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崎紫电]BLACK BULLET 黑色子弹5 逃犯,里见莲太郎[台/简]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4-3-17 16:53 编辑


BLACK BULLET 黑色子弹5 逃犯,里见莲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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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神崎紫电
插画:鹈饲沙树
译者:kyo。
丛书系列:台湾角川
图源:大瓜飞飞
录入:大瓜飞飞
修图:lasthm(彩插)十七断章(黑白)
初校:feelmyse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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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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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届小学馆GAGAGA文库大赏得主神崎紫电最新作。
★描述人类面临灭亡的困境,风格独特的黑色作品。
★近现代的未来,充满动感的战斗描写。
★近期公布动画化消息。


  第三次关东会战的动荡落幕之后,天童民间警备公司恢复宁静的日常生活。莲太郎、木更、延珠,此外还有蒂娜一同享受愉快的和平时光。
  然而在莲太郎的身边,却以小学时代久违的友人拜访为开端,使众人的生活急转直下……
  莲太郎莫名被当成杀人嫌犯。尽管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他依然拼死展开逃亡,但是前所末有的强敌陆续袭来——
  期盼已久的第五集,紧张感更胜以往,毫无冷场的动作小说!
  莲太郎是否能够活下去!?

©SH —NDEN KANMZAK— 2013


[ 作者简介 ]
作者:神崎紫电
出身于北海道,目前定居在东京的轻小说作家。
以「爱と杀意と境界人间」获得第一届小学馆GAGAGA文库大赏,
将得奖作改名为《临界杀机》之后出道。
其他作品还有《恋のキューピッドはハンドガンをぶっ放す。》以及本作。

插画:鹈饲沙树
以网路活动为主的插画家。兴趣是钢琴、风帆、阅读、空手道。
以灰暗、忧郁、颓废的独特风格,受到不少网友的喜爱。


BLACK BULLET 5
CONTENTS

序 章:恶梦的胎动
第一章:逃犯,里见莲太郎
第二章 新世界创造计划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4-2-7 22:07 编辑


  序章 恶梦的胎动
  
  音域宽广的女高音美声时高时低,在广阔的剧场轻柔扩散。
  芳原健二坐在昏暗的观众席,屏气凝神注视舞台。
  身着十七世纪苏格兰风服装的演员一边歌咏散文的唱词,一边在舞台上自在来回走着。
  电子揭示板蓦然亮起,在舞台旁边显示他们歌唱的内容。舞台上的紧张气氛直接感染观众席,仿佛可以看见被绷紧的丝线。
  健二观赏的歌剧,是堇尼采悌的「拉美默尔的露琪亚」。
  阿斯顿家的露琪亚与雷文斯伍德家的埃德加相爱,尽管两人试图成为不睦两家之间的友谊桥梁,但是露琪亚憎恨雷文斯伍德家的兄长,伪造要两人分手的信件交给妹妹,破坏他们的关系,让妹妹同意做为政治婚姻的筹码,嫁给有钱的贵族。
  然而听到不明就里的露琪亚突然要嫁给别人,疯狂暴怒的埃德加现身婚礼,严厉地谴责露琪亚。
  精神受创的露琪亚发疯了。
  刺杀新郎的露琪亚最后选择死亡,明白真相的埃德加也追随她自尽……
  提起古典歌剧,健二会毫不犹豫推举莫札特,不过只有堇尼采悌——应该说「拉美默尔的露琪亚」另当别论。
  不知已经欣赏这出戏几遍了,剧情烙印在脑中,然后还是会像这样每次过来剧场报到。
  仔细想想,超越时代传承下来的歌剧,经常是以悲剧居多。
  看似坚若磐石的爱,只要一点嫉妒与猜疑的细小破绽就会步向破灭……
  健二知道这样很失礼,不过还是环愿身旁与背后的观众席,内心感到很悲伤。
  足足有一八〇〇个座位的新国立剧场,来客不到三成。不过换个角度想,这样也是很合理的事。在十年前的原肠动物大战失去许多有能力的人才,这个现象并不仅限于电影产业。
  他突然察觉隔壁有人悄悄坐下的气息,有股甜美的气味漂进鼻孔里。
  健二不发一语感到讶异。那个人应该是中学生吧,头戴挡住脸孔的草帽,平坦的胸口套着薄如纱幕的连身洋装。至于最显眼的,则是她手上所拿的粉红色布偶熊。
  这时随着有如用力敲打的重低音,歌剧的伴奏声传入耳里。随着令人惶惶不安的伴奏,露琪亚正在演唱「疯狂场景」的咏叹调。
  不知不觉来到第三幕。
  发疯刺杀新郎,浑身是血的露琪亚,怅然若失地自舞台右侧现身结婚喜宴,开始唱起充满疯狂又令人恐惧的咏叹调,手上还拿着染血的刀刃……
  健二的胸口突然感觉受到冲击,剧痛贯穿全身。
  才觉得胃部深处有块恶心的玩意涌上来,接下来便激烈吐血。
  望向胸口,自己的胸部难以置信地插了一把刀。
  他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缓缓转动脖子,手中握着刀子的是方才坐在隔壁的草帽少女。凶器似乎是预藏在布偶内,水平放倒的小刀以俐落的手法钻过健二的肋骨,贯穿心脏加以破坏。
  「为…………为……」
  ——为什么?
  正想发问,健二的嘴巴突然被捂住,少女的脸凑近。
  少女在嘴边竖起食指发出「嘘——」的声音。像是在劝阻他人违反观赏礼仪一样摆出略带警示意味的可爱表情。
  意识逐渐远去,健二连发出呻吟都不被允许,就这样垂下头静静丧命。
  
  少女的视线紧盯正前方的歌剧,同时握住隔壁男性的手,确认脉搏完全消失才起身。
  舞台上演到第三幕的尾声,一边听着背后响起的庄严歌剧曲调,少女离开剧场。
  离开设有空调的剧场瞬间,刺眼的日光与闷热的暑气迎面袭向少女。加热的柏油路在热空气下,颜得摇曳不定。
  少女边走边操纵手机,拨打事先预备好的号码。
  
  「这里是『蜂乌』。任务完成。『巢穴』,等待后续指示。」
  
  对高村荚来说,一大早的工作是从把还在睡的丈夫与儿子叫醒开始。
  踏着嘎吱乱响的橡木阶梯依序进入相邻的儿子与丈夫寝室。
  对手是经验老到的食睡鬼,光是摇晃一、两次也不会起床,所以要叫醒他们是有诀窍的。把棉被拉开打开房门不管。暂时先下楼做早餐,丈夫与儿子只要被香味吸引,就会像僵尸一样慢吞吞起床,这就是她的技巧。
  那对父子尽管外表不大像,但是就这个习性看来,会让人感叹有其父必有其子。
  她做起加入起司片的起司蛋包饭,并把昨天剩下的绞肉咖哩抹在吐司上烘烤。
  望着那两人慢条斯理吃完早餐,将鲑鱼饭团便当交给丈夫送他出门,看着儿子搭上幼稚园的校车。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斗。
  在背后用力绑好园裙绳结振作精神,一边确认天气预报,一边将累稹的脏衣服丢入洗衣机按下开始洗衣键,再套上橡胶手套。
  今天的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对付平日敬而远之的浴室磁砖缝隙污垢,以及马桶四周的扫除工作。
  事前以为会很辛苦的霉垢清除作业,藉由高温让污垢容易剥落的特性,进展意外顺利。
  喷洒霉垢清洁剂用力擦拭磁砖缝隙的同时,她察觉自己内心涌现无上的喜悦。
  理所当然地照顾丈夫与儿子,理所当然地做家事。
  十年前不敢想像的幸福光景,就在自己的眼前。
  听见洗衣机发出清洗完举的声音,她自浴室起身,双手抱着洗好的衣物,用脚推开拉门来到沿廊。
  色彩美得难以形容的天空,无声无息飘过的堆积云。太阳发出闪亮的光辉。
  就在这时,屋内响起微弱的门铃声。荚慌忙放下洗衣篮,跑向玄关同时用围裙擦手。
  「来——了!」
  玄关门打开之后,荚讶异地站在原地不动。
  那里伫立着一名散发强烈威吓感的男子。他的身高超过一百九十公分,明明是夏天却穿着长大衣,戴着圆框墨镜,嘴边是整齐的短须。
  明显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个……」
  「你是高村荚?」
  对方以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开口,无数的纸片朝荚扔来,散落在地。
  尽管赶紧摆出防御姿势,不过仔细一看,那只是列印出来的数十张照片。
  上头的人全是荚,她这才发觉自己遭到偷拍。
  「————唔!」
  理解那些照片代表什么意味的瞬间,荚把手伸进围裙口袋,掏出葛拉克手枪。
  然而下一秒钟,伴随着枪响,荚的身体猛烈撞击背后的墙壁。
  「咕……」
  男子手中不知何时握着霰弹枪,枪口冒出炽热的白烟。这是为了便于隐藏,截短枪管与枪托的紧致版武器。
  荚用手按住自己的肚子。刚才的那发人员杀伤用霰弹,毫不留情撕裂她的腹部,造成致命伤。
  荚的葛拉克手枪掉在地上,她抬起头:
  「你……究竟是?」
  回答她的是对准眉心的霰弹枪枪口。
  
  男子扣下霰弹枪扳机,补上第二发。
  他不理会摩擦墙壁拖出血迹瘫软在地的荚,将霰弹枪藏入大衣中,迅速离开屋子。
  刚走出玄关,邻居就因为听到枪响陆续探头。
  确认来到安全场所,男子这才操纵起手机。
  「这里是『剑尾鱼』。『巢穴』请回答,任务完成,等待后续指示。」
  
  「对了,说到昨天的联谊,那些男的竟然在紧要关头说要平分费用,明明大了我们十岁以上,真是没有道理。」
  呀哈哈,呀哈哈——旁人纷纷大笑。低俗笑声从敌开的教室窗户流出,响彻整间学校。
  有股令人作恶的香水味。很明显是搞错分量了,过犹不及——突然可以明白当初说这句话的人想表达什么。
  事情变得很麻烦啊——巳继悠河在脑袋角落思考,不过他很快摇头走向自己的座位。
  「那个。」
  「啥啊?」
  回头的人是班上数一数二的不良少女。尽管穿着额狩高中二年级的夏季制服,却故意弄得很邋遢。对老师辩称天生如此的头发,挑染了薄薄一层金发。每到下课就把耳环戴上去,等到铃声响起才取下耳环,在老师面前摆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这种不良少女真是辛苦。
  记得她的名字是神室良子,经常会找人包围看不顺眼的同年级女生带到厕所进行「制裁」。这种大恶女竟然名叫良子,真是滑稽。
  「那里是我的座位。」
  「那又怎么样?」
  良子的大屁股坐在悠河的桌上,边摇晃双腿边反问。
  「能请你离开吗?这样我没办法拿课本。」
  这番话让教室的空气为之冻结。围绕在她身边的男男女女,也睁大充满敌意的眼眸望向这边。
  良子也沉默瞪视悠河,接着突然把屁股挪开一半,然后再也没有其他动作。看来这对她来说是最大限度的让步。
  悠河虽然伤脑筋,还是取出换教室所需的课本讲义。因为是自己的座位,道谢也很奇怪,于是便默默离去。
  「你完了,巳继同学。」
  来到朋友黑松伸吾的座位,他很惊讶地挥手迎接悠河。
  「怎么了?」
  「你还问怎么了……」
  黑松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很快莫可奈何地叹口气:
  「巳继同学,你已经转学三个月了,我们应该算是朋友吧?所以我才会提醒你最好多努力融入学校。你之前在星辰高中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实在难以想像。」
  「………………」
  那么刚才的状况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答案?
  毕竟自己也努力试图装出普通学生的样子,但是悠河的行动看在旁人总觉得很异常。
  即使告诉这名带着善意的朋友自己只是名义上就读星辰高中并保有学籍,实际上一天也没去过,还是对事态没有半点帮助。
  此外自己转入这所高中的三个月,也是为了执行今天的任务。
  「巳继同学,我希望你不要生气听我说,有时候我会觉得你的距离很遥远。就好像从别的行星混入我们当中生活的外星人……」
  「真犀利啊。」
  「咦?」
  他对着睁大双眼的同学露出爽朗的笑容:
  「开玩笑的。」
  悠河的手机响了。
  来了吗?
  悠河把生物课本推向黑松的胸口。
  「黑松同学抱歉,你先过去下一堂课的教室吧?」
  「咦?我、我知道了……」
  没听完黑松的回答,悠河转身离开教室,穿越许多并排的教室进入无人的教职员厕所,将免持听筒的无线耳麦挂在耳朵,敲打智慧型手机。
  「喂,这里是『黑暗潜行者』。」
  『大事不妙。刚才得到联络,目标改搭比预定早一班的新干线。』
  悠河轻轻动了眉头,看了一下手表。
  「那是几分钟之前的事?」
  『廿五分钟前。距离电车通过那边只剩下不到五分钟。现在立刻前往预定地点。』
  不必对方多说悠河也明白。
  悠河冲出厕所的隔间,从教职员准备室旁的阶梯向上冲。他把手撑在楼梯扶手在楼梯间迅速转身。眨眼之间就来到通往屋顶锁上的门前,插入事先取得的钥匙开启铁门。
  在转学申请的特殊事项明明注记「天生身体不好」的悠河,跑了将近五〇公尺的距离依然脸不红气不喘。
  上课铃声刚好响起,可以听见楼下学生忙乱奔跑的声音。
  门随着铰链的摩擦声打开,刺眼的阳光与碧蓝如洗的天空映入眼帘。
  悠河出了门绕到水塔后方,自防坠护栏与水塔之间的狭窄缝隙抽出细长手提箱,这个也需要用钥匙开锁。
  一把步枪与擦枪油的香味一同出现。
  这是由AMP Technical Services公司生产的DSR-1狙击步枪。
  击发弹壳的枪机比普通的枪更后面,藉此缩短长度并保持一定的命中率,是一把犊牛式手动枪机狙击枪。
  它使用.338口径的拉普麦格农弹,枪管前端以灭音器代替枪口制退器,变成可灭音、降低枪口焰的款式。是把不拘泥于传统狙击枪成见的机能美结晶。
  大概是开始上课了,楼下的音乐教室响起足以震撼腹腔的重低音,演奏雄壮的音乐。那是贝多芬的第九号交响曲「快乐颂」。
  检视时间。还剩下两分钟。
  悠河以流畅的动作摆出伏击姿势,将枪口对准校舍对面笔直穿过多山地形的新干线。他打开光学猫准镜的镜头保护盖,撑起折叠在枪管套筒上端的双脚架,保持枪口对准轨道,将收纳在抵肩枪托下方的单脚架伸展到地面形成三点固定,使枪变得更稳定。
  将前方备用弹匣的箱型弹匣插入枪机下方,操作旋转后拉式枪机将第一枚子弹送进去。眼睛靠近瞄准镜,可以看到风速与射击角度等各项资讯。
  瞄准镜是卡尔蔡司公司二〇三一年的最新款式,搭载各种弹道学资讯在视野中一目了然的弹道计算功能。
  与目标的距离是一二〇〇公尺。已经依照标准进行归零作业。
  『剩下卅秒,要来了!』
  电话的声音隐含难以抹灭的焦虑,然而悠河的心境却像微风吹拂的湖面一般寂静。
  周围的杂音逐渐变小,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听来格外响亮。
  调整几次呼吸,他将手指放在扳机上打开保险。
  
  ——接着解放义眼的力量。
  
  悠河的双眼浮现几何学图案,装设在黑色眼珠内部的CPU启动,接着旋转。
  他的思考次数增幅到好几百倍,让周围的时间流动在视野内变得有如慢动作。
  贝多芬的交响曲成了没有意义的低音轰鸣,太阳光的亮度下降两级左右。
  森罗万象的物体流动速度变慢,就连飞过视野角落的老鹰都慢得好像快要停住。
  视野右端可以看到新干线慢条斯理地接近当中。
  本来应该一眨眼就通过的新干线,现在连每个乘客的牙齿都看得一清二楚。
  根据事前情报,目标坐在从前面数来第廿五号的窗边指定席,但是既然改搭前一班车,座位当然也换了。
  ——找到了。
  从前面数来第十二号的窗边,有个以不耐表情叼着高级雪茄的偏头秃头男。与藉由照片确认的一样。
  义眼的运算完毕——导出必定命中的方程式。
  悠河眯起眼睛,以浑身的杀气扣下扳机。扳机弹簧传来带有弹性的触感,一下子就把扳机扣到最后。
  装设在枪机内部与之连动的撞针打击弹壳底部的底火,击发子弹。
  枪机内部引发小爆炸,灭音器前端喷发减弱的枪口焰。同时透过枪管内部膛线击发的拉普麦格农弹,以有如陀螺的方式,一边旋转一边撕裂大气朝目标突进。
  悠河感觉钝重的后座力缓缓传到肩膀。
  在一切都缓慢流动的世界里,只有子弹显得异常高速。持续计算前置量的子弹被吸入新干线的车窗,打破玻璃,射穿目标的侧头部。目标慢慢倒下,就此趴在原地。
  悠河认为没有必要再看下去,减低思考的速率让时间的流动恢复。
  「快乐颂」的旋律顿时有如爆炸传入耳中,残余的后座力让射手肩膀感到隐隐作痛。太阳光的亮度也在不知不觉间恢复。
  目送新干线以猛烈的高速通过高架轨道之后站起身来,他歪着头遥望青空。
  『干掉了吗?』
  「感觉应该是。」
  本来就被减低的枪声,又巧妙地用「快乐颂」与新干线通过的声响掩盖。
  悠河叹了口气:
  「那么『巢穴』。『黑暗潜行者』任务完成,等待后续指示——」
  「——刚、刚刚是……?怎么回事?」
  悠河仿佛触电一样回头,那里傻傻站着一名露出难以置信眼神的女同学。

  是神室良子。
  对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感到奇怪的悠河望向她的背后——那扇敞开的屋顶铁斗,让悠河瞬间理解。
  即便是在时间不足以犹豫的状态,忽略锁门这件事的自己依然很丢脸。
  翘课的良子发现屋顶的门半开,以为自己很幸运便爬了上来——完全没想到这个动作会害她丧命。
  「被你看到了。」
  悠河淡然说道,朝良子走近一步。良子则是后退一步。
  「那、那个玩意好像是枪,简直酷毙了。」
  她虚张声势地勉强挤出笑容。若是能忍住双腿的颤抖,应该会更像样。
  悠河无言走向她,良子只能不停后退。
  但是她很快没有退路,被逼到铁栏杆旁边。
  「你是职业杀手吗?」
  「不,我是复仇者。」
  悠河耸耸肩,仰望天空。
  「很遗憾,要是让你活下去,这个计划就功亏一篑。对在这里认识三个月的你说这种话,我感到非常抱歉——去死吧。」
  悠河毫无预警也没有准备动作便打出一掌,在击中她的胸部瞬间,胸部伴随碎裂声严重凹陷。
  这是经过人体构造学计算之后,为了破坏人体使出的一击,以零冲击的最佳角度透过胸肌破坏肋骨。再用折断的肋骨刺穿心脏,当场死亡。
  在最后一次用力跳动的心脏血液循环中,她在想些什么?想必无法完全理解不顾自身意志径自发软的双腿,以及嘴角流出鲜血所代表的意义吧。
  抱住倒下的身体,悠河透过耳麦对话:
  「巢穴,很抱歉,预定外的尸体我放在楼梯间的置物柜里,请帮忙在放学后打扫的值日生发现之前回收。」
  「你这家伙,为什么每次——」
  悠河没听到最后就切断通话。
  让逐渐变成冰冷尸体的她躺在地上,悠河从额狩高中的屋顶远眺眼前的风景。
  萧萧吹过的夏风打在他的脸上,悠河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双掌:
  「明明这么强大,为什么我会是失败作呢——————教授。」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4-2-7 22:17 编辑


  第一章
  逃犯,里见莲太郎
  
  
  1
  
  以光学放大的视野深处,捕捉到怪物的身影。正在攀登近乎垂直壁面的原肠动物,乍看起来是长着章鱼腕足的甲壳类。
  那副长有无数吸盘腕足的模样,毫无疑问该归类于具备步行肢的软体动物,然而在基部,也就是本体覆盖头盔一般坚硬的甲壳。
  由于头部与胸部连结成头胸部,所以分不清眼睛跟脑袋在哪里,身躯越往描绘和缓平面的背部延伸就变得越细,最末端还有长而锐利的刺状尾巴。
  这时原肠动物利用触手与腕足,垂直朝建筑物爬了一步。紧张感立刻窜过全身。
  在日正当中的强烈太阳照射下,豆大的汗珠自眉毛往脸颊滑落。
  知了知了叫个不停的蝉声令人很不耐烦,难以抵抗酷暑的肌虏简直快要烧起来。
  置身于这个环境中,里见莲太郎与其他种类的原肠动物陷入苦战。
  原肠动物攀登的建筑,是以红色钢骨为傲的东京铁塔。
  「哥哥,六点钟方向吹来时速十公里到十三公里的风。」
  自装置瞄准镜的狙击枪上抬头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莲太郎身边采取卧倒伏击姿势的金发少女露出严肃的表情。
  跟莲太郎一样小心将狙击枪抵在肩膀的少女,名为蒂娜·斯普莱特。
  她没看向这里,而是与莲太郎一样透过光学瞄准镜对准目标。
  她与目标的原肠动物之间,等间隔飘浮黑色的球状物体。
  那是被称为「仙费尔德」的思考驱动型介面,有如浮在海上的观测用浮标,可以无线传输风速等狙击必要的各种资讯到她的脑中。
  莲太郎与蒂娜守在东京铁塔附近的大楼屋顶。
  尽管用沾湿的毛巾盖在头上,来自正上方的强烈日照依然给人躺在平底锅上的错觉。
  一边擦拭不停冒出的汗水,一边与足以扭曲景物的暑气奋战。
  然而东京铁塔周围,即便是晴朗的白昼依然毫无喧嚣,也看不见玩耍的小孩或打睦睡的老人。
  那也是理所当然。如今周边已被警察封锁,东京铁塔周围停满警车,警官们不敢大意地用霰弹枪对准上方。
  不过他们没有采取行动的样子。原肠动物犯罪造成的警官殉职率有如天空没有上限,此后原肠动物事件就由诞生自警察与自卫队夹缝的产业民间警备公司负责处理。
  最早抵达现场的莲太郎与蒂娜,负责从狙击点排除附着于东京铁塔上的原肠动物。
  莲太郎的眼睛紧贴光学瞄准镜。
  与原肠动物间的距离将近一〇〇公尺。
  对一般的狙击手来说,这种距离不成问题,同时风势也很微弱。这种程度的风速对子弹的影响几乎可以无视。
  但是莲太郎透过光学瞄准镜看出去的视野却在剧烈晃动,放过好几次扣下扳机的机会。无法自在行动的焦躁,更让莲太郎丧失冷静的思考能力。
  「哥哥!」
  在这个叫声的催促下,莲太郎自暴自弃扣下扳机。
  肩膀感觉到强烈的后座力。然而錵制子弹却飞向附着在东京铁塔上的原肠动物右斜上方,发出清脆的声响射进钢材里。
  连咬牙切齿的空档都没有,提高警戒的原肠动物分开头胸部,展开收纳其中的翅膀。
  ——糟糕,它要飞走了。
  莲太郎操纵手动枪机急忙装填下一发迅速射击,不过还是差了一点,子弹空虚地射向原肠动物飞走前的位置。
  试图以飞行突破包围网的原肠动物让莲太郎面无血色时,伴随着轻快的射击音,子弹贯穿起飞的阶段Ⅱ头胸部。只见怪物在空中失速坠落,激烈撞击地面。
  包围在四周的警官顿时发出欢呼声。
  尽管还没死,錵的妨碍再生效果已经让它无法战斗。
  莲太郎抬头望向身旁,蒂娜的德拉古诺夫狙击步枪枪口冒出微微的白烟。
  蒂娜像是在品味狙击的余韵一般暂时闭上双眼,最后终于离开红外线感应瞄准镜,用手擦拭汗水望着这边微笑开口:
  「没问题的,哥哥,一开始大家都是这样。」
  莲太郎更加难堪地低下头。
  如果脱口说出蒂娜对自己越温柔心情越不好受之类的话,那就太软弱了。
  莲太郎除了使用天童式战斗术,同时也是射手。
  由于搭档蓝原延珠是擅长肉搏战的起始者,自己对支援她弱势的中距离与远距难战斗还颇有自信。
  使用手枪的中距离还算可以吧,那么远距离又是如何?
  由于觉得有必要于是请蒂娜加以指导,到此为止还算没问题,然而或许该说很遗憾,莲太郎的进步速度不怎么理想。
  莲太郎摇摇头:
  「我果然没办法一直专注盯着同一个地方。」
  刚才也差点发生让原肠动物逃脱的大惨剧。
  「哥哥,你为什么想精进狙击技巧呢?」
  被蒂娜纯真无邪的翡翠眼睛盯着瞧,莲太郎刻意躲开目光回答:
  「因为感觉有所必要。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总觉得不变强不行。」
  「就是这个原因。」
  蒂娜用力指着自己:
  「哥哥无法在心中将为什么要变强的理由明确化为言语。那会在射击的当下,使人产生迷惘。」
  「所以是精神上的问题?」
  蒂娜默默点头。
  「哥哥应该也发现了吧?狙击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人指出痛处,莲太郎不禁暗地叫苦。
  原来如此,正如同蒂娜所说。
  尽管在事前练习时就知道,但是手枪射击与狙击有很大的差异。
  除了近远不同,狙击是要在对手尚未察觉我方的阶段结束生命。说穿了,很难摆脱谋杀的意味。
  与对手直接对峙在充满敌意的状态开枪也就罢了,结果就算引发死亡,也能用正当防卫为借口安抚自己的心。
  狙击不一样。莲太郎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扣下扳机的行为,以及延伸而出的死亡。
  以原阳动物为目标还好,然而莲太郎还是会忍不住思考。假使这是人类的话,自己能像练习一样执行狙击程序吗?
  「你有那样的觉悟吗?」
  淡金色秀发的少女望着自己的眼睛点头:
  「狙击是我存在的理由。如果我没学会这项技术,无法随意操纵仙费尔德,早晚都会被兰德教授烙上失败作的印记而被处分。」
  「处分?」
  「我听过许多谣言,那些身体无法顺利适应机械的女孩下场如何,不过不确定真相。对我来说想要得救,就是封印想像力不想未来的事,逆来顺受,尽快让身体学会这种能力。既然灵魂不灭,人类就无法被杀死。」
  「那不是人类的生活方式。」
  对着沉默低头的蒂娜,莲太郎继续说道:
  「你是要我狠下心来扣扳机的意思吗——?」
  「不。哥哥请寻找哥哥自己夺取对方性命的理由吧。我无法协助寻找。反过来说只要没有找到,不论哥哥怎么练习技术都无法进步,还是早日放弃狙击这项技巧比较好。」
  所谓的说话毫不修饰,就是像这样吧。
  莲太郎与蒂娜好一会儿凝视对方的眼睛。酷热的风吹过屋顶,微微晃动两人的头发。
  首先放松嘴角的人是莲太郎。
  「真是严厉啊,蒂娜老师。」
  满头大汗的蒂娜再度微笑:
  「平常都是哥哥指导我,现在我也能教导哥哥一些事,感觉非常开心。」
  蒂娜拾起德拉古诺夫狙击步枪,指着下方:
  「那只原肠动物还活着。在它危害市民之前确实解决吧。」
  这时远处传来「终于干掉这个混账了!」的胜利欢呼,莲太郎与蒂娜吓了一跳,将脸转向声音的来源。
  仔细一看,东京铁塔下方有对眼熟的民警搭档。那对夸张庞克打扮的两人组,就是在「第三次关东会战」携手奋战的片桐玉树与片桐弓月。
  他们在蒂娜击落的原肠动物身体上蹦蹦跳跳。底下的原肠动物明显已经被解决。
  也就是说——
  莲太郎与蒂娜同时望向对方叫道:
  「功劳被抢走了!」
  
  2
  
  时间已进入八月中。即便是因为原肠动物大战,人口剧烈减少的当今世界,地球依然为了严重的暖化问题所苦,最近的问题发生在原属冻原地带的永冻土。根据报导,融化的永冻土解放原本长眠其中的动植物尸体,陆续腐败发出甲烷,使得暖化急遽严重掀起轩然大波。
  虽说人类排出的二氧化碳大量减少,依旧继承过去遗留下来的负面资产,地球暖化可能过了再也无法逆转的临界点吧。
  即便办公室的空调全力运转,也无法对抗外头卅九度的酷暑,知了知了的蝉声听在耳中就像惨叫。
  不过办公室里却是一片静寂,隐约充斥严肃的氛围。
  蒂娜、延珠,此外还有莲太郎都满头大汗地摆出难以形容的表情就座。
  夕照斜斜洒入的傍晚时分,在天童民间警备公司的办公室一隅,搭配玻璃桌的沙发组本来是为了迎接来宾,但是很少有机会发挥原本的用途。
  在制服外面套上围裙的天童木更从里面的厨房穿过布帘现身,将四个盘子排在待客沙发的玻璃桌上。
  莲太郎的面前也摆了一个盘子,眼前的食物发出刺激鼻腔的甘甜气味,温热的水蒸气扑到脸上。他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木更最后在自己的手边摆好盘子,完成准备之后就座,闭起眼睛双手合十。
  「来吧大家,可以开动了。」
  莲太郎与延珠合掌,急忙应和「开动了。」的同时,只有蒂娜慌忙发出「请等一下!」的声音。
  蒂娜以困惑的表情左右摇头,下定决心指向盘子:
  「呃,这个……是什么?」
  莲太郎也沿着蒂娜的视线,观察摆在洁白盘子的物体。那个呈现纺锤状,紫色表皮的块根就躺在盘子上。
  「你问这是什么……这是地瓜吧?又名蕃薯。旋花科多年生藤本植物。」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该不会只有这样吧?今天的晚饭,只有这个而已吗?」
  察觉蒂娜的意思,木更似乎无法理解地用食指抵着下巴,□中发出「嗯——」的低吟。最后终于用「我明白了」的模样击掌起身,只留下一句「稍等一下。」消失在厨房里。
  蒂娜这才以解除紧张的表情松了口气。
  「真是的,天童社长,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分了。」
  迅速返回的木更,在蒂娜的座位前方「咚!」一声放下杯子。
  「来,这是自来水,爱喝多少都没问题。」
  蒂娜一瞬间住了。
  「请、请问……社长,我们公司有那么不赚钱吗?」
  「穷到极点了。」
  「啊,那么明天吃什么?」
  「豆子和豆芽菜煮汤,加上川烫乌龙面。此外还有从面包店免费拿来的吐司边喔。」
  「后天呢?」
  「炒豆芽菜和吐司边。」
  「大后天呢?」
  「吐司边。」
  感觉越来越寒酸,蒂娜小心翼翼地问道:
  「四、四天后呢?」
  木更以你问得好的模样在胸口前合掌,脸上微微一笑:
  「第四天换一下口味,来个FRIED BUNS EAR吧。」
  「不就是用油炸吐司边嘛!」
  蒂娜发出悲鸣。
  「再怎么说我也是道地的美国人。用英文敷衍我也没用!」
  木更的脸色顿时大变,不耐地敲打桌子起身:
  「我有什么办法!这个月的任务完成数又是挂零。老实说今天本来可以吃烤牛肉,都是里见同学干的蠢事才会变成这样。而且今天连蒂娜都在现场……」
  莲太郎搔搔后脑勺。被批评的他完全无法回嘴。没想到会被片桐民间警备公司抢走……
  今天天童民间警备公司又要饿肚子了。
  「不过我们为什么总是没钱呢?」
  跳过「开动了」步骤的延珠,用食指转着地瓜玩的同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莲太郎也点点头,对延珠的疑问深有同感:
  「是啊,木更小姐,『第三次关东会战』的酬劳上哪里去了?」
  何况天童民间警备公司已经解决「蛭子影胤恐怖攻击事件」、「圣天子狙击事件」,「第三次关东会战」三件大事。
  任何一件应该都会带来不少报酬。
  木更的表情不知为何变得僵硬,接着脸颊急速泛红,仰望莲太郎楚楚可怜地低语:
  「那个呀,里见同学,之前都没跟你说清楚在『蛭子影胤恐怖攻击事件』的两个月前,因为公司的营运资金周转不灵又付不出办公室的租金……所以呢,我就去借钱了。」
  「跟谁借?」
  有不好预感的莲太郎开□问道,木更难堪地指向天花板。那是指位于四楼的高利贷——「光风金融」。
  木更好像更加难以启齿地说下去:
  「傻傻的里见同学应该不懂吧,借钱是有『复利』这回事。举例来说,我不是借了一百万吗?所以十天后要付一〇%的利息,届时得还一百一十万。再过十天又要加上一百一十万的一〇%利息,欠款金额变成一百廿一万……」
  「哇啊——」听到这里,蒂娜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莲太郎也用力闭上眼睛在心中向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蒂娜。我们的社长一点常识也没有。
  「借钱的时候,拿什么当担保品?」
  「里见同学的器官。」
  木更迅速说出听不太清楚的一句话。
  「啥?」
  「就是……里见同学的器官嘛。阿部先生说过,里见同学的肺还有眼角膜应该可以卖到好价钱。」
  「嘎?」
  木更红着脸,自暴自弃双手扠腰,以闹别扭的口气说道:
  「身为社员的里见同学是身为社长的我名下财产。况且能和这么可爱的社长一起工作,乖乖交出眼角膜还是脾脏也行吧!」
  莲太郎只能无言望着木更。
  ——我喜欢的女孩,刚才要我把器官交出来吗?
  延珠好像也不禁傻眼,最后才将视线挪回桌上的盘子。
  「那么这些地瓜……」
  木更潇洒地拨弄黑发,以凛然的声音说道:
  「是啊,正是『最后的晚餐』。今天以后就要一直吃豆芽菜和吐司边,从第七天起还得光靠喝水维生才行,这样已经算是很奢侈了。」
  大家望着随意摆在盘子上的地瓜,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延珠静静举手:
  「人家提议要分配地瓜,木更的地瓜该分成三等分给人家、蒂娜,还有莲太郎。」
  「为、为什么?」
  「因为人家、蒂娜,还有莲太郎不吃不喝撑不了三天,不过木更的胸部积蓄的营养就算撑个一年也没问题吧。」
  「不吃不喝怎么可能撑一年,我又不是怪物!」
  这次是木更发出哀号。
  「话、话说回来,延珠老是找我的胸部麻烦,其实胸部大一点好处也没有喔?不但肩膀会酸,也不容易找到可爱的胸罩,还会起汗疹——」
  真是悲哀,木更一点也不了解无胸阶级的心情。
  「叽噫噫噫————!」
  胸部歇斯底里发作的延珠,越过玻璃桌扑向木更。
  「既然不要就给人家!把从人家这里吸走的胸部还来。」
  「痛痛痛痛痛痛!住手延珠不要拉!会、会受伤!」
  对着战战兢兢看着这里的蒂娜,莲太郎摇摇头:
  「大家都因为肚子饿而心情不好。」
  莲太郎重重叹气。接着他突然感到很不可思议地望向木更:
  「我们好歹是『东京地区的救世主』吧?怎么会一点工作也接不到?」
  终于逃离延珠的猛攻,木更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看向这里:
  「美国东岸有人想委托我们击退海滨出没的大白鲨原肠动物。有名的捕鲨渔夫好像都被那家伙吃了,当地的海洋学者与警察署长都很伤脑筋。要去吗?」
  「还是交给擅长水中战斗的家伙吧。还有吗?」
  木更撕下放在市话旁边的便条纸低头检视:
  「我念给你听吧。『我叫的外卖一直不来,你们想想办法。』、『老子要跟里见莲太郎决斗。来决定谁是真正的男子汉吧!』、『天童社长现在穿什么颜色的内裤呢哈哈。』、『帮我击退壁橱里的蟑螂吧。』、『我想宰了邻居的太太。』——大概就像这样。」
  莲太郎不由得陷入绝望。那些人把民警当成什么了。
  「还有什么赚钱的办法吗?」
  「莲太郎去一楼的同志酒吧工作。他们说时薪有八千元喔。」
  「木更小姐去二楼的酒店上班不就得了,他们说愿意出时薪一万。」
  「一楼说莲太郎要是在同志酒吧跳脱衣舞,时薪可以到两万。」
  「……」
  不管是四楼的黑道、二楼的酒店妈妈桑,还是一楼的同志酒吧小哥,位于HAPPY BUILDING里的家伙一年到头都很HAPPY,然而莲太郎很难跟那些人相处。
  这么说来——延珠认真地用手抵着下巴念念有词:
  「我们明明没有任务可接,还是听说原肠动物的出没案件不断攀升。」
  莲太郎听到延珠的疑问也点头同意。
  「的确,感觉好像太多了吧。」
  有人目击原肠动物,或是由监视器捕捉的场合,位于周围十公里的民警就会自动收到警报简讯,接下来就是看谁先打倒原肠动物的争夺战。虽然有时候也会携手合作,不过基本上都是由先杀死怪物的人从国家那里领取全额奖金——不经过委托形式的民间警备公司通常就是执行这种任务,然而最近的出动次数也未免太不寻常。
  睡觉时被警报吵醒不必说,暑假前就连上课时手机都会响起烦人的警报声,因为这个关系,莲太郎已经完全变成坏学生。
  幸好透过扎实避难训练的居民与民警的迅速抵达,总是能惊险地避免感染爆发,但是让人冒出一身冷汗的次数也太过频繁。
  除此之外,在大量发动的警报次数当中,天童民间警备公司却总是与取得功劳失之交臂,真是没面子……
  「或许是巨石碑又有什么问题吧?」
  「怎么可能。」
  莲太郎一口推翻木更的推测,但是语尾缺乏自信。上回的「第三次关东会战」中,由于被认为坚若磐石的巨石碑出现缺陷,引发必然的人祸。
  所谓的安全这件事没有绝对,距离之前亲身经历的教训还不到一个月。
  办公室内众人的视线,自然而然转向窗外,在染成茜红色的天空另一端,屹立不摇的巨石碑顶端隐没在云层当中。
  「这个,不好吃……」
  回过头来,表情苦涩的蒂娜正在啃地瓜。
  感兴趣的延珠也跟着咬了一口,然后脸色难看地吐出舌头:
  「恶,里头根本没熟。」
  「咦?耶?真的吗?」
  望着狼狈的木更,延珠忍不住叹息:
  「木更应该要好好跟莲太郎学一下正确的厨艺才对。」
  不知世间疾苦的大小姐一脸失落垂下肩膀。最后她终于放弃似地仰望莲太郎:
  「你愿意教我吗?」
  「好、好啊。」
  木更再度用力叹口气,以无奈的脚步走向黑檀木办公桌另一边墙上挂着的克林姆复制画前,从画框后方取出信封。
  「拿去吧,这是我一点一滴攒下来的。交给延珠和蒂娜了,今天就拿这个买点东西吧。」
  语毕的木更将一万元钞票交到她们手上,延珠与蒂娜的脸色为之一亮。
  「人家会尽量挑便宜的东西!」延珠举起手宣言,然后便带着蒂娜离开办公室。她们蹦蹦跳跳下楼梯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寂静突然笼罩室内。
  时钟指着晚上七点半。
  仿佛为了填补寂静,暮蝉发出感觉有点寂寥的叫声,在从赤红色黯淡成蓝色的天空尽头,微弱的残光淡淡将室内染上色彩。
  残光消失之后,亏凸月在蓝色天空浮现,窗外的招牌也开始让边缘的LED规律闪烁,让人明瞭勾田町的夜晚街道苏醒了。
  昏暗的室内,总觉得有一股霉味。
  「只剩下我们了。」
  「是啊。」
  莲太郎迅速瞥了木更的侧脸一眼说下去:
  「所以呢?」
  「嗯?」
  「你有话要说,才藉由购物刻意把延珠她们支开吧?」
  「嗯——是啊。」
  木更缓缓把手伸到背后解开围裙,拨动秀发。围裙发出衣物摩擦声落到脚边,然后才把脚伸出来。
  脚上的平底鞋发出声响,同时一屁股坐到黑檀木办公桌上,似乎有点犹豫地转向这里。
  「那个,里见同学……有人要和我相亲。」
  莲太郎惊讶地望向木更,她保持低头的姿势摇晃纤细修长的双腿:
  「是经由紫垣先生联络的。虽然我已经强调过那种事就不必了,但是对方曾经照顾我,所以我无法拒绝。」
  紫垣先生……听到这个名字,莲太郎也无法太过强势。
  紫垣仙一,之前在天童家担任管家的男子,记得今年应该是五十六岁。
  小时候住在天童宅邸的莲太郎与木更都认识他很久了,即使离职也在私底下对莲太郎等人多加照顾。
  更重要的是他在名义上是天童民间警备公司的登记负责人,也是担任莲太郎与木更监护人的太恩人。所以没办法冷漠回绝。
  「不过为什么这么突然?」
  木更已经被天童家逐出家门。若是身为天童家之女,为了扩大权力而将女儿作为牺牲品,在十六岁送去相亲或结婚并不稀奇,但是她已经不是那一家的人,无法拿来充当政治婚姻的道具。
  对方是抱持什么意图,才提出跟她相亲的请求呢?
  大概是察觉莲太郎的想法,木更摇摇头:
  「我也不大清楚。不过男方是里见同学也很熟悉的人。」
  「我也认识?」
  木更从办公桌抽屉拿出一张纸,交给莲太郎。
  移动目光的莲太郎吃了一惊。
  「这是……柜间笃郎?……怎么会…………?」
  在履历风格的棉纸上贴着一张望着自己的上半身照片。
  略长的脸上戴着银框眼镜,五官显得很知性。
  「与柜间先生最后一次见面,记得应该是我们十一岁时的事吧。」
  视线移到一旁的资料,得知他出身警察家庭,透过国家公务员高考进入警视厅。目前的阶级为警视。父亲是警界前辈,上头以流利的楷书写着担任过警视总监等丰富资历。
  身高高、收入高、学历高,完全呈现理想男性样貌的男子——更重要的是,他与木更曾经有过婚约。
  「木更小姐离开天童家时,婚约不是就告吹了吗……」
  「我也这样认为。对方现在才来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
  胸口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厌恶感逐渐扩散。
  不想再听她说下去——莲太郎有股想早点离开这里的冲动。
  然而他默默将资料还给木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问道:
  「那么几时要相亲?」
  「…………明天。」
  「明天?」
  意思是迫在眉睫吗?
  「这样你懂了吗?」
  木更用食指缠绕头发,刻意挪开视线:
  「我也不是想隐瞒你。只不过很难启齿,所以才拖到今天……」
  莲太郎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用力握拳,指甲嵌进皮肤里。
  木更抬起头,不过依然有点低下视线:
  「里见同学,我希望你陪我一起去相亲。」
  「……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的陪同者好像是柜间先生的父母,我这边也有紫垣先生当监护人跟陪同者,不过这样还少一个人。除了里见同学外,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找了,拜托你,尽管这件事很不寻常,但是你能陪我一块去吗?」
  「…………………………我无所谓。」
  「是吗,那就好。」
  黑衣美女松了一口气,不过似乎还是有点不安,偷偷朝这里瞥了一眼:
  「里见同学,你认为如何?」
  「什么如何?」
  「里见同学反对我去相亲吗?」
  他当然反对。一想到木更被其他男人拥入怀里的模样,他就感到胃痛。
  然而莲太郎很清楚,天童木更是真正的名门子女。
  即便是身份制度消失很久的现代日本,超上流阶级的天童家仍是少数的例外之一。
  只要诞生为天童家的女儿,就必须与其他出身高尚的长子相亲结婚,当然不可能随便跟路边的野狗结婚。从天童家开创以来,从来没有出现例外。
  老实说,当初要不是木更主动与身为养子的自己接近,两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接触吧。刚被送入天童家时,担任家庭教师的大婶就像洗脑一样不断重复对他说:
  
  『听好啰?天童家不是普通人。绝对不要妄想自己能与对方平等相处。』
  「……我觉得这场相亲很好。如果顺利木更小姐就能获得幸福,延珠与蒂娜一定也会很高兴。」
  「里见同学也这么认为?」
  车辆的远光灯反射瞬间点亮室内,清楚照亮莲太郎与木更的侧脸。
  莲太郎抬起头,笔直望着木更:
  「当然。」
  这个回答不知为何让木更露出受伤的表情低头,最后终于强忍痛苦般勉强挤出微笑:
  「是……是,啊。也对。毕竟我们,也不算在交往或是什么。我说了奇怪的话,有够蠢的。」
  木更似乎打算笑着敷衍过去,敲敲自己的脑袋并吐出舌头。
  已经到达极限。
  「我还是很担心延珠和蒂娜,去看看情况好了。」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就立刻转身,不理会欲言又止的木更穿过办公室大门。
  莲太郎迅速走下阶梯,正当他想尽快离开HAPPY BUILDING时,右肩感受到轻微的冲击。由于脑中都是木更,慢了半拍才察觉到自己与某人擦撞。
  「喂,你不是莲太郎吗!」
  他惊讶抬头,那里有张刚打算踏入HAPPY BUILDING楼梯的男子脸孔。男子似乎很高兴地展露笑容。
  年纪很轻,年龄跟自己差不多。让人觉得额头宽阔的长脸,染了介于棕色与橘色的头发。由于目光锐利看起来有点像小混混,但是笑起来又变成讨人喜欢的脸,真是不可思议。
  总觉得似曾相识,莲太郎在记忆中反复搜寻,眼前的男子终于与遥远回忆中的少年脸孔重叠在一块。
  他「啊。」了一声。
  「你难不成是水原?四年五班,座号十号的水原鬼八?」
  看来自己是猜中了,男子咧嘴露出更开心的笑容,将手插入牛仔裤的口袋:
  「没错。你是四年五班座号九号的里见莲太郎。」
  如此说道的水原迅速环抱莲太郎的肩膀,发出很开心的叫声:
  「真是太怀念了!没想到你还活着啊,臭小子。」
  「你、你也是啊。」
  意想不到的老友热烈欢迎让他的视野剧烈摇晃,但是比起偶然的喜悦,莲太郎先因为其他情绪深深感到不解。
  莲太郎扬起视线望向眼前的建筑物:
  「不过水原,你刚才打算进这栋HAPPY BUILDING吗?该不会才十六岁就想上酒店或是同志酒吧——」
  接着望向水原戴在手上的劳力士表说下去:
  「——我看你也不像要找高利贷借钱的样子。」
  水原翻白眼无奈抗议:
  「那还用说,你这个笨蛋。」
  「所以——」
  水原朝自己用力竖起大拇指:
  「没错,我要找的是天童民间警备公司。我是来委托的客户啊,莲太郎。」
  ——来委托的容户?多年毫无音讯的儿时玩伴竟然变成委托的客户?
  今天包含柜间的那事在内,怎么一直出现好久以前认识的对象。
  莲太郎感到愕然,对方则是耸肩:
  「站在这里说话也不好。还是进你们公司再谈吧。」
  「嗯…………」
  莲太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刚才才强制中断与木更的对话匆忙逃出办公室,现在马上回去实在很尴尬。
  莲太郎摇摇头。
  不,不对。要把委托人带回去。为什么自己非得要有这种良心不安的感觉不可。
  领着水原爬上大楼的阶梯,最后来到天童民间警备公司的门口。天色已经很暗了,里面却没有点灯的迹象。
  莲太郎没敲门便转动门把走进去,表情郁闷望向窗外的木更坐在社长座里。她察觉这里的动静便猛然弄响椅子站起来,接着跑过来说道:
  「太好了,里见同学,在那之后我想了很久——」
  她急急忙忙开□,直到发现莲太郎背后的水原才收声。
  莲太郎的心情变得很不平静,不过还是板着脸说道:
  「这位是委托的客户。」
  木更原本开心的表情僵住,难过地低下头:
  「是吗……」
  什么嘛,莲太郎在心底抱怨。明明在几小时之前,她才巴不得会有客户上门不是吗?
  水原连忙打画场。
  「怎,怎么了?我来的时机不对吗?」
  在莲太郎开口之前,木更用力摇头:
  「没那回事。初次见面,我是社长天童木更。」
  木更露出淡淡的微笑伸出手,水原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小心翼翼地与木更握手:
  「初、初次见面,我是水原鬼八。」
  「这里又狭小又脏乱,不过还是请进吧。」
  木更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遥控器按下按纽,天花板的照明立刻发出耀眼光芒,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延珠与蒂娜拿来涂鸦的纸散落一地,吃了一半的地瓜盘子也没有收拾。她刚才的谦逊毫无半点玩笑成分,凌乱的办公室内部一下子从幽暗中彻底展露。
  「不好意思,我先收拾一下。」
  「啊,关于这件事……」
  水原有点畏缩地继续说道:
  「委托内容我希望只跟莲太郎讨论。非常抱歉。」
  莲太郎与木更对望一眼。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要木更暂时离席。尽管这个神秘的举动令人费解,但是在此争辩也于事无补。莲太郎点点头暗示「交给我吧」,木更也点头回应。
  「那么我出去看看延珠跟蒂娜她们的情况啰。」
  「……嗯,麻烦你了。」
  目送木更的背影离开视野,莲太郎才随手收拾待客沙发,让双方隔着玻璃桌坐下。
  等到木更离去,水原摊开双手,露出悠哉的样子:
  「那就是你小时候常说的天童木更小姐啊。真是个大美女。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人。」
  莲太郎无言表示同意。
  以木更为首,莲太郎身边的司马未织以及圣天子,都是世间所谓倾国倾城的女性。
  由于认识久了也就淡忘这点,不过对莲太郎来说,当木更与未织站在一起,或是木更和圣天子共处一室时,他都曾因为两名绝色美女的相互争艳,忍不住屏住呼吸。
  不过那个木更,明天就要跟柜间笃郎相亲……
  莲太郎摇摇头,把那种想法赶跑。
  「所以呢?你有什么贵干?」
  水原很稀奇似地环顾办公室内部之后才开口:
  「你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嗯?啊,当然记得……」
  一闭上眼睛,思绪立刻返回小学四年级。
  当时的莲太郎失去右手右脚与左眼已经过了四年,刚好遇到为了配合身体发育必须频繁更换义肢的时期,每天都是痛苦的延续,甚至想要一死了之。
  像现在这样在金属表面上以人工皮肤覆盖隐藏,老实说也不算很久。也就是说幼年时期的莲太郎,包括在校时间,廿四个小时都过着露出黑色义肢的生活。
  「大家都觉得我这来路不明的黑色手脚很恶心,不愿靠近。只有你不同。我记得你也是家里有个『受诅之子』,因此被班上排挤。」
  「是啊,我妹妹。」
  水原与妹妹的故事,最终是以悲剧收场。
  自家有个「受诅之子」的事传出去后,当然会有许多人对此抱持反感。
  对于附近居民投掷石块或是在住家围墙涂鸦脏话的行为,水原的母亲最先忍受不往。他的母亲经常念着「要是那孩予没出生就好了。」感觉像是罹患精神官能症——此外水原的父亲,又很不幸地在自家置物柜里放有自卫用的手枪。
  引发悲剧的条件全都凑齐了。
  「我们两个同样孤独。所以当时才会整天在一起玩。」
  莲太郎感慨地喃喃说道,水原也很开心地打开话匣子:
  「没错没错,你对虫啊鱼啊这些东西特别了解,所以光是跟你在山上四处乱跑,也能很开心地学到各种知识。例如用线钓蝥虾的方法,制作昆虫标本的方法等等。」
  以他的话题为开端,儿时记忆就像打开玩具箱一股脑地倾泻出来。没有朋友甚里无法自由出去外面玩的当时,自已总是日复一日在天童家里的图书室观看昆虫、植物图鉴,这方面的知识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无人能及。
  「相反地,我被你传染了粗鲁的说话方式。」
  水原很开心地笑道:
  「我记得一开始认识你时,你还是个彬彬有礼的小男生。」
  莲太郎脸颊发热,忍不住把头用力撇开:
  「要你多嘴——当时我学你说话时,木更小姐还说『里见同学变成小混混了』,害我难过了好一阵子。」
  「原来你是学我说话啊,去死吧。」
  「你才去死。」
  莲太郎与水原望着彼此,也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笑出声来。
  「莲太郎。」
  坐在沙发上的水原把身体向前倾,视线落在自己交叠的手上,脑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果不先把这个拿给你看,感觉不太公平。」
  如此说道的他伸手从腋下取出某样东西,莲太郎看了倒抽一口气。
  黑色物体伴随坚硬的声响放在玻璃桌上。那是由消光黑的金属骨架加上扳机组成,为了轻量化,就连滑套都是以加入玻璃纤维的强化聚合物成形,属于第六代葛拉克手枪。
  为什么——莲太郎的脑袋浮现疑问。一般人,不可以把自卫用的手枪带出家门。二〇三一年的日本,会被允许携带手枪外出的人就只有警察、自卫队,以及——
  水原从腰际拔出合成皮制的证件套放在手枪上。
  看到里面附有照片的民警执照,莲太郎这下子真的吓了一大跳。
  「水原,你是民警?」
  水原以开心的表情从口袋拿出行动电话操作,找出里面的照片给莲太郎看。
  好像是勉强讨厌拍照的少女入镜吧,只见照片中的西瓜头少女害羞地将目光撇开。
  「喂,你……」
  不知是否发现莲太郎愕然的态度,水原以更加得意的表情说道:
  「这是我的起始者,名叫红露火垂。怎么样,很可爱吧。你知道我超疼她的——」
  「慢着。」
  莲太郎即便感到混乱,还是勉强挤出这句话。
  水原的家庭曾经因为「受诅之子」破灭。这样的他会与「受诅之子」组成民警搭档,实在是叫人难以置信。
  同时他的生活如果每天都必须仰仗起始者才能活下去,那真是无比悲哀的一件事。
  「……那名女孩,是代替你死去的妹妹吗?」
  莲太郎平静地加以质问,水原则是不悦地把脸转开:
  「不,没那回事。随便怎样都好吧。」
  比起那个——隔了一拍之后修正话题,水原将手肘放在桌上,支撑自己的下巴:
  「你还是先听一下我的委托内容吧。」
  终于提到重点了。
  所谓的民警委托民警,说穿了就是外包。大部分的场合,都是来委托的民警接下超过负荷量的工作,也可能是想把难赚的任务丢出来。
  然而莲太郎即便具备这些常识,不知为何还是有种预感,水原所带来的案子无法以常理判断。
  「你说吧。」
  那就言归正传——水原如此回答。然而接下来他脱口而出的内容,却把先前的轻松气氛一扫而空。
  「莲太郎,你是陆上自卫队开发的强化士兵计划最终实验者吧?」
  莲太郎惊讶得直接从沙发站起来。
  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件事?从莲太郎的黑色义肢或许可以推测材质是錵,但是应该无法直接连结到「新人类创造计划」才对。
  瞄了瞪大眼睛不发一语的莲太郎一下,水原喃喃说声:「果然猜中了。」不过不知为何水原的表情好像在说这是他不愿猜到的真相,有种难以磨灭的不快感受。
  「莲太郎,有些很不好的谣言。『新世界创造计划』、『黑天鹅计划』——不管哪个名称都好,你有听说过这些词汇吗?」
  「『新世界创造计划』?『黑天鹅计划』?……没有。」
  「新世界创造计划」——那是什么……名称酷似「新人类创造计划」。莲太郎觉得有种很讨厌的预感缓缓爬上背脊。
  水原听到莲太郎的回答,低声回应「是吗?」好一会儿盯着桌上的玻璃烟灰缸沉默。
  莲太郎只能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莲太郎,我不知道你有多少自觉,在我们民警当中,不论正反面,你都是谣言的核心。除了是被天童家养大之外,听说还跟圣天子大人私下有所往来。」
  水原在此暂时打住,抬起头来:
  「我想拜托你的不是别的,就是希望你能帮我与天童集团,以及圣天子大人搭上线。我有话一定要当面向辅佐圣天子大人的天童菊之丞阁下说才行。事关东京地区的危机。」
  「那和你刚才提到的『新世界创造计划』或『黑天鹅计划』有关吗?」
  「正是。」
  「找我以外的人牵线不行吗?」
  「不行。到处乱说搞不好会传入『那些家伙』的耳里。」
  「你想要告发阴谋吧?如果你把证据拿给我,我可以帮你转交。」
  「抱歉,证据被偷走了。」
  「被偷了?」
  水原重重点头:
  「最近我家好几次被入侵,还遗失了不少东西。证物也在那当中。所以只能靠身为证人的我直接申诉。除此之外,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就只剩你了。」
  事情听起来非同小可。
  莲太郎摸摸下巴。
  自己对水原当然没有负面的看法,也很希望尽量完成他的意愿。
  问题在于做法。除了自己跟菊之丞早已断绝关系,加上「蛭子影胤恐怖攻击事件」之后双方就完全没交集,更何况对方搞不好根本不想看到莲太郎。不过如果是要跟交换手机号码的圣天子联络——应该还有办法。
  「我有一个条件。你事前必须告诉我你想对圣天子大人说什么。」
  「怎么,你不相信我吗?」
  「对方可是国家元首。我必须慎重一点。」
  「……嗯,这也是理所当然。」
  水原露出让步的态度,但是又紧张兮兮地环顾办公室:
  「这个房间该不会被窃听吧?」
  「咦?」
  「我是说窃听。楼上的住户,还有楼下的住户能信任吗?」
  「这个嘛。」
  顺着对方的视线检视办公室。天花板与地板都比想像中来得薄,声音很容易穿透,墙壁是砂浆材质。除了与隔壁的大楼距离很近,又是隔音效果不佳的老旧建筑。
  如果有人偷装正规的窃听器材与收音麦克风,委托人的隐私简直没有任何保障。
  「在这里谈不好。明天晚上,到还在盖的勾田市公所新大楼那边吧。在那里可以放心讨论。不过你听完以后可就没有后路了。」
  水原的双眼显得很严肃,莲太郎不禁颤抖。
  看来今天到此为止,水原表明会提供超高的报酬之后缓缓从沙发起身。莲太郎也站起来打算送他,于是一边聊起无关紧要的话一边与对方来到一楼。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在纷乱的人潮当中,特种行业的女子与来喝一杯的上班族混杂在一起。
  吹抚肌肤的风,包含八月蒸腾的温度。
  恰巧在正前方,延珠、蒂娜,以及木更双手提着满满购物袋回来。三名女性刚买完东西似乎非常开心,互相打打闹闹在街上摇晃蛇行,还可以听见她们的笑声。街灯从背后点亮她们的模样。
  水原瞬间好像看到什么刺眼的东西眯起眼睛,缓慢用力地敲打莲太郎的肩膀:
  「莲太郎,你已经被『那些家伙』视为与我有关的人了。很抱歉把你卷进来。不过你要小心。」
  「『那些家伙』?」
  水原把双手伸进口袋,头也不回地走了。
  目送他的背影,莲太郎心想,至今自己还没搞清楚该如何看待阔别数年的老友。
  对方的背影显得忧郁,不过大概是抱持了太多秘密之故吧。刚才要是硬逼他说出来,减轻他的负担就好了。
  过去的他,曾被莲太郎以为早就遗忘早夭的妹妹,然而他目前从事跟「受诅之子」有关的工作,还是让莲太郎震惊不已。
  不明白他的心境变化过程,而那位被他当作妹妹替代品的起始者又是作何感想。
  总之水原的发言中,存在莲太郎绝对不能轻视不管的词汇。到明天晚上之前还有时间,自己也趁机调查一下吧。
  「唔,委托客户走了吗?」
  这才发现延珠双手高举购物袋,笑咪咪地看着这里:
  「看啊,人家买了好多限时特价的青菜与肉,今天就用木更存的钱举办烧肉大会吧!」
  莲太郎望向木更,她也刚好在看自己。两人几乎是同时将视线移开。
  莲太郎以尽量不露出尴尬的表情转向延珠,脸上挤出微笑:
  「抱歉延珠,我现在肚子不饿。你们三个吃吧。」
  「咦?」
  延珠的表情僵住了,随后神色渐渐变得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有时候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吃吧?」
  说完这些话,莲太郎避免看见木更的表情,转身迈步而出。
  
  3
  
  水的重量累积到一定程度竹筒便会转动,尾端敲击岩石。
  喀咚——竹筒发出的清脆声响从沿廊的另一头传来,十分悦耳。
  相对地,木更如今所在的座席充斥着令人难耐的噪音。
  「——总而言之,这个孩子叛逆期也是很不听话,不过最后还是自己决定与父亲踏上同一行。另外他在警察学校时,无论理论还是实务都被主任教官——」
  「——拜托,别再提那些丢脸的事了。」
  「——哈哈哈,那还真是了不起。越来越觉得我们的木更配不上了。」
  一名老爹坐在主位用力放声大笑,隔着桌子的正对面,则是脸上伤疤累累貌似流氓的柜间正警视总监。旁边戴着粗框眼镜的总监太太掩嘴发出「喔呵呵——」的笑声。
  「不不,绝对没那回事。天童小姐就像洋娃娃一样漂亮,我家的笃郎对天童小姐可是一见钟情。」
  应该没有女性不喜欢被人称赞漂亮吧,不过之前都是开玩笑的气氛,要当作真心话接受也有点困难。
  如今木更置身高级餐应「鹈登吕亭」。相亲会场包括木更在内,共有六人围绕桌子。尽管有六个人,但是参加对话的只有一半,隔壁是穿着万年不变制服的莲太郎,露出不知在想什么的表情坐着。
  努力提出要相亲的话题时,原本还以为他会生气地阻止自己。
  然而他却冷静地表示OK。除了失望之外,木更也感到生气——而且是非常生气。
  不知为何,木更一直期待莲太郎破坏这次的相亲。但是这究竟有什么根据?
  想到烦了的木更不禁欣赏起和室摆设,发现挂轴旁装饰有雕刻精致的镜子,忍不住伸长脖子检视自己的模样。
  今天有化妆并且抹上口红,头上插着发饰,身着和服的木更倒映在镜中。
  由于认识的司马重工社长千金很爱穿和服,所以对于和服自然有种抗拒心态,不过这样看来也满可爱的。
  果然自己还是四十五度斜角的脸最好看。木更边这么想边对着镜子微微调整脸的角度,这时突然感觉到视线。
  坐在对面的眼镜男笑咪咪地注视自己。木更脸颊发热,连忙端正自己的坐姿。
  还有一个人,除了之前说的那些人,还有其他人参与这个场合。
  尽管双方几乎没有好好对话,不过他是比照片更为苗条斯文的男性。
  柜间笃郎。身着绣有家纹的和服,从刚才一直保持端坐的姿势。与五年前相比,长得更高更精焊了。
  「那么我们这些老人还是先离开,让年轻人可以自在聊一聊——」
  终于说完闲话的柜间太太如此表示,不听对方的回答立刻起身。
  「干、干什么。我又不是老人为什么非得离开——」
  「那还用问,这个蠢蛋。快给我滚过来。」
  紫垣仙一拉着莲太郎起身,柜间夫妇也接着离席,一行人拉开纸门走出去。
  房内只剩下一片寂静。
  木更轻声叹气,柜间则是礼貌低头:
  「抱歉,我的父母亲好像太兴奋了。」
  「久违了,柜间先生。」
  「是啊,五年不见了吧。」
  木更如今依然很伤脑筋,无法决定该对眼前的男子摆出何种态度。
  「呃……听说您晋升警视了。」
  「哈哈,五年前的我刚入厅,还是搞不清楚状况的菜鸟。与那时相比算是有进步吧。说到这个,你才是跟五年前判若两人。以前只是可爱的等级,现在已经美到无话可说了。」
  「柜间先生真是了,净说些客套话。」
  这次不是演技,木更是真的脸红低头。
  「……可是柜间先生,为何这么突然——」
  「您的意思是?」
  对柜间堂堂正正的笑容怀抱罪恶感,木更继续说道:
  「我对柜间先生感到很抱歉。当初因为我擅自脱离天童家,才会让府上收到婚约破局的通知。因此我想府上应该也很清楚,您与我结婚无法与天童家建立关系。我已经背叛天童家,理所当然会被本家视为外人。即便我依然姓天童这个姓氏,但是在我心中已经认为自己与天童毫无瓜葛。」
  如果可以,木更想把体内所有天童之血抽干,换成其他家族的血。不过这个想法她没有说出口。
  「其实我请紫垣先生安排这个场合,并非希望与天童建立关系。」
  「那是为什么?令尊是警视总监,柜间先生也是警视,应该很受其他女性欢迎。」
  「我看了你一眼后就难以忘怀,这个理由不行吗?」
  有如突袭的发言,让木更忍不住别开顿时羞红的脸。
  「您真爱说笑。」
  「我不是在哄玩笑。」
  「既然如仳……那就更叫人不好意思了。」
  即便听着柜间的甜言蜜语,木更心中某处还是浮现阴沉的声音。
  木更也有过天真无邪、相信灰姑娘故事的时期。
  然而白马王子看上自己,把自己救出绝境的梦想,已经从双亲被吞噬的那天起彻底清醒。纵使真的有白马王子或是魔法师,如今也无法让双亲死而复生。
  木更振作精神挺直背脊:
  「我是为了向天童复仇才活下来的。」
  她决定改变战法。装模作样美化自己,虎视眈眈检视对方——她本来就很讨厌相亲的本质,于是她告诉自己,该是把话讲白的时候。
  「我很清楚。」
  「咦?」
  竹筒低头撞击岩石的声响再度传来。
  「我当然理解天童小姐的想法。」
  「既然如此,还跟我相亲吗?」
  「是的。老实说关于那件事,我觉得自己或许具备能够帮助天童小姐的能力。」
  「此、此话怎说?」
  木更忍不住将身子探向桌子,这时柜间知性的脸庞顿时展露笑容,指着外面开口:
  「我们边走边聊吧?」
  木更自然只能点头。
  从沿廊来到外面铺有白色小圆石的庭园散步。庭园的深处有一座小池塘,上头架着红漆拱桥,桥栏杆上装饰有拟宝珠。
  从拱桥栏杆边洒下柜间递来的鱼饵,锦鲤们逐渐聚集,水面仿佛万花筒色彩缤纷。
  「那么关于刚才的话题?」
  即便觉得自己因为对方的诱饵上钩,木更还是决定装出不甚感兴趣的样子。
  「天童小姐,详情就省略吧,总之我们柜间家,实际上对天童的看法也不是很正面。」
  木更的眉毛抖了一下。她一边给鱼洒饵,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
  「真是无谋。天童家是自幼彻底实施菁英教育,大人物辈出的财政界巨人。想找天童麻烦就和找国家麻烦同等意思。正如过去许多试图尝试挑战天童而被暗地葬送的许多敌人,你们一族也会遭到击溃。」
  「如果正面挑战或许会沦落那种下场。但是倘若攻其不备,还是有可能让铜墙铁壁的堡垒陷落。例如以你的做法,暗杀取下天童菊之丞一派的首级。」
  啪哒——锂鱼自水面跃起。
  「……您知道多少?」
  「只是谣传的程度。」
  木更转头望向柜间:
  「我很高兴您愿意出手相助,不过这是我个人的战斗。我不想被他人利用。」
  「请尽量利用我,我不会利用你。」
  木更蹙起眉头:
  「这种话听起来真不舒服。您对我究竟有什么要求?请直接说个明白吧。」
  柜间把手抵着下巴,摆出思考的模样。
  「好吧。我修正一下,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柜间突然环抱木更的腰,另一手握住她的手。对方英俊的脸拉近,木更不禁评然心动。
  「你害我无法自已。那全都要归咎于你的美。假使你不喜欢我,就请你拾起那把剑。否则我——」
  柜间的脸持续逼近,木更撇开变得有如枫红的脸颊。
  「您看太多莎士比亚的戏了。」
  「这是真心话。」
  被男性强硬抱住时感受到的体温,令木更大吃一惊,同时她在心中思考里见同学不知道会不会对我做这种事。
  柜间从口袋里翻出一个东西,塞到木更的手里。
  手掌传来的冷冽金属质感使她吓了一跳,她打开手掌,上头有个在日照下反射金黄色闪亮光芒的物体。
  「这是?」
  「怀表。打开看看。」
  木更依他所言打开纯金表盖,惊讶地微微张开嘴巴。长针与短针同为黄金材质,貌似高级的表盘周边镶嵌钻石,怀表反射阳光形成有如洪水的强烈光芒,刺激木更的双眼。
  「真开心。这要送给我吗?」
  「如果你愿意收下,不白白浪费这个我会很高兴。」
  木更差点说出谢谢,却猛然回过神来改口: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婚约关系啰。」
  「那不成问题。我喜欢你。」
  「……被像您这样的人在耳边甜言蜜语,我或许也会想试试那双玻璃鞋吧?」
  「那么不妨试试看?」
  望着柜间迫近的嘴唇,木更缓缓闭上双眼。
  
  在右手边扩展的美丽日本庭园白砂,以及能让人内心意境升华的枯山水,都无法照亮莲太郎心中的阴霾。
  莲太郎走在沿廊的木头地板寻找厕所的位置,心中满怀嫉妒到处乱逛。
  木更小姐搞什么,竟然为了那家伙化妆还刻意打扮成可爱的模样。就不能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随便样子吗?在我面前,可是一年到头都穿着那套黑色的水手服。
  莲太郎心中的不爽不只是出于柜间比五年前长得更加精悍。
  而是天童木更的初恋对象,不是别人正是柜间。
  恐怕就连木更本人,都没有自觉到那是初恋吧。
  原本以为当时淡淡的恋慕之心已随时间自然消灭。但是看到与他相亲时刻意打扮的木更,莲太郎顿时失去自信。
  『听好啰?天童家不是普通人。绝对不要妄想自己能与对方平等相处。』
  ——我到底希望木更小姐怎么做?我……
  一边没来由地打量庭园一边通过沿廊转角,莲太郎猛然停下脚步。
  木更与柜间就站在红漆拱桥上交谈。
  这里虽然听不到对话内容,但他们看起来好像很开心,难道是莲太郎的错觉吗?
  柜间把木更搂住,嘴唇迫近她的脸。两个人影重叠在一块。
  莲太郎的身体仿佛雷劈一般僵硬,汗水不停从身上喷出。
  他就此转身,加快脚步离开餐厅。
  
  面对占据整个视野的柜间脸孔,木更闭上眼睛——然而就在双方的嘴唇即将重叠之前,本更及时用手掌介入中间。
  接着她用力推开柜间的胸膛。
  「——现在,请放开我。」
  听到她这么说,对方也没有勉强她
  木更试图隐藏自己发烫的脸颊,重新整理和服衣襟:
  「也就是说,您的意思是我可以随意利用您的资源。相对地,您想要我的人?」
  「是啊,就算你这么想我也无所谓。」
  木更假装端正姿势,同时在心中默默思考。无论如何,自己的性命有如路旁的石头,这个躯体只要保持到葬送剩下的四名天童就够了。
  既然天生拥有美丽的脸庞与肉体,拿来当成交涉条件不是正好吗?
  利用他人,被他人利用。真是单纯的关系。自己搞不好会爱上柜间。
  然而此时突然有什么东西刺痛木更的胸口。
  ——奇怪?所谓的恋爱是这种感觉吗?
  
  4
  
  「你是因为看到木更和别人亲亲的样子很火大,所以从她面前落荒而逃吗?」
  摆出一脸痛快的表情,法医学教室的室长——室户堇目不转睛盯着这里。
  「才没有那种事,胡说八道。」
  「你用这种姿势反驳,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莲太郎注意到自己趴在桌上的模样。他懒洋洋地撑起上半身,毫无意义地仰望吊在昏暗地下室的白热灯泡。
  莲太郎造访堇的法医学教室。
  有困难时不是去求神,而是来拜托堇。
  像这种时候,身边有名可以依赖的年长者还是比较踏实。莲太郎昨晚完全没阖眼。水原那件事也是原因之一,不过老实说,他最在意的还是木更的相亲结果。如果是堇,一定可以快刀斩乱麻,对莲太郎的处境给予建言吧。因为他这么想才会大胆来找堇商谈——
  「没救了没救了,你死心吧。像木更这种优质对象,能名花无主到现在已经近乎奇迹。看来终于有合适的买家找上门了。」
  莲太郎嘟起嘴巴:
  「什么嘛医生,你不是很赞成我跟木更小姐在一起吗?」
  「怎么可能。假使放着你和木更不管,等你们都变成老爷爷老奶铁定还是原地踏步,我只是想在旁边看好戏。甚至该说如果你跟木更进展得很顺利,我就要全力妨碍。」,
  「差劲……你这个人真是太差劲了。」
  「应该这么说吧,你性欲过剩一口气推倒木更而被警察逮捕,上了晚报版画——我比较期待你可以在这种场合大为活跃。」
  「为什么一定要跟警察扯上关系?」
  「你要是不做会被警察逮捕的事,有办法把木更变成你的女人吗?」
  莲太郎无奈地闭嘴。堇一屁脸坐在他的对面,配合莲太郎的视线高度摇摇手:
  「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莲太郎同学。要是你上了木更或许还有机会走到结婚那步,不过结婚也不是什么好事。我教你一些关于男女之间的学问好了。所谓的男人啊,除了得忍耐女人歇斯底里又喋喋不休的饶舌习性,还得为女人放弃自己的梦想,忍住不去看其他大胸部的可爱女性乖乖回家。女人也是,必须忍耐男性令人不快的恶习,追求会让男人感兴趣的时尚并煮出男人喜爱的料理,还得奉献肉体。这就是彼此忍耐对方的连锁。男人本质上非常讨厌女人,女人本质上也非常厌恶男人。」
  「那么人们为么要结婚?」
  「伍迪·艾伦说过,因为想要得到卵子。」
  「那是什么意思?」
  「哎呀哎呀。偶尔试着自己思考如何?古代的人类认为脑浆只是用来分泌鼻水的器官,看来你的脑子也无法担任鼻水分泌装置以上的任务。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出悲剧。你知道我是虚无主义者吧?你把我的意见减去虚无主义的部分就可以了。」
  「那还剩下什么?」
  「男人本质上非常喜爱女人,女人本质上也非常喜欢男人,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莲太郎露出完全被耍的表情,愣在原地。
  这个人究竟哪部分是开玩笑,哪部分又是真心话?
  堇起身背对这边。看来她又要像平常一样去煮咖啡了。眺望她穿着宽大白袍的背影,莲太郎将话题移到隐藏在心中的秘密。
  「医生,你听说过『黑天鹅计划』吗?」
  「不,没有。」
  堇随意在茶壶中加水,按下电磁炉的开关。保持原本的姿势补充:
  「但是从取名为黑天鹅这点来看,或许跟『黑天鹅理论』有某种关联吧。」
  「黑天鹅理论?」
  堇背对莲太郎,将咖啡罐中的即溶咖啡随手加入水中,同时开始解释:
  「人类原本认为天鹅这种鸟类都是白色,但是在澳洲发现黑色天鹅后,在鸟类学者之间掀起轩然大波。对于原本认知天鹅是白色的世界而言,谁都无法预见会有黑天鹅的存在。
  从此之后,人拘泥于过去的常识来进行长期预测,结果却发生不可能的事态而让人措手不及受损失的现象称呼为黑天鹅理论。原本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到处都充满不确定性。把所有因素都当作是已知的事物进推测,会有很高的风险。
  不过这个理论也算是对人性发出的警钟吧。既然农地连续十年大丰收,明天这一带会被洪水淹没,听起来就像是胡说八道吧?
  好比就理论来说数万年才会发生一次的大恐慌,却以数十年为单位频繁出现,超乎想像的大地震引发核电厂炉心熔毁,或是类似——」
  「——病毒性的寄生生物突然出现,消灭人类?」
  堇回过头,咧嘴露出笑容:
  「就是这么回事,没想到你的理解速度这么快,助手小弟。」
  莲太郎低头看自己的手边。
  「黑天鹅计划」——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莲太郎开始后悔。搞不好水原陷入的状况,比自己想像得还要危险也说不定。果然那个时候应该勉强逼他说出详情。
  确认一下时间。离约定碰面还有一段时间。
  「医生,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对『新世界创造计划』这个名词有印象吗?」
  堇讶异回头。从这种反应看来,莲太郎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新世界创造计划」与「新人类创造计划」——两者的相似性,从一开始听水原提及,就是无法忽视的问题。
  水壶的水沸腾,伴随尖锐的笛音,壶盖发出喀哒喀哒的震动声。
  「你从哪里听来的?」
  「委托人提供的情报。」
  「你了解多少?」
  「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我才来请教医生。」
  水原害怕被窃听器监听,所以刻意换地点讨论,态度显得异常紧张。「新世界创造计划」与「黑天鹅计划」——判断这两者具备不得不小心翼翼面对的危险性,应该不会错吧。
  堇好一会儿以手托腮陷入沉思。
  「我以前有跟你提过,『新人类创造计划』解散的理由吧。」
  「呃——记得是因为太花钱才终止的。」
  「没错。自然诞生的『受诅之子』不需要成本,但是像你们这样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投入莫大的资金。」
  堇在两个耐热烧杯中徐徐注入咖啡,从头到脚仔细打量莲太郎:
  「你可是身价百亿的少年啊,莲太郎同学。」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胎死腹中。一个人就得花那么多钱,大量生产根本是痴人说梦。
  堇继续说下去:
  「不过要是没有出现『受诅之子』,『新人类创造计划』就会进入下一个阶段。那就是所谓的『新世界创造计划』。对了,一言以蔽之,『新世界创造计划』就像是『新人类创造计划』的完全版吧。」
  「完全版……?」
  「是啊。你跟蛭子影胤,还有蒂娜的部分身体使用了超级纤维、人造器官,以及金属皮肤等,都是高科技的结晶。但是『新世界创造计划』想要更进一步,把身体的一半以上都换成机械,最后更要扩展到除了脑部以外的全身。」
  「先等一下!」
  莲太郎连忙打断:
  「医生之前说过机械化手术成功率很低吧。如果还把应用的范围再扩大……」
  堇露出有点尴尬的表情坐在椅子上,仰望似乎变得很刺眼的白热灯泡:
  「至少理论上不是零。科学家这种生物,只要机率不是零就会想要挑战。」
  「……医生,在成为科学家之前你是医生吧?」
  「是啊。不过好奇心这种毒素会对科学家立刻产生效果,不只是能杀死猫。」
  堇把其中一个耐热烧杯滑过来。
  莲太郎双手捧着烧杯,看着里面漆黑的液体。热度逐渐扩散到他的掌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新世界创造计』不是无疾而终了吗?为什么这个名词会出自我的委托客户口中……」
  「那个问题我也想知道。我虽然是『新人类创造计划』的最高负贵人,但是不曾听闻『新世界创造计划』曾经启动。不过话说回来,呼嗯……搞不好和那个事件有关也说不定。」
  「那个事件?」
  堇再度露出沉思的模样才开口:
  「老实说,前阵子在新国立剧场有一名男子遇害。他的名字是芳原健二,卅五岁,在观赏喜欢的歌剧时被刀刺进胸口当场死亡。同一天的同时,高村荚,廿八岁的女性家里有某人来访,以疑似霰弹枪的武器杀害她。此外还是在同一天的同时,海老原义一,五十三岁的男性搭乘高速新干线时被狙击枪射杀。」
  「一天三起也……」
  「不,问题不是这个。被杀害的三人有个共通点。」
  堇先喝一口咖啡,然后才张嘴说道:
  「芳原健二与高村荚是『新人类创造计划』里前强化士兵的残存者。」
  「什么!」
  细眼瞄向瞠目结舌的莲太郎,堇翘脚微微倾斜烧杯:
  「那两个人都是我的患者。老实说我也吓了一跳。我对他们非常了解。如果可以实在很不想通知你。『新人类创造计划』的两名前士兵被人盯上杀害……他们都是被计划性谋杀。他们跟你不同,曾经直接参与原肠动物大战。战后因为厌恶战斗,选择退隐生活。」
  以前曾听堇说过,没有去处的强化士兵有很多人都改行当起民警,不过似乎也有些士兵不是这样。
  堇用手撑着下巴,露出仿佛遥望远方的眼神:
  「既然他们选择安稳的生活方式,我应该要予以祝福才对。然而现在看来,似乎有条蛇试图唆使那两人。就是这家伙。」
  堇从散置在桌上的资料夹里,取出一份扔过来。
  看来是验尸报告。第一页写有海老原义一的名字与个人档案。
  「这家伙是谁?」
  「好像是公安单位的高官吧。」
  所谓的公安,就是公安警察。这个部门负责纠察激进派与极端保守派,甚至揭发国际恐怖行动阴谋,为了守护「国家」安全进行各种活动。办案方式始终被神秘面纱笼罩,据说类似以前的宪兵或情报组织。
  「为什么公安也会出事?」
  「看来是海老原与过着退隐生活的两人秘密接触,让他们从事类似探员的工作。之所以说『看来』,是因为无法证实死亡的海老原和两名退伍士兵是否有联系。知道真相的只有死者本人。会这么推测,也是因为海老原的秘书曾在办公场所看过他与芳原密会,在偷听两人的对话时出现『新世界创造计划』这个词汇,秘书在当下也搞不懂那两人在说什么。」
  「也就是说,这三人会遇害……」
  「我不敢妄下定论,不过应该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吧。」
  刺耳的寂静顿时笼罩地下室。充满湿气的地下室空气,抚摸莲太郎的脖子。
  堇静脉明显的苍白手臂伸向桌上的其他档案:
  「对了,里见同学,有没有与警方相关的人曾经跑来找蒂娜麻烦?」
  「没有……怎么了吗?」
  「老实说我很关心这个事件,所以请未织帮忙取得情报。芳原健二在歌剧剧场被杀没有目击证人,用来杀人的刀上也没有指纹,不过凶器似乎残留淡淡的甘甜香味。杀害高村荚的霰弹枪是使用12号口径的人员杀伤弹,同样也找不到目击证人。最后是关于新干线上的狙击事件,杀死海老原的子弹,是种名为拉普麦格农弹的强力狙击弹。我对枪枝方面不大熟,不遇当时新干线是以时速二〇〇公里高速前进。能让狙击弹精准穿过窗户正确命中死者的脑袋,怎么想都觉得很难置信吧?」
  说到这里,莲太郎才领悟为何要特别提到蒂娜。
  「先等一下,医生!蒂娜可不是犯人。」
  「我也不相信。不过具备如此超人技巧的家伙,如果用消去法一一去找,迟早会把蒂娜列入嫌犯名单吧。」
  怎么可能,蒂娜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
  「蒂娜虽然在圣天子大人的特别处置下,只判处保护观察程度的刑罚,但是可别忘记她原本可是暗杀国家元首未遂的重刑犯。如果被冤枉的话,铁定免不了枪决。」
  「………………别吓人了,假使真有那样的职业杀手存在,就不见得是跟『新世界创造计划』有关的犯行吧。就算真的有,旧型的我根本打不赢吧?」
  莲太郎过去曾击败影胤、蒂娜,以及毕宿五,不过他绝不认为自己的力量凌驾那些对手。应该说自己每次都是在惊险万分之中,很勉强地靠着奇迹取胜。
  堇搞懂莲太郎想表达的意思之后,无奈地叹气:
  「看来你好像有什么误会,你的义肢其实还有许多进化的空间。」
  瞬间莲太郎听不懂堇在说什么,整个人愣在原地。
  「真、真的吗?」
  看到莲太郎的脸突然凑过来,堇悠哉地摊开双手:
  「当然是真的。你是我制造的士兵当中最顶级的成果,而且那还包含你的潜力在内。你似乎能够充分运用的义肢与义眼,但是真要说是发挥我当初预想的性能,那还差得远了。例如你的义眼。」
  堇指着莲太郎,莲太郎轻轻抚摸自己嵌入义眼的左眼。
  「你的义眼装备限制回路,不让思考运作的次数超过一定的上限。」
  「为、为什么?」
  「因为会看到太多东西。你目前还停留在预测演算敌人未来位置以及距离测量,或是使时间流动变缓慢的程度,但是老实说还可以再进步。在临床实验的阶段,有数名患者移植与你一样的义眼,不过拆下限制回路,结果那些人都没有回来。」
  「所谓的没有回来是指……」
  「解放义眼的瞬间,脑波计出现激烈的振幅,最后变成零了。也就是说我也不清楚他们到底看到什么。无法预测结果的东西派不上用场,所以最后只能采取加上限制回路的方法。尽管有很多类似车辆内燃机里的受热膨胀反应,或是硬碟写入这种虽然无法好好观测却能实用的技术,不过到了生命伦理的领域,高层就突然变得胆小了。」
  「那是当然的吧。如果这样还等闲视之,简直就可自诩为华丽的犯罪行为。」
  「华丽的犯罪啊……原来如此,所以我是大坏蛋啰?」
  「极度接近黑的灰色,就是这种感觉吧。」
  堇似乎觉得很无趣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也越来越会说话了。不过关于限制回路这点,或许是正确的选择吧。运算速度下降相对地也减轻使用者脑部的负担。你最好也记住『两千分之一秒的彼端(TERMINAL HORIZON)』这个词吧。」
  「『两千分之一秒的彼端(TERMINAL HORIZON)』?」
  「没错。你的义眼是以你的愤怒、悲伤等情感为驱动力来增减能力。当你发动义眼时,会觉得时间的流动好像变慢了吧,然而那并不是时间真的变慢,而是义眼内藏的强力电脑连结到你的脑部使思考速率提升,所以才会感觉时间相对变慢。所谓的两千分之一秒——简单来说,当周围的时间变慢到现实世界的一秒感觉有两千秒那么久,就是一个极限。凡是超越这个极限的患者,全都因脑部受到破坏无法回来。」
  莲太郎吓傻了。
  即便是自认义眼运算速度最快的VS蛭子影胤战当中,顶多只来到五十分之一。当然瞬间情况下数值有可能突破百分之一秒。
  ——两千倍?所以我距离极限还很远啰?
  然而这同时也是一个好消息,莲太郎很快理解这一点。蓝原延珠、蒂娜·斯普莱特、天童木更——为了不让自己落在天童民间警备公司这些强力成员之后,要尽可能接近「两千分之一秒的彼端」这个极限,这么做对自己一定有好处。
  就算无法随心所欲使用狙击枪,自己还是能在其他方面展现优势。
  堇换翘另一只脚继续说道:
  「言归正传吧。你对客户负有保密的义务,我也不会问你那个人的名字。不过首先,你应该要尽量确保那个人的生命安全,并且设法把他藏起来。既然他握有与被杀三人相同的机密,那位委托人本身也陷入危机吧。」
  现在果然应该马上前往跟水原约定碰面的场所。莲太郎一想到这里便打算起身。
  「最后一点——」
  堇以锐利的视线贯穿他。
  「——还有个话题没有结论啊。就是关于木更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莲太郎停下动作。
  「没有,不打算怎么办。」
  「即使木更被其他男人抢走,你也只会不甘心地在旁边观看吗?」
  莲太郎从椅子上起身,笔直俯瞰堇:
  「医生……医生应该也听过之前和光义兄与木更小姐之间的事吧。」
  「是啊……」
  「第三次关东会战」结束之后,天童木更杀死同父异母的兄长天童和光——而且是用无比残酷的手段。
  「我,呃……我喜欢木更小姐。本来为了木更小姐,我愿意做任何事。但是在那次之后,我明白了。木更小姐完全是靠着对天童的憎恶才能活下来。」
  自从双亲在她面前被原肠动物捕食那件事之后,木更有段时期因为失去生存意义罹患失语症,然而某天突然发生某件事,促使她拜天童助喜与为师,拼死练习剑术。
  让她心脏维持跳动并且努力生存下去的理由,就是要将那些摧毁自己人生的家伙踹入地狱,只有这个念头。
  「天童民间警备公司开幕之后的这一年,由于一直过得很欢乐,我还以为她已经忘记那回事。看来是我错了。」
  『你还不明白吗?正义是不行的。要对抗邪恶不能靠正义,而是更加邪恶的「绝对邪恶」。我就具备那种力量。』
  莲太郎咬牙切齿低下头。
  「我的话,她根本听不进去……」
  跟堇述说的同时,莲太郎也慢慢整理脑中的思绪,确定自己该怎么看待柜间与木更相亲这件事。
  「自从十年前,我被交给天童家照顾之后,就受到木更小姐一生都无以回报的恩情。只要能让那个人幸福,我愿意做任何事。医生,我决定了。我希望木更小姐能够明白,这个世界除了复仇还有许多值得活下来的事物。为了那个理由,我……」
  莲太郎倒吸一口气。因为此时此刻他在内心下的决断,不就意味要与十年来不停累积的情感一口气诀别吗?
  堇显得一脸讶异:
  「所以你打算以木更的幸福为优先自愿退出?你真的懂吗,莲太郎同学?假使你单纯希望木更幸辐,之后你就得不停压抑自己的情感喔。这可由不得你半途而废,你能发誓吗?」
  莲太郎闭上眼睛。眼皮底下浮现用手掩嘴露出羞赧笑容的木更美丽身影。
  「我发誓,医生。」
  「即便木更与相亲对象顺利发展,最后结婚生子得到幸福——搞不好木更还是忘不了复仇之事。体能一旦退化要恢复是很快,但是内心腐化可就没救了。再也无法恢复。假如要导正木更已经太迟,你得要负责解决她。你能办到吗?」
  莲太郎起身背对堇:
  「医生,我该走了。我和委托人还有约。」
  他像是逃跑一般走了出去,但是踩踏阶梯的脚却无比沉重。
  ——为了木更小姐我愿意做任何事……但是……
  他察觉自己的呼吸急促紊乱,变得很不规律,几乎是无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后腰。
  双手用力握住手枪枪柄,像是祈祷一般利用握枪调整混乱的呼吸吧。
  然而他的手却扑了个空,发现腰部少了平日那个令人安稳的重量,连忙将双手往后绕,然面什么都没有。
  莲太郎的XD手枪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他心想。找遍口袋依然找不到手枪。难道是在哪里搞丢了?
  今天早上因为太过匆促,没有特别意识。
  自己与水原的对话顿时在脑中重播。
  『抱歉,证据被偷走了。』
  『被偷了?』
  『最近我家好几次被入侵,还遗失了不少东西。证物也在那当中。所以只能靠身为证人的我直接申诉。除此之外,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就只剩你了。』
  『莲太郎,你已经被「那些家伙」视为与我有关的人了。很抱歉把你卷进来。不过你要小心。』
  怎么可能——莲太郎摇摇头。昨天到现在还不到─天,敌人的魔掌怎么可能那么迅速伸来。况且就算是水原所说的「敌人」所为,偷走莲太郎的枪又有什么用。
  距离约定碰面的时间越来越近。
  用摇头切割心中涌现的不快预感,莲太郎快脚步走向约定碰面的建筑。
  
  5
  
  尚在兴建的勾田市公所新大楼,装饰混凝土的水泥裸露,反射夜空苍白的月光。
  温柔照亮建筑物的月光,在施工鹰架阻碍下,在地面投射出复杂的阴影图案。
  当中有一个人双手插在口袋里,他正是在用脚踢地板的水原。
  之所以会比约定时间提早一小时到达,是因为与待在自家的起始者发生一点不愉快。
  水原心想,果然还是约在闹区见面比较妥当,不过他又立刻摇头。在那种到处都可能有人偷听的状态下,根本没办法安心进行讨论。
  只要再等一会儿——水原努力安抚自己。
  透过莲太郎告发那个计划,一切就结束了。这么一来自己便能高枕无忧,万事也能顺畅地进展下去。只要再等一会儿——
  就在此时,他听见喀喀喀的声响而回头,幽暗的另一端有脚步声响起。
  首先出现一双鞋子。斜射的月光把走向这里的人脚边,照出一道影子。
  看向行动电话,距离碰面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没想到他已经来了,真是个坐不住的家伙——没资格嘲笑别人的水原一边苦笑,一边打算开心跑过去。
  「喂,莲太——」
  枪□焰伴随枪声出现,自己的侧腹部同时感觉到一股冲击。自手中落下的行动电话因为冲击不知掉到哪里去。
  「咦?」
  一时之间,水原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叮——听到空弹壳落地的声响,侧腹部随即传来烙铁烧灼的高热。
  水原胆战心惊望向自己的侧腹,那里的衬衫已经被血染红。
  「啊……咕……!」
  领悟自己中弹的瞬间,猛烈的疼痛才窜过脑中。
  不,那个人不是莲太郎。
  人影边走边连开了两枪,这两枪贯穿水原的脚与胸部。他再也无法支撑而倒地。
  没办法呼吸。感觉痛苦的瞬间,胃部深处有什么东西涌上来,他当场吐出大量鲜血。恶寒袭向全身。一想到这样会被莫名其妙杀死,水原拼死做出有如尺蠖的动作扭动身子,试图逃离袭击者。
  然而这个别扭的逃亡行动不久便宣告结束。
  咚——他觉得后脑勺被什么东西抵住,直觉告诉他那是枪口。
  水原脑中各式各样的愉快回忆化成走马灯,泪水满溢而出。一边断断续续呼吸,一边将手伸向虚空,把其中最快乐的回忆——与某个少女相处的时光紧紧抓在手里。
  「火垂……!」
  
  枪声响起,瞬间照亮建筑物内部。最后只剩下空弹壳落地,以及枪声的残响持续在袭击者的耳中回荡。
  潮湿暑热的风吹过,附近的树木摇曳。
  抵达勾田市公所新大楼兴建基地的瞬间,莲太郎因为不快的气息停下脚步,抬头仰望这栋建筑。
  这栋以装饰混凝土施工到一半的建筑物上空,挂着皎洁光亮的八月明月。
  距离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大约廿分钟,尽管觉得有点太早,莲太郎还是迈步爬上阶梯。
  离去时堇的质疑言犹在耳,他察觉自己的脑袋在空转,只得摇摇头。
  抵达约定的四楼,里头却空荡荡地毫无人影。
  为了小心起见,他闪烁智慧型手机的闪光灯,对着虚空出声:
  「喂,水——」
  ——原。正打算如此叫道之际,莲太郎因为飘入鼻腔的血腥味猛然倒抽一口气。
  他的思考瞬间被打断,不过很快把智慧型手机高举至头顶,驱除周围的幽暗。
  结果他发现令人吃惊的大量血迹,以及倒在柱子后方的男性双腿。
  「水原!」
  莲太郎赶紧冲了过去,然而马上陷入绝望。
  水原的侧腹部、腿、右胸,以及后脑合计中了四发子弹,卧倒在地。后脑那枪明显是致命伤。
  水原死了,昨天还会呼吸、会开玩笑,和莲太郎互相吐槽的水原。
  不过更让莲太郎胆战心惊的东西进入视野。
  「什么,这是……!」
  在趴倒在地的水原背上,放着应该是凶器的手枪。
  莲太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住手——他内心的声音敲响警钟。这里已经是「犯罪现场」。你的行为只是破坏现场。
  潮湿闷热的夜晚空气抚过肌虏,脸颊滑落冷汗。莲太郎斥退理性的警告伸手拿枪。
  滑套长四英吋,左侧面刻有.40口径的字样。这把枪他太熟了。
  春田公司制的XD手枪。是和莲太郎使用的那把滑套长度相等,口径也相同的款式。如今已不必怀疑这把枪就是用来杀死水原的凶器。
  仔细观察,发现这把枪的骨架与滑套有因为动作粗鲁留下的细微刮痕,毫无疑问就是在对蛭子影胤、对蒂娜,以及对毕宿五战斗中,莲太郎使用的武器。
  本来以为掉了的枪出现了。而且是在水原的被害现场。为什么?
  就在这个瞬间,莲太郎突然被两道光线照亮,他因为刺眼而捂住脸。
  「警察!不准动!」
  微微眯着眼睛凝视光源的背后,来者身穿警官制服。一股恶寒立刻窜上背脊。
  「你们搞错了!等一下!」
  「把枪扔掉!」
  伴随巨响的警告射击,打在莲太郎的脚边。
  这时莲太郎才发现,自己正紧握杀害水原的凶器,急忙把枪扔掉。
  一道光朝他接近,他突然感受到被人撞击的力量,以及手腕被扭住的剧痛。
  不明就里地被人压制在水泥地上,脸激烈撞击地板。
  听到金属摩擦声才发现,自己的手腕感觉不太对劲。
  咬牙切齿勉强转头,发出钝重金属光芒的手铐已经铐在自己手上。
  「抓住了!」
  莲太郎用力紧闭双眼。
  
  ——我被陷害了!
  
  6
  
  莲太郎猛力拍打不锈钢桌。
  「开什么玩笑,那不是我干的!」
  
  「少说谎了。那里除了你还有谁!」
  「我是被陷害的。」
  「用来杀死被害人的确实是你的手枪。登录在资料库里的膛线也与你的手枪一致。证据确凿。你继续否认只会判得更重。」
  根本无法沟通。莲太郎不悦地翘脚在板凳上重新坐好。自己被带进的这间侦讯室,充斥着紧绷的气氛。
  死板单调的铁灰色墙壁,小小的板凳。狭窄得可怜的房间毫无何装饰,几乎没有任何称得上是家具的玩意。
  先前的两个小时,已经不知道重复几次这种毫无结果的问答,莲太郎已经受够了。延珠应该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还不回家了吧。希望她不要太过操心。
  为什么自己非得要面对这种遭遇?真想早点回去。由于是被质疑自己根本没犯的罪,挫折感膨胀到他忍不住想挥拳殴打警官的程度。
  侦讯室的门打开,正在进行侦讯的刑警挺直身子。
  一张粗犷的国字脸从门外探进来,莲太郎顿时觉得好像有人出手拯救置身地狱的自己。
  「多田岛警部。」
  多田岛茂德。凶案科的刑警,官阶为警部。
  莲太郎跟他在犯罪现场碰过好几次面,他对自己的为人也有一定的了解。
  如果是他,一定可以证明自己不可能犯下这种罪行。
  然而下一秒钟,莲太郎明白自己太过天真。
  「你是里见莲太郎吧。」
  「什么?」
  在四四方方的豪迈脸上,双眼就像深深凿刻的两条缝一般眯起来。即便不是犯人,被他这么一瞪,也会因为强大的震慑力而发抖。
  这下子莲太郎终于相信。多田岛现身于此,并非为了与「民间警备公司的里见莲太郎」对话,而是要侦讯「凶杀案嫌犯的里见莲太郎」。
  如今还期盼他的温情,就跟上了断头台还哭着要求特赦一样,是空虚的尝试。
  多田岛让年轻的刑警站着,自己坐到莲太郎对面,刚才侦讯的刑警则站到莲太郎背后,为了恐吓他不停走来走去。
  多田岛探出身子压着不锈钢桌,桌子发出摩擦声。
  「从头解释你在案发当晚的行动吧。」
  「我已经说明很多次了。」
  「我没听到。」
  听到这个蛮横回应的莲太郎很想扑过去,不过最后还是拼命忍耐。
  他重新说明当天发生的事,寻找犯人前后说词是否有矛盾之处,乃是警方常用的手段。
  莲太郎努力保持平静,道出事件的经纬。
  「那把枪似乎是你的吧。」
  「我不是说过了。不知道被谁偷了。我一开始没发现。」
  「既然没发现,怎么知道是被偷的?你难道没想过,可能是在那里搞丢了吗?」
  莲太郎感觉事情不妙,冒出一身冷汗。
  「那是因为……以结果而言我的枪被拿去犯罪,所以才说是被偷的。不过当时我没有想到是被偷。」
  「搞丢手枪是严重的问题。你为什么不马上通报警察局?」
  「就说了,我当时不知道被偷了,以为在办公室还是家里就能找到。」
  「你什么时候发现手枪不见的?」
  「呃……快要和水原碰面时。」
  「哼,快跟死者见面前啊,你发现的时机真是刚好。」
  多田岛明显投来狐疑的目光。
  混账。要是有时光机,莲太郎很想忠告过去的自己赶紧通报警局。
  「喂,多田岛警部,水原来天童民间警备公司进行委托时,就已经很害怕自己会遇害。况且我为什么非得杀死水原不可。」
  「有人可以证明你的话吗?」
  「你说什么?」
  多田岛翻开记事本,用舌头舔舔拇指之后翻页。
  「我在过来这里之前,已经向天童民间警备公司的人简单问话。」
  莲太郎顿时忘记呼吸。也就是说木更、蒂娜,以及延珠已经知道自己被逮捕的事。
  「死者水原鬼八的确去过你那边进行委托,你们公司的社长证实这件事。只不过重要的委托内容她没听到。」
  「因为那家伙只信赖我,只肯跟我谈。」
  「有人可以证明你的话吗?」
  「当时天童民间警备公司只有我们两人,水原把其他人先赶出去了——」
  「——意思是除了你以外,没人听到死者委托的内容啰?」
  「……你究竟想说什么?」
  多田岛的目光落在记事本上,又开始翻页:
  「我得到这样的证词。你的起始者购物回来时,你的模样很明显不对劲,还拒绝和大家一起用餐,不知道躲到哪里了。」
  「那是因为……」
  莲太郎差点脱口说出真相,不过很快怀疑这里合不合适,瞬间陷入沉默。
  「为什么,说说看啊。」
  「那是因为,别的事……」
  「你要保持沉默吗?」
  「不是。我们公司的社长去相亲。在那之后我和她待在同一个地方就很痛苦……」
  多田岛露出搞不猜楚状况的表情:
  「难不成你爱上那个女社长吗?」
  莲太郎低下头,脸颊为之发热。
  后头还传来嘲笑声。
  「你真会找借口。」
  「那是什么意思?」
  莲太郎回头狠狠瞪了背后的刑警一眼,马上传来一声「看前面。」的喝斥逼他转头。多田岛将手肘撑在桌上,双手阖掌望着这里:
  「其实我们想说的是这件事。根本就没有什么水原鬼八来委托的事。」
  「什么?」
  「你被死者水原强行勒索金钱。虽然不知道他掌握你什么把柄,不过你们是儿时玩伴,他想找你的弱点应该不难。你身为『第三次关东会战』与『蛭子影胤恐怖攻击事件』的东京地区救世主,于是水原想来找你要点钱花花。你因为被水原威胁内心激烈动摇,就连晚餐也没心情与公司的人一起吃。我说得没错吧?
  你下定决心干掉水原后,骗他到指定的地点枪杀他,结果被人听到枪声,譬官马上赶到。以你而言,这种犯罪方式他太蠢了吧。」
  「开、开什么玩笑!」
  这是什么鬼话。多田岛的说法与真相相差甚远。
  然而听过水原委托内容的人,确实只有自己。之后莲太郎不想与木更共处,所以急忙离开公司也是事实。
  作梦也没料到那些事会刚好成为误会自己的素材……
  冷汗流过莲太郎的脸颊。
  「……喂,警部。我亲身经历『蛭子影胤恐怖攻击事件』与『第三次关东会战』。你真的觉得这样的我会杀人吗?」
  莲太郎在内心祈祷。既然失去多田岛这个靠山,自己的命运完全操纵在别人手里。
  然而多田岛冷漠摇头:
  「就是因为无法确定才要侦讯你。坏人就是坏人。我们的职责就是要逮捕他们。那种辩解自己是被恶魔附身才犯案的『自称善人』,我已经看到烦了。」
  莲太郎无力摇摇头。
  「人不是我杀的。」
  「也就是说,你否认犯行啰?」
  「当然。我为什么要承认没做过的事。我要找律师。你们应该有公设辩护人吧。」
  多田岛轻叹一口气,用冰冷的视线射穿莲太郎:
  「里见莲太郎,我们要拘留你。已经向法院申请延长拘留时间,你暂时待在拘留室吧。」
  
  7
  
  「真是无妄之灾啊,莲太郎同学。」
  以强化压克力窗子为区隔的另一边,室户堇郁闷地搔着前发喃喃开口。
  「跟你扯上关系后,我被拉出地下室的次数就增加了。今天过来这里的途中,被太阳狠狠晒到,差点就烧成灰烬了。」
  莲太郎想跟着笑几声,表情却显得有点僵硬。
  「你有点累了吗?」
  莲太郎耸肩回应:
  「应该说是变得更健康。至少这里可以过着三餐免费还能睡午觉的生活。」
  堇瞬间浮现出乎意料的表情,不过很快扬起嘴角:
  「就是这股气概,青少年。用这种活力逃狱,事情不就简单多了。」
  听到干咳声,莲太郎回头望去,原来是坐在椅子上的狱卒在装腔作势。
  堇毫无罪恶感地耸耸肩。
  莲太郎与堇在会客室碰面。莲太郎已经被拘留一个星期。
  「听说你被捕时,我还以为你是性欲太强舔幼女的屁股才被抓,结果竟然不是,真没想到会是杀人。就各种层面来说,你都是行事完全超乎我预料的家伙。」
  「我说了,我没杀人——」
  「你跟律师谈过了吧,结果怎么样?」
  「没怎么样,他说一定会被起诉,胜诉的机率很低。」
  「你很惊讶?」
  「没有。」
  莲太郎在说谎。
  莲太郎的内心深处依然坚信。既然自己没杀人,一定有谁可以理解。替他伸张正义。
  然而希望化为失望所需的时间不用太久。
  在经过严苛审讯与法院判决拘留时间延长后,莲太郎成了移动时必须上手铐与腰绳的犯人,在刑警与助理检察官面前重复几十遍当晚的行动。每当他悲惨地多说一句「不是我干的。」就会报以「只要回答问题就好。」的无礼打断,强调无辜的呐喊声都嘶哑了。
  自己提出水原是被某个暗杀组织干掉的推测,也遭到一笑置之。
  在憔悴的脑袋某处,莲太郎不只一、两次浮现干脆认罪比较轻松的自暴自弃想法。
  「如果让我辩护胜率就不一样,遗憾的是要当律师得经过繁复的手续还要考执照。」
  「你是医生吧。」
  「法律有规定医生不能当律师吗?」
  「嗯,没有。」
  「而且我已经读过六法全书了。又厚重又无聊,光是背下来就要花上卅分钟。」
  「感想呢?」
  「里面写满人类的欲望啊。真是惊人的欲望量。」
  「话说回来——」堇改变话题望向莲太郎的胸口「延珠应该有定期来会客吧。」接着冒出这句话。
  沿着她的视线,在莲太郎穿着的宽松运动服胸口,缝了拙劣的兔子补丁。莲太郎伸手摸了一下,传来光滑的拼布触感。那是延珠替他送来的运动服。
  莲太郎被捕时,原本身上的制服以及皮带都为了防范犯人上吊、吞钮扣自杀为由,在拘留室被拿走了。
  本来义肢也应该要拿掉,不过因为有人工皮肤伪装,只要莲太郎不说,暂时不必担心被人抓包。
  之前的会客只有延珠。蒂娜与木更完全没出现。
  「医生,蒂娜呢?」
  堇摇摇头。
  「还没被警察释放吗?」
  莲太郎被捕之后不久,蒂娜就被警方带走。
  正如同堇先前的忧虑,能神乎其技隔着时速两百公里运行的新干线车窗狙击目标,这种嫌犯警方除了蒂娜外,似乎找不到第二人。
  根据延珠的转述,明明没什么确切的理由,蒂娜也被警察当作重要参考人带走,之后再也没有回到办公室。运气不好的蒂娜当天没有不在场证明,也是她被怀疑的原因之一。
  「再这样下去,海老原义一的狙击事件搞不好会变成你是主谋,蒂娜实行的结果。」
  「简直蠢毙了!」
  不顾狠狠咒骂的莲太郎,堇一派冷静地把手肘撑在桌上,下巴放在交叠的手掌上:
  「没错,愚蠢之至。不过人类这种生物遇到不合理的事时,就会勉强寻找合理化的方式试图让自己接受。你位在杀人现场,还拿着杀人凶器站着。同样地,平常人几乎不可能办到的狙击事件发生了,可能办到的人又只有一个。最后会怎么判决虽然『只有神知道』,不过不难推测陪审团在法庭上听到案情之后,会露出严肃的表情。」
  「………………」
  「再谈谈更讨厌的事吧。当你被判决有罪的瞬间,依照规定你的民警执照就会被吊销。罪犯不得持有执照是官方理由。更可怕的是从你失去执照不再担任民警的那一刻起,延珠就会交由国际起始者监督机构(IISO)管理而被带走。」
  「怎么会……」
  「你能照料毫无血缘关系的十岁少女,和她一起生活,都是由于民警执照的缘故。失去执照之后,与延珠的同居生活当然也会出现危机。」
  「既然如此,延珠不要当起始者就好了。」
  在东京地区,起始者是以物色人才与自愿的方式组成,也能任凭本人的意愿辞去。不过——堇摇摇头:
  「还是别指望那个比较好。延珠不再担任民警以后,IISO也会停止提供侵蚀抑制剂。那对如今的延珠来说,可是致命的。」
  「混账。这不是把人逼上绝路吗——」
  莲太郎拍打桌子,结果被狱卒狠狠瞪了一眼。
  堇从椅子上起身:
  「总之你好好思考一下吧,莲太郎同学。接下来十分关键。」
  语毕的她离开这个房间。
  我请怎么办才好?莲太郎扪心自问,然而怎么样也找不着明确的答案。
  只要自己被关在这里,就无法轻易采取扭转劣势的行动。
  因为证据不足而不起诉,对莲太郎而言是最后的希望。
  莲太郎缓和急促的呼吸,有如祈祷用力交握双手。
  自已不可能被起诉。毕竟人根本不是我杀的。
  狱卒催促莲太郎,但是他依然待在原地不动。
  两天后,里见莲太郎遭助理检察官正式起诉,从嫌犯变成被告。
  
  8
  
  起诉确定以后,莲太郎每天都过得很郁闷。
  一开始感到毫无道理而暴怒的他被法警制服。之后袭向他的是深沉的虚脱感。
  自从被逮捕、拘留以后就再也没跟蒂娜碰面,根据辗转听到的消息,她的立场也不是很乐观。
  本来年仅十岁的蒂娜·斯普莱特,应该依据少年法不会被处罚,但是检方好像巴不得让蒂娜走上十三阶的处刑台,以她不是人类所以不适用少年法为由,强制对她严格采证。
  莲太郎感到极度失望。
  所谓的法律,不是弱者最后的堡垒吗?不知何时,文明已经退化到狩猎女巫横行的时代。不,毋宁说退化的是人心吧。
  延珠几乎每天都来和莲太郎会客。
  她把脸贴在会客室的窗子,整个人挤近说着「绝对没问题。」、「莲太郎根本没做坏事对吧?」、「等你平安出来以后人家就让你摸胸部。」等各式各样朴拙的安慰话语。
  莲太郎若无其事似地回答「谢谢你。」、「当然。」、「那就不必了。」然而心中对她抱着深深的感激。
  要是没有延珠的抚慰,莲太郎不用多久就会被绝望压垮,遭受不可平复的精神创伤吧。
  假使没有压克力窗户的阻隔,莲太郎真想抱起延珠狂吻一番。察觉到自己竟对十岁少女抱持这种感情,莲太郎也感到困惑。
  
  今天的莲太郎再度坐在会客室的椅子上。
  只不过对面的人不是堇也不是延珠。
  莲太郎有好一会儿,都因为不知该说什么而陷入沉默。对面的黑色水手服少女似乎也是一样。
  墙上的挂钟秒针发出喀喀的无机质声响,宝贵的会客时间已经过了三分钟左右,少女终于开口:
  「抱歉,我原本打算早点来的……」
  「没什么,不要在意。木更小姐。」
  由于事前已经从延珠那里听说,莲太郎勉强还能装出平静的模样。
  被关在拘留所的莲太郎当然无从得知,不过莲太郎被逮捕,蒂娜也被带走之后,大量涌现的记者自然只能聚集到木更身边。
  尽管莲太郎打心底尊敬木更兼具聪明与大胆的性格,但是他同时也有认知,她只是个多愁善感的十六岁少女。
  此外蒂娜与莲太郎的缺席,也意味天童民间警备公司目前可出任务的搭档数是零。
  本来数量就很少的委托又因公司方面的缘故而拒绝,这点也从延珠那里听说了。除此之外,精神严重消耗的木更为了寻求心灵依靠,好几次去找相亲时重逢的柜间商谈,这点延珠也提过……
  「木更小姐,相亲的结果如何?」
  莲太郎温和发问,木更的表情稍微变得开朗一点。
  「呃,柜间先生是好人。他在警界服务,愿意协助里见同学与蒂娜的事……」
  说到这里,木更不禁低下头:
  「呐,里见同学,你应该有其他更想知道的事吧?」
  「例如什么?」
  「为什么我之前都没来会客,之类的?」
  「没有……你一定很忙吧?」
  尽管说得毫不在意,莲太郎的胸口还是用力跳动。
  他很在意。在意得不得了。
  不论有多忙,抽空过来会客一次应该不难吧,难道和柜间的事有关——只不过莲太郎身为男性的可悲自尊,绝对不允许问这种丢脸的事。
  「里见同学,我想过很多。在明确的答案出现之前,我觉得不应该用犹豫的心态与里见同学会面。不过我终于得到答案了。」
  木更抬起低下的头,端正坐姿凝视莲太郎。
  「我,为了里见同学愿意做任何事。我要帮你请最优秀的律师。你不必在意钱的问题。蒂娜一定可以获判无罪,我们还是可以四个人一起经营天童民间警备公司。就算要花上一点时间也无妨。这就是我的答案。」
  大量涌上的情感挤在胸口,莲太郎不发一语望着木更。
  晚餐只能吃地瓜的贫困天童民间警备公司,哪来这些钱?木更的决断,想必是动用她就读私立美和女学院的学费准备金,以及把她持有的股票与期货部位全都转为现金吧——不,钱应该还是不够。
  万一败诉,损失的总额可能会膨胀到惊人的数字,让天童民间警备公司从此一蹶不振。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选择这条路。
  莲太郎对自己的思考陷入柜间与木更关系的泥淖,深深感到羞耻。
  丑陋的嫉妒情绪同时化为乌有。一股爱意自胸中涌出,他好想打破窗子的阻隔,立刻将木更拥入怀中。
  然而脑中响起的空洞警告声,遏止他的行动。
  『你真的懂吗,莲太郎同学?假使你单纯希望木更幸福,之后你就得不停压抑自己的情感喔。这可由不得你半途而废。你能发誓吗?』
  那是在勾田大学地下室,自己被法医学教室室长询问的话。关于那个问题,自己该怎么回答?
  本更认为莲太郎对她非常重要,透过刚才那番话已经充分传达。
  莲太郎阖上眼皮,然后缓缓睁开。
  
  ——够了,我不该再奢求太多。
  
  「木更小姐,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不过我心领了。」
  「为、为什么?」
  不顾惊讶的木更,莲太郎望向自己的膝盖淡淡开口:
  「你也冷静一下比较好吧?我从刚才就默默听你一个人说,要沉醉在孤独女英雄的情绪里是你的自由,不过我不觉得自己需要你的帮助。」
  「你说,什么……」
  木更瞪大眼睛哑口无言。
  「我说没那个必要。况且你之前的相亲不是很顺利吗?」
  莲太郎改变语气,像是在晓谕对方一般开口:
  「时候也差不多了吧,木更小姐?我没法再像以前那样照顾木更小姐。之后就由柜间负责守护你。」
  天童木更的幸福无法在莲太郎身边实现。这是无庸置疑的结论。
  毕竟木更只要一看到莲太郎的义眼、义肢,瞬间就会回想起十年前的那桩惨剧,再次强化她复仇的信念。
  也就是说对木更而言,莲太郎的存在等于双亲被原肠动物捕食的痛苦记忆触媒。
  既然自已的存在只是对幸福的阻隔,天童木更与里见莲太郎,除了以物理方式分离之外没有其他手段。为了让她忘却复仇好好活下去,这是唯一也是最后的方法。
  如果可以,莲太郎也希望自己是能让木更幸福的存在。倘若能教导她身为女性的所有喜悦,助她登上幸福的顶峰就好了,只可办不到。
  木更对莲太郎冷漠无情的态度,露出一脸生气的模样,还不悦地抬起下巴:
  「什么嘛。算了,柜间先生可是个好人。和里见同学不同非常重视我,此外也和里见同学不同家里很有钱,还有和里见同学不同个子很高。柜间先生已经向我求婚了。虽然里见同学不知道,不过我可是非常受异性欢迎的,哼。」
  「这样啊。那很好啊。」
  「你那是什么态度。」
  木更不知为何,显得对莲太郎冷淡的反应打心底感到很不悦。
  「里见同学,你被判有罪也没差吗?人不是里见同学杀的吧?这太没道理了。」
  木更话锋一转红着脸低下头,忸忸怩怩地摩擦大腿。
  「我因为痼疾糖尿病而无法长时间战斗,这件事你知道吧?所、所以之后还是要靠里见同学保护我。老实说,我可是非常柔弱的女孩子。」
  莲太郎忍不住摇摇头:
  「拜托了,木更小姐,你以后别再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说?你讨厌我吗?」
  莲太郎的视线笔直对准木更。
  ——谢谢你木更小姐。打从十年前我被天童家收养之后,我就一直感谢木更小姐。尽管木更小姐的双亲被原肠动物捕食时连带牺牲我的手脚,但是只有守护木更小姐这件事,是我渺小而且唯一感到自豪的事。
  我喜欢你,木更小姐。
  「请别再来见我了。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就是这样。」
  椅子发出声响的同时,木更猛力起身,双手掩着嘴巴,眼睛溢出的泪水滑落脸颊。
  「这算什么……什么嘛。」
  即使再怎么擦拭,木更的眼眸还是不停流出泪水。
  恐怕她自己也没料到这时会哭吧。说声「哎呀?」之后一脸困惑的她立刻转过身,打算从会客室夺门而出。
  莲太郎对自己说——这样比较好。
  如果是柜间,一定能让木更幸福。
  对于木更伸手握门把的背影,莲太郎视为对自己理所当然的惩罚而坚持目送。
  木更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后时,脑海浮现蒂娜、延珠、莲太郎、木更四人围绕餐桌相视而笑的幻影,一想到那样的时光再也不会有下次,莲太郎就忍不住落下泪水。
  ——不要走,木更小姐。
  「救——」
  莲太郎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闭上眼睛,拼死把没说完的话吞下去。
  幸好对方没有止步,会客室只剩拒绝自己的僵硬门扉关闭声,以及冰冷的沉默。
  泪水自往低下的鼻尖落下,水渍在长裤上晕染开来。
  永远失去无法取代的事物之痛,让莲太郎压低声音呜咽。
  
  天童民间警备公司四分五裂的影像,在莲太郎脑中静静扩散。
  
  
  9
  
  「为什么……」
  这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莲太郎微微张嘴喃喃发问「为什么?」了,他远眺矗立在前方的东京地区第一区——圣居。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回想起来,从今早送来的不是运动服而是制服并要求他换上的指示开始,就应该感到可疑。毕竟自己刚被送到拘留所,就被狱卒念了好久皮带与钮扣不可以留着的警告。
  两名狱卒加上司机让莲太郎搭上厢型车,驶向与平常去地检署不一样的道路,到了此时莲太郎才察觉事情不大对劲。不过他没有抱持任何感慨,只是淡淡地接受这个事实。
  厢型车窗外的景色,在他眼底都失去生气,显得很暗沉。
  自从木更的事之后,莲太郎就对外界的刺激感到迟钝,长时间陷入沉思当中。
  他试着仔细捡拾那些愉快的记忆、开心的记忆,并让自己沉入其中。不过莲太郎拼死回顾的天童民间警备公司记忆,还是意外短暂。
  「喂,身体转向前面,你要去见圣天子大人。」
  意识回归现实后,他努力驱使无法聚焦的思绪,等到终于听懂才猛然回神。
  「圣天子大人?」
  遵照狱卒所说的话去做,一把钥匙伸进他的手铐,让莲太郎的双手重获自由。
  像狗绳一样绑在腰间的绳索也解下,两名狱卒一前一后夹着他前进。
  看来事前已经有过联络,直挺挺站在圣居门口的警卫稍微敬个礼就让他们通过。
  在一间放有老鹰雕像与许多奖杯的接待室等待一阵子,他们被带往举办活动的大厅。高耸的天花板描绘拱形线条,打磨光亮的地板上镶嵌马赛克拼图。大理石柱并排矗立。任何一项装饰都超越人类常识的规模,还以为自己不小心跑进巨人的家中。
  圣居中的景象是如此奢华精致,绝非侦讯室与拘留所铅灰色的墙壁所能比拟。莲太郎的情绪也因此多少开朗一点。
  「喂,拿着这个。」
  很奇妙地,如此说道的狱卒把莲太郎遭到逮捕时,一同没收的民警执照递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接下来要做什么?」
  狱卒没有回答。
  只是轻推莲太郎的背,让他站到大门前面之后,门随着沉重的声响打开,带状的光芒从门内射过来。
  往里面走,爬上曲折蜿蜒的阶梯最上层,圣天子从原本坐着的宝座起身,缓缓走向莲太郎的方向。
  夹在两旁的狱卒只是挺直自己的背。
  圣天子伸手一挥,夹住莲太郎的狱卒不禁感到慌乱。
  「与犯人独处会有危险的,圣天子大人。」
  「不必多事。退下吧。」
  伤脑筋的狱卒面面相觑,这才不太甘愿地消失在门的另一头。
  于是这个宽阔无比的空间,只剩下莲太郎跟圣天子两人。
  「久违了。」
  圣天子微笑说出这番话,但是语气隐含悲怆。
  「那是当然的,你是国家元首我是民警,没有特别的事本来就不会见面。」
  「这么说来的确是好事。既然民警很闲,代表这个世界很和平。」
  「没错。」
  莲太郎轻轻摇晃肩膀,圣天子以手掩口含蓄发笑。两人之间流动着轻松的气氛。
  「你找我有什么事?」
  圣天子将双手交叉在礼服裙摆前,端正自己的站姿:
  「里见先生知道如今舆论导往什么方向吗?」
  「很遗憾。我在拘留所里看不到报纸与电视。」
  「舆论认为要重新检视先前在『第三次关东会战』拼命战斗守护东京地区的民间警备公司。而里见先生在杀人现场以现行犯逮补,正是这种舆论久候多时的导火线。」
  「……你也认为我杀了人吗?」
  圣天子摇摇头。
  「我不清楚。我的立场不能判断。」
  「你是国家元首吧。」
  「我是行政单位最高负责人,但是不能干预司法。况且任命人员的责任必须由我负担。我重用里见先生,三次大幅提高你的IP排行。就这点来说,看中里见先生的我同样有罪。」
  莲太郎察觉谈话的走向不大对劲而冷汗直流。为什么今天自己会被刻意叫来圣居?他再一次觉得这点很不可思议。
  「今天是有件难过的消息非得告知里见先生不可。」
  圣天子暂时打住话题,抬起脸来:
  「里见先生,你的民间警备公司促进者执照失效了。」
  「啥!」
  执照失效?意思是——
  圣天子不顾莲太郎内心的惊愕,淡淡地说下去:
  「你记得吗里见先生?在狙击事件中里见先生保护我时,我说过『希望你之后继续工作。这是为了我,也为了国家。』没想到那么快就要反悔,我实在感到很遗憾。」
  「慢着!如果我现在失去执照延珠就会被IISO带走。不要从我身边抢走延珠!」
  圣天子难过地低下双眼,将脸别开:
  「事情已经决定了。」
  他紧握的双拳剧烈颤抖。
  莲太郎取出证件套里的执照,以颤抖的手交给圣天子。
  欲言又止的圣天子转身,加快脚步离开圣居。
  不论是装饰在走廊市价五千万的绘画,或是刻有阿拉伯式花纹的黄铜花瓶,都无法让圣天子的心情好转。
  为了返回寝室而离开大厅走在走廊上的圣天子,发现一名身穿白色传统和服的男性迎面而来。那名白发白胡的男子体格,壮硕得一点也不像迈入老年。
  他是辅佐圣天子的政坛枭雄,天童菊之丞。
  「陛下辛苦了。」
  「菊之丞贤卿……那么做真的好吗?」
  「当然。『里见莲太郎在事件前已辞去民警之职,将执照送还』如此的安排可以保住全体民间警备公司的面子,还能把任命那家伙的圣天子大人的损伤减到最低。」
  「可是……诉求清白之人无罪的声浪也会受到打压!」
  「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须守护您,这是我的坚持。」
  「那不是我的选择。」
  「圣天子大人……您一定要走那条路。既然救生艇无法再搭上更多的人,陛下就必须做好剩下的人会丧命的觉悟。那是为了拯救救生艇这个生态系必要采取的行为。」
  「如果我下船,就可以多救一个人。」
  「您为了拯救饿莩,要割下自己的肉吗?那是『圣人』而不是『政治家』的作为。陛下必须掌管政治才对。」
  「菊之丞贤卿,你又对里见先生这个人有什么看法?他曾是你的养子,我也听说你在获选为人间国宝指定徒弟时,不选择有血缘关系的天童家之人,而是选了里见先生。我想菊之丞贤卿应该不至于憎恨里见先生。但是你为什么对他如此冷漠呢?」
  「……当那小子跟随木更离开时,我就不把那家伙当作自家人了。在这次的事件当中断送人生,也只能算是那小子的宿命吧。」
  「这也……」
  圣天子感到很悲伤,低头咬着嘴唇。
  她再也无法按捺,扑进菊之丞的怀中,靠着他的胸膛低声说道:
  「我发现自己的目光总是追逐着里见先生的身影。跟里见先生谈话时,胸口的跳动总是会不自主地急促。我——很爱慕里见先生。」
  菊之丞的胸膛猛烈抖了一下。
  「什么……!」
  「我很痛苦。身为公职的我必须害他难过受苦,但是私底下的我又想立刻动用所有的权力拯救他。我的身体跟心快被撕裂,感觉好像被五马分尸。」
  「……」
  「我很痛苦。菊之丞贤卿,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怎么办……」
  菊之丞默默将手放在圣天子的背上,轻抚她的背。
  
  
  10
  
  绵笠冬治把手放在ELGRAND的方向盘,脚踩油门视线对着前挡风玻璃,然而他的心却专注在安静得令人不快的后座。
  时间已经是夜晚。头灯照亮不平整的泥路,走在上头感觉真是差劲透顶,车辆压在四处延伸的树根上,不时剧烈晃动。从两边伸过来的高大树木让人无比郁闷,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来由地选择这条捷径。
  把押送的犯人里见莲太郎从拘留所送到圣居之后,在开车把他送回拘留所,也是冬治的工作。
  开始担任狱卒之后,自己是第一次进入圣居,也还是第一次送人进去。
  担任司机的冬治在外头等候,不可能知道圣居里发生什么事,不过从比来时更加沉重的车内气氛判断,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吧。
  冬治透过照后镜观察背后。
  被两名狱卒夹在中间,深深低头的里见莲太郎身影,像是完全失去生气的空壳。
  他上车时的模样已经够糟了,不过现在明显比早上更加凄惨,光是在一旁观看就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冬治尽管对身为原肠动物病毒带菌者依然在街上昂首阔步的「受诅之子」抱有难以抹去的厌恶,不过他也充分理解是托了民警在「第三次关东会战」奋战的福,自己才能继续活着呼吸。因此他的心情非常复杂。
  「第三次关东会战」时,冬治没抽到进入掩体避难的权利,只能与家人一同悲叹自身的不幸。
  听到毕宿五被击败时的喜悦,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所以现在看到这名英雄油尽灯枯的模样,心里总想为他做点什么,只不过一想到具体做法,冬治的念头便触礁了。
  如果协助他逃亡,自己获得的满足感完全比不上事后会遭受的严厉惩罚。毕竟自己还是有家要养。
  冬治忍不住自嘲——我果然没资格当什么英雄。结果自己还是只能顾好身边非常狭窄的范围。不过这样也好。人偶尔还是要胆小一点。
  就连鼓足勇气献身守护东京地区的英雄,现在都沦落为遭到舍弃的一方。这个世界的规则,总是随着当时的需要不停改变。
  胡思乱想的他注意力散漫,等到察觉有什么东西从树林冲向车辆正面时,已经太迟了。
  一开始他还搞不清楚状况,直到车灯光芒照亮黑暗时,才发现一名栗色短发少女跃入亮光之中。
  少女伫立在道路中央摊开双手——理解到这项事实时已经太晚,不难想像保险杆下一秒钟就会猛烈撞飞娇小的身躯。
  一阵恶寒窜过脊髓,冬治不加思索用力踩踏刹车,卯足全力转动方向盘。
  转到底的方向盘发出近乎悲鸣的摩擦声,车子便拐到树林的方向。
  尽管千钧一发闪过少女,但是离开车道的轮胎陷入剧烈的高低差中,车体像是被扫倒一般惯性力瞬间变大。
  发现自己的判断错误时,冬治已被令人冒出鸡皮疙瘩的飘浮感笼罩,视野大幅偏斜。
  几秒钟前还相信自己能平安返回拘留所的冬治,根本无法想像一转眼的时间自己就会被剧烈的疼痛所袭击。
  灾难也袭向坐在车辆后座的莲太郎。
  才觉得自己的屁股离开座位,视野随后天旋地转,身体胡乱撞击车体各处引发剧痛。惨叫与喇叭声相互掩盖,意识瞬间远去。
  在不明就里的状态下,醒来的莲太郎发现自己倒卧在地,脸埋入柔软的物体里。
  持续响起的刺耳喇叭声,勉强维系莲太郎的意识。
  他听到啪啦啪啦的声响,闻到刺鼻的恶臭。眼皮底下感觉刺刺的。刚才好像撞到喉咙,就连要发出呻吟都很辛苦。总之这里既狭窄又难受。
  在朦胧的意识中,他微微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头部正在流血的狱卒倒在附近。是那个脸上已经有皱纹的中年狱卒。
  莲太郎发现厢型车上下颠倒,天花板变成地板。不过这是为什么?
  昏暗的车内难以掌握状况,不过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狱卒都陷入沉默。有点担心他们是否都死了。
  ——总而言之,先离开这里再说。
  莲太郎发现自己的双手仍被铐着,不禁咋舌,于是只好用脚踹侧面的车门。
  用尽全力踹了三次以后,终于踢开车门。莲太郎爬出车外,头顶皎洁的夏日明月高高挂在夜空。
  这辆厢型车果然翻倒了,路面遗留下夸张的刹车痕。不过还是搞不懂为什么会翻倒。
  这时他发现流出车身的黑色液体,才搞懂刺鼻恶臭的真相是汽油。引擎的火星塞要是冒出火花,就会有起火的危险。
  透过上了手铐难以自由活动的双手,莲太郎将位在车辆后座的两名狱卒拖到安全之处,至于倒卧在方向盘上失去意识的驾驶则是用拉的。
  简直像是看准时机,火星塞冒出的微小火花点燃汽油,爆炸火焰伴随着热浪一同袭来,莲太郎忍不住闭上眼睛。真是千钧一发。
  他迅速检视自己的身体状况,很幸运地除了轻微撞伤与擦伤之外,没有其他异常。
  莲太郎转身观察那辆陷入火海的厢型车。
  真奇怪,为什么——
  「你是里见莲太郎?」
  吓了一跳的他望向声音的来源,发现在摇曳的火舌对面,有个舞动的少女身影。对方身材娇小,高度有如小孩子。脸部五官看不太清楚,但是从热裤与纤细的腿看来,可以得知是名少女。或许对方从刚才就默默注视自己的救援行动吧。
  「为什么要救他们?」
  「你是谁?」
  「与你无关。」
  「是你害车子翻倒的吗?」
  「杀死鬼八先生的人是你吧。」
  「鬼八?你是说水原?不,人不是我杀的。」
  莲太郎否认的瞬间,那个人影突然发出怒气,跺地朝这里踏出一步。
  「那么你为什么会被逮捕?」
  「那是因为……」
  莲太郎握着杀人XD手枪呆站在现场的身影,顿时闪过脑海。
  眼见他一时无法回答,少女的身影水平朝这里伸手。对方手中握着小型转轮手枪。
  「不要怨我。如果不这么做,我的怒气就无法平息。」
  少女的食指毫不迟疑地动作,让扳机连动击锤,转轮弹仓伴随金属音缓缓转动。面对即将袭来的冲击,蓬太郎浑身紧绷。
  然而不知为何没有立刻开枪。对方似乎也觉得杀了水原的犯人会救三名狱卒,是很矛盾的事而感到困惑吧。
  就在扳机即将扣到底之前,响亮的警笛声介入两人之间。
  毫无疑问出自警车。
  少女咋舌一声,迅速转身躲入树林里。原本以为她只是要躲进去,结果少女的身影却是越过树冠高高跃起。那个跳跃力明显超过正常人。
  目送她的背影远去,莲太郎喃喃自语——原来是起始者啊。
  对方的声音毫无印象,最重要的长相也根本没看到,不过既然是为水原报仇的人,而且称呼他「鬼八先生」的起始者,恐怕就是……
  莲太郎环顾四周。翻倒、严重毁损起火的厢型车,以及三名狱卒。
  感觉会很难说明,不过也只能照实说了。
  就在此时,稍微从狱卒的胸前口袋露出的小钥匙,映入莲太郎眼帘。
  那是手铐的钥匙。
  扑通——他的心脏剧烈跳动,和这种声音成反比,警车的警笛越来越小声。
  如果是现在,可以轻易逃走。
  只不过逃走之后最糟糕的后果,就是连翻车事故也会算在莲太郎头上。
  自己才刚被起诉,审判过程也得花很长的时间,不过如果最后不是无罪开释,又是为了什么要忍耐那么久。
  只不过这么做真的好吗?莲太郎扪心自问。所谓的审判,是以取得的证据为基础,判决犯人有罪无罪的竞技场。到目前为止,可有任何对莲太郎有利的证据?
  从至今为止刑警与检察官近乎武断的调查方式推测,无罪推定的原则在此案将形同具文,已经是无庸置疑的事。
  莲太郎将被系上腰绳,往返于法院与拘留所之间。
  这下子蒂娜会先一步被判有罪。与「圣天子狙击事件」合并裁决,蒂娜将立刻被处死刑。
  起始者就算受绞刑,也会因为天赋的再生能力,遭受无谓的凌迟之苦。即便如此,使用巴比妥类药物或肌肉松弛剂等混合毒药处刑,原肠细胞同样会将入侵的毒素无效化,导致难以发挥效果。
  利用删去法,蒂娜应该会被下令枪决吧。拖着颤抖的双腿被带到刑场,用麻袋套头绑在柱子上。以十岁少女的脆弱心灵,应该无法忍受处刑带来的恐惧。蒂娜想必会哭着求饶,不过只会被充耳不闻。
  并且要使用錵弹。一排行刑队在队长号令下同时开枪。行刑队的步枪里按照惯例会有一发是空包弹。没人晓得是谁拿到空包弹。这是为了让行刑队能在心中认定「人不是我杀的」将行为正当化,回家还能吃得下饭才这么做。至于蒂娜则会死亡。
  至于木更,失去所有员工的天童民间警备公司自然只有关闭。她会与柜间结婚,背负糖尿病这项障碍努力生下孩子。
  她的记忆将会逐渐风化,不管是有如亲妹妹的蒂娜、精力充沛过头难以应付的延珠,还是莲太郎都将淡忘,再也不会回顾。
  失去搭档的延珠会被送回IIS0与下一个人组队。然而下一个促进者却是糟糕透顶。
  那个男性促进者不给延珠吃饱,对她暴力相向。她们的再生能力是靠比普通人高上许多倍的代谢能力换来的,如果进食不正常,伤口的再生能力就会跟着减缓。
  如果连侵蚀抑制剂都不提供,让延珠体内的侵蚀率超过五〇%时,延珠就会在内脏快要翻出来的剧痛当中,被迫变成原肠动物。
  像延珠这种能力突出的起始者变成原肠动物时,她造成的威胁对人类而言,应该有如恶梦成真吧。
  此外为了狩猎延珠而聚集起来的,很讽刺地就是延珠之前具备强烈归属感,自豪身为其中一员的民警——
  意识回到现实。莲太郎的呼吸变得既短又急促。
  刚才自己幻视的病态未来预测,真的只是妄想吗?
  在自己被判有罪之后,为什么不能肯定那种未来发展是极度有可能发生。
  他在眼前摊开双手,手上尽是手铐留下的丑陋瘀青,不时隐隐作痛。
  紧握拳头颤抖。
  ——我没有杀水原。那么我为什么非得遭受这种毫无道理的对待?陷害我的家伙完全不需要赎罪,如今可是正在高声大笑,庆祝计划非常顺利。
  眼角突然发热,视野变得一片模糊。
  莲太郎悔恨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好想抢回来。把自己被夺走的日常生活,那个有蒂娜、木更、延珠,无可取代的天童民间警备公司恢复原貌。
  毕竟他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从自己身上被强夺、蹂躏的名誉与自豪,才要亲自找出真凶,并以熊熊怒火将对方焚烧殆尽。
  敲击耳朵的警笛声越来越强烈,警察显然不用多久就会赶到。
  仅剩的时间毫不留情地催促莲太郎下定决心。
  过了一会儿,莲太郎的身体颤抖突然停止。
  他抬起脸,冷冷凝视树林另一头灯火通明的闹区。
  
  几分钟后,警官赶到现场时,现场只剩下倾倒正在燃烧的ELGRAND,三名昏迷的狱卒,以及打开、抛弃的手铐。
  里见莲太郎就此消失无踪。
  
  
  11
  
  「你说什么……!」
  圣天子忍不住提高音量。
  「里见先生他……逃走了………………?」
  「是的,在从圣居回去的路上,应该是有计划地袭击囚车才能顺利逃跑。目前同车的三名狱卒尚未清醒,所以详情还不清楚……」
  圣居职员敬礼之后报告的内容,有一半是左耳进右耳出。
  圣天子明白自己的脸上完全失去血色。
  怎么会这样。为了自保从他手中没收执照这件事,搞不好成了让他豁出去的导火线。
  那么自己又该怎么做才好?
  身为东京地区国家元首、担任公职的圣天子,由于对谁都得平等爱护,因此也不能对任何人另眼看待。
  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有人把手放在自己肩上用力摇晃。
  「圣天子大人,请振作。」
  是菊之丞。
  「恕臣僭越,那家伙会逃亡代表他太过软弱。陛下只要做陛下该做的事就好。」
  圣天子猛然惊醒,她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冷静。
  「警方已经出动了吗?」
  她努力装出平静的模样勉强挤出这句话,职员挺直背脊以丹田发声回答。
  「是的,应该不用多久就会全体出动逮捕他。」
  「那么——」
  「——关于这件事,可以交给属下全权负责吗?」
  「是谁?」
  听到有人从旁插话,让圣天子讶异抬头,只听见坚硬的鞋底在圣居地板发出叩叩的声响,走廊另一头的幽暗深处有名男性走了过来。
  年纪将近六十。剃着极短平头的脑袋有道斜向伤疤,导致那里光秃秃。他的眼袋又厚又下垂。锐利的眼睛散发咄咄逼人的光芒。
  「柜间总监。」
  回答的人是随侍在侧的菊之丞。
  警视总监柜间正来到圣天子面前,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很抱歉,我刚才不小心听到对话。许久没来请安了,圣天子大人。」
  「久违了,柜间总监。不过你为什么会过来?」
  「是我找来的。」
  如此回答的菊之丞瞥了圣天子一眼之后继续说道:
  「原本应该保护陛下的护卫官因为失态事件解散之后,守护陛下的人只剩下臣一人,如此的状况令人不安。所以想请陛下同意从警方的警护课借人充当护卫官。」
  柜间接着补充:
  「从刚才的话听来,虽然不全然是我们警察组织的失职,不过请圣天子大人放心,我有适合的人选可以迅速逮捕卑劣的逃犯。」
  「适合的人选是?」
  「就是犬子。犬子虽然不肖,还有几分能耐。像那种逃犯不用多久就能逮捕到案。」
  
  把车门用力关上,闷热的夜风微微混着泥土的气息飘进鼻腔。
  不知是从哪里涌过来的,只见厢型车倾倒的现场挤满闹哄哄的大批记者,足以点亮夜空的闪光灯让人感觉非常刺眼。
  附近四处可见闪烁的警车与救护车警示灯,还围上封锁线。
  多田岛茂德推开靠近的记者,弯腰钻过封锁线,这时有个耳熟的声音喊声:「主任。」
  他瞪向声音的来源,那名脸庞还很稚嫩的刑警以失言的模样用双手捂住嘴巴,喃喃说声:「啊,已经升股长了。」此人是他的部下吉川。
  「现场呢?」
  多田岛无视对方发问,「在这里。」吉川将长官领往刚才还在燃烧的厢型车旁边。
  多田岛对着四轮朝天、车顶塌陷的厢型车内部瞄了一眼,盯着泥地上的煞车痕问道:
  「当时的状况怎么样?」
  「在押送犯人的回程途中,一名小女孩突然冲到被告搭乘的厢型车前方,驾驶只好用力打方向盘导致厢型车翻倒。车上的其余两人骨折送医。只受到轻伤的驾驶现在已经清醒,正在接受讯问。」
  「小女孩?那个民警的起始者跑来救他吗?」
  「不,看起来应该不是。被押送的里见莲太郎今天进入圣居,当时好像就主动辞去民警的职务,同时也把执照还回去。几乎就在同时,IIS0的职员抵达天童民间警备公司,把失去搭档的起始者小女孩……我记得叫蓝原,呃——」
  「——延珠。」
  「没错没错,半强迫地把那个蓝原延珠带走,所以她有不在场证明。」
  「那么那家伙到底是谁?」
  多田岛叹了口气。「圣天子狙击事件」之际,莲太郎听说延珠被敌人抓走,不但脸色苍白,反应还相当激烈。
  那种对起始者非常疼爱的促进者,一旦执照被收回就等于宣告再也无法与自己的起始者见面,会突然失控也是不无可能。
  多田岛一边帮自己扇风一边坐在附近倒地的树干上,仰望天空的星斗:
  「哼,没想到那小子真的会被起诉。」
  「股长怎么还说这种话?难道股长觉得那家伙是无罪的吗?」
  「不,我只是认为他毕竟是『第三次关东会战』的英雄,上头的人应该会拼命帮他掩饰罪行才对。」
  「有洁癖的圣天子大人最讨厌这种事。那位陛下想必是抱着挥泪斩马谡的心境吧。」
  这时双方突然一起收口,多田岛自胸前口袋取出香烟盒轻轻敲出一支烟之后点火。一旁的吉川喃喃开口:
  「那家伙真的是杀人凶手吗?」
  多田岛将紫烟用力吸入胸中,然后再朝天空吐出来:
  「天晓得。」
  他瞄了在现场匆忙来回的警官们一眼,便站起身来,吸了一口气准备下达指示。但是就在这时,不知哪里传来「这里由谁负责?」的质疑声。
  在闪烁的警示灯与鉴识封锁线、大批记者刺眼的闪光灯另一侧,有名修长的男子一直线朝这里走过来。
  那是名背脊直挺,戴着银框眼镜的西装男子。之前没有看过这个人。
  男子来到多田岛的面前敬礼:
  「我是柜间笃郎,本厅的警视。你是现场负责人吗?」
  多田岛听到对方的阶级比较高,连忙扔掉香烟并拢双腿回礼:
  「属下是勾田警署的多田岛茂德警部。没错,我是现场负责人。」
  因为不注重养生,身材横向发展显得圆滚滚的多田岛,与高挑修长的男子面对面敬礼,看起来就像低级趣味的恶搞插画,让前者莫名感到自卑。
  「又是个通过考试的家伙。」后头的吉川有点不屑地喃喃自语,多田岛则是用手肘顶了几下要他闭嘴,
  「警部,很抱歉,接下来本案的搜查将由我全权掌管。」
  「这是在我管辖之下发生的事件。况且警视大人何必亲自过来凌乱不堪的犯罪现场呢?搜查行动交给我们就够了。」
  尽管态度显得很恭敬,不过言谈间还是有质疑对方的意味。
  然而白皙的男子以中指推推镜框,淡然地表示:
  「多田岛警部,很遗憾不能那么做。事态比你想像的还要严重许多。本案已经决定成立特别搜查本部。本部设在警视厅而非勾田警署,由总监亲自指挥。今后勾田署的人,就听从我们的指挥行动。」
  多田岛感到十分讶异:
  「连总监都出动了?」
  
  柜间耸肩回应:
  「嗯,因为是全体警方的失态。上头希望本案能够早点获得控制。」
  「可恶!」
  一定出了什么事。多田岛忍不住想要大叫。警视厅只有碰到大事件才会成立特搜。光是为了一名逃犯全体动员,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警部,被告逃亡多久了?」
  「大概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事。」
  「所以应该还没跑远。」
  柜间的镜框闪闪发亮。
  「警部,可以告诉我关于里见莲太郎的事吗?我在过来的途中看过基本资料。身高一七四公分,体重六十二公斤。好像是天童流这个拳法的初段。不过我想知道的不是那种事。警部好像与被告是旧识,就你的角度看,那个里见莲太郎是怎么样的人物?」
  「样子看起来随随便便,不过实力很高强。警视大人,请恕属下说一句,您是绝对抓不到那家伙的。」
  露出惊讶表情的柜间嘴角微微上扬:
  「喔,看来警部对他的评价还满高的。」
  多田岛的背脊不知为何感到恶寒。
  柜间拍了拍手,让现场的搜查员注意过来。
  「那么各位,为了不让逃犯跑远,我们要在方圆廿五公里内设置检查哨。逃犯名为里见莲太郎。是名中等身材的男性,职业为学生兼民间警备公司的前促进者。之后会把照片分发下去。我重复一遍——逃犯是里见莲太郎。」
  快去工作吧——柜间再度击掌之后,应该是他的部下的搜查员便机灵地散开。
  多田岛在柜间的背后小心发问:
  「那么柜间警视,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里见莲太郎的人脉没有那么广,很容易想像他第一个会投靠的人。毕竟那个人我也认识。让我去跟对方说吧。警部放心。你的预测会落空的。这件事今晚就可以解决。」
  
  
  12
  
  租下HAPPY BUILDING三楼的房客——天童民间警备公司的楼层笼罩沉重的寂静。
  黑檀木的宽阔社长办公桌前,黑色水手服的少女——天童木更不发一语坐着。
  时钟秒针移动的声音,不停在木更耳中空洞回响。
  木更的脑中,有着秒针喀哩喀哩摩擦膨胀气球的光景。秒针戳着已经到达临界点的气球,光是观看就觉得很危险,一旦气球破裂一切都会完蛋。她的直觉莫名地如此认为。
  就在刚才,自称是IIS0职员的人来到公司,勉强把不情愿的延珠带走。
  没想到莲太郎会把民警执照还给圣天子,延珠才会变成IISO的财产遭到回收。
  不可能会有这种蠢事。
  莲太郎对于延珠的执着,就连在一旁观看的木更都觉得太严重了。这样的莲太郎根本不可能明知会与延珠别离,还自动放弃民警执照。
  肯定是在圣居里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真是如此吗?木更心中浮现疑惑的声音。
  『请别再来见我了。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就是这样。』
  为什么莲太郎当时会突然摆出冷漠的态度,木更至今依旧没有头绪,只不过既然莲太郎会一下子判若两人,放弃延珠乖乖将执照交回去,也不是毫无道理吧。
  木更感到胸口郁闷难受,心情非常差。
  延珠不在,蒂娜不在,莲太郎也不在。这种状态下就算经营公司……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起。来电铃声是拉赫曼尼诺夫的第三钢琴协奏曲第三乐章。
  木更有点迟疑地操纵智慧型手机。
  『木更小姐,是我。我希望你帮个忙。』
  「里见同学?」
  她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向来电者,上面的显示是「公共电话」。
  「先等一下,你到底怎么了?」
  即使隔着智慧型手机的小型扩音器,还是听得出来对方的反应好像有点犹豫。
  『——我现在没空解释。状况改变了。希望你能帮我。』
  「状况改变……」
  『「勾田广场饭店」一楼咖啡厅。八点半约在那里碰面好吗?到时再跟你说清楚。』
  木更望向墙上的挂钟。时间只剩下卅分钟。
  电话传来着微弱的警车警笛,莲太郎轻轻咋舌。
  『木更小姐,我等你。』
  「啊,等一下……」
  木更想继续说下去,却只有通话切断的声音不停空虚回荡。
  她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
  莲太郎因为有湮灭罪证之虞,被判决延长拘留,也不可能被保释出来。
  但是这样的他能对外联络,就代表他已经自己跑出来了。木更不知道有什么不犯法又能做到这种事的办法。
  「怎么会……」
  「很遗憾我不能让你过去。」
  突然传出的说话声,让木更惊讶回头。一名戴眼镜的俊美青年不知何时靠在办公室入口处的墙边。
  「柜间先生,你怎么会来这里?」
  「刚才那是里见打来的电话吧。」
  「不、不是。」
  望着慌忙否认的木更,柜间刻意以难过的模样摇头:
  「或许你已经听说了,他搭乘的囚车翻覆,还有一名共犯少女协助逃亡。」
  「共犯少女?……是谁?」
  「不清楚。那点还在调查当中。」
  柜间摊开双手朝她走来,发蜡的气味也随之飘来。
  「一开始的搜查行动有多么重要,以歼灭原肠动物为业的天童小姐应该能够理解。很遗憾他已经越矩了。可以告诉我他在哪里吗?目前的我还能在权限之内便宜行事。」
  「可是,这样……」
  柜间的手像是要抱住木更的不安一般伸来。木更后退一步,将柜间的胸膛推开。
  柜间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只是不解地偏着脑袋:
  「你喜欢他吗?」
  「怎么会……才没有。里见同学那个人,脑袋既笨又是没毅力的穷光蛋,看到未织就一副色眯眯的样子,也不会理我,每次都是我打电话给他……」
  说不下去的木更把视线从柜间身上移开,低下头。柜间温柔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
  「他若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伸张正义,应该要在法庭上进行。说不定他是无辜的,我们警方确实可能因为判断失误抓错人。
  不过即使如此,他让车辆倾倒造成人员受伤的行为,依旧无法被容许。天童小姐,如果你真的为了里见着想,应该清楚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吧?一个犯人想在狭窄的东京地区永久逃亡,是不可能的事。他迟早会被逮捕。能让他不要再加重罪刑的人只有你了。」
  『请别再来见我了。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就是这样。』
  木更用力摇头。
  「我不知道。里见同学到底在想什么。以前我明明很了解他,但是现在的我不敢说。」
  等到回过神,对方已经抬起木更的下巴,她的脸被拉到柜间温柔的微笑前。
  「那么全部交给我处理吧。我不会恶劣对待里见。他到底在哪里?」
  面对犹豫的木更,柜间更加接近。
  「就算他死在警官的枪下,你也不在意吗?」
  「不、不可以。」
  木更回过神来,再次低下头。
  「你应该明白怎么做才好吧?天童小姐好好思考,怎么做才是对里见最有利的。」
  
  柜间加紧脚步离开天童民间警备公司,下了楼梯站到大楼前方。
  维持冷静的表情已经到达极限。他很想一脚踹飞第一眼看到的玩意,不管是空罐子还是小动物什么都好——他的心情就是如此烦躁。
  柜间取出行动电话,从通话纪录选择号码直接重拨,对方不久便接了起来。
  「装在天童木更手机里的窃听器感应如何?」
  『很好。不过里见莲太郎打完电话之后马上改变位置了吧。他们约定要在勾田广场饭店的一楼咖啡厅碰面,我们直接过去抓他吧。』
  「呼。」
  『你有什么不满吗?』
  「天童木更……最后还是不肯说。」
  电话另一头以完全无法理解的语气开口:
  『难道你不信任我们的技术?就算不从她口中问出来也能轻松得到情报——』
  「——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试试她。天童木更是否愿意出卖里见莲太郎……结果她直到最后都不肯松口。」
  『计划依然在误差范围里。』
  「是啊……」
  柜间摇摇头,切换思绪。
  「找到『记忆卡』的所在之处吗?有关于红露火垂的消息吗?」
  『目前都没有。』
  「事情变得很棘手啊。」
  尽管问题堆积如山,还是得一一加以解决。首先是里见莲太郎。
  「让警方晚点收到消息。卅分钟就够了。」
  『高层有说什么吗?』
  「哼,父亲转达圣天子大人的意思是不可以杀死他。看来圣天子大人对里见莲太郎抱有特殊情感的谣言是真的。」
  『真叫人羡慕啊。你打算怎么做?总不会叫我们别动他吧?』
  柜间摇晃肩膀笑道:
  「别说蠢话了,『巢穴』。不清楚水原究竟对里见莲太郎说了多少。不管了,反正要确实消灭他。派出『黑暗潜行者』吧。」
  
  
  13
  
  
  勾田广场饭店是栋比起想像更加金碧辉煌的建筑物。
  天花板很高的咖啡厅采取挑高结构,描绘几何花纹的组装强化玻璃,区隔外界与咖啡厅的范围。
  服务生在铺着雪白精致桌布的餐桌之间往返,不时还有身穿昂贵西服的男子,以及牛津风格打扮,貌似企业家的绅士对着淑女热烈谈论热门錵相关产业的未来十年。
  尽管也对一般人开放,但是这里看不到像是饭店住客的人。可能是时间不对吧。
  在这当中,身着脏污制服,一个人紧张兮兮坐在位子的自己岂不是格外醒目——莲太郎开始后悔选在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广场饭店见面。
  神经之所以异常紧绷,并非单纯只是身上没钱还是点了好几杯咖啡的缘故。
  看了挂在墙上的时钟一眼,距离约定时间只剩十分钟。
  心想警察总不会在今天找上这间饭店吧。这个地方是他不加思索临时想出来的。
  警方一定会站在孤立无援的莲太郎立场,推测他过夜的场所。若是一、两天还可以露宿,但是人总会想在有床有屋顶的地方睡觉。届时最先接到通缉令的就是这一类饭店。
  莲太郎下定决心,如果超过碰面时间五分钟,就认定木更那边出事,要立刻离开。
  「一个人吗?」
  冷不防被人搭话,莲太郎惊讶抬头。
  不知何时出现的微笑少年正盯着自己。对方的个子与自己差不多,年纪应该也没有相差太远。
  莲太郎少年那套藏青色立领制服有印象。是他居住的第九区里的额狩高中校服。少年露出亲切的笑容。对于不适合嘻皮笑脸,老是闷闷不乐的莲太郎而言,对方散发出的强烈朝气甚至令人感到羡慕。
  神秘少年笑着在他面前玩着扑克牌。
  「来玩廿一点怎么样?」
  「啊,不了……」
  尽管婉拒对方,少年还是迳自坐在莲太郎对面,无视他的回应发出两张牌。
  翻开的第一张牌是梅花K。凡是J以上的牌都算是十点。
  看来自己错过严拒对方的时机,莲太郎心想只玩一场然后赶对方走,于是不情不愿地翻开自己的牌,另一张牌是方块A。只要不超过廿一点,A都可以当成十一。在这个以合计廿一点为目标的游戏,莲太郎毫不费力就完成最强的手牌组合。
  双方在少年翻牌时亮出底牌,对方是十六点,所以是莲太郎赢了。
  少年微笑摊开双手:
  「恭喜。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里见莲太郎。就连上天都把运气给了你。」
  莲太郎的肩膀抖了一下。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少年把牌推到旁帮边,一边发牌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
  「天童木更不会来啰。」
  莲太郎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是……?」
  少年刻意将视线移在自己的手牌上指向桌子,大概是想再比一场吧。
  尽管感觉焦躁,这时突然殴打对方也是无济于事,莲太郎只能无奈地坐回去,微微掀起盖在桌上的牌迅速瞥了一眼。合计十八点。这样的手牌没必要冒险再来一张。
  双方亮牌,对手也是十八点。平手。
  少年把手放在桌上阖起手掌,眯着眼睛看过来:
  「好不容易收拾水原和公安并把罪嫌推到你们身上,结果你却不干不脆逃跑,害我们的蓝图出现破绽。这么一来事态可就不妙了。你的把柄在水原手上所以遭他勒索,你因为受不了而杀了他——这是早已写好的剧本。现在要重写也很伤脑筋。」
  「难不成是你——」
  「——『新世界创造计划』。初次见面,前辈。我是制造出来超越你的。」
  莲太郎感觉仿佛侧头部被狠狠敲了一下的巨大冲击。
  「怎么可能……」
  为了调查水原与公安警察被暗杀的事件,莲太郎除了警方以外,还得下定决心对抗另一个组织。尽管看不见对方的实态,样貌也很模糊,但是莲太郎认为这个组织的威胁程度远远超乎警方之上。
  如果说那个暗杀组织,在莲太郎逃亡不到两小时就能发觉他的踪影,在尚未发生之前,他听了也只会一笑置之吧。
  要不是如此难以置信的现实就摆在眼前……
  面对少年悠哉从容的态度,莲太郎一时看傻了眼,对方趁机摊开双手继续说道:
  「我的代号是黑暗潜行者。本名叫巳继悠河。你喜欢怎么叫都没关系。我负责处决你的任务。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开什么玩笑!『新世界创造计划』早就取消了!」
  「那么被取消的我难道是鬼魂吗?」
  悠河露出隐藏的恶意回答。
  「里见同学,我们要你成为活祭品。蒂娜·斯普莱特会被处决。天童木更被我们怀柔之后对付天童一族。蓝原延珠下一个搭档的促进者其实也早就决定了。『同伴杀手』。是比你想像的还要差劲的促进者,只要你的有罪判决下来,一切都很完美。」
  也就是说,打从一开始……
  不理会气得咬牙切齿的莲太郎,悠河泰然自若地说下去:
  「因为有人要我问所以我才问你。水原给你的记忆卡在哪里?」
  莲太郎差点就脱口说出「那是什么?」幸好赶紧住口。
  他不记得水原给过自己那种东西。不过依照直觉,顺着敌人的误解敷衍才是上策。
  「交给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个场面可以用最稳当的方法结束。我让你拥有乖乖回到监狱里的权利。至少你不会丢了这条小命。」
  「开什么玩笑,混账家伙。」
  悠河脸上浮现不屑的嘲笑表情:
  「你的意思是谈判破裂吗?」
  「我和你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好谈。」
  「那只好杀了你把东西抢回来了。真是的,愚蠢的家伙。明明给了你活命的机会。」
  两人之间迸发出肉眼看不见的火花,紧绷气氛一触即发。
  莲太郎暂时压抑情绪,冷静分析敌人的战力。
  悠然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悠河,体格跟自己不相上下。
  实力不明。如果他真的是机械化士兵计划的产物,部分身体理所当然换成机械。
  若是堇所言不虚,算是莲太郎前辈的「新人类创造计划」产物芳原健二、高村荚,都是被这家伙杀的。那些人可是参与过原肠动物大战。
  如果自己在这里败北,就代表「新人类创造计划」完全输给「新世界创造计划」。为了已经死去的那些人,自己绝对不能输。
  莲太郎在桌下的手握紧拳头。
  「那就开始吧。找个地方——」
  莲太郎决定先发制人,他以坐姿用力抬腿踹开桌子。
  周围的客人纷纷发出惊呼。悠河虽然面露惊愕神色,但也马上从座位跃起,躲在翻倒的圆桌后头。莲太郎一站起来便以左脚踏地压低身体重心,右脚用力朝餐桌的中心踢去。
  从悠河的角度看,翻倒的餐桌刚好挡住他的视野,桌子以直扑他的方式飞去,理论上应该躲不掉。
  ——正因为莲太郎这么想,所以当悠河轻松飞越桌子逼近时,才会瞬间无法应付。
  眼见悠河对准自己使出飞踢,莲太郎连忙以脚尖撩起地上的桌布,直接抬腿将桌布带到空中。
  在空中摊开的精致雪白桌布包住悠河的身躯,莲太郎驱使全身关节猛力一蹲,飞踢刚好掠过他的耳边。
  莲太郎的冷汗刚冒出来,便改变步伐瞄准被桌布包成木乃伊的悠河。
  天童式战斗术二型十六号——
  「试试这个——看招吧!」
  ——「隐禅·黑天风」。
  以浑身力量发出的回旋踢,在挣扎的悠河侧头部发出「啪!」轻快声响精准命中。被踢飞的对手激烈撞击隔壁的餐桌。桌上的料理翻覆一地,陶器发出尖锐的破裂声。饭店客人的惊呼已经快要变成恐慌。
  就是这种感觉。
  然而下一瞬间,发出惊愕声的却是莲太郎。
  悠河没有倒地。莲太郎这一踢明明在地毯留下鞋底激烈的摩擦痕迹,不过对手并没有被击倒。
  莲太郎的回旋踢被挡下了。即使是在对手完全看不到的状态。
  悠河将缠住自己的桌布拉开。
  当对手的脸从桌布下方出现的瞬间,莲太郎用力瞪大眼睛,几乎要把眼皮撑破。
  悠河的双眼浮现几何学的图案,黑眼珠的内部高速旋转。
  「怎么,可能……」
  双眼都是义眼?简直就是——
  「哼,你发现了吗?我不是说过了?我是为了超越你才被制造出来的。」
  悠河从容不迫地指着自己的右眼继续说道:
  「这是以『二一式黑膂(錵)石义眼』改良的『二一式改』。与你的相比,属于基本性能大幅提升的型号。」
  「二一式改……」
  究竟是谁?
  被誉为「四贤者」之一的堇开发的「二一式黑膂(錵)石义眼」,听说普通研究人员就连基础理论都无法参透。
  正当莲太郎陷入绝望愣住不动时,一句「客人抱歉。」的说话声自悠河背后响起。那是出自一名身材壮硕,穿着黑色西服的男子,看来是饭店专门处理客人闹事的工作人员。他慢了半拍才赶来,将手放在悠河的肩上:
  「在本饭店起纠纷会妨碍其他客——」
  「啪!」轻快声音响起,男子吐出鲜血,身体飞起来翻了一圈便昏倒在地。悠河连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就反手一拳直击对方的下巴。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如裂帛的尖叫声响起,事到如今,先前被异常事态束缚的饭店客人终于回过神来,就像雪崩一般杀向饭店出口的旋转门。
  在仿佛地鸣的惨叫与怒吼中,只有保持距离对峙的莲太郎与悠河静静互瞪。
  悠河伸手到腰际拿出武器。很巧地,那与莲太郎放置手枪的位置极为接近。
  他拔出的白朗宁公司生产的自动手枪——HI-POWER。
  悠河举手扳下击锤,将枪口对准莲太郎。
  对手眯起的视线足以贯穿自己,散发强烈的杀气。疯狂作响的警铃声也因为精神集中的缘故渐渐变小。
  莲太郎用力咽下口水,心脏有如击鼓不停跳动。
  把对手为什么有义眼的疑问放在一旁,进行思考。
  莲太郎的义眼原本是用来预测枪手射击弹道的王牌。
  然而在敌人具备同样能力的状态下,这个理论还能发挥到什么程度。
  敌我之间的距离不到十公尺,感觉好像无限宽广。
  莲太郎静静闭上眼睛。
  ——不能害怕。
  睁开眼睛的同时让义眼的超级运算加速到达极限。义眼因此发烫,使眼皮内传来烧灼的刺痛感。
  思考运作能力超频造成的奇异慢动作视野中,悠河的食指扣在扳机上,缓缓往下压。以单动操作手枪而言,HI-POWER独有的击发行程可说是极为漫长。莲太郎专注到极限的耳中,甚至可以听见扳机弹簧压缩时的摩擦声。
  终于,以跟扳机连动的扳机连杆为起点,击锤阻铁挪位使得击锤有如钟摆振动,令后膛闭锁的撞针撞击子弹底火。
  接着——具备三三九尺磅动能的必杀弹头,伴随枪口焰描绘螺旋轨迹吐出来,朝着这边猛烈突击。
  莲太郎同时运算闪避位置,展开冲刺。
  
  紧密包围饭店的多田岛等警官们也清楚看见饭店住客尖叫,四散逃命的模样。
  「柜间警视!」
  在指挥车里透过热线电话联络的柜间对着话筒另一头说声「我明白了。」点点头,然后才把脸转过来。
  「多田岛警部,总监已下达特殊急袭部队进行攻坚的命令。」
  「SAT?有必要让他们出动吗?」
  柜间叫来身穿蓝色镇暴服的特殊部队队长,两人彼此敬礼。
  「队长,展开攻坚吧。不管逃犯的生死。迅速收拾目前的事态。」
  「可、可是柜间警视,圣天子大人下令要尽量保全逃犯的性命,所以……」
  「情报无时无刻都在变化,队长。我希望你确实射杀逃犯。责任由我来负。」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从饭店里轰隆传出,多田岛与柜间对望一眼。
  「股长!」
  部下吉川一脸焦急地递来望远镜。
  透过光学扩大的仪器窥探饭店内部,可以看见里见莲太郎正在咖啡厅中央,与不知名的少年开战。
  「那是……什么。」
  多田岛忍不住叫苦。战斗的发展越来越异常。
  神秘少年以手枪连射,莲太郎则是以后退或侧移的脚步惊险躲过攻击。不光是如此,后者还趁隙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试图上前肉搏。
  到了第五枪,莲太郎终于来到极近距离,已经是可以靠拳头分出胜负的领域。
  莲太郎的拳左右挥出三下。每一发都是只要命中要害便能决定胜负的一击。少年像是要回敬他一般反复使出上段踢,莲太郎一边后仰闪避,一边挥出手刀试图击碎对手的喉部。
  双方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循环闪避与攻击,上演一场近乎套招的攻防战。每一秒彼此对抗的招式都多到令人疯狂的程度。
  他们看似紧盯彼此,其实眼中所见的光景更是超越当下。当察觉出那两人一边闪避接下来的攻击一边算计十招以后的战术推演时,多田岛打心底感到毛骨悚然。
  这不是普通人类所能比拟的战斗。
  ——那两人究竟在搞什么?
  多田岛为了后续的攻坚而将手伸入西装,紧握枪套里的转轮手枪。
  
  多田岛当然不可能知道,不过以接近百分之一秒这种惊人的思考运算速度进行观察、掌握现象,并采取行动时,就连人类的肌肉反应速度都会超越〇.二秒的极限,如此严苛驱使肉体持续下去的战斗,自然不可能受到常识的限制。
  嵌在义眼的核心处理器,为了逮住彼此的破绽持续运算到接近极限。
  然而战局缓缓偏向其中一方。
  「嘎!」
  承受胃部内容物差点逆流的一击,莲太郎猛烈翻倒附近的餐桌摔在地上。玻璃杯里的冰水洒在头上。
  「性能,性能差太多了。」
  在模糊的视野前方,悠河从容不追地摊开双手。
  仔细观察莲太郎的悠河,用鼻子哼了一声:
  「里见同学,我知道你的右膝屈曲肌、股二头肌,还有左手的尺侧伸腕肌、尺侧屈腕肌都在用力喔。所以下一击是想用左拳为幌子实际采用右腿中段踢吧。不过这招不好。在卅七次攻防之后我的踢腿就会破坏你的头盖骨,将军。」
  莲太郎吓得把刚才的战术分析扔进垃圾桶,重新研拟战略。
  「哎呀,你的战法又换啦。不过现在这招更糟。想用舍身冲撞压倒我,过招不到十次你的下颚骨就会折断而将军。」
  「什么……」
  脑内配线短路无法决定接下来的行动,莲太郎因为恐惧忍不住退缩。
  悠河露出坚信必胜的笑容压低身体重心时,后方饭店正面的窗子有身着蓝色镇暴服的人们一股脑地冲进来。
  ——SAT?为什么?
  太快了。警铃才刚响起没多久。
  事态完全超出莲太郎的理解,不过那些家伙不可能是来拯救莲太郎。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霎时,起死回生的一招有如闪电窜过脑海。
  ——既然如此,试试这个如何!
  他右腿的人工皮肤迸裂,露出底下反射着黑晶光泽的义肢。撞针击发右腿内部的弹仓,排出装置顺势弹出弹壳。
  「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莲太郎凭藉惯性踢出右脚。他的目标是地毯下方的地板。超錵制的脚尖撕裂地毯粉碎底下的大理石以及下方的基础建材,碎片往前方扬起。
  这些碎片造成的伤害,不输给指向性人员杀伤地雷的一击。
  化为数百数千个碎片的地板,精准地袭向机动队与悠河。光是被碎片打中脑袋一下就必定会引发脑震荡,就算不是打中头,身上没穿防护衣等装备的悠河即便全身粉碎性骨折也不奇怪。
  然而悠河只是一面防御脸部一面迎向碎片冲过来。接着大量碎片打在他的全身上下。鲜血喷出,衣服也被破裂,不过他还是突破碎片风暴。
  等到莲太郎发觉对手冲入怀中,以掌击打在胸口时,已经太迟了。
  看见悠河带着喜悦的凶恶表情,莲太郎大惊失色。
  「里见同学,我很佩服你的奋战。永别了。」
  那记掌击直接在胸膛扭转,有如内脏在翻腾的剧痛接着袭向莲太郎。
  死神用冰冷的手揪住自己的心脏——如此的光景在脑中闪过,莲太郎急忙转身蹬地朝后方跳开,避免受到致命伤。坚硬的物体猛烈撞上后背,把肺部里的空气全部挤出来。
  等回过神来,喘着大气的莲太郎才发现自己跳进一部空电梯。
  悠河采取追击的态势。莲太郎反射性地猛力连打电梯最上层以及关门的按钮。
  悠河迅速逼近,电梯门慢条斯理的动作让莲太郎几乎想要大叫。
  厚重的电梯门在千钧一发之际关上,当对手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莲太郎视野里的瞬间,悠河不想让莲太郎逃跑的踢击袭来。只听见金属发出挤压崩溃的怪声,电梯门的内侧鼓起一大块。
  整个电梯也随之摇晃,墙壁建材被削下的粉尘纷纷落下。要察觉这是对手的一踢引发的灾难,花了莲太郎一点时间。
  即便如此,设置在电梯最高处的缆索轮盘似乎是在考虑过后还是决定向上拉动钢缆。电梯尽管速度缓慢,还是伴随佣懒的上升感开动。
  莲太郎咬紧牙关勉强忍住疼痛,同时慎重地掀起制服衬衫。悠河在胸口留下了病态的深色瘀青。
  到底是什么技巧,可以对人体造成如此损害。
  只有一点莲太郎可以确定,最后的那招毫无疑问是必杀技。一旦直击自己铁定没命。
  这就是「新世界创造计划」。
  「混账……!」
  从腹部重重吐出一口气,莲太郎傻傻仰望天花板的灯。
  
  悠河目不转睛地看着莲太郎搭乘的电梯楼层显示灯号,明明猎物逃脱,他的心中还是一片宁静。
  悠河扬起嘴角:
  「好,游戏的时间到了,里见同学。看你能否平安无事逃出饭店。」
  「不准动!把枪扔掉双手放在头上!」
  粗鲁的吼叫突然从他背后飞来。
  好不容易培养的情绪遭到破坏,他不悦地眯起眼睛转身,果然有大批人马的视线与枪口对准自己。
  蓝色镇暴服套着黑色的防弹背心,头戴有护日镜的头盔。第一排的人持手枪与单手防弹盾牌,后排的家伙手拿冲锋枪。是SAT。
  悠河不耐地将左手放在头顶,右手指着上衣的口袋,透过眼神取得对方的许可之后,才缓缓伸手拿出证件套,扔向对方。
  小心翼翼拾起的SAT队员仔细进行检视。原来证件套里放有民警执照。
  悠河既不是促进者,也不存在搭档的起始者。这张执照是为了让他可以大剌剌带着手枪上街而由「组织」提供的假货,不过那些家伙永远也不会发现吧。
  「什么啊,原来你是民警。为什么跑来这里?」
  「我看新闻知道他逃跑了,结果刚好在这里撞见他。本来想解决他洗刷同行的耻辱,没想到被他给逃了。」
  SAT队员把证件套扔回来并且挥手:
  「总之这里由我们负责。你还是退下吧。」
  悠河耸耸肩打算走出去时,有两位刑警刚好穿越正面的旋转门进来。一个人从远处看也知道是高挑英俊的柜间,不过旁边的中年颓废刑警又是谁?
  柜间拍拍手要SAT注意过来:
  「立刻切断电梯的主电源与备用电源孤立里见莲太郎。剩下的人爬楼梯上去。现在另一组人已经垂降到屋顶准备展开夹击。绝不能放过逃犯。」
  柜间的号令一下,SAT便兵分两路,其中一组发出嘈杂的脚步声冲上逃生梯。
  悠河与柜间擦身而过时,用只有对方听得见的低声喃喃说道:
  「我去别的点伏击里见莲太郎。」
  「别乱来啊,黑暗潜行者。我可不能处处顾着你。」
  「我明白,柜间先生。」
  视线毫无交流就结束谈话的悠河通过旋转门来到外头,大量的警车与警示灯团团围住这问饭店。
  湿热的风吹向脸颊。不知为何感觉很清爽,同时仰望屹立在夜色下的勾田广场饭店。
  已经被犯人逃过一次。如果莲太郎还能从饭店顺利溜掉,可就攸关警方的颜面问题。看来警察这下子也会拼死对付他吧。
  接下来他的对手就是SAT。
  
  莲太郎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振作精神。
  自己可不能一直在鸟笼里坐以待毙。
  电梯很快就会无法使用。只要饭店方面有人操作总开关,便能使这部电梯精准停在对方想要的位置。
  这么一来电梯就变成铁棺材,被逮捕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只是究竟要怎么逃出饭店……
  望着显示楼层的面板,这栋饭店好像有卅二楼。他按下最近的廿楼,不久电梯门就伴随轻快的声响打开。
  下个瞬间电梯内的照明冷不防地关闭,视野陷入一片漆黑,正要重新关上的电梯门永远停在未完成的动作。
  莲太郎顿时吓了一大跳,随即察觉警方在他采取行动之后操纵总开关。一道冷汗不禁从背脊滑落。
  他所在的走廊并未断电,这里有米黄色的壁纸配上让人心平气和的灯光。不过脚边散置着毛巾被与睡袍等各种物品。
  大概是被警铃声吓到,这个客房楼层几乎每扇门都是敞开的,带给他客人不顾一切逃命的印象。几乎所有的客人都迅速逃跑,这里完全没有人的气息。
  他小心翼翼接近廿楼的窗边胆战心惊俯瞰下方,警车依旧无声地转动警示灯筑起严密的包围网,外圈还有一道封锁线。至于媒体记者与看热闹的群众则是挤在更外面。就连一只蚂蚁逃跑的空间都没有。
  远处突然传来螺旋桨声,莲太郎揉揉眼睛,不停摇摆探照灯的直升机正朝这里飞来。
  光线朝他逼近,莲太郎迅速离开窗边。
  总之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警方想必已经知道电梯停在廿楼。
  下楼也不列入考虑范围。自己只剩往上爬的选择,只不过这么做同样会把自己逐渐逼入绝境,莲太郎打从心底理解这点。
  凭藉紧急逃生口标示的绿色人形亮光,莲太郎推开铁门,冷冽的空气抚过肌肤。奢华的饭店气氛顿时改变,这里是管路等构造直接裸露在上方的简朴紧急逃生梯,以漩涡状朝上下方延伸。
  楼下隐约传来脚步声,莲太郎隔着扶手往下窥探,只见大约七层楼下方有身着镇暴服,戴着护目镜头盔的SAT。
  当中有一个人刚好与莲太郎目光交会。莲太郎慌忙从扶手上方缩头,而SAT队员将枪口转向这里扣下扳机也是几乎同时。
  透过灭音器降低音量的枪声传来,扶手的钢骨也被子弹连续击中,莲太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边冒着冷汗边压低身体拔腿狂奔。总之现在除了往上逃,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只可惜才过了一会儿,上方也隐约传来喀哒喀哒的脚步声,莲太郎吓得背脊冻结。
  那恐怕是从直升机垂降的部队吧。
  察觉自己被夹击的莲太郎陷入绝望,同时望向背后的门牌。上头注明这里是廿五楼。
  打开铁门的他滚倒在廿五楼的地板上。
  这里比较宽的走廊依然有着米黄色的壁纸与壁灯。视野当中相似的房门一直往走廊延伸过去。
  外观与廿楼楼层一样。好几个房间因为主人听到警铃仓皇逃跑所以没锁门,稀奇的是就连贵重物品散落一地的惨状也与廿楼十分相似。
  只能在这里迎击了。
  他连忙想冲进空房间,理性的声音却叫他先等一下。
  敌人是攻坚与压制恐怖分子的专家。躲在房间里真的好吗?
  莲太郎冲进附近的房间,用手肘敲击梳妆台的镜子,伴随有如瓦片割裂的破碎声响,他在化为碎片的镜子里寻找一个大小适合的带走。然后他离开房间来到T字形走廊冲入最里面的左手边,背部紧贴墙壁,将镜片伸向先前通过的走廊利用扭转手腕调整角度,藉此进行监视。
  没过多久,小到难以辨别的铁门转动声隐约传来,毫无人影的饭店空气因此改变。
  来了。
  透过左右颠倒的镜中世界,他看见包括拿着盾牌的先锋在内,一共六个人。
  令人惊讶的是尽管他们穿戴头盔、防弹衣、野战靴等坚固重装备,还能无声无息移动。
  以他们的脚步,应该已经确信莲太郎就在这层楼。
  莲太郎轻轻用长裤擦拭手掌的汗水。
  头盔的护目镜可以防止闪光。冲锋枪则是准度优异的H&K与司马重工产品各半。
  幸好他们似乎还没察觉莲太郎的位置。
  刚逃亡就跑来这里的莲太郎,身上就只有那套衣服,不要说钱包,连手枪也没有,不过还是得赤手空拳对付这批人。
  就算自暴自弃地冲向他们展开突击,顶多只能打倒一、两人就会被射杀。但是继续待在原地早晚也会被发现,他们将会扔来特殊音响闪光弹。那种同时具备爆炸声、强光、压力冲击波三项威力的家伙非常恐怖,在室内战可发挥其真正的价值。
  尤其是压力冲击波可以使行动电话与手表等精密机械故障,在近距离爆炸还会让人骨折或是鼓膜破裂。那可不是闭上眼捂住耳朵就能抗衡的玩意。
  脉搏加速跳动,后颈的寒毛为之倒竖。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莲太郎迟疑之时,SAT针对可疑的房间,完全按照教范以两人一组避免视线死角,破门进入清空房内。令人惊讶的是依然没有发出声音。
  稍微动了一下的脚尖好像踢到什么。莲太郎望向地板,只见一个印有勾田广场饭店商标的火柴盒掉在地上。
  大概是慌忙逃跑的客人弄掉的吧。
  这时莲太郎突然灵机一动。
  九十度仰头看向天花板,那里恰好有莲太郎所想的东西。
  正当他觉得可行而点头的同时,不可预期的事态发生了。
  走廊边的房门突然打开,一名妇人摇摇晃晃走出来。
  原本以为她是来不及逃跑,不过莲太郎很快明白自己搞错了。从对方空洞的眼神来看,可以知道妇人患了某种疾病。
  SAT之一惊讶地将枪口转向她。
  「喂,住手——」
  莲太郎的制止徒劳无功,开火声猛烈迸发,妇人被不幸的误射击中。她的膝盖一软,整个人趴在地上。
  莲太郎原本想赶紧冲向妇人,却被凶猛的火网逼退。伴随轰隆与啪啪的声响,墙壁建材碎裂化为粉末,遮蔽自己的视野。
  自己的位置曝光了。现在没时间多想了。
  他立刻冲进最近的房间搬动椅子,踏在椅子上划亮火柴。温热的火焰在手中点燃,他举起手将火对着天花板一角。
  莲太郎用火柴凑近的目标——是天花板上的火警探测器。
  热感应式的探测器误认火柴的小火是火灾,因此立刻为了灭火,对装置在侧面的洒水器下达指令。
  这个楼层就此降下豪雨。
  听见SAT的叫声并从走廊边窥探枪击是否停止,莲太郎发现事态正如自己所料。
  被豪雨剥夺视野的SAT小队陷入恐慌,正为了赶紧拿下头盔而手忙脚乱。
  胜利的机会。
  莲太郎从墙后跳出来驱动火药击发式的义足加以击发。推进器从他的脚底进行喷射。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透过身体仿佛快要散开的超加速,莲太郎冲过走廊,直接扑进视野里越来越接近的SAT小队正中央。
  SAT发现突然有人闯入小队中央,即便隔着护目镜也明显流露惊愕之色。
  莲太郎将推进器剩余的加速力道转为轴心脚的旋转力,使出一记回旋踢,连同持盾者手中的聚碳酸酯盾牌与护目镜一同击碎。那名队员的身体高高飞起弹向后方。
  担心误击友军晚了一步行动的小队先锋,加上正在挣扎拿掉头盔的另一名队员,两人被莲太郎双手施展的反手拳强烈打击脸部。不待他们的反应,莲太郎又寻找下一个目标。一名SAT的下巴遭受由下往上打的掌击,脑袋连同护目镜剧烈摇晃,另一人则是被没有多看一眼的莲太郎用贯手突刺喉部。
  看见在零点几秒内被解决的阿伴,最后一人心中不知有何感想。
  那个人瞬间舍弃冲锋枪,试图拔出腰际的备用手枪,然而这个判断只能说是太天真。
  在拳头可以碰到的极近距离战斗,根本没有手枪登场的余地。接下来只能仰赖平日锻炼的拳法分出高下。
  莲太郎冲进对方的怀中决一胜负。他先用一只于压住对方的枪套使敌人无法迅速拔枪,另一手摆出掌打之形,放在防弹衣的防弹板上。
  「天童式战斗术一型十二号——」
  SAT男子的眼中闪过凄惨的恐惧神色,不过事到如今已经太迟。
  「——『闪空涟漪』。」
  咚!楼层的空气为之振动。弹起的队员不禁翻白眼。在紧贴状态打进身体的劲道会毫不保留发挥冲击力。不论多么厚重的防弹板,在这种招式面前都毫无意义。
  肉搏战的绝对优越性。这才是天童式战斗术得以成功的千古不变真理。
  在丰沛的洒水器降雨中,莲太郎静静摆出「百载无穷架势」平复心情,这时五名SAT才慢了半拍倒下,最先被回旋踢踹飞的成员则是狠狠摔在地板上。
  胜负已分。落在身上的雨滴湿湿黏黏,制服变得又湿又重。
  一边感受自头发、下巴、鼻尖滴落的水珠,莲太郎暂时保持刚才的架势调整呼吸。
  等到他回过种来,才跑到被误射的妇人身边蹲下。
  「喂,你振作一点。」
  检视伤口,她的腹部中了一发九公厘子弹,弹头没有贯穿而是留住体内。
  妇人以空洞的眼神望向莲太郎:
  「…………我,睡不着……吃了………………安眠药。」
  听说服下安眠药之后被迫吵醒,身体会感到严重的不适与摇晃感。妇人藉由强力安眠药克服某种睡眠障碍,结果来不及对应饭店的警铃逃跑,落得如此的下场。
  莲太郎从附近的房间拿来毛巾用力缠住伤口止血,但是毛巾很快就被染红,同时伤者的身体还因为降水的关系变得冰冷。用这种临时急救的手段无法救她。但是莲太郎不会就此拱手认输。
  他点了一下头,来到倒地的其中一名SAT身旁。他就是误射妇人的罪魁祸首。
  把冲锋枪用力踢开,又将那人身上的野战刀与手枪连枪套一起拿掉。
  确认完全解除对方的武装,莲太郎才蹲下拍打那人的脸颊。
  对方发出呻吟苏醒,茫然的视线对着莲太郎缓缓聚焦。应该称赞对方真不愧是专业的特种部队成员吗?那人一下子就掌握状况,没有吼叫而是死命瞪着莲太郎:
  「你已经无路可逃。继续抵抗只会加重你的罪。」
  莲太郎举起抢来的手枪瞄准对方,发出更为冰冷的声音加以威吓:
  「闭嘴。你刚才开枪打伤无辜的人了。她必须立刻进行手术取出弹头。你愿意背她下楼吗?愿意的话就默默点头。」
  男子瞬间露出吓一跳的表情,不过很快便表情凝重地点头。
  蓬太郎不敢大意地继续用手枪瞄准,让队员自己背起妇人,目送他们步下楼梯。莲太郎握住妇人的手:
  「喂,你一定会得救的,放心吧。」
  妇人空虚的视线注视这里,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你是……逃亡的……杀人犯……为什么,要救我……?」
  「……」
  妇人的手伸向自己的脸。
  「谢……谢……谢——」
  「不要说话。只想着自己会得救的事就好。」
  莲太郎用手枪轻轻顶了一下,几度欲言又止的男子回顾莲太郎,终究还是下了楼。从廿五楼把人背下去非常需要体力,不过身为SAT的队员应该没问题吧。
  目送他们离开视野,莲太郎同时思考。
  与本部失去联络的SAT小队只会暂时造成警方恐慌,等明白对大局没有影响之后,剩下的人马就会再度展开攻坚。届时莲太郎可不敢保证自己能继续获胜。
  搞不好这里除了那名妇人之外,还有其他来不及逃出去的客人。干脆选个最近的房间破门而入,把客人当成人质好了,这么一来就能防止警方先发制人。
  「蠢毙了。」
  莲太郎立刻摇头。
  自己之所以要逃亡,是为了洗清冤屈并找出真凶。如果过程当中做出超过自卫程度的行为,等于是添加新罪且本末倒置。
  莲太郎仰望向上的楼梯。即便直觉认为这出短暂的逃亡剧码即将告终,还是决定要奋战到最后一刻。
  抵达饭店最顶层的他看也不看继续往上爬,跳过「闲杂人等禁止进入」的立牌,莲太郎来到通往屋顶的门前。
  喀嚓喀嚓用力转动门把,但是门却纹风不动。看来是锁住了。
  莲太郎驱动义手挥出一拳,伴随炸裂声确实击中目标。门铰炼脱落,门也在爽快的声响中飞到外面。
  来到屋顶,即便在夜色之下也能清楚看见快速流动的云。天空离自己好近。
  对于被淋成落汤鸡的莲太郎来说,袭向自己的高楼风降低体感温度,使他感到寒冷。
  他来到大楼的边缘,遥望眼下明亮的警车警示灯一闪一灭,幸好不知从哪传来的直升机螺旋桨声还很遥远。
  正面可以看到一栋比广场饭店更高的建筑。莲太郎发现自己有种不可思议的既视感。
  那是「圣天子狙击事件」。当时他与暗杀者蒂娜·斯普莱特在外围区的废墟市街战斗,莲太郎为了接近她的狙击点,采用连续发射义足推进器的夸张手段,藉此从一栋大楼跳到另一栋大楼。
  现在可以故技重施吗?
  莲太郎看了脚下一眼。被包围的理所当然只有这栋饭店,隔壁大楼完全没有阻碍。饭店距离隔壁大楼目测大约10公尺。两栋建筑物之间有条河。
  与蒂娜战斗时突破更远的距离,因此以同样的要领进行,应该会更加容易。
  ——我真的能办到吗?
  莲太郎把手举到脸前。自己的手掌正在微微颤抖。
  要说不害怕是骗人的,然而一度逃脱绝境的自负,最后还是推了莲太郎一把。
  他离开栏杆边前往相反方向的栏杆,拉出助跑的距离。
  莲太郎在脑中进行演练。如果搞错起跳时机,毫无疑问会摔死。这栋饭店记得是一四七公尺的超高建筑。若是自己搞砸,在撞上地面之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后悔。
  先是握拳之后放开,试图缓和紧张,不过手掌马上就被冷汗弄湿。
  吸气,吐气。
  盯着眼前的他拔腿奔跑。一开始速度跟走路差不多。接着徐徐提升速度,在双腿不打结的前提下死命疾奔。
  栏杆近在眼前。莲太郎顺势踏上栏杆,用力一跃。在短暂的滑翔之后,风抬起他的身体,产生奇异的飘浮感。
  同时击发义足内部的弹匣。在炸裂声中,惊人的加速感袭遍全身。
  好不容易微微睁开眼睛,自己朝着正前方笔直飞过天空。
  角度、推进器喷射的时机都很刚好。接下来只要避免失速间隔击发弹匣——
  然而侧腹部被突如其来的毁灭性冲击贯穿,使他的视野剧烈摇晃。
  「——咦?」
  成功了——正由于几秒钟前他还这么认为,所以在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从自己的腹部喷出,在空中扩散的血液代表什么意义。
  接下来世界以奇妙的慢动作流动。
  莲太郎轻易失去平衡,头部朝下。就在这时,他看见了。
  自己的腹部出现枪伤。那是遭到狙击的结果。枪击发生在高速移动飞过天空之际。
  几乎是反射动作,他以义眼的测距仪捕捉到lOO公尺外的大楼屋顶,有个人影位于被灯照亮的巨大广告看板旁边。
  「怎……么会——」
  一边感觉身体被重力的方向往下拉,莲太郎被吸入无穷的幽暗之中。
  
  炽热的烟硝味烧灼鼻孔。白烟自枪口冒起。
  「将军。」
  在大楼屋顶采取跪姿射击的悠河,自附加在DSR狙击步枪上方的夜视瞄准镜前抬头。
  他操作旋转后拉式枪机,排出的空弹壳在地面跳动。
  站起来的悠河好一阵子远眺莲太郎坠落的位置。接着取出行动电话进行操作。
  「黑暗潜行者回报巢穴。任务完成。目标沉默。等待后续指示。」
  『确实解决了吗?』
  「由于目标掉进河里所以无法确定,不过从这种高度掉在水面,就跟撞上柏油路没什么两样。目标全身的骨头应该都粉碎了。希望他的亲友节哀顺变。」
  
  
  14
  
  「怎么会……!」
  过度惊讶忍不住从宝座上站起来的圣天子双手掩口。
  短发警视总监双手交叉在背后,仿佛很遗憾地摇头:
  「好像是遭遇激烈抵抗,才不得已射杀逃犯。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同一时刻,在天童民间警备公司。
  
  「骗人,不可能……」
  往后退了好几步的木更,马上撞到后面的桌子。
  双腿无力不禁瘫软的她,被柜间用手扶住。
  「很抱歉,天童小姐。我也强调好几遍要避免伤害里见先生,看来我的指令并没有被确实贯彻。」
  被柜间抱住的木更不住颤抖:
  「怎么办……我……怎么办?无论是延珠、蒂娜还有里见同学,大家都不在了。」
  向来刚强的女子露出畏缩颤抖的模样,确实很诱人。
  柜间让对方藏在乌黑长发下的可爱耳朵露出来并且吹气,木更的身体顿时抖了一下。
  柜间对着木更甜言蜜语:
  「这么一来你就是孤零零一个人。让我填补你的孤独——我们结婚吧,木更。」
  在彼此的下巴靠在对方肩膀的状态,柜间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只隔没多久,他就感受到对方的颤抖之中夹杂一下点头的动作。
  ——这下子这个女人就是属于我了。
  压抑想要大喊痛快的冲动,柜间的视线游移。
  有如潮湿乌鸦羽毛的秀发。白皙到病态的肌肤与纤细的颈项。锁骨因为激昂的情绪微微泛着粉红色,隔着黑色水手服布料贴近的两个饱满果实颇有分量,传来鲜嫩欲滴的滋味。这副躯体真是堪称艺术品。
  摸起来不知怎样——试图品尝的柜间正要将手伸向木更的胸部时,怀中的手机响了。
  他差点就要用力咋舌,最后只好放弃木更来到办公室外面接电话。
  『这里是巢穴。关于里见莲太郎的事,黑暗潜行者有话想立刻跟你谈。』
  
  时间是凌晨一点。
  莲太郎坠落的河边聚集大批警官,其中也有巳继悠河的身影。
  悠河双手插进口袋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漆黑水面。
  他扪心自问:「只有这种程度吗?」
  里见莲太郎——回顾他的各项经历。东京地区的救世主。如今全世界最受瞩目的民警搭档。击败IP排行一百卅四名的蛭子影胤搭档。消灭黄道带天蝎座。击败IP排行九十八名的蒂娜·斯普莱特。打倒不死的原肠动物毕宿五。
  如果是普通民警,遇到这种状况百分之百可以确认死亡。不过……
  就在这时,一名戴着眼镜的俊美青年站到他身旁。
  「怎么了?」
  「柜间先生,现在可以马上派出潜水夫吗?」
  悠河望着漆黑的水面同时说道,柜间似乎没搞懂这个问题的意义,一脸怀疑:
  「天还没亮,派人潜下去也没用。」
  「至少可以求个心安。况且等天亮以后就太迟了。」
  柜间皱起眉头:
  「难道你认为里见莲太郎还活着?是你说已经打倒他的。」
  「因为他是无法用常识判断的对手,为了预防万一我才会这么建议。」
  「你对他的评价真高。」
  「柜间先生没跟他直接交手,可能不了解。当初制造我时要求的性能是『足以秒杀里见莲太郎的等级』。根据事前的计算,里见能打到我一下的机率只有0.01%。然而尽管被我挡住,他先发制人的一踢还是确实踢中我,再加上双方都用义眼的战斗中,他有三拳超出我的运算能力,惊险地擦过我。到了最后我甚至无法闪避掉那些碎片。里见很明显能够适应我的攻击动作。」
  「……」
  「亲眼看到他断手断脚或身首异处的模样,柜间先生才能高枕无忧吧?」
  「你这小子,是在威胁我吗?」
  悠河耸耸肩,为了表示退让举起双手:
  「没那回事。我只是提供建议。总之还是拜托你安排潜水夫。我认为在还没看到他的尸体以前,以认定他还活着的前提采取行动才是上策。」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4-2-7 22:20 编辑


  第二章
  新世界创造计划
  
  
  1
  
  水滴落入水洼的滴答滴答声在耳边规律响起。远处还有蝉鸣。
  鼻子闻到铁锈的臭味。接触肌肤的空气又湿黏又闷热,自己如今究竟坐在哪里?背部与臀部有坚固的触感。
  不知道睡了多久。差不多该醒来了。自己还有要事得去处理。某件很重要的……
  试图扭动身体,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几乎无法自由使唤。一旦想挪动手臂,只能听到锵啷锵啷的金属声。两只手都好痛。
  自己被拘禁在哪个地方吗?
  ——这里是哪里?
  最根本的疑惑终于浮上心头。
  眼皮像是铁打的一般沉重。不过尽管辛苦还是试图眨眼,在一片昏暗当中,周围的情景终于慢慢变得清楚。
  一开始看水蓝色的磁砖地面。自己好像是坐在磁砖上面。
  双手无法自由使唤。手被吊在空中。
  稍稍转动脖子望向手臂,双手手腕都被手铐套住,与浮着红铁锈的管路连在一块。莲太郎背后所靠的玩意似乎是浴缸。
  自己被手铐束缚在浴缸旁的水管上。这里的面积大约一.五坪,就连想要伸直双腿都很难。难道是谁家的浴室吗?
  莲太郎总算搞懂自己所处的状况,不过依然不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是谁为了什么目的,把自己拘禁在这里?
  脑中依旧朦胧。不过唯有两件事可以理解。
  首先,自己还活着。其次,应该不是被警方抓回去。如果是被警察逮捕,自己应该会在医院病床之类的地方醒来才对。
  望向自己的腹部,敞开的制服衬衫下方缠了好几圈绷带。尽管简单还是受过治疗。
  浴室很暗,还用一扇滑门隔开,毛玻璃外面似乎有亮光,不过显得模糊看不清楚。
  勉强扭动身子,侧腹部传来的剧痛立刻传遍全身。
  「有人,在吗……」
  断断续续呼喊好几次。地面传来砰咚砰咚的振动,正前方的浴室毛玻璃映出人影,接着打开滑门。
  「你醒了。」
  最初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与其说是纤细,应该说是太瘦的腿。
  抬起视线,对方的四肢都纤细得像是可以轻易折断。单宁短裤搭配粉红色背心,外面加了一件American Apparel的夹克。貌似严苛的眼眸上方留着妹妹头。眯起的双眼深处。静静燃烧怒火。是个有如冰山的少女。
  「你知道我是谁吗?」
  莲太郎缓缓点头。拼命驱使紧绷的脑袋搜索记忆。记得她叫——
  「你是……红露火垂吧。水原的起始者。」
  火垂静静点头:
  「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拘禁在这里吗?」
  莲太郎再度环顾狭窄的浴室。
  「勉强。」
  自己记忆中的场景,只到遭人狙击摔落水面为止。
  既然自己没成为水中亡魂,就代表在什么时候被人从河里拉上来吧。
  除此之外,救起自己的她……
  比死亡更黑暗的枪口突然遮蔽视野。一把自动手枪举到莲太郎眼前。
  「还有什么想说的?」
  「你是让厢型车翻覆的犯人吧?」
  「没错。」
  少女露出冰冷的眼神毫无惧色地回答。
  「为什么要那么做?」
  「除了为鬼八先生报仇,还有其他理由吗?」
  「现在的你看起来很冷静。」
  「你知道自己究竟昏迷多久吗?三天。都过了三天当然冷静。」
  「为什么不立刻杀了我?」
  「我想听你亲口忏悔。」
  眉毛动也不动的火垂,死命瞪着莲太郎。
  「我没有杀水原。」
  「少开玩笑。」
  回答本身很冷静,但是火垂的黑色眼眸浮出鲜红色。枪的击锤已经扳下,握把也因为过度用力嘎吱作响。
  寂静的憎恶笼罩娇小的身躯。
  「你就这么怕死吗?」
  「我是说真的。我真的没有杀水原——」
  莲太郎遭到下巴几乎要被打碎的一击,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仰望天花板的磁砖。被外力强制咬合的臼齿感觉碎了。带有铁味的血腥在口中扩散。过了一会儿他才搞懂自己的下巴被火垂的足尖往上踹了一下。
  「咕、嘎哈。」
  他瞪着火垂吐出碎掉的臼齿,混杂口水的血丝就像纺锤一样滴落。
  火垂以刽子手的眼神俯视莲太郎。
  「我没听清楚。」
  「就说了,人不是我杀——」
  这次是侧腹部的伤口被踢了一脚。
  「咕啊……咕。」
  伤口就这么被脚底践踏,那股剧痛仿佛足以烧熔脑袋。
  火垂的手枪再度对准莲太郎的脑袋:
  「够了。我没兴趣施虐,所以这是最后一次问你。如果你老实认罪并且忏悔,我就不杀你把你交给警察。不过如果你说谎,眉心就会多一个洞倒下。想清楚再回答——你想活?还是想死?」
  莲太郎依然朝上瞪着火垂,默默点头。
  「那么我问你。你对杀死鬼八先生有半点自责吗?鬼八先生认为你是他的好朋友。你却以卑劣的陷阱杀害鬼八先生,你就没有半点感到对不起他吗?回答我。」
  真像是过分的女巫审判。结果她只是想让本人说出她希望的自白,完全没考虑莲太郎可能是无辜的。
  即便如此,她的言语还是没有半点矫饰。莲太郎要是坚持呐喊无罪,她便会确实扣下扳机吧。
  为了保住一命还是姑且认罪吧——莲太郎脑中响起理性的声音。这家伙和警察一样。想指望这些人根本是多余的。
  莲太郎犹豫过后,下定决心望向火垂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开口:
  「相信我。不是我干的。真的。」
  枪声在浴室响起,莲太郎抬起脚来。叮!弹壳掉落在地弹了几下,最后归于寂静。
  炽热的枪口冒出白烟。
  缓缓将头转向侧面,弹头在距离莲太郎很近的地方嵌入浴缸。
  火垂背对这里,从口袋拿出行动电话开始拨号。
  过了一会儿「啊,是警察吗?」如此说道的她瞄了莲太郎一眼,仰望天花板继续说道:
  「我碰巧发现通缉犯里见莲太郎,基于市民的义务加以逮捕……是的,不,这不是恶作剧。是真的。」
  她迅速报出地址与姓名,结束通话才望向这里。
  「尽管有点怀疑,不过警方还是会过来。距离这里最近的警察局并不远,应该花不了五分钟吧。」
  火垂蹲下来,配合被铐住的莲太郎视线高度:
  「我可以听听你的说词。不过仅限警察赶到之前。警察过来就会把你交出去。」
  「为什么不杀我?」
  「你不值得我杀。就让你接受审判受尽耻辱再死。」
  「你从警方那里听说了什么?」
  「你把鬼八先生叫出去以后谋财害命。」
  莲太郎差点失笑,却因为剧烈咳嗽笑不出来。他吐出带血的痰之后紧盯着火垂:
  「警察说我是因为被水原勒索,才会为了封口杀人。」
  「……胡说。鬼八先生才不会做出类似恐吓的行为。」
  「水原当然没有威胁我,我也没有威胁他。如何?光是你我对于这件事,就有极大的认知差异。我想警方当中也有内贼吧。你不觉得很可疑吗?难道你都不觉得不对劲吗?」
  「…………剩下四分钟。」
  「我确实必须向你道歉。不过那是因为我无法保护水原。水原当初来找我时,已经非常紧张。要是我一碰面就把内情问个清楚,便可减轻他的一半负担。关于当初我错过时机这件事,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们。」
  火垂闭上眼睛,痛苦皱眉:
  「别再说了。」
  「呐,法院也是要听双方的证词,然后再由法官或陪审团裁决吧?你已经听过警方的说法了,这次就好好听我的辩解吧。只不过五分钟之内我说不完。希望你给我机会。」
  「机会?」
  火垂不自觉把身体向前倾。莲太郎谨慎地继续说道:
  「有人陷害我。那家伙不但想把罪推到我身上,就连天童民间警备公司也是目标。我不能任人摆布,我要抓到那些陷害我的人。你可以协助我吗?」
  「你只是想逃跑吧。」
  「如果你这么认为,立刻把我交给警方也行。不过如果你觉得应该多听我说几句话,希望你晚点再把我交出去。你也想知道真相吧。当初我是受了水原的委托。水原握有某个秘密,希望透过我直接向圣天子大人告发,结果就遇害了。这个事件一定有内幕。」
  「…………剩下两分钟。」
  「假使没有所谓的幕后主使者,你杀了我也行。就算要用火烤五马分尸曝尸荒野都随便你。」
  「你是……认真的?」
  莲太郎回望火垂的眼睛,用力点头:
  「请你相信水原曾经信赖的我。拜托。」
  好一阵子双方默默不语凝视彼此的眼眸。沉默几乎让人窒息。自水龙头落下的水滴每次掉在脚边的磁砖,都会发出滴答声响。
  火垂正想开口时,毫不留情的门铃声响起。警察来了。
  莲太郎闭上眼睛拼命压抑身体的颤抖。时间到了吗?
  火垂露出冻结情绪的眼神,起身走出浴室。
  由于毛玻璃门没关紧,所以身在浴室的莲太郎可以将事态的发展从头看个仔细。
  看来浴室与玄关的距离很短,火垂走出浴室马上就能取下门炼让外面的人进来。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火垂,但是看不到位于玄关外面的警官。
  「是你报警的吗?」
  听到说话声,莲太郎的背脊顿时窜过恶寒。
  「是的。」
  「呃,那么——我就直接说了吧,你真的逮到里见莲太郎了吗?」
  似乎是另一名警官以怀疑的声音发问。想必是两人搭档吧。
  『请进。他就被关在那边的浴室。』——莲太郎预测下一秒钟火垂会这么说,不禁紧紧闭上眼睛。
  万事休矣。
  「很抱歉,那是恶作剧电话。我完全没想到警察会真的赶来。」
  看见火垂以惭愧的模样深深低头,莲太郎差点「咦?」叫出声来。
  警官两人组倒没有特别生气,只是以温柔的声音开口:
  「好吧,我大概猜得到——新闻报导表示里见莲太郎或许没死吧。不过即便如此,小朋友也不能对大人恶作剧喔?」
  对于不断道歉的火垂,警官两人组表现出对恶作剧小孩的宽容姿态,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就离开。
  火垂收起惭愧的表情恢复原本的扑克脸,走回莲太郎这边。她从口袋拿出钥匙单膝跪地,插入拘束莲太郎的手铐钥匙孔扭转。
  「为什么……?」
  在手铐发出的金属摩擦声中,火垂看也不看有所感触的莲太郎开口:
  「因为你不是凶手吧?」
  莲太郎哑口无言。
  她说得当然没错。只不过至今为止不论莲太郎如何高声呐喊,都没人愿意倾听。
  热泪盈眶的莲太郎用重获自由的手肘勉力擦拭眼角。
  不久手铐就发出金属声响落在地面。
  莲太郎确认自己的手腕没有异常之后试图站起来,却因为膝盖剧烈发抖无法站直。
  无言的火垂摆出用肩膀支撑他的姿势,莲太郎也不逞强,从后方环抱她的脖子。
  才刚走出浴室,打在耳膜上的蝉鸣声就高了八度。
  毛玻璃之外是一房一厨的格局,因为狭窄显得凌乱不堪。
  由于关在浴室里所以搞不清楚,不过现在外头好像是白天,采光不好的室内与户外形成强烈的对比。不知为何,莲太郎很奇妙地将这个光景跟里见家重叠在一起。
  仔细观察散乱一地的报章杂志,全都跟莲太郎杀害水原的事件有关。
  只见「堕落的英雄」、「里见莲太郎被捕」等耸动的标题,各家媒体似乎都卯足全力。
  「第三次关东会战」结束时莲太郎才被巨细靡遗地报导,没想到短短不到一个月,又以这个形式成为话题人物。
  听着老旧的空调发出奇异的运转声,莲太郎被安排躺在嘎吱作响的铁床上就寝。身上盖的毛毯感觉很硬。
  仰望天花板,到处都有漏雨的痕迹,墙上的壁纸剥落并且褪色。
  这时他突然有个疑问。这个应该是公寓的老旧建筑,不管怎么看都是设计给一个人住,里头也只有一张单人床。所以水原不是和她一起生活啰?
  先把疑惑放在一旁,莲太郎躺在床上,掀开衬衫与绷带检查侧腹部的伤势。
  让人忍不住发出呻吟的凄惨伤口映入眼帘。血已经止住,但是伤口有如烧焦一般。
  「你是怎么止血的?」
  「把加热的平底锅压在上面。」
  「难怪觉得有股味道,原来是烤肉啊。」
  火垂微微睁大眼睛,又轻叹一声:
  「看来你还有精神说笑。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子弹贯穿你的身体。」
  「对我来说当然是幸运。」
  「对我而言却是不幸。」
  尽管气得扬起下巴用冷漠的态度放话,火垂还是眯起眼睛侧目看来:
  「你的身体倒是很有意思。」
  随着她的视线,莲太郎看向自己右手右脚的义肢。在饭店的包围战中解放之后,人工皮肤破裂,露出底下的黑色手足。
  「那是什么?」
  「水原没跟你提起吗?这是『新人类创造计划』的个人武装。」
  火垂的双眼因此瞪得更大: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都市传说。」
  莲太郎无法理解她的反应。
  「那么你对『新世界创造计划』还是『黑天鹅计划』也一无所知啰?」
  火垂摆出微偏头的不解动作。
  这样啊。看来水原为了避免她被卷入,完全不告诉她这些危险的知识。
  她没有和水原一样被暗杀,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如果她有和水原相同的知识,应该会被列入暗杀人选名单当中。只让她单独活下来完全没道理。
  暗杀水原的那批人,认为放着她不管也不会造成危害。
  这时火垂把急救箱扔过来。里头装有救了莲太郎好几次。被称为细胞活性剂(纤维蛋白)的生体凝胶。
  这是能提高伤口愈合能力的民警爱用品之一。尽管还不到延珠喜欢的RPG游戏那些魔法和恢复道具一般神奇,不过伤口的再生能力还是自然愈合速度远远比不上。莲太郎一边忍受腹部的刺痛眯起一只眼,一边将生体凝胶贴在伤口上再缠上新绷带。
  一想到自己终于脱离死亡危机,胃部很现实地抗议饥饿。
  对着火垂厚脸皮拜托之后,为了不让胃部承受太大压力,首先喝了米汤,接着才大口吞食稀饭。
  只不过三天没吃饭的胃肠不至于太过衰弱,就连吐司和浓汤也能勉强吃下去,不至于吐出来。吐司只有表面稍微烤一下,没涂果酱就直接吃,然而每啃一口,小麦的味道便会在口中扩散,莲太郎不知为何差点就要落泪。等到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吃光了。
  拘留所的饮食也不算难吃,不过他觉得好像已经很久没吃到这么有意义的食物。
  填饱肚子,心满意足的莲太郎躺回床上。
  硬邦邦的毛毯加上嘎吱作响的破旧铁床睡起来简直就像天堂的寝具一般舒服,莲太郎忍不住就要沉入梦乡,不过现在还不能睡。
  因为情况丝毫没有好转的征兆。
  前几天在「勾田广场饭店」的乱斗,感觉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然而一想到在那里被人耍弄以及满肚子辛酸艰苦的回忆,就让人火冒三丈。
  更为让莲太郎挂念的是被IIS0带走的延珠以及失去自由的蒂娜。
  在饭店那个自称代号为黑暗潜行者的少年——巳继悠河曾经明确表示,延珠的新搭档会是「同伴杀手」,蒂娜也会遭到处决。
  莲太郎非常在意在这三天里,事情有什么进展。
  「我现在还不能完全相信你。不过你也差不多该把你知道的事说出来了吧。」
  坐在床边斜眼俯瞰这里的火垂,以不感兴趣的模样开口。
  「好吧,不过该从何说起……」
  莲太郎仰望天花板,谈起自己如何接到水原的委托,为何会被逮捕,一直讲到自己逃离饭店的经过。等到全部听完以后,火垂手抵着下巴,露出严肃的表情沉思:
  「也就是说,鬼八先生因为得知『新世界创造计划』与『黑天鹅计划』的详情,所以才会被幕后的组织除掉是吧?」
  「你相信吗?」
  「如果是捏造的故事,这也太过复杂了。况且我也感觉到鬼八先生有事对我隐瞒。只不过作梦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大事……」
  警察认为荒诞无稽而一笑置之的意见,现在居然有人相信,莲太郎除了开心之外也吃了一惊,然而火垂没有放松戒备,而是用充满反抗意味的眼神望着他: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你认为呢?」
  「那个叫柜间的人应该是犯人的同党吧。」
  「应该吧。」
  悠河在饭店里曾经说过。
  『里见同学,我们要你成为活祭品。蒂娜·斯普莱特会被处决。天童木更被我们怀柔之后对付天童一族。蓝原延珠下一个搭档的促进者其实也早就决定了。「同伴杀手」。是比你想像的还要差劲的促进者,只要你的有罪判决下来,一切都很完美。』
  天童木更被我们怀柔之后对付天童一族——问题在这里。木更不是那种会被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子。不过木更只要某种程度信任对方,或是对方拥有心灵控制能力,那就另当别论。从最近木更接触的人当中寻找最有可能的嫌犯,自然就能缩小范围。
  假使柜间是敌方组织的成员,就有机会从木更那里问出只有她知道的莲太郎情报,并且设下埋伏。
  柜间暂时停止对警察下令并让悠河出马,还为了预防万一在饭店四周配置警察。这么一来当天的情形就完全说得通了。
  尽管莲太郎认为木更不可能轻易泄漏自己的所在位置,但是这么看来木更已经落入柜间的手里……
  莲太郎用力闭上眼睛,紧握拳头到几乎快要流血。
  ——我还以为可以放心把木更小姐交给你,柜间。木更小姐也一直很信赖你。
  咬牙切齿到发出声响的地步。
  ——然而你却利用木更小姐。不可原谅。
  原本陷入沉思的火垂抬起头来:
  「我要杀了那个名叫柜间的家伙,还有可能是实行犯的黑暗潜行者。」
  「不行。」
  火垂闻言显得十分不满: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那样无法解决事情。如果运气不好,你除了害车辆翻覆造成三人受伤外,又会多了两条杀人的重罪。」
  「这次是敌人先使用不当手段,为什么我方打算使用不正当的力量还得犹豫?」
  莲太郎一直觉得火垂很像某个人,现在终于搞懂了。
  『里见同学,我已经想通了。你在「蛭子影胤恐怖攻击事件」后,无法制裁幕后黑手天童菊之丞。在「圣天子狙击事件」后,无法制裁幕后黑手齐武宗玄,但是我却能制裁「第三次关东会战」的罪魁祸首天童和光。你明白差别在哪里吗?』
  『你还不明白吗?正义是不行的。要对抗邪恶不能靠正义,而是更加邪恶的「绝对邪恶」。我就具备那种力量。』
  「错了。那种想法是错的。即便被不正当的力量对待,也要用正当的手段加以奉还才行。况且如果你成为罪犯,我就无颜面对水原。」
  「场面话就免了。那么你说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掌握那个什么『黑天鹅计划』的证据加以曝光,然后再逮捕那些人。这么一来不只是柜间等人,其他组织成员也能一网打尽。」
  而且只要运气好,抓到真正的杀人凶手,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只是不用说,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事。试图揭发「黑天鹅计划」的水原已被暗杀,别说是莲太郎,就连包括蒂娜、延珠、木更在内的天童民间警备公司全员都遭到波及。
  不清楚敌人对我方掌握到什么程度,但是只要搜遍河川都找不到莲太郎的尸体,肯定早晚会展开追击。
  届时会来追杀莲太郎的不只被柜间掌控的警察组织,还有「新人类创造计划」升级版,令人畏惧的「新世界创造计划」机械士兵。
  老实说,不管有几条命都不够用。
  四面楚歌。孤立无援。情况接近最糟的程度。
  如果可以,连太郎也不想让几乎算是水原遗孤的火垂涉险。
  「希望你不要误解……」
  火垂依然面无表情,栗色短发下方的冰冷眼眸微微眨了几下,
  「我一定要为鬼八先生报仇。至于你只是诱饵。」
  「诱饵?」
  「没错,只要知道你还活着,你的血腥味就可以引来大批敌人,真是太方便了。我只要解决那些想干掉你的敌人就好。」
  她的夹克下摆掀起,原本以为只想将双手绕到腰后,然而下个瞬间手上就多出两把漆黑的手枪。
  「这么一来就可以用战斗凭吊鬼八先生。」
  莲太郎忍不住感慨地呼出一口气。虽说手指没有放在扳机上,但是只要瞬间没注意,就会被她快速拔枪射击。
  第一次看到火垂,就隐约觉得她很会用枪。所以说这就是她的战法啰。
  她的手枪是Ml911的GOLD CUP NATIONAL MATCH,是柯尔特公司生产的制式手枪衍生型之一。虽说不是适合双枪的款式,但是少女娇小的手掌也能轻松掌握,也是因外表美观,在枪迷当中颇受好评的知名枪款。她的臀部上方还挂着在背后交叉两把手枪用的枪套。
  火垂保持举枪的姿势,以冰冻的眼眸望向这里:
  「我们实际一点吧。我想利用你,你也可以利用我。不需要多废话。我战斗时不会管你死活,相对地你想舍弃我也行。」
  「相互支援如何?」
  「不用了。」
  莲太郎有点生气。她对警察胡说八道时,自己瞬间还以为两人心意相通,结果那种反应只不过是幻觉。
  「……你想为了什么战斗是你的自由,不过那个叫黑暗潜行者的家伙要交给我对付。就是穿着立领学生服,感觉很装模作样那个。」
  「他很强吗?」
  「强得莫名其妙。不是你能对付的角色。」
  「你可不要小看我。」
  火垂突然朝莲太郎扔出黑色物体。莲太郎差点没接到,原来那是两条尼龙腰带枪套。里头放有手枪与短刀。
  这是在广场饭店包围战中,莲太郎从SAT队员手中抢来的。
  短刀是GERBER公司生产的野战刀。至于手枪——
  「——贝瑞塔啊……」
  大概是SAT队员个人的喜好吧,这把是已经停止生产很久的强化滑套版。记得木更的爱枪也是贝瑞塔90two衍生版。贝瑞塔公司的产品既美观又坚固,与高贵的木更相得益彰,不过究竟适不适合自己使用啊。
  「那把不是你的枪吗?」
  「是我在逃跑途中抢来的。我的XD手枪还在警方的证物保管库里。」
  「XD只是便宜货。还是贝瑞塔比较准。」
  「你太过依赖瞄准系统了吧?况且我的身体早已习惯XD。」
  「廉价的家伙。」
  「混账,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适时莲太郎突然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对了,你是混入什么原肠动物因子的起始者?」
  火垂不悦地陷入沉默,同时瞥了这里一眼: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看样子她好像很不高兴。
  莲太郎忿忿地确认枪套够不够紧,又听到「我的话还没说完。」的声音。
  「你还有什么事吗?」
  莲太郎不耐地说道,火垂的食指对准莲太郎的鼻尖:
  「不要再叫我什么『你』的。我的名字是火垂。」
  「……我知道了,火垂。」
  「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好?」
  「莲太郎就行了。」
  「这样啊,那么多多指教,莲太郎。」
  于是两人为了解开真相,就此组成同盟。
  尽管再怎么美化也不能说是生死之交,但是对莲太郎而言,这么广阔的东京地区至少还有一个同伴。恐怕对火垂来说也是一样吧。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莲太郎一面环顾房间内部一面回答:
  「首先从这里开始。水原的住处可能会留下什么证据,如果运气好能够找到,可以省下不少工夫。」
  「这里不是鬼八先生住的地方。」
  「啥?」
  「我说这里不是鬼八先生的房间。」
  「那么这里是哪里?」
  火垂莫可奈何地摇摇头:
  「莲太郎,你还没发觉吗?我既然失去促进者,就应该被IIS0带回去。」
  「啊!」
  从刚才就卡住喉咙深处的莫名不自然感,终于真相大白。延珠在莲太郎执照失效的同时,也被IISO的职员带走。
  理所当然的,水原死亡之后,失去搭档的火垂也必须由IISO管理。
  「那、那是为什么?」
  莲太郎脱口发问,火垂面无表情地指向外头:
  「出去外面吧。到时候你就懂了。」
  来到屋外的瞬间,双眼立刻遭受强烈日照的伺候。之前被空调掩盖的暑气迎面而来,让莲太郎汗水瞬间喷发。
  走过每踏一步就会发出吓人声响的铁板以及生锈的铁梯,与建筑物稍微拉开距离观察四周的情况。
  倾斜的公寓是用铁皮当屋顶,木板当墙的简陋玩意。周边的住宅也相差不远。大概是连垃圾车都不会过来的区域吧,废建材与废弃物都没有回收直接扔在地上,脚边有许多五颜六色的塑胶垃圾。
  腐败的垃圾气味,臭得鼻子都快歪了。
  莲太郎突然感觉到旁人的视线而回头,一名正在看自己的目光锐利男子立刻转身躲回家中。从对方的五官可以知道他不是日本人。
  既然有人们生活发出的噪音,这里的房子都有人住也很合理。只不过放着几乎快倒塌的建筑不管,莲太郎就无法理解了。这里的房东看来也不是什么正派的人。
  瞬间以为这里是外围区,但是转动脖子三百六十度环顾天空,巨石碑距离非常远,所以这里应当是都市区吧。
  「为什么你要住在这种地方?」
  「没有保证人与监护人的状态,只能住在这种不合法的场所。我是逃出来的。既然IISO的人很快就会赶到,我只好在被他们带走之前迅速逃跑。」
  莲太郎再次对她的高超行动力感到惊奇。当她得知水原被害之时,连悲伤的空档都没有就立刻想到下一步。
  以延珠的年纪而言,她已经算很成熟了。不过那是因为她才年仅十岁就经历许多饥寒交迫的直接威胁,以及迫害、蔑视等精神威胁之故。
  不幸与逆境会让人更坚强也是事实,但是这么说来,就连延珠都无法察觉的威胁,火垂却能敏感地嗅到并且抢先逃跑,因此她曾经遭遇的逆境……
  「我们原本住的地方,现在有警察看守。」
  「是吗……」
  莲太郎陷入沉思。
  「就算这样,也要冒险进去吗?」
  「不,我们还有另一个该去的地方。」
  「哪里?」
  莲太郎望着火垂的脸:
  「水原被杀的案发现场。」
  
  
  2
  
  多田岛茂德打开手册伫立不动,同时心想你也够了吧。
  「不过啊,那个人没有抛下我还帮我急救,甚至指示其他人把我背到楼下。我啊,一点也不觉得那个人像是新闻报导说的凶恶犯人……呐,你有在听吗?」
  「唉……」
  「等等,我说到哪里了。对了对了,是从我吃了安眠药不舒服所以来不及听饭店警铃逃跑的地方开始。然后——」
  「——不,已经够了。」
  多田岛努力不让不耐烦表现在睑上,阖上警察手册。
  略显肥胖的妇人从医院病床撑起上半身,似乎很遗憾地摸摸下巴,
  「是吗?可是我想说的还说不到三分之一呢。」
  「您的证言很有参考价值,之后或许还有要麻烦您的地方,不过今天到此为止吧。」
  多田岛礼貌地行礼之后,离开病房。
  「怎么样啊,股长?」
  在外头等待的吉川立刻出声发问。
  多田岛以不耐烦的表情在面前挥手:
  「没怎么样,就是那种人。大概是因为对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所以全力称赞那家伙。那种人与其说是证人,更接近犯人的粉丝。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症侯群就是这个吗?」
  吉川露出苦笑:
  「我等一下要先回署里一趟,股长也要一块去吗?」
  「不了,柜间警视找我。看来我得以搜查员的身份与他搭档行动。」
  「要当高官的保母还挺辛苦的。」
  多田岛狠狠敲打吉川的脑袋:
  「我说过好几次不准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吧。你想抱怨就对着本人说吧。真是的…………那个人是很优秀没错。不过总觉得有些在意。」
  与摸摸自己脑袋的吉川道别,多田岛离开医院。他叫了辆计程车前往柜间指定的场所,那是一栋能完全压倒周围建筑的高耸摩天大楼。
  大楼整体都是黑色,令人怀疑是否由錵打造,门口还有手持步枪的警卫。
  建筑物前方的石板刻着「中央控制开发机构」。多田岛不懂这是什么设施,不过应该就是谣传的「黑大楼」吧。
  重看了好几遍柜间寄来的邮件附加的地图。的确是这里没错。
  对警卫告知来意,并且打开警察手册给对方看,大概是有事先通报,轻易获得放行。
  在上升速度惊人的电梯中,多田岛差点站不稳脚步,不过最后还是来到六十五楼。
  接下来由穿着白色制服的女性导引,又通过几道晶片卡与生物认证的安全检查。
  多田岛愈发感到不安。说起自己的服装,为了方便睡在如今尚未解散的搜查本部,所以只有一袭皱巴巴的西装,好几天没刮的胡渣也太长了。
  尽管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到哪里,只希望那边没有什么服装规定。
  在注明「控制室」的房间前方,防弹玻璃发出「啪咻!」声响打开。原本被厚重玻璃吸收的噪音稍微外泄,人们在里头穿梭的脚步声也变大了。
  多田岛吃了一惊。
  巨大的昏暗房间呈现扇形,被当成光源的大量全像显示器上,以计量条显示的数字快速变化。这种气氛与监控飞机动向的航空管制塔台很像,不过有个决定性的差异,就是这里的中央巨大全像显示器出现东京地区的地图,严密监控市内的电力消耗量。
  多田岛有种自己被传送到未来世界的错觉,不禁倒抽一口气。
  「这里究竟是……?」
  「所谓的『智慧都市构想』,你有听说过吗?」
  多田岛讶异回头,柜间身穿浆烫得极为笔挺的西服,摊开双手走来。
  多田岛只好拼命转动最近明显累得快要没力的脑袋。
  「记得……那是以前第一代圣天子大人曾经提倡,让电力供需更有效率的都市计划,应该没错吧。」
  「正是。电力这种东西必须透过高电压与电力线传输,送到一般家庭的途中会有严重浪费,除了难以储存之外,耗损也很严重。
  举例来说,大型资料库为了预防伺服器的负荷过重或是资料量急剧增加,经常需要让大量电力处于闲置状态,送过去的电力只用了六%,顶多十二%。剩下的全都是浪费。智慧都市构想此个系统,就是要监控能源的使用状况,在避免停电的前提下,有效率地输送、分配恰当的电力。原肠动物大战之后,东京的电力短缺问题很严重,你应该记忆犹新吧。」
  多田岛默默点头,接着感慨万千地再度观察智慧都市的中枢:
  「终于完成啦。长时间没有报导,我还以为……」
  「嗯,因为这里有遭受恐怖攻击的危险。所以才盖成难以辨识的建筑,并且取个模糊的名称加以掩护。」
  多田岛做出耸耸脑袋的动作:
  「那么找我过来有什么事?总不会是为了对像我这种除了写报告之外都与电脑无缘的老骨头炫耀,才把我叫来吧?」
  听到自虐的玩笑话,柜间不改清爽的形象笑道:
  「当然。老实说控制室的多样机能当中,也有类似这个。」
  柜间弹响手指,中央面板分割为好几个比较小的画面,上头有闹区的影像与咖啡厅、购物中心等的摄影机画面。
  几乎所有影像都是自高处往下拍摄。
  多田岛的职业病立刻搞懂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监视摄影机的画面啊……」
  「对。车站与机场等重要设施自然不用说,为了早期预警原肠动物,整个东京地区几乎到处都有摄影机。」
  多田岛不禁傻眼:
  「东京地区到底要装设多少监视摄影机?一、两千都嫌少吧。」
  「想以人力来搜寻是不可能的。因此透过控制室安装的脸部辨识程式加以寻找,就可以得到这样的结果。」
  从分割的巨大荧幕一角拉出来的画面,放大到整个全像显示器。
  多田岛不由得「啊。」了一声。从稍微偏上方的角度刚好拍到,一名穿着灰色西装的年轻刑警正站在拉面店吃着好像很美味的拉面。
  已经配属三年,但是怎么样都脱离不了菜鸟印象的脸庞他当然记得,或者该说两人刚刚才道别。
  「是吉川啊……」
  「没错。」
  回过头来,柜间以得意的表情点头:
  「已经把里见莲太郎的脸部特征输入进去。用电脑撒出天罗地网,接下来只要等待猎物自己上钩。」
  「原来如此。真是了不起的科技。不过没有上头的命令也能借到这个设备啊。搜查本部知道这件事吗?」
  「其实不知道。知道的只有我和家父,也就是唯有警视总监和我。」
  多田岛怀疑自己的耳朵。连搜查本部都不知道就独断行动吗?
  原本以为警察应该是更加严格、上下分明的组织,即便是总监的儿子,采取这种过当的行动也不好吧。
  多田岛觉得内心有点不大舒服。
  看来柜间父子利用「逮捕犯人」为名义,投入更多私人情绪在追捕莲太郎这件事。
  「对了,案子调查得如何了?多田岛警部。」
  背后突然有声音传来,打断多田岛的思考。
  刚才不知道躲在哪里,只见在昏暗的房间深处有个人影现身。那是一名身着立领学生服的少年。
  「我记得你是……」
  「巳继悠河。在广场饭店偶然遭遇里见的民警……当时给你们造成困扰了。」
  为什么这名少年会在这里?
  「喂、喂!」
  面对慌张的柜间,悠河投以冷静的视线:
  「没什么关系吧,柜间警视?」
  方才还很自在的柜间显得十分狼狈。大概是怕少年说出不必要的事。他们很熟吗?
  「对了警部,案子调查得怎么样了?」
  对于这个自以为是的少年,多田岛有点不高兴:
  「我没有义务告诉与搜查工作无关的人。」
  「多田岛警部,可以请你告诉他吗?这次他也以民警的身份加入搜查队伍。」
  又不是原肠动物犯罪,关民警什么事——如此心想的多田岛只能不耐地打开手册:
  「前去医院问过在现场披卷入犯人与SAT战斗的妇人,以及受伤的SAT队员。令人讶异的是妇人很感谢里见莲太郎救了她,还说『他不是凶手。一定是哪里搞错了』。SAT队员也很爽快,即便骨头折断还是笑着表示『想和那家伙再度交手』。」
  「哈哈哈,真是不可思议的民警。明明是逃犯,还能在逃亡过程增加粉丝。」
  悠河似乎很开心地开口,多田岛斜眼看了他一眼,重新转向柜间:
  「关于这点,我实在想不通。他是杀人犯,如果为了提高自己逃亡的成功率,愿该要把妇人当作人质才对吧?」
  「因为妇人中弹,所以判断不适合当人质吧。」
  柜间的态度十分冷淡。
  「不,即便如此还是可以拿倒地的SAT队员当人质。他打倒SAT的方式也很夸张,全体失去战力比单纯杀死六个人还难。不觉得很奇怪吗?那家伙明明是逃犯,却以抢教人命为优先。如果他真的是杀了一个人的犯人,对于杀第二个人应该不会犹豫吧?」
  「大概是忘不了自己被誉为『东京地区的英雄』吧?即便SAT队员无人阵亡,也不能保证他不是故意的。或者有可能本来想杀掉他们,只是刚好全部的人都活了下来。」
  「就是要强调他有罪就是了。」
  「这么说来多田岛警部难道认为他是无辜的吗?杀人案不是别人,正是由多田岛警部你自已调查的吧?」
  多田岛伸手摸摸脑袋:
  「被指出这点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我在侦讯室经常对嫌犯采取严厉的态度。如果讯问时认定对方是无辜的,可就问不出什么自白。」
  一旁的悠河摇晃肩膀笑道:
  「看来那个里见的毒牙还没被拔掉啊,他一定会再次采取行动。如果继续搜索河川还是没下落就很清楚了。他必定还活着。呼呼,里见。游戏的时间才刚开始啊。」
  多田岛斜眼望着深不可测的少年微笑表情,因为寒意摩擦自己的双臂。
  
  
  3
  
  全向十字路口的号志变绿,伴随协助盲人的小鸡叫声,行人一齐动了起来。
  滚烫有如铁板的柏油路面,因辐射热而造成光影,走在上头的人们也失去生气。
  里见莲太郎迅速对着描绘几何学图案交织而过的人潮投以视线。
  脚步匆忙不时看手表确认时间的西装男、挽着胳臂依偎在一起的情侣、购物回来的家庭主妇,以及手拿行动电话当低头族的少年。
  当那些人不经意看往莲太郎时,他总是紧张得背脊发麻。
  「莲太郎,看前面。还有不要做出可疑的举动。」
  声音来自身边。那名看也不看他走在一旁的栗色短发少女,露出仿佛对这个世界毫无半点乐趣的扑克脸如此说道。
  「一旦意识到平常无心的行为,就会变得很别扭啊。」
  「看来你学到一项真理了。不过你没有自己以为地那么受人关注,所以放心吧。」
  「为什么你的发言总是这么讨人厌?」
  「这么一来不就消除你的紧张了吗?」
  少女以无机质的表情开口。莲太郎闭上嘴巴。
  然而她的话也不是没道理。这个世界就像现在这样无时无刻不在变化,莲太郎死亡的谣言也已经过了三天。
  『所谓人类这种生物,比起伟大的歌手还是政治家死亡的新闻,自己的小指撞到桌角要来得重要一百倍。』莲太郎回想起来以前的堇曾经这么说过。
  街上来往的行人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生活。应该没有人脑中甘四小时想着陌生人莲太郎而行动——莲太郎的理性如此接受,并且不断说给自己听。
  然而会不会突然有人记得莲太郎的长相,大声叫嚷并且冲过来扑倒莲太郎。如此恐怖的幻想还是在脑中徘徊不去,令他很难放下。
  两人不知何时穿越路口,在长长的商店街笔直前进。
  莲太郎缓缓摇头。
  像这样落入孤立无援的处境才能逐渐感受,对于至今为止有形无形支援自己的那群人,应该怀抱多么感激的心情。
  如果没有走在身旁这名少女值得信赖的体温,自己搞不好会恐惧他人的目光,根本不敢踏向户外。
  老实说,称得上是临时搭档的少女如此冷漠真是太好了。她只把莲太郎当作吸引「新世界创造计划」强化士兵的活饵,莲太郎却对此一点也不生气。
  「已经到了。」
  莲太郎偏着头,施工中的市公所骨架屹立在眼前。
  以装饰混凝土方式建造的工地停工,已经架好的鹰架包覆外围。
  是今天没有施工,还是因为这里变成凄惨的杀人现场,所以无法动工呢?总之工地一个人影也没有,卡车与挖土机就像奇妙的前卫装置艺术静止不动。
  日正当中,一想到难以忍耐的暑气会让全身喷发汗水,莲太郎与火垂躲进建筑物的阴影下。不知为何,与街上相比总觉得这里隐约散发死寂的气息。或许那是人死之处所特有的,物理现象难以说明的第六感警讯吧。
  「你没问题吧?」
  「不用管我。」
  如此说道的火垂迳自踱步往先走。莲太郎有点火大,她真的有怀念水原到了想为他报仇的地步吗?
  尽管叹气,他还是默默跟随火垂的脚步。
  现场搜证似乎已经结束,原本用来标记的白线与血迹都已清理完毕,但是莲太郎一站到现场,当天的光景又历历在目。
  他闭上眼睛默哀。
  ——水原,你当时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看了旁边一眼,火垂毫无感情地伫立。
  「你不默哀一下吗?」
  「他去世的当下,我已经用完一辈子的悲伤。再也哭不出来了。」
  「是吗……」
  「所以?」
  摇晃栗色头发,火垂以质疑的目光向上凝视莲太郎。
  「到了这里以后,你打算做什么?」
  莲太郎搔搔后脑勺: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点子——只不过俗话说多到现场总可以发现新的线索。况且一来到这里,我又想到许多疑点。」
  
  莲太郎脑中再度回顾当晚的情况。
  「尸体还有温度,代表刚遇害没多久。之后警官赶到的时机也未免太过刚好。简直就像看准我到达现场的时间,有人故意通报一样。」
  也就是说当时犯人还在附近——至少是可以观察莲太郎的位置。
  顿时有个疑惑,莲太郎询问难以判断心中情绪的同伴:
  「火垂,你说过『你早就感觉水原的样子不大对劲』吧。具体而言是哪里怪怪的?」
  「跟我分开行动的时间变长了,经常自己一个人前往某处。虽然他编了一些别脚的借口,但是我认为男人总有自己的需求,所以没有深究。」
  「那家伙有跟我说过想见圣天子大人一面。应该是想告发某个阴谋吧。想必就是『新世界创造计划』与『黑天鹅计划』。」
  「如果『新世界创造计划』是『新人类创造计划』的升级版,那么『黑天鹅计划』又是什么?」
  莲太郎摇摇头:
  「我也参不透。不过总觉得只要搞懂那个,或许就能解决这个事件。」
  火垂的发言突然唤醒莲太郎记忆当中跟水原的对话。
  『你想要告发阴谋吧?如果你把证据拿给我,我可以帮你转交。』
  『抱歉,证据被偷走了。』
  「对了,我接受水原委托时,他说证物被敌人偷走了。因此他想直接见圣天子大人或是辅佐——」
  ——就在这时,从遥远的记忆彼方有更大的声音响起。
  『因为有人要我问所以我才问你。水原给你的记忆卡在哪里?』
  「啊。」
  火垂似乎与莲太郎有相同的结论,两人对望了一眼。
  「莲太郎,你在饭店遇到的杀手不是要你把记忆卡交出来吗?」
  莲太郎稍微低头思考:
  「太奇怪了……以常识判断,那个记忆卡应该就是水原被偷走的证据。」
  「慢着,如果是这样呢?鬼八先生说记忆卡被敌方组织偷走,但是敌方组织却以为记忆卡在莲太郎手上……这么一来,现在记忆卡到底在谁的手上?」
  知了知了——寒蝉的呜叫声听在耳中格外响亮,建筑物下的人影微微改变形状。
  浑身喷发的汗水种类改变,令莲太郎感觉很不舒服。
  火垂则以怀疑的眼眸看过来:
  「莲太郎,你真的没从鬼八先生那里拿到什么吗?什么都好。鬼八先生搞不好是藏在其他东西里交给你,你有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东西吗?」
  莲太郎斩钉截铁摇头。
  「完全没有。」
  「是吗……」
  「那么你呢?水原有把什么交给你保管吗?」
  「我想不出来。」
  思绪又回到原点。
  然而水原的记忆卡必然存在某个地方。那是这次事件的关键。莲太郎决定把这点先放在脑中的角落牢牢记住,然后切换思考方向:
  「火垂,我来到这里又想起另一件事。你那里有水原的手机吗?」
  火垂靠着附近的水泥柱望着莲太郎:
  「其实那也是我想问的问题。是吗……原来你也不知道。」
  「关于这点也是毫无线索啊。」
  莲太郎接受警方侦讯时,被问了好几次关于水原手机下落的问题。这也是警方尚未找到水原手机的间接证据吧。
  智慧型手机已经普及廿年以上,手机的性能强化之后,对个人隐私的集中程度更是较以往显著。
  只要找出水原的手机,便能得到水原的上网纪录与通联纪录等重要的搜查证据,以警方的立场来说,是非得取得不可的目标。
  「所以是敌人杀害水原时顺便将手机拿走啰。混账,办事还真仔细。」
  「现在就下定论未免太早。」
  火垂操作自己的手机,将耳朵靠上去。大概是尝试用通话功能拨打水原的手机吧。
  结果不知何处传来轻微的来电铃声,莲太郎立刻瞪大眼睛:
  「手机在哪里?」
  「嘘。」
  火垂以食指抵住嘴唇。短暂的寂静。只有蝉鸣声,横切过大马路的卡车行驶声,以及短暂空档之中有如蚊子叫的细微手机铃声进入耳里。
  蹑手蹑脚走向盖到一半的大楼边缘,风抚过脸颊,莲太郎不禁感到眼花。声音似乎来自遥远的下方。
  莲太郎与火垂对望一眼相视点头,迅速下楼。声音来自大楼的工地角落。这下子比刚才清楚多了。就连对流行音乐没兴趣的莲太郎听到部分旋律,也知道这是某首热门曲子。
  搞清楚来源的两人分开杂草,终于发现一只黑色智慧型手机背面朝上微微振动。
  捡起来一看,振动刚好停止。接下来手机陷入完全的沉默。即便长按开机键也没反应。
  这意味着——
  「没电了。真是好险。」
  「是啊……」
  水原被子弹击中时,手机肯定刚好掉出大楼。假使是在紧急情况故意将手机扔出去,那还真是了不起的判断力。
  ——水原……
  感伤的莲太郎将手机翻回正面,液晶荧幕的部分像是被用力打了一拳般碎裂。
  幸好没有完全故障。刚才处于待机状态下的电池电量,其实也只剩一点点。莲太郎不知为何有种命运安排的感觉。
  「总之先拿去充电吧。」
  
  冲入附近的网咖找到双人座的空位,莲太郎一屁股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拿起电脑旁边的充电器端子插进手机。
  接下来只能以祈祷的心情等待。
  行动电话在掌中振动,荧幕显示电池残量为一%。
  两人不禁开心地望着对方。
  液晶荧幕当然有所损伤,不过勉强能够判读。
  莲太郎伸出食指准备操作手机的当下,动作停在半空中。
  即便是已经不在世上的故人,为了洗清自己的冤屈任意侵犯他人隐私,真的是能够被容许的事吗?
  接下来若是莲太郎发现水原鬼八完全不为人知的私生活,或许会对自己侵犯隐私一事深深感到后悔吧。他的脑中充斥如此妄想。
  不管了——莲太郎开始滑动手指。
  接下来莲太郎与火垂把时间花在搜寻可能的线索上。
  原本最期待的收信匣里没有什么值得深究的内容,拍摄的照片也大多数是人物,而且有一半是火垂。
  看到水原溺爱火垂到就连手机桌布都是使用火垂的照片,心想「这样好吗?」的同时,莲太郎检查里面的相簿,结果目光突然停在其中一张照片。
  那大概是圣诞节拍的吧。照片里的水原与火垂头戴圣诞老人帽,背景则是圣诞蛋糕。既然照片是从斜上方的角度往下拍,可以想见是水原高举手机之后自拍。
  更令人惊讶的是照片里的火垂在笑。尽管远远不到大笑的程度,但是嘴角确实柔和上扬,还对镜头摆出V字手势。
  莲太郎觉得自己的偷看行为很卑劣,趁着火垂情绪尚未动摇前赶紧换张照片。
  检查过照片资料夹之后,终于轮到最后的通联纪录。总算在这里发现可疑之处。
  注明「骏见医生」的通话对象,在水原被害的当天联络过两次,前一天也有一次。因为觉得可疑而往回找,发觉与此人的通话从一个月前开始,大约有廿五通之多。
  「火垂,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骏见彩芽医生。原肠动物的解剖法医。由于工作方面的需求,好几次去她那里询问解剖结果。」
  「原来是医生的同行……」
  「医生?」
  「啊,没事,我在自言自语。那么你知道水原为什么频繁与这个人联络吗?」
  火垂想了一下之后摇摇头:
  「我不清楚。骏见医生和鬼八先生在私底下应该毫无交集。」
  「我们直接去问这个人吧。搞不好会知道关于水原的事。」
  「对方在第六区的大学附设医院工作。」
  如此说道的火垂从座位起身,莲太郎对着她的背好奇发问:
  「呃,这个医师是女的吧?」
  「是的。」
  「这个医师该不会皮肤薄到会透出静脉、拖着过长白袍、把解剖室当厨房、平常的体温只有卅二度,还扩建地下室跟尸体住在一起吧?」
  火垂露出有点恶心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
  「没有,不是就好。」
  
  「没来上班?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
  接待他们的医生是个体型圆滚滚,有着啤酒肚,脸上露出疲惫神色的家伙。所以骏见不是实习医生,却有种她很年轻的先人为主印象。
  「电话也打不通。害我得帮她代班。简直快忙死了。」
  这名医师好像有点颜面痉挛,眼皮不停眨动。看来他累积了太多压力与疲劳。
  莲太郎等人进入齿朵尾大学医院的诊疗室。刚好找到一名工作告一段落又清楚内情的人。他是名为角城的医生。
  「最近这阵子原肠动物的数量有增加吗?」
  莲太郎不客气地直接发问,但是角城医生好像没有不快,只是用力点头摊开双手:
  「已经不是比较多的程度,太过异常了。大家都谣传『第三次关东大战』时重建的卅二号巨石碑是不是有问题。」
  不可能的。卅二号巨石碑之所以会倒塌,是由于其中混入不纯的物职使得錵含量降低引发的人祸。
  莲太郎所属的天童民间警备公司确认过重新建立的巨石碑錵纯度是一〇〇%。
  话说回来,延珠也提过「最近原肠动物的出没案件很多」。
  这果然不只是莲太郎的天童民间警备公司管辖范围里的问题。这么大量的原肠动物,到底从哪里进来的?
  「呐,我再和你确认一次,原肠动物入侵东京地区的方法究竟有哪几种?」
  「嗯,很合理的问题。不过该从哪里开始说明……」
  医师摇着肚子的肥肉,瞬间看了一下天花板:
  「首先有三种入侵路线。以空中、地面,还有地底为主。海栖原肠动物虽然可以从海上突破,不过它们在陆地无法呼吸,所以威胁性大减,地底二〇〇公尺以下,以及空中五〇〇公尺以上,錵磁场的能量就会衰退,因此能挖得比那更深或是飞得比那更高的原肠动物,就有可能入侵。对了,之前不是有怨念很深的原肠动物捕捉到上升气流从高空入侵引发大骚动吗?那就是我说的例子之一。」
  那是「闪蝶事件」吧,回想的莲太郎只是含糊点头。如果回答得太快,对方可能怀疑会自己是民警。
  打从刚才默默坐在一旁板凳上的火垂首度插话:
  「那么地面的原肠动物要怎么进来呢?」
  「从巨石碑的缝隙。」
  角城医生立即回答。
  「缝隙?」
  「是啊,巨石碑不是以十公里为间隔建造吗?因此磁场最弱的地方,就是中央大约五公里的地方。感觉是锁定那边突破吧。」
  「能够这么顺利闯进来吗?」
  「不,十只里面大概会有九只死亡,在外面巡逻的自卫队发现之后,会杀死剩下的那只,一般情况都是这样吧。据说尝试闯进来的地面原肠动物,一百只里面大概只有一只能够顺利办到。只不过地表上的原肠动物实在太多,况且原肠动物天生就具备优先袭击人类的习性,不论被杀死几只都不会放弃入侵东京地区。该说是必然吗?以统计资料来看,侵入最多的还是地面原肠动物。」
  「原来如此。我懂了。」
  角城医生又喃喃说道:
  「你们想想,自卫队在『第三次关东会战』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东京地区的民警也死了一半。剩下的要不是没参加关东会战,就是跑去其他地区躲起来的胆小鬼。目前虽然还能勉强维持,不过迟早会出现严重的感染爆发吧,我们这些在医护现场的人都很害怕。再加上新闻又报导东京地区的英雄已经死在广场饭店。哎呀,这么说来,你的脸倒是很像——」
  莲太郎慌忙想要解释时,一旁有道冷静的说话声插进来。
  「能再跟您多请教一些关于姊姊的事吗?她没来上班多久了?」
  为了顺利向医师探听内情,火垂伪装成骏见的妹妹。角城医生忘记自己刚才想说的话,露出陷入沉思的模样:
  「已经四天了吧。这项职业如果像这样无故不到,就等于自动解雇。虽然很严苛,不过医师的工作就是这样。」
  「没有联络警察吗?」
  「警察?啊啊,不对不对。」
  角城面露笑容回应火垂的问题:
  「这份工作的离职率——啊,这个词可能对小妹妹而言或许太艰涩了。简单说就是很多人都会一下子就辞职。骏见医师已经算是撑很久了,我还以为她可以稳定做下去。」
  没错,要解剖外貌诡异的原肠动物,神经太过纤细的人可没办法。自豪这是天职的堇可以说是例外中的例外。
  「有没有可能是被卷入某种事故而失踪呢?」
  「唔——该怎么说——我完全没想过就是了。」
  角城医生用力搔着没整理的胡渣悠哉开口。这时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拍了一下手:
  「对了,小妹妹等一下是不是打算去骏见医师家?」
  火垂装出垂头丧气的摸样。怎么看都不像在演戏。
  「是啊,可是姊姊完全没告诉亲戚住处的住址,所以——」
  「不要紧不要紧,我告诉你吧。记得把寄来大学的邮件转寄到她家时有问过住址。」
  完全相信火垂的角城医生很乐意帮忙。
  即便心想用这种捏造的方式骗出个人资料真的好吗,但是莲太郎也没料到装出沮丧的模样就可以博取角城医生的同情,所以不再深入追究。
  角城医生从椅子上探出身子,端正脸色说道:
  「相对地我也有点事情,你们愿意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骏见医师一个月前负责解剖的原肠动物解剖诊断书电子版,不知为何从资料库里消失了。消失前还留下她列印资料的纪录,所以我想她手上可能会有备份。不好意思,等你们见到骏见医师之后,不管她是否有意愿继续工作,能顺便把解剖诊断书带回来吗?毕竟我们也有管理资料的责任。」
  莲太郎与火垂对看一眼。一个月前,那不就是骏见医生与水原开始频繁通话的时期吗?
  「我明白了。」
  莲太郎慎重点头。
  从角城医生那里抄下骏见医师的住址准备离去时,角城医生突然从他们背后问道:
  「喂,你们知道『黑天鹅』是什么吗?」
  莲太郎与火垂同时回头。
  「你从哪听来的?」
  面对莲太郎的激动模样,被人反问的角城医生向后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没、没有……我刚才想起来的。骏见医师在不来上班之前,好像曾经喃喃念着这个词,似乎非常在意。与其说她有精神官能症,不如更像是气势凌人。她还曾经说过……」
  角城医生一脸困惑地继续说道:
  「『一定要烧了葡萄园(VINEYARD)才行』。」
  
  齿朵尾大学医院的校地整理得很好,还设有人工草坪与人工池塘。大概是为了抚慰平时努力向学的疲惫学子吧,但是看在莲太郎眼里,觉得这个风景很郁闷。
  走在一旁的火垂也是脚步沉重。
  这么一来骏见医生与水原有所关系的可能性变浓,但是同时也出现新的问题。
  「所谓的葡萄园,究竟是指什么?」
  看来火垂也对同个疑点感到好奇,从口袋取出行动电话,为了让莲太郎也能看到而使用全像显示。画面投影在空中之后开始搜寻。
  不久之后出现英文单字的网站。「VINEYARD」——因为发音很优雅,原先还以为是法文之类的,结果是英语中的葡萄园。
  「烧了葡萄园……这是指什么呢?」
  「完全没有头绪。」
  「刚才那个人也说过,骏见医生是从一个月以前举止开始变得奇怪吧。」
  火垂发出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方才在医院里的那个可怜小妹妹消失无踪。
  「鬼八先生表现出对我有所隐瞒的样子,仔细想想也是从一个月以前开始。」
  又是一个月以前……
  「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事?」
  莲太郎临时想要在这里冷静搞清楚其中的关联。
  私底下应该没有往来的骏见医生与水原,在一个月内通了廿五次电话,两人的样子几乎在同时变得很奇怪。
  水原生前是民警。民警与原肠动物解剖法医的接点,除了原肠动物以外还有别的吗?
  「火垂,这一个月有没有发生什么与原肠动物有关的事?」
  「记得在一个月前,跟鬼八先生一起遭遇原肠动物。」
  「是怎么样的原肠动物?」
  莲太郎趁势发问,但是火垂迟迟没有反应,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
  「也没什么……只是普通的飞行原肠动物。阶段Ⅱ,胸膛透明,肋骨像篮子一样膨胀的家伙,鼻子很长。感觉很恶心。」
  「打倒了吗?」
  「与鬼八先生开的车并行在高速公路上,我从助手席探出身子用霰弹枪击落了。」
  「然后呢?」
  「只有这样。」
  「不可能只有这样吧?」
  「可是除此以外就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了。打倒的原肠动物虽然外观奇特,不过阶段Ⅱ以上的哪一只的外观不奇特。只不过把现场交给警方处理回家以后没多久,不知从哪里打来的电话找鬼八先生,他听完之后就慌忙出门。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骏见医生打来的电话吧。」
  事件依然处于五里雾中。感觉拼图的碎片快要凑齐,但是该怎么才能拼出一幅正确的图画,依然茫然未知。
  然而两人至少明白自己涉入敌方不想泄漏的情报。可以预期在这之后若是被敌方发现,肯定会遭受猛烈攻击。
  遗憾的是火垂对于骏见医生的电话一无所知,不过要是火垂知道骏见医生的发现,她搞不好现在也不在人世。真是令人头痛的两难。
  从包围齿朵尾大学校地的红砖墙缝隙间,可以看见花纹细致的铸铁正斗,这也宣告隶属大学的区域到此结束。
  莲太郎这时突然察觉,正门设有可以俯瞰人们稀疏出没的监视摄影机。
  他尽量低着头通过,但是斜眼瞬间注意到横向也有摄影机。
  与圆形保护壳中微微发光的镜头正眼对上的刹那,莲太郎的背脊窜过寒意。
  他加紧脚步离开大学。
  
  「捕捉到目标了!」
  操作员突然响起的叫嚷声,使得控制室顿时紧张起来
  「在哪里?」
  柜间努力压抑激动情绪发问,回答他的是显示在主要巨大面板的某扇门的画面。
  「这里是?」
  「位于第六区的齿朵尾大学医院正门摄影机。」
  多田岛愕然地张开嘴巴:
  「怎么可能……所以那家伙没有逃到外围区,而是在都市区光明正大闲逛啰?」
  操作员的双手忙碌移动,监视摄影机照出有问题的重点。
  那不是过去那种无法当成法庭证据的粗糙影片,以无线传输到伺服器的影像极为清晰,甚至不需要定睛凝视。
  仔细一看,身穿黑衣的少年低头想要离开正门时,瞬间望了摄影机一眼。看来脸部辨识程式连这个眨眼都没放过,立刻加以捕捉。
  操作员停下影片有问题的场景,将脸部的区块拉出来进行处理。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里见莲太郎。
  柜间看向左右,在控制室里寻找他想找的那张脸。不久他就发现了,他走到双手插入口袋里,表情像是要哼歌的悠河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的狙击确实命中吗?他甚至恢复到可以走路的程度。」
  柜间以只有对方听得到的音量斥责,不过悠河只是耸肩回应:
  「是我没把事情办好。不过这样也不错。我又可以开心一下了。」
  「开心?你说开心……」
  那家伙还活着的事要是传出去,除了警方会被嘲笑无能,好不容易顺从自己的天童木更也会怀抱无谓的希望。
  柜间的怒气正要发作时,悠河伸出右手指着面板上的一点:
  「柜间先生,这个女孩应该是水原鬼八的起始者吧?」
  他指出的画面,是静静伫立莲太郎身边的短发少女。透过资料看过她的长相好几次,绝对不会认错。
  「红露火垂……?」
  水原鬼八的起始者。巢穴也找不到失踪的她,没想到会和莲太郎在一起……
  一旁的多田岛敬个礼表示:
  「我回本部呼叫支援派车辆前往。柜间警视请在这里指示我们那家伙往哪里逃。」
  语毕的多田岛加紧脚步离开控制室。
  等到目送对方的背影完全消失,柜间收起脸上的表情,缓缓取出手机拨号。在连续发出的呼铃声中,柜间陷入沉思。
  不能把莲太郎交到警方手中。尽管不清楚他对内幕了解多少,但是他确实是个棘手的家伙。最好不要以为用普通的手段可以解决他。柜间不想再失败了。
  对方接起电话。
  「是巢穴吗?能不能引发交通堵塞?我希望某几辆警车能够卡住。另外那家伙还活着。把『蜂鸟』叫来,这回一定要解决他。」
  听到这番话,原本态度悠然的悠河脸色大变:
  「请等一下,柜间先生,为什么是蜂鸟?里见莲太郎是我的猎物。让我出动吧。」
  「警察已经看过你的脸了。」
  「我的要求性能是『足以秒杀里见莲太郎的等级』!除了我以外没有更适合的人选!」
  「蜂鸟就够了。」
  「但是——!」
  「——够了!」
  悠河张着嘴巴还想抗议,最后还是悔恨地咬牙切齿走出控制室。
  柜间的鼻子哼了一声,再度瞪向在面板上再次放大的黑衣少年。
  既然对方试图毁灭自己咬向喉咙——那就按照古老的谚语,让死人不会说话吧。
  
  
  4
  
  「就是这个房间。那么还钥匙时放在管理员室就可以了。」
  一双消瘦的手将钥匙交给火垂,语毕的大楼管理员不耐地调整老花眼镜,转身离去。
  记得当签约人以外的人想进入房子时,为了避免物品被诈领,管理员应该要陪同在侧。
  莲太郎望向身边的冒牌妹妹。
  火垂等待管理员离开,立刻收起微笑恢复扑克脸。
  察觉到他的视线,火垂抬头仰望,用「你有什么意见吗?」不带感情的眼眸看过来。莲太郎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快要晚上了。希望今天能在这里查个水落石出。」
  黄色夕阳从敞开的窗户射入,照在背上只剩下些微的热度。总算可以逐渐摆脱白天的暑气了。
  莲太郎等人位于高层公寓的走廊。
  他迅速环顾周围。在「工」字形的走廊设有两部电梯、紧急逃生梯、普通楼梯。还有一具位在户外,可以放下的舷梯。经过广场饭店包围战之后,莲太郎已经染上随时确认逃命路线的习性。
  看了门牌一眼,上头以褪色的文字写着「1203 骏见彩芽」。
  在拜访管理员室之前,他们已经按过好几次电铃,不过这时还是抱持最后一丝希望伸出手指。
  叮咚——门铃空虚响了两声,只不过内部还是毫无回应。
  看了脚边一眼,门口躺着一只腹部朝上的恶心死蝉,想必是认为这是美味的大餐吧,上面满是黑压压的蚂蚁。
  「是闭门不出还是人间蒸发了?总之要是能找出『黑天鹅』的线索就好了。」
  「闭门不出?人间蒸发?你真的以为事情会那么简单吗?」
  「咦?」
  「火垂,你有看过尸体吗?」
  火垂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先进去。」
  莲太郎转动钥匙稍微推开门。
  室内猛烈窜出冷气,毛骨悚然地抚过莲太郎的脖子。同时还有腐臭味混杂其中。
  拉动腰边的手枪滑套保持随时可以发射子弹的状况,莲太郎悄悄进入屋内。
  进门的左手边是厨房,放着一张半月形的餐桌。流理台上的蔬菜已经腐烂萎缩,吃到一半的蛋糕满是蚂蚁。当时是在准备做饭吧,切好的蔬菜泡在碗里,表面长满漆黑的霉菌。
  事先听说这楝公寓部是两房一厨的格局。
  莲太郎不敢大意地举着枪,将手放在内侧的拉门,缓缓拉开。
  由于窗帘全部放下,室内的光线很差。
  房内有发出矗隆运转声响吐出冷气的空调,在无声无息的家里,只有那个声音听起来异样嘈杂。
  尽管是女性住所却毫无装饰,颜色也统一成米黄色。
  卧房兼电脑室里没有张贴海报,置物架上只有电子相框。
  终于要走向最里面的房间,莲太郎下定决心拉开门。
  衣柜与梳妆台上部积着薄薄的灰尘,占据整面墙的书架旁边有张大书桌。
  到处都没有尸体的迹象,腐臭味甚至减弱了。
  那么说来,臭气的源头究竟是——
  这时用力倒吸一口气的声响从外传来,莲太郎赶忙跑回厨房。
  火垂的眼睛凝视一个点,整个人化为雕像。她的视线前方有浴室门。微微打开的门下缘渗出乌黑的血液。
  「退后。」
  莲太郎咬着下唇,拼命防止声音颤抖开口,这才鼓起勇气轻轻推开那扇门。
  死者的脸浸在几乎快要满出来的浴缸里,尸体跪在里面。
  身上没有穿衣服,肌肤因为血液流光显得苍白。长发有如海藻漂在水面。
  水面变得一片黑,排水口附迈的地板被凝固的血液堵塞,三片拔下的指甲落在地上。
  她肯定就是屋主骏见彩芽。
  看来她似乎经过拷问。只拔了三片就结束,想必是早早说出拷问者想要的情报。
  莲太郎迅速检视她的遗体,便回头打开衣柜抽屉在里面翻找。接着拿出一块塑胶垫盖在遗体上面。
  尽管弄乱现场应该也没关系,但是在借钥匙时莲太郎与火垂的脸已经被人目击,验尸之后就可以明白死者死亡多久,从死亡推测时间倒推回去,可以知道莲太郎等人不是凶手。
  不知何时,火垂站到莲太郎身边。
  起初还以为她是因为恐惧而吓傻,然而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真可惜,如果还活着就可以问她许多问题。被抢先一步了。」
  莲太郎不禁感到愕然:
  「可惜?被抢先一步?只有这样吗?你们认识吧?」
  「所以呢?」
  火垂只是不愉快地眯起眼睛。莲太郎因为怒气而紧握双拳,缓缓摇头:
  「我真是搞不懂你……!」
  「你没有必要懂。」
  如此说道的她转身背对莲太郎,微微转脸过来: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们也可以就此拆伙。」
  「别开玩笑了。」
  「这样啊。」
  火垂只是说了一句便大步走进浴室,开始检查尸体。
  「因为冷气一直开着,所以减缓了腐败速度吧。」
  莲太郎为了平息怒气深呼吸。
  她也是重要事件的关系者。跟她在一起能更快掌握事实,不会有其他坏处。比起单独行动,这样的效率要好得多。
  现在不是自己能挑三拣四的时候。
  ——即便同伴是人格多么无法尊敬的家伙。
  另一方面,莲太郎也确信敌人会除掉接近真相的人,这点毫无疑问。自己距离逃出虎口的状态还很遥远。
  大概已经了解状况,火垂就此离开。一边目送她的背影,莲太郎一边走进西式房间。
  一想到这是死过人的地方,很自然会产生仿佛打扰死者安宁的想法。
  拉开门就能看到置物架。在相框的荧幕上,显示出以大学校舍为背景,应该是学生时代的照片。过去的骏见毫无疑问度过愉快的时光。每张照片上的她都在笑。可能是男朋友的人也出现过许多次。
  冷不防地,角城医生的话在脑中浮现。
  『骏见医师一个月前负责解剖的原肠动物解剖诊断书电子版,不知为何从资料库里消失了。消失前还留下她列印资料的纪录,所以我想她手上可能会育备份。』
  水原与骏见医生的接点,就是原肠动物。假设那份解剖诊断书另有隐情也是很正常。
  莲太郎再度进入隔壁的房间,刚才一直没注意到书桌的抽屉锁遭到破坏,里面有被人搜过的痕迹。
  莲太郎忍不住咋舌。拷问并且杀害骏见医师的某人,肯定是想问出她把诊断书放在哪里。自己只能亦步亦趋跟着敌人的足迹。越来越觉得他们是不可轻匆的对手。
  然而敌人也不可能万无一失。只要不是机器人,就难以避免人为的失误。一定还有,一定还留下了什么线索。
  莲太郎以祈祷的心情一本一本抽出书架上的书啪啦啪啦翻页。
  这时他发现有什么东西夹在书桌边缘与靠着的墙壁缝隙。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来并拍掉表面的灰尘,那是列印出来的照片。
  看到照片的瞬间,莲太郎便不由得皱眉。
  那是解剖原肠动物过程的照片。照片拍摄切开的原肠动物腹部,让人联想到乌贼内脏,沾着黏液的脏器上,刻有某种符号。
  莲太郎定睛凝视,发现那是所谓的五芒星。也就是「☆」。五个顶点内部描绘着一根精细复杂的羽毛。
  「火垂,你过来一下。」
  他把火垂叫过来,让她看这项成果。
  「有印象吗?」
  「照片角落有原肠动物的爪子……在来这里之前提过那只一个月前打倒的个体,特征和这很像。这个星形符号倒是第一次看到。」
  「是吗……」
  「搞不好这就是角城医生想要找的那个?」
  原肠动物的诞生尽管诡异,毕竟还是自然的产物。身上应该不可能出现人工符号。
  当莲太郎沉入思考的大海时,突如其来的惊人声响大作,害他吓得跳起来。
  那是电话铃声。来自隔壁的西式房间。
  他先是略微探头,然后才进入房内。小心翼翼站到音源前方,那的确只是普通的电话。被手机与卫星电话逐渐取代,如今只剩下些微占有率的固网电话。
  莲太郎与火垂对望一眼点个头,胆战心惊地拿起话筒贴在耳边。
  『是里见同学吧?』
  那是加了无数泛音的说话声,音域交叠扩散到人类发不出来的频率。是透过机械变造,掩盖原始声音的产物。
  莲太郎盯着话筒好一会儿。
  「你是……什么人?」
  『现在有敌人过去你那边了。代号蜂鸟。是「新世畀创造计划」的战士。』
  「你说什么?敌人?蜂鸟?」
  『信不信由你。不过我这么说你应该听得懂吧?那家伙就是杀死前「新人类创造计划」芳原健二的凶手。』
  「啥!」
  尽管内容超乎莲太郎的理解能力,至少他听得懂这件事。既非扯谎也非开玩笑,电话另一头的人想传达危机即将逼近莲太郎的警告。
  『接下来我会告诉你那家伙的能力。你就和旁边的小不点一起讨论对策吧。』
  莲太郎保持沉默,促使对方继续说下去。
  『听好了,蜂鸟的能力是——』
  话筒传来嘟嘟断线声,通话中断了。
  「喂,怎么了?喂——」
  「——借我。」
  一旁伸来的手抢走莲太郎的电话。
  火垂听了电话好一阵子,最后才摇摇头放回话筒:
  「连挂断的声音都没了。电话线好像被切断了。」
  火垂在口袋里翻找,取出手机把液晶荧幕对着莲太郎,让他看上头显示「无讯号」。
  莲太郎的背脊不禁发抖。刚进入公寓时手机明明还能用。
  双方无言以对,刺耳的寂静充斥房间。
  「敌人已经来了。对方已经侵入公寓。」
  
  划破空气的猛烈螺旋桨声响彻机舱。
  久留米莉佳打开滑门,风顿时吹袭全身,寒风足以吹跑她头上的草帽,并且剧烈吹动连身洋装。
  西方的天边,黄色的夕阳有一半被巨石碑挡住,眩目得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这里是高度一〇〇〇公尺的空中,她位于运输机的机舱里。托天气晴朗的福没有碍事的层云或乱层云。眼下的光景有如精巧的模型,看不清楚人与车的模样。天空的味道很清新。
  「蜂鸟——要出动了。」
  莉佳踏出机舱,接着直接背部向外倒下,纵身一跃。
  以头下脚上的垂直方式坠落,少女拖着长发同时以惊人的速度撕裂大气。
  莉佳的脑中从坠落之后便开始倒数。
  靠着经验得知落下五〇〇公尺时,她在空中回转身体,像是鼯鼠把身体摊成大字,使劲拉开背上的降落伞开伞绳。
  冲压空气式降落伞展开,伴随强烈的减速感,伞缰拉扯全身使人疼痛。
  不过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太久。
  睁开眼睛望向下方,脚底没有踩到地面,身体却在空中缓缓降下。抬头仰望上方,完全打开的方形降落伞沐浴在斜阳下,染成茜红色。
  再度朝下俯瞰街景,奋力挥动右手。
  这么一来在无数的建筑物屋顶,有一栋发出「TARGET」的光点充当记号,同时垂直距离与水平距离也会投影在视野上。
  在空降作战前装备的特殊隐形眼镜,具备扩增实境(AR)功能,可以在真实视野上面附加图像,投射于视网膜上。
  莉佳操纵控制绳,谨慎地微调降落伞的角度与降落方向。
  不久目标公寓的屋顶便越来越近,她的双腿踏在AR显示的红圈里。
  不论跳过几次,都会因为腰部突然感受到的剧烈冲击向前倾,之后整具降落伞便将莉佳整个覆盖。
  莉佳解除连结伞缰的背带抛弃降落伞,把夹在伞疆与连身洋装之间的草帽戴在头上,抱住喜爱的小熊布偶。
  她拍拍裙摆上的灰尘,拿起莱卡袜中的手机拨打事先设定的号码:
  「这里是蜂鸟,顺利抵达目标地点。」
  『收到。现在把目标的照片传过去。』
  之后传来的档案,变成全像画面在空中展开。两张脸部照片,是一名比年纪比自己大的少年与年纪比自己轻的少女。他们分别为「里见莲太郎」、「红露火垂」。
  「等一下巢穴。最近出任务的次数会不会太频繁了一点?之前我才刚杀死一个奇怪的大叔,杀人的间隔太短了。」
  莉佳用少女尖锐的声音抱怨,但是电话另一头的人毫不犹豫地回应:
  『这是任务。别抱怨了。正如你的要求,公寓只有卅分钟的电子隔离。错过现在那些家伙又要逃走了。』
  莉佳忍不住咋舌,切换心情指着莲太郎的照片。她不自觉地发出怜悯的笑声:
  「这是黑暗潜行者失手的目标吧?真丢脸啊。」
  『那个黑暗潜行者有留话给你。「不要小看里见莲太郎比较好。搞不好你会因此吃到苦头」。』
  莉佳用鼻子轻蔑地发笑:
  「他是白痴吗?还是失败的借口?真丢脸……算了,我会快速解决之后回去。」
  这时两个小小的降落伞在莉佳之后落在公寓屋顶。
  乍看之下像是轮胎。尺寸与飞盘差不多,不过那当然不是单纯的轮胎。
  莉佳的脑内埋入移植晶片,具备光以念头连结就能使物体移动的能力——也就是所谓的脑机介面(BMI)。
  这个轮胎正是久留米莉佳的思考驱动型介面——
  「『死灭都市的徘徊者(NECROPOLIS STRIDER)』——苏醒吧,我可爱的使魔们。」
  只见她拍了一下手,精密化的动力机关就此启动,轮胎像是有自我意志一般站了起来,开始在莉佳的身边绕圈。
  莉佳检视传送过来的公寓结构图,找到位于地下一楼的配电盘与通过后方的电话线。她还决定让警铃也失去作用。
  「对了,首先要防止有人打扰——攻势附加(OFFENSIVE ENCHANT)『棘(THORN)』。」
  只听见噗滋的声响,轮胎各处都冒巨大刀刃。
  两颗轮胎瞬间化为长满尖刺的凶器,一边粉碎地板一边在莉佳周围打转。
  莉佳缓缓对屋顶的门伸出手,解放「徘徊者」。
  「GO!」
  以声音为信号,「徘徊者」搭载的冲击波引擎开始咆哮,以猛烈的速度冲出去。撞上屋顶铁门,「棘」的部分就像电动圆锯针对门的缝隙弱点加以切断。
  震耳欲聋的怪声与火花。门闩不久就连插锁一起被切断,无法抵抗这股力量的铁门往内侧倒下。
  丝毫没有半点感慨的样子,「徘徊者」继续驱使冲击波引擎,像是弹珠台一般在地板、天花板、墙壁之间乱撞,同时沿着楼梯转角往下冲。它们恣意行动的暴虐途径,都留下深深蹂躏的痕迹。
  楼下很快传来惨叫声与划破温暖血袋的声响。
  在杀死里见莲太郎与红露火垂之前,「徘徊者」不可能停止行动。她启动能力以后,凡是活着会呼吸的东西都无一能幸免。这便是「死灭都市」这个绰号的由来。
  不久后一号机切断目标电话线的信号传入脑内。
  二号机为了防止有人逃出,在正面的大门看守。
  「OVER THE RAINBOW ♪。」
  沉醉在杀戮音乐中的莉佳抱紧布偶,一边哼着童话风格的歌曲一边往楼下走去。
  
  对外通信被切断的莲太郎与火垂,只得被迫先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这下不妙。从电话的内容判断,敌人已经发现你在场了。」
  火垂尽管装出冷静思考的模样,体内奔腾的肾上腺素却传达复仇的热意。
  好机会,终于来了。真没想到挥出制裁铁锤的机会这么快就会到来。
  拔出后腰枪套里的两把制式手枪,火垂闭上眼睛从冰冷的钢铁触感寻求救赎,同时用拇指按下安全装置打开保险。
  ——鬼八先生,请把力量借给我。
  「还是专注在先逃出这栋公寓比较好吧。」
  「不行,要迎击敌人。终于可以为鬼八先生报仇了。」
  「不要勉强。除了不明白敌人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他的能力。这样会没命的。」
  火垂斜眼瞪视莲太郎。就是这种软弱的思考方式,才会害死鬼八先生吧。
  「我说过吧?我和你一起行动,只是想以你的鲜血引来大批敌人进行狩猎。作为诱饵的你非常成功。尽管有点过意不去,但是你抱持的同伴意识只是幻觉。其实我很讨厌你。」
  「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吧。敌人恐怕也把你也列入暗杀名单了。我们在这里起内哄,刚好顺了敌人的意。原本能打赢的战斗也会输。」
  莲太郎朝着这里伸手:
  「我们合作吧,火垂。敌人既然为了不让我们呼救切断这里的电子讯号,最糟糕的情况搞不好打算杀了整栋公寓的住户。首先要让公寓里的无辜人们逃出去——」
  啪,干燥的声音响起。莲太郎伸出的同盟之手,被火垂极为冷静地挥开。
  「既然想救其他人的命,当初为什么没救鬼八先生?」
  莲太郎顿时露出被对方吓傻的表情。
  「莲太郎,你真的是在『第三次关东会战』团结士气崩溃的民警,打倒毕宿五的英雄吗?我看起来不像。」
  「……你搞错了,火垂。我是高中生,天童民间警备公司的职员,此外还是延珠的监护人。我不是什么英雄还是救世主。」
  莲太郎笔直望着火垂继续说道:
  「死者一点也不希望你帮他复仇。」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要去狩猎敌人。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别了。」
  「火垂!」
  她背对想追上去的莲太郎走向大门。
  火垂来到公寓的走廊,伸手到背后关上门,用力深呼吸一口气。
  静静在丹田蓄力。四肢逐渐发热,有种五感正在扩张的感觉。火垂就此解放力量。
  火垂静静睁开眼睛。他错了。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只要单独打倒敌人证明这点就行。
  望向工字形的走廊,确认没有异常。电话线以外的电力供应也无虞。
  这时楼上传来惨叫声以及什么东西被割裂的声音。
  三步并作两步冲上紧急逃生梯来到十三楼。强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十三楼呈现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的模样。脑袋、肩膀被切开的人们趴在走廊上,深红色的血液无声蚕食亚麻油地毡的地板。墙壁与天花板就像被巨人的刀子劈过一样,留下无数的伤痕。
  火垂蹲下检视附近的女性尸体。
  切断处像是被有厚度的刀刃锯过。
  走近观察,发现有的尸体是手脚、脖子被切断,还有的是被分尸。这些人想必经历了地狱一般的痛苦吧。
  肯定是公寓的住户听到悲鸣与轰隆声响之后开门查看,依序成为牺牲品。仔细检查两部电梯的其中一部,已经因为被尸体卡住而无法关门。电梯门空虚地开阖,被夹住的尸体随着每次动作改变位置。
  敌人似乎正如莲太郎所言,完全不知分寸。如此彻底罔顾道德的对手,自己究竟能否打倒呢?
  轻微的汽车排气管声音使她回头,只见走廊另一头的尸体上方有什么东西。
  一开始她还看到豹在进食尸体的幻象,不过很快察觉那是飞盘大小的小型轮胎。那玩意各处冒出锯齿状的刀刃,既然不会爆胎,代表里面是用硬化树脂之类的东西代替空气吧。
  两根伸出的排气管发出轰隆的排气音,长满刺的轮胎以锯齿不停喀哩喀哩刨削尸体。
  火垂直觉认为是那个。尽管完全不明白运作原理,但是那就是屠杀公寓住户的凶手。
  所以那个就是蜂鸟?
  火垂立刻摇头。不,那个根本不是人类。
  杀戮机械察觉到她的存在,开始移动位置。
  等到觉得不妙时已经太迟。以石化燃料驱动的引擎发出明显截然不同的咆哮,一直线朝着这里冲刺。
  眼见锯齿以惊人的速度逼近,火垂慌忙交叉两把枪进行防御。轮胎刚好撞上去,因为强烈的冲击往后远远弹开。轮胎继续旋转,靠在一起的地方发出巨大声响迸发红热火花。
  火垂咬牙切齿,用起始者的臂力把对手推回去。
  双方接开距离。她以枪口瞄准,迅速接连扣下左右双枪的扳机。
  结果再度让火垂瞠目结舌。
  机械以之字形路线前进,轻松回避四五口径的子弹,一边从地板上弹起刺进墙壁前进。不只如此,行走于墙壁的途中还逐渐来到天花板,用倒挂的方式在行经途径留下破坏的痕迹,迫近火垂的头顶。
  失去准度的火垂瞬间向旁边跳开,原先所在的位置地板瞬间就被杀戮机械刨削。
  即便明白可能因此受伤,依然踢出一脚。刀刃就这么刺进膝盖,尽管咬紧牙关还是忍不住发出呻吟。
  然而敌人的损伤也是非同小可。吃了起始者使出浑身之力的一踢,轮胎猛烈撞击墙壁,嵌在里面发出轰然巨响,最后掉在地上。不想就此停止的它还在痉挛。
  火垂只用一只脚跳起来,右腿的伤口在空中再生完毕,然后以双脚狠狠踩下想爬起来的轮胎侧面轮轴。
  踩住它之后举起两把手枪,就这样在极近距离连射。除了枪声以及眩目的枪口焰,更感受到袭击手臂的后座力,弹壳在墙壁与地板上舞动。
  轮轴粉碎,与轮壳一体化的冲击波引擎也被四五口径的子弹破坏。
  左右手的枪滑套同时退到最后。她的子弹全部射完了。
  瞬间的寂静。刺鼻的烟硝味。火垂还觉得有什么声音好吵,结果是从自己喉咙发出的剧烈喘息。
  她用手臂擦拭额头的汗水,神秘的机械完全陷入沉默。
  看来是自己获胜了。如果可以,希望敌人只有这个。
  「救救我!」
  突然传来的尖叫声使她回过头,一名少女正朝这边跑来。
  刚才明明在莲太郎面前表示自己对救助生还者没兴趣,但是这种惨状还有人活着,毋宁说是心底松了口气。
  少女顺势扑进火垂的怀中。
  只听见噗滋的声响伴随贯穿身体的冲击,火垂不由得痉挛。
  「咦?」
  火垂胆战心惊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头戴草帽抱着小熊布偶的少女,取出藏在布偶里的短刀。至于短刀的尖端——
  戴草帽的少女把嘴唇轻轻贴近火垂的耳边:
  「笨~~蛋。」
  「啊……啊…………」
  轻易穿过背心的刀刃,刺穿火垂的左肺。一半以上埋进体内的刀身是黑的,那毫无疑问是能妨碍再生的錵制品。
  「怎么样?感觉如何?看到了吗?自己快死的心情是什么?」
  「怎、怎么会……」
  真没想到这个少女——
  「永别了,美丽的公主。」
  对方顺势拔刀,下一击对准心脏。
  全身仿佛被电击的颤抖让火垂肌肉紧绷,激烈吐血。少女轻盈地往后跳开躲避。
  视野摇晃,双膝跪地。四肢末端变冷。朦胧的视野仰望敌人,那个身穿连身洋装的少女俯视自己露出微笑。
  地面近在眼前。火垂的意识在撞上僵硬的亚麻油地毡之前分解,就此丧命。
  
  她抓起倒在脚边的火垂手臂,确认脉搏已经停止。为小心起见再观察瞳孔反应。至于心跳——应该不用听了。
  像个傻瓜的尸体感觉很可笑,莉佳践踏着火垂的尸体,以鞋底磨蹭。
  「还剩——一个人——♪」
  莉佳转身走下楼梯,追击剩下的一名敌人。
  
  
  5
  
  莲太郎按着对讲机斗铃,在对方开门的瞬间立刻伸脚卡住门缝,同时伸出手枪。
  「出来。慢慢走。」
  冷不防被枪口指着的浴袍老人原本一脸悠哉,却因为惊讶错过尖叫的时机,只能乖乖听话走出门外。
  「你、你究竟是谁?」
  对方好不容易提出的质问被莲太郎无视,他让老人转身并揪住浴袍的背部,把老人推进电梯。当中已经有莲太郎用同样方法集合起来的十名十二楼住户。
  「钱?你的目的是钱吗?」「刚才的怪声是什么?枪声吗?到底发生什么事?」
  「——现在没时间说明了。等会儿你们下去一楼,离开建筑物之后立刻求救。」
  打从刚才楼上便响起枪声与战斗声。敌人在十三楼。往下逃命应该不至于碰到敌人。
  他如此心想并按下一楼按钮,离开楼层面板数步。但是就在此时,怀疑的想法突然浮上心头,让他有不好的预感。
  敌人为了切断我方通信破坏电话线。配电盘与各种管线应该是在一楼与地下室。很难想像那些东西会在十三楼。
  也就是说,切断电话线的敌人与跟火垂交手的敌人是不同人,袭击者是复数。
  电梯门即将关闭之际,莲太郎伸手挡住电梯。
  「等一下,果然我也下去。」
  十二楼的住户露出绝望的表情。混账,我可是来保护你们的。
  这次电梯门总该顺利关上,结果又听到「等一下,救救我。」的呼喊,连忙打开门。只见一名年约十三、四岁,头戴草帽,怀抱布偶的长发少女朝这里过来。
  「楼上有轮胎怪物,死了好多人!」
  「轮胎怪物?——对、对了,你有看见大概这么高的女孩子吗?」
  莲太郎把手掌举到自己胸口,示意火垂的身高。少女抱着布偶的手稍稍加重力道,接着摇摇头。
  「是吗……」
  枪声与战斗声都中断了。不知道火垂是赢还是输。希望她平安无事才好。
  望向显示楼层的面板,这栋公寓似乎是地上十五层加地下两层。
  大概是听过少女可怕的描述改变认知吧,电梯里的人们尽管好奇,还是微妙保持沉默。
  这下子门总算顺利关闭,莲太郎按下一楼的按钮。
  移动的电梯产生些微飘浮感。显示楼层的面板上一个个数字明灭并往下降。
  大家都屏住气息不发一语。空气充斥汗臭味,嘴里有苦涩的唾沫味道。这个凝重的沉默,绝不单纯只是因为电梯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缘故。
  电梯突然停住,灯光熄灭——灰暗的妄想漫无边际地在脑内膨胀,手掌冒出的汗水只能擦在长裤上。
  幸运的是莲太郎的想像没有变成事实,电梯平安抵达一楼,到达的叮咚声响起。
  冷不防地,一股没有理由的猛烈恶寒窜过莲太郎全身。
  ——就在这时,足以使电梯门凹陷的轰隆声伴随被什么玩意撞击的力道,突然摇晃电梯。巨大的刀刃插入门缝,同时刀刃还在旋转,火花四散。即便按下「闭」的按钮,门还是被硬生生打开。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电梯里满是毁灭性的恐慌,莲太郎被挤到前面。
  没有时间思考了。
  他看准试图挖开金属门的刀刃,卷起右手衣袖露出义肢,压低身体重心准备迎击。
  看好门打开的时机,他驱动义手。
  击发的同时,一枚空弹壳旋转抛向空中。
  「——『虎搏天成』。」
  任凭猛烈的推进力驱动手臂不断挥出。谜样的旋转物体与无双的坚硬铁拳激烈争锋,一股刺激的麻痹感透过义肢传到莲太郎的身上。
  只不过均势没有持续太久。就连小型巴士都能打飞的莲太郎拳击,逐渐压倒敌人不知道是电动圆锯还是什么玩意的斩击。
  打飞的神秘敌人在地上反弹,最后激烈撞向另一侧的墙壁。
  「那是……?」
  这时莲太郎的视野才首度捕捉敌人的姿态。轮胎怪物,那个只能以这个方式形容的兵器再度提高引擎运转声爬了起来。
  无人攻击机……还是——
  打到骏见医生家里的诡异电话声音在脑中重播——
  『现在有敌人过去你那边了。代号蜂鸟。是「新世界创造计划」的战士。』
  如果这就是来电者所言的那个蜂鸟的能力,莲太郎还知道另一个能力类似的人。
  蒂娜·斯普莱特。
  她是被称为脑机介面(BMI),以脑部讯号驱使机械运作的能力者。据说这是由名叫安·兰德,原本和堇是同事的天才科学家发展的实用化技术。
  最先遭遇的巳继悠河又称黑暗潜行者,保有与室户堇坚持完成的超级技术「二一式黑膂石义眼」相同的能力。
  到底是谁复制那些技术,然后加以升级呢?「新世界创造计划」背后主使者是……?
  就在这当中,轮胎怪物已经重新站起来了。
  莲太郎立刻从枪套拔出贝瑞塔连开两枪,令人惊讶的是敌人以之字形路线躲开。
  莲太郎把准心移开BMI终端再度射击。这回他瞄准敌人旁边嵌在墙壁里的灭火器,以高硬度闻名的錵弹击碎玻璃,使灭火器的铝制外壳凹陷。
  继续连续扣扳机。终于屈服在第四发以超音速射出的九毫米錵弹下,灭火器开了个洞。
  加压式灭火器顿时爆炸,里面的灭火剂喷洒出来,在一旁遭到爆炸波直击的轮胎怪物无法闪避,就此被吹飞。
  若在这时逃跑就不是莲太郎。
  「哈啊啊啊啊啊!」
  他瞬间缩短距离,对着轮胎的中心部位——与轮毂一体化的引擎挥拳。
  「天童式战斗术一型十二号——」
  义手里的弹匣击发。硝烟刺激鼻腔。轮胎也因为恐惧而颤抖,不过已经太迟了。
  「——『闪空涟漪』。」
  激烈震动摇撼整层楼。轮胎的引擎破碎,并且发出轰隆声陷进地板里。
  以密合状态挥出的拳头劲力使得敌人沉默。微微闪烁的机械信号中断,失去动力再也无法启动。
  莲太郎确定对手不会再动之后,才解除紧绷的紧张感呼气。
  放着BMI终端不管,只会招来莫大的灾祸。敌人的终端只要看到一次就击溃一次,没什么比这更重要。面对蒂娜的那场战斗,让莲太郎学到这个痛苦的教训。
  烟雾弥漫的灭火剂浓雾逐渐散去,莲太郎环顾一楼,不禁皱起眉。
  最早发觉事态异常,企图逃出这里的居民似乎都倒地成了BMI终端的食物,化为令人鼻酸至极的残缺尸体散落在墙壁与地板。
  没想到「新世界创造计划」是如此毫无节制的家伙……
  回想起自己的任务,在灭火剂的白烟之中,他回头对电梯里招手:
  「已经没事了。」
  里面的人们胆战心惊走出电梯。那名浴袍老人代表提问:
  「这、这是怎么回事?到底——」
  莲太郎摇摇头:
  「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么一来正面玄关就可以通行。快趁现在逃出去报警吧。」
  「你是?」
  「在警方赶来之前,我要让更多的居民逃命。」
  就算被说无谋也没办法,既然连警铃都被切断,只好在警方来临之前,不断重复以电梯输送居民出来。
  由于自己是被追捕的逃犯,警察大举赶来之后是否能顺利逃走还是个疑问,不过莲太郎无法坐视如此惊悚的虐杀现场不管。况且这里之所以被当成战场,全是由于莲太郎拜访骏见医生住所的缘故。
  目送十二楼的居民全数通过玄关,莲太郎转过身。
  就在此时,他察觉电梯里还有人。
  那是刚才那名抱着小熊布偶的少女。
  莲太郎不耐地挥手:
  「你也快去逃命。想死吗?」
  少女露出可爱的笑容望向他:
  「我也来帮忙。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效率吧?」
  没想到会有这个提议,莲太郎吃了一惊。
  就算是平日受过训练的人,要不是具备强烈的使命感,突然遭遇性命受到威胁的状态,也很难轻易跳出来帮助别人吧。
  被狮子追逐的人们根本无暇理会一起逃命的其他同伴,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这样的小女孩……?
  比起感动,莲太郎先是感觉疑惑。
  少女可爱地偏头展露微笑:
  「快点行动吧,大哥哥。在这里拖拖拉拉,轮胎怪物还会继续肆虐吧?两人一起行动效率会变两倍喔。」
  她的说法完全正确。
  莲太郎闭上眼睛,深呼吸之后缓缓睁开。
  「我明白了。那就让你帮我的忙吧。我要搭电梯到十一楼,你到十楼。」
  如此说道的他进入电梯,按下「闭」的按钮。
  这时莲太郎闻到一股甘甜的气息。是香水吗?刚才挤在电梯里时没有察觉,看来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
  莲太郎的脑袋似乎想到什么。
  对了。记得是前往堇的地下室,听她说明被害的芳原健二、高村荚、海老原义一那次。
  『老实说我很关心这个事件,所以请未织帮忙取得情报。芳原健二在歌剧剧场被杀没有目击证人,用来杀人的刀上也没有指纹,不过凶器似乎残留淡淡的甘甜香味。』
  ——甘甜的香味?
  莲太郎不禁毛骨悚然。
  假设轮胎怪物与蒂娜的「仙费尔德」一样是BMI终端,那当然会有个负责操纵的人躲在某处。倘若公寓已经被那个蜂鸟入侵,对方究竟身在哪里?
  叩咚——电梯门微微发出声响逐渐关闭。
  悸动变得激烈,莲太郎感到胸闷,很想呕吐。
  确认腰际手枪位置的掌心,黏答答都是冷汗。
  偷偷瞄了电梯里站在旁边的少女一眼,由于大草帽的掩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少女的左手抱着布偶,右手伸入布偶的腹部。
  仔细观察,布偶的腹部有异常鼓起,很明显除了棉花以外还塞了其他东西。
  脑中的红色警报响起。
  电梯门完全关上。少女开始动作。莲太郎也同时展开行动。
  他以闪电般的速度拔枪瞄准。
  然而回过神来才发现漆黑的枪口占据视野,同时发现自己的脑袋被对方的手枪指着。
  少女望过来,露出狰狞的笑容:
  「啊哈~~?大哥哥怎么突然想通了?我还是第一次被看穿第一击。超新鲜的。」
  「你就是蜂鸟?」
  「是呀。我是第二个刺客。」
  莲太郎恨得牙痒痒。自己真是大笨蛋。为什么暗杀者逼近到这个地步都没有察觉?
  「我之前骗了大哥哥。」
  隔了好一阵子,蜂鸟的脸上才浮现邪恶的笑容:
  「红露火垂的身体应该已经冰冷了。」
  一股激愤瞬间从脚尖冲上头顶。
  食指扣下扳机的同时,脑袋用力往旁边倒下,躲避敞人的枪口。就像照着镜子一样,敌人也做出同样的举动。
  震耳欲聋的两发破裂声。枪口焰在眼前炸开,冲击脸颊的热波迫使人眯起眼睛,超音速子弹掠过耳边,音爆也同时袭来。
  一发变成跳弹在电梯里弹跳。这是恶魔的偶然吗?双方都安然无恙。
  总之要先把敌人的手枪无效化,他挥开少女纤细的手臂,以义手手肘部毫不留情地攻击她的手背。少女发出苦闷的呻吟扔下枪,但是下个瞬间,她却发出疯狂的笑声。
  这家伙是怎么了?
  蜂鸟压低身子,使出对准重要部位的一踢。莲太郎害怕重要部位遭到直击,迅速以持枪的义手朝着腋下使出关节技,接着感觉到一阵人工肌肉几乎快要碎裂的剧痛。
  晚了半拍切断痛觉神经,自己的手枪迟了一点也掉落在地。
  对方全身压了过来,自己的背狠狠撞击狭窄电梯的墙上,空气从肺部硬是被挤出去。由于背部压到显示楼层的面板,电梯在些微的振动之后开始上升。
  莲太郎冷汗直流。自己明明使尽吃奶的力气,但是那股完全不像是少女的恐怖蛮力丝毫没有退缩。
  他疯狂地以膝盖狠顶对手的腹部三下,看准对方放松压制力道之际,沿着电梯逃到对手的背后。
  但是他的脑袋发出危险信号。直觉驱使他仰起下巴,蜂鸟锁定眼睛的手指刚好割过眼前。就连觉得好险的空档都没有,左小腿肌肉被击中的剧痛就让他忍不住发出叫声。
  原本打算毁掉对手双眼的上段攻击,巧妙转为下段踢击。
  蜂鸟从落地的布偶取出匕首,举到胸口的高度整个人冲过来。这里实在太过狭窄,根本无处可逃。
  伴随「叮!」的电子音,背后的电梯门开启。不知不觉电梯已经抵达五楼。
  莲太郎脑中浮现起死回生的一招。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他便抓住对手的双肩,利用手持短刀冲过来的少女突进力道往后跳,接着以自己的身体为支点,往后倒下将对手朝后方摔出——这是称为巴投的柔道舍身技巧。
  满脸惊讶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少女身体在空中旋转。看来她在慌乱之中,肯定搞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被自己的突进动能扔出电梯的少女娇小身躯,激烈地撞击五楼电梯间的墙上。
  尽管这是绝佳的追击机会,但是刚才遭到下段踢击中的腿传来钝痛,让莲太郎眼睁睁错过良机。
  飞身的蜂鸟掀起裙子,从绑在大腿的枪套快速拔出预备手枪射击。莲太郎连忙躲进电梯闪避,随后传来的激烈声响与火花令他忍不住缩头。
  他连按「闭」的按钮。不久门便关上,接着他又按下一楼。电梯开始下降。
  背靠在弹痕累累的电梯墙壁,莲太郎勉强让自己不要倒下。
  全身各处关节都发出悲鸣,原本用绷带缠绕的旧伤也裂开了。
  尽管一时之间拉开双方的距离,但是威胁依然没有远去。
  他全力动脑思考。该怎么办?怎么办?
  天花板的照明瞬间闪烁,电梯摇晃还以为是发生直下型地震,莲太郎连忙扶着墙壁避免摔倒。
  有什么东西落在电梯上方,那是什么?不消说,肯定是蜂鸟从五楼展开追击。接着莲太郎立即趴到地上,捡起自己掉在地板的贝瑞塔手枪,加上敌人弄掉的武器组成双枪,对着天花板扣下扳机。
  对手也在天花板上凭藉直觉开火。跳弹粉碎楼层面板与天花板灯,正上方的玻璃有如骤雨洒下。莲太郎不怕死地疯狂应战。子弹乱飞演奏出战场的音乐,弹壳散乱一地。割伤的脸颊感到疼痛。甚至有一枚跳弹击中莲太郎的膝盖埋入骨中,在体内发烫。
  两把枪都用光子弹。敌人也没子弹了。
  足以让耳朵感到刺痛的寂静就此降临,莲太郎的鼻腔充斥刺激的强烈烟硝味。
  现在的情况如何?
  过了一会儿,天花板才发出某个物体倒地的声响。
  不知何时,电梯已经因为双方的举动停止。看来是跳弹破坏控制面板,导致电梯停止运作吧。天花板只剩下一盏闪烁的灯,其他都熄灭了。整个空间显得很昏暗。
  莲太郎用手撑住墙壁小心翼翼起身,把干疮百孔垂下的天花板建材扯掉。
  倒在天花板上的蜂鸟顿时摔下来,撞击电梯的地板发出呻吟。
  腹部两枪,胸口一枪的九毫米弹头将她的连身洋装染成深红,胸膛激烈地上起伏。蜂鸟已经不可能继续战斗。
  少女凝视天花板,用难以置信的表情喃喃开口:
  「怎么会……骗人,骗人的吧。为了超越『新人类创造计划』……制造出来的我,竟然输了……」
  莲太郎有好一阵子沉默俯视那名少女。
  「……我有很多事想问你。如果你放弃抵抗,我就帮你治疗。」
  蜂鸟有如自嘲地扭曲脸庞,胸口的疼痛使她剧烈咳嗽。血沫横飞,嘴角也在流血。
  「真是笨蛋。别开玩笑了。」
  虚弱的她如此说道,用颤抖的手拍拍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的心跳……受到监听。如果,被你救的事,让人知道了……无论如何,我都会被除掉……没有安身之处。我,就算,死了……也只是,换个脑袋。同伴会,把你……杀掉。结果是,一样的。」
  仰卧的她对着天花板,以类似放弃的语气说下去:
  「结局……正如,黑暗潜行者所说的……一样。」
  「你说什么?」
  「只有黑暗潜行者……在组织里,正视,你的威胁……高度评价。他说你是……战斗天才。此外,他还想跟你,再战,所以跟上头,发生争执……好像吧。」
  「…………」
  莲太郎内心,对那个不正经的悠河竟然如此高度赞赏自己,感到很惊讶。
  巳继悠河,果然才是眼前最强大的敌人……
  这时他发现蜂鸟的连身洋装下摆掀起,露出自皙的大腿。
  莲太郎不禁瞠目结舌。她的大腿上竟然有「☆」型的刺青。五个顶点有两个画着图案复杂的羽毛。一样。和照片里原肠动物内脏刻印的一样。
  「喂,这是什么?这个五芒星代表什么意义?」
  莲太郎急忙询问对方,然而蜂鸟只是咧嘴发笑:
  「我的,布偶……里面,你自己看。」
  尽管感到怀疑,莲太郎还是默默照做。缠绕围巾的白熊肚子鼓起,里面可能还塞了武器之类的东西。
  将手伸进去试图拿出内容物,却因为东西太大拔不出来。白熊的刷毛肚子触感良好,但是里面的东西很大,感觉还硬邦邦的。
  这是什么?
  不耐的莲太郎干脆破坏布偶上半身。棉絮飞出,内容物暴露在外。见状的莲太郎不禁倒吸一口气。
  熊的肚子里到处缠有电线与黏土。中央安置一具便宜的数位计时器,倒数计时刚好过了三十秒。等到察觉这是定时塑胶炸药的瞬间,莲太郎被血液为之冻结的恶寒所袭击。
  蜂鸟以痛苦的模样笑道:
  「我的……心跳,一旦微弱,炸弹就会自行,启动。电梯停摆,脚也受伤的你,想逃跑是……不可能的。这么一来,就算……平手了。」
  「混账!」
  莲太郎冲向电梯门试图打开,但是门一动也不动。
  他一边注意自己的腿同时小心翼翼试图跳上天花板,可是被子弹击中的左脚传来剧痛。
  倒数计时只剩下廿秒。
  这时突然响起的轰隆声与激烈的视野上下晃动,让他站不稳脚步。这次他比刚才更快理解,又有什么东西用力落在电梯上方。
  从破裂的天花板缝隙,他看到了。
  莲太郎与蜂鸟都瞪大双眼,尤其是蜂鸟还因为狼狈而大叫:
  「你不是已经死了——」
  回答她的是子弹。伴随干涸的开火声,蜂鸟的头部喷出血沫,朝着墙壁无力瘫倒。
  「永别了,美丽的公主。」
  天花板上有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火垂!」
  上方的人影十分纤细,那是眼眸仿佛冻结的红露火垂。
  「你……蜂鸟说你已经死了……」
  接着摇摇头,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他再度看向计时器。
  剩下七秒钟。
  「火垂!这里有炸弹。」
  「伸手!」
  莲太郎伸出手臂,被一股几乎会让肩膀脱臼的力量拉起,整个人被拉到天花板上方的电梯井。
  视野顿时变暗,不知从何发出低鸣的缆索声敲击耳膜回荡。
  「抓住钢索!」
  他乖乖照办,还剩下四秒钟。
  火垂用手枪连续开火,将卡住导轨的电梯紧急停止装置全数破坏。
  ——三秒。
  接着拔刀把除了莲太郎抓住的缆索之外,其余三条都以起始者的臂力瞬间切断。
  ——两秒。
  左手抓紧剩下的钢索当安全绳,同时高高抬腿把脚底下的电梯狠狠踹下去。
  ——一秒。
  重量严重超过负荷的电梯终于与最后的缆索分家,以流星一般的速度沿着电梯井坠落。
  至于莲太郎两人抓住的钢索则是向上卷起,伴随急遽的上升感飞了起来。
  莲太郎与火垂拼命抱住几乎就要四分五裂的钢索。眼睛注视下方的光景,导轨冒出火花坠落,配重块也发出咻噜咻噜的摩擦声往下掉。
  接着——炸弹终于爆炸。
  让人无法睁眼的滚烫冲击波自下方袭来,视野剧烈摇晃。吊在空中抱住缆索的莲太郎与火垂,仿佛遭到暴风雨蹂躏的一叶小舟。
  紧接在冲击波之后,熊熊的地狱烈火与惊人的燃烧声沿着电梯井窜上来。
  赤红的火舌逼近莲太郎与火垂的脚底,幸好只冲到那个高度就戛然而止。
  火柱像是咋舌一般做出貌似生物的举动,无奈地沿着电梯井缩回去。
  莲太郎与火垂同时呼出代表安心的气息。
  无意间在极近距离对望的火垂眼眸因为惊讶瞪得老大,看起来十分可爱。
  然而火垂不知为何,似乎觉得自己的表情被人看见是很羞耻的事,因此别开视线。「上去吧。」如此说道之后拉着莲太郎的手缓缓爬上钢索。
  最后终于抵达十五楼的电梯间。
  窗外的夕阳映出强烈的红光,令人忍不住用手遮脸,时间刚好来到日落时分。
  莲太郎与火垂沐浴在夕照下,莲太郎这才发现她的背心破了,沾上比夕阳更红的鲜血。
  「你被刀刺伤了吗?」
  「伤口已经愈合了。」
  「愈合……」
  不论怎么看都像是用一刀刺入心脏,但是伤口的痕迹很浅。
  不——莲太郎摇摇头。蜂鸟临死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已经死了——』……像她那种一流的杀手,应该不会被诈死所骗。
  「火垂,你到底是混入什么原肠动物因子的起始者?」
  火垂有好一会儿保持沉默凝视莲太郎,最后终于下定决定不再隐瞒,无奈地微微点头喃喃说道:
  「一种叫东洋涡虫的扁形动物。」
  「东洋涡虫……」
  莲太郎当然知道,统称为涡虫的那种生物拥有超强的再生能力,也是能长期忍耐饥饿的小型动物。身体被对半切开还能各自长成完整个体的再生例子相当有名,据说经常被用于再生实验。
  「所以你的能力是——」
  「一言以蔽之就是『再生强化』。受到普通起始者会即死等级的伤害,我也能愈合伤口复活。这种强力的再生能力,还能压过錵的再生阻碍效果。」
  莲太郎再度涌现对生命的敬畏,不禁感慨地叹气。
  莲太郎过去曾经两度亲眼目睹可以称为超级再生的现象。第一次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对蛭子影胤战时,他注射了堇交给他的「AGV实验性药物」勉强撑过致命伤势。然而那种药据说有二〇%的超高机率会使人原肠动物化,就像俄罗斯轮盘一样有极端危险的副作用。拿到的五枝携带注射器都打光的莲太郎没有变成原肠动物,几乎算是奇迹。但是那个玩意不算真正实用。
  第二次则是记忆栩栩如生、令人毛骨悚然的「第三次关东会战」敌方头目「毕宿五」。它也具备相同的能力。
  利用司马重工开发、火力惊人的EP炸弹才勉强将它炸得一点碎屑都不剩,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激战。
  「为什么你有这么强大的能力,却要隐藏起来?」
  火垂无奈摇头:
  「那并不如你所想像的那么万能。人类的构造远比涡虫复杂,因此再生能力也是有所极限。举例来说在死亡过程洒上汽油点火,或是脑袋与身体分家就不可能再生。在快死时无论被对手如何摆布,我也无法抵抗,因此不能让对手知道我的能力,使用起来有诸多难处。至于我之所以对你保密,是怕你受到拷问之后说出我的能力,害我陷入危机。」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没错。在起始者相互对战的场合,按照能力种类不同,确实有可能一击必杀。如果敌人已经摸透底细,就可以事先想好对策,因此起始者的能力性质原则上是机密中的机密,严禁任意外泄。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你讨厌我。」
  「那当然也是理由之一。」
  「…………」
  「怎么了?」
  莲太郎用力搔头勉强切换心情,接着脱下制服上衣扔向火垂:
  「来吧,穿上这个。你的衣服上都是血迹,走出去会吓死人的。」
  火垂把莲太郎的上衣凑到鼻子前一闻,表情不禁紧绷:
  「臭死了,男人的汗味真臭……」
  「那么还来。」
  「不过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只好将就一下。」
  莲太郎咋舌转身。这家伙真是麻烦。
  「谢、谢谢。」
  「啥——?」
  「没事。我们走吧,莲太郎。」
  大概是沐浴在夕阳下的缘故,她慌忙转开的脸有点红。对着独自踱步前进的火垂背影。莲太郎叫了一声「等一下。」要她回头。
  莲太郎无言指着自己被子弹打中的左腿。
  「肩膀借我。」
  火垂有好一阵子沉默看向这边,最后才无言走回来搀扶莲太郎。内心尽管觉得有点丢脸,莲太郎还是接受少女的协助。她的态度与眼神明明都很冷漠,不知为何身体接触的少女体温却像火烧一般炽热。
  两人完全不打算搭电梯,走下楼梯来到正门玄关。
  建筑物前方挤满人群,警察赶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不知道哪里有路人记得自己的长相,莲太郎低头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让火垂拖着走。火垂目光犀利地拦了一辆计程车跳上去,说出她用来当成藏身之处的公寓地址。
  中年司机望了全身凄惨不堪的莲太郎与火垂一眼,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他很快就以长年职业驾驶的敬业意识压抑内心的动摇,缓缓操纵方向盘行驶。
  远处传来警笛声,不久大批警车便闪着警示灯杀过来。
  与警车交会之前,莲太郎与火垂赶忙把头低到窗户以下躲起来,大概是都卜勒效应的关系,仿佛走音的警笛感觉有点可笑。
  胆战心惊抬头,隔着后车窗窥探背后,警车现在刚好杀向莲太郎等人方才所在的公寓并且团团围住。真是千钧一发。
  莲太郎因为紧张解除全身脱力——就在这时,刚好透过照后镜与司机四目相交。
  驾驶的确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好像不小心看到男女调情一般赶紧挪开视线。
  如此难以理解的反应,让莲太郎脖子上的寒毛猛烈倒竖。
  刚才司机的表情,就是现实与模糊的记忆恰好对上时的反应。此外那个瞬间,司机也的确察觉自身危险而撇开目光。
  对方究竟在想什么?——那还用问,一定是发现乘客的脸与新闻当中的逃犯长相一模一样了。
  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看到自己的脸要露出那种不舒服的表情?
  火垂搭上计程车时,毫不迟疑说出藏身之处的公寓地址。
  如果认为司机在让两人下车之后不会尽市民的义务打电话报警,未免太过乐观。
  不,搞不好现在就只是假装前往目的地,实际上是要开往警察局。这么一来自己真的完蛋了。
  遇到红灯的车安静停下。大概是感觉到空气中的紧绷,火垂也默默注意事态的发展。
  司机似乎也察觉到想法被乘客看穿。紧张感到达饱和,几乎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爆炸。
  号志终于变成绿灯,司机踩踏油门。惯性力微微把乘客的身体压在座位上。
  「客人……」
  莲太郎的身体一震,感觉像是听到死刑判决般全身紧绷。司机接着说道:
  「接下来可以听一下我的自言自语吗?我现在虽然在做这个工作,但是一个月前还想过要这把年纪加入自卫队。呃——你们知道『第三次关东会战』时,募集自卫队的标准不是大幅放宽吗?当时的我也觉得应该要为了守护东京地区抛下开车的工作,改拿枪才是正确的选择……」
  说到这里司机突然打住,「然后呢?」于是莲太郎冷静问道。
  司机握住方向盘的手因太过用力发出嘎吱声响。对方沉痛地说下去:
  「结果完全不行。太恐怖了。我在十年前的大战里失去妻小,本来以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但是在命运的安排下,我跟另一名相同遭遇的寡妇再婚。尽管生活过得裉简朴,但是每天都很幸福……因此我无法下定决心接受另一次的失去一切。就算真的要死,还是和她一起死比较好。」
  「……这是自然的反应。没什么好自责。」
  计程车驶入隧道。隧道里等间隔设置的橘色照明滑过视野,每次接近都会微微照亮对方的侧脸。
  「民警先生,你的家人呢?」
  对方的语气听起来已不再怀疑莲太郎的民警身份,本来心想该怎么编故事才能满足对方的期待,但是莲太郎只是摇头。这时候胡说八道,只会给对方留下不快的印象。
  「都死了。」
  「对付『毕宿五』时不觉得害怕吗?」
  「很害怕。」
  火垂微微张开嘴巴看过来。
  「最好还是不要经历那种事。反正与自己的努力相比,只能获得微不足道的感谢。」
  「那又是为什么?」
  莲太郎稍微想了一下再度摇头:
  「我不知道。不过当时能那么做的人只有我,所以我才……」
  「是吗……」
  接着众人陷入沉默。莲太郎有点不安,搞不好让对方失望了,他坐立难安地扭动腰部调整坐姿,然而终于脱口而出的发言不是质疑。
  「或许所谓的英雄都是这样吧。」
  司机对着照后镜笑了:
  「请放心。最近我的记忆力变得很差,把你们送到目的地之后,我就会完全忘记自己曾经载过谁。」
  「是吗……呃,谢谢。有劳了。」
  莲太郎不知接着该说什么才好而陷入沉默。对方也不想再继续追问。隐约让人感到温馨的空气在车内流动。
  莲太郎阖下眼睛。
  自己既不是英雄,也不是救世主。这项认知到现在都没有改变,不过如果自己的行动能对他人的笑容与幸福带来些许贡献,那么这趟旅程或许就有意义吧。
  状况丝毫没有获得好转。
  延珠同样被IISO看管,蒂娜也被关在拘留所里。木更甚至被柜间欺骗利用。
  一想到背叛木更信赖的柜间,莲太郎就火冒三丈,但是他不能冲入警视厅朝对方开枪。那样只会增加自己的罪状。现在只好期待追查水原的事件时,可以逆向回推逮住他的狐狸尾巴,一举逆转战局了。
  自己成功打倒蜂鸟。那家伙毫无疑问是杀害芳原健二的凶手。从广场饭店包围战的狙击手法来看,杀死海老原义一的人应该是黑暗潜行者。
  这么一来用消去法,剩下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就是杀害高村荚的犯人。
  刺客还剩两人。实际上莲太郎觉得最不可大意的,还是黑暗潜行者。
  跟蜂鸟战斗后让莲太郎知道,她尽管是强敌,还不会带来让人觉得无法获胜的绝望。可是那家伙……
  巳继悠河,迟早要跟那家伙分个高下。
  在丹田熊熊燃烧的滚烫怒火加热全身。莲太郎面对车子内侧,瞪视不知身在广阔东京地区何方的敌人。
  
  
  6
  
  「磅!」响彻控制室,操作员吓得肩膀抖了一下。
  柜间笃郎不理会拳头疼痛使劲捶打控制台,端正的脸孔扭曲,气得眉毛倒竖。他死命握住的手机发出嘎吱声。
  「我知道了。有什么后续发展再报告。」
  勉强挤出这番话之后直接挂断,加紧脚步离开控制室。
  他对着走廊的自动贩卖机挥出颤抖的拳头。
  「可恶……可恶!怎么可能。蜂鸟竟然被干掉了?」
  「啊呀——柜间先生,这下子可是有负责归属问题喔?」
  他忿忿地看向声音的来源,毫无惧色的悠河一脸愉快地耸肩说道:
  「所以当初乖乖派我出马就好了。蜂鸟的能力不足啊。」
  「难道你能预测到蜂鸟会输吗?她过去的任务达成率可是一〇〇%。」
  「杀些小角色就算任务达成率一〇〇%也只是笑话吧。她的层次就只有这样吧?」
  同事明明被杀了,悠河的反应却超过淡然,到达冷漠的程度。
  「里见莲太郎……我太小看他了。」
  「这么一来柜间先生也能理解吧?所以下一次——」
  「——不,还没轮到你!还有『剑尾鱼』!下一次是认真的。我绝对不能饶过他!要确实歼灭那家伙!」
  悠河露出瞬间冷却的表情,用鼻子喷出一口气:
  「好吧,随便你。对了,多田岛警部不是打从刚才就在找你吗?」
  柜间闻言站了起来,看着手表确认时间。
  像现在这样蜂鸟被打倒的状况下,要保持冷静站在对方面前是件很烦人的苦差事,此外如果在这边继续耗费时间,有可能招致不必要的误解。
  「这里交给你了。」
  擦身而过时,悠河发出超乎以往认真程度的声音:
  「柜间先生,那个警部的脑袋可是非常灵光的。最好不要放松戒备。」
  「你说多田岛?」
  柜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不成问题。他也是快要退休等着领退休金的人,绝对不想多管闲事。想要查出真相也是不可能的事。正因为如此,我才会选他当搭档。」
  「这样就好。至少不要因为大意而误事。」
  
  风吹来败北的气息。
  开着爱车疾驶的柜间,双手死命握住方向盘,他忘记自身的职业把油门踩到底,甚至超过高速公路的限速。
  他一边连按喇叭,一边连续超过好几辆车。空着没事的左脚不耐踱地。
  就连位阶比自己低的黑暗潜行者都摆出轻蔑的态度。如果派剑尾鱼出马还无法摆平这件事,自己可能会被组织要求负起责任。
  「该死的里见莲太郎……!」
  柜间心中满是无法压抑的情绪。在这种状态与多田岛碰面,搞不好会被他察觉异常。
  这时他突然想顺道去别的地方纾压一下。
  计算所需的时间,判断还在容许范围之内,于是柜间转动方向盘下了高速公路。
  弯过好几条狭隘的道路驶入闹区,把车停在脏乱的建筑前方。
  爬上阶梯的柜间的目标,是写着天童民间警备公司的门牌。
  以事先准备的备份钥匙无声无息打开门,来自窗外的夕阳使得整间办公室感觉好像正在燃烧。
  在最里面的黑檀木巨大社长办公桌后方,天童木更背对柜间而坐。
  柜间蹑手蹑脚溜到她的背后,悄悄从后方抱住她,环绕她的脖子。
  「木更,我来看你了。」
  对方好像是在他出声以后发现自己的存在,全身漆黑的少女缓缓抬头望着柜间。
  她的眼眸有如失去光辉的玻璃珠,尽管看似望着自己,但是眼中没有映出任何东西。
  「啊……柜间先生。」
  与平日愉快的模样相差一八〇度,木更用迟缓的声音回答。
  「你在看什么?」
  追寻木更的视线,柜间的脸上浮现笑容:
  「啊啊,已经送到啦。」
  柔软的雪纺材质打褶十分美丽,层层叠起的蓬松裙摆。自胸口到裙摆的设计都是歌咏少女纯洁的白色,女性塑胶模特儿的头部,还披着垂到肩膀的半透明头纱。
  那毫无疑问是柜间不惜花费重金赠送的结婚礼服。
  自从木更接获莲大郎死于广场饭店包围战的消息之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尽管与婚前忧郁症的症状很像,但是对柜间来说这样更方便行事。
  他已经事先调查过,里见莲太郎对这个女人有好感。
  其他女人柜间都可以轻易到手。但是只有得到这个女人才有意义。
  当那家伙成为死人,自己迎娶这个女人时,柜间的复仇才算大功告成。
  「赶紧举行婚礼吧,木更。」
  柜间以扭曲的笑容贴近对方,用手指梳着任凭他摆布的黑绢秀发。
  
    完
  


  后记
  
  故事的设计图被称为大纲,写作的人是以此为原案编织故事。
  以我为例,首先是「我想写这样的场景!」,然后才是「那么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发展成那样呢?」利用倒推回去的方法(又称归纳法)构想。相反地,把步骤倒过来则是称为演绎法,只是为什么我没办法用演绎法来写作呢?如果用演绎法写故事,我很难以避免突然卡住的窘境。尽管这是我身为作家的缺陷,不过这也不是全无好处。归纳法非常符合逻辑,只要安排得够漂亮,故事便能具备合理的一贯性。
  至于这个方法的缺点,就是设定变复杂之后会有无限的细节需要事先安排,导致内容超载(以我为例,我希望「为了各位读者要尽可能让文字方便阅读并且美观」,这也是导致写作速度极端缓慢的因素之一)。
  那么关于本作,尽管我早有花费漫长时间构思的情节会因为超载而扔进垃圾桶的不好预感,但是没想到竟然会花这么长的时间才写得完……
  本作就是因为如此才会难产,不过最后还是走到发售这一步。让大家久等了,非常不好意思。
  如果各位读者能够享受本书,就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让我开心。
  
  这回依然对我多加照顾,过去似乎曾经担任剧作家,深藏不露的责任编辑黑崎先生,以及之前忘记哪次在签名会上被许多人说「我一直以为老师是男的」浮现尴尬笑容的插画家鹈饲沙树老师,还有其余编辑部与本书相关的诸位同仁,我都要致上感谢。
  最后则是各位读者。以「这里有萝莉萝莉喔~~」、「这里有胸部胸部喔~~」的甜蜜诱饵吸引的读者,结果一翻页却是脑袋突然落地还有肚破肠流的恶心场景,近年极少见以卑劣行销手法闻名的史上最差劲的作家——我,神崎紫电,今天依然很有朝气地更新史上最差劲的纪录。希望下一集能早一点上市。详细的发售时间会在电击文库的官网以及我的推特上发表,如果您能上网确认,应该可以得到最新资讯。
  真的非常感激拿起本书的您。
  希望所有阅读我的作品的朋友都能得到神的祝福。
神崎紫电


神崎紫电
出身于北海道,目前定居东京,获得「第一届小学馆GAGAGA文库大赏」的家庭餐厅作家。写作是孤独的工作,不须与人交谈。只不过太久没开口打算对店员说声「请给我可口可乐。」时,会哽住而发出「咕嘎。」这种类似刺耳鸟叫的声音。嗯——

【Kadokawa Fantastic Novels】
黑色子弹1~5

——————————————————————
插画:鹈饲沙树
在社群游戏以及MMO里,比起闪闪发亮的铠甲,更容易被朴素的布质装备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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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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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cbabaa 平民
感謝~录入辛苦了
期待看到第六卷~

10 年前 0 回復

abc904805812 勳爵
看完感觉有点虐啊

10 年前 0 回復

某len 平民
莲太郎和木更注定要相爱相杀.期待6卷

10 年前 0 回復

YkkJ 騎士
這本之前只看到第3卷..
沒想到..現在已經有第5卷了...

10 年前 0 回復

缄默待言 王爵
总觉得子弹的男主一向命途多舛啊,期待可以改善待遇。QAQ

10 年前 0 回復

绫零凌菱 王爵
一直很喜欢这部的说 最近没怎么关注呢 貌似这卷莲太郎被欺负的很惨那 哎 还被NTR了是吧 很期待第6卷的反扑啊 最好把那个男的灭了 

10 年前 0 回復

317366871 騎士
第六卷期待中,女嫁了就没戏了!

10 年前 0 回復

閒情逸致 王爵
哈~~男主 真慘...
到底還要失去多少呢..

10 年前 0 回復

1165532858 伯爵
这个坑早就填了。         只是中间翻译有问题。       现在的是在录入。        

10 年前 0 回復

LMLK 王爵
苦逼男陷大阴谋。。。。妹子何去何从。。。第6卷快来吧。。。。

10 年前 0 回復

龙舞飘雪 勳爵
感觉下卷死男主不逆袭回去——木更变身杀人会更快吧

10 年前 0 回復

pearljw 子爵
喜闻乐见的NTR,大概是能逆转

10 年前 0 回復

土御門春虎 騎士
感谢录入
话说我的第五卷刚到货就录入完毕了真是想哭啊呜呜呜
下一卷快点逆转吧,这一卷看着火大

10 年前 0 回復

hiyawu 伯爵
下一卷快逆转吧,实在是受不了了,这卷太虐了

10 年前 0 回復

ka1ka2 子爵
非常感谢大大录入啊,插图也有了,就差封面了

10 年前 0 回復

foreverbelmont 子爵
那坑贴唯一的看点也就是爆什么照了。多谢LZ NTR填坑

10 年前 0 回復

loverxtreme 侯爵
录入完毕了啊,虽然自翻版本已经不错了,不过也期待一下专业翻译的啊

10 年前 0 回復

十弦 王爵
终于有录入了……话说记得翻译许诺的女仆照因为没有被NTR所以就没有着落了?

10 年前 0 回復

水仪·依莲 皇帝
本卷死的萝莉只有暗杀者莉佳一人呢
确实是从第一卷以来最少的一次

10 年前 0 回復

rayzzh 騎士
感谢录入 这回终于看懂了... 动画不知道能到第四卷不...

10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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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瓜飞飞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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