”伊藤说
三个人几乎无视了我的存在，自说自话地热血沸腾了起来。对着这实在有些愚蠢的一幕，我差点笑出声来。
真是，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商业对手村松工学与外星人联手。为了对抗他们，我们就和亚马逊的西瓜大王进行技术合作。
啧啧，真是个可怕的世界呢。
不过，我总算是弄明白了敌人大楼上那个卫星天线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哦，已经这个时候了。”主任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那好，大家一起去田里吃西瓜吧，这个时间应该已经没有行人了，石室君，你当然也要一起来。”
就好像约人下班后一起去喝酒般的轻松语气。
三个人一齐欢呼道：“出发！”
我有些不情愿地跟在三个人后面，其间，一直反复思考同一个问题。
“那个，主任，”一边走着，我一边对着他们的后背问，“为什么就我一个人被孤立了？”
“并非如此，我也对你下手了呀。”下楼梯的时候，主任有些不可思议地说，“我尝试了很多办法呢。在你们使用的终端机上插入几十分之一秒的西瓜图像，试图在你们的潜意识中留下痕迹；或者说类似于药物法把，把西瓜汁混在食堂的菜里。总之就是试了很多方法。这些方法都是‘它们’教给我的，我个人当然也是想早些有同伴。嗯，西瓜汁好像是最有效的。总之就是要让你们产生一种想吃那西瓜想得不得了的感觉——”
他顿了一下。
“然而在你身上没有效果，所以一直很难跟你说起这件事情。”
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只想出了一个可能性。最近这段时间，甚至就是在敲键盘的时候，与其说我在看屏幕，不如说心思全放在了在脑海中与响子的争论上。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这样的。
说不定，这就形成了某种保护的机能。
而其结果，就是让我比同事们晚了几步。一定是这样的，我想。
“嗯，你也来尝试一下吧。对身体也有好处，如果一个星期下来都没效果的话，那就算了。”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网络上贩卖健身器材的推销广告一样。
“另外，村松工学与外星人联手的事情，是从哪儿知道的？”
“从某个渠道得来的消息。”杉浦主任在这个时候很刻意地压低了声音，“事实上，我隶属于某个机关——”
哎呀呀，看来这个国家的秘密机关还真不少。
如此说来——
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不见踪影的管理人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算了，不管他了。他应该以惯有的风格，与他认为是同伴的人一齐，同那些他认为是敌人的人战斗着吧。
仅次而已。
出了公司，难得地看到了晴朗的夜空中，许多星星在闪闪发光。
7.西瓜田里的宇宙战争
一个西瓜递到了我的面前。
“来，尝尝吧。吃得越多，脑子里的知识就积累得越多。”主任用手掌“嘭嘭”地拍了拍西瓜，“声音不错。这个西瓜一定又甜又好吃。”
我用两只手将它接了过来。
只有从手上传来的重量感，才能让我与现实接轨。我有这样的感觉。
在我的身边，伊藤已经开始啃放在膝盖上的西瓜了。
“喂，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我小声地问伊藤。
“哪个呀，噗呸呸……”伊藤一边利索地吐着西瓜籽，一边回答道，“就好像有谁进到了脑子里一样的感觉，然后对你说很多很多的话，教你很多很多的东西。”
“唔。”
我哼哼道。
原来如此，以前也听到过类似的事情。
然后，我想起了响子。
这不算什么大事，再说，我也已经体验过了。如果再有一个什么人进到我的脑袋里，帮我把那个多嘴的家伙赶走的话，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谁都不能妨碍我，脑海中的一个角落里冒出这样的想法。
我的两边传来了“唏唰唏唰”很有规则的声音。我听着这声音，低头盯着自己手上的西瓜。
放在膝盖上的西瓜，竟然自己裂开了，就好像被刀切过一样，裂口非常平滑——
嗯，这个切口与鲜红的瓜瓤看起来都与放在水果店里头的那些西瓜没什么两样，不，应该说看起来更加美味可口。
也许，这根本就只是个天大的玩笑罢了。我突然又想到。
在我的头顶上是清澈的星空，我可以从这里清楚地看到宇宙。
“我怎么可能输给你们这群混蛋！”主任对着另一边的大楼叫道，“我立刻就要将你们统统打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究竟都在干什么呢？如果这一切都只是玩笑的话，有谁能够让这个已经失控的玩笑停下来呢？
还是说，这就是将要到来的战争？
我在思考着。
“像个傻瓜。”在我的脑海中，响子说。
“没错。”我回答道，“就像个傻瓜。”
我看见路的另一边还亮着灯。闪灵酒吧的门略微开了一条缝，老板正透过那条缝朝这边窥探。于是我忍不住低声咕哝说：“老板，今天晚上来了四个人哟。”
我觉得很想笑。
再将视线投向夜空时，我看见那幢大楼顶上飘浮着一个巨大的雪茄型物体。
也许我们之前所做的，不过就是类似于代理战争一样的事情。没错，从一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的。
而这一次，有智慧的西瓜和地外生命也加入了这场战争——也许仅仅只是这样而已。没错，根本就是同样的事情。从很早以前开始，就一直重复着这样的事情。
就算如此，这场战争中获胜的一方究竟能得到什么呢？
“不管了。”我对自己脑海中纷乱的思维说着，凑近了眼前的瓜瓤。
甜甜的西瓜汁，顺着口腔内壁扩散开来。
虽然开始得比较晚，然而我还是有胜算的。再说，既然已经决心要干，那不取得最后的胜利我是不会罢休的。因此我要吃，狼吞虎咽地吃。幸运的是，我的消化器官都格外地强健，这种西瓜两个三个随便吃个干干净净的自信我也是有的。真的是傻瓜般的自信呢——
在像是要坠落的星星下，从这一夜起，我永远地变成了西瓜田的居民。
（完）
[ 本帖最后由 dxx9664 于 2008-8-8 12:24 编辑 ]
呵呵，抱歉。
科幻世界译文版一般很少有插图的
而且我是靠自己手打录入的，插图就没办法用搜狗打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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