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上桥菜穗子]天与地的守护者[第一部 罗塔王国篇](2.9 完坑,下载放出~)


本帖最后由 失误小忍 于 2014-2-9 18:36 编辑


翻译:失误小忍
扫图提供:JNJ

下载请戳这里
================






简介



  去搜救跳海的恰克慕皇子——帕尔萨接受到了这条密令后,踏上了这条仅有一丝线索的寻人之旅。来自塔鲁修帝国的侵略迫在眉睫,罗塔王国内部还潜藏着阴谋的影子。季节缓缓的轮转,纳由古迎来了春天。帕尔萨能否找到恰克幕呢?
  大河物语最终章三部曲,终于开幕!

目录


  序章:光之河

  第一章:寻找恰克慕的人们
  1.穿山越岭
  2.晋的信
  3.名为皇帝的华盖
  4.赃物商人
  5.红眼的尤赞
  6.予感
  7.蒙着修玛的男人

  第二章:同伴中的敌人,敌人中的同伴
  1.同伴中的敌人
  2.奇妙的敌人
  3.袭击
  4.小舟上的夜晚
  5.密探的思虑
  6.托撒哈支脉的亚哈尔
  7.帕尔莎的决心

  第三章:在暴风雪中
  1.奥・洽鲁‘社群的哨兵’
  2.从影中复生的卡夏鲁‘猎犬’
  3.在伊翰的居城中
  4.刺客

  终章:向雪山进发

  后记


---------------------------------------------------
2.5 开坑。本卷已经翻完,正在校对中,下卷的时间未定,很可能会拖到下个春节假期,请抱着这样的觉悟决定要不要追下去。
本卷是系列作的第8本,也是正篇的最后篇章(共三本),守护者系列的故事和旅人系列的故事合流,奔向共同的结局。假期前想翻本书时,有三本备选,一本推理小说,一本很老的轻小说,还有就是这本。最终选择了这本,是不希望这么精彩的故意因翻译烂尾而埋没,因为这个系列在新潮社的再版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之后也没有像十二国记那样流出台版补坑的消息,所以只好忝为代劳。个人水平不高,表现不出原作的文笔,还望见谅。
2.9 完坑~等到第二部亢帕尔王国篇再会吧~



本帖最后由 失误小忍 于 2014-2-7 17:19 编辑


人名表

注:因为前面几卷的人名、地名比较混乱,这里只选中其中一种,括号里的是另外的译法,仅供阅读时参考

无势力
パルサ 巴尔莎(帕尔萨) 女保镖,擅使长枪
タンダ 唐达(汤达,谭达) 巴尔萨青梅竹马的朋友,草药师兼初级咒术师。
トロガイ 特罗凯 当代第一的咒术师,唐达的师傅
新ヨゴ皇国 新悠果(约格)皇国
チャグム 恰克慕 新悠果皇国的皇太子
シュガ 修格 观星博士
皇帝 新悠果皇国的皇帝,恰克慕的父亲
ラドウ 拉拓乌 陆军大将军,三妃的父亲
ジン 帝之盾
マーササマド 玛莎萨玛德 四路街的服装店主
コチャ 科恰
ロタ王国 罗塔王国
ヨーサム 尤萨姆 罗塔国王
イーハン 伊翰 罗塔国王尤萨姆的弟弟
スーアン 斯安 罗塔王国南部的大领主
オゴン 欧共 斯安的长子
ユラリー 尤拉莉 欧共的女儿
スファル 斯法鲁 罗塔的咒术师、草药师,罗塔王的“猎犬”
シハナ 希哈娜 斯法鲁之女,“猎犬”
アスラ 雅思拉 塔鲁之民
チキサ 齐基萨 雅思拉的哥哥
タルシュ帝国 达路休(塔鲁修)帝国
タルシュ皇帝 塔鲁修皇帝 想扩大帝国,卧病在床
ハザール王子 哈萨尔王子 皇帝的长子
ラウル王子 拉乌尔王子 皇帝的次子
アラユタンヒュウゴ 阿拉由坦•修乌寇 拉乌尔王子的密探
カンバル王国 亢帕尔(冈巴鲁)王国


  你肯定会感叹我所选择的这条路吧,以孩童般的心灵追寻那不应实现的梦想。不过,修格,我若已成年,就无论如何都会走上这条路。
  我在南边的的大陆增长了许多见闻。塔鲁修真是个大国,无论再怎么解释其繁荣的程度,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都无法相信。新悠果诸国在那个国家的面前如同虫豸一般。即使我们举全国之力相抗衡,在他们的眼中也仅是螳臂挡车吧。
  修格,我大概的确很蠢。我最害怕的结局就是,会不会因为我选择了这条道路而致使许多百性丧命呢。
  正如拉乌尔王子——那位傲慢的塔鲁修帝国第二王子提出的意见,也许我应该归国后向塔鲁修投降,选择成为附属国。说不定这样做能减少牺牲。不论由谁来治理国家,只要能让人民得到幸福就足够了。如果相信成为附属国后能让人民幸福,我无疑会舍弃自己的矜持,遵从拉乌尔王子的要求。
  不过,修格,我知道那条路前方的黑暗,成为附属国后,新悠果王国的子民会落入怎样的黑暗之中。
  只要沦落为附属国,新悠果的人民就会被征召为附属国的士兵,当作进攻罗塔王国和亢帕尔王国的道具,被命令杀害曾是友国的人民。为了塔鲁修帝国的利益而被充作道具,杀害友人,被友人杀害,在这条路的尽头只有承受罗塔和亢帕尔人民的憎恨的未来。
  我不希望给人民带来这样的未来。虽然生于帝王家非我所愿,也从未奢望过皇帝之位,但不可置疑的是,我正处于掌控国家的立场上。这样一来,我就必须为了人民的幸福,尽我所能的做出最好的选择。
  修格,我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因为塔鲁修帝国也有弱点。比如,拉乌尔王子握有进攻北方大陆的权利,而哥哥哈萨尔王子想要不择手段的把他踢下来,为此甚至曾想要暗害我。即使是大国,只有内部出现缝隙就有办法还击。
  罗塔王是位英明的国王。我打赌,那位国王对未来肯定拥有和我相同的梦想。我看到了前方的光明,虽然还很微弱,那一屡确凿无疑的光芒……
  
  恰克慕写给修格的信




本帖最后由 失误小忍 于 2014-2-7 17:46 编辑


序章 光之河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火光。
  火把朦胧的光芒倒映在漆黑的河面上,照出了小渔船的轮廓。
  “哦!有了!有了!”
  背着孙子站在草丛中的老人欢声大喊。跟在后面的儿子们起初为了体验用火赶鱼的瞬间,特意把手提式的烛台吹灭,一直在黑暗中等待。
  ‘是要用火烧鱼吗?’
  从身后传来了惊讶的声音。
  “不,不。不是烧鱼,是吓鱼。惊吓睡着的鱼以及还在迷糊的鱼,然后开始围追。……啊,那些蠢货真笨。为什么要吆喝!那样挥火把的话,鱼就会逃到别的地方……”
  随后,老人没有再骂慢腾腾的挥着火把的儿子们,踮起脚注视着小舟。
  “……爷爷。”
  后背上的孙子呼唤道。
  “那边也着火了。”
  老人的视线随即从儿子所在的船上移开了,回望向河流。
  “哪边?”
  今天晚的火把赶鱼只有他家。每个家庭进行火把赶鱼的日子都是固定的。老人看向河面,想知道到底是村里的哪家打破了规矩,偷偷的进行火把赶鱼。
  “不是这边,是那边。”
  孙子从厚毛织披肩下面伸手指向的地方不是河,而是芦苇丛。老人看向那边,皱紧了眉毛。的确能看到微弱的红光。
  (是火……么?)
  一闪一闪跃动的光芒突然分成了两个,然后三个、四个,眼见着逐渐增多。老人感到头发都倒立了起来。
  看似突然分裂增长的光芒不久后汇于一处,仿佛蚊子群似的来回打转,逐渐向芦苇丛上空的黑暗中升腾。呜呜的声音像蚊子在扇动翅膀,微微的在空气中回荡。无数的光点群压低前端,缓缓的转向北方,老人和孙子一声不响的愣在原地观望着这一情景。
  波动逐渐扩展、扩展又互相汇集的光亮仿佛小鱼群在看不见的大河中游曳。老人发现鱼船就在光亮行进的前方,终于回过神儿大喊道。
  “喂!快逃!有奇怪的光向你们那边去了!”
  此时,儿子们刚好开始挥动火把并吆喝起赶鱼的号子。在嘿、嘿、嘿气势十足的号子声中,听不到老人的呼喊。
  老人把孙子放下来,捡起河边的石子,接连瞄准儿子们的渔船扔去。老练的打鱼人扔出的石子正合他意,落到了渔船边的河里。扔了几块后,一个儿子终于注意到了,在昏暗中看向了这边。
  “快逃!奇怪的光向你们那边……”
  但对面听到老人的声音时,光亮已经迫近到了儿子们的身边。儿子们诧异的抬起头,在这个瞬间,周围弥漫出一股不同与火把燃烧时的气味,有点腥臭,像是沉积已久的水似的味道。在老人和孙子的眼中,他们像是被光带围住了似的,但儿子们看不到光,只是感觉被奇妙的温热的风拂过。
  可怕的光景让老人的呼吸紊乱了。光亮群逐渐穿过了儿子们的身体以及渔船,儿子们只是很不可思议的看向这边。不久后光亮群已经通过了儿子们的位置,朝这边行进。
  老人颤抖的举起孙子,单手环抱,开始逃向光不会通过的方向。跑过一会儿后回过头来,发现刚才自己所站的地方也模模糊糊的冒出了光,与光带逐渐汇合,其前端临近森林时,突然响起了呼啦呼啦的振翅声。
  不会在夜间飞行的小鸟发疯般从森林中飞了出去,如同飞到河面上捉小鱼似的袭向光亮群。光亮群也极像是被袭击的小鱼,突然四散飞向森林中。
  不久后,光亮群描绘出光滑的漩涡,潜入了前方曾坍塌过的地面消失不见了。
  老人抱着孙子混身颤抖,在小鸟们的乱舞平静下来前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

  夏天的阳光火辣辣的照在脖子和后背上。
  小溪斜坡上的崩塌导致植被全部错位,唐达仰视了一会崩塌的后方,又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老人。老人穿着及膝的短筒袴,在这个季节仍然戴着稻草编成的小斗笠。他在这儿附近的沿河流域中,是打鱼人的首领。
  “就是这里出现了奇妙的光吧?”
  唐达一问,老人支吾了几声,沿着溪流一直指向了崩塌处的后方。
  “从那边朝向这边,看上去就像是布由(小鱼)群在游动,一闪一闪的光亮移动到这里时,鸟群从森林中飞出,开始扑向光亮。”
  老人互相搓着露出来的胳膊。
  “那个太可怕了。就像是看不到河流在这里流动,小鱼群沿着河道游动,鸟扑入河中想要捕食小鱼。”
  “原来如此……”
  唐达嘟囔了一声后闭上眼睛。
  嘴里吟唱起咒文,仿佛以螺旋状沉入圆锥形的钵底一般集中精神。
  不久后,朦胧的看到了那由古(那一侧)。
  唐达愣愣的注视着那边的风景,突然一步、两步、不由自主的走向撒古(这边的世界)的崩塌处,双手做出了游泳的动作。
  唐达抬起头,长长的呼了口气。额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唐达沉思了片刻,抬头朝站崩塌的上方边缘处的人影招呼道。
  “师傅!”
  人影刚一抬头,地面又开始哗啦哗啦的崩落。人影的动作如同猿猴般灵巧,和滑落的土一起冲了下来,停到了唐达伸出的右手处。
  这是位可怕的丑老太婆,黑色的皮肤上爬满了皱纹,就像是蜘蛛的巢穴。她就是当代最具盛名的咒术师特罗凯。
  “你在做什么,师傅!太危险了!”
  唐达抱怨道,特罗凯拍了拍弟子的胳膊。
  “你的声音太大了,笨徒弟。”
  特罗凯来回蹭着脚,同时抬头看向唐达。
  “脚好疼。回去时背我。”
  唐达吊起了一侧的眉毛,叹了口气。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特罗凯哼了一声。
  “你有什么看法?先说说吧。”
  唐达露出了认真的神色。
  “这附近比周围热很多,感觉就像是泡在热水中,所以我刚才探视了一下纳由古……”
  唐达擦去了脸上的汗水。
  “刚才探视时,这附近曾是深山峡古,现在却有一条水源充沛的大河流过。而且水温比其他地方高。这里刚好是水温变化的地方。”
  唐达用手掌在坍塌处笔画出了位置。
  特罗凯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打鱼人。
  “你们看到的光本身不值得恐慌。游荡在那由古的河里的小鱼,背鳍泛起的闪光偶尔也会出现在这边的世界中,虽然我也解释不清楚其中的原因。要是背鳍不发出亮光,也不会被这边的鸟捕食。”
  唐达捏了捏下巴。
  “撒古(这边的世界)的鸟会捕食那由古(那边的世界)的鱼,真是不可思议呢。本质上是怎么回事……”
  唐达刚一开口就被特罗凯打断了。
  “这种咒术问答稍后再说。现在还有更需要在意的事。”
  特罗凯摊开右手的手掌,给打鱼人看手中握着的东西。
  “你认识这种虫子吧。”
  她手中的甲虫约有拇指般大小,泛着黑光,嘴如同巨大的剪刀。虫子混身沾满了泥,缓缓的动着剪刀似的嘴。
  “啊,这是蚯(害虫),啃食树根的害虫。说起来,最近经常能看到这种虫子呢,平常在秋天就不见踪影了。”
  “是在夏天大量出现的虫子吧。”
  “谁知道呢,我不太清楚,好像之前采伐香木的老头提起过,夏天一热起来蚯就会大量出现为害。”
  打鱼人说道。
  “我偶尔也会打鸟,奥修罗(一种候鸟)最喜欢吃这种虫子的幼虫。奥修罗在冬天会迁徙,越过冬天后,春天来到此地,经常在沿着小溪的森林边缘处从土中挖出蚯的幼虫吃。”
  他似乎又回想起了什么,继续补充道。
  “说起来,今天春天完全没有到奥修罗呢。因为气候偏热了么。”
  特罗凯注视着蚯蠕动口器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坍塌的边缘处密密麻麻的都是这种虫子。”
  唐达猛的看向特罗凯。
  “坍塌就是这个原因吗?……”
  特罗凯歪起了脑袋。
  “今年拉卡拉尔(漩涡暴风雨)异常频发,有可能是狂风和雨水让这附近的坡面地基松动了,也可能是这种虫子啃食了草根和树根,致使树木更容易倾倒。”
  特罗凯低头思考了片刻,抬头看向了打鱼人。
  “我刚才也说了,你担心的不是为非作恶的恶灵。这点请放心。”
  打鱼人立即展颜露出了笑容。
  “这样啊。听到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他说着解开了绑在腰间的一捆干鱼,递给特罗凯。
  “很抱歉只有这些东西来聊表心意,请您收下。”
  特罗凯只拿了三条干鱼,把其余四条还给了打鱼人,对面露难色的打鱼人说道。
  “我也有一个请求,所以三条就够了。”
  “什么请求?”
  “你是这附近的打鱼人的头领吧。希望你放出风去,若是有人在这附近看到了你所说的光,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在哪条河上。”
  打鱼人点了点头。
  “啊,这容易办。我马上就吩咐下去。”



  和打鱼人分道扬镳后,唐达在回家的路上向特罗凯问道。
  “师傅担心的是坍塌吗?”
  特罗凯抬头看向弟子。
  “你有什么看法?”
  唐达边思考边作答。
  “那由古迎来了春天,河中的水量充盈。这附近的高地此前从未浸泡在那由古的水中,但今年因此也受到了影响吧?
  “麻烦的不仅是此地受到了那由古的春天的影响,此外因为气温升高,本该在冬天迁来的候鸟也换了越冬的地点。所以蚯的幼虫在春天没有被天敌捕食,冒出了很多的成虫……”
  特罗凯点了点头。
  “如果同样的情况频繁发生,很可能演变出严重的后果。”
  唐达看向师傅的脸。
  “要是告知村长,必须加固河岸的地基……”
  唐达尚未说完,自己都摇了摇头。
  “不,这样做也没用吧。最近村长们光是应付征兵就已经焦头烂额了。”
  自从大约一年半前达路休帝国和桑加尔王国联手,新悠果皇国的所有村子都收到了征兵通告,每个村子交出十名十五岁到五十岁之间的男人成为工程兵。
  应征的男人为保护都城被派遣到了皇国的各地修建堡垒,至今仍未归还。
  在此基础上,这次又传来了征召民兵的通告,十名十八岁到四十岁的男人。
  可能会失去被征召的男人的恐惧,以及不知该挑选哪些人的为难让村子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的混乱。哪个村子都没时间为了还不知道是否会发生的崩塌而加固河岸地基吧。
  “最好的方案就是通知修格,但……”
  特罗凯听到了唐达的嘀咕,摇了摇头。
  “修罗现在似乎立场很尴尬,已经不能冒风险与他偷偷碰头了。”
  唐达点了点头,突然像是刺痛般皱紧了眉——恰克慕的事涌上心头。
  特罗凯瞥了眼唐达的表情,紧紧的闭上了嘴,加快脚步,笔直的在山道上赶起了路。
  唐达看着师傅的背影,缓缓的跟在后面。
  自从听到了那条意想不到的消息后,悲伤一直深深的扎在了胸口的深处,每当想起时,都有种心脏被纹紧的疼痛。特罗凯师傅肯定也一样吧。在那之后,她从未提到过恰克慕的名字。
  唐达迷迷糊糊的想着恰克慕的事,走到了自己家的后面时突然停住脚步。
  因为他发觉有人。
  一瞬间他曾欢喜的认为是巴尔莎回来了,但看到院子前的人影后才发现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猎师的装束——生疏的面孔。
  特罗凯也注意到了有来客,感觉抛头露面太麻烦,所以悄悄的走进了后门。男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明显是在等人。
  唐达从后山来到院子前,男人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就是唐达吧?”
  “是。”
  男人的脸上露出了喜色。
  “太好了。——我有件事要恳求您,我想马上见到巴尔莎……”




本帖最后由 失误小忍 于 2014-2-9 00:25 编辑


第一章:寻找恰克慕的人们
  
  
  1.穿山越岭
  
  黄昏的阳光朦胧的照在树梢上,而脚边的草丛已经看不清了。
  巴尔莎一边擦着汗,一边寻找着兽道的前方。
  早已习惯走山路的巴尔莎总是能找出行进的路线,不过此处的路被郁郁葱葱的野草覆盖,难以用眼睛分清哪边才是路。
  今年的秋天来得很迟。往常早已开始落叶的时节,如今仍然枝繁叶茂,遮蔽住了阳光。
  身后传来了树枝折断的声音以及轻声呼喊。
  回过头,原来是行走商人赛索在草地上滑了一跤。赛索的妻子托奇想要伸手拉他一把,但因为右手还在扶着女儿,怎么都够不到。
  巴尔莎回身,拽住赛索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
  “啊,谢谢。抱歉,我脚下打滑了。”
  微胖的赛索浑身是汗,他晃了晃背在身上的货物,嘴上用力的喘着气。
  “找不到路了。今天就在附近找个地方……”
  巴尔莎打断了赛索的话,让他安静下来。
  “小点声说话。你听见了吗?”
  赛索的脸上露出怯意。
  “什么声音?”
  “河的声音。”
  赛索以及来到他身边的托奇和女儿都不再说话,静静的聆听。
  “啊……”
  他们点了点头,巴尔莎轻声说道。
  “这个斜坡的下面就是河滩。河滩的视野很宽广,若是有看守的士兵,肯定会驻守在那里。我想尽可能趁着暮色突破过去。”
  赛索的眼瞳颤了颤。
  “干脆等天完全黑下来不好吗?一片漆黑的话,敌人肯定看不到咱们的身影。”
  巴尔莎摇了摇头。
  “一片漆黑的话,你们也没法走路了吧。”
  赛索有些失望的闭上了嘴,他身边只有六岁的女儿动了动身体。
  幼小的女孩面色僵硬的抬头看了过来,巴尔莎露出了笑容。
  “再稍微加油一下吧。莱伊。后天就能到家了。”
  莱伊点了点头。
  巴尔莎又转头看向了赛索和托奇,心平气和的说道。
  “现在,请集中精神不要脚下打滑,慢慢走也没关系。此外,尽可能的不要弄出声响。靠近营地时说不定会有士兵巡逻。”
  看到两个人点头同意后,巴尔莎调转脚尖,再次走上了山路。赛索等人谨慎的迈步踩在草地上,摸索着前进。
  背后传来了赛索的抱怨。
  “为什么我要遭这种罪。咱们做什么坏事了。只是想回家而已,却要像小偷似的躲开士兵,冒着生命危险穿山越岭……”
  自从开始爬山,他一直在重复嘟囔着同样的话。巴尔莎想着随他抱怨几句也能稍稍舒解下心中的怨气,所以此前什么都没有说,但现在必须制止他了。
  巴尔莎回过头冲赛索挥了挥手,用手指嘴。赛索看到后皱起了眉头,表情像是在说明白了、明白了。
  随后她再次踩稳步子前进,同时用黑色的眼眸观察着道路的前方。
  巴尔莎能体会他的心情。
  大约一年前新悠果皇国的皇帝颁布的通告实在太过突然,又十分的残酷。皇帝以从污秽的敌人手中保护皇国为由,宣布马上闭关锁国。
  自从达路休帝国的使者到来后,新悠果皇国宛如变成了缩起身体想要保护自己体的帕奇(野猪)一样,竖起了浑身的刺。
  不仅关闭了和桑加尔之间的国境,还有和罗塔王国、亢帕尔王国的国境。布告牌上明令此后想要出入国境线的人都会被当作敌方的间谍处刑。
  最悲惨的就是已经前往罗塔和亢帕尔的悠果商人们,以及来新悠果皇国做买卖的罗塔人和外出做工的亢帕尔人。
  他们回家的路突然关闭,不分青红皂白的被留在了异国他乡。
  闭关锁国开始时,巴尔莎正位于新悠果皇国境内,她秘密的护送了熟识的罗塔商人越过山岭,以此为契机,随后又数次接受了穿山跨越国境的任务。
  这位赛索也是听到巴尔莎的传闻,拜托她的人。
  山中的小道不会通过官方的关卡,巴尔莎知道数条这样的、人能勉强通过的路线。不过这次还带着雇主的家人,所以太危险的路就不能走了。
  穿山越岭是危险且累人的旅途。不过,还是有许多像赛索这样,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也想要回到家乡的人。
  赛索和妻子把四岁的小女儿托付给了年迈的父母。他们通过门路拜托巴尔莎,无论如何,就算赌上性命也要回到新悠果皇国。
  新悠果皇国军正处于高度的警惕中,甚至达到了异常的程度,只要风闻到有人能通过的路线,就算是这种山中野兽走的路,也会派出士兵看守。
  这样一来,巴尔莎的任务就不仅仅是向导了。
  (……能排解心情,真好呢。)
  巴尔莎轻轻的迈起步子,同时心中如此想到。
  现在还是干点活儿比较好。若是无所事事,肯定又会想起恰克慕。巴尔莎在罗塔听到的消息让她简直有种心被剖开的疼痛。在那之后不论做什么都无法缓解这件事带来的冲击。
  巴尔莎轻轻的摇了摇头,驱散了无益的思念。现在必须集中精神越过山脉。
  潺潺的水声越来越大。
  巴尔莎闻到了一股烟味,突然皱起了眉头。
  她回过头,用手势让赛索等人停在原地蹲下,然后把手中的短枪搭在树干上,快步赶下了坡道,奔跑的样子如同狐狸或是某种野兽,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毫不停滞的躲开了伸展到路上的树枝,赛索和托奇看着巴尔莎越来越小的身影,不禁睁圆了眼睛。
  “……动作真利落呢。”
  赛索喃喃自语。
  当初他听说有一个本领高强的保镖可以护送越山时,本以为会是一个中年的武士,在商人旅店看到巴尔莎时大吃一惊。
  因为巴尔莎是一个三十过半的女人。毫无光泽的黑发在脖子附近扎成一束,皮肤久经日晒。虽然在女性中算是高个儿,也还算不上是魁梧的女人。
  只有放在身边的短枪像是经常使用,放出乌木似的光泽。
  把自己和妻子的性命托付在这个女人的身上真的好吗,赛索的心中产生了这样的不安,不过看到那些进出商人旅店的、不好对付的保镖见到巴尔莎时,都沉默的表示出了敬意,他又认为可以相信别人对她的评价。
  
  
  
  “……赛索先生。”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赛索吓了一跳,虽说自己刚才一直在思考事情,但完全没有察觉到巴尔莎何时潜到了自己的身边。
  在之前片刻的休息时间里莱伊靠在母亲的身上睡着了,此刻却猛得醒了过来,身体发颤。
  昏暗笼罩住了山间,即使近在眼前也已经看不清巴尔莎的脸了。
  “果然有看守的士兵。”
  赛索和托奇的面色都紧张了起来。巴尔莎继续说道。
  “幸好只看到了三名士兵。从野营帐篷的大小来判断,应该只有这些士兵了。三人的话总会有办法对付的,不过万一其中有一个厉害的家伙,我大概很难保证所有人都能平安的通过。”
  说完后,巴尔莎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赛索和托奇。
  “怎么办……是前进?还是回头?”
  不知何时达路休军就会攻入的故乡,要拼上性命的回去吗?还是在此回头,在罗塔生活到战乱平息为止?
  妻子托奇开口了。
  “前进。”
  想到小女儿和年迈的双亲,赛索也点了点头。
  “啊,是的。必须要回去。”
  说完后,赛索突然伸手抓住了巴尔莎的胳膊。
  “如果我有什么意外,拜托你一定要把这个孩子带回家。”
  他的手在颤抖。巴尔莎握住了赛索的手。
  “一定。”
  放开了赛索的手后,巴尔莎对两人嘱托道。
  “现在,你们要跟在我的后面下到河滩去。慢慢的,静静的,互相靠近到能碰到后背的程度,一步一步的跟着我。
  “你们要去的河滩处和士兵们的营地离得相当远,大树的枝叶也会延伸到河滩上,你们要悄悄的藏在那里。”
  巴尔莎看到两人点头示意后,继续说道。
  “我背着你们的女儿先过河,为了帮助你们随后过河,我会绑好绳子。
  “然后,我来引开士兵,你们利用这个间隙过河。河水不深,但流速很快。要是脚下打滑就会送掉小命。”
  巴尔莎低声说道。
  “请相信我,不要惊慌,脑袋里只想着过河就好。到对岸后躲到森林里,然后在那里等我。”
  两人深深的点了点头。
  巴尔莎站起身来。
  “那就走吧。”
  
  
  篝火舞动。
  士兵串起刚钓到的鱼放到火上烤,同时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片昏暗中,树林和天空染上了同样的颜色,山道与河滩交错,站在两岸进行监视的同伴如同蓝色的幻影。
  再有两天就要换班了,在那之前还要忍耐。士兵伸手拿向鱼串时突然抬起了头,他好像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一瞬间还以为是听到了魔物的声音而泛起了鸡皮疙瘩,但马上发觉可能是有人要入侵国境,立即就要起身。
  刚起身时,突然听到了空气呼啸的声音,士兵的后背受到剧烈的冲击,大声的呻吟的同时向前扑倒。他的右肩被石子打中了,应该还没骨折,但也已经骨裂了吧。右肩的麻痹使他无法举起枪。
  士兵扭动身体回头看去,有个影子朝这边河岸的同伴猛扑过去。
  两个影子纠缠在了一起,很快一方就双膝无力的跪倒在地,倒向了前方。
  站着的人影不是同伴。
  士兵按着右肩站了起来,咬紧牙齿跑向了影子的方向。
  此时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原来是对岸的同伴也赶来了这边,士兵感到心情轻松了一些。
  (只要有那家伙在就没问题。)
  那个同伴是萨基流刀术的高手。刀身反射出白光,在昏暗中十分显眼。
  他看到影子与同伴对峙后停下了脚步,贸然前去帮忙的话说不定反而碍手碍脚。
  与同伴相对峙的人影意外的矮小,手里似乎拿着一把短枪似的武器。
  在枪挥动的瞬间,同伴一声大喝面对来枪挥出了刀锋。
  呃……传来了一声呻吟。枪蹭着地面向上挥起,与刀相交错,同伴的刀斩到了河滩的石头上闪出了火花。
  化作鞭子的短枪打到了侧腹部,同伴的身体横向扭动。明明打在了皮甲上,同伴却在发出了喘息和呻吟声后倒在了河滩上,随后陷入了昏迷。
  战斗的声响消失后,能清楚的听到上游处有人在渡河的声音。还有小孩子的哭声。
  士兵按着右肩,浑身颤抖。影子又向这边奔来。
  在篝火的周围说定能略微看清影子的真身,在想到这个主意的瞬间士兵的胸口就传来一阵剧痛,无法呼吸。
  他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昏倒在了河滩上。
  
  
  
  巴尔莎蹲在眼看还是个少年的士兵身边,按着下巴张开了他的嘴,抽出卷入喉咙的舌头,然后调整下巴的位置让他能够呼吸不致窒息死亡,把他横放在河滩上。
  随后急忙的向上游奔走。
  莱伊是一个很能忍耐的孩子,此前从未抱怨的跟着父母,不过巴尔莎背她过河后把她一个人放在了树根旁,肯定还是会害怕吧。
  巴尔莎在树干绑上绳子、回到对岸之前,她一直在忍耐着,可是巴尔莎不见了之后还是哭喊着叫起了妈妈。
  不过因祸得福的是,赛索和托奇一心只想着赶到女儿的身边,暂时忘记了恐惧。巴尔莎模模糊糊的看到他们一家人平安的团聚,在树根旁等着自己。
  
  
  
  2晋的信
  
  当天晚上,在巨大的岩石旁野营。
  生火很危险,但巴尔莎姑且还是点了一会儿火,做了些暖和的食物。若是因害怕而畏手畏尾,经常会弄坏肚子。没有体力可翻不过山。
  吃完放了蜂蜜的奥尔索(麦粥)后,赛索等人终于松了口气,马上就睡着了。
  熄灭营火,周围又笼罩在深山的黑暗中。
  越过树梢能看到群星的光亮。巴尔莎靠在石头上,眺望着星光。
  
  
  
  恰克慕死了。
  在罗塔的酒馆里,情报贩子告诉道。
  
  
  ——新悠果皇国的皇帝举行了盛大的葬礼,随后还要举行将皇太子封祭为神的仪式。
  为了防范来自大海对面的危难,皇太子自行投海,成为了守护故国的守护神。
  
  情报贩子哼笑了一声。
  
  ——你知道吗?今年不断发生异变,拉卡拉尔(漩涡暴风雨)频发。
  据说这种天灾是由恰克慕皇太子的死引发的,他死于非业,所以出来作祟。
  被桑加尔抓到后,为什么又被释放呢?其中有许多无法理解的事情,还有一种说法是恰克慕皇太子被迫和桑加尔在背地里达成了某种协定,所以不能只身回到故乡,最终选择了牺牲自己。
  皇帝是想平息这些流言吧。
  
  
  巴尔莎听到这些话时什么都没说。
  
  
  (那个孩子不可能投海自杀。)
  年幼的恰克慕的面孔浮现在脑海中,他注视着燃烧的宫殿,用拳头胡乱的擦去泪水,在十一岁时已经拥有了渡过苦难的骨气。不论被逼入怎样的困境,也不会以死来作为逃避。
  (……他肯定是被杀害的吧。)
  遭到暗杀,并以投海作为幌子。
  (还是说,真的选择了自尽?)
  他有洁癖,并且是个责任感强烈的少年,如果被迫做出危害人民命运的城下之盟,说不定会为了拒绝而选择死亡。
  不论如何,他的牺牲都太可怜了。
  巴尔莎闭上了眼睛。
  恰克慕已经离开了人世——想到那个活泼的少年竟如此断送了自己的人生,就感到肝肠寸断。
  (若早知有今天,当初不让他回皇宫就好了……)
  
  
  远方传来了踩断树枝的声音。
  巴尔莎突然睁开眼睛,拿起短枪起身。
  有人在向这边靠近,能看到一点光亮。
  巴尔莎轻轻的将枪尖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光亮在短枪能触及的距离处停下了。
  从对面的黑暗处传来了低声细语。
  “……很抱歉吓到你了。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是个猎鹿人。因为盐用光了,所以很为难。我闻到了烟味,觉得应该有人在附近,所以过来看看……我能靠过去吗?”
  托奇也清醒了,坐起身体。
  巴尔莎蹲着对托奇耳语。
  “你悄悄的叫醒赛索先生,做好随时都能逃跑的准备。他说自己是盐用光了的猎鹿人,但我总觉得有古怪。我一喊逃跑,你们就绕到岩石的后面,然后藏在那里。知道了吗?”
  托奇点了点头。
  巴尔莎站起身,冲着光亮处说道。
  “可以分给你一点盐。我会到你那边去,所以你就呆在原地。”
  巴尔莎迅速的走了过去。
  巴尔莎在夜间的视力很好,稍稍靠近后就看清了,举着灯的人是一个猎师打扮的男人。
  但巴尔莎觉得他不是一个猎师。他说话的措辞不像这附近的猎师,即使猎师用光了盐,也不会在太阳落山后行走于山间。
  用灯照清了右手拿着短枪的巴尔莎后,男人吸了口气,他随后的话出乎了巴尔莎的意料。
  “你就是巴尔莎吧?”
  巴尔莎皱紧了眉头。她不认识这个男人,但男人脸上露出的兴奋和喜悦怎么看都不像是在逢场作戏。
  “你是巴尔莎?是吧?真是让我好找……”
  巴尔莎打断了男人的话。
  “嘘——你的声音太大了。”
  男人马上压低了声音。
  “对不起。因为我太高兴了……我叫奥尔。有事要找一名叫做巴尔莎的亢帕尔女保镖。一个叫唐达的人告诉我巴尔莎可能在某条山路上,所以我就在这条路上来回来去的寻找。”
  巴尔莎面色严肃的说道。
  “你在找的人的确是我。你有什么事,为何如此费力的寻我。”
  名叫奥尔的男人压低声音说道。
  “我原本是新悠果皇国海军的上级海士。”
  从语气中就能听出他是一个武士。
  “如果你真的是巴尔莎,我有东西要交给你。但此物事关重大,绝不允许一点疏忽,所以请允许我确认一下。
  “很久之前,你带着恰克慕皇太子殿下旅行的时候,某个人帮你买来了翻山时的粮食。那个人的名字是?”
  巴尔莎想了一会儿后,低声回答。
  “陶亚。”
  奥尔松开了全身的力气。
  “啊……感谢您,天神。”
  奥尔嘟囔了一句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厚信封。
  “我吏属于新悠果皇国海军的旗舰,曾长时间被囚禁在桑加尔王国。恰克慕皇太子殿下释放了我,让我得以重返家园。
  “不过,途中发生了许多事……近卫阿姆斯兰(晋)信任的将密令交托与我,让我在登陆桑加尔半岛之前悄悄的离船……”
  一听到恰克慕的名字,心跳突然就加快了。阿姆斯兰好像是‘猎人’晋的本名。晋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虽然想尽快的了解此事的原委,但巴尔莎还是抬手打断了奥尔的话。
  “我会慢慢的请教此事,能稍等一下吗?你呆在这里,我马上就回来。”
  巴尔莎说着就回身走向赛索等人,要告诉他们不必担心,因为有朋友派人送信,所以要和他聊一会,让赛索等人先睡。
  赛索一行松了口气,躺了下来。
  再次回到奥尔身边后,巴尔莎带着奥尔走到了赛索等人听不到的地方。
  “谢谢。请继续往下讲。”
  奥尔点了点头,再次打开了话匣。
  奥尔是带着恰克慕皇太子从桑加尔回国的船上的船员。在途中发生了变故,知道真相的只有被誉为‘帝之盾’的近卫阿姆斯兰和恰克慕皇太子的近侍律恩,以及奥尔三人。
  “在桑加尔我和皇太子殿下都成了阶下之囚,而我正是随着殿下逃出来的囚犯之一。因此,我得到了阿姆斯兰的信任,他对我言明了真相。
  “如果到了桑加尔半岛,监视会更加严密。所以我在登陆半岛前带着阿姆斯兰嘱托的文书逃下了船。……因为我得到命令,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你,然后把这个交给你。”
  “刚才的确认环节也是阿姆斯兰要求的,他还告诉我有一个叫唐达的人住在青雾山脉的山中小屋里。那个人告知了你可能会走的山道,但要与不断移动位置的你相遇真是难如登天……”
  巴尔莎向奥尔点了点头,打开了信封,把奥尔的旅行用灯放到树根旁,自己蹲下尽可能的遮住灯光,借着光亮读起了信。
  晋的文笔很简洁,但为了让巴尔莎掌握所有的事态,穿插着讲述了许多事情的经过,因此写得很长。
  没读多久,巴尔莎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喜色……但转瞬之间就消失了,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
  读完后,巴尔莎又表情严肃的纂着信愣了一会儿,随后装在信封中的三枚金币落入了手里。
  奥尔很着急的催促道。
  “你明白事情的原委了吧。”
  巴尔莎抬起头,点头示意。
  “那么请尽快返回罗塔,为我们贡献全的力量。”
  听到奥尔的话后,巴尔莎摇了摇头。
  “……我会去罗塔。但要在把那一家人送到城市之后。”
  满脸胡子的奥尔脸上露出了怒容。
  “你说什么?为了一介平民浪费保贵的时间?”
  巴尔莎不为所动。
  “已经接下的工作绝不能半途而废。”
  奥尔正要大声斥责时,脖子突然感到一阵凉意,原来不知何时枪尖已经贴上了自己的脖子。
  巴尔莎压低声音说道。
  “你想在这个平静的山中做什么吗?”
  看到她的眼睛,奥尔闭上了嘴巴。她冷冰冰的眼眸如同刀刃一般。
  奥尔轻轻一叹,开口说道。
  “我来负责把那家人送到城镇。所以,你快点去罗塔。”
  巴尔莎的枪尖从奥尔的脖子上移开了。
  “……不行。你虽是一个优秀的海士,但不清楚如何走山路,也听不出山中的声音。所以不能托付给你。”
  巴尔莎把信封和金币收入怀中,又把枪鞘套上了短枪的枪尖。
  “我想写封回信,你能帮我转交给阿姆斯兰吗?”
  奥尔用巨大的手掌擦去了脸上的汗水,然后不情不愿的答道。
  “我们定好了通信的方法,我还带了纸来。”
  巴尔莎接过了奥尔从背上的袋子里拽出的卷纸和旅行用笔筒。
  
  
  
  在给晋写回信时,巴尔莎一直在全力与内心的焦躁战斗。既不能抛弃赛索一行,又想片刻不迟的回到罗塔。想回到罗塔……寻找恰克慕。
  (为什么要如此胡来……)
  跳入夜晚的大海中,能平安的游到岛上吗?
  虽然有桑加尔王赠与的宝石充当旅费,但在桑加尔人面前出示这么昂贵的东西说不定会被抢走。
  不安与急躁在胸中燃烧。
  调整呼吸,注意笔尖不要颤抖,巴尔莎继续写信。
  脑海中不时闪过晋来信中的内容。
  
  
  ——殿下获救的可能性很低。
  能信赖的同伴太少,而敌人的数量又太多。
  不能让达路休帝国——以及我国察觉到殿下有生还的可能。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真相。
  巴尔莎,能自由行动的人只剩下你了。
  如果殿下现在平安无事的活在某处,请你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保护他……
  
  
  (如果他平安无事的活着)
  巴尔莎放下笔,等墨水干了后折起了信纸。
  (一定要找到他。即使……他已经死了。)
  巴尔莎站起身,然后从奥尔手中接过蜜蜡块,在火上加热后,用拇指使劲的封住了信封。
  “请务必将此信送达。”
  奥尔点了点头,随手把信揣入怀中。他抬起头,发觉巴尔莎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不觉的挺直了后背。
  巴尔莎很平静。
  “……要是这封信落入了他人手中就糟糕了。我相信你,和相信你能找到我的阿姆斯兰一样。”
  奥尔一下子脸红了起来。
  “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希望你也能竭尽全力。”
  巴尔莎点了点头,目送奥尔离去。
  
  *
  
  翌日,一行人沿着溪谷来到了山中的村落,突然变了天气。天空乌云密布,周围一片昏暗,狂风呼啸。
  “拉卡拉尔(漩涡暴风雨)似乎又要来了……”
  赛索嘀咕了一句。到他家所在的塔玛尔还有一天的行程,巴尔莎约定要把他带到那儿之前的多索多的旅店。
  “把我们带到多索尔就可以了。”
  大概是赛索的祈求应验了,开始下雨时,他们已经来到了竹林深处的一间雅致的小旅店里。
  狂风开始嗖嗖作响,旅店的老板在雨水声中迎接了巴尔莎一行。
  “真是及时啊。我已经烧好了热水,先去把汗洗掉吧。”
  赛索一行松了口气,坐在了门坎上。巴尔莎对他们说道。
  “到了这里就安全了。”
  赛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站起身深深一鞠躬。
  “哎呀,你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随后他把手伸出怀中,打开钱包仔细的数出了约好的报酬交给巴尔莎。巴尔莎稍稍迟疑了片刻,把附加的五枚铜币退了回去。
  “往后你们还会有开销,我只拿约好的报酬就足够了。”
  然后她看向了旅店老板。
  “非常抱歉,能请您赶快准备晚饭以及普通的旅行物品吗?登山用的草鞋两双,还有雨具。我会用现金附款,希望您能在一小时内准备好。”
  相识已久的旅店老板不禁愕然。
  “什么?你说一个小时,难道要在这么强的暴风雨中出门?”
  巴尔莎点了点头,坐在了门坎上,麻利的脱下已经破烂不堪的草鞋,踮着脚走进了铺着木板的房间。
  “出发前我要先洗个澡,再小睡一会儿。”
  赛索和托奇脸带愁色的仰视着巴尔莎。风越刮越强,穿过竹林时发出笛子般的声响,以及竹子之间互相碰撞的声音。
  “巴尔莎,现在可没法出门。在此前的旅程中,晚上你一直没有合过眼,肯定相当疲惫了,居然还要在暴风雨中出门……”
  听到赛索的担心,巴尔莎微微一笑。
  “谢谢,但没问题的。我已经习惯了。”
  她轻轻一礼后走向浴室,赛索一行悄无声息的注视着她的背影。
  
  
  3名为皇帝的华盖
  
  修格在摇晃中突然睁开了眼睛。
  噩梦还在内心中纠缠,片刻之间分不清此处是何地,但在冰冷的黑暗中注视着一儿后,才终于发觉自己正在星之宫的寝室里。
  修格赶忙坐起了上半身。——有人坐在床边。黎明时分银白色的光线从天窗照入,把寝室里染成了一片银白色,在模糊的光线中看到了一个男人的影子。人影的手指抵在嘴角。
  “请保持安静。是我。”
  修格的身体放松了力气。
  “原来是晋啊。……你别吓我,我还以为是刺客。”
  修格在说话同时,一直注视着晋。
  “——还是说,你是趁我睡着来取我的项上人头的?”
  晋的嘴角淡淡一笑。
  “那样的话,你就能在甜美的梦乡中去往那个世界了。”
  说完后,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即使不会有刺客,也还有毒杀的可能。请万分小心。”
  修格的脸上浮现出了苦笑。
  “也是呢。我会尽可能的老实呆着,不惹人注意。但还是会有人察觉到我。”
  在晋等人带着恰克慕皇太子已死的消息从桑加尔回来之后,达路休帝国第二皇子拉乌尔的使者就接踵而至。
  使者前来游说新悠果皇国顺从达路休帝国,马上成为其附属国。若是拒绝,就会彻底的加以歼灭。回复的截止时间到达路休历的拉库鲁恩‘盛夏之月’一日。
  达路休历的拉库鲁恩‘盛夏之月’一日,在新悠果皇国的历法中是特乌尔‘融雪之月’的十二日。之所以会给半年的时间,是因为这段时间内,纳尤罗半岛附近的海面湍急,军舰难以出航。达路休帝国军已经在桑加尔半岛建好了基地,万一桑加尔背叛也不会被其从身后捅刀子。
  达路休帝国明显的表露出了侵略之意以及皇太子之死,这两件大事让皇帝、第二皇子的祖父既陆军大将拉拓乌,以及见习圣导师加盖伊三人紧密的抱在了一起。
  皇帝办完了恰克慕皇太子的葬礼,以及第立二皇子顿克慕为太子的仪式。拉拓乌大将摇身一变成了皇太子的祖父,在宫廷内洋洋得意的翘着下巴,态度傲慢。
  现在的朝廷可以说是三人之间的秘密会议。虽然还会时常召只有形式的评定(会议),但所有的决定都是在皇帝、拉拓乌大将和加盖伊的内部会议上完成的。
  新悠果皇国感觉到了迫近的威胁,如同朝着一个方向狂奔不已的马。能够控制住缰绳的只有圣导师托南,但他在今年春天突然病倒,如今仍然不能起身,浑浑噩噩的躺在星之宫的深处。
  若是恰克慕皇太子健在则另当别论,他已牺牲的消息让宫中的恰克慕皇太子派崩塌了。
  加盖伊趁着这股势头,在没有从圣导师手中得到正式委认的情况下,仿佛已经当上了圣导师,对同为见习圣导师的修格极力的排挤。修格则没有兴趣陪他玩。
  “小心的不惹人注意确实是聪明的做法,但……你打算就这样隐退吗?”
  晋的话让修格露出了笑容。
  “——我正在思考避免这种情况的方法。万幸的是,近来最不缺的就是思考的时间。”
  修格说着歪起了脑袋。
  “你不会为了聊几天闲话,就特意悠闲的跑来这种地方吧?”
  晋脸上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当然。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修格的脸色突然开朗了。
  “是送信人找到她了吧。”
  晋的脸上也展露出了笑意。
  “据说枪尖都抵上了送信人的脖子。”
  修格默默的一笑。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在昏暗中各有各的思考。不久后修格打开了话匣。
  “你的心情也很复杂吧。”
  眼下的情况变成,晋成功的暗杀了恰克慕皇太子。
  皇帝让晋取代了体力已经有些衰退的孟,在实质上成为‘猎人”的头领,作为对其功绩的表彰。
  晋想要拯救恰克慕皇太子的性命,所以让巴尔莎前往罗塔。但是,如果巴尔莎成功的找到了恰克慕皇太子,随后皇太子平安的回国,届时他就会陷入欺君的窘境。
  晋笑着扬起了眉毛。
  “也没有那么复杂。你也清楚吧,在达路休帝国,近卫兵以杀死所有的家人闻名于世。总之不论如何,达路休帝国要是认真的侵略过来,我只有战死一途。”
  修格凝视着晋。他的外表并不出众,内心却勇猛得骇人。
  “我的职责就是,不让你如此轻易的被派上必死的战场。”
  修格以手捂面,喃喃的说道。
  “……叛变到达路休帝国的内奸找出来了吗?”
  晋摇了摇头。
  “很遗憾,还没有。”
  “要尽可能的快找出来。只要知道谁是内奸,我就有办法了。”
  晋点了点头。
  “我会竭尽全力。”
  
  
  
  晋悄然的离去后,修格一个人注视着黎明时分的黑暗。
  恰克慕皇太子把自己得知的有关达路休帝国的内部情况整理出来,留给了修格。虽然简单,但读完这个所有要点一应俱全的文件后,修格由衷的感到了震惊。虽然早知道恰克慕聪慧过人,但笔下洋溢出来的风格完全不像是十六岁的年轻人所为。
  背负着国家的命运这个巨大的责任,只身一人在敌营中生活的岁月让恰克慕有了如此的成长吧,想到这里,修格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希望他能平安归来,想再次看到他闪烁着光彩的眼睛,想再次听到他充满活力的声音。(不过,想到国家的现状,即使希望他回来也说不出口。因为这个国家正朝着毁灭突飞猛进……)
  新悠果皇国在战争中绝对敌不过达路休帝国。
  若是从正面抵抗达路休帝国的侵略,只会让士兵白白送死,迎接国土被烧掠一空的悲惨灭亡。
  能逃脱这种命运的道路有两条。
  其一,向达路休帝国投降。——反正在战败后也要投降,那么不如在战争开始前就投降,这样一来,说不定还用交涉的方式以更优惠的条件成为附属国。
  (另一条……)
  恰克慕皇太子走上的道路——也就是,和邻国罗塔王国、亢帕尔王国结盟,三国共同对抗达路休帝国。
  若能实现,桑加尔王国是个见风使舵的国家,无疑会在南北大陆之间努力的维持力量的均衡……
  恰克慕皇太子向皇帝进言应该和罗塔结成同盟时的黑色眼瞳及他的声音再次涌上修格的心头,他在一瞬间闭上了眼睛。
  恰克慕明知此事有欠斟酌,但还是选择了这条唯一的道路,这份得不到回报的英明和勇气让修格备感此世间的无情和严酷。
  若是他登上帝位,这个国家肯定会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吧。
  和罗塔的结盟也不无可能。
  (皇帝最后还是没有派出使者向罗塔和亢帕尔求援。)
  天神赋予了皇帝统治国家的使命,不能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而借助其他国家的力量,这种信念在的皇帝脑子里根深蒂固。
  特别是,罗塔王国拥有机动能力极强的骑兵军团,远超新悠果皇国。若是向他们搬求救兵,即使能防住达路休帝国的侵略,往后在这个北方大陆上建立起来的多国联合体中,新悠果皇国仍然不得不屈居罗塔王国之下。
  这样一来,新悠果皇国就不再是由神明守护的神圣国度了。神的子嗣是不可能甘居他们之下的……
  (皇帝很敏感。从很久之前就对此异常执着。)
  在此基础上选择了闭关锁国的方针——皇帝相信来自天神的守护,若是天运不在,就让这个国家和他自己一起完全的毁灭。
  手指按着阵阵发疼的太阳穴,突然感到了一阵凉意。
  为了拯救这个国家以及在这个国家生活的人们,只能打动将国家引向毁灭的皇帝的心。这正是只有最为贤明的观星博士才能晋级的‘圣导师’的职责。
  但是,如今失去了圣导师托南的引导,皇帝个人的想法拥有了压倒性的力量,完全覆盖住了这个国家,且即将使之毁灭。
  如果恰克慕皇太子能活着出现在这里,就有可行的方法了。——虽然恰克慕殿下绝不会允许这个策略,修格仍然会毫不犹豫的实行。
  (但是……)
  即使巴尔莎踏上了寻人之旅,但找到恰克慕、并将他平安的带回的期待宛如白日梦一般飘渺。如今不能空盼着恰克慕皇太子的生还而浪费时间。
  (若是殿下迟迟没有消息,就必须在皇帝这个覆盖住此国的华盖上打出一个洞。)
  成为圣导师的路黑暗且可怕,漂浮着恶臭……托南曾经的话此刻回荡于心间。
  年幼时梦想着成为观星博士的时候,曾认为观星博士是这个世界上最光明磊落的人。读出神在天空上描绘出来的壮丽的天理,侍奉身为天神之子的皇帝,将世间的人们引导向幸福的生活,当时的自己坚信如此。
  (神圣之物……就应该敬而远之吧)
  愈发深切的理解到这一点后,原来那份透明的光辉就越显稀薄,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东西。
  修格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如同水底那般,无声的蓝色黑暗。
  
  
  4赃物商人
  
  黑色的大海波涛起伏。
  高耸的石塔上点着常明灯,微微照亮了黑色的波谷处,巴尔莎依靠在港口停船处的木桩上,茫然的注视着海面。
  巴尔莎不太喜欢海,大概是因为她出生在群山之国。每当看到无边无际且深不见底的大海时,都不由得会感到不安。
  (居然敢跳入如此漆黑的大海中呢。)
  被父亲关在宫内,又被间谍绑架到了遥远的南方大陆,最终跳入了如此黑暗的海面……
  (看来从达路休的魔爪中拯救这个国家的想法,真的是那个孩子的殷切愿望啊。)
  若是不然,不可能将身体投入夜间的广阔大海中。
  为了对抗达路休而说服罗塔王结为同盟,对恰克慕来说竟是如此重要的事,想到此处,巴尔莎感到很不可思议。
  五年的岁月让恰克慕有了怎样的成长呢。
  我不想当皇太子,想和巴尔莎、唐达永远在一起,恰克慕曾说过这样的话。想到将恰克慕抱在怀中时的温暖,巴尔莎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自从收到晋的来信,马上就快半个月了。
  从和赛索一行分别的旅店再次翻过罗塔山脉后南下,在途中的小镇买了马,来到茨拉姆宛如一场赌博。因为寻找恰克慕的线索实在少得可怜。
  思考起寻找恰克慕的办法时,脑袋里首先想到的就是恰克慕随身带着桑加尔王的礼物。根据帮助恰克慕准备行李的近待所说,恰克慕带在身上的旅费只有银币、金币,以及桑加尔王赠送的宝石。
  若是天佑恰克慕,让他没有被桑加尔人拔光全身衣服,成功的达到罗塔,船费大概是三枚银币。
  不过从船上投海的恰克慕要前往的索格尔岛离桑加尔半岛很近,岛上的居民当然早已听说桑加尔王国即将和新悠果皇国开战的传闻。恰克慕抵达时,新悠果皇国的商人已经不会去桑加尔做买卖了吧。恰克慕因此会很显眼。
  恰克慕穿着新悠果皇国的海士制服,身上弥漫出贵人的氛围,若是他用银币来付船费,肯定会被桑加尔的船长当作身份特殊的猎物。即使乍一看是正经贸易船,但桑加尔的贸易船根据状况能迅速的变成海贼船。拿出银币的话,就是自行表明是有钱的冤大头。
  唯一的有利因素就是,桑加尔人能随随便便的从事抢劫和绑架,但几乎不会杀人。在桑加尔人的思维中,杀掉的话就没法当作商品了。
  若是恰克慕落入了桑加尔海贼的手中,他随身带的宝石和他自身都会变成商品在市场上流通。虽然寻不到货币的去处,但人类和宝石的话就迹可寻了。
  恰克慕被卖到桑加尔王国内或是南方都有可能,若是在罗塔没有寻出他的踪迹,巴尔莎打算去桑加尔的索格尔岛。
  先去罗塔岛是因为如果海贼看出了那些宝石和桑加尔的王族有关,说不定会因为在桑加尔贩卖有些危险,而带到罗塔去。
  ‘猎人’晋也有同样的想法吧。他向近侍确认过恰克慕到底带了什么样的宝石,并详细的写在了信上。
  恰克慕带的宝石中,最显眼的就是纯金台座、仿照鱼形、镶嵌有塔鲁法(红炎石)的头带饰物。桑加尔样式的纯金工艺一眼就能看出出自桑加尔的工匠之手,塔鲁法(红炎石)被视作尊贵的宝石,是贵族和王族的所有物,商人有钱都不能买,正适合王赠送给皇太子。
  桑加尔的海贼在看到那个头带饰物的瞬间,就能发觉那不是能随手卖掉的东西。若是身份特殊、身上洋溢着贵人气息的悠果少年,拿出一看就与桑加尔的贵族或王族有关的宝石,当然不在桑加尔王国内贩卖、而是带到罗塔更加安全。这种思考方式合情可理。
  那么,海贼会带着‘商品’前往罗塔王国的哪个港口呢?
  只要是远离桑加尔的地方就可以,这样高价的商品在小港口会很扎眼,很可能还找不到买家。因为只有和贵族、王族有门路的商人才会买这种宝石。
  这个茨拉姆港肯定会有这样的宝石商人。
  霍拉河流经王都,这个港口城市正是在这条大河的河口处发展起来的,大量来自王都的商品通过河运在此地囤积,从海路经由桑加尔王国和斯盖尔海的加拉尔附属国运来的南方大陆的商品由此地登陆,作为罗塔王国最大的港口城市而欣欣向荣。
  所有的物品都在这里汇集,再运往王国的各地。
  
  
  最近数日,巴尔莎不断的打听这个港口城市里的购货商人和宝石商人。
  以收购绑架来的人和赃物宝石、然后转手为营生的商人们,以及最近商品的传闻,巴尔莎对此详细的进行了调查。
  她只在大约十五年前来过此地一次,所以很遗憾的没有熟悉的情报贩子。不过,在所有城市中那些从事非正当工作的人员的情报聚集地都差不多。
  巴尔莎装作寻找赃物的下家,请那些爱八卦的家伙喝酒,得到了大量的无聊传闻以及些微的——但又非常重要的消息。
  很轻松的打听到了塔鲁法‘红火石’的头带饰物的消息,让巴尔莎大为愕然。卖掉后大赚了一笔的海贼的弟弟是个口风不严的男人,在酒馆里四处吹嘘。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巴尔莎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后一股热意涌上胸口。——恰克慕果然落到了海贼的手中。找到了确凿的踪迹,巴尔莎兴奋的颤抖起来。
  但是,顺着这根线没有很容易的找到接下来的线索。一旦涉及那个卖掉宝石、赚了一笔的海贼是谁,所有人都像是贝壳般紧紧的闭上了嘴。
  这就是从事灰色工作的人所表现出来的仁义,把有趣的赚钱话题和危险的故事当作酒桌上的闲谈没有问题,但是把可能会揭发罪行的情报泄露给他人则会被视作肮脏的背叛。
  为了多掌握哪怕一丝的情报,巴尔莎只能虚张声势的恻动对方的想法,但从事非正当行业家伙们都有很强的警戒心。贸然的恐吓反而会让对方还以颜色。
  即使如此,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清澈的声音回荡,钟声开始响起。
  茨拉姆港的钟楼上有一个以水驱动的精巧的大钟。不同于人敲的钟声,音调和回响很固定的高亢声音咚咚的通报着时间。
  巴尔莎快步前进,钟声像是在推着她的后背。
  白天打听到了要找的宝石商的店铺地址。经营宝石饰品的店铺成排的矗立在这条大道的两侧,有两家富丽堂皇的宝石店呈相对之势,其中一家展示着模仿塔坦‘太阳石’形状的招牌。这家店的主人正是那位传闻中最近得到了极品塔鲁法‘红炎石’的商人。
  巴尔莎没有进店,对面的店铺摆出了蓝色拉法尔‘月露石’的招牌,她走近了那家店旁的小胡同。
  店铺在面朝大道的一面给人以开放的、明亮的印象,而在胡同一侧的墙壁则完全不同,以密密麻麻的石头砌成,因此很是坚固,所有的窗户都罩着铁栅栏。
  一进到胡同里,狗就开始狂吠。因为太暗看不清,前面应该能通往胡同的深处吧。
  面朝胡同的墙壁上有一扇小门,高度只到巴尔莎的胸口。巴尔莎在酒馆里打听到了贩卖赃物的规矩,用力敲了两次门,然后停顿片刻再敲第三次。门板很厚,只发出了几声闷响,她不禁担心起里面的人能否听到。
  等了一会儿后,门的内侧似乎来人了,开口问道。
  “有什么事?”
  “……老鼠来给猫请安。”
  巴尔莎回答完,门从内侧被推开,光亮射入了胡同里。
  “进来吧。不过要是你带着武器,马上就杀掉你。”
  巴尔莎早知道有此规矩,所以把短枪寄存在了旅店里。她寸铁未带的穿过了小门。
  进来后是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窄路。这是为了防止强盗吧,路太窄,甚至没法跑动。
  开门的男人站在右墙上的凹陷处,等巴尔莎进来后反手关上了门,锁上。
  只有男人的手提灯在发出光亮。男人面无表情,用左手的灯照清了巴尔莎,右手迅速的在巴尔莎身上摸索,确认她是否携带着武器。
  “好了,走吧。”
  巴尔莎按他所说的向前走去。男人跟在身后。
  道路的尽头是一扇大门,门前有片半圆形的空间。巴尔莎到达后,门打开射出了光亮,有人从中走了过来。
  巴尔莎正对着门口,但从中走出来的男人迅速的侧身错开,没有看她。
  (悠果人……?)
  巴尔莎回过头,和男人的眼睛对上了。男人的面容精悍,一瞬间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眼神,但马上转过身去,消失在了窄路的远方。
  “别发呆,快进来!”
  从房屋里传来了傲慢的声音。
  从黑暗的小路走进房间,须臾之间有些晃眼。此处是间装饰豪华的大房间,与小路正好相反,天花板很高,进深也很宽敞。四个像是保镖的男人静静的贴墙站着。
  打磨过的地面上铺着昂贵的毛绒织物,巨大的桌子由黑檀木制成。一个矮小的男人坐在桌子对面,年纪大概五十过半。
  “什么嘛,原来只是母老鼠?亢帕尔人当老鼠真罕见。”
  巴尔莎正要走近,站在背后的男人突然动了。
  男人用剑尖紧紧的抵住巴尔莎的后背,低声说道。
  “不许再靠近。”
  巴尔莎耸了耸肩。
  “真夸张呢。不做到这种程度就没法继续谈生意了吗?”
  矮男人眯起了眼睛。
  “不会说话的女人。虽说盗贼都是这样,你也注意下言辞。我不知道你偷到了什么宝贝,要是惹恼了我,光是赔钱可无法了事,杀了你,或是把你赏给那家伙都没关系。”
  巴尔莎笑了笑。
  “似乎让你有所误会了,我不是来卖东西的。是来买的。”
  矮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你说什么?你是来买什么的?”
  巴尔莎语气镇定的回答道。
  “情报。如果你有我需要的情报,我会给个好价钱。”
  矮男人对保镖之一使了一个眼色。
  “你,去外面看看。”
  男人点了点头后走到了外面。巴尔莎听着他离开的声音,吊起了眉毛。
  “……现在可以说出我的需求了吧?”
  矮男人有些怀疑的扭起了脸。
  “说吧。”
  “关于对面的塔坦宝石商的生意,我想知道一件事。
  “店主奥尔希很有胆识,听说敢买一些特殊的东西……”
  矮男人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你是在什么地方听说了我讨厌奥尔希,所以才到这里来的吧。你是想煽动我说出那家伙的事?”
  矮男人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用刺眼的视线瞪向巴尔莎。
  “——不要小看我。把别人的内幕告诉给来历不明白的人,你认为我会做如此等下作的事么!”
  巴尔莎用鼻子哼笑了一声。
  “口齿果然锋利。你还真是没有欲望呢。要是你不想知道奥尔希被什么东西迷住了,那就没事了。……打扰了。”
  巴尔莎转头向门走去。
  矮男人用下巴向保镖下达指示。巴尔莎身后的保镖和门旁的保镖从两侧死死的抓住了巴尔莎的胳膊,将她转了回来,面对矮男人。
  “谁允许你回去了?”
  矮男人露出了冷笑。
  “你说奥尔希那家伙迷上了什么东西?”
  巴尔莎注视着矮男人。
  “你愿意把我想要的东西卖给我了?”
  矮男人用短刀的刀柄在桌子上敲了一会儿。
  “我要先听听,你想知道什么。不然也无法确定我知不知道答案。”
  “这件事你肯定知道。因为你胆小没有买,所以才落到了奥尔希的手中,眼下都是这样的传闻。”
  矮男人的眼中显露出了愠色。
  “我提醒过你要注意言辞了。——是谁随意传出这样的流言?”
  巴尔莎的双臂仍然被保镖们抓着,她回答道。
  “我想知道的就这个。”
  “你说什么?”
  “我想知道奥尔希买下的塔鲁法‘红炎石’头带饰物,是哪个桑加尔人带来的。”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紧张了起来,陷入了阴森的沉默中。
  不久后,矮男人低声问道。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矮男人的眼睛中没有了此前的蔑视,取而代之的是警戒的神色。
  “为什么悠果人和亢帕尔人都想问那个宝石的事。”
  巴尔莎大感震惊,看向矮男人。
  “悠果人?刚才的男人也是来问你塔鲁法‘红炎石’的事?”
  矮男人的双手敲向桌面。
  “是我在提问!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娘们儿!看我让你吃点苦头!那样你才能老实的回答我的问题。”
  两侧抓着她胳膊的男人加紧了力气。就在男人想要压住巴尔莎、强行让她跪下的瞬间,巴尔莎踮起脚抵抗男人们的力量,下个瞬间又一下子自行压低了身体。
  男人们的身体突然浮起,栽了个跟头,随着几声钝响猛撞在地面上。这种剧烈的低空摔不会给对方采取受身的时间。
  在男人们撞上地面的瞬间,巴尔莎已经反蹬地面跃起,仅三步就逼到了桌子旁,第四步跳上了桌子,跃过矮男人的头顶在空中一个转身,从后面把他的脑袋和脖子按在了桌子上。
  随着剧烈的声响,桌子倒在地面,矮男人刚才把玩过的短刀也掉到了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靠墙站立的保镖拔出了剑,巴尔莎朝他们大吼。
  “不要动!”
  看到巴尔莎的胳膊已经死死的贴在了主人的下巴下方,保镖无法行动了。只要巴尔莎顺势扭动抱着脑袋的手,瞬间就能折断主人的脖子。
  “现在似乎已经不能再慢悠悠的交涉了。我讨厌暴力的手段,能请你赶快告诉我吗?”
  巴尔莎对矮男人耳语道。
  “打听塔鲁法‘红炎石’的人,就是刚才和我擦身而过的悠果人吧?”
  矮男人微微的一点头。
  “他是什么人?”
  “……不知道。”
  胳膊上加紧力气,矮男人急忙用手指按住巴尔莎的手。
  “我真的不知道。他说是受雇于桑加尔的贵族。”
  “……那个家伙想知道有关塔鲁法‘红炎石’的什么?”
  “……和你一样。想知道是谁将塔鲁法‘红炎石’拿到奥尔希的面前。”
  冰冷的感觉在巴尔莎的胸膛里蔓延——除自己以外,还有别人在寻找恰克慕的行踪。
  “你告诉他了吗?”
  矮男人点了点头。
  “和我的待遇完全不同呢。”
  矮男人发出了似乎喉头在笑的声音。
  “……那家伙的手里拿着桑加尔王的哈鲁萨‘特别免罪状’。若是被桑加尔抓获,可以免除一次罪责。对我来说,这张纸比所有宝贝都有价值。要是你也拿出什么好东西就好了。”
  巴尔莎笑了笑。
  “本来我是想花钱买,不过现在不用了。因为现在我有了更好的东西。”
  再次加紧了力气后,矮男人的四肢开始痛苦的挣扎。
  “再告诉给其他人可就麻烦了……”
  矮男人的挣扎越来越激烈了。
  “等下!我把你想知道的事告诉你。”
  “这样最好。——不过,仅此还不够。关于刚才的那个男人,你要把知道的事情毫无保留的告诉我。然后……”
  巴尔莎再次压低声音,吓唬他。
  “我有许多的眼睛和耳朵。从今往后,你要是把这件事告诉给其他人,届时就是你的死期。”
  胳膊感觉到了他在点头。
  “——我不会说的。”
  矮男人开始随便应付几句争取时间,巴尔莎夹紧男人脑袋的左手再次用力,男人发出呻吟后,认真的回答了问题。
  巴尔莎沉默的用眼睛观察保镖们的行动。被摔在地上的保镖揉着肩膀和脑袋开始起身了。一个人的左侧锁骨断了,冒出了许多汗水。
  看到矮男人闭上了嘴,巴尔莎在他的耳边低语。
  “我迟早能判断出你是否说了真话。
  “要是你信口雌黄,我会让你后悔的。——你不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样的泥潭,最好不要卖弄小聪明。除非那个来卖宝石的桑加尔人值得你以命相护。”
  矮男人不再说话。
  “你要怎么办?——这是最后的机会,要订正吗?”
  “……那个,我到底陷入了怎样的泥沼?”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我怕在回答的瞬间就会被扭断脖子。”
  巴尔莎低声笑道。
  “你分析下现状。我单刀赴会,只想花钱来买情报。只要你简单的卖给我,我就会安静的回去。表露出欲望而先出手的人是你。
  “你应该能看出我不是普通的毛贼吧。只要你不乱动,我也无意折断你的脖子,把事情闹大。”
  片刻的沉默后,矮男人松开了身上的力气,随后说出了一个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名字。
  “那个人叫尤赞,通称‘红眼尤赞’。”
  巴尔莎细声说道。
  “把有关那个家伙的事全部告诉我。”
  矮男人似乎放弃了抵抗,说出了那个海贼常去的酒馆和停船的地点。
  “……他在去找奥尔希之前,先来了我这里。不过我没有买。我看一眼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在这种买卖中,直觉很重要,好歹我也从事赃物商人三十年了……”
  “——不错的直觉。好好重视吧。”
  巴尔莎让他站直,就像是把他从椅子中拔了出来似的,然后对保镖们说道。
  “放下武器,让出门前的路。然后跟在我的后面,等我平安的离开后,就会把老板还给你们。——当然,你们要是乱动,就得聆听这家伙的脖子折断的声音了。”
  保镖们看到矮男人点了点头,都默默的遵从了指示,放下武器,空出了一条路。巴尔莎架着矮男人的脑袋,保镖们的肩膀和胳膊蹭着墙壁移动,缓缓的跟在身后。
  出来后,柔风吹拂着脸颊。
  保镖们板着脸,观望着巴尔莎绑架着老板来到了小胡同。巴尔莎观望着保镖们的脸慢慢后退,来到了大道上。
  巴尔莎发现一个保镖的眼睛突然一动,瞬间后脑就感到了冰凉的触感,她向前跳出一步,没有回头的扔出了矮男人的身体。
  矮男人的身体撞上了从背后偷袭的男人的肚子。两个人缠在一起翻滚,巴尔莎踩着他的肩膀跃了过去,顺势跑向了大道。
  直到周围充满了街灯的光亮时,才流出了冷汗。
  说起来,有一个保镖得到去外面查看的命令,先行离开了。后面出来的保镖们向他打出信号,让他躲藏在隐蔽处。如果当时没有察觉到保镖的眼神动作,剑早就砍上了自己的脑袋。
  每走一步左脚的脚踝都会疼一下,似乎是在踢倒桌子时受了伤。巴尔莎在心里咂嘴,最近身体渐渐不听使唤了,去年相比于前年,今年相比于去年,身体的确逐年在衰老。
  野兽要是变得不能奔跑后,只能等待被吃掉的命运。——养父辛格罗说出这些话时的苦笑突然在脑海中闪现。
  (开什么玩笑,我还没那么老……)
  巴尔莎咬紧牙齿忍耐着脚上的疼痛,在大路上的人流中挤出了一条路。
  夜晚的喧嚣才刚刚开始,要去酒馆和饭店的人们挤作一团。巴尔莎混在人群中,走进了第二处小胡同,躲进了建筑物的阴影里,确认是否还有追兵。
  看样子那个店铺的保镖们没有追来,但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心中涌起了沉闷的恐惧感。
  (有人在追查恰克慕……)
  这件事标示出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不论如何,一定要在那个悠果人之前见到名为‘红眼尤赞’的海贼。然后堵上他的嘴,不让他泄漏出恰克慕的消息。
  
  
  5红眼尤赞
  
  常明灯的昏暗光亮照出了一船快速航行的小型帆船。
  一个身材健壮的桑加尔人站在帆船的甲板上,充满怜爱的抚摸着帆柱。
  船上没有其他人的动静。每当船被波浪缓缓的涌高,男人的肩膀就都被常明灯照亮,浮现出一处以红色神鱼之眼为原型的刺青。
  (……终于能离开了。)
  男人——‘红眼尤赞’在心中喃喃自语。
  他本没打算在这个罗塔的港口逗留这么久,但修船的时间出乎他的预料。他没想到这艘长年和他一起历经风浪的船已经遍体鳞伤。
  因为大赚了一笔钱,所以拜托熟识的船工修理损伤的部位,老船工又发现了数处尤赞没注意到的地方,船底的损坏处,帆柱根部的腐烂。按他的说法,这艘船只要遇到轻型的暴风雨就会崩坏沉掉。
  尤赞有钱修理,但内心很焦急。他总觉得刚卖掉的宝贝有些问题,所以停留在这个港口很危险。
  不过船的损伤的确相当严重。如果在抵达下一个港口前遇到暴风雨,说不定会沉船。
  尤赞不情不愿的委托了修理,一旦能在港口内长住,手下的船员们就会兴奋的、不分昼夜的泡在酒馆里,赌博或是做些什么,沉浸在不良的游玩中。
  他们都是本领高强的船员,是和尤赞生于同一个岛屿上的亚鲁塔希•休黎‘海之兄弟’,不过一旦喝起来嘴上就没把门儿的了。特别是最小的弟弟拉格就像是从嘴里生出来的,最喜欢用自己的故事来娱乐他人。
  尤赞禁止他们在酒馆里谈论卖掉那个宝贝大赚了一笔的事,但弟弟还是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说了出去。
  尤赞叹了口气。
  (只要等到明天早晨,就能和这个港口说再见了。)
  尤赞确认了系船索是否牢固后,从船上回到了陆地。时间早已过了午夜,要是明天出发,差不多该让同伴醒醒酒了。
  打开了常去的酒馆门,卡扎尔(烟草)的烟气糊在了脸上。
  从天花板吊下来的六个灯盏缓缓的摇曳,周围的影子随之起舞,加深了男人们的醉意。
  尤赞环视了酒馆一圈,找出了自己的船员后,逐个拍了拍肩膀,让他们起身回到船上。
  弟弟拉格呆在酒馆的角落里,和像是商人的小个头悠果人玩着欧拉克(用花牌进行的赌博)。看到他明亮的茶色眼眸闪着精光,就能得知他赢了不少,把酒当水似的大口牛饮,同时把花牌甩向桌面。
  “喂。……差不多该起身了。明天黎明时分启航。”
  拉格听见后,抬起头笑了笑。
  “再等我一会儿。现在运气正旺。——马就上结束了。”
  他的确是把好手。在尤赞观望期间,拉格又从悠果商人那里赚走了两枚银币。
  中年的悠果人表情暗淡,叹了口气,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
  “败给你了。你今天晚上有特特拉(召来幸福的星辰)的护佑。”
  拉格笑了起来。
  “不只是今晚。我自打出生,就有特特拉的庇护。那么按照约定,这个我就拿走了。”
  拉格提起了酒壶示意。悠果人动了动下巴,表示拿走吧。
  “大哥,你看。这可是阿拉克。即使有钱都不容易买到的上等好酒。咱们正好睡前喝一杯。”
  尤赞露出了笑意,阿拉克是他喜欢的酒,正如弟弟所说,很不容易得到。为了庆祝明天的出发,在睡前喝一杯也不坏。
  
  
  回到船上后,所有的伙伴都是混身酒气,缩在自己的床上。
  拉格打开装着阿拉克的酒壶,倒进木碗里,气派十足的分给同伴们。男人们都在床上坐起上半身,大口的喝了美酒后,以极为舒畅的心情睡着了。
  尤赞一个人呆在船舱里,深深的沉入椅子中,细细的品味着阿拉克。舌头感到一丝刺痛,甜意随着芳香在舌头上蔓延。
  搭在桌子上的双脚不停晃动,发出嘶嘶的声音。灯心挑得太长了,必须切掉一段……在思及此事时,尤赞突然陷入了沉睡。
  过了多长时间呢。
  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尤赞坐在船舱里的椅子上,看到黑色的水慢慢的浸没了自己的双脚。
  糟糕,船进水了。必须马上叫醒同伴,查找出哪里漏水。心中如此焦急,身体却不能行动。
  不知何时,桌子对面坐着一个男人。拉格从其手中赢得了阿拉克酒的那个悠果商人,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船舱里。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在做梦?)
  在他如此误解时,悠果人展露出了笑容。
  “是的。你在做梦。我为了拯救在我的肩膀刻下印记的你,从亚鲁塔希(海)底前来。你希望这艘船不沉没,从而获救么?”
  尤赞点了点头。
  悠果人露出了冷笑,说道。
  “你在之前的航海中,捡到了卡尔克・霍(灾难之种)。你没察觉到吗?”
  尤赞感到毛骨悚然。
  “果然,那个年轻人就是卡尔克・霍(灾难之种)吗?”
  悠果人点了点头。
  “是的。若是想驱除卡尔克・霍(灾难之种),请把关于那个人,你记得的一切信息都告诉我。我理解后,会代替你们沉眠于深邃的亚鲁塔希(海)底。”
  尤赞高兴的点了点头。
  “谢天谢地。我会说出一切。那个年轻人……”
  在这个瞬间,尤赞的脑袋受到了如同被撞击的冲击,他呻吟了一声。
  起始像是被硬物殴打似的疼痛马上就消失了,但脑袋的内部仍然留有阵痛。
  船体的晃动和摩擦传到了身体上,尤赞体会到了此前从未有意识感受过的状态。脚边没有水,脚也没有被浸湿。
  尤赞抬起头,睁大了眼睛。
  那个悠果人突然趴到了桌子上,不知道是昏倒还是已经死了,一动不动。
  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没见过的女人。她已步入中年,是亢帕尔人。
  “你清醒了吗?”
  听到她用桑加尔语问话,尤赞皱起了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你又是谁?”
  尤赞还在耳鸣,为了压住呕吐感而捂住了嘴。
  “这个之后再说。先来处理掉这家伙。”
  女人说着,解开了缠在手腕上的细革皮,在悠果人的背后牢固的绑住了他的双手。然后拿来了吊在绳子上的手巾,一圈圈的拧紧,堵住了悠果人的嘴。
  “有麻袋吗?”
  听到这个问题后,尤赞用下巴指向柜子。
  女人找到麻袋后,用力张开了袋口,从悠果从的头顶把他罩了进去。
  “绳子呢?”
  “……在下面。右边的柜子里。”
  女人麻利的在麻袋口绑上绳子,让悠果人完全不能动弹,尤赞迷糊的观望着她一系列的动作,感觉梦还在延续。
  女人把悠果人扛在肩上,离开了船舱。
  尤赞抱着脑袋呻吟了一会儿,随后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意识还没有恢复清楚,但已经不想吐了。
  拿来挂在墙上的刀,从鞘中拔出,尤赞举着白刃登上了甲板。
  
  
  
  巴尔莎把悠果男人背到了船工的小屋里,用身边的绳子绑到了柱子上。若是顾及恰克慕的安全,不该留这个男人的活口。巴尔莎以阴暗的眼神俯视了一会儿,还是叹了口气,移开了视线。
  出来后牢牢的合上了门扉,巴尔莎镇定心神,观察周围的动静。
  在常明灯的光照下,能看到‘红眼尤赞’站在模糊浮现出来的船上。他拿在手中的刀身泛起白光。——除他以外,没有别人的动静。
  巴尔莎拿起了塔在小屋墙上的木制船桨。用力挥了一下后担在了肩上,走向了船所在的方向。
  她走上登船板时,尤赞摆好了架势。
  “你是谁?”
  在腹腔内回响的声音不愧是发自久经战阵的海贼之口。
  “刚才的事,你不该向我道谢吗?”
  “你让我道谢?”
  尤赞极其谨慎的注视着巴尔莎下到甲板,低声说道。
  “是的。你刚才中了咒术。”
  尤赞皱起了眉头。
  “……你说咒术?”
  在她的提醒下,的确只能想到是因为自己中了咒术。如果那个小个子悠果人是咒术师,他会出现在酒馆里就不是偶然。
  (那壶阿拉克酒也……)
  只喝了一口阿拉克酒就陷入了沉睡,思及此处就不难发现,酒里大概也下了咒术药。说起来,刚才的吵闹没有引来任何同伴。
  一阵凉意在胸膛里蔓延。尤赞脸色苍白的看向巴尔莎。
  “……你为什么要救我?”
  巴尔莎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我本没打算救你。——根据事态发展,说不定还要杀掉你。”
  尤赞重新举起了刀。
  “你想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明白。”
  巴尔莎注视着尤赞,迅速的举起了船桨
  “请你如实的回答。那个你从他身上抢走了塔鲁法‘红炎石’的人,如今在哪里?”
  尤赞下意识的就要后退,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脚步。冰冷的感觉从下腹部涌起。他突然感觉这个女人是个怪物。
  尤安呲出牙齿,大吼道。
  “……那种事情,我不知道!”
  尤赞说着就向巴尔莎迈出了一步,瞄准她握着船桨的手挥下了刀。锐利的斩击几乎将刀身扭曲,须臾之间,尤赞就看到眼前火花飞溅,鼻子闻到了一股糊味,头晕目眩的跪了下去,按着鼻子。
  他甚至没发觉刀已经脱手。鼻血从指间流到了甲板上,全身颤抖。
  尤赞双手按着鼻子,抬起了头。女人站在面前像是完全覆盖住了他。船桨紧紧的架在了他的额头上。
  “刚才的一击打在了这里。”
  船桨的影子落在了眉间,那里的确感到了一阵灼痛。
  “你是……那个年轻人的什么人?”
  尤赞下意识的反问。
  “是我在发问。——赶快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巴尔莎说着从丹田发力。
  ——把他杀了,眼前的男人会说出这句话吗?
  巴尔莎屏息凝神的等待,男人用手掌擦去了鼻血,盘腿坐在甲板上。
  “……那个年轻人果然是卡尔克・霍(灾难之种)。”
  尤赞喃喃自语,卸下了肩膀上的力气。
  “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人是死是活。”
  说完后抬头看向巴尔莎,又马上补充道。
  “我没说谎。他是一个奇怪的年轻人,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和他有什么纠葛。”
  “你是在哪里,怎样遇到他的?——全都告诉我。”
  尤赞吐了一口血到甲板上,里面还混杂着唾液,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
  “在差不多快看到这个茨拉姆港的地方遇上的。”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巴尔莎皱紧了眉头。
  尤赞低头着往下说。
  “他搭在拉夏洛‘漂泊在海上的居民’的屋船上。
  “我们平日里不会对拉夏洛‘漂泊在海上的居民’出手。这就是所谓的中魔了吧。我们刚刚遭遇了巨大的拉卡拉尔(漩涡暴风雨),差点沉船,好不打到的鱼也全都腐烂了,要是没有收获,我们就难以为继,我正为此苦恼时,就遇到了那艘屋船。”
  拉夏洛‘漂泊在海上的居民’生在船上死在船上,对他们来说,哪里会有拉卡拉尔(漩涡暴风雨)早就烂熟于胸。恰克慕没有选择桑加尔人,而是想乘坐拉夏洛的屋船赶往罗塔。他肯定是认为拉夏洛行船更加安全吧。
  尤赞叽叽咕咕的往下说。
  “因为拉夏洛‘漂泊在海上的居民’比我们更贫穷,所以不能抢劫他们。不过船上有一个相当漂亮的小姑娘,作为拉夏洛实在太漂亮了,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虽然我觉得她很可怜,但我自己也已经身无分文,饿得前胸都贴上了后背。所以我用钩锁套上了屋船,跳了过去……”
  小屋船里有女儿、她的幼弟以及双亲。我们朝颤抖着的他们伸出刀子,抓住了女儿的胳膊时,一个年轻人扒开了屋船角落处的帆布,走了过来。
  是一个悠果的年轻人,皮肤晒得很黑,身上和拉夏洛一样穿着腰布,尤赞咋一看去,就知道他不是商人或渔夫。虽然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之处,但的确存在着某种不同,如同从一个破布袋中掉出了一块打磨光亮的玉石。
  “要是绑架卖掉,我比那个女孩子更值钱。”
  年轻人用流利的桑加尔语对尤赞说道。明明是个毛还没长全的孩子,态度却镇定自若,声音也很坚定。
  尤赞不由得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年轻人肯定有古怪。心中频频发出不要与他产生牵连的警告,但在同伴的面前,绝不能放弃上等的猎物。
  “……有两只猎物了。”
  尤赞说着伸手抓向年轻人,此时某个闪亮的东西突然掠过了他的眼前。
  年轻人手里拿着宝石。——一看就知道是昂贵的首饰。
  就在海贼们瞪大眼睛的瞬间,年轻人走到了船的一侧,挥动胳膊。首饰在空中飞舞,落到了大海中。海贼们看到后吓得说不出话来。
  弟弟拉格急忙跳入海中,但还是来不及了。附近的海水很深,沉下去的话,肯定找不到的。
  年轻人毫不犹豫的把如此昂贵的宝石扔到了海中,尤赞简直不敢相信。
  他回过头,年轻人手提着袋子,伸到了海面上方。
  就在他想要向年轻人走去时,年轻人以尖锐的声音大吼道。
  “不要动——你要是轻举妄动,我就把这些都扔到海里。”
  他知道年轻人的话是认真的。
  “不要做傻事。这样做对你没好处。”
  尤赞回以大喝。
  “即使你把袋子扔到海里,仍然无法改变你和这个女孩已经变成猎物的事实。”
  年轻人露出了笑容。
  “那么,这些宝石也没用了。”
  尤赞闭上了嘴。他能够瞥见袋子里的东西,似乎全都是昂贵的塔鲁法‘红炎石’。
  的确,即使卖掉这个年轻人和女孩,也不及这些宝石的价格。
  尤赞有些犹豫,年轻人提议道。
  “如果你不抢劫屋船上的人,我就把所有的宝石都给你。只要你们回到自己的船上,解开钩索,我就把宝石扔到你的船上。”
  年轻人说着,用尖锐的视线看向尤赞。
  “你们能得到这么多的宝石,就不要再有多余的奢望了。上天和大海都在看着你们。”
  他的话不可思议的打动了尤赞的心。尤赞最终做出了决定。
  “……我无法相信你会把宝石扔过来。你带着宝石到我们的船上,这样的话我就放掉拉夏洛。”
  尤赞看到,年轻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迷茫。
  “我可以当人质,但有一个条件。”
  年轻人笔直的看向尤赞。
  “要是卖我的话,请把我卖给罗塔王国茨拉姆港的商人。”
  尤赞皱紧眉头,不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盘。不过茨拉姆港是最近的港口,也有愿意收购高价宝石的人。
  “好的。如你所愿,我会把你卖给茨拉姆港的商人——快过来。”
  年轻人摇了摇头。
  “你们先回到自己的船上,解开钩索,我才会过去。若是我出尔反尔,你们朝我扔鱼叉也没关系。”
  尤赞耸了耸肩,向同伴们打出信号。
  所有船员都回到原先的船上,解开钩索,举起鱼叉。年轻人嘴里叼着宝石袋登上了他们的船,马上把拿着袋子的胳膊伸到了海面上。
  拉夏洛们挥手哭泣,年轻人却没有流泪,他紧紧的抿住嘴唇,目送屋船远去。
  
  
  尤赞说完后,巴尔莎问道。
  “……那么,你把他卖给了此处的奴隶商人吗?”
  尤赞摇了摇头。
  “我没有卖他。”
  他一只手支在甲板上,缓缓的站了起来。不知何时,天已破晓。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将海面照成了一片铁青色。
  尤赞暧昧的远眺着城市所在的方向,说道。
  “那个年轻人也说了,欲望太多反害己身。塔鲁法‘红炎石’已经是我用尽一生都得不到的宝贝。只要把其他的宝石也卖掉,赚得钱就足够同伴们玩上一阵子了。”
  尤赞的视线再次回到了巴尔莎的身上,继续往下去。
  “他真是个奇妙的孩子。我不想把他卖给奴隶商人。”
  灰色的光线照在尤赞的脸上,巴尔莎看着他发问。
  “那个孩子后来怎样了?”
  尤赞露出了苦笑。
  “我一开始不就说了么。我不知道。他在这里下船,我只想卖掉宝石,才不管他会去哪里。”
  巴尔莎终于吐出了在胸口积郁已久的闷气。僵硬的身体也松缓了起来。
  尤赞的脸色像是丢了魂似的,迷迷糊糊的看向城市的方向。巴尔莎也转头看向城市,远望着成排的建筑群。
  (已经查到了这个地步,线索还是断掉了。)
  如果他被卖给了奴隶商人,就还有下一步的线索……
  不论如何,他还是活着来到了这里,能够自由的行动了。他肯定会露出顽强的目光,精力充沛的前进。
  思及此处,难以自抑的热意涌上心头。
  (——他还活着。)
  但还不能高兴得太早。在亲眼看到他平安无事之前,绝不能沉陷于希望当中。虽然有着这样的觉悟,心底仍然不能控制对他的思念。
  恰克慕肯定还活着。现在,在这个时刻,正在这座城市的某处……
  早晨的阳光平静的映照出了城市的面貌。仓库从这个港口沿河而建,直到右岸平缓的小山丘的半山腰,排列得密密麻麻。
  山丘的山顶上有一个巨大的白色建筑物,像是一座城堡。两座尖塔朝天耸立。
  “……那个就是大领主的城堡吧。”
  尤赞点了点头。
  “是斯安大领主的城堡。”
  他回答后,又一个人喃喃自语。
  “说起来,那个年轻人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巴尔莎如同遭受了很大的冲击,转头看向了尤赞。
  “真的吗?”
  “嗯。他说‘那个是大领主的城堡吗,真大啊’。我告诉他那是斯安大领主的城堡,他笑着道了谢。然后穿着一身拉夏洛的服装就走向了那个城堡。”
  巴尔莎扔到了船桨,抓住尤赞的胳膊。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想想,等下。”
  尤赞看着天空数起手指头,随后答道。
  “已经将近半个月了吧。”
  巴尔莎露出了笑容。
  十五天。收到晋的来信时,恰克慕刚好在这里。
  巴尔莎松开了尤赞的胳膊。
  “你已经把所有知道的事都告诉我了吗?”
  尤赞耸了耸肩。
  “别问这种没法回答的问题。就算我发誓已经全说了,也没有证据。”
  巴尔莎投以严肃的目光。
  “……你马上离开这个港口。那个咒术师还有同伙,最近一段时间内不要靠近罗塔。禁止再把那个年轻人的事告诉别人,还有塔鲁法‘红炎石’,这攸关你的性命。”
  尤赞畏缩的捏着鼻子,应道。
  “就算你不警告,我也打算如此。等你下船后,我马上就出港。”
  巴尔莎点了点头,走开了。
  走下登船板,回过头,与提起登船板的尤赞对上了视线。
  巴尔莎沉默的注视了一会,随后转身离开了。
  
  
  
  尤赞发现离开的女人,走路时拖着右脚。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为了彻底的抛开和那个年轻人的关联,排除厄运,所以才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一切,但说不定心中的某处存在着一种冲动,想要把这些事告诉给她。
  那个女人的精神处于高度的紧张中。虽然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打听那个年轻人时的目光绝非凡物。
  离开这个港口时,尤赞再次想起那个年轻回头时脸上浮现的明朗笑容,不由得叹了口气。
  自己到底被卷入了什么事件,那个年轻人又是何人。虽然有些在意,但不必那个女人多说,自己不会再深入的陷进去。
  (那个人就像是漩涡,只要靠近他身边,就会被拖入海底。)
  经验丰富的船老大看得出潮位。
  尤赞再次轻轻的抚摸起肿胀且有些麻痹的鼻子,为了唤醒同伴而回到了船舱。
  
  
  6预感
  
  唐达感觉像是听到了巴尔莎的声音,突然睁开了眼睛。
  黄昏时分的阳光从空敞着的窗户射入房间。远方传来了两次鸟鸣,又再次消失。
  空无一人的家里寂静无声。
  唐达枕着胳膊躺在铺有木板的房间里,迷迷糊糊的眺望着窗外。在不正常的时间睡着了。全身充满了慵懒和悲伤。
  偶尔会有这样的情况。黎明突然睁开眼睛时,巴尔莎不在身边的空虚刺痛着他的胸口。
  巴尔莎不习惯安份的生活。平稳的生活一段时间后,她就像是听到了某种招唤,变得躁动起来,然后便会踏上旅程。
  而自己则喜欢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扎根、日复一日的过着平稳的生活,和她的性格可谓正好相反。
  向巴尔莎提出将雅思拉和齐萨基在这个家里抚养长大时,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为了那两个孩子好,还是不要和我一起生活吧。
  她如此回绝后,不管自己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雅思拉在清醒后,直到恢复心智又经过了很长的时间。即使恢复了心智,眼睛重现光芒,能够理解他人的话语,却永远失去了声音。
  巴尔莎就像保护从巢中掉落的雏鸟一样,一直陪伴在雅思拉的身边,直到她能微微的露出笑容为止。不过,一旦巴尔莎认为自己松开手她也没问题后,就把雅思拉和齐萨基一起交给了在四路街开织物店的老婆婆。
  那个老婆婆名叫玛莎,是个很好的人。那个人的确能将雅思拉和齐萨基抚养长大吧,唐达也予以了认同。不过,和两个孩子的分别让唐达很难过,巴尔莎的内心应该也会感到寂寥。
  
  
  唐达把胳膊从脑袋下面挪走,脸直接贴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自那个使者前来后,已经过了很久了……)
  巴尔莎能找到恰克慕吗。还是说,如今还在全力的搜索?
  唐达叹了口气。
  难以抑制担心那两个人的心情。即使能平安的见到恰克慕,在他面的前方又会遇到什么呢……?
  从修格告诉特罗凯师傅的话中,能明显的听出皇帝对恰克慕的疏远。与异国的战斗迫在眉睫,这个鼓起杀气的国家将皇太子作为死者安葬,并奉为了神明。那么,皇帝肯定不会希望他活着回到祖国。
  为了拯救恰克慕,巴尔莎只得在看不清前方的巨大漩涡中不停的翻滚,挣扎。
  唐达以手捂面。
  围绕在两人身上的纠葛过于巨大和复杂,甚至弄不清怎样才能得救。
  
  
  ——不论咱们做什么,都无法成为助力。
  巴尔莎和恰克慕都只能依靠自己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你和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为了能在他们二人拼尽全力达到的终点处再次相遇而祈祷。
  
  
  特罗凯师傅曾如此劝诫,自己对此也心知肚明,但有关他俩的事片刻都不曾落下心头。
  
  
  睁开眼睛时,黄昏的阳光已渐渐模糊,周围陷入了蓝色的昏暗中。
  一站起身,突然感到头晕目眩。
  (……我真没出息,因为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耗费了如此多的精力。)
  那由古的春天来临,这片土地即将发生某种变化。
  不仅是由于蚯(害虫)异常的繁殖致使树根被啃噬,似乎很快就会有某种更大的变化。静静的站立在森林中,就能感受到山和森林在呜咽。
  特罗凯师傅下令,让唐达尝试追寻水温高得异常的流动在那由古的河中流往何处,而她自己则前去探访隐居在各村落中的咒术师们。
  说着简单,但试着窥探那由古却耗费了过多的精力。
  唐达四处使用咒术观察那由古的状况,追寻那由古的水流去处。在青雾山脉的深处,即将到达进入亢帕尔王国的关卡附近,那由古的河消失在了矗立的绝壁中。因为身在撒古,所以无法继续往下追寻。
  昨天傍晚归来后仅仅睡了一晚,因使用咒术而消耗的精力仍然没有恢复。吃完午饭后想小憩片刻,但一躺下就陷入了沉睡中。疲劳感仍然没有散尽。
  用咒术提高灵魂之力,才得以接触到那由古,果然此举也有一个限度。长时间接连使用咒术便会筋疲力尽。
  (如果能像身怀精灵之卵时的恰克慕一样随意的观察那由古就轻松多了……)
  说起来,雅思拉也是能随意看到那由古的超能力者。
  师傅的话突然涌上心头。
  
  
  ——游荡在那由古的河里的小鱼,背鳍泛起的闪光偶尔也会出现在这边的世界中,虽然我也解释不清楚其中的原因。要是背鳍不发出亮光,也不会被这边的鸟捕食。
  
  
  (为什么会有事物像这样跨越那古由和橵古这两个世界呢?)
  曾在恰克慕体内的精灵之卵。孵化这个卵需要席克•撒尔亚的花。——难道说,像雅思拉那样的超能力者也是跨越了两个世界的存在?
  唐达突然面露愁容。
  (若是这样的话,恰克慕也……)
  他说不定也是其中的一员。所以才能身怀精灵之卵吗?
  
  
  胡思乱想的唐达突然听到了脚步声,立即抬起了头。有人在走山道过来,而且不是一个人。
  唐达起身时,一个有些犹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唐达在吗……?”
  唐达吓了一跳,赶忙从地板上起身。
  “是齐萨基吗?”
  齐萨基和雅思拉站在傍晚的昏暗中。
  “哎呀,哎呀。真是令人高兴的客人。我刚好在想你们,你们就来了。别站在外面了,快进来,快进来。”
  齐萨基看到唐达的笑容后似乎松了口气,也展露了笑颜。他稍稍低头,推着雅思拉的后背走进了屋子里。
  雅思拉表情僵硬的低下了头。
  “啊,得弄点亮儿。屋里什么都没有,我这就生火,准备点吃的。你们用那个瓶子里的水先洗洗脚。”
  唐达说着又踏上了地板,掏出了炉灰,拨旺了埋在灰里的炭火。放入了小树枝,火焰开始吞噬小树枝,随后又装入了柴火。
  随着啪嚓啪嚓的爆燃声,柴火燃烧后,家里又亮堂了起来。
  齐萨基领着雅思拉围坐在炉火旁,开心的伸出手烤火。
  “……抱歉突然开访。”
  听到齐萨基的话后,唐达笑了笑。
  “随时欢迎。不过还真远呢,亏得你们能找过来。”
  “没什么,我们随着玛莎来到了京城。我想再次确认今天早晨从听万事通陶亚那打听到的路线。虽然天气渐晚让我有些害怕。”
  把装满水的锅架在了地炉上。
  “这个判断不错。你们今天来得刚好,要是昨天来的话,家里可没人。此前我出去办了点事,所以家里没什么像样的食物。弄几个菜到是可以。”
  唐达看到雅思拉后,又补充道。
  “你们难得来一趟,不巧巴尔莎出了远门。”
  有人向自己搭话时,雅思拉仍然低垂着脑袋。齐萨基瞥了一眼妹妹,随后抬头看向了在做饭的唐达。
  “虽然也想见见巴尔莎,但我们此行是来看望你的。”
  唐达吃惊的吊起了眉毛。
  “哦,这真让我高兴……不过,为什么?”
  齐萨基偷偷的看了一眼雅思拉,她表情僵硬的低着头。唐达察觉到了齐萨基的视线,默默的摇了摇头示意。
  唐达把三段装有水和米的粗竹子插入炉灰中,同时说道。
  “你们再稍等片刻。虽然只有米饭和煮野菜。”
  齐萨基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身来,打开了搁在地板上的行李,从中拿出了油纸包、和漂亮的纸包。
  “这是大婶给的。”
  唐达在腰间擦了擦手,接过了漂亮的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用白砂糖和米粉模仿鸟和花的形状制成的点心。
  “啊,这些点心真精致。”
  齐萨基扑哧一笑。
  “大婶说,到恩人家里去,绝不能空着手,所以给了这些点心。”
  回想起那位老妇人的面容,唐达不得由心情复杂了起来。玛莎精心的教育着齐萨基和雅思拉,所以应该由自己送上礼物,感谢她对这两个孩子的养育之恩,没有道理反而接受玛莎的礼物。
  当然,唐达没有这种想法表现在脸上,接过了点心。
  “是这样啊。你们代我向玛莎问好。”
  “是。”
  齐拉基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害羞的神色,这次递来了油纸包。
  “那个……这是我在京城买的。我把工作挣来的钱存了起来,用这些钱买了这个。”
  油纸包里还有一层竹叶包装。再次打开后,里面是用候罗(将豆子碾碎后发酵,加盐制成的作料)腌过的肉。
  “哦,这个看起来很好吃。”
  唐达很高兴的向齐萨基道谢。
  “谢谢。我这就热一热做给你们吃。”
  即使他已经开始在玛莎的店里打工,但以实习佣工的身份,应该还挣不到许多工资吧。想到齐萨基用微薄的收入给自己买来礼物的心意,唐达欣喜万分。
  煮熟野菜后,唐达把锅从炉子上卸下,又架上了带腿的铁丝网。然后把腌过的肉放到了铁丝网上。
  肉在火烤下发出叽唎叽唎的声音,每当油脂滴落到火中都会啧的一声,屋子里充满了肉的香气。
  柔软且进味的烧肉,烧熟的米饭,温热的山菜汤,唐达盛给了两人吃。
  齐萨基起劲儿的咬着肉,把米饭往嘴里拨。
  雅思拉一开始只是慢慢的喝着汤,不久后脸上也渐渐恢复了血色,随后伸手够向肉,高兴的吃了起来。
  吃完晚饭后,雅思拉的脸色眼见着变得温和了。
  她喝着唐达特制的、有点甜味的茶,抬头看向哥哥。齐萨基点了点头,开始向唐达说起突然来访的原因。
  “从很久以前,雅思拉就开始做噩梦……。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梦到了那段噩梦般的岁月,她本人却否认了。
  “三天前我们跟着大婶来到了光扇京后,她不知何为变得十分的不安定。此间,她提出想到唐达先生那里去。似乎有什么话想对你说……”
  一瞬间,唐达对雅思拉是否能说话了产生了期待,但雅思拉没有张嘴,而是把从怀中掏出来的纸递了过来。纸上似乎写着什么。唐达展开一看后,眨了眨眼睛。因为上面的字完全不认识。
  “啊……抱歉,雅思拉。这是塔鲁的文字吧?罗塔文字的话我还认得,塔鲁的文字就完全不懂了。”
  齐萨基慌张伸出了手。
  “啊,对不起。雅思拉只会写塔鲁的文字。”
  齐萨基想要把妹妹写的文字读出来,却突然顿住了。
  “内容果然很难理解呢。”
  “好了,姑且读出来听听吧。”
  在唐达的催促下,齐萨基把塔鲁语写成的文章翻译成悠果语读了出来。
  “……上面写着,唐达先生,非常感谢你此前你救了我们。今天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自从去年的春天,我一直在做相同的梦。梦的内容无法理解。睁开眼睛后就忘记了。但我偶尔回想起时,就会感到一股胸口被重石压迫的沉重感,想要飞奔逃跑,心脏嘭嘭的悸动,催促着我。
  “和回想起那段时光的噩梦很像,但不一样。”
  雅思拉一直注视着唐达。她的眼睛中流露出来的决心让唐达感到了不安。
  “……我拼命的思考,终于发现了。
  “在诺尤克‘神圣的世界’中,某种动物在深蓝色的水中从远方快速的游来。自从我做了一个这样的梦后,就会时常产生那样的心情。
  “那是神圣之物。与那个神不同,神圣之物从远方靠近过来。那个东西让我十分的不安。
  “在走过京城的桥时我混身泛起鸡皮疙瘩,产生了和做梦时同样的心情,想要奔跑,想要大喊,在旅馆里害怕得睡不着觉。
  “我感到必须做点什么。——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唐达先生,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唐达紧张得皮肤发冷。
  “——是什么东西,又是从何处来?”
  雅思拉的眉间皱了起来,握住了哥哥的手。然后她开始在哥哥的手掌上写字。齐萨基理解了妹妹用手指写的字后,一字一顿的念了出来。
  “从南方来,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只感到是神圣之物……”
  唐达低吟了一声。
  “那个是游泳过来的吧。从南方来到这里……现在还在这里吗?”
  齐萨基等待着妹妹的回答。雅思拉快速的移动手指,在哥哥的手掌上书写。
  “从南方游泳而来。向着那边……”
  唐达看向雅思拉手指的方向,大吃一惊。
  雅思拉指的是北方,青雾山脉和亢帕尔王国所在的方向。
  (那由古奇妙的温热河水要流去的方向也是那里。)
  唐达正打算说出这件事,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他皱着眉头站了起来。
  “今天的客人真多呢。”
  他走下地板,打开拉窗,在昏暗中浮现出一位提着旅行灯的男人。
  “大哥……”
  唐达的大哥诺希尔吹灭旅行用灯的火苗,来到窗户旁,脸色苍白的面对着唐达。
  “怎么了,大哥。有人生病了吗?”
  诺希尔用粗壮的手掌来回蹭着尽显疲色的脸颊,摇了摇头。
  “不是有人生病。……我是来求你的。这是来自所有兄弟的请求。”
  就在这个瞬间,唐达明白了大哥的来意,哥哥是来拜托自己何事,还有自己不能拒绝。
  漆黑的恐怖和悲伤在胸膛里蔓延。
  哥哥没有进家门,喃喃的说出了已经预想到的话。
  “村里进行了阿拉德(抽签)。盖泽被征召为士兵。”
  盖泽是唐达的弟弟,也是最小的幺子。去年刚刚娶了媳妇,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唐达不用问就知道家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些什么。
  他只是如同被冻结在了原地,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哥哥的脸。
  
  
  7蒙着修玛的男人
  
  巴尔莎晃了晃勾依(色子),勾依按照计算中的那样一丝不差的落到了斯斯特盘(一种用色子赌博的盘)中央的红色圆圈内。围在桌旁的男人们看到勾依的点数后,叹了口气。
  “混蛋。你总是能掷出好点数。”
  巴尔莎稍稍翘起眉毛,露出了笑意。
  这样一来,巴尔莎已经五个晚上和三名门卫边玩斯斯特(用色子进行的赌博)边喝酒了。门卫们虽然海量,但也不是特别能喝,只要喝上一阵就会欢闹起来,口风也会变松。
  “轮到你了。扔色子。”
  巴尔莎提醒后,对面的门卫放下酒碗探出身体,动作熟练的摇晃色子。
  巴尔莎没带短枪,肩膀上斜搭着拉弗拉(赌博师)喜爱的红色肩布,据说能带来好运气。
  为了打听出恰克慕是否过来这个城堡,若是来过,那么他之后又去哪了,必须和尽可能多的卫门搭上话。不过门卫一般不会随意的把领主的来客说出来。
  为了在不被怀疑的前提下得到情报,巴尔莎装成拉弗拉,邀请他们一起玩斯斯特,适度的让他们赚钱、陪钱。以拉弗拉的身份向不认识的人搭话,邀请他一起喝酒就不会显得可疑。即使真的成为拉弗拉,巴尔莎玩斯斯特的水平也算是可圈可点。
  (艺多不压身……么?)
  巴尔莎想起了养父辛格罗的口头禅,心中露出了笑容。
  将巴尔莎抚养成长的辛格罗偶尔会在酒馆里当保镖。在罗塔王国,大部分的酒馆里都在阁楼为雇佣的人留下了居住的房间,所以巴尔莎从儿时起,在日沉西山、酒馆开始营业后,就遵照辛格罗的要求“睡觉吧”,一个人钻进被窝里。从地板下面时时传来男人们口齿不清的声音,女人们尖锐的叫喊,酒盏交错的声音,还有摇篮曲。
  稍微长大了一点后,她开始混在打杂的少女中,为酒馆工作。在此期间,她不仅学会了打杂的工作,还插身于成年人的赌博中,学会了赌博。
  辛格罗没有骂她。艺多不压身。尽可能的多学一些赚钱的方法,这是辛格罗的口头禅。
  “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不论赌博还是什么别的手段,只要知道了赚钱的方法,即使你孤单一人也能有饭吃。”
  相应的,在她胡乱赌博以致输得精光时,辛格罗也绝对不会替她擦屁股。世间的常理就是,必须让那些以自己付不起的钱为赌注的家伙尝尝教训。只要吃过一次苦头,心底就会产生畏惧,再也不敢了。因此巴尔莎在十三岁时已经能够凭借直觉拿捏出能够赌多少钱的限度。
  巴尔莎喜欢斯斯特这种摇晃勾依(色子),用点数来决胜负的赌博形式。她天生就心灵手巧,早已熟悉其中的窍门,手指轻轻的扭动就能扔出想要的点数,所以连大人都比过她。一个老婆婆看到了巴尔莎的巧手,以找乐子的态度教给了她许多技术。
  这个老婆婆很早就失去了双亲,大部分的人生中一直靠拉弗拉为生,巴尔莎在和她分别时,相当的难舍难分。
  门卫们忠于职务,所以几乎不会提及领主的访客,但在来往了五个晚上后,巴尔莎还是一点一滴的收集到了情报。她感觉恰克慕肯定来过斯安的城堡——他当时穿的是渔民的衣服,大概还在城堡里的某处。
  若只是奇妙的年轻人想求见领主,却被逐出门外,门卫应该随口就说出来了。巴尔莎在套话时,门卫脸色不善的三缄其口,笨拙的岔开了话题。肯定是出于某种缘由,上司对他们下达了封口令。
  恰克慕见到了领主,受到了符合皇太子身份的贵宾级接待,然后平安的前去面见罗塔王,若是这种情况,那么事态就发展到了巴尔莎无法触及的程度。巴尔莎想要确认事实是否如此。
  
  
  身上弥漫出便宜的香水味的女佣过来后,把许多器皿放到了桌子上。
  “……您久等了,这是玛撒鲁(将肉馅和鸡蛋搅拌后,做成一口能吃下的油炸食品)。”
  卫兵们闻到了油炸食品的芳香后,露出了笑容。
  “哦,来了,来了。”
  他们用手指夹着玛撒鲁送入口中,巴尔莎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就是因为这样他们的斯斯特水平才无法提高。粘上油的手指即使擦干净,也很控制扔勾依时的微妙动作。轮到自己时,巴尔莎用衣服仔细的把勾依擦干净后才掷了出去。
  听到卫兵们发出失望的声音后,巴尔莎用锐利的短刀扎了一块玛撒鲁,放出口中。在咀嚼的过程中,舌头感觉到了一丝与往常不同的刺激性味道。
  (这个酒馆里二次用油呢。)
  这个想法在脑内一闪,又马上把注意力转回了赌博中。
  对面的那个最年轻的卫兵正要扔勾依,突然露出了奇妙的表情。眉根紧皱,流出了冷汗。
  勾依从那个年轻人的手中滑落,就在年轻人从椅子上滑了下去的瞬间,巴尔莎看到身边的男人向外面做出了某种信号。
  不祥的预想贯穿全身,巴尔莎想要起身,却打了个踉跄。
  腿上使不出力气,眼前的事物出现了重影,缓缓的晃动。
  (被算计了……!)
  刚才的玛莎鲁里被人下了什么药。围坐在桌子旁的卫兵们接连失去了意识,椅子翻倒,倒在了地上。
  传来了顾客们受到了惊吓后的吵闹,以及士兵们冲过来时发出的粗暴的脚步声,转眼间,巴尔莎就被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围住了。
  巴尔莎推开了士兵伸来的手,用手指刺向那个士兵的眼睛,然后推开了右眼被戳中后向后仰倒的士兵,试图突破包围圈,可惜手脚都用不出力气,站都站不稳。脑袋晕的厉害,甚至不分清自己是笔直的站着,还是已经向某处倾斜。
  双臂被人从背后架住。巴尔莎立即向后甩头,狠狠的用后脑勺撞向那个人的鼻子,随着一声呻吟,胳膊上的束缚也解开了,但还来不及脱身,又被其他士兵击中了腹部。
  呼吸不畅,眼睛的深处溅出了火花。巴尔莎用力的咬紧牙齿,才不至于失去意识。大块头的士兵们粗鲁的从两侧抓住了巴尔莎的胳膊,用力的程度甚至让她无法挣扎,随后将巴尔莎拽到了酒馆的门口。
  通往门口的过道两侧挂满了衣服,客人的加罗(罗塔风情的披风)挂成了一排。
  士兵们拖着巴尔莎来到了这条过道,正好遇到一位刚刚进入酒馆的客人,这个男人拿着脱下来的加罗站在过道上抬起头,看向这边。外面肯定相当寒冷,男人的脸上罩着修玛(防风的布),连鼻子都没有露出来。
  “你,快闪开。”
  士兵用傲慢的口气命令那个男人。男人突然捧起了手中的加罗。……有个小袋子似的东西从加罗的下面跳了出来,撞上了站在巴尔莎面前的士兵的胸口。
  扑通,白色的粉末迅速的像烟雾一样飞散,士兵们哇的一声大喊,用手盖住了脸。
  看不到前方。吸入了粉末后,士兵和巴尔莎都剧烈的咳嗽起来。
  用修玛盖住脸的男人利落的转到了士兵的身后,用肘部攻击抓住巴尔莎的士兵的脖子。士兵一声呻吟后向前扑到在地,同时拖着巴尔莎倒在了他的身上。
  抓着巴尔莎左臂的士兵在不停咳嗽的同时,强行拽起了巴尔莎。在巴尔莎从地上倾斜着站起来时,抬头看向那名士兵的视线突然捕捉到一个人影绕到了他的身后。
  转眼前,那个人影对准士兵的脖子挥下了手刀。士兵倒了下去,连呻吟声都来不及发出。
  “……你还能站起来吗?”
  耳边传来了含糊不清的声音,巴尔莎感到自己的胳膊肘被别人扶住了。
  “出口在那边。快跑!”
  巴尔莎的后背被人一推,踉踉跄跄的跑了起来。
  背后传来了男人与士兵们格斗的声音。
  咳嗽停不下来,眼睛疼得直流眼泪。头晕越来越严重,周围的事物不停摇晃,宛如在噩梦当中挣扎。
  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唯有一件事能够确定。现在的自己没有同伴。——也不可能有。
  不知道那个用修玛盖住脸的男人是谁,但必须摆脱他。
  那个男人从背后跑了过来,支撑住了巴尔莎的胳膊。
  “那边是出口。快跑!”
  巴尔莎想要甩开男人的手,无奈后颈麻痹,脑袋里像是闯入了无数只蝉似的耳鸣得厉害,混身冒起冷汗。眼前一片黑暗,能看到的视野越来越窄。感觉着背后的助力,巴尔莎的意识沉入了黑暗之中。
  
  
  *
  
  在黑暗中,身体仿佛在缓慢的旋转,很不舒服。意识仿佛从黑暗的底面开始上浮,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声音逐渐化作了有意识的语言。巴尔莎仍然紧闭着眼睛,倾听着声音。
  “……不明白。大概是秋牙尔(麻痹药)或是什么药吧。出了冷汗,但没有吐。等到天亮大概就能清醒了吧。”
  声音似曾相识,却回想不起来在哪听到过。
  (——是悠果语……)
  巴尔莎迷迷糊糊的想到。此人的悠果语总觉得有点奇怪。
  男人还在说话。
  “要是秋牙尔,醒来后身体的麻痹还要持续一天。第一天最难受。能说话,但四肢不听使唤。是用于审问的好药。”
  正如男人所说,醒来后身体麻木,手脚都沉重得动不了,似乎比昏倒前更加严重了。
  巴尔莎无奈的卸下了身上的力气,观察起周围的状况。
  她似乎被别人放到了坚硬的床上。人的声音消失了,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流水声。
  (我是在船里吗?)
  但感觉不到海浪的摇曳。可能是在船员旅店,或是面朝大海的建筑物里。
  巴尔莎身边的男人站了起来,渐渐走远,然后拉来椅子坐了上去。椅子响起了咯吱的一声。
  有人在房间里深处。男人不高兴的说道。
  “真是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含着笑意的声音不知道回应了什么,听不清楚。男人听到回答后,像是被激怒了似的声音更大了。
  “……你说什么!无聊。也许你已经听烦了,但我还要再说一次。你太偏爱那个皇太子了。……不,不要否认。我也明白。”
  男人从椅子上站起,发出了扑通的声音,然后带着脚步声离开了房间。
  巴尔莎仍然闭着眼睛,心跳渐渐加速。
  (——那个皇太子……)
  指的是恰克慕吧?太偏爱那个皇太子了又是怎么回事?
  此时微微飘来了秋乌尔(烟香木,点着火可以产生香烟气味的香木)的香味,大概是那个用修玛蒙面的男人吧。
  身体的麻痹以及沉闷的疼痛还在持续,意识却清醒了。
  (这样啊……)
  终于想起来是在哪听到过那个从房间里传来的声音了,正是那个在‘红眼尤赞’的船舱里向尤赞下过咒术的悠果男人的声音。他曾在酒馆里巧妙的从尤赞的弟弟口中打听到了塔鲁法‘红炎石’的事情,随后正如料想的那样,他向尤赞施加咒术,想要问出恰克慕的下落。自己没有杀死他,而是将他绑在了船库里的柱子上,看来得到了同伴的救援。
  (这么想来……)
  在这个房间里的男人——以修玛蒙面、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男人应该是那个在宝石店擦身而过的悠果人吧。
  
  
  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那个酒馆里想要抓捕帕尔的士兵们,胸甲上都戴着斯安大领主的纹章。自己想从卫兵的口中打听出恰克慕的消息,不知从何处传入了大领主的耳中,让他发出了逮捕令。到此为止的经过还能分析得明白。
  但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在酒馆的菜里下药,大领主会特意使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吗?而且为了让我毫无戒备的吃下去,甚至没有提前告知卫兵,让他们也受到波及……)
  能够确定的是,士兵们以门兵倒下为信号冲了过来。
  提前下药这种慎重的手段,以及让士兵杀进酒馆这种粗暴的手段——为了逮捕自己一人而同时采用了两种不协调的方法,让巴尔莎有种不祥的预感。
  以恰克慕为目标四处敲门、转动门把手,总有一天会被门对面的人察觉。巴尔莎对此早有觉悟,但门对面的人比自己臆测中的更加复杂,更加深不见底。若只是斯安大领主藏匿了领国的皇太子,应该不会演这么一出奇妙的逮捕剧。
  房间里的男人应该就是‘门对面’的人之一吧。不知他出于何种打算,在大领主之前绑架了自己。
  后脊阵阵抽冷。
  只有一件事能够确认。——恰克慕还活着一事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了……
  
  
  男人好像站了起来,响起了脚步声,呲、呲的声音像是拄着拐杖。
  有影子落到了脸上。
  “你醒了吧?呼吸的节奏和刚才不一样了。”
  他的声音很有深度。
  巴尔莎睁开了眼睛。
  那个在宝石店擦身而过的悠果男人正向下俯瞰着自己。
  他的年纪看起来在二十七、八岁左右,却有种判断不了真实年龄的感觉。若只是看起来老成,那么实际上说不定应该更加年轻。精悍的面容宛如刀剑,同时还洋溢出吸引人的温柔,大概是由于那双微微湛出笑意的漆黑眼睛吧。
  巴尔莎看到男人手里的东西后猛得一惊。男人微笑着稍稍抬起短枪示意。
  “我悄悄的潜入了你入住的旅店,把这个拿回来了。自从在那个店里错身而过后我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看到此物后终于确信了。
  “我喜欢那首叙事歌。歌手尤古诺演唱的《水之精灵与恰克慕皇太子的功勋》。每当有机会都会听。”
  男人用短枪的金属箍咚咚的敲打着地面。
  “亢帕尔的女人拿着短枪寻找恰克慕皇太子……这样看来,就连小孩子都知道你是何人了。对吧,巴尔莎女士。”
  



本帖最后由 失误小忍 于 2014-2-9 00:26 编辑


第二章 同伴中的敌人,敌人中的同伴

  
  
  1同伴中的敌人
  
  青覆山脉的群山之巅大雪弥漫,在黎明时分连山中村落也降起冰霜时,于新悠果皇国的皇宫中举行的宫廷议事作化了充满紧张与焦躁的修罗场。
  皇帝环视了表情黯淡的重臣后,对拉拓乌说道。
  “我们皇国军的备战已经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拉拓乌大将的额头冒汗,瞥了一眼身旁。站在拉拓乌大将身边的就是他的弟弟,皇国陆军副将加廖。
  加廖与哥哥拉拓乌在身形和性格上完全不同。拉拓乌脸色红膛,说话时的大嗓门如同在威慑他人。与他相比,加廖把已经染上斑白的黑发打理很整洁,一眼看上去是个身体瘦削的人,实则肌肉健壮,几乎不会在脸上和声音中表现出感情。
  加廖展开了随身带来的卷轴。
  “恕我冒昧的奉告,关于皇国军的备战,我等陆军、海军双方正在进行细微的调整,因此由我来说明现状。”
  
  
  得知桑加尔王国叛变到达路休帝国那边时,皇帝和拉拓乌大将制定的防御策略的核心就是建造堡垒。
  于达路休帝国进攻之前,在那些大军可以从国境通往京城的道路要害之处建立碉堡,进行防御。
  防守碉堡的一方比起攻击方需要的兵力少,这样想来,的确是个便宜之策,但有几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其一,利用这个策略可以保护京城,却会眼睁睁的看着达路休夺走南部的粮仓地带。
  其二,如果要在所有的道路上建造坚固的碉堡,时间和人力都不充足。若是演变为持久战,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农作物能否有个好收成。所以不能过多的征召农民,让耕地荒废。特别是,如果失去了南方的粮仓地带,就必须依靠中部和北部的农作物。
  面对这些指责的声音,拉拓乌大将是这样回答的。——国家的灵魂就是皇帝。即使会失去国土,也应该以保护京城为最优先的事项。
  此外,没必要把所有的碉堡都建筑得很坚固。如果人手和时间不足,在进攻京城时会绕远的道路上的碉堡只是做个样子就可以了。
  不过,如果有关这个策略的情报流入了达路休,就要承受巨大的失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拉拓乌建议必须闭关锁国。
  阻止外来的间谍进入自不必说,此外还必须防止如今就潜藏在国内的间谍逃脱。——因此,要关闭所有的国境线。
  这条国策已经实行了一年零数个月。在京城附近的碉堡正处于稳步的建设中,如今在国境的附近也能察觉到碉堡的迹象。
  征招士兵,分配到全国各地。
  新悠果皇国正在举全国之力聚集抵抗侵略的士兵。——但是,从全国征召上来的士兵数,仍然不及已经在桑加尔半岛集结的达路休帝国军。
  加廖平静的进行报告。修格对皇国备战的现状感到心里发凉。
  加廖没有像他的哥哥拉拓乌一样,打着“皇国军的灵魂之力是贼军的百倍”这样华而不实的旗号,只平淡的报告了事实。对列席于议事会的所有人来说,仅此就足以看清保护着自己的军队即使能抵挡住二、三次进攻,随后仍会渐渐不支,陷入被围追堵截的困境。
  加廖的声音在冷静的议事会场上回荡。
  “根据潜伏在桑加尔的间谍报告,今年拉卡拉尔(漩涡暴风雨)频发,达路休帝国迟迟不能将大舰队驶入桑加尔半岛。
  “头一仗只有如今驻留在桑加尔半岛的军队参战吧,兵力在三万左右。我打算在皇国与桑加尔的国境线上爆发的首战中,于战争的最前线从民众中征招民兵。”
  右大臣突然举起了手。
  “把农民和商人这些连剑都不会拿的人带到前线去,不是反而助长了敌人的气焰吗?”
  加廖等到大臣说完后才开口作答。
  “这正是我的目的。敌军未曾与我们新悠果皇国军战斗过,所以会轻敌。
  “面对民兵的敌军会越来越轻敌,想要一口气的进攻,战胜我们吧。届此,我会让我们久经训练的新悠果皇国的正规军,与那些浮躁起来的敌军对峙。
  “民兵也是人。让他们拿剑和枪的话,至少也能让对方疲于应战。民兵原本的用途也就是这样。
  “打挎了民兵后,敌人会骄傲自大,察觉不到已方的部队已经疲憋,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正规军再前去迎战。”
  原来如此,右大臣的点头似有此意。修格心情沉重的看着加廖。
  以大量人民的牺牲为代价换来的胜利,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这是为了等待援军的作战,的确是有意义的。但是,新悠国皇国没有可以前来相助的盟国。
  时间是达路休的好伙伴。达路休没有着急的必要,他们只要一点点的蚕食掉新悠果皇国军,让我方疲于应战,就能在来年春年调来大舰队。
  即使新悠果皇国有增兵的手段,也没有时间休养生息。每经一次战斗,军队都会缩减,被削弱。
  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却没有人说出来。
  因为他们相信拉拓乌大将的策略吗?他的策略无外乎,进攻碉堡需要防守方的数倍士兵,只要能坚强的守住碉堡,胜利的希望总有一天会到来。
  在这群人中有人和敌方勾结了。哪些碉堡是急忙赶造的,虚有其表,这些情报已经泄露到达路休了吧。
  修格闭上了眼睛。
  (……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个想法沉入了他的胸口,随后蔓延。
  人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平时不断努力,忍耐着似乎漫无止境的时间,如同一步一步的在坡道上攀登似的构建着未来,但偶尔也会像眼下这样,被迫在一瞬间做出会影响自己未来的重大选择。
  即使如此,也只有现在能放手一搏。——没有时间再犹豫和等待。
  修格抬起头,环视起聚集在议事厅的本国高层。在这个瞬间和加廖的视线对上了。加廖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修格则因他不知为何看向了自己而在心底皱紧了眉头。
  因为他察觉到了修格正要开口的动静吗?若是如此,这个男人的直觉比想象中的更加敏锐。
  修格拿起了搁在身边的卷轴,突然将全身朝向了皇帝。
  “请您允许我冒昧的报告。”
  修格的声音让所有议事的要员都抬起了脑袋。皇帝注视着修格点了点头,允许他发言。
  修格用通透的声音报告道。
  “关于如今天上呈现出的天相,我有事要禀报。”
  皇帝的脸上阴沉了起来。
  议事的要员们互相对视着。按照惯例,有关天相的事,观星博士必须先向皇帝一人呈报,然后再由皇帝判断是否把相关的解释告知芸芸众生。修格想要在议事的场合中说出有关天相的事,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某种不安定的因素。
  修格说道。
  “我等观星博士的本分即解读天意,传达给皇帝,帮助您做出决断。
  “如果加盖伊在皇帝做出判断前传达了天相,那我就没必须在本次军事会议上向您禀告了……”
  观星博士加盖伊察觉到了皇帝的视线后羞得满脸通红。最近两天,加盖伊始终不离皇帝的左右,没有回过‘星之宫’。修格看准了这个好时机,急忙召开‘观星会议’,解读天相后写出了这个卷轴。
  皇帝看着修格边的卷轴,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加盖伊,皱紧了眉头,视线又回到了修格的身上。
  “出现了怎样的天相?”
  修格行了一礼,随后解开了卷轴的纽扣。
  “天相如您所知,并非一两日所能判断之物。将最近数年、这一年乃至半年间的天相重叠,从其中的变化中才可以做出解读。
  “我等观星博士为了辅助皇帝在这次军事会议中做出决断,召开了解读天相的‘观星会议’。”
  修格展开卷轴,将以美丽的蓝色为底、金线构描出来的天图呈给皇帝阅览,同时说道。
  “我稍后再补充说明细节,我等观星博士的结论是,如今的天相明显呈现出‘生成变转之相’。”
  议事会上的要员们更加喧哗了起来。
  皇帝皱起眉头,注视着修格的眼神像是在试探他的真意。
  “……目前我国正将遭受敌国的侵袭,天上呈现出‘生成变转之相’可谓自然而然之事。因此,何必特意的提出此事呢?”
  修格微微低下了脑袋,用坚定的声音自问自答。
  “‘生成转变之相’昭示两个完全相反的未来,古往今来皆以为然。其一是新事物诞生的吉祥之意。另一个则是旧事物破灭的凶兆。”
  他的话宛如鞭子打在了所有人的身上。要员们不再出声,屏气凝神的注视着修格。
  “会给民众带去怎样的未来,这全要依靠皇帝的判断。”
  修格的脸上因紧张而变得一片铁青,眼睛中流露出坚决的信念。
  在场的要员们才发现,这个端正的面孔尚带稚气年轻人,正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向皇帝进言。
  “民众的鲜血染在这片神圣的国土,悲伤的声音在此间回荡,请您万万不要赐予我们这样的未来。——我相信皇帝会向我们导向吉运。”
  皇帝一时间没有说话,注视着年轻的观星博士。修格已经不再低垂着头,目不转睛的抬头回望着皇帝。皇帝看着他的眼睛,不由得怒上心头。
  “……你的意思是,避开战争吗?”
  修格的身体一动不动,回答道。
  “我的身份是见习圣导师,没有立场进行那样的进言。
  “陛下了解这个国家的一切现状。开战的话会发生怎样的状况,必须在战前进行充分的预测。
  “我只是盼望您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安静的议事厅中,突然响起了衣服摩擦的声音。
  皇帝从王座站了起来,这个异常的状况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仰望着皇帝。
  “你们……怕死吗?”
  皇帝的视线从修格的身上移开,看了一圈在场的要员后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南方的诸国宛如野兽一般互相蚕食,我的祖上讨厌他们的污秽,在很久之前来到了此处北方大陆。
  “此前,我国和他国互不侵犯,在天神的谕告及引导下,不是建立起了一个纯洁的国家吗?这个国家虽小却充满了丰富的果实……
  “这里即为天上之理于地面实现、宛如宝石般纯洁的国家。”
  皇帝的眼角渗出了泪水,在场的要员们如同冰冻般注视着此情此景。皇帝原本平静的声音如今像是再也抑制不住满溢的心情,呈现出颤抖的音色。
  “我由衷的相信我的双亲已经化作的天神。按照他们的教谕,会有双亲抛弃自己纯洁的孩子吗?……天神肯定会拯救我们。”
  皇帝没有擦拭已经流到脸上的泪水,环视着在场的要员。
  “你们怕死吗?不愿意相信天神,战斗至最后的一兵一卒吗?你们要吝惜自己的性命,跪倒在污秽的、贪婪的侵略者面前,将这个生你们、养你们的——无可取代的国家送到他们污秽的手上吗?”
  不知何时,要员们都双目含泪了。
  那些手中紧握着权力、使唤他人、互相掣肘、朝夕活在政治斗争中的大臣、近卫队长以及军中大将们的脸颊都湿润了。
  “主上……主上……”
  “我们打从心底热爱这个国家,这个由天神和皇帝守护的国家。
  “这里没有害怕死亡,将国家卖给敌人的窝囊废。”
  拉拓乌大将也感极至深的站起,咆哮般的表态。
  “我们要战斗到最后一人,战斗,战斗,战斗到底!要让肮脏的达路休、背叛者桑加尔明白!我们是由天神守护的正义之师!”
  赞同的声音震撼全场,修格低下了脑袋。
  等到兴奋的声浪渐渐平息后,皇帝缓缓的说道。
  “我要将这个国家引向最纯洁的未来。……请诸们全心全意的相信我。”
  要员们以头点地。
  议事结束后,要员们互相嘈杂的交谈着,走在昏暗的皇宫走廊中。唯独无人向修格搭话。
  “——供奉天神的观星博士居然说出那种话,太可耻了。”
  有人小声的咒骂,还有人用可怜的视线看向修格,大部分的要员都认为修格亲后葬送了自己的未来。
  当事人修格走在走廊上,心里想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事。
  (……这样一来,诱饵已经足够了吗?)
  修格在走廊里拐弯,正要前往‘星之宫’时,突然发觉身后有人快步走向了自己。
  修格回过头,在胸前抱着卷轴的加廖向修格轻轻的点头示意。然后装作错身而过的样子,用周围的人听不到的音量低语道。
  “我想跟你说点事儿。明天的‘黎明之刻’请到祈祷堂的后面来。”
  修格感到全身颤抖。
  (竟然是加廖副将……!)
  自己拼上性命钓上的人物快步的离开了,修格悄然的注视着他的背影。
  
  *
  
  
  晨间的雾霭打湿了树木,树皮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
  修格找其他的观星博士要来了早晨的祈祷工作,在祈祷堂向天神奉向圣水,跪在地上发自内心的祈祷起来。
  祈祷堂里没有神像等物,只在中央处有一个土堆。六边形的屋顶中央开了一个天窗,早晨的一缕阳光照射在那个土堆上。
  (生命诞生于天与地的交汇处。……神、人、乃至生物,此世间的一切本来就是如此。朴素却不可侵犯的严肃之理。)
  注视着泛起白色的地表,修格的心中如此想道。
  (这里有神圣之物。——在这里,以及世间的一切。)
  修格缓缓的起身,看向皇帝的寝宫所在的方向。目不转睛的凝视了片刻后,断然的转过身去,离开了祈祷堂。
  祈祷堂的后面是假山。
  这个时刻连男性杂役都还没有出来工作,广阔的假山包裹在平静宁和的朝气中。
  一个靠在假山石头上的男人看到了修格的身影,站了起来。
  加廖没带任何随从,只有短剑别在腰带上,看上去和昨天在议事厅时的印象判若两人。他在议事厅上如同冰柱,如今则像是个心直口快的男人。他已五十有余,年龄的痕迹只有鬓间的白发,看上去比哥哥拉拓乌大将要年轻许多。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加廖副将没有穿帝国军正装时的样子吧。)
  修格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你来了呢。”
  加廖露出了笑容。
  “我为何要让你劳步来此,想必你已经心知肚明了吧。”
  修格歪了下脑袋。
  “我到是想到了某个可能性。”
  加廖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
  假山上的植被稀疏,因此视野开阔。在祈祷堂的阴影处只要仔细倾听是否有人靠过来就可以确保安全。
  “恰克慕皇太子殿下早就得知,在这个宫廷内部有人与达路休帝国勾结。他用书信或是某种形式告诉给了你吧。不然,你也不会对我身边进行搜查。”
  原来如此,加廖早就察觉到了……修格明白了。
  加廖的笑声更大了。
  “恰克慕皇太子真是英明之人。但不论如何,他还太年轻了,看到了幼稚的梦幻,想要改变这个国家的未来。
  “要是殿下能老实的回国,计划就能进展得更迅速了……”
  “你所指的这个国家的未来……是成为达路休的附属国吗?”
  “当然。”
  太过明确的回答让修格凝视起了加廖。加廖的唇角露出了笑意。
  “我是皇国陆军的副将,在失去了恰克慕皇太子的如今,又成为了下任皇帝的舅爷。对于我为何与敌国勾结,你感到很不可思议吧?”
  “是的。”
  加廖的眼眸中闪过了钢铁般的神色。
  “正是因为我站在这样的位置上。有关本国军队的内情以及其他国家的情报,我都能拿到第一手的资料。——我第一个预测到了本国的灭亡。”
  加廖注视着修格。
  “从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在观注着你的举动,通过商人收集达路休和桑加尔的情报。认为你也和我看到了相同的状况。”
  修格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倾听着加廖的话。加廖稍稍移开了视线,透过叶间的空隙看向早晨的白日,说道。
  “这个国家正站在毁灭的边缘上。”
  加廖的视线又回到修格的身上。两人互相对视了片刻。
  “你不相信天神的守护吗?”
  修格低声问道,加廖歪起了脑袋。
  “你是何意?”
  修格没有回答。
  “天神一直在观望这个世界。暴雨引发的塌陷致人死亡,人因丑陋的欲望杀害他人,而天神只是注视着这一切。——我相信天神,但不像哥哥那样相信最后会有奇迹发生、我们因此得到拯救的巧合。
  “你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不然的话,昨天应该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修格的心里极为惊慌,同时注视着加廖。
  这个人一直安份的跟在哥哥的身后,从未多余的表达过自己的见解,完全没有想到他居然有这样的思考。
  加廖笑了笑。
  “就像是,不能近距离的观看神圣之物。我比你年长了三十岁有余,曾侍奉过先帝和现今的皇帝。
  “而且,我的侄女……她的儿子是个和哥哥一模一样,肤浅、急躁的孩子,一想到他会登上帝位,就能预感到神圣的光辉在渐渐的式微。”
  修格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说的真直白呢。我不认为这样的方法可行。”
  加廖耸了耸肩膀。
  “因为是对你说,我才如此直截了当。”
  “因为我让皇帝扫兴而没落了吗?”
  加廖笑了出来。
  “正因为是你,我才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不过,的确是这样。
  “你昨天的进言很可能是对我设下的陷阱,但很抱歉,在圣导师病倒、恰克慕皇太子亡故的如今,你已经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即使你向皇帝告发了我的背叛,皇帝还是会相信我的话。”
  加廖收起了笑容,看着修格。
  “修格先生。——你不想从毁灭的边缘拯救这个国家以及人民吗?
  “成为附属国后,国家绝对不是灭亡。你看看桑加尔,看看他们顽强的做法。他们在成为附属国后,变得更加富饶了。
  “我们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如何战斗至最后的一兵一卒,这样的无聊的想法。而是如何让达路休帝国看出我们的价值,以更加有利的条件成为附属国。”
  修格低声说道。
  “为此,要把国家的灵魂……献给达路休?”
  加廖缓缓的摇了摇头。
  “仅是那个人的话,并非国家的灵魂。——即使是我侄女的儿子也能干他的工作。”
  修格的声音变得冰冷了。
  “是这样吗?大臣们昨天都流泪了吧?让倔强的他们都能无意中流出眼泪,那个人拥有这样的力量。国家之魂存在于道理之外。”
  加廖用力的点了点头。
  “正因为如此,你才是不可或缺的。修格先生。让所有人都认为此后即将发生的巨大变动,不是谋反也不是毁灭,而是上天为了引来幸运而描绘出来的图卷,只有你才能做到此事。
  “我所做的行为不能说是欺骗民众。昨天你拿出星图给大家看的时候,我不由得感叹这正是上天的声音。
  “‘生成转变之相’——旧事物破灭,化作新的形式,只有这样这个国家才能得救。”
  加廖平静的说道。
  “被杀戮至最后的一兵一卒,成为达路休的奴隶,皇帝和哥哥正将国家推向这样的结局,而我则想保留下皇帝的血脉这个国家之魂,保全国家的形式。——你觉得,哪一方是真正的为国忧虑?”
  修格低头陷入了思考。
  小鸟开始在头顶的树枝上成群结队的鸣叫,回荡在宁静的空中。
  修格低着头,晨间的阳光照在他白嫩的侧脸上。加廖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难道说,你还怀有与罗塔王国结成同盟的希望?以前恰克慕皇太子曾提出过这样的策略,但和罗塔结成同盟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修格眨了眨眼。
  “是这样吗?”
  “嗯。不可能。非常遗憾。”
  加廖露出了苦笑,同时解释道。
  “罗塔王国的内部并非坚如磐石。你也知道,南部的大领主们一有机会就要策略谋反,取国王而代之吧。
  “根据我从达路休的间谍手中得到的情报,他们南方的大领主们从很久之前,就和达路休帝国勾结在了一起。”
  修格感到皮肤一阵发冷。
  “你说什么?”
  加廖的笑意更深了。
  “罗塔南部的大领主们以来自肥沃耕地的收入以及和南方大陆的海运积累起了巨大的财富,但和达路休之间的交易仍要以桑加尔王国为中间商,达路休帝国以直接交易为诱饵,和大领主们达成了协定。
  “比如支配着南部最大的港口城市的斯安大领主,听说他与达路休帝国的第一王子有着很深厚的交往。”
  修格皱紧了眉头。
  “不是第二王子拉乌尔?”
  加廖点了点头。
  “不是拥有进攻我国优先权的拉乌尔王子,而是他的哥哥哈萨尔王子。
  “哈萨尔王子被弟弟抢走了进攻新悠果皇国的优先权,于是找准了罗塔王国,想挽回自己的名誉吧。”
  加廖又以讽刺的语气补充道。
  “是弟弟先进攻新悠果皇国呢,还是哥哥先进攻罗塔王国呢,只是他们兄弟俩的竞争吧。”
  修格语气冰冷的说道。
  “你被当作了那对兄弟打架的道具吗?”
  加廖没有生气,甚至还露出了微笑,像是早就预料到修格会说出这句话。
  “若是为了拯救这个国家,即使我成了道具或是如何,都没关系。
  “如果能让拉乌尔王子明白我是一个能干的道具,将来我也能得到引导这个国家的力量。比起我个人的自尊,这点更加的重要。”
  修格看着露出微笑的加廖,在心底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这个人不只想杀死皇帝,还要杀死他的哥哥。)
  这样一来,在新悠果皇国成为附属国时,他就能以辅佐皇太子的名义执掌大权了。
  加廖的打算很丑陋吗?——不是的。他不依靠天命,想要引导这个国家走向的未来无疑是能够让这个国家离开毁灭之边缘的途径之一。
  修格注视着加廖的眼睛。
  “罗塔南部的大领主们把祖国卖给敌方,打算在罗塔成为附属国时掌握国家政权吧?”
  加谬平淡的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罗塔王也被家臣送上了断头台。而且还是被实际上已经掌握了半个国家的大领主们。——罗塔王国说不定会比咱们国家更早的成为达路休的附属国呢。”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在地面一闪一闪发亮的冰霜溶解后濡湿了地面,腾起了一股泥土的味道。
  早晨的假山发出的气味围绕着修格。
  (恰克慕殿下……)
  那位少年怀与罗塔结盟的期望跳入了大海中,他的不幸让修格悲叹不已。就连仅存的微弱希望也在逐渐远去。
  为了弥补这份透明的光亮,自己必须走上一条充满血腥的道路。这条道路鲜明的浮现在修格的眼前。
  
  
  2奇怪的敌人
  
  “……比想象中的沉重好多呢。”
  男人来回挥舞着手中的短枪,感叹道。
  巴尔莎沉默的注视着。如果身体没有受到麻痹,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足以让她跳起来抢回短枪。但如今只能坐以待毙。
  “——你是何人。为什么要救我。”
  男人听到她小声的质问后,把短枪的金属箍轻轻的放到地面,向下俯视着巴尔莎。
  “我叫做阿拉由坦•修乌寇。救你的理由……太复杂了,简而言之就是不能说。”
  说完后,名叫修乌寇的男人拿着短枪走到了门旁,锁上了门。巴尔莎皱紧了眉头。
  (为什么从内侧锁上了门……?)
  修乌寇把短枪立在门上,从里面的餐桌拿了些东西回来。他拉出床旁边的椅子,坐在上面,把拿来的秋乌尔叼在嘴上,高兴的抽起了烟。
  “这样一来,一时间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了。咱们慢慢谈吧。”
  修乌寇看了眼巴尔莎的表情,又补充道。
  “那个被你殴打过后脑勺的男人是个好人,但有个坏毛病就是对我过度的关心。因为我和他相遇时才十七岁么,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真麻烦。”
  他坦率的口气,像是在和熟识已久的朋友聊天。
  巴尔莎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男人。
  如果不弄清楚这个男人的身份,就看不出他的意图。如今这个男人握着所有的手牌,巴尔莎的手里则一张牌都没有。得找几张用于看穿对方真实身份、试探对方意图的牌。
  巴尔莎小声说道。
  “你的口音有点怪呢。”
  修乌寇的唇角露出了笑意。
  “让我来说的话,反而是北方的悠果人有口音。”
  巴尔莎大吃一惊。
  “你是南方的……”
  修乌寇点了点头。
  “我的故乡就是位于南方大陆的悠果皇国。——虽然如今被达路休歼灭,成为了附属国。”
  巴尔莎感到后背上有冰冷的东西在跳动。
  (这个人果然是达路休的爪牙……)
  修乌寇似乎看穿了巴尔莎的心思,说道。
  “茨拉姆港里可是挤满了达路休的间谍呢。斯安大领主的儿子得到了一个塔鲁法‘红炎石’的头带饰品,设计非常的罕见。这个传闻引起了狼烟。”
  巴尔莎闭口不言。他为何对自己言明此事,他有何用意?男人继续说道。
  “恰克慕皇太子投海自尽的消息,在那艘船即将到达桑加尔半岛时已经用鹰传往了各地。我听到这件事时……感到胸口一凉。没想到恰克慕皇太子选择了这样的结局。”
  修乌寇注视着巴尔莎,说道。
  “那个人曾在我的面前自杀。”
  巴尔莎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也回以视线。
  (——这个男人……)
  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疑惑在巴尔莎的心中膨胀到了疼痛的程度。
  修乌寇看着巴尔莎,继续开口。
  “因为他是个聪明又过于纯粹的人吧。在他的心目中,与其背叛人民的依赖,不如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颤抖。修乌寇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又微微露出了笑容。
  “不过,他可没那么柔弱,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因为太过纯粹,感觉像是被折断了……却没有断掉。在心底还有着不屈不挠的精神……”
  巴尔莎突然打断了修乌寇的话。
  “——够了。”
  修乌寇惊讶的抬起了头。
  “唉?”
  “你是达路休的间谍吧?毫无疑问是我的敌人。在我看演出时,敌人却突然蹦出来对我诉说起后台的秘闻,我现在的心情就是这样。而且还亲昵的把手绕上了我的肩膀。
  “你告诉我这些事,到底有什么目的?”
  修乌寇缓缓的用手擦了一把脸。
  “……嗯,的确如此。”
  修乌寇揉着自己的下巴思考了片刻。随后打开了话匣。
  “我的确是达路休的间谍,是你的敌人。但还有一些不能断然的分为黑白的部分。如果这样的说话方式惹你不高兴了,我为此道歉。”
  “你没有道理为此道歉。”
  巴尔莎低声说道。
  “你刚才说过,救我的理由很复杂,如果有一些不能简单的定为敌人或是朋友的理由,你能先说明一下救我的原因吗?在没有分清双方立场的前提下,无法正常对话吧。”
  修乌寇露出了苦笑。
  “你说的在理。”
  然后他的表情认真了起来,开始讲述。
  “我刚才说过,茨拉姆港里挤满了达路休的间谍。笼统的说这些人都是达路休的间谍,但在组织内部还分成了两派。”
  “同为达路休的一员?”
  “嗯。达路休皇帝的长男哈萨尔王子的部下,以及次男拉乌尔王子的部长,双方互相的找磋,掣肘。”
  修乌寇说着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又补充道。
  “顺带一提,我是拉乌尔王子的部下。按照达路休的说法就是‘北翼’的家臣。哈萨尔王子的间谍们是‘南翼’的家臣。……对你下了麻痹药的人就是‘南翼’的间谍。”
  他轻松说出口的事让巴尔莎大感意外,皱紧了眉头。
  “——你说什么?”
  “你被误认为是我们的同伴,也就是‘北翼’的间谍。
  “‘南翼’的家伙们会有这种误解也是理所当然。有一个可疑的女人,在巧妙的向斯安大领主的卫门们打听恰克慕皇太子的消息……听到这样的情报,若问那个女主人是谁,首先就会想到是敌方的间谍吧。”
  修乌寇露出了微笑。
  “我救下了你,因此‘南翼’的人肯定更加确信你是‘北翼’的间谍了。”
  巴尔莎低声说道。
  “但是,前来抓我的士兵都隶属于斯安大领主。”
  修乌寇把已经变短的秋乌尔在手掌里按灭。
  “斯安大领主和达路休帝国已经勾结在了一起,自从两年前。”
  巴尔莎猛然瞪大了眼睛。
  在救雅思拉时,她曾被卷入罗塔王国内部的阴谋中,当时她对此事已有所耳闻。
  (说起来,南部的大领主们只要一有机会就会谋反叛乱……)
  修乌寇继续平静的推进话题。
  “哈萨尔王子得知弟弟瞄准了新悠果皇国后,选中了罗塔王国。南部的大领主们对罗塔王的统治心怀不满。哈萨尔王子注意到了这个信息。他提出了比经由桑加尔进行的交易更为有利的、与达路休进行直接贸易,让这些领主们密密的积累资产。斯安大领主也吸到了这杯蜜水,背着罗塔王收集了许多武器,并在南部的大领主中巩固他们的秘密约定。
  “他们打算以达路休帝国的力量为后盾,强行废除罗塔王,让罗塔成为达路休的附属国,自行掌握附属国的统治权。”
  巴尔莎感到此地的现状如同雾气散尽一般,渐渐能看清楚了。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
  难以分清这个男人是黑是白,但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这个男人从属于拉乌尔王子一方。拉乌尔王子不想被哥哥哈萨尔夺走攻占罗塔的功劳。
  理解了此中的纠葛,仍然压不住心中的寒气,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如果斯安大领主与达路休有勾结,恰克慕真是敲开了一扇不得了的门……)
  修乌寇看到巴尔莎的面色铁青,说道。
  “斯安从‘南翼’的密探口中得知,儿子手中的塔鲁法‘红炎石’的头带饰物到底意味着什么。传闻中的目标人物恰克慕殿下出现在了自己的城门口时,想必他也吓了一跳吧。”
  巴尔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他身上穿着拉夏洛的服装,为何卫门会轻易的放他进城呢。”
  “根据我听到的消息,他似乎被卫门赶了出去。
  “但是,恰克慕殿下再次来到门前时,斯安大领主的儿子正好路过。他的儿子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如今比父亲更加积极的向达路休示好。
  “此外,还有另一个糟糕的偶然。他参加过桑加尔王的即位仪式,肯定见过恰克慕王子吧。虽然恰克慕王子和以前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但若报上性格,应该还是能认出来的。”
  修乌寇说完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向巴尔莎寻问。
  “我听说殿下当时穿着渔夫的衣服,是拉夏洛的腰卷服饰吗?”
  巴尔莎没有回答,修乌寇毫不在意的继续说道。
  “因为殿下对做饭的大婶很中意。她让殿下意识到,拉夏洛的屋船比桑加尔人的船更加安全。”
  “做饭的大婶?”
  听到巴尔莎下意识的反问,修乌寇露出了微笑。
  “恰克慕殿下在去往南方大陆时,负责在船上做饭的大婶是拉夏洛。”
  听到这件事的瞬间,巴尔莎的脑袋里感到了一丝光明。几个片断重新组合,突然化作了一个影像。
  帕尔用带刺的视线看向修乌寇。
  “……这样啊。绑架了那个孩子的间谍就是你啊。”
  修乌寇眼神中的笑意消失了。他耸了耸肩,说道。
  “是的。我绑架了殿下。”
  修乌寇说完话后,场面上沉默了一阵儿。
  蜡烛发出了嗞、嗞的声音,火苗不停摇曳。
  在修乌寇正要开口时,突然传来了有人想开门的声音和咒骂声。
  “……怎么了,为什么上锁!喂,快打开!”
  是那个咒术师的声音。
  修乌寇吊起眉毛,朝巴尔莎笑了笑。
  “居然在这么好的时候出来打扰。”
  他说着站了起来,在走向门的路上回过头来。
  “我还有一些必须要告诉你的事。也许你会想杀了我,但请等我说完了再实行。”
  用轻佻的口气说完后,修乌寇打开了门上的锁。
  “……你。”
  咒术师大发雷霆的想要冲进来,却被修乌寇按住了。
  “等下。到对面说。”
  修乌寇用手塔在门板上,向巴尔莎说道。
  “身体的麻痹还会残留到今天晚上。随后我会派来女佣人。”
  反手合上门后,修乌寇离开了。没过一会儿,传来了从外面上锁的声音。
  
  
  
  在昏暗的房间里,巴尔莎茫然的注视着墙壁。
  (恰克慕还在斯安的城堡里吗?)
  如果斯安和达路休勾结,绝不对把恰克慕送到罗塔王的面前。肯定会软禁起来吧。
  他不会被随便杀掉。在即将与新悠果皇国开战的眼下,对达路休来说恰克慕说不定还有利用价值,因为他是一个重要的人物。
  想到这里,巴尔莎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恰克慕曾被迫害到想要自尽的程度,这番话像一根刺扎在了巴尔莎的心头。
  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追查到了这一步,没想到前方还有达路休的阻截……
  愤怒如同白热化的结晶炙烤着她的胸膛深处。
  
  
  
  3袭击
  
  安安稳稳的过一天。
  巴尔莎的四肢渐渐能稍微活动了,她在床上伸缩着手脚,想要缓解身上的麻痹症状。
  一个眼神高度警惕的年轻女人前来照顾自己,除此以外,名叫修乌寇的男人和咒术师在那之后一直没有来过这个房间。
  尝试了数次后,巴尔莎终于背贴着墙慢慢的向上爬了起来,成功的做起了上半身。
  (这里是间仓库?)
  这是一个小房间,没有窗户,屋内粗俗不堪。光源只有对面桌子上的蜡烛以及房间角落处的蜡烛,能看出地板上有摆放过面粉袋的痕迹。这里果然是仓库,搬走了堆积的面粉袋后,当成了房间使用。墙壁是由裸露的岩石堆砌而成,后背贴在上面凉嘶嘶的。
  一直能听到波浪滚来的声音。很安静。巴尔莎把脑袋贴在墙上,聆听着水波的声音。
  
  
  突然,呯的一声巨响,像是某处的门被砸开,巴尔莎吓了一跳,从墙面移开了脑袋。
  能听到慌张的奔跑着的脚步声以及有人在大喊的声音。许多声音交杂在了一起。又有像是尖叫的声音。
  (袭击?)
  那个男说过有敌人。如果这里是他的藏匿处,说不定是被敌人发现,遭遇了袭击。
  巴尔莎皱紧眉头。似乎有一丝烟味飘来。
  (着火了……)
  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巴尔莎爬着想要下床。身体能行动,但四肢的前端仍然处于麻痹中,使不上力气。
  这样下去,只能等着活活的被烧死。
  巴尔莎从床上探出身体,摔到了地面上,冲击力让她的牙齿都开始打颤。脖子还用不上力气,所以还抬不起头。
  “……混蛋。”
  用胳膊肘支撑着身体爬行,巴尔莎渐渐的向立着短枪的墙壁靠近。只要能用短枪撑住身体,就能用身体撞门吧。多用身体撞几次,说不定能弄坏门锁。
  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别无他法。
  烟气从门下面的缝隙中渗了过来,如同生物般翻滚,逐渐蔓延。巴尔莎剧烈的咳嗽起来,胸口和喉咙刺痛。
  她用手够到短枪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门突然被踢开。猛然弹开的门板撞到了她的肩膀,巴尔莎大声呻吟。
  “……你怎么在这里。”
  修乌寇的声音中似乎有些惊讶,跪在地上扶起了巴尔莎。
  “喂,别再管那个女人了!”
  从房间外传来了愤怒的声音,修乌寇回以大喝。
  “你们先走!在老地方见!”
  修乌寇说着,脚踢门板,把门关上了。
  修乌寇把巴尔莎放到桌子上,然后双手架起床板,立在墙上。
  床板被掀开后,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正方形的盖子。修乌寇握紧盖子的把手向上抬起,充满了烟气的房间里突然吹进了一阵风。里面是一片昏暗、空荡的空间,有楼梯。应该用来把仓库的货物送到运河吧。
  修乌寇走下楼梯,巴尔莎朝着他的背影说道。
  “……你应该想到他们会在前面伏击吧。”
  修乌寇回过头笑了笑,同时挥舞了一下手中的短剑。然后灵巧的走下了楼梯。
  从下面传来了乱斗的声音,听不太清楚。弓弦的长鸣,修乌寇的呻吟。剑刃交加的声音,以及大喊声。
  房间里开了个洞后,烟还是越来越浓,难以呼吸。巴尔莎拿着短枪落到地面上,再次向地上的洞口爬去。
  向楼梯处探出身体,看清了下面的状况。
  表面长着苔藓的石头支撑着河道上的堤坝,堤坝对面是波涛汹涌的黑水。脸朝下俯卧的男人身体缓缓的漂在水面上,随水流动。
  修乌寇蹲在楼梯的旁边——腿上中箭了。
  “被射中了么。”
  听到巴尔莎的话后,修乌寇回头看向她。满是汗水的脸上,黑色的双眸大大的睁开。
  “只是腿而已。……不严重。”
  “最好别拔出来。”
  巴尔莎提了建议,修乌寇急躁的耸了耸肩。
  “我知道。只是把露面外在面的部分折断。”
  修乌寇咬紧牙齿,折断了深深的刺入腿中的箭尾。巴尔莎坐在楼梯上,一级一级的向下挪动。
  来到他身边后,发现修乌寇受的伤不止一处。侧腹部也在流血。
  流淌在眼前的不是运河,而是一条自然形成的大河。河的两岸排列着许多小仓库,没有什么照明,显得很昏暗。
  除了浮在水面的上男人外,还有一个人一动不动的倒在了堤坝上,看不清是死是活。巴尔莎看到那个人的身体后,皱紧了眉头,以成年人的标准来算,身材显得太矮小了。他手中的弓不是长弓,而是短弓。巴尔莎曾经见过这样的弓。
  修乌寇喘着粗气,注视着河流的方向。空无一人的小船流过袭击者的遗体旁边,缓缓的漂向河口。
  修乌寇看着这样的情景,低声说道。
  “埋伏的敌人已经打倒了,但不知道路那边还有多少人。我的腿受伤了,估计没法背着你战斗。”
  巴尔莎笑了笑。
  “把我放在这儿就好。我自己想办法逃生。”
  修乌寇胡乱的擦了把汗,露出了苦笑。
  “不行。要是让你死了,我就麻烦了。”
  随后他看向了小船。
  “要是能上那只船就好了。”
  不知那只船是袭击者的,还是用来运货物的,看上去很结实。而且还没有漂到离河岸很远的位置。
  不过,身体还处于麻痹中的巴尔莎自是无能为力,腿和侧腹部受到重创的修乌寇也没法游过去、抓住那只小船再跳上去吧。
  火势越来越凶猛,灼烧着建筑物,发出隆隆的轰鸣。注意到火灾的人稀稀拉拉的聚集在了河的两岸。
  这个燃烧中的仓库,一部分地板伸到了河面上,用粗石柱支撑着。巴尔莎和修乌寇就在这部分地板的下面,所以围观的人看不到他们,但要是呆在这里不动,说不定会有袭击者过来巡察。
  必须赶快逃跑。
  “……我有个办法。帮我。”
  巴尔莎说着扭动身体,把胳膊从袖子里退回外衣中,用力的伸出胳膊,把外衣的接缝处扯断了。
  巴尔莎向大感意外的修乌寇催促道。
  “快点。我的手指还不听使唤。解开缠在我腹部的绳子。”
  巴尔莎总是在腹部、内衣的外侧一圈圈的缠着绳子。这样在腹部被刺时,刃物难以刺得很深,在遇到突发状况时,绳子还会有妙用。
  修乌寇默默的拉开巴尔莎的外衣,解开了她腰间的绳子。
  “绳子的一头绑着钩子吧。把钩子挂在短枪的金属箍上,短枪就可以当绑着绳子的鱼叉用了。”
  修乌寇的眼中露出了理解的神色。
  修乌寇麻利的开始了工作,把钩子挂在短枪的金属箍上,站在岸边瞄准后,把短枪扔向小船。
  稍微偏了一点,短枪没有刺中小船,似乎挂在了什么地方,拉动绳子能用得上力,小船随之缓缓的改变了方向。
  修乌寇咬紧牙齿,以自己的身体为轴,顺着水流的方向画出弧线,把小船拉到了岸边。
  巴尔莎听到小船撞击河岸的声音后,说道。
  “把绳子放在地面,我用身体压住。”
  修乌寇点点头,把绳子的一端交给了巴尔莎,拖着左脚走向了小船。
  
  
  4小船上的夜晚
  
  小船上堆满了用来装小麦的空袋子。
  巴尔莎和修乌寇上船后,钻进了空袋子里,让小船随着水流漂动。虽然有可能飘进大海,但也比被袭击者发现好上很多。如今只能把自己交托给天命。
  小船缓缓的向河口流去。
  修乌寇横躺在小船的一侧,用手稍稍抬起袋口,观察岸边的情况。
  “到河口还有多久?”
  巴尔莎寻问,修乌寇小声作答。
  “大约半坦(约三十分钟)吧。在到达河口前,应该还有几条支流。拐进去就是大片的芦苇。”
  说完后,修乌寇不再说话,再次观察起了河岸。
  不久后,修乌寇的身体动了动。
  “……到了,是支流。你把体重压到这边。”
  巴尔莎点了点头,稍稍把身体压到修乌寇的身上,想用身体控制小船的行进方向。根据水流和小船的倾斜程度改变方向。
  “脑袋再稍微向前一点……”
  修乌寇指示道。巴尔莎压到他的身上时,血腥味马上变浓了。身体开始发烧。
  小船徐徐的变了方向,船头向左转动。进入狭窄的支流后,草蹭着船弦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不久后船似乎挂在了芦苇上,停了下来。
  只能听到波浪拍打船弦的声音,以及每次轻风拂过时芦苇沙沙作响。半月投下明亮的月光,云层飘过时又让天地变得一片黑暗。
  巴尔莎和修乌寇都筋疲力尽的横躺着,一动不动。修乌寇的呼吸急促,看来紧绷的丝线一旦松开,伤口的疼痛就剧烈了起来。此外还发起了烧。
  从岸边传来了轻微的声响,是野兽的脚步声。
  修乌寇想抬起头,巴尔莎轻轻的身体按住了他。
  一条大狗在岸边徘徊,一边闻着气味,一边扒开草丛前进。狗似乎闻到了修乌寇流出的血腥味,抬起头看了过来。
  巴尔莎屏气凝视的注视着狗的影子。
  不久后,犬又低下了头,闻着气味走开了。
  “……说不定已经被发现了。”
  巴尔莎小声说道。修乌寇粗喘着气,回应道。
  “猎犬发现敌人的话,肯定会大叫通知主人吧。”
  “如果是普通的猎犬。我担的心是不是那样的猎犬。”
  巴尔莎摩挲着麻痹终于开始缓解的胳膊。
  “在罗塔,有一种咒术师可以通过野兽的眼睛看事物。说不定有人已经利用那条狗的眼睛,发现了我们。”
  巴尔莎低头看向修乌寇。
  “你知道袭击者是何人吗?”
  修乌寇悄悄的嘀咕道。
  “……不是‘南翼’的家伙。大概是这个国家的密探吧,全都是些个头矮小的罗塔人。我也曾听说过那种咒术师。”
  巴尔莎说道。
  “果然是卡夏鲁‘猎犬’么。”
  “卡夏鲁……?”
  修乌寇吸入了烟气,所以想要反问时痛苦的咳嗽起来。巴尔莎感到嗓子像是被针刺到似的疼痛。没有煮开的河水可能有毒,如今却顾不得许多了。巴尔莎悄悄的伸出手,用手掌捧起了一点水,送到了修乌寇的嘴边。因为手不停的颤抖,大部分的水都撒了出去,尝试了数次后,总算让他喝进去了一些。
  巴尔莎也喝了。水中掺杂着泥土和草的味道,好歹缓解了喉咙的饥渴。
  即使那条狗是卡夏鲁‘猎犬’的眼睛,现在也不能移动。以如今的身体状况,登上岸立即就会被追上。
  巴尔莎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卡夏鲁‘猎犬’是这个国家的咒术师,为罗塔王工作。他们擅长搜索和追踪,是相当可帕的敌人。”
  卡夏鲁‘猎犬’的追踪术有多可怕,巴尔莎有着切身的体会。但这次他们未必是敌人,因为巴尔莎和他们的头领斯法鲁有着相当亲密的关系。
  卡夏鲁‘猎犬’在外人看来,是一个充满谜团的组织。
  比如斯法鲁的女儿希哈娜想要把可怕的神力赐予罗塔王的弟弟伊翰,背叛了父亲,调动了大量的手下。希哈娜在阴谋失败选择了逃跑,还带走了许多跟随他的卡夏鲁‘猎犬’。
  不知道在那之后斯法鲁有没有找到他的女儿,想来那个女人也不至于轻松的被找到吧。她带着众多手下,如今肯定还在某个地方密谋着什么。
  出现内讧的卡夏鲁‘猎犬’毕竟是将生命奉献给罗塔王的守护者。密谋推翻罗塔王的南部大领主们,以及唆使大领主的达路休的间谍们,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不可原谅的敌人。
  
  
  修乌寇好像说了些什么,打断了巴尔莎的思虑。
  “什么?”
  “……恰克慕殿下……似乎已经不在斯安的城堡里了。”
  巴尔莎愕然的看向修乌寇。
  “你说什么?”
  “混入‘南翼’间谍里的同伴告诉我的。‘南翼’的家伙一片哗然。好像是有人带着恰克慕殿下逃走了。”
  修乌寇说到此处时换了口气,又继续往下去。
  “‘南翼’的家伙怀疑是我们干的,但很遗憾,不是我们。”
  修乌寇突然皱起了眉头,咬紧了牙齿。巴尔莎低声说道。
  “还是先治疗下吧。”
  “……是啊。”
  解下皮带,敞开前襟,修乌寇撕下了贴身衣物的袖子。然后,叠起一只袖子捂在侧腹的伤口处。在巴尔莎代他按住这块布期间,修乌寇拿着皮带绑住。
  巴尔莎解开了绑在手腕处的皮绳,交给修乌寇。他把皮绳绑在左腿的大腿根处,然后握住了刺入腿中的箭矢。
  “稍等一下。”
  巴尔莎确认了那根箭射入的位置。
  “……现在可以拔了吧。”
  看到巴尔莎点了点头,修乌寇猛吸一口气,咬紧牙齿,一下子拔出了箭。
  血液迸发,但还没到需要害怕的程度。把刚才扯下来的另一只袖子扭紧,绑在了伤口处。
  完成这些初步的应急治疗后,修乌寇疲惫的躺了下去。在敞开的胸口上,似乎有什么在发光。原来是一个银色的薄板反射着月光。
  “把那个首饰似的东西,藏到外套的里面。要是被追兵发现可就麻烦了。”
  巴尔莎说完后,修乌寇抓起银色的薄板塞了进去。
  “……这个是……”
  修乌寇的嘴角露出了笑意,说道。
  “拉乌尔王子赏赐我的。得到此物的人就拥有了论功行赏的权力,甚至能爬到宰相的高位。对于出身于附属国的人来说,是出人头地的最大王牌。”
  修乌寇的眼神中充满了苦笑,巴尔莎看着他的眼睛,平静的回应道。
  “——是献上恰克慕皇太子的报酬?”
  修乌寇的苦笑更深了。
  “是的。”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注视着巴尔莎。
  “想报仇雪恨的话,现在正是好机会。大概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巴尔莎以毫无感情的眼神凝视着修乌寇,低声说道。
  “你想被我杀死的话,我会帮你。——否则,请不要把自己的负债推给别人。”
  修乌寇的眼神晃了晃,缓缓的松开了身上的力气,用胳膊盖住了脸。
  轻风吹过,芦苇随之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偶尔还会有老鼠或是什么动物在芦苇间穿行的声音,除此以外一片寂静。
  河边的风很冷。大概是身体内部因刚才的袭击而产生的紧张感突然解除了吧,感觉越来越冷了。巴尔莎把袋口拉到了脖子附近,在胸前抱着短枪横躺。身体的麻痹在渐渐缓解,夜半时分应该就能灵活的运动手指了。
  不知是失去了意识还是睡着了,修乌寇的胳膊从脸上滑落,却依然闭着眼睛。在微弱的月光照耀下,他的脸庞看起来异常的年轻。
  巴尔莎叹了口气。——真是何等奇妙的经历。
  明知他是把恰克慕绑架到达路休的间谍,还是不想把他抛弃在这里不管不顾。巴尔莎聆听着在夜间狩猎的猫头鹰的振翅声以及老鼠的尖叫,迷糊的眺望起夜空。
  (是谁帮助恰克慕逃跑了呢?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在达路休和罗塔都有众多的利益集团,各自的意图互相交错。
  (那个人知道恰克慕还活着,而且在斯安的城堡里。)
  心中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若是那样的话,恰克慕……)
  
  
  修乌寇突然开始咳嗽。每次咳嗽时都会带动伤口疼痛,他的身体缩成了一团。睁开的眼睛中,眼神空洞,牙齿啪嚓啪嚓的打颤。
  巴尔莎把手贴在修乌寇的额头上。他果然发起了高烧。
  巴尔莎扯掉了自己内衣的袖子,在河水中浸泡,拧干,敷在他的额头上。修乌寇闭上了眼睛,任由她的治疗。额头上的布很快就干了,巴尔莎勤劳的再次浸过水后敷在额头上。
  月亮西沉,时间缓缓的流淌。巴尔莎看到修乌寇的病情稍微平静了一些,自己也躺下,合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修乌寇的声音吵醒了巴尔莎。
  周围已经一片明亮。天空呈现出淡紫色。
  修乌寇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做噩梦,呼唤着某个人的名字。听不太清楚,像是女性的名字。巴尔莎看到他太过痛苦,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摇醒了。
  修乌寇睁开眼睛,眨了眨。随后用空洞的眼神看向巴尔莎。
  “……这是哪里?”
  修乌寇小声问道,看着巴尔莎皱起眉头。不久后,他的眼神终于清醒了,叹了口气。黎明前的骤冷让哈气冻成了白色。
  “原来是这样啊。……追兵没过来吗?”
  “没过来。”
  巴尔莎说着拿开了修乌寇额头上的布。
  “你做了个很可怕的梦呢。”
  听到巴尔莎的揶揄后,修乌寇微微露出了苦笑。
  “……我害怕火灾,因为对火灾有过不好的回忆。到了如今仍然会做噩梦。”
  说完后,修乌寇闭上了眼睛。
  周围开始传来小鸟的鸣叫。周围的景色模糊的融解在晨雾中。
  修乌寇突然发问。
  “你要是找到了恰克慕殿下……往后要怎么办?”
  巴尔莎远眺着泛紫的天空,嘀咕了一句。
  “……谁知道呢。”
  修乌寇睁开眼睛,低声说道。
  “索德克——就是那个被你殴打过脑袋的咒术师,他认为你可能和皇太子派的某人有关联。……他的判断也没错吧。不然,你不可能知道恰克慕殿下还活着的消息,更不会前来寻他。
  “但是,这种关联若有若无,并不可靠。
  “新悠果皇国正如同在恐惧的逼迫下朝着毁灭一路狂奔的野兽。如果恰克慕皇太子活着回国,会引发难以估量的混乱。皇太子派肯定也不希望出现这种状况。”
  风沙沙的摇晃着芦苇。
  “你不是为了新悠果皇国而寻找恰克慕殿下的吧。”
  巴尔莎没有回答,歪着脑袋看向修乌寇。
  “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修乌寇停顿了片刻后,说道。
  “如果你能见到恰克慕殿下,希望你能代我传达几件事。
  “若想在北大方陆建立同盟,让他马上前往亢帕尔。我希望你告诉他,应该在罗塔王之前,先说服亢帕尔王。”
  出乎意料的话让巴尔莎皱紧了眉头。
  “……你说什么?”
  修乌寇转头看向巴尔莎。
  “到了年初,新悠果皇国就要面临第一场战斗。
  “在这一年中,达路休帝国军稳健的在桑加尔的各岛屿上建立起了基地。仅是部署在桑加尔半岛上的兵力就有着相当的数量。
  “为了头一仗而部署的部队通称为‘牙’,是拉乌尔王子帐下的精锐部队。领军的将军是久经沙场的名将,在进攻奥尔姆王国和悠果皇国时也是首战先锋。”
  忍耐疼痛的表情转眼间就从修乌寇的眼神中消失了。
  “从未经历过战斗的新悠国皇国的士兵肯定会被屠杀。第一仗的阵地与其说是战场,明显会变成割草地。……毕竟这次战斗就是为了让皇帝看清达路休的厉害。”
  说完后,修乌寇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后才重新抬起。
  “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场战斗就要开始了。
  “罗塔王和亢帕尔王早就估计出新悠果的首战会落得怎样的结局吧。“所以罗塔王打算拼尽全力的加强本国的防御。听说罗塔王是个英明的君主,而且性格温和,若是如此,肯定不会派出援军救助必定失败的国家。——但亢帕尔王不同。”
  巴尔莎皱紧了眉头。
  “……有什么不同?亢帕尔王是个有些软弱的人。如果他觉得新悠果会陷落,便会以青雾山脉为依托龟缩防守吧。也不会救援新悠果。”
  修乌寇摇了摇头。
  “我指的不是新悠果与亢帕尔结盟。——我想告诉恰克慕殿下的是,考虑让亢帕尔与罗塔结为同盟。”
  巴尔莎睁大了眼睛。修乌寇继续说道。
  “如果新悠果皇国沦陷,下一个就轮到罗塔。罗塔再被消灭后,亢帕尔也无路可逃。再怎么软弱的国王也能明白这个道理吧。那么,罗塔王肯定会同意与亢帕尔结为同盟。亢帕尔王国与罗塔的北部很近。只要亢帕尔与北部的领主结盟并全副武装,也可以牵制住南部的大领主们。”
  修乌寇的眼睛中闪现出强烈的光芒。
  “罗塔与亢帕尔联手可以构建起相当坚固的防御壁垒。即使攻陷了新悠果,再想破坏这个壁垒也要花费漫长的时间,以及巨大的兵力和金钱。……拉乌尔王子对向北侵略非常热心,但他不笨。只能让他从自己的野心中清醒过来,迫使他思考战争以外的道路。”
  巴尔莎说道。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让王子放弃进攻新悠果……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有很大的好处。——我想成为帝国的宰相。为此,必须让拉乌尔王子登上帝位。”
  巴尔莎的脸上浮现出了困惑的神色,修乌寇看到后笑了笑。
  “如果无法攻陷新悠果,被迫放弃侵略北方的念头,你认为这对拉乌尔王子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吧?当然,的确如此。
  “但是呢,比起这个,还存在更具有决定性的打击。——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哥哥哈萨尔王子肯定会在拉乌尔王子击败新悠果之前,攻陷罗塔王国吧。
  “在几乎没有损失己方士兵的条件下,仅用一条计谋就攻陷了比新悠果皇国更加强大的罗塔,这将会成为一条惊人的功绩。皇帝已经得了绝症,如果哈萨尔在此时夺取了罗塔,很可能就势践祚。”
  巴尔莎的目光中显现出了理解的神色。
  “……原来如此。亢帕尔王与罗塔王结为同盟,就能为罗塔王提供强大的后盾。南方的大领主们掀不起内战,哈萨尔王子的野心也会破灭。”
  “正是这样。”
  修乌寇沉默了片刻,眺望起天空。不久后他再次打开了话匣,声音却与此前不同,充满了沉着与镇定。
  “而且,达路休差不多该停止对外用兵了。
  “如果能以和平的手段迫使新悠果成为附属国的话尚且合算,继续征战会让达路休帝国蒙受巨大的损失,与罗塔、亢帕尔之间形成持久的拉锯战。”
  修乌寇的眼中放出了严厉的视线。
  “南方大陆与北方大陆之间有广阔的大海相隔。即使经由桑加尔中转,不断用舰队运送士兵和武器仍然要耗费巨额的资金,为此而提高税收,儿子和丈夫被征召入伍,你觉得真正受苦的人是谁?——悠果,奥尔姆,霍拉姆……是这些被达路休吞并成为附属国的国民。”
  小鸟高声啼叫,在空中飞舞。早晨的阳光照射在修乌寇惨白的脸上。
  “达路休帝国就像是一个装酒过多的皮袋,皮面已经被拉伸得变薄。即使达路休毁灭我也无所谓,但按照现在的状况发展下去,一旦皮袋破漏,便会酿成巨大的灾难。必须避免这种灾难,因为达路休的命运已经和大量附属国的命运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
  巴尔莎说道。
  “你们想要入侵遥远的北方,最开始的初衷是什么?明明南方更加富饶。”
  修乌寇露出了苦笑,沉默了片刻后,开口说道。
  “不是的。——因为南方大陆越来越贫瘠了。”
  巴尔莎皱紧了眉头。修乌寇仰望着天空继续说道。
  “征战远海彼方的大陆,用庞大的战争开销只能换取贫乏的猎物。但阿列・克‘太阳神之口’的话让达路休的王子们对此事产生了兴趣。”
  “——阿列・克‘太阳神之口’?”
  “指的是供奉达路休人信仰的太阳神的祭司们,与悠果的咒术师有着很深厚的联系。……他们上告国王。南方的大陆在逐渐变冷,太阳神的恩惠在向北方转移。将来北方将逐渐变缓,大地也会越来越富饶,甚至会出现四季如春的圣地。接管圣地之人将会不老不死……”
  巴尔莎苦笑起来。修乌寇瞥了一眼她,吊起眉梢。
  “你觉得很无聊吧?认为这是很常见的夸夸之谈?——皇帝和王子们当然也不会因为这条预言,就开始进攻北方。特别是关于四季如春的圣地……派出侦查的间谍中,没有任何人找到过。”
  修乌寇停顿了片刻,目不转睛的眺望着天空。
  “但是,预言的另一方面却一语中的了。数年间,阿列・克‘太阳神之口’的预言渐渐的成为了所有人都看在眼中的事实。——歉收,家畜的产仔量减少,打鱼量减少……北部的状况还不算糟糕,南部寒冷的群山地带已经相当的严重了。
  “整个帝国的歉收现象还不严重。但皇帝开始相信,有某种转变正在发生。”
  听到此处,巴尔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说起来,我听某人说起过,新悠果和罗塔最近数年接连丰收,家畜的产仔量也变多了。)
  修乌寇继续往下说。
  “农作物歉收导致税收减少。如果生活变得困苦,附属国的人民甚至会发起叛乱吧。假如阿列・克‘太阳神之口’的预言一语成谶,皇帝和王子们认为,必须要采取一些手段了。
  “如果某位王子能采取有效的手段,成功的让这个越来越贫瘠的国家度过危机,无疑会被传承帝位。皇帝年事已高,且身患绝症。对王子们来说,必须尽快的建立功勋。
  “加上这样的因素,王子们才会拿出真本事,开始策划抢夺北方大陆。”
  修乌寇轻轻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们这些间谍已经在这片大陆盘桓了数年,调查各种各样的情报,为攻城略地四走奔走。——北方的确在逐渐变暖。而且最让达路休的王子们动心的是,北方的农耕技术还很落后,人口也不多。
  “达路休帝国拥有先进的灌溉技术。利用这种技术,新悠果自不必谈,甚至在罗塔王国的北部也能开垦出数百倍的良田,更有效率的提高产量。只要征服北方大陆,将苦于歉收的南方附属国的农民迁移到北方,就可以稳定税收。”
  巴尔莎用鼻子嗤笑了一声。
  “为此就要动用庞大的军费,让士兵们牺牲?——我对些深不以为然。”
  修乌寇露出了苦笑。
  “正好相反。”
  “相反?”
  “是的。按照达路休帝国的策略,就算牺牲士兵,只要攻击其他国家就能让本国安定。
  “达路休帝国的策略是这样的。——让其他国家沦陷为附属国后,把那个国家的士兵作为附属国的士兵保留建制的充入达路休的军队。附属国的士兵在会被送往下次战斗的最前线,如果立下战功,士兵的家人就能获赐科姆斯‘居民权’,并且减少赋税。
  “但是,如果没有战场的话,会变得怎样呢?帝国必须在供养正规军的同时,给庞大的附属国士兵发军饷。附属国士兵的家人被课以重税,越来越困苦。不论在哪个方面都只会招来不满。”
  修乌寇的眼中浮现出了冷笑。
  “南方的大陆上,已经几乎没有可征战之国。早些时候成为附属国的国民因攻打其他国家的功劳,已经过上了与达路休人无异的富足生活。吃亏的是最后成为附属的悠果,也就是我的祖国,还有毗邻的奥尔姆和霍拉姆的人民。也是为了消除他们的不满,达路休帝国需要可以攻打的目标。”
  巴尔莎笑了出来。
  “无聊。这种做法总有一天会走到尽头吧?”
  修乌寇也笑了。
  “正是如此。”
  随后他注视着巴尔莎,脸色严肃了起来。
  “所以我不是说了么。——达路休的王子们差不多也该警醒了,现在的做法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不要再用侵略他国的方式扩张国土,而是解散军队,增加在农田上的人手,繁荣商业。
  “虽然这种国策的收效不会比之前的战略好,但如若不然,肯定会像你说的那样走进死胡同里。
  “不过,能轻易收入囊中的猎物就在眼前,王子们肯定会想先把他拿到手中再说吧。——北方的大陆是个甜美多汁又弱小的猎物,王子们的目光被束缚在了这里。”
  修乌寇轻轻的叹了口气。
  “如果能找到恰克慕皇子,我本打算把这番话亲口告诉他。因为我在恰克慕殿下的身上看到了拉乌尔王子的影子。是你的话……”
  修乌寇看向了巴尔莎。
  “由你来劝诫的话,恰克慕殿下肯定会仔细的倾听吧。”
  巴尔莎没有回答。
  从远方传来了摇桨的声音以及爽朗的号子声。船运工人载着早晨的荷物,开始沿霍拉河而下。
  “我……”
  巴尔莎喃喃的说道。
  “我不关心国家会怎样。——只要那个孩子能活得幸福,我就足够了。”
  巴尔莎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往下讲。
  “生为皇太子,那个孩子一直被国家束缚着,摆弄着。斩断这条锁链时,那个孩子……显得相当的幸福。当时的他背着柴火,手上皲裂,生活明明相当的艰辛。”
  “……是呢。殿下在擦甲板时显得很开心。光着膀子,脸上的表情像是马上就想拜海贼为师似的。”
  修乌寇看向巴尔莎,露出了微笑。
  “是你教会他如何拧干抹布的吧。殿下拧抹布的手法可谓炉火纯青。”
  巴尔莎展颜一笑,背过头去。
  修乌寇说道。
  “也许你不会相信,我也希望那位殿下能够幸福。但是他自身,肯定做梦都不会想要这样的生活吧……”
  此时,远方的芦苇丛中的水鸟似乎受到了惊吓大声鸣叫,一起腾飞。
  巴尔莎马上停下了动作,用手堵住了修乌寇的嘴。
  (有人过来了。)
  数人在芦苇从中穿行,动作如同野兽般敏捷,朝这边而来。
  修乌寇握住了怀中的短剑,巴尔莎按住了他的手,随后握紧短枪,确认手上能不能用力气。
  巴尔莎把胸口下方的麻袋拉到嘴边,用犬齿咬着撕开,一直到底,转眼间就扯成了两半。然后用麻布包住了自己的祼足。
  在她想用空的小麦袋罩住修乌寇的头时,修乌寇用手挡开,压低声音问道。
  “——你想做什么?”
  巴尔莎笑了笑。
  “逃跑。受伤的人只是累赘。你就老实的呆在这里吧。”
  随后她郑重其事的用小麦袋套住了修乌寇的脑袋,直到肩膀处,然后握紧。
  “别多管闲事哦。”
  说完后,巴尔莎把套着他脑袋的空袋帅气的推到一旁,自己在小船上站起身。
  芦苇丛里有三个人影。巴尔莎用短枪的金属箍敲击河岸,从小船上跳起。最近的影子立即架起了短弓,大喊道。
  “不要动!”
  巴尔莎没有理睬他的警告,朝男人跑去。
  男人拉紧弓弦,朝巴尔莎射出箭矢。巴尔莎敏锐的挥舞短枪弹开了弓箭,顺势将短枪回旋,朝男人的脑袋挥下。
  随着一声闷响,男人翻起白眼,昏倒了。
  两个人影拔开芦苇向这边靠近。巴尔莎用胳膊架着昏倒的男人抬了起来,当作自己的盾牌,然后用罗塔语大喊。
  “不要放箭!会射中这个人的。”
  两个人停住了动作。在他们又有行动前巴尔莎再次大喊。
  “我是短枪手巴尔莎。你们是卡夏鲁‘猎犬’吧。为什么要袭击我?回答我!不回答的话,我就杀死这个人。”
  报上姓名是一次赌博。如果他们是希哈娜的手下,肯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杀过来吧。巴尔莎用胳膊架着男人,右手重新握好的短枪。
  拿着弓的男人们,脸上显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她说自己是是短枪手巴尔莎?”
  一个人轻声嘟囔。随后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年长的男人仍然架着弓,问道。
  “我们在追达路休的塔克‘鹰’。我的同伴发现,有一艘小船从他们的隐匿处消失了,所以过来搜索。……如果你真的是短枪手巴尔莎,为什么会藏在那艘小船里?”
  巴尔莎把架在面前的男人缓缓放到了地上。
  “这可说来话长了。——我不会抵抗,请把我带到你们头领的面前。”
  巴尔莎说着把短枪放到了地上,退后了三步,高举双手。
  男人们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后,举着弓向巴尔莎走来。
  
  
  5间谍的打算
  
  
  墙壁上安装着巨大的暧炉,填充在里面的柴火发出啪嚓啪嚓的爆燃声,熊熊的燃烧着。用金线缝成的豪华壁画随着火焰摇曳而熠熠生辉。
  暖炉边有一张小桌子,两个男人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后背深深沉入椅子中的男人就是罗塔王国南部的大领主斯安的长子,欧共。一个五十余岁的悠果人坐在他的对面,虽已染上白发,却感觉不到岁月的痕迹,宽阔的肩膀充满了力量,身上穿的衣服像是富裕的商人,一行一言中却散发出压迫感。
  欧共满脸苦涩的倾倒着酒杯,脸色显得非常疲惫。一条用快马车连跑了两天传递的消息,就在大约半库伦(约三十分钟前)传到了他的耳中。
  响起了敲门声,随后传来了佣人的声音。
  “……尤拉莉大人,已经带来了。”
  欧共抬起头,粗声粗气的下达命令。
  “进来!”
  进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在房间里只走了三步就停住了,怄气的盯着欧共。似乎刚刚从美梦中被叫醒,眼睛还有些肿胀。
  欧共以慑人的视线注视着女孩儿,点了点下巴。
  女孩儿无可奈何的靠到父亲的身边。
  鹅蛋脸,大眼睛,是个漂亮的姑娘,她的眼神四处的游离,没有片刻的安定。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来吧。”
  听到欧共的话,女孩儿皱紧了眉头。
  “明白。我知道自己错了。……对不起。”
  欧共的眼神中有怒火在燃烧。
  “这可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你为什么会在那个房间里?”
  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从尤拉莉眼神中消失了。
  “——侍女们一直在谈论那个人。所以我想亲眼看一看。”
  欧共吸了口气,瞪着自己的女儿,不久后又突然移开了视线,看向坐在对面的商人。
  “你看看,这就是我的女儿。……她可没有聪明到与别人合谋。”
  商人露出了暧昧的笑意。
  欧共的视线回到了女儿的身上,用严厉的语气质问她。
  “如果只是想看看他,没必须把他带离房间吧。你甚至对看守行贿,为什么要把他带到院子里?”
  尤拉莉耸了耸肩,沉默了片刻。当她发觉父亲站起来后,慌乱了起来。
  “……他说,在房间里呆腻了。所以想稍微去院子里走走。”
  “在深更半夜里吗!”
  这个瞬间,欧共在尤拉莉的眼睛中看到了飘荡的笑意,下意识的抬起了手。
  尤拉莉吓了一跳,大喊道。
  “毕竟,我哪里会想到他会逃跑!一眨眼之间,怎么拦得住他!他爬上树,跳过了围墙。”
  欧共缓缓的放下了抬起的手,用苦涩的声音说道。
  “你这个女儿啊……已经无可救药了。我应该尽早的把你嫁出去。明天就安排,让泽拉姆的阿曼大领主的次男娶了你吧。”
  尤拉莉的脸色突然一变。
  “不!谁要嫁给那种肥猪!……父亲,你是认真的吗?”
  欧共盯着女儿,狠心的说道。
  “我是认真的。拉罗克是个很顽强的男人。收他作女婿有好处。”
  “父亲!”
  看到女儿哭着撒娇,欧共的脸上浮现出冷冷的笑容。
  “你认为我不知道你都在玩些什么吗?在此之前,已经有许多我不能忍耐的事了。这次绝对不能原谅你。
  “给我滚出去——就算你再怎么哭,再怎么闹,这次你一定要当拉罗克的妻子。”
  尤拉莉哭了起来,欧共向佣人做了个手势,让她把尤拉莉带下去。
  门被关上,屋里只剩下了两个人。欧共再次转向商人。
  “无聊的事带来了无可挽回的结果。”
  商人的表情十分苦涩。
  “因为那个皇太子有张漂亮的脸蛋儿呢。把他当成客人对待,还派侍女去照顾他,这点做错了。”
  “如果严密的看守起来,我觉得反而会在城内制造出流言斐语……”
  欧共叹了口气。
  “如今没有时间抱怨了。士兵们听到尤拉莉的喊声后已经迅速的聚集了过去,他却像烟雾一般从内城消失了身影,果然只能认为有人在帮他带路。已经过了两天,还没有什么情报吗?”
  商人摇了摇头。
  “我们已经在全力的搜查,还没有。——只是有一件让我在意的事。”
  欧共盯着商人。
  “什么?”
  “昨天晚上,法尔哈的小麦仓库起火了。说不定是‘北翼’的家伙躲藏在里面。我听部下报告,在酿成火灾前传出了打斗的声音。烧毁后没有发现尸体,但在河坝上发现了血迹。”
  欧共眯起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你们的袭击,又是谁攻击了‘北翼’的塔克‘鹰’。”
  商人转着杯子。
  “我们不会用这么显眼的做法。不把内部的争斗显露在表面,这才是我们的作风。
  “会袭击达路休的塔克‘鹰’……只可能是这个国家的人吧。”
  欧共紧锁双眉。
  他注视着暖炉的火焰,片刻后抬起头看向商人。
  “是‘川之民’?……有可能。那是一群国王养的狗,在背地里探听我们南部领主们的情报。如果那群人察觉到了塔克‘鹰’,我们的动向肯定也暴露了吧。”
  欧共和商人对视着。商人说道。
  “没时间了。——要怎么办?”
  欧共盯着商人,沉默了很长的时间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本打算在国王死后再做,这样一来,不知事态往后会如何发展。你说过达路休向新悠果的进攻也迫在眉睫了吧?那么,现在正是好时机。
  “修・霍尔‘南部联盟’也开始悄悄的备战吧。”
  商人点了点头。
  “也要告诉同胞们做好准备。”
  听到商人的话后,欧共瞥了一眼他,露出了调侃的笑容。
  “……那是最好不过,你的同胞到底有多少人?仅是分散于南部各地的悠果人,最多也千人左右吧?
  “我也有自己的情报网,在泽拉姆打听到了有趣的消息。”
  欧共看向商人的目当中放射出冰冷的光芒。
  “北伐军的指挥权并不在你们的主君手中,而是弟弟拉乌尔王子。拉乌尔王子能调动二十万大军。”
  商人发出了冷笑,奚落道。
  “我们在很长的时间内,都特许你进行有利的贸易,到了这个时候,你才后悔与哈萨尔王子联合吗?……你觉得站到拉乌尔王子那边更好吗?”
  商人的笑容消失了。
  “你知道的只是达路休表面上的状况,你没有探究深处的能力,如果只是在两个王子之间游移不定,最后只会落在两人的夹缝中,被双方抛弃。
  “你最好还是不要小看我们。——你为了与拉乌尔王子也保持联系,从数年前就秘密的从各地的牧场里收集军用马,然后送到桑加尔半岛。此事我们早已知晓。如果把你的这种行为报告给哈萨尔王子,肯定会对你不利吧。”
  欧共怒上心头,但什么都没说。
  “请放心。这个罗塔王国的领土比新悠果皇国大得多。如果这个国家能成为哈萨尔王子的附属国,比起慢腾腾的打下新悠果皇国的弟弟,皇帝陛下肯定会对哥哥的功绩更予更高的评价吧。
  “如果因兄弟阋墙,本能获得的成果被破坏,皇帝陛下肯定会龙颜大怒,但如果在兄弟的斗争中也能得到重大的成果,也会顺其自然。只要你帮助哈萨尔王子,你的功绩也会得到赞赏吧。”
  欧共的脸上还是愁云不展。
  “但是。话说回来,即使你的同胞全都加入我方,也就千余人吧。对国王的忠诚已经深深的植入了这个国家的土地中。虽说南方极为富庶,兵多将广,也没有到压倒性的优势。……在没有必定成功的保证前举兵的话,说不定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商人压低了声音。
  “……所以才要拉扰那个亢帕尔人。”
  欧共皱紧眉头。
  “啊,那个亢帕尔人吗?说是‘王之枪’中的一个……听说为了亲眼确认南部联盟的觉悟,特意赶来此地面见我?”
  商人点了点头。
  “他就是这样的男人。——必须面对面的对说才能了解对方的心意,他有这样天真的想法,但深得亢帕尔王的信赖。只要能打动他,国王也不在话下。”
  商人的眼睛中流露出了强烈的光芒。
  “绝不能错过时机。——勇猛的亢帕尔枪椅兵,如果这样的消息传来后,修・霍尔‘南部联盟’也随之起兵,一定能击溃罗塔王的军队。”
  欧共似乎被他说动了,点了点头。
  商人低声继续说道。
  “……为了让这个策略成功,不能放任那个皇太子不管。”
  欧共轻抚着下巴,偷看了商人一眼。
  “要派出追兵?有必须做到这种程度吗?”
  商人平静的说道。
  “有。他知道的太多了,应该斩断祸根。”
  欧共似乎被商人的气势压倒了,看了一会儿商人后,点了点头。
  
  *
  
  商人离开欧共的房间后,来到城堡的东楼。
  东楼里备有为了招待高贵的客人而准备的豪华房间,以及有钱的商人们前来商谈时用的会议室。商人走到了某个房间的门前,按响了门边上的小铃。
  房门打开后,商人迅速的进入了房间。
  时间已经很晚了,三个男人正围坐在暧炉前的桌子旁喝酒。两个是悠果人,另一个高个子的是亢帕尔人。所有人都打扮成了商人,唯有亢帕尔人的衣服感觉不太适合他。
  还有一个男人站在暖炉的旁边,他没有喝酒,只是安静的站在原地。他穿的衣服像是商人的护卫,腰间别着一把形状结实的刀,称作大刀显得有点短。
  看到商人进来,桌边的悠果人马上站起身,拉开椅子迎接商人。
  “……怎么样了?”
  一个人问道。商人露出了微笑。
  “让他派出了追兵。”
  一直注视着商人的亢帕尔人脸色僵硬了起来。
  “……欧共打算杀害那位尚且年轻的皇太子吗?”
  商人露出了苦笑。
  “如果欧共派出的追兵能替咱们杀了他,就谢天谢地了。……真是的,被那个皇太子看到了你的脸,多了额外的麻烦。”
  亢帕尔人紧锁双眉,看向商人。
  (……不会说话的男人。)
  那是偶然的事件,并非他的过错。亢帕尔人心情沉重的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形。
  他当时正走在城堡的走廊里,一个年轻人在士兵和佣人的带领下从对面走来。年轻人在和他对视的瞬间,露出了怀疑的表情。两人只是错身而过,并未交谈,但在这段时间里,年轻人一直在看他。
  看到年轻人的眼神,他感到了不安。这个年轻人明显认得自己的脸……他对年轻人的面孔也有一丝印象。
  在这个城堡里,他伪装成了商人,前来贩卖产于亢帕尔高地的贵重药草。如果这个年轻人知道自己并非商人的话……
  当他想起来这个年轻人就是恰克慕皇太子时,这个疑虑变成了确信。
  他曾在桑加尔的王宫里与恰克慕皇太子有过一面之缘。因为恰克慕觉得亢帕尔王的身边人装成商人出现在斯安的城堡里很奇怪,所以在走廊里才会用怀疑的眼神看向自己。
  如果他秘密的与斯安大领主相会一事被罗塔王得知,就麻烦大了。
  商人看着面色紧张的亢帕尔人,说道。
  “不要担心。你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绝不会留下一丝会让我等与你、以及南部联盟的关系暴露的可能性。”
  亢帕尔人用粗糙的手掩住了脸。
  “……为此,就要杀了那位皇太子吗?”
  亢帕尔以手捂面维持了很长时间,身体一动不动。不久后,他轻轻的放下了手。
  干净且严肃的面容十分有武士的风范,亢帕尔人的脸上流露出了深深的苦恼,说道。
  “希望你们不要杀害那个皇太子,只要他不向罗塔王告发我的事。万一他已经通报给了罗塔王,我也会想办法,考虑好向罗塔王申辩的说辞。”
  商人脸上的表情消失了,盯着亢帕尔人。
  这位已经拉拢到达路休一方的亢帕尔重臣是重要人才。他是被誉为‘王之枪’的最厉害的武士之一,还深得亢帕尔王的倚重。
  他得到命令负责与罗塔王宫的外交工作,最近两年在罗塔的王宫获赐了居所,一年约有一半的时间逗留在罗塔。
  他为了准确的定下密约,想来访斯安的城堡。被称作亢帕尔王之宝的禄意霞‘青光石’与谷物的交易每年一次,今年的那次已经完成了,因此身为‘王之枪’的他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在这个时期访问南部的大领主。于是,他对外称病,在自己的居所里疗养,实则悄悄的扮作商人来到了斯安的城堡里。
  恰克慕皇太子得知了他在斯安的城堡里,对达路休的间谍来说,这绝不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
  “……话是这么说,那个皇太子不仅是对罗塔,甚至还考虑与亢帕尔结为同盟。如果他见到了亢帕尔王……”
  听到这番话后,亢帕尔人的脸色更加僵硬了,不久后还是摇了摇头。
  “这不是什么大事。王对我备加信赖。比起异国的皇子,应该会接受我的谏言。——放心吧。我马上找个紧急的借口回国。那个皇太子为了拜见伊翰王子肯定会先去吉坦吧。那么我肯定能先于他回到亢帕尔王的身边。”
  商人在心中咋舌,表情却纹丝不动。
  他故作姿态的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这样啊。如果你说到这份儿上,那就这么办吧。杀害年轻人的确太残酷了。”
  商人说着站了起来,向亢帕尔行了一礼后,带着部下离开了房间。
  一行人走在没有人影的走廊里,商人对身边的部下小声确认。
  “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吧。”
  部下们点了点头。
  商人的心里很是不快,喃喃自语。
  (放那个皇太子逃跑?怎么可能。)
  如果放跑那个皇太子的人是罗塔王的密探,那么他们比想象中的更加深入了这群南部领主们的内幕中。想必他们也得知了,已方这群前来与南方的大领主们联手的人是哈萨尔王子的部下。
  (如果他们把这些情报告诉给了恰克慕皇太子,就糟糕了。)
  恰克慕皇太子知道那个亢帕尔人不知道的秘密。——拉乌尔王子掌握着攻进北方大陆的优先权,而不是哈萨尔王子。
  那个皇太子的目标是与亢帕尔王结为同盟,万一他成功的潜入亢帕尔,肯定会把在哈萨尔王子手下的间谍们全力制定的战略中最大的弱点告诉给亢帕尔王吧。——哈萨尔王子,这个南部大领主们的后盾如今没有向北方大陆进军的指挥权。
  绝不能让亢帕尔王得知此事。这个策略中的微妙的平衡就在这里。
  亢帕尔人缺乏获取情报的能力。他们多少知道些邻国罗塔王国和新悠果皇国的状况,但与罗塔南部的大领主们不同,他们没有自己的情报网,所以完全不了解达路休帝国的内部消息。……正因为如此,在拉乌尔王子明显处于优势的如今,亢帕尔才会满不在乎的接受了哈萨尔王子的间谍提出的邀请。
  此刻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他们继续保持无知的状态。如果他们知道了事实——说不定所有的策略都会泡汤。
  绝不能让恰克慕皇太子活着进入亢帕尔。
  商人瞥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悠果人。
  “拜托了。”
  悠果人轻轻的点头。
  在达路休帝国,被征服的附属国之民为了崭露头角,必须拥有相应的本领。
  这个打扮成护卫的悠果人拥有超伦绝类的武艺,得到了达路休第一王子哈萨尔的重用。他自己是暗杀高手,还能巧妙的指使能干的属下,此前已经成功的完成了许多次暗杀任务。为了确认无疑的杀死目标,他经常用同时策划两个暗杀计划,就是这样一个在工作上极为慎重的男人。只要交给他,就能隐藏在欧共派出的追兵中暗杀掉恰克慕皇太子,还不会让别人看出是谁搞得鬼。挑唆欧共派出追兵正是出于这个目的。
  自从恰克慕皇太子逃跑后,商人就一直在思考杀死他的方法。
  
  
  6托撒哈支脉的亚哈尔
  
  
  在抓住了巴尔莎的卡夏鲁‘猎犬’们同他们的头领商谈的漫长时间里,巴尔莎被关进了茨拉姆的大街尽头处的小旅店中。
  一思念起恰克慕就会心焦气躁,但目前束手无策。
  巴尔莎洗了个澡,在狭窄的小屋里调整着淤积在体内的疲惫,同时思考起此前的事。
  放在小船上的修乌寇之后平安的逃走了吗?……那种男人不会因那样的小事而死掉吧。
  达路休的间谍们分成了两派,互相敌对。南方的大领主们。还有把自己关在这里的卡夏鲁‘猎犬’们。……将恰克慕卷入的漩涡十分复杂,看不到底,有着太多的顾虑。
  一个卡夏鲁‘猎犬’的年轻人走进了房间时,已经是被抓捕后的第三天早晨了。
  “穿好衣服,跟我走。头领要见你。”
  随后年轻人又补充道。
  “你的武器已经被带到了头领那里。没有扔。”
  旅店的后门处备好了马。
  巴尔莎骑上马跟在年轻人的后面,开始向北朝萨尔大道前进。
  萨尔大道沿着霍拉河直通王都,是条宽阔的道路,大约走了二坦(约两小时)后,年轻人向东拐入了小路。
  进入小路后,眼前的视野被小麦田填满了。
  这片地域的土质肥沃,气候温暖,小麦每年能收获两季。在秋天淡蓝色的天空下,结实后化为黄金色的麦子反射着白灿灿的阳光,如同波涛般随风摇曳。
  年轻人一个劲的在小路上行进,狭窄的道路宛如田间小道。不久后看不到农田了,随之出现了森林。
  进入森里后,年轻人回头看向巴尔莎。
  “你先下马。往后要遮住你的眼睛。”
  巴尔莎遵从他的指示下了马,帮助年轻人把黑布蒙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年轻扶着巴尔莎的手,让她握住马的缰绳,撑住她的一只脚帮她上马。
  “这只马很熟悉道路,所以只要让马自己走就好了。”
  巴尔莎点了点头。黑布很厚,完全遮住了光线。巴尔莎从音色中模糊的感受着周围的状况,随着马的动作一起一伏。
  马时而左拐,时而右拐,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年轻人突然搭话道。
  “……能问件事吗?”
  巴尔莎点了点头。年轻人犹犹豫豫的问道。
  “你真的在哈克打败了希哈娜吗?”
  “哈克?”
  “就是一对一的状况。”
  巴尔莎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我只见过希哈娜在托维加姆——也就是切磋中的表现。在我们那片儿最厉害的人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巴尔莎通过声音感觉到,年轻人看向了这边。
  “你的身体动作的确相当敏捷。如果你真的打败了希哈娜,我的哥哥会被你打中脑门、翻倒在地,也是理所当然的。”
  听到他的说辞,巴尔莎突然笑了出来。
  “……你的哥哥怎么样了?”
  “还在旅店里躺着,一直喊疼,但没什么大事了。”
  说完后,年轻人似乎在反省自己说得太多了,闭上了嘴。
  不久后,当巴尔莎发觉周围的动静稍稍发生了变化时,年轻人用手按住了巴尔莎的马。
  “……好了。可以解开眼睛上的布了。”
  听到年轻人的话后,巴尔莎解开了遮眼布,突然的光亮晃到了她的眼睛。她用手背擦去流出的眼泪,悄然的观察着在眼前展开的景色。
  河水流动,反射着黄昏的阳光。河上的堤坝夹在草地和森林的中间,上面密密麻麻的长满了草,仔细一看,草从中隐隐约约的冒起了烟。
  巨树的枝干伸到了河面上方,几个人正在下面投网捕鱼。女人们在下游洗着衣服。所有人的脖子上都卷着黄色的布。
  (——这就是他们的村落吗?……)
  巴尔莎想起,卡夏鲁‘猎犬’也被称为‘川之民’。
  年轻从怀着拿出一条黄色带子似的细布,卷在了脖子上。他察觉到了巴尔莎的视线后,一边抚摸着布条,一边解释道。
  “这就是霍・夏鲁。意思是温暖灵魂。”
  “温暖……灵魂?”
  听到巴尔莎的追问,年轻人点了点头。
  “在善心的死者身上能看到的温暖的颜色就是黄色。因为这是灯火的颜色。”
  年轻人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下来。
  “因为在那次袭击中,我的表哥被杀了。——你看那边。”
  年轻指向了河的方向。有一个黄色的带子沉在河里,随着水流的激荡而摇晃。定睛细看,那是用许多黄色的花瓣编成的。
  “那些花一瓣一瓣的脱落,随水流去,标志着表哥的灵魂回到了河神的身边。在那之前,表哥会一直注视着我们佩戴的霍・夏鲁,想着还有人在思念自己,存在于村子里。”
  巴尔莎突然回忆起那个脸朝下浮在河水中的男人。他的遗体已经被运到了这里吗?
  年轻人叹了口气,像是为了换换心情,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来这边。往后的路要下马步行。后面会有同伴来接应,把缰绳绑在这棵树上。”
  两人把马留在了森林的外围,离开了森林。洗衣服的女人们和打鱼中的男人们都抬起头看了过来。
  茂密的草原约有膝盖的高度,弯弯曲曲的小路沿着河路蜿蜒。巴尔莎走在草丛中的小路上,发现时不时的能从草丛中看到人脸。
  从右侧的草丛中突然探出一个小脑袋,头发乱蓬蓬的,抬头看向巴尔莎。大概是六岁左右的男孩子,他把草抵在嘴边,模仿水鸟发出咻咻的声音。
  随后,从左侧的草丛里又出现了一个相当年幼的女孩子,眼睛张得溜圆,仰视着巴尔莎。这个孩子也学着男孩子把草放在嘴边,但只发出了噗噗的声音。
  年轻似乎在强忍着笑意,装作没有看到孩子们继续往前走。他们也想装作哨兵吧,随着巴尔莎一行的脚步,这里那里的杂草摇晃起来,传来了咻咻、或是噗噗的草笛声。
  巴尔莎不由得笑了。年轻人没忍住,摇晃着肩膀大笑起来。
  河堤形成了相当陡的坡面,一直通到河滩处。咋一看只能看到上面长满了杂草,实际四处堆积着石头。这种用石头堆起的墙是用来加固河滩的吧。
  在巴尔莎的眼中,哪里的堤坝看起来都一样,年轻突然在某个地方停住,踏了两下脚。
  不久后,堤坝的杂草向上隆起,下面出现了一个可容两个同时进入的大洞。
  “这就是头领的家。”
  在他的催促下,巴尔莎蹲着向洞里观察。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楼梯的最上一级,撑起了盖子。他向巴尔莎点了点头。
  “请进。头领在等你。”
  巴尔莎弯腰走下了楼梯,不禁大吃一惊。
  楼梯下方的空间,比从外面想象的宽广得多。而且意外的很亮堂。看来河滩处的堆石在许多地方巧妙的制作出了空隙,站在内侧看就像是透雕的窗户,午后淡淡的阳光从中照顾进来,在整个房间里描绘出了不可思议的光斑。
  墙壁和天顶被涂得十分光滑,应该是白灰吧,只有炉子附近被煤薰成了黑色。墙壁上的坑洼处当成了架子或是置物柜,小巧的人偶以及大小各异的罐子紧凑的摆在上面。
  这里似乎刚烤过点心,弥漫出一股甜甜的香味。
  房间的正中央有一张餐桌,一个微胖的女人坐着把婴儿放在膝盖上,看起来比巴尔莎年长几岁。在她的身边坐在一个头发全发的老人。
  婴儿没以有片刻的老实,撒着娇想从她的胳膊中逃出来。另一个大约两岁左右的孩子缠在她的脚边。
  看到巴尔莎走下楼梯后,微胖的女人从椅子站起身,把婴儿交给了身边的老人。
  老人动作熟练的抱起了婴儿。
  “哦,哦,真是个好孩子。你和爷爷去那边玩吧。”
  老人一只手抱着婴儿,一手拉着女孩子的手,坐到了房间角落处的坐垫上,坐垫的色彩很鲜艳。
  微胖的女人稳重的向巴尔莎点了点头,丰满的脸上展露出了笑容,像是个童女。
  “初次见面。我是托撒哈支脉的亚哈尔。你就是短枪手巴尔莎吧。”
  “……是的。”
  巴尔莎有点困惑。指挥部下做出在仓库放火此等激进的袭击,其头领完全无法与眼前的这位小鸟般的女性联系到一起。
  亚哈尔笑了笑。
  “我看起来不像是卡夏鲁‘猎犬’的头领吗?我也觉得自己不合适,但很无奈,我们这片儿有许多内情。……不说这些了,请坐在那边吧。”
  巴尔莎在她的劝坐下,坐到了亚哈尔的对面。
  刚支撑起盖子的中年男人也走下了楼梯,坐到了亚哈尔的身边。
  “他是我的丈夫。”
  亚哈尔说着露出了微笑,端详着巴尔莎。
  “我有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居然能和巴尔莎小姐面对面的交谈。你在我们的村落附近相当的有名。我最喜欢歌颂你的歌谣了。真是一首不错的叙事歌。”
  巴尔莎眨了眨眼,说道。
  “……呀,我完全没有听过。”
  亚哈尔吊起了眉梢。
  “这样啊!真是太可惜了。——不过,听到自己的故事被歌颂,会感到害羞吧。”
  亚哈尔的脸色突然认真了起来,注视着巴尔莎。
  “我们由衷的感谢你为了阻止塔鲁哈玛雅的再临而提供的援助。这是我的真心话。但关于这次的事件,我还想向你确认一些情况。咱们坦诚的交谈吧。”
  亚哈尔把小盘子里的油炸点心和盛着类似茶的饮料的茶碗摆到了巴尔莎的面前,开口说道。
  “在这次的袭击中,我们也有些惊慌失措。”
  她遵照刚才提出的坦率交谈的提议,开始讲述袭击的经过。
  “我们对那些像是达路休间谍的商人进行了逐一监视,想尽可能尾随他们,找到他们的落脚地点。
  “达路休的间谍都很小心谨慎,鲜少露出狐狸尾巴。那天的早晨,一个男人走出了斯安的城堡,似乎因某事而有些急躁。我们成功的尾随了他。”
  巴尔莎突然回想起了修乌寇的话。
  ——是混入‘南翼’间谍中的同伴告诉我的。‘南翼’的家伙一片哗然。好像是有人带着恰克慕殿下逃走了……
  (就是那个前来通风报信的人被跟踪了吧。)
  亚哈尔继续往下说。
  “我们很兴奋,必须在他们找到新的落脚处之前,将他们一网打尽。所以才实施了这次袭击。……这次袭击可能太勉强了,最终没有找到任何人,还牺牲了一名同伴。我的一生都要背负着这个责任。”
  亚哈尔说到此处时,眼神变得暗淡无光,她看向了巴尔莎。
  “……那么,你为什么会在那个仓库里?”
  巴尔莎平静的回答道。
  “我正在找人。听说那个人去过斯安大领主的城堡,所以想从城堡的门卫口中打听一些情报,却被偷袭了。”
  巴尔莎略过了恰克慕的名字以及和修乌寇一起逃跑的事,大致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亚哈尔一边倾听,一边不时的点头。等巴尔莎讲完后,她把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脸上的表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她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我知道发生在那个酒馆里的事,所以多半可以相信你。……抱歉,用了这种奇怪的说法。但我的心中就是这样感觉。”
  亚哈尔继续说道。
  “请别误会。我们不是在怀疑你是杀害了奥格哈尔——那个在袭击中牺牲的年轻人——的凶手了。因为倒在奥格哈尔身边的同伴能够证明凶手是个男人。
  “不过呢,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亚哈尔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巴尔莎。
  “你说自己乘小船逃走了是吧?……但是呢,在河边围观火灾的好事者声称,登上小船的人影不只一个,而是两个。”
  巴尔莎一言不发的看着亚哈尔。眼前的女性形象与那次袭击的指挥官渐渐重合在了一起。看似小鸟的外表下,拥有相当敏锐的洞察力。
  亚哈尔的脸上泛着红晕,口气一直很平静。
  “你和杀害了奥格哈尔的凶手一起乘小船逃走了吧。在同伴找到你的时候,杀害了奥哈巴尔的男人就躲在小船里。——你为什么要保护达路休的间谍?”
  巴尔莎用极为平静的声音回答道。
  “因为他救了我一命。我因中毒而身体麻痹,如果被抛弃在火灾中,肯定会被烧死。”
  亚哈尔微微颦蹙。
  “但是,你看到了奥格哈尔的遗体吧?既然明白杀死卡夏鲁‘猎犬’的人是达路休,为何要庇护他?”
  巴尔莎注视着亚哈尔。
  “我只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你们放的火差点烧死我。如果我想只身从那个建筑物逃往河流,那个叫奥格哈尔的人不会向我射箭吗?”
  亚哈尔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随后她又说道。
  “——他应该会射箭吧。”
  长长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亚哈尔皱紧了双眉。
  “从斯安的士兵手中带走了你,又在火灾中特意带你一起逃跑……那个达路休间谍为何如此帮你?”
  亚哈尔看向巴尔莎的视线仿佛能射穿她的心底。
  既不想与她为敌,也不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
  如果说出在达路休的间谍内部的斗争,这个女人肯定会顺藤摸瓜,想要打探出修乌冠在小船上相告的所有事情吧。这样一来,只会把问题弄得更加复杂。
  “不知道。我刚才也说过了,我被下药后睡了很长的时间,和他们基本没见过面,后来你们就发起了袭击,没有时间问他。”
  亚哈尔面露疑色。
  “你们一起乘小船逃跑吧?难道没有时间寻问原因吗?”
  巴尔莎摇了摇头。
  “带我逃跑的男人腿上中了一箭,腹部也有一处很深的伤口。逃到小船上时已经发起了高烧,意识模糊不清。”
  亚哈尔紧锁眉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巴尔莎,不久后又瞥了一眼丈夫,以及在房间的一角逗弄孩子们的老人。
  老人微微一笑,把婴儿在膝盖上立了起来,说道。
  “……看来这个人大体上说的都是真话。即使还有所隐瞒,大部分都是事实吧。”
  亚哈尔的丈夫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亚哈尔缓缓的松开了肩膀上的力气,低头思考了片刻后,抬头看向巴尔莎。
  “是呢。——我们不知道你在仓库里就发动了袭击,你如果贸然行动,说不定会在袭击中牺牲。”
  亚哈尔说着露出了苦笑。
  “从你的口中打探情报就像是在石头上立爪。——和恰克慕皇太子形容的一模一样。”
  巴尔莎的心里咯噔一下,看向了亚哈尔。
  “……你见过恰克慕皇太子?”
  “嗯。”
  亚哈尔提起眉梢,露出了一抹明朗的笑容。
  “这种说法可能有些失礼,那个人可是让小姑娘都脸上发烫呢。”
  
  
  亚哈尔开始讲述和恰克慕相遇的经过。
  亚哈尔率领的托撒哈支脉的卡夏鲁‘猎犬’得到斯法鲁的命令,长年监视着斯安大领主的城堡。
  “同伴们时常隐藏在城堡内外,甚至还有一条能通往城堡内的地下通道。——我们很擅长挖洞呢。”
  亚哈尔扑哧一笑。
  “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吧,监视着城门的同伴看到了奇怪的场面。
  “斯安的儿子欧共和一个只穿着腰卷的渔民打扮的少年在城门口热闹的交谈,仔细观察了他的状况后,欧共很不可思议的下马,把少年引入了城内。
  “随后,我们认定是达路休间谍的商人们突然间更频繁的在城堡出入。”
  据装成侍女潜入城内的同伴报告,少年受到了殷勤的招待,却被软禁在了城内。亚哈尔越发的感觉那个少年不普通。
  那个少年到底是何身份?
  被软禁而没有被杀,不允许外出,困在了城中。
  就在她想尽办法尝试与少年接触时,少年却自行逃离了软禁的房间。
  亚哈尔格格笑了起来。
  “斯安的孙女最喜欢向帅哥搭讪了。我们派去的侍女暗中把恰克慕殿下的事告诉给了她,她果然上钩了,在午夜时分潜入了软禁着恰克慕殿下的房间里。”
  巴尔莎微微的露出了苦笑,她已经听说了此事。大晚上被女性夜袭,恰克慕当时的心情如何呢?
  (……恰克慕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啊。)
  “恰克慕殿下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邀请斯安的孙女一起去院子里玩。于是成功的来到院子里,扔下那个姑娘,越过围墙逃跑了。
  “姑娘慌忙的大喊大叫,把士兵们都招了过来,但我们也因此察觉到了殿下的逃跑,于是比士兵更早的找到了殿下,利用那条地下通道把他带到了城外。”
  听到这番经过后,巴尔莎问出了自己在意的事情。
  “——恰克慕皇太子自己报上了名字?”
  亚哈尔点了点头。
  “他得知了我们是站在国王一边时,自己报上了名字。他说自己有事情要上报国王,所以才来到罗塔。”
  亚哈尔喝了一口茶。
  “我们听到他的名字,吓得魂都没了。毕竟此前听闻恰克慕皇太子已经逝世。你想,我们当然不认得他的脸,一开始很是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恰克慕皇太子。
  “殿下在受到怀疑时仍然安之若素。他说自己在桑加尔拜见过尤萨姆王,只要把他带到王的面前就能确定他的真实身份。”
  亚哈尔缓缓的摇了摇头。
  “他的面色很友善,内心却是个英勇、顽强的人呢。”
  巴尔莎的声音有些嘶哑,问道。
  “……他如今去哪了?”
  “正奔赴北方。”
  “他要去王都觐见尤萨姆陛下吗?”
  亚哈尔摇摇头。
  “不,这件事还没有公之于众,尤萨姆王眼下身体状况堪忧,不能会客。”
  巴尔莎愕然的问道。
  “得了什么病?”
  亚哈尔的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愁眉不展。
  “不清楚。只是一直高烧不退……。先皇也是像这样在高烧中去逝的,所以大家的心底都备感忧虑。”
  亚哈尔叹了口气。
  “所以,如今政务全都交由伊翰王子处理。
  “为了对抗南部的领主们,北部的领主们也聚集在了伊翰王子的身边,为了加强团结,伊翰殿下如今不在王宫,而移驾到了北部的居城。”
  北部的居城。——巴尔莎非常熟悉吉坦,那个围绕在坚固的护城河中的城市。
  “那么,恰克慕殿下是去那里了?”
  亚哈尔点了点头,轻快的站了起来,从架子上拿来了一张被鞣得很薄的羊皮纸。
  把羊皮纸拿在手中的亚哈尔说道。
  “……我把你的事告诉给了恰克慕殿下。”
  巴尔莎突然无法呼吸,屏气凝视的看向亚哈尔。
  “那个人报上恰克慕皇子之名时……我就明白了。我想起了那首叙事赞美歌……所以把抓到你的事告诉给了殿下。恰克慕殿下吓了一跳呢。”
  巴尔莎一言不发,静静的聆听亚哈尔的话。
  “殿下拼命的想要说服我们,让我们了解你没有参入到国家之间的纠纷中,只是读到了自己留下的信,为了寻找自己才来到了罗塔。”
  巴尔莎说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抓到你的那天下午。”
  巴尔莎的眼中流露出了严厉的神色。
  “那天你就知道了我的目的,为何还要把我在那个旅店里监禁了三天?为了让我追不上恰克慕殿下?”
  亚哈尔摇了摇头。
  “……拜托我们留住你三天的人,正是恰克慕殿下。”
  亚哈尔把手中的羊皮纸轻轻的递到了巴尔莎的面前。
  “这是恰克慕殿下留给你的信。他在我的面前用罗塔语写的,随便让我看。但作为条件,希望我务必把这封信交到你的手中。”
  巴尔莎读起了递到眼前的羊皮纸。恰克慕的留言字迹鲜明,罗塔的文字铿锵有力。
  
  
  
  『巴尔莎,谢谢你过来找我。
  听到你来了罗塔,我高兴的浑身颤抖。
  我好想再见你一面,但请你绝对不要来找我。
  眼下,希望你把唐达放在比我更优先的位置上。
  新悠果皇国即将成为战场。
  如果我没有赶上,城市和农田都将化为一片火海。
  请尽快把唐达等人转移到深山中,那个冬天狩猎用的洞穴就很好。
  只想要到你们都能平安无事的活下去,我也会加油的。
  我没问题的。请不要担心。
  即使遇到了困难,我也一定会挣扎的度过,将自己的信念贯彻到底,回到故乡。』
  
  
  
  不知不觉间,泪水在脸颊上滑落。
  巴尔莎低头按着眼帘,片刻间一声不响的忍耐。
  擦去泪水抬起头,她发现亚哈尔的眼睛上也露出了泪光。
  “不要担心。”
  亚哈尔声音哽咽的安慰道。
  “我们会把恰克慕殿下全须全影的带到伊翰殿下的身边。”
  巴尔莎点了点头。
  对卡夏鲁‘猎犬’来说,恰克慕可以为他们证明南部的大领主与达路休秘密的勾结在了一起,是重要的活证人,所以他们肯定能把他带到伊翰王子的面前吧。
  恰克慕有卡夏鲁‘猎犬’的保护。自己已经没什么能做的了。
  感到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一种在类似在哭泣过后的空虚的寂寥。
  亚哈尔轻声问道。
  “你有回去的旅费吗?短枪还在这里,行李和钱都丢了吧?只是回到新悠果皇国的旅费的话,我可以想办法为你准备。”
  巴尔莎笑了笑。
  “谢谢,我没问题的。我一直在内衣的里衬和衣角中缝进一定的现金。
  “可以的话,希望能借我一匹马。我想再回茨拉姆的旅店一次。”
  “当然,当然。——哪个旅店?”
  “在奥克尔大道上的旅店,店名是塔克・霍尔‘蓝色大海’。我会预付费用,应该不会把我的马卖掉吧。”
  亚哈尔点点头。
  “啊,这家塔克・霍尔‘蓝色大海’,我也认识。把马存在那里就好。事后我会让同伴去拿。”
  亚哈尔的丈夫把短枪拿来,巴尔莎起身接过。
  透过墙上的洞照入的阳光不知何时变为了黄昏的颜色。呆在房间角落处的老人手中,婴儿已经乎乎的睡着了。
  
  
  7巴尔莎的决心
  
  
  卡夏鲁‘猎犬’的年轻人送自己回到萨尔大道时,太阳已经西沉,黄色的阳光中略微带有红色,模糊的映照出麦田与天空的界线。
  不久后,群星开始在深蓝色的夜空中闪耀。拂过脸庞、卷起发丝的风如同结冰般冰冷。自己吐出的哈气扑到脸上,渐渐消失。
  
  
  巴尔莎的心中屡次三番的回想起恰克慕的话。
  少年般的英勇无畏,以及沉着的将巴尔莎伸手的援手挡回去的顾虑,洋溢在那封简短的信件中。
  (……真是长大成人了呢。)
  脑袋里明白已经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身体却没有相应的切实感受,在读那封信时,这些岁月清晰的映照在了心底。
  当年的自己突然背负起了十一岁的恰克慕,想着只要护住他的性命就足够了。
  成长到十六岁的恰克慕却卷入了复杂且巨大的、国与国之间的捭阖中。而且……
  (恰克慕对此心知肚明。他明白自己走在怎么的道路上,仍然坚定不移的走了下去。)
  恰克慕已经不再逃离成为施政者的道路,他已经不再是讨厌当皇太子、讨厌住在皇宫里、对自己说想要一起旅行时的那个少年了。
  修乌寇的话突然回响在耳边。
  
  
  ——我希望那个人能够幸福。但他本身大概做梦都不希望这样的生活吧……
  
  
  如今,她明白了修乌寇话中的意思。
  恰克慕的梦想不是过上安稳的平民生活。
  为了抵御达路休帝国的侵略、保护新悠果皇国,他正全力以赴的奋斗着。
  巴尔莎眯紧了迎着风的眼睛,微微一笑。
  (已经没有我出场的机会了吧。)
  
  *
  
  来到茨拉姆时,马上就到午夜了。
  旅店塔克・霍尔‘蓝色大海’所在的奥克尔大道此时仍然人来人往,酒馆和赌场灯火通明的招揽着客人。
  从旅店的前门进去后,是一间很大的屋子,暖炉里生着火。巴尔莎走进屋子,坐到了炉火旁边的椅子上,老板正和像是好友的老人聊天,脸色不善的看了过来。
  “……哎呀哎呀,你终于回来了。放着马和行李不管,六天杳无音信。我正考虑是不是把你的行李和马都卖掉呢。”
  巴尔莎在火边搓着冻僵的双手,露出了苦笑。
  “抱歉,发生了好多事。——但是,我之前就预付了十天的费用吧。”
  “哼。不然的话,早就把你的马卖了。”
  肥胖的老板按着膝盖站起身,走到墙边,从挂在墙上的钥匙中卸下了一把,递给了巴尔莎。
  “给你。厨房已经熄火,所以没饭吃了。澡堂还开着。”
  巴尔莎点点头,接过了钥匙。她只在亚哈尔的家里吃了些点心,早饭以后没吃过正经的饭,但完全没有食欲。
  老板瞥了一眼巴尔莎,突然说道。
  “你的脸色很差。”
  巴尔莎愕然的看向老板。
  “唉?……是么?”
  主人哼了一声。
  “你呆在这儿。要是到早晨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可就麻烦了。”
  老板说完后,走进了厨房。
  巴尔莎烤着火,迷迷糊糊的站了起来。坐在椅子上的老人举起了酒杯。
  “要来一杯吗?”
  巴尔莎微微一笑。
  “谢谢。我还是不喝了,肚子空空的。”
  老板踢开了即将掩上的门,回来了。手里拿着锅、勺子和木碗。
  “肚子饿的家伙很危险。年轻时,少吃一、两顿饭还没关系,但这种不正常的生活方式等你老了后可就要吃苦头了。”
  老板大声的教训道,把锅架到了暖炉上。
  “你还年轻,还能生孩子,必须好好的注意自己的身体。”
  巴尔莎笑了出来。
  “我已经三十过半了。”
  老板吃惊的看向巴尔莎。
  “三十过半又如何?我老妈在四十五岁时生的我。”
  年轻啊、还能生孩子啊,很久没有人对巴尔莎说过这种话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苦笑着看向老板。
  老板揭开锅盖,里面盛着拉尔(炖菜),应该是做完后剩下的吧。菜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膜,用暖炉加热后,老板用勺子来回搅拌,随着冒起的热气传来了不错的味道。
  “我老妈从十六岁就开始生孩子,直到四十六岁总共生了十二个,把其中的八个抚养成了出色的大人,我老婆也生了十个,养大了七个。”
  老板皱起了粗眉,如此说道。
  “我直到三十有余还沉迷在赌博中,过着滑稽可笑的人生。有了第五个孩子后,我突然意识到必须要安定下来了。这还真是意外呢,的确存在某个特定的时期,让我安份了。
  “年轻时我对此毫无所知,一旦正经的开始工作,才发现这样的生活也不赖。”
  老人坐在椅子上休闲的喝着酒,塔腔道。
  “就是这么回事儿。如果错过了这个时期,就会沦落过撒卡哇了。”
  老板朝老人用力的点了点头。
  “对啊,我也正想说这句话。看看撒卡哇。前阵子还是个气势嚣张的拉弗拉(赌博师),再看看现在的凄惨样子。呆在酒馆的角落里轮流向客人乞食。你也见过吧,最近……”
  不知何时,老板和老人不再向巴尔莎说教,兴致勃勃的讲起了自己的故事。拉尔煮熟后,主人盛进木碗里递给了巴尔莎。
  巴尔莎坐在暖炉前,吃起了热气腾腾且味道厚重的拉尔,同时随意的倾听着老们的聊天。
  不声不响的吃完了拉尔后,向主人行了一礼,离开房间来到了走廊。
  走廊的两侧有许多房间,屋里的客人们都已经睡了吧。走廊里冰凉刺骨,一片漆黑。
  巴尔莎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坐到床上,保持这样的姿势在黑暗中呆了一会儿。大道对面的赌场仍然灯火通明,透过窗户照了过来。男人们的怒吼以及女人们尖锐的笑声如潮水般起伏。
  巴尔莎把脱掉的外衣摊在床上,解开了缠在腰间的绳子,又用床角顶着脱下了长靴,钻进了被窝里。
  
  
  在黎明时分的黑暗中,微微传来了人们工作的声音。厨师们已经开始烤制用于早餐的巴阿姆(面包)了吧。一股香味漂进了旅店里。
  醒来后,在梦中感受到的温暖和气味渐渐消失,迷迷糊糊的感觉怀中有些冰冷。
  巴尔莎微微睁开眼皮,看着淡蓝色的房间。
  (在某个地方安定下来的时期……吗?)
  身体上还残留着梦的痕迹,巴尔莎在心中喃喃自语。
  曾在唐达的怀中数次思及此事吧。但自己每次都认为做不到。
  自己果然没法放弃这份工作。
  虽这份工作充满杀戮,但自己在前半生中学会的东西,只能用于这样的工作中。如果现在放弃这份工作,过去充满血腥的记忆就会变成债务,缓缓的让自己枯萎。
  这份工作迟早会害死自己,不知何时就会简单的殒命。在某个城镇的小胡同、荒郊野外或是什么别的地方突然死去,变成尸体。然后唐达会一直担心着没有回去的自己,一直的等待……
  这对他太残酷了,但也没有办法。——要怎么办才好,自己还没有找到答案。
  巴尔莎叹了口气,双手支着脑袋仰望天花板。
  修乌寇说过,明年就会开战。恰克慕在信中让自己片刻不停的逃到山中。
  所谓战争,就是士兵互相战斗,如果沉醉在血腥中的士兵们发动侵袭,肯定会变成人间的惨剧。人心上的箍会在乱战中松开。
  以前来自南方大陆的商人曾说过,战争并非仅存在于沙场。在战斗中兴奋得化为猛兽的士兵们会忠实于自己的欲望袭击城市和村庄,烧杀抢掠。
  他曾亲眼目睹,士兵们冲击店铺抢夺金币,四处放火,连年幼的孩子也不放过。
  每当回想起他的这番话,心底都会摇曳起不安的情绪。
  唐达和特罗凯住在离京城有段距离的青雾山脉中,应该平安无事,但玛莎的店铺所在的四路街大概很危险,况且她还收养了雅思拉和齐萨基。
  最好在战争开始前去找她们。如果战况不佳,就按照恰克慕在信的建议带着她们和唐达一起躲到群山深处的洞穴里。
  (……回新悠果吧。)
  在国与国的战争面前,一个人的力量就如同虫豸挥舞自己的触角一般。即使如此,当重要的人被卷入其中时,仍然想守护在他的身边。
  
  
  
  传来了住店的客人打开窗户的声音。起早准备出发的客人走去食堂的脚步声从门前穿过。
  巴尔莎掀开被子起床,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禁打颤,拽出了放在床下的行李。
  手伸进袋子里,拿出了新的内衣,此时突然有东西嘭得一声掉到了地上。巴尔莎看了过去,突然睁大了眼睛。
  那是她一直系在手腕上的细皮绳。——她曾绑在修乌寇的腿上用来止血。
  染成了红色的布系成了一捆。巴尔莎解开后,发现内侧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悠果的文字。
  
  ——提供一个情报作为这个软皮绳的回礼。
  ‘南翼’派出了刺客去暗杀殿下。
  殿下似乎认出了一个不该认出来的亢帕尔人。
  这对‘南翼’来说是一个危机,会切断好不容易找到的入侵亢帕尔的头绪。
  他们会用尽浑身解数杀害殿下吧。
  他们知道殿下的目的是说服罗塔王。
  知道这个目的,就能推测出殿下的去向。
  ‘南翼’派出的刺客十分厉害。
  我还有别的事情,明天必须离开此地。
  希望你能读到这个留言,祈盼你能保护殿下。
  
  
  
  巴尔莎茫然的注视着上面的文字。
  冰冷的恐惧从腹部向胸膛蔓延。
  (不该认出来的亢帕尔人……达路休的手已经伸向亢帕尔了吗?)
  如果他看到的是内奸,达路休的间谍们肯定会为了杀死恰克慕灭口而动用所有的力量吧。
  (恰克慕有卡夏鲁‘猎犬’的保护,他们肯定也能预料到会有追兵……)
  想到这里,刺痛般的不安仍然没有消除。
  他们预料到了南部的大领主会派出追兵,那么又考虑到达路休的刺客了吗?卡夏鲁‘猎犬’能从那个被称作很厉害的刺客手中保护好恰克慕吗?
  想提醒他们,但这个情报来自达路休的间谍,所以他们可能不会相信。而且提醒他们也要花费很多时间。
  (修乌寇是什么时候写得这个留言呢?)
  最短也是一天前,说不定已经过了二、三天。刺客已经向北方追击了吧。现在骑马追过去,能来得及吗?
  巴尔莎的心中充满了焦急与迷茫,握着红布站起身来。
  
  
  是回新悠果,还是向北——去伊翰王子的居城呢?
  
  
  向北前进不一定赶得上。而且有卡夏鲁‘猎犬’的保护,大概没有自己亲往的必要。但还是想去北方。
  想确认恰克慕是否平安无事。
  从这里到伊翰王子的王城所在的吉坦,即使快马加鞭也要跑上十天。确认了恰克慕的安危后,马上沿还没有被封锁的国境处的山路前往四路街,还能在开战前赶到吗?
  巴尔莎攥紧了布条,空洞的注视着墙壁。
  从新悠果和桑加尔王国的边境出发,到四路街有五天的行程。现在还不知道战争会演变成怎样的状况,但开战后也要有几天才会会进攻到那里吧?
  想到这一点,巴尔莎的脸上露出了苦笑。她发现自己正在找推迟前往四路街的借口。
  情深义重的玛莎把雅思拉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保护着他们。
  恰克慕的身影浮现在心中时,却是形单影只。
  (卡夏鲁只是把恰克慕当作证人才会保护他,并非发自友情或爱。只要政治的风向一变,说不定会将他抛弃。)
  恰克慕最终还是要一个人穿过巨大的漩涡。
  巴尔莎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下定了决心。
  皓白的阳光从窗户射入。
  货车穿过外面的大道,发出劲头十足的声响,应该是女人们驾着货车去迎接刚打完鱼的丈夫吧。
  巴尔莎利麻的收拾好行装,把行李挎在肩上,手里拿起短枪,健步离开了房间。
  



本帖最后由 失误小忍 于 2014-2-9 00:27 编辑


第三章 在暴风雪中

  
  
  1奥・洽鲁‘社群的哨兵’
  
  男人们翻上一个坡后,远眺着塔拉诺平原大喝了一声。
  唐达也吸了口气。
  无垠的平原在面前延伸。
  收割完的农田如同数百块小碎布拼成的地毯。四处的丘陵仿佛绿色的碗扣在地上,除了星星点点的几处相当大的村落以外,这片土地上全都是肥沃的良田。
  渡海而来的悠果人肯定是将从土著人那里听来的名字用作了地名吧。南部的许多地方都原样延用了亚克人的地名。亚克人称此处为塔拉・诺,意为‘广阔的原野’。这片土地是支撑着新悠果皇国的谷仓地带。
  此前一直在攀登的亚乌尔山与在平原右方绵延不绝的托乌哈拓山脉相连。在平原左方很远的位置上有一座略矮的亚麻塔山脉,即使在眼下的冬季仍然披着绿衣。
  青弓川流过这片平原。最近数天接连降雨,今天突然转晴,河面宛如光带一般闪亮。在河的下游能看到湛蓝的大海。
  和桑加尔王国的边境线由东西向横穿托乌哈拓山脉,与前方不远处的海岸线相连。如果举大军进攻过来,比起穿行托乌哈拓山脉的艰辛山路,用舰队从海岸上登陆后再进军平原更加容易。
  新悠果皇国军的指挥官们认为这片平原会成为首战的战场,所以从全国召集的二千民兵,其中约七成都被调到了这里。
  唐达一行的北方人暂且被调到了京城南部的某个城镇,青弓川从这里流过。每个村落都要征招十人,所以仅在北部地区也集结了四百人的队伍。这四百个男人聚集在宽广的河滩上,每五个村落的人编为一组。
  被安排负责运送军事物资的组,从这个小镇乘船沿青弓川南下,应该已经建好了宿营地。
  其余的男人带着运货的马匹,南下来到了这里。这些马不是皇国提供的,而是在征兵的同时,将村里的农耕马征召运转货物。农耕马对村民来说很贵重,一个村子不可能提供太多,最多也就一匹。来自贫困村落的民兵们甚至没有马,必须自己背着分配来的货物。
  唐达的老家所在的村子,给了唐达这些被征召入伍的男人们一匹马,但这匹马已经相当年迈,且又瘦弱不堪,一旦负重时间过长,就会十分痛苦的停住脚步。
  唐达看到老马吃不消的眼神后感到很可怜,不由得将马背上的一件货物担到了自己的肩上。到南方的路途遥遥,难以承受背着货物的长途奔涉,脚、腰和背部都饱受折磨,晚上甚至睡不着觉。
  不过身旁腿脚沉重的老马性格不错,明明没有发觉唐达对它的照顾,偶尔会把湿乎乎的鼻子在唐达的耳朵上蹭来蹭去,仿佛是在安慰唐达。这匹名叫霍洽‘老爷爷’的马没有完成自己作为驮马的任务,却是个好旅伴。
  “霍洽,辛苦你了。再走一会儿就到终点了。”
  男人们的队伍开始下坡,唐达抚摸着老马的脑袋,轻声抚慰。
  那个平原很可能成为人生的终点。——这个所有人都相同的想法,也涌上了唐达的心头。可是这片平原的风景实在太美丽了,怎么都无法想象自己真的会在那里与敌人互相拼杀。
  轻轻的叹了口气后,唐达走下了坡道。
  
  
  北部部队的民兵在黄昏时分来到了山脚下的平原。
  宽广的草地变成了皇国军的营地,放眼四看全是排列整齐的帐篷,缝着金线的旗帜在夕阳的照射中熠熠生辉。
  营地内开始准备晚饭,升火冒起了烟,数百匹马的气味、烟的气味以及饭的气味都混杂在了一起。
  “你们北部部队的营地在那边。”
  在兵马的嘈杂声间,微微传来了指挥民兵的队长的声音。
  正规军把华丽铠甲和剑放在身边,已经开始吃起热腾腾的晚饭,而唐达等人还在饿肚子,步履蹒跚的牵着马前进。
  来到民兵的营地后,唐达愣住了。
  在山阴处的溪流边上有一大片牧草地,三百个男人驻扎在这里显得绰绰有余,但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炉火,没有一个帐篷。
  此前,入夜后他们都会分散到全村的人家或仓库中休息,没想到今天会在荒郊野地过夜,所有人都垂头丧气。
  “每五个村一组,给一个炉子。先照料好马。然后在太阳落下前到小河的下游挖一个大小便的坑。最后再准备晚饭。”
  听到民兵队长的指示后,男人们慢吞吞的开始行动。
  “走在前面的人都干什么去了?他们不是为了建营地早早就过河了吗?”
  “……他们不是为咱们建营地,而是为正规军吧。”
  周围传来了低声私语,但不敢让民兵队长听见。说出挫败士气的话就会被毫不留情的施以鞭刑,在此前的旅程中大家都有了切身的体会。
  大约有八名正规军统领着民兵,从他们的言行和态度就能明显的看出,他们这种武士阶级的思考方式与民众不同。
  在民兵从各地汇集而来、编成部队的当天,民兵队长就骑在马上用严肃的声音训示,不想为保护祖国而牺牲就是对祖国的危害,会被处以极刑,并在随后的几天里用事实证明了此番言论。——某个男人趁着天黑想要逃跑,于是他的脑袋就滚落到了民兵们的眼前,就连没人察觉到他逃跑的同村人也被鞭打到了半死不活的程度。
  没有一丝情份的严惩对这群男人造成了强烈的冲击。
  民兵中有许多人自打出生就一步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村子。他们只有在交税时才能见到武士阶段的人。
  身上穿着铠甲和兜帽、眼露冷光、用刀砍下别人首级的武士形象,让这些男人从心底感到颤抖。——他们认识到,所谓武士,就是一群可怕的、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
  自从那件事以后,男人们为了不被民兵队长注意到,再也不敢发出抱怨了。
  
  
  日落西山后,即使在南部也能感到寒意。
  男人们围在炉火旁,一边烤着火,一边不声不响的吃完了简陋的晚饭,然后裹着毛毯躺下了。
  漫长的旅途人仰马乏,横躺下来后身上咯吱作响。唐达想要找一个能稍微轻松点的姿势。他把毛毯拉到了脑袋旁,用自己的呼吸温暖脸颊,不知何时宛如意识消失了一般陷入了沉睡。
  
  
  
  不知是谁在大声尖叫,唐达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篝火已经燃尽,只有月光昏暗的照在草地上。从周围的黑暗中传来了好几个男人在殴打某人的声响。
  唐达站起身,横躺在旁边的邻村男人小声的劝道。
  “……不要管,别惹麻烦。”
  有人在小声抽泣、呻吟,还能听到发怒的吼声和打人的声音,但民兵队长们没有一个人过来。因为他们睡在稍远处的帐篷里,所以听不到吧。
  唐达站了起来。他心知自己愚蠢的秉性,却无法视而不见。
  他仔细观察,三个男人在对一个细小的人影拳打脚踢。
  “你们在做什么?”
  唐达出声后,男人们回过了头。
  “跟你没关系!滚回去!”
  声音还很年轻,充满了兴奋。
  唐达毫不客气的走到了男人们的中间,站在蹲着的男人身边。
  “……你们打扰我睡觉了。要是再吵闹下去,其他村的人也会发脾气吧。”
  唐达沉着的说道,年轻人们沉默了。他们终于察觉到那些被打扰了好觉的男人们在沉默中不断的积攒着心中的怒气。
  不过,就此作罢的话也太没面子了,刚才大吼的年轻人一把抓住了唐达的前襟。
  “——你摆这么大的架子,是想做什么?”
  唐达一言不发的注视着年轻人。年轻人吐了口唾沫,狠狠的打在唐达的肚子上。肚子里似乎有种什么东西破裂了似的疼痛,喘不上气来。唐达按着腹部向前摔倒,却没从年轻人的身上移开视线。
  “喂……”
  同伴提醒年轻人。年轻人回过头,发现有七、八个男人包围住了自己,脸上变成了铁青色。唐达所在小组的男人们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的瞪着这群年轻人。
  看到年轻人们赌气的摇晃着肩膀,走回了篝火旁,唐达拍了拍蹲坐在旁的男人。
  “你没事吧?”
  他点了点头,战战兢兢的抬起了头。月光模模糊糊的照出了他的面容,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过了十八岁的成年人,骨瘦如柴,只有眼睛闪着亮光,脸上满是鲜血。
  “……我来给你治伤吧。”
  唐达说着就抱起了少年,随后向默默的站在旁边的男人们深深的一鞠躬。
  “谢谢你们。”
  男人们耸了耸肩,各自回到了睡觉的地方。
  他们一直与不是村民的唐达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没想到在危急时刻居然会出手相助,唐达很高兴。
  唐达把少年抱到了河边。
  “你能自己洗脸吗?”
  少年点了点头,随后开始洗脸,偶尔会因疼痛而停住手上的动作。在他身边,唐达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袋子,用手摸索着从中拿出了一个以油纸包裹的小玩意。
  把油纸中的粉末倒在手掌里,稍微撩点了水,涂在了少年脸上的伤口处。
  “舒服点了吧。”
  听到唐达的确认,少年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会被打?”
  唐达小声的寻问。少年憋了一会后,断断续续的回答道。
  “他们说我很吵……只要有你在,觉都睡不好……我以前总是做噩梦,但离开村子后就好了。来到这里后,又开始做噩梦了。”
  他还没有变声,听起来像个小姑娘的声音。
  少年说到这里又闭上了嘴,唐达平静的催促他往下说。
  “梦?什么样的梦?”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又挤出了几句话。
  “必须逃跑……奔跑……必须逃跑。……被压碎了。胸口很沉重,从我的体内传出大喊大叫的声音……”
  唐达发现少年在颤抖,把手轻轻的扶在他的肩膀上。
  (他太害怕战斗了吧,这也没办法。)
  此时少年突然睁大了眼睛,凝视着群山的方向,像是越过了唐达看向了别的什么东西。
  微微的感觉到空气在低鸣。
  唐达的身上泛起鸡皮疙瘩,下意识的在口中唱起咒文,想要平定心神。
  突然传来了嘶——的一声。旁边山中的树林里,鸟群一齐飞向了夜空中。随着嘈杂的振翅声,一个像是狐狸或是野狗的黑影以优美的动作跃过了河流,跑向了平原。这是第一只。随后,许多野兽接连的从山中跑了出来。
  少年摇晃着脑袋,开始大喊大叫。
  “……危险!这里危险!快逃!……大家快逃……!”
  奔跑的野兽群或踩踏、或跨越过还在睡觉的民兵们。民兵们愕然的睁开了双眼,向周围警戒,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唐达站起身,拽着还在颤抖中大喊的少年的手,走向大部队。
  “大家都起来!快跑,向野兽们逃跑的方向!”
  有若干人听到唐达的声音站起身后,开始奔跑。但大部分人只是迷糊的看着唐达,脸上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像是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唐达想要再大喊一次,就在他用力吸气的瞬间,大地突然隆起,大幅度的震动。震动持续了一会儿后,树林也开始摆动,互相撞击。
  这些都发生在一瞬间。
  声音听似远处的雷鸣,大地宛如被剥去了表皮,正对面的森林向上隆起,开始向这边滑动。上游处发生的泥石流扫平了树林,流向了男人们睡觉的草地。
  黑暗中响起了尖叫声。
  唐达正想抓住少年的手,泥石流却从背后撑起了他的双脚,衣服挂在了冲来的木枝上,被拖走了。
  唯一幸运的是泥石流并不严重。被卷走时唐达用胳膊捂住了脸,好不容易把脑袋露出了土石之外。
  不久后,树枝挂在了野营地下游的巨石之间,唐达的身体也停住了。
  泥石流结束后,唐达发出的呻吟打破了奇妙的寂静。他拽起了少年,回头看向野营地。
  他观察着月光照亮的风景,从河边起,约有三分之一的野营地被埋在了砂石下。
  唐达吐出了嘴里的泥土。少年一边咳嗽,一边哭泣。
  唐达用颤抖的手轻轻的抚慰着少年沾满泥巴的后背。
  
  
  
  唐达等活下来的男人们用火把照着砂石,开始从泥土和树木之间搜救同伴。有两个同伴刚好被挤进了两棵树之间围成的空隙里,因此得救。他们的收获仅此而已。
  到了早上,已经确认有二十五个男人被砂石埋没。其中包含两名唐达所在村组的人。
  虽然想立即挖出那些埋没于砂石中的人,但仅凭锄头对掺杂着岩石和树木的泥土毫无办法。
  八名武士骑着马来现场巡视,不久后民兵队长把幸存下来的男人们召集到了一起。
  “真是天灾。不要再挖了。你们要在正午前从此地出发,开始埋设用于挡住敌人骑兵部队的木桩。——不能在多余的事情上浪费体力。”
  听到“多余的事情”这个词的瞬间,那些闭着眼睛、以头抢地的男人们发出了无法抑制的怒吼。——如今砂石下正埋没我的兄弟和朋友。你居然说救他们是多余的事……
  这个不知是谁发出来的声音在周围的空气中回荡。
  民兵队长铁青着脸,拽住缰绳,制止马因畏惧而向后退步。
  他还是个年轻人,只有二十五岁,代代都是统领一个玛库罗(一个大队=约三百名士兵组成的大队)的大队长,这次被指派统令民兵。
  他身边的副队长察觉到了上司的惊慌,大喝道。
  “安静!”
  副队长年事已高,将近六十的高龄在实战中已经发挥不出什么力量了。他出身于下级武士,因为擅长管理人得到了提拔,辅佐年轻的队长。
  民兵们已经停止了抱怨,周围寂静无声,却充满了用手都能摸到的愤怒。
  副队长沉着的呼吁道。
  “我很明白你们的心情。想到自己的亲人可能在砂石下还有呼吸,肯定会坐立不安吧。
  “但是,即使给你们全员人手一把锄头,全都挖开需要多长时间?我从刚才就在观察你们的进度,我想等到天黑大概都挖不完。虽然可以估计着篝火所在的位置,集中挖掘那里,但无奈冲来的砂石量实在太骇人了,他们肯定在土砂的冲击下被卷走了吧。
  “明天还要继续挖吗?——你们试想一下,虽然很可怜,但人类的呼吸肯定坚持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吧。”
  副部队只是平淡的叙述着事实,怒气从男人们的沉默中消失了。
  “若是平时,我们肯定会召来挖掘队进行救援工作。
  “但如今是战时。再有一个月敌人就要攻打过来。——如果你们没有及时的埋设完木桩,就无法阻挡来自达路休和桑加尔的骑兵的脚步。他们会像泥石流一样的袭击咱们祖国吧。
  “想想留在村子里的老婆,想想孩子们可爱的面容。——请你们为了不让他们被残忍的敌兵杀害而拼尽全力。……埋在砂石里的人们会原谅你们的。”
  男人们开始发出抽泣的声音。
  “吃早饭的时间延长一坦(约一小时)。可能有些紧张,你们就用这段时间凭吊下亲人吧。”
  副队长说完后,催促队长转头走开了。
  看到骑马武士们离开,男人们抬起头互相对视,露出了茫然的表情。要如何祭奠呢,男人们互相小声的交流。唐达一个人站起身,掸掉膝盖上的泥土,走进了森林。
  他从森林中回来后,带来了二十五个形状像是手掌的草叶。这种草叫作斯盖。
  唐达轮流走过抽泣的男人们,打听埋没在砂石中的男人的姓名,随后开始用小刀的刀尖把名字刻在斯盖的叶子上。
  “……你是咒术师吧。”
  一个男人向唐达塔话。唐达用平静的声音回复。
  “我还在见习中,曾经做过送魂的仪式。”
  不知何时,民兵们都围在了唐达的身边,注视着他默默的在斯盖的叶子上刻名字,摆到地面。
  把二十五个人的名字分别刻在了二十五片叶子上后,唐达扫了一眼男人们。
  “现在开始将灵魂送往那个世界。为了让他们平安的离开,请来协助我。”
  唐达把一片斯盖的叶子放在手中,用十分具有穿通力的声音唱起了送魂的咒文。
  “阿古恰慕,变化作鸟!
  “乘风飞翔,去往彼世,平静安眠。
  “深眠几许,直至再生于此世。”
  然后气势十足的一挥手,把斯盖的叶子扔向了天空。
  瞬间,斯盖的叶子化为一片白光燃烧起来,变成鸟的样子,笔直的飞向天空,消失在了云层中。
  “呜——呜——呜——”
  男人们背过头去,仰视着天空大声哭泣。
  “永别了,哈古恰慕!永别了!”
  男人们沾着泥土的脸上流下了泪痕。
  想到朋友的兄弟再也无法回到故乡的村落,他们的哭声像咆哮般悲怆。
  二十五片斯盖的叶子承载着灵魂接连化作小鸟,消失在了天空中。
  
  
  
  吃完早饭,在出发前的短暂时间里,唐达找到昨天晚被殴打的少年,再次替他治伤。
  在早晨的阳光中再次看到少年的面容,他的年幼让唐达大吃一惊。
  “……你多大了?”
  少年低下头,小声的回答。
  “十四。……哥哥抽中了签,我替他来的。”
  说完后,他似乎再也忍耐不住了,眼眶中流下了泪水。
  唐达不由得抱住了少年的脑袋。
  少年就像是不习惯被人触碰的小野狗,身体一下子僵住了,不久后身体渐渐的卸下了力气,把脸埋入了唐达的胸膛。
  不少父母一心只想着保留劳动力,从众多的孩子里换一个交出去。即使在这支北部的民兵队伍里,就有好几个明显不满十八岁的少年。
  “……因为我是个奇怪的孩子。爸爸觉得我没用。”
  少年把双手绕到唐达的背后抱紧,痛诉道。
  唐达抚摸着他的小脑袋。
  “奇怪的孩子吗?——我曾经也时常被这么说呢。”
  少年有些惊奇的抬起了头。眼泪和鼻涕把肿胀的脸弄得湿乎乎的。
  “你也是?”
  唐达翘起了眉头,露出微笑。
  “我能看到死者的灵魂,也能看到患上绝症之人的阴影,所以会让人感到不快。……你为什么会被骂为奇怪的孩子?”
  少年张开了牙齿东倒西歪的嘴,全身心的思考着言辞,同时回答道。
  “我能看到不是这里的地方。在山里能看到河和鱼,有闪闪发光的东西在跳动。”
  唐达大吃一惊,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少年。
  “……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
  少年没有思考,直接作答。
  “这里是一片很大很大的、看不到底的水。有许多奇怪的东西在游动。”
  唐达又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随后闭上了眼睛,在嘴里吟唱出咒文,睁开了看向那由古的‘眼睛’。
  
  
  
  满眼尽是深蓝色的水。
  向上仰望,水面在非常遥远的地方,明朗的光线在水面上飘荡。
  此处的生物何其之多!众多的约那・罗・盖伊‘水之民’和像是小鱼般的银色小生物群从唐达的身边穿过。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数量。
  头顶上有无数绿色或黄色的光,一闪一闪的组成数条光带,由南向北游动。
  
  
  
  回到撒古(这边的世界)后,唐达深深的吸了口气,擦掉了汗水。
  少年用不安的眼神抬头看向唐达。
  唐达也注视着少年。
  (——这个孩子拥有超能力。和雅思拉一样……)
  自从被征召为民兵后,无法再和雅思拉交谈,仔细想来,雅思拉也曾因为每晚被噩梦困扰而向唐达求助过。
  雅思拉曾这样形容过她的噩梦:胸口像是要被压碎似的噩梦。必须做点什么,但又不知该做什么,只是内心中充满了焦躁。
  (这个孩子也说在数月间一直做噩梦……)
  说不定存在着某种只有超能力者才能感知到的东西。——想到这点的瞬间,一个想法脑海里闪现。
  (说不定,这两个孩子就是奥・洽鲁‘社群的哨兵’……)
  在鱼和鸟这样的群体生活的生物中,存在一些特殊的个体,他们能比其他同类更敏感的发觉即将到来的危险,并向社群发出警报。特罗凯师傅曾教授道,咒术师们把这些个体称为奥・洽鲁‘社群的哨兵’。
  唐达回想起昨天晚上,在一片漆黑中鸟群感觉到会有地震发生,全部飞向了空中。
  这个少年在唐达之前察觉到了异变,大喊“快逃”。
  如果把人也当作群体动物,存在奥・洽鲁‘社群的哨兵’就不奇怪了。
  唐达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会有像雅思拉那样的超能力者诞生,并且与撒古和那由古两个世界都有着密切的联系。说不定,这些超能力者就是奥・洽鲁‘社群的哨兵’,能最快的发觉在两个世界相干涉时即将发生的异变……
  如果真是这样,雅思拉和这个孩子到底在畏惧着什么,又想要警告什么呢。奥・洽鲁‘社群的哨兵’发出警告之时,就是危机迫近群体之刻。
  (啊……如果师傅在这里就好了!)
  有什么变化即将发生。绝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开战后,我说不定会掉丢小命。无论如何都要在战死之前,把这件事告诉给师傅……)
  少年有些不安的问道。
  “……叔叔,你没事吧?”
  唐达回过神来,微微一笑。
  “我没事。——不过能别叫我叔叔么。我叫唐达,用名字称呼我吧。”
  少年肿胀的双眼中也露出了笑意。
  “是唐达先生么。我叫科恰。”
  “科恰(小鬼)?”
  唐达下意识的回问。少年的表情似乎有些寂寞,笑了笑。
  “大家一直都这么叫我,于是就成了我的名字。我爸爸真是太过分了。”
  唐达也露出了苦笑,看着少年的笑脸。
  从远方传来了召集的钟声。
  若是鸟群或鱼群,只要奥・洽鲁‘社群的哨兵’有所行动,整个群体都会跟着动。
  但人类的群体太大了,也太复杂了,奥・洽鲁‘社群的哨兵’的警告被埋没在了群体的杂音中。
  男人们开始走向集合的场地。唐达也带着少年走了过去。向着边境——向着战场。过不了多久,战争就要开始了。
  唐达走在部队中,如同在忍耐疼痛似的扭曲着脸。
  感受到了重大灾难的预兆,但自己束手无策,反而像是被泥石流卷走一般带上了战场。唐达对此心痛不已。
  
  
  2从影子中复生的卡夏鲁‘猎犬’
  
  
  巴尔莎骑着马一路向北。
  不去思考恰克慕一行会走哪条路。若是一边寻找他们的路线一边北上,会花费很长的时间。因为没有多余的功夫,巴尔莎下定决心,直接沿着去往吉坦的最短路线狂奔。
  恰克慕他们比巴尔莎提前出发了数天。为了弥补这个时间差,只能减少睡觉的时间。巴尔莎在旅途中一天只睡四个小时,就连吃饭也几乎都在马上解决。
  她在中途换过两匹马。买一匹好马的花销足以让人把眼珠子瞪出来。晋寄来的钱已经所剩无多,此外还有护送赛索而得到的报酬作为备用,为了尽快的到达吉坦,巴尔莎已经无暇顾及此事了。
  即使在这样紧急的旅途中,一旦找到有商队护卫入住的旅店,巴尔莎还是会利用一坦(约一个小时)的时间休息身体,同时向护卫们打探情报。作为商队的护卫在全罗塔旅行的男人们经常在这样的旅店里碰面,所以他们对袭击或是埋伏的传言非常敏感。
  在和护卫们的交流中,她无意间得知了南部的大领主派出了追兵。但有关本应带着恰克慕一起上路的卡夏鲁‘猎犬’,完全没有听到相当的传闻。
  (……因为卡夏鲁‘猎犬’知道许多秘密的小路吧。)
  回想起以前唐达曾提及此事,巴尔莎同时又想象着恰克慕的去向。和那些矮小的川之民一起醒来,眼下正在草原或森林里前进么。
  (平安的活下来吧。)
  疲惫的巴尔莎按着疼痛的太阳穴,在心中如此祈祷。
  
  
  
  穿过王都走了三天后,周围的风景开始骤变。
  肥沃的农田和城镇从道路两侧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望不尽的草原。草丛随风波动,天高云淡,强风冰冷刺骨,空中有股股淡淡的雪的味道。……已经来到北部地区了。
  今年连着去年,温暖的气候还在持续,春天出生的小羊仔长得飞快,农田里的收成也很丰硕。北方的人们罕见的积累了丰厚的储蓄来迎接冬天。
  穿过草原和针叶林,帕尔来到了离吉坦最近的城市奥达姆,此时距她离开茨拉姆已经十天了。这段路若是普通的旅人要花上十五、六天,就算是巴尔莎,在走进了奥达姆的护卫旅店时也累得走不动道儿了。
  以如今的身体状态,即使追上了恰克慕也派不上用场。巴尔莎幡然醒悟后,在这一天的夜里好好的睡了一觉。
  在温暖的浴室里洗了个澡,吃下用柔软的麦子煮成的甜粥,似乎疲乏的身体里又注入了力量。随后,巴尔莎倒在了床上。
  大概是太累了吧。一睡着就接连做起了不明所以的梦,但在午夜之后,又仿佛坠入地底般陷入了沉眠。
  
  
  楼下的吵闹把巴尔莎惊醒。
  早晨的阳光从窗户射入,天气有些阴,光线朦朦胧胧的,但时间已经不算早了。
  一群人像是在兴奋的谈着什么,说话声透过厚厚的地板,传到耳边时已经听不清楚了。巴尔莎起床梳洗完后,立即下楼。
  一个满脸胡子的护卫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行装,正与数个男人热烈的交谈。看来他在黎明出发后,又中途折返回来。
  “……对。是亚凡森林的小路,因为比走大路更近。我们一直走那条路。”
  “在那儿发现了尸体?”
  满脸胡子的男人点了点头。
  “血腥气很浓,尸体还有温热。大概是黎明时被杀的吧。”
  “所以你回来了?”
  满脸胡子的男人皱紧了双眉。
  “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尸体都是商人的打扮,但明显不是商人。他们手里的剑是常用的利刃,手上还有茧子,下巴处有兜帽的细绳磨过的痕迹。——他们是士兵。”
  男人们沉默了。
  巴尔莎钻进了男人们的圈子里,问向满脸胡子的男人。
  “……有几具尸体?”
  满脸胡子的男人看向巴尔莎。
  “倒在小路上的有四具。但从流血量判断,绝不仅是这几具。在森林里肯定还有更多。”
  冰冷的感觉从腹部上涌。
  通往吉坦的近路,森林间的小道。伪装成商人的士兵尸体。黎明时分的袭击……
  巴尔莎对满脸胡子的男人说。
  “请更详细的告诉我那些尸体的位置。”
  满脸胡子的男人皱了皱眉。
  “你想去那里?罢手吧。闻到了血腥味,如今那里肯定有狼群聚集吧。”
  巴尔莎耸了耸肩。
  “……请告诉我。”
  天空被包藏着银光的云团覆盖,冰冷的风呼啸而过。
  巴尔莎用修玛(防风布)蒙住脸,赶往亚凡森林。森林里一片昏暗,黑色的鸟群热烈的鸣叫。
  骑马走在小道上,正如那个满脸胡子的男人所说,不久后看到了四具尸体脸朝下的趴在地上。旁边的鸟被马蹄声惊起,同时飞上天空。幸运的是狼还没有出现。
  巴尔莎隔着修玛按住鼻子,仔细的调查尸体附近的地面。毫无疑问,这里曾发生过战斗,能分辨出大量的脚印,血渗入了地面。巴尔莎在找到了一根刺入树干中的箭,短箭上的尾羽似曾相识。
  草丛上有什么东西被拖着走过的痕迹,巴尔莎沿着小路向前追踪。
  她来到了森林的深处,走出巨树的阴影时突然感到了一股杀气,巴尔莎当即伏倒在地,弓弦的声音传业,箭矢呼啸着从头顶上方飞过。
  “……是托橵哈支脉的卡夏鲁‘猎犬’吗?我是巴尔莎!是来救人的!”
  周围瞬间恢复了宁静,随后传来了有人站起的动静。巴尔莎趴在落叶上,观察着局势的发展。
  “……你真的是巴尔莎吗?”
  听到有人犹豫的问话,巴尔莎立起膝盖,站了起来。
  为自己引路到亚哈尔家的年轻人站在树阴处,脑袋上绑着沾满血污的布条。他面色紧张的架着弓,但看到巴尔莎的身影后,肩膀一下子松开了力气。
  “……吓死我了。还以为是那帮家伙杀回来了。”
  走近后发现,在树对面的草丛中还躺着一个男人,脚上有伤且混身疲惫。巴尔莎脸露愁容,看向年轻人。
  “是被南方的追兵袭击了吗?”
  年轻人点了点头。
  “在黎明时。——我们几乎干掉了所有敌人,但己方也有人受伤。在同伴带来援兵前,我负责在此等待。”
  巴尔莎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恰克慕皇太子……怎么样了?”
  年轻扑哧一笑。
  “不用担心。——他走了另一条路,差不多快到吉坦了。”
  巴尔莎皱起了眉。
  “你们兵分两路?如果你们会从此通行的消息暴露了,保护着恰克慕的那一队人很可能也受到了袭击吧?”
  年轻的人笑意更深了。
  “我们并不是搞砸了才会受到袭击,而且故意引追兵过来。”
  巴尔莎理解了年轻人话中的意思后,松了口气。
  他们为了逃离追兵而兵分两路,这个年轻人的队伍充当了吸引追兵的诱饵。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亚哈尔真聪明。”
  听到巴尔莎的赞叹,年轻人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困窘。
  “不……虽、虽然头领也很聪明,但提出这个计划的人不是头领。”
  他的脸色像是在表示,这件事绝不能告诉别人,但自己又特别想一吐为快。
  巴尔莎沉默的等待了片刻,年轻终于忍不住了。
  “在五天前的晚上,希哈娜来到了我们过夜的石屋。”
  看到巴尔莎像是闻到了不好的气味似的颦蹙双眉,年轻急忙往下说。
  “不,虽然对你来说,希哈娜是绝对无法原谅的敌人……”
  巴尔莎想也不想的打断了他的话。
  “在你们的眼中,希哈娜不也是罪人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们居然勾结到了一起。”
  年轻生气了。
  “才不想被你这样的外人训斥。希哈娜的确犯下了重罪。——但她比任何人都认真的为罗塔着想。
  “如今南部的大领主们联起手来,正要发动将国家一分为二的战争。在这个时候,把希哈娜这样的人排除在外,无论是对罗塔还是对我等卡夏鲁‘猎犬’,都不会是好事。”
  一口气说完的年轻人脸上泛起红潮,巴尔莎缓缓的说道。
  “这番话是从亚哈尔的口中学来的吗?”
  年轻人的脸更红了。
  “头领是个头脑灵活的人。看到头领接受了希哈娜,我感受到了她的大度。”
  冰冷的不安在胃里沉积,巴尔莎仍然沉着的发问。
  “然后呢?……希哈娜带走了恰克慕皇太子?”
  年轻人点了点头。
  “希哈娜告诉了我们,南方的追兵会走哪条路。随后她提出自己也要出一份力,兵分两路前进。”
  (……原来如此。)
  把恰克慕带到伊翰王子的面前,揭开南部的大领主与达路休的勾当。希哈娜想通过这份功劳再次得到王子的信赖吧。
  亚哈尔把这份职责交给了希哈娜,让自己的手下充当诱饵。正如这个年轻人刚才所说,亚哈尔认为有希哈娜这样的人才不用就太可惜了。在罗塔王病重、分裂国土的战争即将爆发的时刻,脑袋敏锐得可怕且由衷的宣誓向伊翰王子效忠的伊哈娜大概是卡夏鲁‘猎犬’绝对不能拒而不用的人。
  巴尔莎曾亲身体会过希哈娜这个女人的冷酷无情,所以一想到是那个女人在带着恰克慕旅行,心情简直糟透了,但心中的不安还是稍微得到了缓解。
  如果她的目的在此,至少能可靠的把恰克慕护送到伊翰王子的面前吧。——她的武艺和头脑都厉害得可怕,说不定比起这些年轻人的保护更加安全。
  (……亚哈尔也考虑到了这些因素吧。)
  巴尔莎叹了口气,说道。
  “那么,你们已经出色的完成了诱饵的工作吧。——有多少追兵?”
  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有十人吧。但没什么有本事的家伙。因对方人多势众,我也受了点伤,杀了四个,其余的家伙也受了重伤。现在说不定已经变成了狼的点心。”
  巴尔莎的脸色又阴沉了起来。没什么有本事的家伙——年轻人的这句话让她产生了担忧。
  修乌寇的信上写道,‘南翼’派出的刺客本领高强,这句话应该不是夸大其词。
  (……达路休的刺客在另一条路上。)
  背脊一阵抽冷。
  卡夏鲁不知道达路休也派出了刺客。
  如果恰克慕进入了伊翰王子的居城,南方大领主的追兵就没必须再追进去,所以在恰克慕进城后,卡夏鲁肯定认为已经安全了,因而放松警惕吧。
  但是,因为恰克慕看到了亢帕尔人的内奸,所以达路休的刺客必须要杀死他。——即使恰克慕平安的到达了伊翰王子的居城,应该也不会放弃行动。肯定还会在某处寻找暗杀的机会。
  巴尔莎脸色铁青,默默的调转脚尖,回到了歇马的地方。
  
  
  3在伊翰的居城里
  
  包藏着银光的雪成云覆盖着天空。
  炊事时冒出的烟气从伊翰的居城升入天际。无论在城内还是城外都布满了大量的帐篷,武装禁严的骑兵来来往往,响起了马蹄声。
  午后,伊翰在呆在大厅里。
  大厅的墙壁上设有巨大的暖炉,柴火在里面熊熊燃烧,一群面色严肃的男人围坐在桌子旁,火光照亮他们的脸庞和后背。
  桌子上有一张展开的羊皮纸,上面画着地图,男人们在地图上指指点点,热烈的讨论。
  “……是的。拉达姆领地靠近南部,但领主很忠诚,会站在国王这边吧。那里的兵力大概有三百吧?”
  “不,有将近四百吧。”
  伊翰观察着计算友军数量的北部领主们,心中一直在思考哥哥的事。
  (再想想办法改变他的心意……)
  只要哥哥能转变想法,应该会有一些领主们站到自己的这边。
  (不过,现不能抱着这个乐观的期待不放。——必须找到用最少的兵力获胜的方法……)
  伊翰的眉间挤出了皱纹,目不转睛的盯着地图。
  此时,从门外传来了门铃声,侍从报告道。
  “伊翰王子殿下,有客人来访。”
  伊翰抬起头,大声的吩咐。
  “进来,到我跟前。”
  开门进来的侍从绕过男人们的背后,来到伊翰的面前。
  “短枪手巴尔莎想来觐见殿下。”
  “你说谁……”
  伊翰吃惊的吊起眉梢,不久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您意下如何?我已经告知您正在开会,但她说事出紧急,恳求您的接见……”
  侍从的声音让伊翰回过神儿来,他眨了眨眼,吩咐道。
  “他她带到书房。”
  侍从离去后,伊翰简短的向兴趣勃勃的北部领主们解释了一下。
  “我要离席片刻。你们继续开军事会议。”
  
  
  来到走廊里,周围一下子变冷了。伊翰快步走向自己的书房。
  伊翰坐到书房的椅子上,同时门铃就响了。
  伊翰招她进来,侍者将门打开,巴尔莎走进屋子。
  她身上的行装沾满尘土,脸色严肃。侍从关上门离开后,巴尔莎单膝着地,深深的低头,执行了亢帕尔式的礼节。
  “感谢您在百忙当中拨冗接见。”
  伊翰露出了微笑。
  “抬起头,随便一点吧。你什么时候来我都会见的。”
  伊翰向站起身的巴尔莎说道。
  “雅思拉和齐萨基还好吗?”
  巴尔莎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后,回答道。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时还很精神。我在信里也提到了,他们正在新悠果四路街的商铺里工作。……但对他们今后的状况,我颇感忧虑。”
  伊翰的脸上露出愁容。
  “达路休的侵略就要开始了吧。我想把那两个孩子带到这里抚养……”
  话没说完,伊翰就苦笑了起来。
  “来到这里,大概也不能确保安全了。”
  巴尔莎注视着伊翰流露出疲惫的面容。
  “殿下,您不想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吗?”
  伊翰点了点头。
  “听说你已经见过亚哈尔。亚哈尔说你回新悠果了。”
  巴尔莎小声的回应。
  “我改变想法了,因为实在太担心恰克慕皇太子。——殿下已经到达这里了吗?”
  巴尔莎浑身紧张的等待着答案,伊翰朝他点了点头。
  “恰克慕皇太子殿下的确来过这里。我在与他的会见中,得到了许多贵重的情报。”
  他的声音中有种悲伤的感情,巴尔莎屏住呼吸,等待他说下去。
  “……恰克慕皇太子殿下是个英明的人,坚强得完全不像是十六岁的少年。哥哥曾对我说,恰克慕皇太子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代名君,他有这样的器量。我亲眼见过他后,颇有同感。”
  伊翰眼中的悲伤神色更浓重了。
  “我想尽可能的帮助他实现愿望——赌上性命拯救自己的国民。
  “罗塔与新悠果的同盟。——正如恰克慕皇太子的倡议,本来正该如此,因为这是面对达路休帝国的威胁,保护北方大陆诸国的最佳途径。”
  伊翰紧紧的握起了拳头。
  “但是,不行。拒绝的理由我已经告知了恰克慕殿下。
  “原因之一在于我国。我国正面临着内战的危机,被达路休养肥的南部大领主们正瞅准机会掀起反旗。
  “如今的我们连一兵一卒都不能派出国外支援了。”
  巴尔莎感到了不能呼吸般的疼痛,听着伊翰的解释。
  冒着生命危险终于达到了旅途的终点。——恰克慕却在此地被告知,你的梦想无法实现。
  伊翰看到巴尔莎咬紧牙齿的样子,喃喃的说道。
  “……还有一个重大的问题,在于恰克慕皇太子自身。”
  巴尔莎皱紧了眉。
  伊翰平静的说道。
  “我们对新悠果皇国的现状也并不陌生,我本人就派数名卡夏鲁‘猎犬’潜伏在新悠果皇国中。他们报告与护送恰克慕皇太子前来的卡夏鲁‘猎犬’的报告几乎一致。”
  巴尔莎低声问道。
  “……希哈娜也潜藏在新悠果吗?”
  伊翰的眉毛跳了跳。
  “你已经知道了啊。——那解释起来就简单了。我没有原谅希哈娜的所作所为,但如今比起向她问罪,更需要她的力量。希哈娜活着比死了对我们更有利。所以我希望她能用拯救国王和人民来弥补自己的罪孽。”
  说完后,伊翰露出了苦笑。
  “……你认为我太心慈手软了吧?在我内心的真实想法中,一直不想责罚希哈娜。在那件事后,我曾屡次三番的想要狠下心来,完全葬送掉塔鲁哈玛雅的力量。但一想到如果这份力量在我的手中,就能将南部的大领主和达路休一扫而尽……”
  巴尔莎默默的注视着伊翰的脸。
  能随意操控他们的力量即使对正直的人也充满了魅力。只要在近距离目睹过饥渴于鲜血的神明……
  伊翰脸色阴沉的往下说。
  “我代替哥哥,被迫背负上了这个国家。在国家即将被敌人的牙齿蚕食时,王必须最冷静观察局势。如同保护翼下雏鸟的雄鹰般坚决果敢,在必须打倒敌人时,甚至要做出牺牲同伴性命的决断。”
  伊翰双眼放光的注视巴尔莎。
  “恰克慕皇太子没有这种冷静的观察力。……他太纯洁了。
  “不是因为他年轻,而是因为他打从心眼里太善良了。看到他的双眼,我痛切的产生了这种感受。他肯定狠不下心来。”
  巴尔莎三缄其口,盯着伊翰。
  “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恰克慕皇太子自身的问题。
  “新悠果是将皇帝奉为神明的国度。皇帝拥有绝对的权力。恰克慕皇太子为了结成同盟并贯彻实施,就必须当上皇帝。但恰克慕皇太子在那个国家已经作为死者沉眠了。”
  伊翰看向巴尔莎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严厉的神色。
  “新悠果皇国是个奇妙的国家。以我的感受来说,有些无法理喻的地方。在我国,若是本以为故去的儿子带着援军归来,我肯定地热烈的欢迎,流出欢喜的泪水……但是那个国家的皇帝不可能如此迎接恰克慕皇太子。”
  目光暗淡的伊翰说道。
  “即使现在前去觐见,皇帝也不会派来结盟的使者。新悠果的皇帝已经做出了决断,不与邻国结盟,闭关锁国。即使自己的国家毁灭,也绝不借助他国的力量——如果恰克慕皇太子想要颠覆皇帝的决定,从达路休的魔爪中保护祖国,那么只有一条路可走。”
  伊翰没有往下说,巴尔莎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恰克慕驳斥父皇的决断、拯救新悠果皇国的路只有一条。——暗杀当今的皇帝,自己即位。
  伊翰注意到巴尔莎已经明白了,继续往下说。
  “但恰克慕肯定不会选择这条路吧……因此,我无法相信他的盟约而采取行动。”
  巴尔莎轻轻的吸了口气。
  胸膛里的想法太沉重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伊翰缓缓的用右手抚摸着脸颊。
  “太残酷了,这就是所谓的人世。……那个年轻人心灵纯洁,由衷的为民请命,但这条路对他来说行不通。”
  巴尔莎低声相问。
  “恰克慕皇太子如今去哪了?”
  伊翰把右手放到膝盖上,回答道。
  “我提出让他住在这座城堡里,他是我的贵宾,即使一辈子呆在这里都没关系。——但是他只停留了一晚,在稍早些时候又踏上了旅程。”
  胸口一阵刺痛。
  “……向哪里?”
  “向亢帕尔。——如果不能和罗塔结为同盟,他就要向亢帕尔王提出结盟的倡议。”
  伊翰的眼底流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他说,如果亢帕尔王和新悠果成功结盟,让我也考虑下加入同盟国。……但我没有点头。”
  亢帕尔王也不笨,早已看穿殿下自己也处境堪忧吧。加之那个国家的人民都有怪癖,认为他国的人不了解自己,肯定会对派兵救援新悠果感到抵触吧,不如加强本国的防御。——他们不会结盟的。”
  巴尔莎简短的问道。
  “恰克慕殿下是孤身上路吗?”
  “我派了两个熟知通往亢帕尔的道路的士兵护送,也给了他很充的行李和旅费。以眼下的状况,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极限了。”
  马上就要下雨了。在仅有两名士兵护送情况下,穿过有狼群逡巡的森林,翻越危险的山脉。恰克慕已经踏上了这样的旅途吗?
  达路休的刺客肯定在监视这座城堡。在城堡内不好动手,但在城堡外的话……就很方便了。
  胸口涌上了炽热的不安,巴尔莎说道。
  “感谢您的接见。我这就走了。”
  伊翰站起身。
  “你要追恰克慕皇太子吗?”
  “是的。”
  看到巴尔莎的脸上露出了浓重的不安,伊翰似乎想到了一件事,但没有问出口。
  巴尔莎深深的一鞠躬,调转脚跟。
  当她走到门前正要抓住把手时,突然看到了卷在右手碗上的细皮绳。——在这个瞬间,修乌寇的话在脑海里闪现。
  巴尔莎回过头,仰视着伊翰。
  “伊翰殿下。如果亢帕尔王不是与新悠果结为同盟,而是和罗塔,又当如何?”
  伊翰突然睁圆了眼睛,一瞬间之间掠过了担忧的神色。
  “如果亢帕尔王希望和我国结盟,我会接受。”
  巴尔莎点点头,行完礼后,开门离去了。
  
  
  4刺客
  
  
  
  下雨了。
  起初的雨像落下的绒毛般在空中飞舞,不久后悄无声息的覆盖住了天与地。
  巴尔莎马不停蹄的行进在她作为商队的护卫数次来往过的路上。
  伊翰王子告知,恰克慕刚刚离开城堡。他的打算应该是今晚在特尔凡住宿,但这场雪无疑破坏了他的计划,也许会在中途的避雪小屋里过夜吧?
  在罗塔的北部经常会突然下起暴雪。沿着大道会星星点点的设置小屋,为了在这种危急关头让旅行者进去躲避。
  这条通往特尔凡的路在平时人来人往,因为眼下的天气如今几乎没有旅行者从身边经过。
  太阳开始西沉,道路的两侧变成了深邃的森林,周围一片昏暗。巴尔莎孤身一个在冰冷的风景中驱马前行。只有马吐出白色的哈气以及摇头的声音,在这片已经冻结的土地上雕刻出了生命的震颤。
  帕尔看到道路的前方有个黑色的东西蠢蠢欲动。
  (是狼……)
  放下手中的缰绳,咬着手套的指尖脱下来揣入怀中,巴尔莎从马鞍上拿起短枪。随后把拔下枪鞘也放入怀中,用力的握紧短枪。
  路上的狼群聚焦在一个黑色的东西周围,抬起头看向这边,呲出了牙齿。当巴尔莎发现那个黑色的东西是人类的身体后,不禁咬紧了牙齿。
  一口气朝狼群冲了过去,狼愤怒的发起了袭击。
  马发狂的泛起了白眼,想要跳起来,巴尔莎急忙用膝盖压住,同时飞快的向左、向右挥舞短枪。每当打到狼身上,都能在短枪上感觉到重量。大概打倒了三、四只吧,回过神儿来时,剩下的狼已经逃进了森林里。
  巴尔莎喘着粗气下马,一边安抚着不停颤抖的马,一边向尸体靠近。
  尸体的脸已经认不清楚,能看出是罗塔的士兵,脸朝下趴在地上。巴尔莎轻轻的把尸体翻过来,看到了从右肩一直延伸到胸口处的伤口,应该是一次斩击所致。
  巴尔莎阖上了他的眼睛。如果不埋起来任由他躺在这里,狼肯定还会回来吧。——但没有时间了,只能请求他的原谅。
  巴尔莎站起身,向尸体低头行礼后又骑到马上。
  如果这个人就是护送恰克慕的士兵,看来恰克慕已经在这里受到了刺客的袭击。
  脖子处的僵硬延伸到了下巴,胸口仿佛贴在了一块板子上。巴尔莎极力的忍耐着不安,凝视着前方的道路。在雪地上能认出许多马蹄印。巴尔莎开始骑马追踪。
  走了没多远,又看到了另一名士兵倒在地上。
  巴尔莎这次没有下马,从尸体的身边走过。这名士兵为了让恰克慕逃跑而在此阻截刺客吧,于是被杀害了……
  随着风从前方传来了马蹄声。
  雪下个不停,远方出现了两个人的影子。处于追击中的男人手上闪出了刀光。
  “恰克慕!”
  巴尔莎大声咆哮,同时高举胳膊,在马鞍上弓起后背,宛如箭矢般扔出了短枪。短枪在空中飞行发出呜呜的声音,飞向追兵的后背。追兵麻利的扭动身体躲开了短枪,短枪掠过了马的脖子。
  马一声尖叫后倒在了地上,马上的人影娴熟的从马鞍跳起,在空中转了一次身后落地。此后他没有看向身后的巴尔莎,而是朝着恰克慕的马扔出了什么。
  恰克慕被马抛到了地上,随后挣扎的站了起来。男人向他袭去。
  恰克慕拔出了腰间的短剑,举到面前。就在这个瞬间,男人的刀也挥了过来。
  随着震耳欲聋的声音,恰克慕的短剑断成了两段,溅起了一片血沫。
  巴尔莎在马上站起身,反蹬马鞍猛得一跳,同时举起肘部落向刺客的上方。刺客扭动身体,躲开了巴尔莎的胳膊肘对脑门的攻击。两个人缠作一团,在地面打滚。
  巴尔莎用膝盖顶向男人的侧腹,伸手想要按住男人拿着刀的右手,但被男人以左手抓住,男人又以左肘撞击巴尔莎的喉咙。
  巴尔莎立刻转动身体,趴在了男人的上面,虽然躲过了胳膊肘的攻击,但男人利用挥动肘部的反作用力扭动身体,又把巴尔莎压在了身下。
  在脖子被男人压迫之前,巴尔莎收起下巴保护脖子,随后狠狠的咬住了男人的胳膊。她没有放过男人在一瞬间显露出来的畏缩,运起全身的力气推开了男人,在地面滚动了几圈后跳起。
  男人也以精湛的动作起身,两人一动不动的对视。
  男人的左臂被巴尔莎咬伤,黑色的血液滴落在雪地上。男人一言不发,举起的刀好似短而厚重的柴刀。
  巴尔莎的胸口感到了一股麻痹似的疼痛。——用双手可接不下那把刀。
  巴尔莎迅速的把左臂护在面前,她打算牺牲一条胳膊冲入对方的怀中,然后用拳头敲断他的脖子。就在巴尔莎下定决心时,一个发亮的物体朝着男人飞去。是一把断了的剑。
  男人吃惊的用刀弹开,此时又响起了一个声音。
  “巴尔莎……!”
  短枪从空中飞来。巴尔莎扭转身体接住,顺着势头嗖的一声向男人挥下。
  男人轻轻的弹开短枪,然后稍微移动了刀的轨迹,将刀滑入了巴尔莎的双手之间。巴尔莎为了抵挡攻击,在转动身体的同时下蹲,用短枪的金属箍从下面击中了男人的侧腹,顺势沿着男人的身体向上滑动,又击中了男人的下巴。
  男人后仰着跳开,吐出了一口鲜血。
  嘴中滴滴嗒嗒的淌着血,男人的形象宛如恶魔,举起刀一口气拉近了距离。
  在男人和巴尔莎的身体交错的瞬间,巴尔莎的侧腹和男人的脖子同时溅起了血沫。在一次呼吸的时间内,巴尔莎和男人都停止了动作,不久后男人扑通一声按着脖子倒在了地上。
  看到男人已经不再动弹,巴尔莎按着侧腹,再次看向站在黑暗中的人影。
  高个头的年轻人有半张脸都染上了血色。
  “是恰克慕吗……?”
  巴尔莎轻声寻问,吸气的声音宛如笛子般微弱,她向年轻人走去。
  “巴尔莎……”
  回过神儿来时,巴尔莎已经被比自己还高的年轻紧紧的抱住了。
  [/align]


本帖最后由 失误小忍 于 2014-2-9 00:28 编辑


终章 向雪山进发
  

  
  恐惧、疼痛和寒冷让恰克慕剧烈的颤抖。
  巴尔莎也尽情的抱住了他的身体。恰克慕牙齿打颤的说道。
  “……真的是巴尔莎啊。我是在做梦吗。”
  巴尔莎笑着晃了晃恰克慕。
  “……这肯定是梦境。……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巴尔莎轻轻的松开胳膊,目不转睛的打量起恰克慕。昏暗中看不太清楚,但能看出他左半边脸都被血染红了。
  “相当严重呢。”
  巴尔莎轻轻的触碰恰克慕的伤口。伤口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了眼角。
  周围太暗,无法进行有效的治疗,但多亏了冰冷的气温,似乎流血已经止住了。这是被锐利的刀刃砍出的伤口,巴尔莎判断比起缝合,还是把伤口严丝合缝的按到一起更好。
  “可能有点疼,忍着点。”
  巴尔莎说着,用手指轻轻的推动伤口两侧拼合,贴上纱布,将备用的修玛(防风布)折叠成细长条,一圈圈的缠在恰克慕的脑袋上,让纱布固定在原来的位置。随后,她把恰克慕戴的修玛拉到了鼻子上,又把卡尔(披风)的头巾深深的往下戴。
  “……还疼吗?”
  听到巴尔莎的关心,恰克慕牙齿打颤的回答道。
  “已经不太疼了。只是还有点麻,僵硬。——你在来此的路上看到罗塔的士兵了吗?”
  巴尔莎平静的摇了摇头。
  “那两个人都被他杀害了。”
  恰克慕的身体僵住了。
  “死、死了……?”
  他说完后咬紧了牙齿,收起下巴像是在强忍着哭泣。
  “都是我的错。为了保护我……他们明明都是好人。而且还有孩子……”
  恰克慕拖着脚步向前走,巴尔莎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想去哪?”
  “必须去埋葬他们。”
  巴尔莎用力的留住恰克慕。
  “他们已经埋在雪下,而且地面已经冻住了。——如果没什么工具的话,是无法埋葬他们的。”
  “但是……”
  看到恰克慕越说越激动的样子,巴尔莎以严厉的声音训斥。
  “听我说。——你不熟悉罗塔的冬天。这场雪会越下越大。森林里还有狼,再呆在这里,马也会被冻僵。
  “那些士兵是为了保护你而牺牲的吧?为了不让他们白白的牺牲,你如今要考虑的是怎样活下去。”
  恰克慕不再说话,身体仍在颤抖。巴尔莎又开口道。
  “雪会埋葬他们。——就在这里低头为他们祈祷送行吧。”
  恰克慕犹豫了好一阵儿后,点了点头。
  巴尔莎和恰克慕并排朝着遗体所在的方向深深的鞠躬。雪悄无声息的落下,已经填平了马蹄的痕迹。
  万幸的是,恰克慕的马害怕的想要逃跑,但缰绳挂在了树枝上,所以没逃得太远。
  巴尔莎先把恰克慕推上马,然后从装在恰克慕的马上的行李中找出了火把,把冻僵的手指含在口中恢复知觉,好不容易打着了火。
  火把的光亮照不远。巴尔莎花了半坦(约三十分钟)才在树阴下找到了避雪的小屋。
  此时,他们两人都已经冻得透心凉了。
  在巴尔莎想把恰克慕从马上扶下来时,发现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因为他的马一直老实的跟着巴尔莎的马,所以才能平安的走到这儿。
  恰克慕的身体很重,好不容易才把他搬进了小屋,放到床上。巴尔莎用火把点燃了炉子里的柴火。
  抬起恰克慕的脚替他脱下长靴,惨白的脚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冻伤后马上取暖会有危险,也不能用手摩擦加热。巴尔莎摇了摇恰克慕。
  “恰克慕。……快醒醒,恰克慕!”
  他的伤口还很疼吧,恰克慕呻吟着微微睁开了眼睛。
  “听我说。——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恰克慕轻轻点头。
  “现在我会逐一掐住你的脚趾,有感觉的话就说出来。”
  看到恰克慕点了点头,恰克慕开始陷恰克慕的指头和皮肤。一开始他只是皱着眉头,不久后小声的发出了呻吟。
  “有感觉了吗?”
  恰克慕点了点头。看来没有冻伤。巴尔莎松了口气,把恰克慕的脚放回床上。
  恰克慕再次闭上了眼睛,而巴尔莎开始揉搓他的双脚,做了一会儿后,渐渐有了血色。恰克慕也疼得呻吟起来。
  “忍住。——要是不让血液通畅起来,你的脚就废了。”
  巴尔莎揉着恰克慕的手脚,让血管通畅,同时检查起了自己侧腹部的伤口。只是一点擦伤,几乎没有出血。
  巴尔莎叠起一块手巾贴在伤口处,在上面又用带子绑紧。她站起身,还有堆成山的事要做。巴尔莎先是把沾满雪的卡尔(披风)拿到外面,将雪掸落。因为雪在小屋里融化会弄湿地面。
  把掸干净的披风盖在恰克慕的身上后,巴尔莎开始揉搓起自己的手脚。血液通畅后的疼痛宛如一千根扎在了胸口。
  手指能活动自如后,巴尔莎从睡着的恰克慕脸上解开了修玛,轻轻的拿开了纱布。大概是因为冻僵而感觉迟钝,恰克慕没有醒来。
  在炉火的照亮下,她发现恰克慕的伤相当严重。
  从额头穿过左眼的眼角,一直延伸到了脸颊处。刚才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伤口严密的拼合在了一起,所以没有再流血。
  巴尔莎思考了片刻,将化开的雪煮热,轻轻的清洗伤口。恰克慕发出呻吟,想要别过头去,巴尔莎单手死死的按住他的脑袋,仔细的清洗。
  用尽可能干净的布折叠后贴在伤口上,再用其他的布一圈圈的缠紧。
  “伤口……?”
  恰克慕低声呢喃,声音很朦胧。
  “没事的,已经愈合了。……要是唐达在这里,肯定能提供更好的治疗。但这也没办法嘛。”
  听到巴尔莎的话,恰克慕的嘴角微微的展露出笑容。
  “唐达……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和以前完全没变化,只是多少长了几岁。”
  恰克慕似乎睡着了,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
  恰克慕发出呼呼的呼吸声,巴尔莎抱着他的脑袋喃喃自语。
  “你真的很了不起。——已经是个出色的年轻人了。”
  晒黑的脸颊已经变成了青年的轮廓,只有嘴角和整齐的眉许还残留着年幼时的模样。
  巴尔莎真想就这样进入梦乡,但还是强打着精神站了起来。
  必须把马牵进马圈,照料一下。此后才能睡个好觉。
  
  
  风雪之夜异常的寂静。
  巴尔莎时不时的添柴旺火,半抱着恰克慕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过了午夜,恰克慕开始做噩梦——同时发烧了。
  巴尔莎把包着雪的布敷在恰克慕的额头上,把锅架在炉火上化雪,用火润湿他干燥的嘴唇。
  恰克慕大声的咳嗽,突然摇头大喊道。
  “……快逃!不能呆在这里!……快逃!”
  巴尔莎抱紧了恰克慕。
  “恰克慕……恰克慕!没事的,这是梦。你只是做了个噩梦。”
  “人民……京城……要灭亡了。必须让大家逃跑……”
  喃喃的嘟囔完,恰克慕闭上了眼睛,仿佛丝线被切断一般失去了力气。
  看到恰克慕在梦境中仍然思念祖国,巴尔莎轻轻的梳理起他沾在额头上的头发。
  将近黎明时,恰克慕终于陷入了沉眠,巴尔莎不知何时也睡着了。
  
  
  雪接连下了数日,天亮后仍然是一片昏暗。
  午前终于稍稍的退烧,恰克慕醒了。脸上的伤口似乎还在疼,他抱着自己的身体横躺在床上,忍耐着疼痛。
  巴尔莎打开恰克慕的包裹,从中拿出了食物,将肉和白薯煮熟后又加入了少许的拉格(起司),做出了温暖的拉乌尔(炖锅),喂恰克慕吃了下去。恰克慕只吃了半碗。
  到了傍晚时已经完全退烧,可以自己下床了。
  晚饭是班(不发酵的面包)抹着拉格(起司)烤出来的东西,以及将加入了香料的蜂蜜溶解后煮成的热饮。
  恰克慕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小心的不触动伤口,一点一点的撕着面包放入口中。
  巴尔莎吃完了自己那份儿后,拿着餐具站起身。
  “你的脸色好多了。再静养一天的话,伤口也就不疼了。”
  恰克慕没有回应,一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炉火。
  他愣了很长时间后,像是在忍耐突然上涌的寒意,用右手抓住了自己的左手碗。
  “……巴尔莎。”
  “嗯?”
  “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恰克慕的眼神空洞,如此说道。
  “我在新悠果皇太子的身份上已经是个死人了。若是罗塔不行,就前往亢帕尔……我心怀这样打算,就像紧紧的抓救命稻草般离开了伊翰的城堡……但没有人会和死人结盟……”
  恰克慕注视着炉火,脸上扭曲起来。
  “我跳海的时候,曾天真的以为就算自己装死消失,只要罗塔王能做出英明的决断我就可以重新复活——我相信自己可以带着援军拯救祖国。
  “即使我的行为会激怒父皇,只要我毫不虚伪的表达出自己的真心实意,肯定能打通这条道路……”
  恰克慕握紧了拳头。
  “但是……结果这些只是孩子的幻想。”
  恰克慕用紧握的拳头捂住了眼睛,一动不动。
  用雪融成的水在锅里煮到了微温,巴尔莎一边把餐具放到锅里,一边说道。
  “……你在为此感到悲伤呢。”
  恰克慕不知此话何意,抬起头奇怪的看向巴尔莎。
  帕尔微笑着吊起了眉梢。
  “我不知道你看的是甜美的幻想或是什么。
  “但是,我能体会到你在为自己已经不是皇太子而感到悲伤。……明明你以前那么讨厌当皇太子。”
  恰克慕微微张开了嘴,但什么都没说,只是观望着巴尔莎。
  “要是以前的你,如果从皇太子的位置上得到解放,肯定会乐得欢天喜地吧。”
  “那是因为……”
  恰克慕咽回了后面的话,巴尔莎平静的说道。
  “在我刚开始寻你的时候,我的打算是找到后就带你一起旅行。
  “以皇太子的身份举办了葬礼简直是天赠的良机。你终于能从无聊的束缚中得到解放,可喜可贺。”
  巴尔莎继续说道。
  “即使新悠果皇国毁灭,也不是你的责任。——国家已经站在毁灭的悬崖边,仍然不向邻国请求救援,责任完全在你那位思想固执的父亲,还有周围那群不向皇帝进谏的大臣。不是么?
  “有那么多的大人,为什么要把无法撼动的命运全部推到仅有十六岁的你身上?
  “我绝对不能原谅那个国家对你的所作所为。我也不希望有战事发生,但‘扇之上’(皇族和贵族)的灭亡完全是自作孽。
  “你一直努力到了现在。在走投无咱时选择卸下肩上的重担并非坏事。没有人会责备你。——你眼前就有一条能轻松起来的路。”
  恰克慕似乎被她的气势压倒了,眨了眨眼睛。
  此刻的心情宛如一刀扫光了覆盖在心头上的草丛。光照了进来,风也轻轻拂过,但同时心也裸露在外,微微的寒冷让人失去了镇定。
  自己被何物所囚禁?——往后要怎么办?在思考的过程中,此前一直没有看到过的事物缓缓的浮现在心头。
  恰克慕注视着巴尔莎,结结巴巴的说道。
  “……即使走上那条路,我也不会轻松的。”
  巴尔莎吊起眉头,催促他往下说。
  恰克慕心情不畅的紧锁双眉,讲出了这番话。
  “因为我背负的不是重担……而是梦想。”
  恰克慕流下了泪水。
  “我想拯救母亲、妹妹,以及所有人。——哪怕多拯救一个人也好……。我不希望新悠果沦落为达路休帝国的附属国。我不想输给拉乌尔王子那种人。——我想让人民过上幸福的生活。”
  巴尔莎默默的打量着恰克慕。
  那个哭诉着不想回到皇宫的小孩子已经不再了。
  人民的不幸就是恰克慕的不幸。恰克慕绝不会像自己一样,对国家漠不关心。
  这条严酷的道路宛如徒步攀爬艰险的雪山,但恰克慕只有这一个选择。只有这条道的尽头才存在能让恰克慕打从心底展露笑容的地方。
  
  
  “恰克慕……”
  巴尔莎说道。
  “一个叫修乌寇的人让我转告你几句话。你想听吗?”
  恰克慕突然睁大了眼睛。
  “你见到修乌寇了?”
  恰克慕说着露出了笑容。
  “他是个奇怪的人。……明明是敌人,却不可恨。”
  巴尔莎也咯咯的笑了起来。
  “是呢。他的确是个奇怪的男人。”
  巴尔莎讲述了和他相遇的经过后,又说道。
  “他要我转告你这些话。——比起考虑与罗塔王结盟,赶快前往亢帕尔,觐见亢帕尔王。不要向他提出与新悠果结盟,而是想办法让罗塔与亢帕尔缔结同盟。”
  恰克慕愣住了。
  “让罗塔与亢帕尔结为盟国……?”
  心跳越来越快。
  巴尔莎注意到恰克慕的脸上越来越红。
  “对啊……就是这样……这样一来,亢帕尔王和罗塔王都会接受吧。
  “罗塔和亢帕尔联手的话就能建立起坚固的壁垒。拉乌尔王子也无法轻易的攻下北方大陆……!”
  恰克慕的双眼放光,但说完这番话后又突然愁云不展。
  “但是,修乌寇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策略?”
  “他说如果哈萨尔抢先攻下亢帕尔和罗塔,他的主君就当不上皇帝了。随后就谈到了有关附属国的话题……”
  巴尔莎转达了当时修乌寇告知的、所有能回想起来的信息,恰克慕认真的聆听,仿佛想从中寻找到什么。
  “……即使他有什么坏心思,只要亢帕尔和罗塔结盟对咱们就大大的有利。——不论行不行得通,我都要试试。”
  巴尔莎点了点头。
  “伊翰王子曾允诺,只要亢帕尔王有意结盟,他就接受。”
  恰克慕吃惊的问道。
  “伊翰王子真的这么说?”
  巴尔莎突然笑了起来。
  “对他来说也不是件坏事吧。……而且他似乎被你的精神打动了呢。他说你被皇帝疏远,看上去非常想帮你一把儿。”
  恰克慕的左眼流下了泪水,本想胡乱的擦掉,但伤口的疼痛让他咧起了嘴。
  “不要碰伤口。”
  听到巴尔莎的提醒,恰克慕笑了笑。巴尔莎折断柴火添入火中,同时心平气和的说道。
  “亢帕尔的雪比这里还早。对于翻山越岭,你要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必须在前面的特鲁安打点好行装。我手头的钱不多了,必须从你的旅费中分一点。”
  恰克慕面色严肃的看着巴尔莎。
  “……不,巴尔莎……”
  巴尔莎打断了恰克慕的话。
  “我的行动由我自己决定。”
  恰克慕注视了一会儿巴尔莎后移开了视线,又看向了炉火。
  火焰起舞舔噬着柴火,漫长的旅途回忆涌上心头。
  那天晚上跳入大海后,在漆黑的海面上游啊游,游啊游,终于漂到了海岸上。第二天早晨勉强动起了疲惫的身体,忍耐着喉咙干渴的疼痛,走在白灿灿的海边上。
  那些天里几乎找不到愿望把自己带到罗塔的船,心中充满了焦躁和绝望。终于达到罗塔后,又被南部的大领主们囚禁,当时强烈的沮丧。
  伊翰王子拒绝了结盟时的心情。——将畏惧和不安压在心底,绷紧神经支撑着自己走到了这一步,但一切都白费了……
  但是,还有办法。前方还有路可走。
  胸膛里产生了一股温热的感觉,一直延伸到身体的各个角落。
  
  
  
  火焰摇曳,柴火的断面放出红光。恰克慕问道。
  “……你要把我带到亢帕尔吗?”
  巴尔莎也注视着火焰微笑。
  “啊,我会带你去,去往我的故乡……去往那片回响着秃鹫扔掉骨头的声音、贫瘠却又壮丽的山谷。”
  雪仍在持续,周围昏昏暗暗,摇曳的炉火温暖的照在两人的脸上。
  
  
  完
  



备用一楼 字数字数字数字数字数字数字数


完活~自己无耻的增加一点回复量~

至于下一卷,大概要到很久很久以后了吧




1.精灵守护者
2.黑暗守护者
3.梦之守护者
4.虚空的旅人
5.神之守护者 来访篇
6.神之守护者 归去篇
7.苍路的旅人
8.天与地的守护者 第一部 罗塔王国篇
9.天与地的守护者 第二部 亢帕尔王国篇
10.天与地的守护者 第三部 新悠果皇国篇

这本只是完结篇的第一部,后面还有两本。
喜欢上桥菜穗子的作品的话,可以先去看《兽之奏者》,也很精彩,四卷已完结。
6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0

全部評論 20

10000
klarkzby 公爵
' 失误小忍 发表于 2014-2-10 21:42 1.精灵守护者 2.黑暗守护者 3.梦之守护者 '


楼主会把它补全吧?(=゚ω゚)=星星眼
除了天与地的守护者,我也很期待外传流れ行く者(赌事师)
热切希望这个有生之年能够变成近年系列。

10 年前 0 回復

didoman 騎士
明明是神作系列,为啥没人呢

10 年前 0 回復

karas0083 公爵
看完了 陆军那群笨蛋是讽刺旧日本陆军吗? 

10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支持下,这作品看的不多,但是好作品。。非常好看的,当初的动画也很好看啊,估计没多少人记得了。。好故事

10 年前 0 回復

karas0083 公爵
一直搞不清楚 守护者的阅读顺序 又喜欢一口气读完一个系列的 弱弱的路过
该从哪里读起,这个算完结了吗?

10 年前 0 回復

dj青春 騎士
终于可以看到完整版的了     哈哈    感谢小忍开坑。。。。。。   

10 年前 0 回復

缄默待言 王爵
小说的插图让我有一种复古风格的感觉。
不知道小说怎么样,还是看看再说。

10 年前 0 回復

夜空 公爵
哎呀这里有个萌妹子在补冷坑 >ω<

原来这个是精灵守护者的系列……这系列都不知道是怎么个成分,嗯找古歌补习去。

10 年前 0 回復

土御门夏目 王爵
小忍这开的啥坑..../////\\\\还是中途坑!?

10 年前 0 回復

fukatsu 伯爵
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有人补坑啊看完7卷后试过啃原版,嘛,结果就真坑掉了。。。有生之年楼主会补完的吧(星星眼)

10 年前 0 回復

xseed01 勳爵
没想到真的有机会看到这部填坑,非常感谢!

10 年前 0 回復

blate1991 王爵
完坑速度不能忍(
肝没事吧

10 年前 0 回復

Ж缘起凡尘 伯爵
下了前七卷,既然后续有着落了看来可以跳坑了。。。

10 年前 0 回復

bzz8363 騎士
终于有人补这本了。。。。还以为有生之年看不到这本的翻译了。。。。。。

10 年前 0 回復

焉的恒 侯爵
竟然是在补古老的坑吗。。。。
在这里默默地支持小忍。

10 年前 0 回復

サダメ 皇帝
失误小姑太赞了 战神出动的第二波
这个坑真是隐蔽(

10 年前 0 回復

失误小忍 王爵
說穿了,我們只不過是籠中的黃金鼠,在這個學校內不停的繞圈,把目標放在無法抵達的終點,一直跑下去而
1 粉絲
0 關注
168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