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 5[渡濑草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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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 5

  作者:渡濑草一郎
  插画:岩崎美奈子
  译者:柳怡如











故事简介
  四王子菲立欧与其伙伴们成功地镇压了二王子雷吉克所掀起的内乱。他们一边防备着敌国塔多姆的进攻,同时并急于建立新政府,但在谁该继任国王的问题上,又造成了三王子布拉多与菲立欧之间的争执……
  就在这段期间,威塔神殿的卡西那多司教展开了镇压佛尔南神殿的行动。司祭乌路可为了菲立欧,意图只身前往阻止其行动,结果却……
  乌路可的命运究竟会如何?
  人气攀升中的异世界SF奇幻小说第5弹登场!!


渡濑草一郎
昭和五十三(1978年)年型,横滨制。照片里的这只猫,跟第2集中出现的猫熊氏具有血缘关系,个性看起来很火爆,所以我帮它命名为『冬将军』。这是他正站在墙壁跟屋檐间窥探猎物(※作者)的模样。绿色的线是防止乌鸦的铁丝,但这对冬将军是没有用的。

【Kadokawa Fantastic Novels】
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1~5

插画:岩崎美奈子
新泻出身,现居琦玉。虽用这名字,但似乎性别不详……在游戏公司任职五年后,成为自由插画家,现正活跃于各领域。






Contents中场.圣女的忧虑
十八.神殿使者
十九.聚集于神域的人
二十.重逢与别离
二十一.神官们的抉择
二十二.南瓜跳舞之夜
中场.战端将启








莱纳斯迪的国际情势教室

莱纳斯迪 「阿尔谢夫的内乱总算解决了,可是现在演变成国际情势不稳的状态。丽莎琳娜大人,您好像对这一带的地理还不太清楚喔?」
丽莎琳娜 「是的。我只知道有个叫做塔多姆的邻国会侵犯阿尔谢夫——」
莱纳斯迪 「那是我们目前正面临的问题,虽然有很多复杂的情况……但我还是先大致为您说明现在的状况吧!这块大陆大致上可依地理位置和宗教分为拉多罗亚所在的西边,以及神殿所在的东边。这一百年来,拉多罗亚逐渐扩张势力,特别是近年来,政府发生了大规模的政变——谣传他们尝试侵略东边,也开始跟塔多姆发生了一些小纠纷。在这种背景的影响下,塔多姆一方面要提防拉多罗亚的正式侵略,一方面又想确实地支配阿尔谢夫的生产力和经济力……而吉拉哈似乎也支持塔多姆的行动。」
丽莎琳娜 「……真糟糕。拉多罗亚的目的是要统一大陆吗?」
莱纳斯迪 「他们恐怕只是单纯地想要辉石所带来的利益吧!拉多罗亚本身没有御柱,所以也不产辉石。于是他们就奖励炼金术之类的,再运用这些技术发展国力。」
丽莎琳娜 「如果他们的目的是辉石,那佛尔南神殿所在的阿尔谢夫不就相当危险了吗?」
莱纳斯迪 「嗯。目前拉多罗亚想侵占的,应该是距离较近的加鲁尼耶和札卡多神殿吧!就实际面来说,拉多罗亚跟阿尔谢夫之间的距离太远,他们的远征军也会受不了。除非塔多姆或吉拉哈被征服,并在其支配下安定下来——虽然也有这种可能性,但这至少还需要几十年才有可能实现,而且塔多姆或吉拉哈也不会乖乖屈服。眼前我们应该警戒的,首先就是塔多姆和吉拉哈的动向。」
丽莎琳娜 「原来如此。不过既然有拉多罗亚这个共同敌人,东边的各国应该要合作比较好吧……」
莱纳斯迪 「这就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啊!尤其是塔多姆,他们的粮食问题相当严重,与阿尔谢夫之间又长期处于对立状态。已故的拉巴斯丹王本来想要弭平这条鸿沟,但塔多姆看不起阿尔谢夫的人民,并不想要平等以待,而是意图将阿尔谢夫纳入其支配之下……这也是因为他们的国民性吧!」
丽莎琳娜 「莱纳斯迪,你知道得真多。你去过塔多姆吗?」
莱纳斯迪 「是啊!我是西贝拉出身的。其实我小时候曾去过塔多姆一次,那时的我还是个可爱的俊美少年呢……」
黛梅尔  「莱纳斯迪!你竟然偷懒没去参加操练,在这里做什么?」
莱纳斯迪 「糟了!?黛梅尔,我不是偷懒,只是稍微解说……」
丽莎琳娜 「咦?你刚才不是说现在是休息时间……」
莱纳斯迪 「丽、丽莎琳娜大人!这种事不可以说——」
黛梅尔  「……哼!既然这样,你也该休息够了,过来!我要花一整天好好训练你。」
莱纳斯迪 「救、救命啊!」
丽莎琳娜 「………(你们感情真好……)」




登场人物介绍

菲立欧·阿尔谢夫……………阿尔谢夫王国的四王子。
乌路可·迪古雷………………威塔神殿司祭。
丽莎琳娜·耶里妮斯…………自神殿御柱现身的来访者。
西瓦娜…………………………神柱守护一族族人,拥有多重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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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多·阿尔谢夫……………阿尔谢夫王国的三王子。
拉希安·罗姆…………………以风流倜傥闻名的外务卿。
阿戈尔·卡洛司………………代理政务卿。
克劳斯·桑克瑞得……………前军务卿,现正受到闭门思过处分。
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军阀中的下层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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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士托·贝赫塔西翁…………王宫骑士团团长。
莱纳斯迪………………………守护菲立欧的骑士。
黛梅尔…………………………守护菲立欧的女骑士。
安朱·薛帕德…………………原本是猎人,也认识来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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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米吉乌斯·巴尔多雷………佛尔南神殿的神师。
梅雅·巴尔多雷………………雷米吉乌斯的孙女。
高·夏尔帕……………………夏吉尔人,性格温厚笃实。
艾略特·雷文…………………神官,负责照顾菲立欧。
库娜·里多亚尔………………佛尔南神殿的施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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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西那多·库格………………威塔神殿司教。
贝里耶·弗米利恩……………佛尔南神殿骑士团团长。
里卡德·巴杰斯………………贝里耶的副官。
蕾韦·古列斯奈夫……………前往佛尔南神殿增援的神殿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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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莉丝·耶里妮斯……………追捕丽莎琳娜的来访者。
穆司卡…………………………辅佐依莉丝的秃头高大男子。
邦布金…………………………戴着南瓜头的战士。
凡尼斯…………………………聪明的青年,也是依莉丝的护卫。
卡多尔…………………………身形透明的来访者。
西亚……………………………来访者之一,是名年幼的女童。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8-12 20:04 编辑 ]




  中场.圣女的忧虑

  落日西沉,夜晚降临。
  在广大的佛尔南神殿一隅,乌路可独自陷入沉思。
  白天时的稳重姿态就像幻影般消失无踪,现在的她是一副掩藏不住心中不安的样子,寂寞的心情全写在脸上。
  从窗口仰望天空,蓝白色的歪斜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上——今晚的天空晴朗无云,甚至连月亮表面的三道伤痕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里有许多关于月亮的传说。
  乌路可突然想起了其中一个传说——
  有个少年爱上了月亮,于是他翻山越岭不停地往前走,想要接近月亮。
  但是月亮却愈来愈远,不管他怎么走都无法接近。
  一个月、一年、十年、一百年——
  少年变成了老人,忘掉了大半他开始走时的事情,但他还是继续前进……
  这个传说并没有结局,像是老人是否寿终正寝、或是否到达了月亮所在之处、还是继续走下去……故事完全没有下文,就这样中断了。
  月亮是如此遥远——
  乌路可解开绑住的天蓝色秀发,呆呆地仰望着月亮。
  她在月亮的蓝色表面上描绘着思念之人的面容。
  也开始对月亮的遥远有了真实的感受。
  神话中的少年爱上的一定不是真正的月亮——乌路可毫无根据地如此想——他只是在月亮上描绘着思念之人的容貌,然后一直追着月亮而已。
  她也想不顾一切地去追逐月亮。只是,她的立场并不容许自己这样做。
  威塔神殿没有选择阿尔谢夫,反而选择了塔多姆——
  本国的动向似乎渐渐朝这个方向确定下来。
  实际上,相较于少有交流的阿尔谢夫,国境与吉拉哈相连的盟国塔多姆显然对威塔神殿更为重要。若是局势朝向让塔多姆与阿尔谢夫维持和平的方向发展,那或许还有希望,但是现在已经很难如愿了。
  塔多姆的粮食及经济问题相当严重。
  为了扶持塔多姆重新站起来,就需要阿尔谢夫的财富。只是稍微增加物资输入是不够的,现在的塔多姆一定很想要阿尔谢夫的「全部」。若塔多姆控制了阿尔谢夫,那阿尔谢夫的人民绝对会被当成奴隶对待吧!
  王室也一定会被消灭的——
  乌路可的胸口一紧。
  一定要避免事态演变至此。
  (明天……我就回威塔神殿去吧!)
  乌路可下定决心。
  她没有时间再去见菲立欧一面、向他告别,她必须紧急去见她姐姐——神姬诺爱尔一面,告诉她阿尔谢夫的情况,并整合那些倾向避免战争的稳健派。
  采取强硬手段的卡西那多应该不会认同她这种举动吧!但即使如此,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菲立欧,乌路可还是打算展开这场台面下的政治角力。
  威塔神殿里几乎没有她可以信任的人。姐姐神姬虽然也是稳健派,但她十分倚重卡西那多,恐怕会更尊重他的意见。
  乌路可不知道自己可以影响局势到什么程度。
  威塔神殿掌权者的脸孔一一浮现在乌路可脑海里,又再度消失。
  掌握军部的休坦贝克·库格大司教——他是卡西那多的父亲,也是这次行动的最高负责人。
  冷酷无情的调停者毕兰却·卡拉姆纳夫斯——虽然年事已高,却拥有卓越的情报分析能力,居于卡西那多的参谋地位。
  而乌路可的父亲马汀·迪古雷——虽然是乌路可的至亲,但她却无法指望他。他也跟卡西那多一样,站在追随休坦贝克的立场。
  ——全都是敌人,几乎想不出有谁可以站在自己这一边。勉强要说的话,威塔神殿里的夏吉尔人民虽是稳健派,但政治实力却并不坚强。
  乌路可的胸口被一股不安压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佛尔南的神师雷米吉乌斯病倒了,而身为夏吉尔人民的高司教被逮捕,连佛尔南神殿都因而受到神殿骑士团控制。接下来,卡西那多司教一定打算揪出协助北方民族的神宫予以肃清,然后剥夺佛尔南的自治权吧!
  接下来,就轮到塔多姆侵略阿尔谢夫了。
  至少要保住佛尔南神殿的自治权,确保提供给阿尔谢夫的辉石——乌路可订定了当前的目标,决定由身为神姬之妹的自己来完成这件事。
  乌路可仰望着夜空的明月,以自己纤弱无比的肩膀,扛起这过于沉重的负担。
  飘过来的云遮住了月亮,也遮蔽了月光,使得房间内变得有些阴暗。
  乌路可把这当作给自己的暗示,接着走出了房间。
  卡西那多的房间里还点着灯光。
  乌路可必须趁今晚先向他表示「投降」之意。她必须在表面上放弃支持阿尔谢夫,启程返回神殿。要是她当面表明在政治立场上的违抗之意,卡西那多很有可能会阻止她离开,并把她软禁在这里。
  借调几位神殿骑士护卫自己回到威塔神殿后,才是乌路可发挥影响力的关键时刻。
  乌路可站在卡西那多的房门前,正要敲门。
  此时,有人的声音从门内侧传来:
  「——你从窗户溜进男人的房间,可不是值得夸奖的行为啊!」
  那是卡西那多的声音。
  「不过,要是被神殿的人发现,岂不就糟了?我是很小心的——还是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这个相当清楚的声音,是出自一位年轻少女之口,而且乌路可「听过」这个声音。
  她吓了一跳,呆立在门前。
  「卡西那多司教跟我之间并没有那样的关系,我只是来跟他商量今后的事而已。」
  这沉着而聪明的声音来自卡西那多的心腹——维尔吉妮·拉堤亚思司祭。虽然她的立场接近他的秘书,但在神殿却被人认为是乌路可的「情敌」。
  身居高位的神宫们想要将年轻有为的卡西那多拉拢到自己身边,所以有不少人计划将自己的女儿与卡西那多配成一对,而在这些名门闺秀中,愿意与卡西那多结婚的也不少。
  乌路可和维尔吉妮都出身名门,所以周围的人们不管其意愿,都将她们视为最有机会成为卡西那多新娘的人选。
  乌路可完全没有这种意愿。她不喜欢卡西那多,而对于政治立场对立的她,卡西那多应该也会敬而远之才是。
  最重要的是——乌路可很清楚卡西那多爱的是谁。
  在他身旁的维尔吉妮一定也大概感觉到了,他很有可能打算单身一辈子。
  房间内,卡西那多以严肃的声音说道:
  「我应该已经安排好专门在这种时候用来联络的『无名氏』才对,你只要利用他们来联系不就好了?」
  从窗口潜入的少女在门的另一边冷冷地回应道:
  「真对不起,因为我在赶时间。比起用那些人,我自己来会比较快……我已经听到街上的谣传了。疑似我们追捕的『那名女子』已经公开帮助阿尔谢夫王族,并在战场上大大活跃——其实我很想立刻出发,但还是应该先来通知你一下。」
  「原来如此——不过,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希望你们能避免行动。」
  卡西那多不满地回应少女的声音。
  「嗯——原来我们还是站在受到你们监禁的立场吗?」
  「没有这回事——我想那位来访者少女应该在王宫吧?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尽量避免明目张胆的行动,以免影响到我们的计划而已。」
  少女嘻嘻地笑了。
  「这是『请求』?还是『命令』?」
  「我不想命令你,我还没自以为是到那种地步。我想这应该是真诚的请求。」
  卡西那多的声音一如往常般不怀好意。
  乌路可在门前僵住了。
  卡西那多所谈话的对象,听起来绝对是「那个女孩」没错。但如果从谈话内容判断——
  「——乌路可司祭,请不要动.」
  一个声音突然自她的背后传来。
  乌路可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看见背后站了一位女骑士。乌路可一点也没有察觉,她究竟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
  她那像是特别订制、带有曲线弧度的胸甲两侧露出肌肉发达的双臂,手上虽没有刀剑类的武器,却戴着夸张的神钢制护手手套。
  那是优异的武器,同时也是护具。
  她以凶恶的视线盯住乌路可,仿佛要将其看穿,并用力握紧了双拳。
  她就是率领神殿骑士增援军的将领蕾韦·古列斯奈夫——
  她在南方是赫赫有名的猛将,现在隶属于卡西那多指挥下;虽身为一介女子,但骑士与神官们却对她相当畏惧。
  「身为神姬之妹的您,应该不会做出偷听这种下流举动才对……」
  金发女子的声音里有着不像女子的气魄。
  乌路可一边忍住双脚的颤抖,一边转身面对她勉强挤出微笑说:
  「对不起,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刚好有事要对卡西那多司教说——」
  就在她辩解时,房门发出「叽嘎」一声打开了。
  乌路可一时无法回头,纤细的背上冒出冷汗。
  「……你的运气真不好。要是晚个一两分钟再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听见卡西那多·库格有些意外的声音,这压抑感情的声音平静得教人不快。
  乌路可慢慢地转向房间内。
  在卡西那多身后,「丽莎琳娜」就站在房里的吊灯下。
  不——她与丽莎琳娜非常神似,但却是另一个人。
  当乌路可从拉希安·罗姆的领地来到佛尔南神殿时,曾经从同行的西瓦娜口中听说了关于丽莎琳娜的种种事情。
  丽莎琳娜是「来访者」这件事,乌路可从拉巴斯丹王被杀时就已得知,但其他的详细情形却是在这次旅途中才知道的。
  西瓦娜也说,在追捕丽莎琳娜的来访者中,有个女孩长得跟丽莎琳娜一模一样。
  现在在她眼前的,就是「那个女孩」——
  乌路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跟卡西那多在一起。
  来访者少女也凝视着乌路可:
  「你就是乌路可司祭?唉呀——你看到我的脸了……嗯,你会站在那里偷听,大概是因为注意到我的声音吧?」
  来访者少女如此喃喃自语,眯起了跟丽莎琳娜一模一样的双眸。

  

  卡西那多叹了口气,站在他身边的维尔吉妮,则似乎不太感兴趣地看着乌路可。
  卡西那多把手放在乌路可肩膀上说道:
  「那么,这下子该怎么办呢?我不可能就这样放着你不管,什么都不做……」
  乌路可发觉自己身处险境,以眼角余光搜寻着逃脱之路。
  不过,阻挡退路的蕾韦以野兽般的双目监视着她,以防她逃走;而卡西那多也抓住了她纤细的肩膀,她根本无路可逃。
  「乌路可司祭,你为了什么事而来,我大概心里有数。你打算回本国去对吧?在这完全受到我掌控的佛尔南神殿,你很难违抗我的方针;所以你想说服本国的神姬,将阿尔谢夫的立场稍微导向优势——你是这样打算的吧?」
  自己的意图完全被对方看穿,让乌路可内心大为动摇。
  卡西那多并没有因此沾沾自喜,只是以冷冷的视线盯着乌路可说:
  「……真伤脑筋,你好像太小看我的情报网了。我也很了解你跟菲立欧王子的『关系良好』,但是以威塔神殿的立场来说,要是你太多嘴也很麻烦——当然,我也可以将你遣送回本国,让毕兰却司教来处理后续的事,不过,既然你已经见到来访者了……」
  来访者与卡西那多之间的关系——
  这也是乌路可最无法原谅的一点。这些来访者是杀了国王与皇太子的大罪人,而且对高司教等人而言,也是必须对世人隐瞒的存在。
  卡西那多竟然拉拢这样的人为自己所用。
  卡西那多的目标显而易见——他应该很渴望那种透过新知识所获得的庞大力量吧!
  对菲立欧所在的阿尔谢夫来说,这是个危险的征兆。
  尽管当下情况危急,乌路可仍强硬地对卡西那多投以责怪的眼神:
  「卡西那多司教,利用来访者知识的行为是受到禁止的……」
  「不,他们不是来访者,而是『神的使徒』喔!既然他们不是来访者,就不适用神殿的内规——他们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虽然这是极其狡猾的诡辩,但能够证明他们是「来访者」的高司教等人已遭到逮捕;况且这个事实今后也将一直被隐藏下去吧!
  ——只要乌路可不揭露此事。
  乌路可的表情不由得僵硬起来。
  身处房间深处的少女笑嘻嘻地说道:
  「卡西那多司教,这女孩妨碍到你了吗?看起来好像是因我而起,要是你愿意把她交出来,我们倒是可以想点办法。」
  「想办法是指?」
  卡西那多的反应很冷淡。少女一边柔柔地微笑,一边闭上了双眼说:
  「就是字面上的『想点办法』,比如说消除她的记忆,顺便问出一些关于丽莎琳娜的事,还有其他机密情报——让她虽然活着却『坏掉了』……如果只是杀了她,对你们来说应该也很简单,不过还是尽量避免让人起疑心比较好吧?要是我们的话,就可以制造『不幸事故』了。不过——丽莎琳娜很有可能会发现这件事,所以还是直接杀了她比较妥当。」
  她的话让乌路可战栗不已。
  卡西那多沉思了一会儿。
  乌路可则是努力地虚张声势瞪着这神似丽莎琳娜的少女。
  来访者少女嘲笑般地回视着乌路可。她的五宫虽然跟丽莎琳娜有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表情跟态度却一点都不像。
  「怎么?你很怕我,所以不敢出声吗?」
  来访者少女以嘲笑般的声音说道。
  乌路可挺直了背回击:
  「……你——真是可怜。」
  乌路可自然地说道。
  跟丽莎琳娜相比——她太过「敏锐世故」了。而正因为两人有着相同的一张脸,也更让人觉得悲哀。
  听到乌路可指出这一点,来访者少女表情一变:卡西那多瞥了她一眼,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乌路可毫不在意地继续指责她:
  「你是无法拥有幸福的人,只会使他人不幸,也让自己跟着不幸。你不但没用而且任性妄为,不相信他人,也不被他人所信任。你把恶意当作精神支柱,践踏善意——再这样下去,你只会自我毁灭而已。」
  乌路可只看了一眼,就如此断言她的现在跟未来——丽莎琳娜与眼前女孩形成的对比,导致她说出这种宛如预言的话。
  少女挑了挑眉毛:
  「——你擅自这样分析,到底自以为是『何方神圣』?」
  「我是乌路可·迪古雷,神姬诺爱尔的妹妹,也是马汀司教的女儿,而且——」
  乌路可转而瞪着卡西那多说:
  「而且我站在与你们为敌的立场。想杀的话就杀吧!我是不会屈服在你们手下的。这个国家还有很多足以跟你们对抗的人。卡西那多司教,我想你有所不知,这阿尔谢夫——是比塔多姆更为『强大』的国家。」
  乌路可堂而皇之地如此断言。
  依莉丝以憎恶的眼神瞪着乌路可,刚刚那种嘲讽的轻松心情已经消失殆尽。乌路可并不是故意要惹恼她来发泄心中的郁闷,她只不过是说出自己的主张而已——
  自己不会屈服于她——就是如此单纯的主张而已。
  卡西那多思索了一会儿,轻轻地点头道:
  「依莉丝小姐,能不能请你具体告诉我,你们究竟可以『做些什么』?蕾韦司祭,把乌路可大人带进来。」
  乌路可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蕾韦从背后捂住了嘴。
  骑士蕾韦用让人无法想像是女人的臂力把乌路可举了起来,身材纤细的乌路可就这样轻易地被举到半空中。
  乌路可扭动身子不停挣扎,脑海里浮现的,还是她所思念的少年面容。
  要是自己有什么万一——他一定会深切地感到自责吧?这件事让她很难过。
  至少——她想告诉他一句话……
  但是他现在却不在这里。
  在她被抓进室内的同时,眼前的门也被关上了。
  走廊上再次恢复宁静。
  就在这个晚上——乌路可·迪古雷从神殿消失了踪影。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9-28 17:46 编辑 ]


  

  十八.神殿使者

  这天早上,菲立欧一走出寝室,就看到堆积如山的画作在办公室桌上迎接他。
  数量约有二十幅——大小各有不同,但分别用非常华丽的画框裱了起来。
  菲立欧揉着惺忪的睡眼,歪着头表示不解。
  走廊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黛梅尔,这应该是最后一批了吧?」
  「只要没有追加的话就是啦!真是的,每个家伙都这样……」
  先是青年骑士莱纳斯迪爽朗的声音,接着是女骑士黛梅尔不满的声音。
  两人随即走进房间,各自抱着五幅画。
  加上已经堆在桌子上的二十幅,约有三十幅左右。
  「啊!菲立欧大人,早安。」
  莱纳斯迪以爽朗的声音说道。
  菲立欧轻轻点点头,指向桌子说道:
  「嗯,早安。对了,这些……你们是要在我房间里开画展吗?」
  莱纳斯迪哈哈大笑:
  「怎么可能?是诸位贵族跟官员送他们千金小姐的画像来了。」
  莱纳斯迪把手上的画一起放在桌子上,并拿起其中一幅。
  那是一位高贵仕女的肖像画,画中的小姐年约二十五岁,一看就知道「画家相当机伶」,明显地美化了画中的她。
  菲立欧皱起眉头:
  「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搬到我的房间呢?」
  「当然是送给菲立欧大人您的礼物啰!」
  黛梅尔说着,并轻轻耸了耸肩。
  菲立欧不解。自己并没有这种宫廷的兴趣,要送礼的话,还不如送武器或用来保养的工具,他还会比较开心一点;若是可以拿来赏赐给士兵的财宝或粮食,那就更实用了。
  「他们就算送我画也……」
  莱纳斯迪和黛梅尔不约而同地互望了一眼。
  「所以说我们的王子实在是——」
  黛梅尔带着苦笑说道,莱纳斯迪则是嘲弄般地摇了摇头说:
  「菲立欧大人,您还真是迟钝哪!这些人的意思是『希望您跟我女儿相亲』啦!」
  「相亲……啊!原来是这样啊!」
  菲立欧感到很扫兴,叹了口气,刚睡醒的脑袋这下完全清醒了,他这下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菲立欧在看了这些画后觉得谁是「美女」,就可以将她迎娶为妃——贵族们送这些画来,打得正是这种如意算盘。
  菲立欧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堆积如山、估计多达三十幅的画:
  「这些……全部都是吗?」
  莱纳斯迪点点头说:
  「我们国家的贵族在决定这种事时倒是挺快的呢!布拉多大人那边也收到很多喔!只是因为在这次内乱后,大家对菲立欧大人的评价大大提升……再加上布拉多大人体弱多病,万一他在继位之前过世……这可不是我说的,但贵族们都是这么想的。」
  看到菲立欧严肃的眼神,莱纳斯迪慌忙补上几句解释。菲立欧并不是在对莱纳斯迪生气,只是眼前的画像数量,似乎让他看清了贵族们对「哥哥」的想法,而让他感到些许不快。
  黛梅尔也接着莱纳斯迪的话说:
  「虽然这样讲有些失礼,但是因为菲立欧大人等于没有母方家族背景,而且您并不属于任何一个派系,所以中小贵族和官僚也可以不用顾忌地拉拢您;有这么多绘画送来,我想多少是受到这个因素的影响。就算菲立欧大人您没有成为国王,他们只要能实际进驻王弟之家,也可以确实地提升家族地位。就算不行也没有什么损失,而要是成功的话,就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那就全都回绝掉吧!」
  菲立欧干脆地拒绝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似乎还有点睡眠不足。
  看到他的态度,莱纳斯迪瞪大了眼说:
  「好可惜喔……不,真是太失礼了。这些女孩不但任您挑选,而且个个都很漂亮呢!唉……不过因为是画像的缘故,有必要再打个五折就是了——啊!不过我建议可以考虑这位小姐。我以前远远地看过她,其实真的颇有几分姿色……」
  莱纳斯迪拿起一幅画说道。菲立欧摇摇头,对他说:
  「我并不在意家世或外表,只是想要慎重考虑结婚对象,而且我也才十六岁。这种事等十年后再说吧!」
  「哎呀!您要是这么说,会错过适婚年龄的!可别连这一点都要学我们团长……好痛!」
  莱纳斯迪正想举未婚的骑士团团长威士托·贝赫塔西翁为例,立刻被黛梅尔揪住了耳朵。
  「这种话轮不到你来说。你这个万年光棍!与其担心别人,还不如担心自己吧!」
  「黛梅尔,你这么说,自己还不是……哇啊啊啊啊!会扯下来!耳朵会被你扯下来啦!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菲立欧把目光转离这两个又开始斗嘴的骑士,望向窗口。
  清晨的天空一片万里无云。夏天的脚步将近,这两天似乎就会变热了。
  「呃,早安——哇!这么多画是怎么回事……」
  从走廊走进开着没关之房门的,正是来访者丽莎琳娜。
  她反手关上门,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画像,不禁瞪大了眼。
  今早的她身着一袭轻装,朴素的短衣配上裙子。如水般流泻的直顺黑发与雪白的肌肤互相辉映,更给人鲜明的印象。那似乎是黛梅尔替她挑的夏季衣着,不算侍女服装也不是贵族服饰的打扮,一如她那暧昧的立场。
  丽莎琳娜一手拿着要给菲立欧使用的茶具组。现在的她,是跟随菲立欧的随从兼护卫——虽然菲立欧要她悠闲地过日子,但她的个性似乎是闲不下来的那种。
  「这是要给菲立欧大人相亲用的肖像画,很多吧?」
  识相的黛梅尔拿起一幅画给丽莎琳娜看。
  丽莎琳娜眨着黑色眼眸说:
  「哇……好漂亮喔!菲立欧,相亲用的意思是你要从这里面选太太是吗?」
  她的口气听来毫无他意、天真无邪。
  菲立欧摇摇头说:
  「不,虽然对特意送这些来的诸侯很抱歉,但我没有那个打算。哥哥结婚后我才会考虑。」
  菲立欧意兴阑珊地回答完,便坐在办公用的桌边。丽莎琳娜把茶杯放在他面前,以熟练的动作倒入红茶。这几天来,她已经完全学会随从的举动了。
  「来,请用。」
  「丽莎琳娜,谢谢你。不过真是受不了啊!接下来又要面对与塔多姆的战争了,要是诸侯们有空像这样——把肖像画送到我这里来,我倒希望他们去征兵和进行训练。」
  听见菲立欧吐露的真心话,丽莎琳娜笑嘻嘻地说:
  「菲立欧,你还真是奇怪。男人遇到这种事不都会感到开心吗?」
  「一定是因为我的内心还是个小孩吧!想结婚之前还有堆积如山的事情要考虑,我没有办法一次思考很多事啊!」
  菲立欧淡淡地结束这话题,看向莱纳斯迪又说道:
  「不说画像的事了。贝尔纳冯那边怎么样?拉希安卿确实说过会在昨晚作出结论……」
  莱纳斯迪点点头说:
  「是的。昨天他们好像谈到很晚,总算把那些唠叨的贵族都『解决』了。今早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所以关于升迁的事应该已经没有问题了。而身为军阀负责人的军务卿不在,所以这算是暂时的人事安排,今天以内应该就会下达人事命令了吧。」
  听到他的回答,菲立欧总算松了口气。这样就解决了一件事了。
  现在的阿尔谢夫,正忙于战后处理。
  除了扮演特别重要角色的克劳斯·桑克瑞得,基本上决定对支持雷吉克的诸侯们不处以太重的刑罚。虽说这样的惩罚太轻,但这是为了避免更严重的混乱,也是为了早日确立体制而不得不为的措施。
  最主要是因为追随雷吉克的人们表示:「我们只是遵守臣子的本分顺从王命而已。」若是惩处不得当,则可能会变成「遵从王命却变成有罪」的奇怪状况。不管是拉希安和菲立欧,都判断应宽大地原谅诸侯们,这也有助于安定今后的政局。
  如此一来,这次「违抗王命」的菲立欧等人立场变得很微妙,不过这就是胜者为王的道理。
  不侮败者,胜而不骄——
  这就是拉希安提出的意见,而菲立欧也表示支持。
  虽然也考虑要暂时加重这些诸侯的税赋等等,但目前只决定先针对桑克瑞得家以「惩处」的名义加以处罚,实质上恐怕会以没收其部分领地的方式执行吧!
  奖励立下战功人们的方式也陆续确定,而临时集合来的民兵中,也有很多人已返回故乡。
  看看刚成立的新政府内部——
  拉希安·罗姆正式恢复外务卿职务,疗养中的达斯堤亚由其子阿戈尔代行政务卿职务,而军务卿一职现在则还虚位以待。
  拉希安与阿戈尔两人坚持拒绝接受奖赏。
  这次并非出于私心才举兵叛乱,而只是担忧国家的将来,尽臣子的义务而已——他们如此表示,因此完全不希望接受赏赐。
  在某种意义上,身为掌权者的两人也藉此张开一道防线,以免世人认为他们是「因私欲而起兵叛乱」。
  事实上,关于政府的营运,拉希安和阿戈尔是完全没有私心的。
  他们深爱这个国家,并认为以官僚的身分本应正确施政。有像他们这种人存在,让菲立欧再度感到庆幸。
  关于这两家的事已经告一段落,而关于其他相助的中小贵族,则约定在经济方面予以回报,宫僚们正就此内容热烈讨论中。
  在士兵的训练与统率等方面,对于战功特别彪炳的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决定在增加其领地的前提下赋予他新的职务——
  名为「军务审议官」的新设职位。
  这个职位的工作是辅佐军务卿,并在加强军备对策方面拥有极大的权限。
  这对一直处于穷乡僻壤的贫穷贵族贝尔纳冯而言,可说是大大地出人头地,但这种晋升绝不是为了提高他名誉或地位的「恩赐」,而是实际赋予职权,含有对其做出具体成果的迫切期待。
  面对预期中塔多姆即将来犯的状况,该如何整顿国内的兵力呢——
  任命贝尔纳冯为「军务审议官」,就是与诸侯讨论后付诸实行的结果。
  这件人事案虽是在内乱终结之后立刻提出,但正因为是破例的大大拔擢,因此到今天才正式加以确定。
  这段日子里,每一天都过得飞快。
  雷吉克身亡、内乱终结、新政府开始运作。而曾离开王都的远方贵族,接下来也会陆续回来请安吧?
  一边要说服他们、一边调配对抗塔多姆的防御态势,不管有多少时间都觉得不够。
  菲立欧坐在办公桌前,一边吃着厨房准备的简单早餐,一边听取莱纳斯迪的晨间报告。
  有关国内的事、国外的事,以及各贵族的动向——
  作为增强军备的一环,现正研拟增加王宫骑士团的人员,并增设新的骑士团。现在王宫骑士团、近卫骑士团各有约一百名成员,预计将其分别扩充至五百人左右,并希望另外增设两、三个常态性的精锐集团——这即是出自贝尔纳冯的意思。
  训练良好的士兵也能让其他士兵变得更强。实际上,在先前的内乱中,由威士托所一手栽培的王宫骑士团成员,也确实打头阵立下了惊人的战功。
  要在短期内增设这样的精锐集团是很困难的,所以增员计划应该要从长计议。
  莱纳斯迪报告完毕后,菲立欧也正好吃完早餐。
  「……好。虽然对拉希安卿和阿戈尔卿不太好意思,总之内政方面还是先交给他们吧!军备方面就交给贝尔纳冯卿和威士托……我的工作就是先说服哥哥。」
  菲立欧将第二杯红茶一饮而尽,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他昨晚也跟哥哥布拉多谈到很晚,但还没有做出结论。
  「总之画像我是不看了,先堆在里头,过一个星期再假装看完、还给他们吧!」
  莱纳斯迪皱起眉,用可怜兮兮的声音回答:
  「……好可惜喔!随便挑几个出来也好啊……」
  「你应该知道菲立欧大人不是这种个性的人吧!我也很讨厌那些把女儿当作政治道具利用的家伙,这种狡猾的人哪有资格成为菲立欧大人的岳父?」
  黛梅尔说出这般辛辣的话以后,就开始将那一堆画搬向房间深处。
  菲立欧把这事交给他们,跟丽莎琳娜一起走向布拉多的房间。
  在走廊上擦身而过的官僚们一见到菲立欧,立刻都停下了脚步。
  每个人都深深地行礼,等待菲立欧与丽莎琳娜通过。
  这在内乱之前可说是前所未有的事。
  在他们的视线中,也可感受到品评新主人般的好奇心。
  菲立欧虽然感觉有点不舒服,但要是责备他们行礼又似乎太不成熟。他内心虽感到困惑,但还是尽量表现得堂而皇之地经过他们面前。
  「……我也知道这是因为情势有所改变,但他们突然改变态度,感觉还是不太好。」
  菲立欧悄悄地对身边的丽莎琳娜如此耳语道。
  丽莎琳娜露出有点不解的微笑:
  「我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菲立欧你说不定会成为下一任国王……」
  「别开这种玩笑了!」
  菲立欧的身子震了一下,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好奇的视线不只投向菲立欧,也投向丽莎琳娜。
  表面上,丽莎琳娜是从佛尔南神殿跟随菲立欧回到王宫。
  在王都开战之前,她以使者的身分站在雷吉克军的卫兵们面前,那时众人所见到的「奇迹」,和她所说「神明护佑」之类的话,现正在官僚之间广为流传。
  也有不少士兵在战场上亲眼见到战斗中的丽莎琳娜。
  从他们的口中传出这样的流言:「菲立欧王子身边跟着一位女神。」而她的美貌,更加速了流言扩散的速度。
  好奇心会招来臆测,有一个说法是「她一定是菲立欧王子的妾」,比较有常识的说法则是「她是菲立欧从佛尔南神殿带来的护卫」,其中甚至有人主张「她是来自天上的真正使徒」。
  最后一种推测,是只有近距离见到丽莎琳娜「力量」的人才有的共识。
  她抓住飞射而来的箭,徒手挡掉劈砍过来的刀刃,并用手刀切断铠甲——要不是亲眼所见,是不会有人相信这种事的。
  要是她的容貌丑陋,可能会被骂为妖女或恶魔,但离开战场后的她温柔而稳重,只是个待人和善的普通少女。
  对不知道她是「来访者」的人来说,把她解释成是上天派来的使者,也是最容易理解的。
  在众人好奇的眼光下,丽莎琳娜依旧不为所动。
  大约两天以前,菲立欧还问过她这件事,她说「我已经习惯了」,然后有点寂寞地笑了。
  即使在原来的世界,她的立场似乎也有些特殊……
  即便心里想追根究底地问个清楚,又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

  菲立欧与丽莎琳娜来到三王子布拉多的房间时,房里已有客人。
  隔着一道门,连房外都可以听见来客粗鲁的声音:
  「王子!我都已经说可以支持您了!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就连菲立欧王子也说该由您继承王位,不是吗?恕我僭越,若是由布拉多大人您继任王位的话,我们格瑞纳汀家——」
  「马格努斯卿,真对不起,我还没有下定决心,也觉得还有必要再跟菲立欧谈一谈。关于支援的事,请等我跟菲立欧谈妥后再说吧!」
  哥哥平稳的声音,打断了马格努斯热切的说服话语。
  菲立欧和丽莎琳娜站在门前面面相觑。
  「菲立欧——?」
  丽莎琳娜似乎并不知道房里的另一个人是谁,菲立欧压低声音回应道:
  「他是马格努斯·格瑞纳汀卿。就是在战时以伏兵对拉希安卿本阵发动奇袭的——」
  「啊!」丽莎琳娜点点头。
  正在跟哥哥谈话的贵族马格努斯·格瑞纳汀——他是隶属于军阀的贵族,也是在之前内乱时协助雷吉克,把拉希安和阿戈尔逼至绝境的男人。
  在内乱才刚结束的此时,这可说是敌人最后王牌的男人似乎正在游说布拉多。
  马格努斯对一脸为难的布拉多叹了口气:
  「您还是这样——我明白了。当然我还是会静待您的回复……不过,以我们格瑞纳汀家的立场来说,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家业才提出这种要求。我们刚开始之所以会站在雷吉克大人这一边,也是因为重视王位继承权的正统顺序才……」
  菲立欧无意在门外偷听,却恰好在此时与走过来的威士托视线交会。
  「啊!菲立欧大人,丽莎琳娜大人。两位找布拉多大人有事吗?」
  威士托宏亮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
  还真是不识相,菲立欧不禁按住了额头。室内响起一阵慌乱的声音,似乎是马格努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布、布拉多大人,那其他事就过几天再……」
  可以听到马格努斯夹杂着焦虑的小声呢喃。
  「啊……我并不是怀疑马格努斯卿你的忠诚!所以,也希望你不必急着一定要在今天里得到结论,那么——」
  里面的人似乎暂时接受了布拉多的这番话,接着门立刻打了开来——
  站在房门前的菲立欧等人正好与马格努斯·格瑞纳汀面对着面。
  这肥胖的老人看了站在门前的菲立欧一眼,凶恶地皱起眉来说:
  「——菲立欧王子……偷听可是件让人不太舒服的事——」
  他毫不隐瞒困扰地如此说道。刚刚出声的威士托则差点脱口而出「这下糟了」,只能带着一脸苦笑站在旁边。
  因对方身为长者,所以菲立欧坦率地低头道歉:
  「失礼了。不过我并不是在偷听,我才刚来到这里,而威士托碰巧也从对面走来,然后马格努斯卿你正好从哥哥的房间出来……」
  「嗯……是吗?我先告辞了。」
  马格努斯·格瑞纳汀那严肃的脸孔稍微扭曲了一下,行了一礼就匆匆离开当场。他的眼神带着怀疑,而且充满对菲立欧的敌意。
  这也难怪——因为菲立欧击垮了雷吉克,而格瑞纳汀家又曾对拉希安发动奇袭,如今他们家立场之恶劣,可说仅次于桑克瑞得家。
  接着从房间露脸的是布拉多:
  「菲立欧……连威士托都来了啊!别站在那里,进来吧!丽莎琳娜小姐也请进。」
  布拉多的瓜子脸上浮现怯懦的微笑,随和地招呼三人进门。看来威士托好像也有事要找布拉多的样子。
  布拉多把丽莎琳娜当作菲立欧的护卫和来自神殿的神官。当然,他已知道这两个人并非主从关系,所以不会让她站在门外。
  威士托小声地问:
  「菲立欧大人,方便让我跟你们同席吗……?」
  「没关系。有你在,对我很有帮助。」
  菲立欧在他的剑术老师——也宛如抚养他长大的父亲般之威士托耳边如此说后,就跟丽莎琳娜一起在室内的椅子上坐下。
  他先问布拉多:
  「哥哥,刚刚马格努斯卿他……」
  「那个人好像想尽办法想要自保啊!」
  布拉多边叹气边说道:
  「因为他很不巧地——曾经对拉希安卿、阿戈尔卿和你……们这些今后将要成为政府中枢的人举剑相向吧。虽说拉希安卿不是会对这种事怀恨在心的人,但如此之举会让格瑞纳汀家的发言影响力大为降低,这也是事实。所以他打算今后拥立我,好能稍微保障自家的安全。」
  布拉多淡淡地说着,语气很冷淡。在此之前,马格努斯·格瑞纳汀与布拉多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往来的机会,而这样的对象别有用心地接近自己,布拉多似乎也不打算同情他。
  「这种情况果然还是很常见啊……」
  威士托语带同情地说道。布拉多露出苦笑:
  「是啊!还不仅止于他。军阀系的人大多都把责任推给桑克瑞得家,并想要来奉承我。」
  然后布拉多在菲立欧正对面坐下,并凝视他的眼眸:
  「……要是我当上国王,那些军阀贵族就会看准目标卖人情给我,而且是以强迫我一定要接受的形式吧!这样一来可能会让拉希安卿等人和他们之间的对立关系更为严重。所以,我认为王位还是由你……」
  菲立欧皱起眉头。
  他和布拉多这几天的谈话并没有交集。

  

  菲立欧把身子探出桌子说:
  「哥哥,我昨晚也说过了,请你正确地考虑王位继承权的顺序。接下来是哥哥你,再来才是我。如果在此时颠覆往例,只会招致更大的混乱。我并不打算跳过哥哥直接登上王位。」
  菲立欧强硬地如此表示。只要布拉多一声令下,菲立欧打算在一定程度上遵从他的命令;但只有关于这件事,他并不打算退让。
  布拉多也很固执:
  「可是平定这次战乱的功臣是菲立欧你,拉希安卿和阿戈尔卿内心一定也期望能够由你继承王位……」
  「不,拉希安卿和阿戈尔卿说,他们会遵从我们兄弟俩商量后的结果。」
  「菲立欧,那是理所当然的。要是他们明目张胆地支持你,反而会引起诸侯的反感,认为他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掀起战乱……」
  「不管拉希安卿等人的态度如何,要是我无视于继承顺位直接继承王位,诸侯一定会心生反感的。如果他们以为我是想要王位才掀起战乱,这对今后的施政也一样会有所妨碍。」
  布拉多一脸困惑。
  同时菲立欧也感到不知所措。
  这几天以来,兄弟俩就这样一直互相推让王位。
  双方的意见都不是单纯地出于任意妄为,而且都有一定的正当性。
  布拉多很看重菲立欧的机智,认为他「比体弱多病的自己更适合当国王」:再说为了让军阀贵族以败者的身分臣服于王族,也应该由菲立欧登上宝座。
  目前军阀贵族们确实是对菲立欧和拉希安心怀亏欠,所以应该好好将这一点折冲应用于政治方面。
  但菲立欧却反过来想要遵守王位继承权的顺序,认为自己应该退让,并支持哥哥即位。
  要是自己当上国王,那不就跟一手掌握军阀、还想要掌握政府的雷吉克一样?而且给人「政府只重用少数胜利者」的印象。在这必须让全国团结一致对抗塔多姆的时刻,万一内部分裂,那可是很糟糕的事。
  布拉多或菲立欧都有自己的考量,要说谁才是对的——其实谁都不完全正确,也不完全错。
  大家都不知道国家将来会如何发展。正因为是对不知道的事妄下预测,所以无法得出结论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拉希安和阿戈尔已给了两人一个讨论的期限。
  在战乱之前就已亡故的正妃和皇太子妃、皇太孙等人的葬礼就预定在近期举办。而坠下悬崖行踪不明的军务卿和第二王妃、第三王妃的葬礼,也预计配合这时间一起进行。
  菲立欧必须在期限之前说服哥哥,而新任国王的即位典礼,最多也只能延迟到那之前。
  在一旁听两人谈话的威士托也「嗯」了一声,并开口说道:
  「布拉多大人,请恕我失礼。我的意见也和菲立欧大人一样,认为应该遵守先王所决定的王位继承顺序。很可惜的,雷吉克大人的思想并不适任国王……但若是布拉多大人您,我跟菲立欧大人一样,都愿意以臣子的身分出仕。」
  「连你都这么说……」
  布拉多摇摇头说:
  「威士托卿,你对先父的忠诚我是知道的。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你说服菲立欧。究竟是我还是菲立欧适合作为今后保护这个国家的人才——这连想都不用想吧?这不是什么偏见,而是严肃的事实啊!」
  布拉多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真挚,他是真心地认为菲立欧更适合当上国王。
  菲立欧虽然知道哥哥本来就完全不执着于权力,但他也不打算放弃:
  「哥哥,求求你。我才十六岁呢!这个年纪能做好国王吗……」
  「达斯堤亚卿还曾经打算把两岁的小孩扶上王座呢——啊!我并不是说你的能力只有小孩程度。我的意思是,还有众多官僚辅佐你,所以你没有必要为了年龄的理由辞退。何况你不是指挥全军阻止了雷吉克哥哥的疯狂暴行吗?你能做到这样,为什么无法当国王呢?」
  以一个文弱青年来说,布拉多的口气可是相当强硬的。连菲立欧和威士托两人合作,也改变不了他的心意。
  威士托也不禁苦着一张脸。
  菲立欧见到哥哥出乎意料顽固的一面,也再次觉悟到这将会是一场长期抗战。
  恰好就在此时,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
  一阵敲门声过后,响起少年有礼的声音:
  「啊……呃,布拉多大人,我是骑士团的人。失礼了,听说菲立欧王子他在这里……」
  这吞吞吐吐的声音的确发自菲立欧所认识的人口中。
  菲立欧马上站起身,亲自打开了门。
  「这不是安朱吗?怎么了?」
  站在门前的,正是在不久前还以猎人身分生活在拉希安领地的少年。
  战乱之后,安朱·薛帕德以新王宫骑士候补人员的身分寄住在宿舍里。因为菲立欧和威士托都相当欣赏他高超的射箭技术。
  王宫骑士团的成员都出身平民,所以采用新人这件事本身并不算稀奇。不过,新人被认同的能力不是「剑技」而是「弓箭技」,这倒是很少见的。
  安朱不知该如何回答,看来一副很迷惑的样子。与其说现在的他是自己人,不如说还是把他当作客人。
  给人一种远离俗世感觉的他一边看似不太愉快地皱着眉头,一边向布拉多与同席的威士托行了一礼。
  布拉多回以温和的微笑。他是一位很能包容他人不遵守正式礼节的兄长。
  「哥哥,我先离开一下。威士托,安朱的事交给我,说服哥哥的事就拜托你了。」
  菲立欧如此说着,就走出房间来到走廊上,丽莎琳娜也跟在他身旁。
  在两人面前,安朱略略皱着眉说:
  「这样好吗?您不是正在谈话……」
  「没关系,反正会谈很久。对了,你有什么事吗?你是特地从骑士团的宿舍来这里的吧?」
  「是,那个……」
  一直独自生活在乡间的他,还不懂得对贵族的用字遣词方式。不过,菲立欧却正是喜欢他这一点。
  他总觉得——安朱并不是把他当作「王室中人」,而是纯粹把他当作「菲立欧」。如果真的是这样,这对菲立欧来说是很值得开心的事。
  来拜访菲立欧的安朱,稍微压低了声音说道:
  「城门外有人自称是王子您的朋友,不过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他们说先把名字呈报给您……卫兵们虽然想把其赶走,但对方好像很固执,所以只好来联络骑士团宿舍的人。」
  于是正好有空的安朱,就被派来通知菲立欧。
  菲立欧歪着头,想不出来者是何人——
  「朋友?是谁呢?」
  「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女子,和一位像是她弟弟的旅客。名字确实是——库娜和艾略特……」
  从安朱口中一听到这名字,菲立欧担丽莎琳娜当场面面相觑。

  *

  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家代代都隶属于军阀。
  他们虽然一直是敬陪末座的贫穷贵族,但这次却在平定内乱时立下汗马功劳,获得了众人的认同,近期已预定接下军务审议官的职务。
  其主要任务就是整顿对抗塔多姆的防卫能力。
  以贝尔纳冯的个性面言,他并不会因被委以重任就退缩,也已有觉悟肩负重任。
  然而,他虽然不感到畏惧,却对如何拟定计策有一些迷惑。
  在获得权力之前,他也想过「要是我掌握实权,会这样那样……」但当自己将实际坐上这个位子后,决定「先做什么才好」却是相当困难的。
  贝尔纳冯想得心烦不已,于是藉故离开王都,来到某个镇上。
  这城镇名为玛杰托镇,从王都搭马车要花几个小时,是一天内能够往返并办完要事的距离。
  贝尔纳冯一手捧着花束,走进了位于城镇中心的施疗院大门。
  他命令随从士兵在马车附近待命。
  在初夏绿意耀眼的庭院里,披晒着大量纯白的被单随风摇曳。
  玛杰托的施疗院规模相当大,也颇受好评。甚至有人为求名医诊治,特地从大老远跑来。
  贝尔纳冯在接待处告知友人的姓名,就被引导至其中一间病房。
  病房前站着几位身兼护卫与监视之职的卫兵。
  为了不打扰到病患和施疗师,他们紧挨在墙边。
  「是贝尔纳冯卿!您是来会面的吗?」
  眼尖的中年卫兵率先注意到贝尔纳冯的来访。在这种时刻,他戴着眼罩的外貌就相当方便,能给人深刻的印象,见过一次之后想忘也忘不掉。
  「是啊,我已获得菲立欧大人和拉希安卿的许可。你们也辛苦了。借过一下。」
  贝尔纳冯堂而皇之地打开了病房的门。
  与此同时,映入眼帘的是从病床上坐起身来、稍稍张开嘴的少女,与正将汤匙送到她嘴边的好友。
  病床上的少女慌慌张张地闭上了嘴,害羞地低下了头。
  好友也转过头来,眨着细长的眼问道:
  「……贝尔?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看到好友与妹妹感情融洽的样子,贝尔纳冯愣了一下。他嘴角带着笑意,随意地将带来的花束扛在肩上,摇摇头说:
  「我好像打扰到你们了。那我要不要先出去待会儿再进来呢?」

  

  「是啊!可以的话就这么做吧!」
  他的好友克劳斯·桑克瑞得冷淡地如此说道,又转向妹妹。
  妹妹妮娜红着脸,瞪着哥哥克劳斯说:
  「哥哥,人家难得来一趟,你怎么可以——」
  「既然妮娜这样说,那就没办法了。贝尔,你有什么事吗?」
  听到好友这装傻的话和声音,贝尔纳冯放下心来。
  刚刚那样开玩笑般的对话,正像是以前的克劳斯会做的事。他终于恢复了以前的自己,这比什么都要让贝尔纳冯开心。
  当然,以贝尔纳冯的个性,嘴里说出来的又是另一回事:
  「真是的,一知道妮娜还活着就变成这样,你这小子还真是糟糕啊!」
  「随便你怎么说。」
  克劳斯轻声说道,接着脸色一凛: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辩解的。」
  这口气听起来似乎颇为豁达。
  贝尔纳冯和克劳斯在内乱结束后只见过一次面。
  当时克劳斯什么都没说,而贝尔纳冯也没说什么。克劳斯只是累坏了般大大地吐了口气,而贝尔纳冯则默默地对他点了点头。
  在等到彼此都平静下来前,应该还需要一点时间——不过,妮娜依然活在世上这件事,对克劳斯而言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要来得有疗效。
  现在的克劳斯很接近内乱前的他。虽然他似乎觉得自己应该对雷吉克的事负起一些责任,但在精神方面已经稳定下来了。
  贝尔纳冯把花交给在一旁见习的女施疗师,然后走到妮娜床边:
  「妮娜,好久不见。不过我真的吓了一跳——你能平安无事,实在是太好了。」
  因为克劳斯的缘故,贝尔纳冯也跟妮娜相当亲近,而妮娜也很清楚他是哥哥的好友。
  「是的,谢谢您。贝尔纳冯大人您现在好像很活跃呢?」
  「没这回事。你哥哥比我『活跃』多了。都是因为这家伙站在敌人那一边,害我们差一点就输掉了呢!」
  「——真对不起。哥哥他——」
  妮娜把贝尔纳冯的玩笑话当真,声音低了下来。贝尔纳冯不慌不忙地嘻嘻笑了起来:
  「不,拜他所赐,贵族和士兵们也都醒悟了呢!要是走错一步,后果就会不堪设想,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对过惯和平日子的人来说,这应该是一帖很好的药方。和平跟战乱的分界只在一线之间,如果把和平当作理所当然,对战乱的反应就会变得迟缓。我虽然对死去的士兵们感到很遗憾,但能让诸侯们了解这件事,却也是一大收获。这也可以让那些家伙对即将来犯的塔多姆重新产生警戒心吧!」
  然后,贝尔纳冯又转向克劳斯说:
  「我有事要跟你谈一下,可以吗?」
  听见他这一本正经的声音,克劳斯慢慢地点了点头:
  「妮娜,我出去一下。施疗师小姐,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在身体状况正顺利恢复的妮娜目送之下,两个人离开了病房。
  他们穿过走廊,来到新绿萌芽的美丽中庭。
  两人来到不需担心被人偷听的树荫下,贝尔纳冯与克劳斯并肩站着。
  「——贝尔,我真的很抱歉。」
  克劳斯轻轻地说道。
  在妮娜面前,他为了不让她担心,故意装作很坚强的样子。不过和贝尔纳冯独处时,他心里的罪恶感就自然地表露了出来。
  贝尔纳冯哼了一声笑道:
  「与其向我道歉,你还不如去感谢洛西迪!我自己是另有盘算,不过那家伙可是打从心底为了你才冒险一赌的。那种人很少有哪!」
  「——我也是这么想。」
  克劳斯坦率地点点头。
  商人洛西迪现在正在克劳斯不在的桑克瑞得贸易公司独撑大局。他跟其他商人同心协力地守护着克劳斯「要回去的地方」。
  贝尔纳冯叹了口气:
  「可是,我真的吓了一跳。没想到妮娜还活着,我一直都被菲立欧大人蒙在鼓里。」
  「咦——?贝尔你也都不知道吗!?」
  听克劳斯这么一问,贝尔纳冯苦笑着点点头:
  「是啊!我一直不知情,很惨吧?不过,听说事情原委后,我也可以理解。因为当时妮娜的情况似乎相当危险哪!」
  他听说妮娜身受重伤,不只手跟脚骨折,头部也受到撞击,若是一直未能恢复意识,很有可能会就此昏迷不醒最后不治。她能成功获救,也只能说是奇迹。
  菲立欧之所以对这件事三缄其口,也是因为妮娜获救的希望极其渺茫。
  「对于该不该先让你知道,菲立欧大人之前好像也感到十分困扰——而且他也担心,要是让你知道后妮娜却死了,只会让你更加哀痛。而且,要是被敌人告知妹妹还活着,你就会不顾一切地出城吗?」
  克劳斯考虑了一会儿,摇摇头说:
  「——不,我应该会怀疑这恐怕是陷阱。」
  「就是说啊!还有一点——菲立欧大人所害怕的是暗杀者的存在。」
  贝尔纳冯更压低了声音:
  「要是让你知道妮娜还活着这件事,这消息想必也会传到雷吉克的耳朵里去。这样一来,雷吉克为了煽动你的仇恨之心,让你继续支持他,很有可能会再次派暗杀者杀掉她吧!因为在那个时间点上,支持雷吉克阵营的就是你啊!如果妮娜因此被杀掉了——『那时』的你认为妹妹早就死了,一定会判断菲立欧大人等人的话只是为了骗你掉入陷阱而已吧。」
  贝尔纳冯淡淡地说出了事实。
  克劳斯不禁肩膀一震。
  「菲立欧大人最担心的似乎就是此事。克劳斯,你应该好好感谢他啊!妮娜今天还能活在世上,绝对要归功于菲立欧大人和那位名叫丽莎琳娜的随从。」
  「……贝尔,我知道的。」
  克劳斯红着脸说道。
  「这真是欠下了很大的人情。要是不能连本带利地偿还,不但有违商业之道,更违背了做人的道理。」
  「——好。既然你明白,那就省事多了。我想请你帮个忙。」
  贝尔纳冯对着克劳斯微笑说道,克劳斯则是一脸狐疑地皱起眉头:
  「我还在闭门思过——」
  「我不是要你公开站出来。其实我因为这次平定内乱立下功劳,多少得到了一点在军部发言的权力,不过军阀那些家伙是不可能乖乖说『是』就服从我这种人的。所以我想请身为桑克瑞得家继承人的你帮我说几句话。」
  克劳斯眯起眼陷入沉思:
  「什么话?」
  「我不会说出『追随我』——之类不可能的要求。但要是他们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我保证会给于相当的回报——身为桑克瑞得家代理人的你,就这样向他们保证吧!」
  贝尔纳冯如此说道。以拜托来说,口气稍嫌强硬了点。克劳斯思索着交叉起双臂说:
  「原来如此。简单说,就是要我当你的借款连带保证人,是吗?」
  「你要这么想也无所谓。」
  克劳斯的比喻可说是一语中的。
  贝尔纳冯想要整合军阀的贵族,为此今后必须放长线钓大鱼。但要是关键的饵受到怀疑,那是绝不可能有人上钩的。
  光凭贝尔纳冯一个人说的话也太微不足道,所以他需要掌管军务领头的名门——桑克瑞得家的背书,好说服其他诸侯。
  当然,如果这样的约定不能够实现,则克劳斯也将会遭人非难。从这层意义看来,保证人这样的比喻可说是完全正确。
  「我希望他们认为帮助我有利可图,而且是合情合理的。克劳斯,就帮我这个忙吧!要是因你在闭门思过期间而无法任意行动,那我希望你可以写信说服诸侯。我想制造出你跟我已经不是敌人,而是我的背后有你撑腰的气氛。怎么样?」
  贝尔纳冯半强迫地如此说道。
  克劳斯轻轻叹了口气,无力地垂下了肩膀。但他的眼神却与动作相反,闪烁着强烈的光芒:
  「——让我考虑一下。」
  这并不是罕见的情形。克劳斯在决定大事之前,一定会冷静思考一下。
  他并不是感到迷惘,而是想在短时间内整理出状况,并思考策略的有效性。
  现在在克劳斯的脑海中,正进行着各种分析与模拟。
  在这期间,贝尔纳冯以其独眼望向天空。
  蔚蓝而晴朗的天空,一片云也没有。
  贝尔纳冯以手压住戴有眼罩的眼睛。
  从这只眼睛失去视力以来,已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像是要催促陷入长久思考的克劳斯快点做出决定般,贝尔纳冯说道:
  「自从我失去一只眼睛以后,才明白一件事……」
  克劳斯抬起头。
  「一只眼睛看不见以后,我才发现——人都有一双眼睛,而我却只剩下一只。趁这只眼睛还看得见时,我还有该做的事要做——而我今后正要去做这些事。克劳斯,帮助我。不管我怎么想,都觉得你的力量是必需的。」
  克劳斯露出有些无力的微笑说道:
  「听到你命令我……应该是长大以后就不再有过的事了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听到这如愿以偿的回答,贝尔纳冯大大地点了点头。
  克劳斯是很重情义的人,一旦他承诺,就一定会帮忙说服军阀诸侯。
  然后克劳斯很抱歉地说道:
  「要不是我还在闭门思过,也想实际上帮你的忙呢……」
  「你就乖乖照顾妮娜吧!刚刚『那一幕』真是让人不以为然啊!」
  他是指克劳斯亲自喂妮娜的事。因为妮娜的双手还不能使力,说是迫于无奈倒也没错,不过这本来应该是让看护者做的事。
  贝尔纳冯本来是存心取笑,但克劳斯却打从心底微笑着说:
  「有什么不好?那孩子虽然嘴上说不好意思,其实心里好像很开心,而且连吃饭时我都可以陪在她身旁……」
  似乎是因为妹妹实在是太可爱了。
  贝尔纳冯惊讶地开了个玩笑:
  「有你这样的哥哥,我看妮娜应该结不了婚了吧?刚刚那样与其说是兄妹,还不如说更像是一对情人呢!」
  克劳斯的表情略显阴沉:
  「那是……不,看起来像这样吗?那可就不妙了……我可是打算让那孩子嫁入王室的——」
  听见好友这番话,贝尔纳冯皱起眉头:
  「……你的意思是?」
  「嗯。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菲立欧大人或布拉多大人可以迎娶妮娜——话是这么说,但倒不是因为我想要掌权。」
  克劳斯连忙继续解释:
  「妮娜原本就已许配给雷吉克大人,结果却变成那样,我也觉得很可怜——如果对方是布拉多大人或菲立欧大人,我相信应该就能够让妮娜过得幸福……幸好这两位大人似乎都还没有订婚的对象。」
  贝尔纳冯摇摇头说:
  「不……姑且不论布拉多大人,菲立欧大人恐怕不行喔!」
  「咦——?你是说他已经有对象了吗?」
  克劳斯惊讶地问道。
  贝尔纳冯点点头说:
  「惊讶吧?他和『那位』神姬之妹——人称乌路可大人的司祭好像是情侣。她可是位超级美丽的司祭啊!即使是那些贵族的千金小姐也不是她的对手唷!」
  贝尔纳冯挺胸保证。
  他和这位名叫乌路可的少女只说过两三句话,但还是为她出色的美貌而惊讶。若是她跟菲立欧站在一起,想必美得像幅画一样。
  克劳斯皱眉说道:
  「喔——如果这是真的,还真教人惊讶……对了,你刚刚所说的『那些贵族的千金小姐』,也包括我家的妮娜吗?」
  「啊!」贝尔纳冯倒吸一口气,这才发觉到自己的失言。克劳斯的视线里,隐隐透露出危险的光芒。
  「不,等等,不要这样瞪我。这只是『一种比方』,我并不是说妮娜没有魅力……」
  贝尔纳冯惊慌失措,视线飘匆不定。
  克劳斯一遇上关于妹妹的事,眼神就不大一样。对他面言,妮娜是比自己更重要的存在。
  克劳斯的眼神看起来依旧沉稳,但却带有肃杀的气氛,直盯着贝尔纳冯说:
  「贝尔!那位叫做乌路可的大人,我在王都教会也见过一次。原来如此,若论起家世,我们桑克瑞得家是连神姬的脚趾头都攀不上。不过,要是你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地拿我们家妮娜跟『那些贵族的千金小姐』相提并论,我也有好好跟你谈谈的心理准备……」
  「等一下,克劳斯!我刚刚只是一时口快,没有别的意思……」
  (——跟妮娜结婚的人真能搞定「这种」大舅子吗……)
  贝尔纳冯一边暗自同情那可能跟妮娜结婚的「某人」,一边拚命找借口,弄得狼狈不堪。

  *

  不久之前,菲立欧·阿尔谢夫还以「亲善特使」的身分滞留在佛尔南神殿。
  那时负责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少年神官,就叫做艾略特·雷文。
  至于库娜·里多亚尔,则是在菲立欧救起丽莎琳娜后,初次为她诊疗的施疗师。
  这两个人跟菲立欧、丽莎琳娜都有很深的缘分。
  菲立欧一听说他们突然造访阿尔谢夫城,立刻快步走向城门。
  虽然他跟布拉多的话还没谈完,但他很在意他们是为了什么事而专程离开佛尔南神殿前来,以及其近乎隐藏身分的理由。
  两个人似乎并未自称是「神殿的使者」,若是他们如此表示并拿出证据,卫兵们恐怕会立刻让他们通过才是。不过从卫兵的话听来,两个人似乎只是乔装成普通的旅人。
  菲立欧察觉到佛尔南神殿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不禁心急如焚。
  菲立欧在为他护卫的安朱与丽莎琳娜陪伴下,搭着马车来到了外城墙的正门。
  由于此处是保卫王城与城镇的城门,因此构造比起其他城门还要来得庞大而雄伟。在石块堆砌成的拱门周围,有二十名以上的卫兵负责守卫。
  两名客人就被留在设置于城门外侧的值班室里。
  他们从马车窗口看见菲立欧的脸,立刻从办公室高声大叫:
  「菲立欧大人!」
  发出略微高亢声音呼唤的,肯定就是艾略特·雷文本人。这尚未变声的少年,以一种放下心中大石、却还带有某种不安的暧昧表情迎接菲立欧。
  施疗师库娜正在他的身旁,她的视线一与菲立欧交会,就立刻转移目光深深行了一礼。库娜脸上柔和的微笑跟以前一模一样,但也同样带着难以判明的忧虑。
  两人都是一身旅行装束,乍看之下不像是跟神殿有关的人。虽然两人长得并不相似,但在年龄上看起来就像是姐弟一样。
  菲立欧飞跃下马车,丽莎琳娜和安朱也跟在他的身后。
  可称为平定内乱英雄的菲立欧和丽莎琳娜突然现身,在卫兵们之间也掀起了不算小的骚动。
  王族通常不可能像这样亲自迎接客人。就算要会面,大致上都要先拿到通行许可,之后再到城里会面……
  菲立欧不顾卫兵们的紧张,跑到两人身边。
  尽管是难得的重逢,库娜和艾略特的脸色却很难看,这点让菲立欧百思不得其解。
  看到随后下车的丽莎琳娜,库娜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特别惊讶的样子。
  想必她已经从北方民族的神柱守护者们、或留在佛尔南的乌路可口中,得知丽莎琳娜在菲立欧身边的事了。
  库娜随即以清晰的声音向菲立欧请安:
  「菲立欧大人,您能平安无事真是万幸。我们听说有关内乱的事,也感到非常不安——」
  她的年纪比菲立欧大,虽非王族也是为神殿工作的人。所以菲立欧也改变口气郑重回应:
  「是的,劳您费心了。不过……库娜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而且连艾略特都……难道是佛尔南神殿发生什么——」
  施疗师库娜轻轻地把手指压在嘴唇上。
  这态度是表示「不能在这里谈」,让菲立欧吃了一惊。
  「咦……?」
  「菲立欧大人,在您百忙之中前来打扰,真是非常过意不去。不过如果方便,我想等到了可以慢慢谈话的地方再——」
  库娜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艾略特并加以补充:
  「呃——这件事讲起来一定会很复杂……」
  「——我明白了。请你们上马车吧!」
  菲立欧指示卫兵不可泄露客人来访的事,并让艾略特和库娜上了马车。
  即使在马车里,两个人也只聊到无关紧要的闲话。
  有关内乱、有关城下的人纷纷谈论着菲立欧的活跃、还有乌路可的事——
  「乌路可她好吗?她一直很担心我,真不好意思……等到情势稳定下来后,我希望她可以再来王城住几天……」
  菲立欧对艾略特如此说,只见艾略特和库娜两个人肩膀一震,表情显得十分僵硬。
  面对两个人窥视他脸色的视线,菲立欧动摇了。两个人不寻常的样子,连负责护卫的丽莎琳娜和安朱也感到困惑。
  「……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菲立欧对着艾略特问道,艾略特立刻慌张地摇头否认:
  「不不——这个嘛,我想乌路可大人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艾略特这番话几乎不带有感情,又像是担心被马车夫听见,频频地向外张望。
  马车在菲立欧的指示下,来到了王宫骑士团的宿舍。
  虽然艾略特两人是菲立欧的朋友,但不意之客来到王宫,还是需要办理一些手续。如果是在骑士团宿舍的接待室,就不会被官员们发现,也可以轻松地谈话。
  众人到了接待室后,菲立欧凝视着两人。
  两个人的表情都相当僵硬。
  神殿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无须怀疑的——而且还是紧急事态,以致于两个人必须隐藏身分、希望直接通知菲立欧。
  「那么——艾略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菲立欧以略为严肃的声音问道。
  少年神官沉默了一会儿,才挤出痛苦的声音:
  「——佛尔南神殿现在的情况很糟糕。」
  众人沉默着,催促艾略特继续说下去。
  「——请容我依序说明。那是在收到菲立欧大人镇压内乱的报告后立刻就发生的事。吉拉哈派来新的神殿骑士团……」
  菲立欧皱起了眉头。
  「表面上是针对国内动乱所做的警戒,但实际上——这些骑士却不择手段地强迫神殿内以高司教为首的高阶神官闭嘴。我想菲立欧大人应该已经听说了,似乎是跟北方民族有关……这也是我在接下这份使者工作前不久,才初次得知的事情……」
  艾略特的声音有点颤抖。
  菲立欧想起了在对王都出击之前——西瓦娜在拉希安的宅邸所说的话。
  她担心神殿骑士可能有所行动,所以一直注意着卡西那多司教的动向,而这份担忧似乎一语成谶。
  但是神殿拥有自治权,阿尔谢夫是很难加以干涉的。
  艾略特继续说:
  「雷米吉乌斯司教为此操烦过度而病倒,现在正在疗养,暂时需要绝对的安静。」
  一旁的丽莎琳娜屏住呼吸,菲立欧也惊讶不已。一向温和敦厚的雷米吉乌斯司教竟然会变成这样,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耳闻。
  他们完全没收到任何情报,恐怕连拉希安都还不知道此事吧?
  面对惊讶的菲立欧等人,库娜低下头说道:
  「您不知道也难怪。佛尔南神殿现在已经被神殿骑士团全面封锁了,里面的人不能外出,外面的人也无法进入:消息完全被切断了。我是正好前往神殿外的施疗院,后来艾略特独自找我。他靠着神官们帮忙,一个人偷偷溜出神殿……我才终于听说这件事,吓了一大跳。」
  菲立欧凝视着艾略特。
  对一个十三岁的年幼少年来说,这一定是一连串的不安。他至今几乎不曾离开过神殿,竟然远从佛尔南来到王都榭拉姆,看起来的确是疲累不堪。
  即使如此,艾略特还是坚强地挤出声音说道:
  「菲立欧大人,请您看看这封信。」
  他从背上背的皮袋取出以相同皮革所制成的小筒——那是为了保护重要信件的信封。
  菲立欧打开皮筒。
  刚开始他还以为那是雷米吉乌斯或神殿的相关人士所托交的信。
  但是不知为何,收信人却写着艾娃司祭的名字。
  他看了艾略特和库娜一眼,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意思似乎是继续读没关系。
  菲立欧打开了写在羊皮纸上的信。
  那像是女子所写的纤细字迹,在纸面上流畅地跃动着。

  「亲爱的艾娃司祭:

  当您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离开了神殿。
  因为事出突然,非常抱歉,一定让您吃了一惊。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得不离开神殿,我也觉得很过意不去。
  卡西那多司教要求我明天就回威塔神殿。
  但在那之前,我无论如何都想见见菲立欧大人,有话要对他说。
  我不祈求您原谅我的任性,即使您会责骂我也是理所当然。
  我要前往王都。
  对不起——」

  ——信末的署名是「乌路可·迪古雷」。
  菲立欧绷紧了双颊。
  在一旁观看的丽莎琳娜,也大感惊讶似的瞪大了眼。
  比起信件的内容,安朱则似乎更在意菲立欧的模样,并观察着他的侧脸。对安未来说,他还没见过乌路可。
  「……这是什么——」
  菲立欧好不容易才吐出这句话。
  艾略特以稚气未脱的双眸凝视盖菲立欧。
  「——这是什么?艾略特,这是怎么回事?」
  菲立欧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这个』到底是『谁』写的信……」
  听到菲立欧的话,丽莎琳娜直眨着眼表示不解,艾略特和库娜也互相交换了眼色。
  「那么,果然——」
  「对,这不是乌路可的字迹。」
  菲立欧立刻如此判断道。
  「我从小就一直跟乌路可通信,虽然只是季节变换时的简短问候书信……但这跟乌路可的字完全不同。别说没有相似处,连模仿的感觉都没有,完全是不同人所写的。」
  菲立欧一边感觉到自己心跳之快,一边勉强地如此说道。
  艾略特轻而含蓄地点点头说:
  「留在神殿作客的艾娃司祭也是这么说的。只不过,万一乌路可大人真的来到菲立欧大人这里的话……」
  「她没有来。」
  菲立欧咬紧了牙关。
  面对他如此大的转变,库娜略显胆怯,肩膀微微颤抖。
  「乌路可没有来这里。但却留下这样的信,也就是说……」
  他的声音愈来愈严肃,丽莎琳娜也不安地掩住自己的嘴。
  艾略特低下头说道:
  「——是的。乌路可大人现在行踪不明,我们就连她怎么离开神殿的都不知道……现在佛尔南被神殿骑士封锁,连担任使者的我都是偷偷经过别人告诉我的捷径,才好不容易一个人偷溜出来的——乌路可大人出身威塔神殿,不可能知道这种捷径。再说,她怎么可能留下这种留言……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乌路可大人发生什么事,那可就不得了了。身为神姬之妹的乌路可大人万一在这个地方……」
  艾略特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似乎是害怕把最糟的可能性说出口。
  一旁的库娜温柔地抚摸着说累了的艾略特肩膀说道:
  「——就是这么回事,菲立欧大人。在目前的状况下,卡西那多司教的间谍潜身何处,我们一点都不知道。搞不好这个城里也——因此我们才隐瞒自己是神殿中人的身分,希望通知菲立欧大人。真是失礼了。」
  库娜这番道歉的话语,菲立欧几乎没听进去。
  菲立欧脑海里浮现的,只有乌路可的身影。
  楚楚动人的她年纪虽轻却相当成熟,对菲立欧来说也是最重要的好友。
  若是她没来到这个国家——那么,菲立欧此刻一定早已不在人世,因为她救了他太多次。
  「乌路可她……现在在哪里?」
  菲立欧明知道没有答案,却还是这么问。
  艾略特和库娜都沉默不语。他们要是知道乌路可的下落,也用不着来找菲立欧了。
  菲立欧也很在意神殿的动向,以及雷米吉乌斯的病情和北方民族的事。
  不过,现在光是乌路可的事,就已经占据了菲立欧的所有心思。
  不惜牺牲自己,也一定要保护她——菲立欧如此下定了决心。
  「呃、那个——」
  丽莎琳娜胆怯地插嘴:
  「那——那封信上的字——我认得出来。」
  丽莎琳娜用手掌压住胸口,挤出沙哑的声音。
  菲立欧立刻转向她。丽莎琳娜的眼眸颤动着,马上把视线转离菲立欧。她说道:
  「那个——应该是——『依莉丝』的字……」
  来访者少女屏住呼吸,说出了这个名字。
  那一瞬间,在一旁的安朱表情为之冻结。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9-28 17:44 编辑 ]


  

  十九.聚集于神域的人

  这个世界还真是有趣啊——
  身为来访者之一的南瓜头邦布金,独自在屋顶上眺望着月亮。

  

  透过眼洞射进南瓜头下的月光,是相当冷冽的蓝色。月亮本身是凹凸不平而歪斜的,跟邦布金所知世界的月亮完全不同。
  虽然有此「细部」的差异,但在这个世界语言可以相通,动植物也相当类似。即使有不同的部分,但类似之处实在太多了。
  (虽然穆司卡教授说不可能——但这里真是平行世界吗?否则——)
  邦布金一边思索着,一边在南瓜头下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样都好。
  反正不管怎样都好。
  他如此对自己说了好几次。
  对他而言,只有「现在」才是重要的。
  他跟凡尼斯那种人不同,在原本的世界并没有人在等他回去;跟穆司卡不同,不会为了意识到曾经犯下的罪而恐惧;他也跟依莉丝不同,并没有对谁特别抱有恨意;更不像西亚那样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也不像卡多尔那样没有自我意识。
  ——我是个半调子的男人。
  邦布金横躺在屋顶上伸展细长的手脚,长袍的下摆摊展开来,夜风轻拂其上。
  吾人名为「南瓜」。
  身为万圣节的大王,亦是召唤死者之火的灯笼。
  那起源是在居尔特——
  那时的灯笼只是普通的灯笼。而在南瓜上凿洞来当作灯笼,则是在万圣节风俗传入异国之后的事。
  ——真是半调子的事情。
  并不是窜改自古以来的作法,只是将形式改变为南瓜,装成召唤死者的火——真是再滑稽也不过的举动。
  「噢,噢——」
  邦布金对着月亮吟咏道:
  「——月亮啊!飘浮在吾人头上的月亮啊!汝所倾注的光乃是反射日光。汝并无发自自身的光芒,只是反射在星星内侧的阳光而发光罢了——若是没有闪耀的太阳,汝的身影就会被黑暗所吞噬,存在将永久被埋没——」
  「——虽然跟平常一样,我还是问一声好了:你的脑袋没问题吧?」
  天窗的另一头传来少女的声音。
  邦布金讴歌道:
  「嗯,一点问题都没有。一到夜晚,我的心情就会自然地亢奋起来。我对自己的这种性质也有所自觉。这一点的狂言妄语,请你听听就算了吧!」
  「那我就这么做吧!」
  这名少女——依莉丝一边厌烦地如此说道,一边瞪着邦布金。一头剪得短短的黑发像是才刚洗过,在月光下散发着冷冽的光芒。
  「总之,你也该进来了吧!你在这个地方吟诗作对,会让我很伤脑筋的。这里是我们的藏身之处,你要是太吵,可是会给邻居添麻烦的喔!」
  邦布金所躺卧的屋顶,在这一带是最高的。虽然几乎没有被周围看见的危险,但声音可能会因为风的传送而被人听见。
  「嗯,失礼了。夜风太舒服,不免让人心旌动摇啊。」
  「每次你心旌动摇都要讴歌的话,别人怎么受得了!」
  「我又没有其他兴趣,就请你原谅我吧!」
  邦布金摇摇头,脑袋碰撞着天窗窗框回到了室内。
  他从南瓜眼洞所窥见的视界里,并没有见到任何人。
  其他伙伴应当都在别的房间,只有穆司卡外出了——
  他拜托卡西那多,在骑士的带领下窝在街上的图书馆。神域之街的图书馆是只限学生、神官,以及持有神宫介绍信的人才能使用的设施,一般人是无法进入的。
  穆司卡很珍惜搜集知识的时间,这几天都睡在图书馆里。像是猎人安朱所不知道的学术知识等,似乎都是他感兴趣的对象。
  「好学的智者大人今晚也不在吗?」
  「他不在正好,要是教授在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依莉丝的口气相当冷淡。邦布金把一只手贴在南瓜头的额上,夸张地仰向天花板说:
  「噢!真是可叹啊!你竟然这么说重要的伙伴——」
  「以我这种人看来,教授他人太好了。」
  依莉丝干脆地回答,打开了连接邻室的门说道:
  「我们在做过分的事时,要是那个人在的话,一定会阻止我们的。」
  房间里有两个女孩。
  一位少女的一头天蓝色秀发因汗水而紊乱,还被绑在椅子之上,肩膀激烈地上下起伏——
  另一位是个黑发小女孩,正凝视着这位少女。
  「西亚,你可不能手下留情喔!」
  依莉丝对着小女孩说道。被这么一说的西亚,以快哭出来的表情回过头来。她的头发原本是闪耀的金色,如今为了小心起见而染成了黑色。
  「依、依莉丝……这个姐姐——」
  西亚颤抖着声音说道。依莉丝报以凄绝的微笑:
  「请继续,西亚。如果不『彻底』处理,卡西那多司教可是会生气的喔!」
  被绑在椅子上的女孩对这声音有所反应,慢慢地抬起头来。
  她那充满疲劳神色的眼眸颤抖着,似乎完全无法对准焦点。她的太阳穴上贴有电极线,而线的另一端则与西亚的手环相连。
  少女激烈地喘息,丰满的胸部上下起伏着。这时,椅子与绳子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站在墙边的青年开口说道:
  「——到底是西亚偷工减料呢?还是这女孩精神力之强出人意料呢?真是微妙啊!」
  青年凡尼斯以清朗的声音说道,并凝视着依莉丝:
  「小姐。我并不是反对你——不过我还是觉得要让穆司卡教授知道这件事比较……」
  依莉丝背对着他说:
  「那个人是站在丽莎琳娜那一边的唷!而且他对这个国家太过同情了。要是听他的意见,只会造成我们跟卡西那多司教之间的隔阂而已。」
  听到这番话,邦布金差点噗哧一声笑出来。穆司卡是个好人,这虽是事实,但以有良知的人来说,他并不属于很稀少的一类。相对地,这个名叫依莉丝的女孩想法之扭曲,对邦布金来说反而「稀有」到近乎滑稽的地步。
  跟她有着同一张脸蛋的另一位少女,也是像穆司卡一样有良知的人。人在成长过程中似乎也是会有所改变的。
  「——邦布金,有什么好笑的?」
  「噢!噢!依莉丝啊!这个女孩好像在说什么呢!」
  邦布金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指向椅子上的少女。
  少女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
  「……啊…………啊……你……你……们……这种人……唔……」
  颤抖的嘴唇一边滴下口水,一边挤出了呻吟般的声音。
  依莉丝直眨着眼说:
  「——真是惊人。都第三天了,居然还能说话?她的精神力真是……」
  连邦布金也极为感动。
  那个少女似乎是叫做乌路可。
  因为全身是汗,那薄薄的夏衣整个都贴在她的肌肤上。从她的身体曲线看来,已经是无法称之为孩童的年龄了。
  如果她确实在精神上是成熟的「大人」,对于西亚所施加的特殊精神侵蚀,也许可以抵抗到某种程度。
  但是,处于小孩与大人交界的少女,竟然可以抵受西亚的攻击,这就令人瞠目结舌了。
  「嗯,身分高贵的少女,跟一般的小姑娘还是不同的吧?」
  「你是在挖苦我吗?」
  依莉丝瞪着邦布金。他开玩笑般夸张地挥舞着双手。
  依莉丝走近绑在椅子上的少女,以指尖抓起她纤细的下巴。
  少女失去焦点的双眼浮现了泪光,面红耳赤,有种像是跑得很累般的深刻疲倦感。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依莉丝笑着。
  乌路可的嘴唇颤抖:
  「……你们要是……对菲立欧大人……做出什么……唔……啊……唔……」
  她在激烈的喘息中,艰辛地如此说道,但声音却突然中断了。
  虽然没有人碰触到她的身体,但西亚却碰触到了她更为敏感的「意识」。邦布金虽不曾体验过,但看来这过程以拷问而言是极为有效的。
  「……你是想说,要是我们『做出什么事,你不会原谅』吧?不过,光是说不会原谅,其实你什么都无能为力呢!」
  依莉丝无情地转过身去:
  「西亚,我再给你一天,你要好好处理。要是你手下留情,可是只会加长她的痛苦唷!」
  依莉丝笑眯眯地说。
  西亚吓得缩成一团说:
  「可、可是——」
  「你只要遵从长宫的命令就好了。没有人这样教你吗?还是你希望我重新教导你呢?」
  受到依莉丝威胁的西亚,无可奈何地继续执行作业,她一在从手环延伸出去的电极注入意识,乌路可的身体就大大地弹跳了起来。
  她的呼吸立刻变得更为急促。
  邦布金默默地看着这光景。
  至今都在纵横沙场的邦布金,很少经历这种台面下的事。
  他心想,欺负毫无抵抗能力的对手有什么好高兴的呢?虽然他认为直接杀了对手才是对战士的礼貌,但同时也明白光是这样无法使策略成功。
  依莉丝应该有她「这么做」的道理吧!
  ——邦布金在南瓜头下思索着。
  「……邦布金,我也差不多该休息了。你也跟凡尼斯在适当的时间换班吧!」
  「嗯,了解。」
  依莉丝转过身,正要离开房间。
  邦布金在她身后问道:
  「依莉丝,噢!依莉丝啊!汝的策略果然建功了吗?」
  依莉丝只把脸转过来,反问道:
  「怎么突然这么问?策略是什么意思?」
  「汝不是代替这里的这个女孩写了信?写给她朝思暮想的人——那不是汝的策略吗?」
  「啊!」依莉丝点点头说:
  「是啊!根据从这女孩口中问出来的内容,丽莎琳娜好像成功获得王子大人的好感,一直跟在他身边……要是丽莎琳娜看到那封信,就一定会来到这里才是。这样一来,就省去我们去找她的麻烦了。不过,就算她没看到那封信、没到这里来,到时再由我们去找她就好了——那种东洒不能称之为策略。硬要说的话,只是个小小的陷阱。」
  「嗯——如果丽莎琳娜看到信,就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吧!但是这么一来,阿尔谢夫的王族不就也知道了吗?这样真的好吗?」
  依莉丝微笑了。在常人眼里看来,那是让人感到一阵寒意的冷笑。
  「……所以那是个测试呀!」
  依莉丝以手梳过短短的黑发,背对着邦布金说:
  「卡西那多司教和神殿的人,真的是在保护我们吗——这测试就是为了判断这件事。若是阿尔谢夫啰嗦,在其影响互下卡西那多司教重新思考我们的事,我们就不要再与他们合作了。」
  邦布金歪着头。他夸张地加大动作,还撞上了墙壁。
  「嗯,依莉丝唷!容我问一个问题:那真的有测试的价值吗?」
  「……你想要说什么,就说清楚。」
  这略带严厉的声音,让邦布金耸了耸肩: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不值得一试。他们需要我们的知识,这是确实的。而要是这知识没有价值,他们可能早就把我们当作罪人,引渡到阿尔谢夫去了。但既然我们拥有知识,就不会演变成那样——我是这么想的,有什么不对吗?」
  依莉丝还是背对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试试看。」
  她留下这最后的回答,就离开了房间。
  被留下的邦布金,与站在墙边的凡尼斯互望一眼:
  「——嗯,女人还真是麻烦啊!为了不需要确认的事,还要白费功夫。」
  凡尼斯闭着眼睛回答:
  「邦布金,你说得太过火了。小姐是个很纤细的人。被丢到莫名其妙的世界,本来就是会变得比较神经质,这是没办法的事。」
  凡尼斯责备过邦布金后,就此闭上了嘴。他不像卡多尔那样丧失自我,只不过原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接着,邦布金轮流看着在房间中央呻吟的少女,与在她面前继续加以处置的西亚。
  邦布金已经微微察觉到依莉丝讨厌那少女的理由了。
  她不喜欢「坚强」的同性。
  每当她见到比自己强的女孩,就会发觉自己的弱小——这对自尊心很强的她来说,似乎是无法忍受的。所以才想要折磨对方,以确认自己的优势。
  就像是丽莎琳娜、还有这位名叫乌路可的少女——
  「……唉呀呀!我们的长官大人,还真是麻烦哪——」
  他嗤笑般地说道,骨碌碌地转动着头上戴的南瓜。
  在狭窄的房间里,一颗心被苦苦折磨的少女,继续发出痛苦的喘息声。

  *

  神姬之妹乌路可·迪古雷离奇失踪,也为神殿的相关人士们带来了相当大的困扰。
  其中受到最大冲击的,就是自乌路可小时候就认识她的司祭艾娃·拉古娜。
  她以前守着位于王都的小教会,在那里被卷入因菲立欧而起的骚动:其后又以受佛尔南神殿保护的形式被收留,如今以客人的身分受到礼遇。
  关于她被卷入的骚动详情,虽一直末正式公布,但艾娃似乎在那时与乌路可重逢,也见到了菲立欧王子。
  面对着胖嘟嘟的老婆婆,潜入神殿的神柱守护者族人西瓦娜,仔细地听着她的话——
  「那不是乌路可大人的宇,这是可以确定的。」
  艾娃司祭如此证实,温和的脸上充满了不安的神色。
  在佛尔南神殿深处的这个房间,除了这两人以外,还有好几位神宫在座,其中的两人拥有蛇首——他们是夏吉尔的人民。
  统管他们的高司教,现在仍受到神殿骑士们的拘禁。
  若原因就是他们援助北方民族,对西瓦娜面言是十分过意不去的。
  在座的另一位神官,就是神师雷米吉乌斯的孙女梅雅。
  最后跟失踪前之乌路可交谈的就是她,虽然那只是就寝前的礼貌招呼,但她回想:「乌路可大人并没有特别苦恼的样子,还对我说『明天见』……」她也无法理解乌路可为什么会失踪。
  一身神官装束的西瓦娜,向在座的梅雅和艾娃低声说道:
  「乌路可大人被人绑架了——这样想是理所当然的吧?」
  艾娃司祭和梅雅都点点头。
  西瓦娜思索着。乌路可看起来确实是可以用理性压抑感情的少女,她会在这种时期偷偷离开神殿,独自一人前往去见菲立欧,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她留给艾娃司祭的信是——?」
  「已经交给见过菲立欧大人的神官,送往王都去了。那是为了确认万一有什么——」
  梅雅回应道。
  「……这下糟了。」
  西瓦娜不禁露出本性,发出啧的一声。她发现到自己的失礼,立刻轻轻地低下了头说:
  「失礼了。我是想到菲立欧王子的个性,觉得他说不定会马上赶到这里来……」
  「我想很有可能……但这有什么不妥吗?」
  梅雅难以理解似的问道。
  这对与外界隔绝、在神殿中长大成人的神官而言,也许是无法理解的事。
  西瓦娜一边注意自己的遣词用字,一边把心中所想的告诉她:
  「目前阿尔谢夫正在巩固政权,是很重要的时期。要是菲立欧王子在这个节骨眼离开政府,对阿尔谢夫来说可能并不会是件好事。」
  梅雅吓了一大跳,直眨着她聪慧的双眼问道:
  「现在的菲立欧大人,已经获得如此重要的地位了吗?」
  「不,是『今后』将要获得重要的地位。要是他现在离开政权核心,很可能就是自己放弃这种地位了。此外,让人担心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西瓦娜以略为忧虑的心情叹息道:
  「万一菲立欧王子来到此地,跟神殿骑士们发生了冲突——你觉得阿尔谢夫与吉拉哈之间的关系会有什么变化?」
  梅雅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
  因为是关系到乌路可的事,不能不通知菲立欧——她只先意识到此事,却没有考虑太多。
  因为佛尔南神官们太过纯朴,会这样做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也许只是我想得太多了。不过,威塔神殿想要加强与塔多姆的联系,确实是事实。他们的所有行动,都是以援助保护塔多姆、并且把阿尔谢夫逼入绝境为目的——我认为以此为前提来思考比较好!菲立欧王子若跟他们正面冲突起来,也有可能形成新的导火线。卡西那多司教会如何出招,以现状来说还无法预测……」
  西瓦娜带着不快的念头低语道。
  塔多姆为了让阿尔谢夫陷入混乱,甚至还动用了暗杀者。原本用来当作傀儡的雷吉克如今已败北,他们现在应该正为了大举侵略而在调动士兵才是。
  这次乌路可的失踪,很有可能跟塔多姆的动向有所关连。
  但目前也仅知有此可能性,大家还完全摸不着头绪,只是若要等到由卡西那多之手揭穿一切之际,那一切就太迟了。如果无法预料藏身雾中的敌人企图并且加以阻止,那将很难加以对抗。
  要是在不知道状况之下冒然行动,很有可能会中了卡西那多的圈套。
  与脸色苍白的梅雅形成对照,艾娃司祭摇头道:
  「西瓦娜大人!菲立欧大人确实有可能会涉入险境,而绑架乌路可大人的,也可能是塔多姆的人或是卡西那多司软手下的人——不过,就算如此,我还是认为菲立欧大人应该来到此地。」
  艾娃司祭深感抱歉地如此说道:
  「这是我自私的——跟政治或这类之事无关的希望。因为乌路可大人是为了菲立欧大人才行动的。要是乌路可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我会希望菲立欧大人去救她,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失去人情的政治,反正也只是『欺骗』而已……当然,那也是政治的一种形式!可是我……我认为不管是菲立欧大人或乌路可大人,都是跟这种欺骗无缘的人。」
  艾娃的话说得毅然决然,让西瓦娜微微皱起眉头:
  「我是明白你的心情……」
  「你要是明白我的心情,应该也能明白菲立欧大人的心情。那位大人现在应该正心急如焚地赶往此地才是——菲立欧大人就是这样的人。若是对他隐瞒真相,而乌路可大人在这段时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菲立欧大人一定会非常自责的!他就是比我们所想像的还要更强烈深刻地——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应该积极地『尽可能全心全力』协助菲立欧大人。不管是为了乌路可大人,还是为了菲立欧大人——」
  艾娃司祭的话里充满了自己的信念,还有对乌路可和菲立欧的体贴心意。
  姑且不论政治因素,她的话确实在某方面是言之有理的。身为了解菲立欧和乌路可关系的人,会有这样的愿望也是理所当然的。
  过了一会儿,西瓦娜点点头道:
  「……我明白了。那么,虽然我们能力有限,但也请让我们尽点心力。」
  事实上,现在信也已经送去给菲利欧了。西瓦娜转换思考方式,就算现在再说什么也不能解决任何事。
  「问题在于佛尔南神殿的方针。若阿尔谢夫与威塔神殿对立时——我们神柱守护者……也就是北方民族,应该会站在阿尔谢夫这一边吧!你们又是如何呢?」
  西瓦娜对着在场的两位夏吉尔人民问道。
  有着蛇脸的两人表情沉稳地点点头说:
  「高司教说过:『我们夏吉尔人民不引起纷争,不和人作战。但是会拚命保护大义』——」
  夏吉尔司祭以青年般的年轻声音如此保证。
  「那是指——会继续支持我们『北方民族』吗?」
  听到西瓦娜的问题,两位司祭再次点点头。
  西瓦娜把视线转向一旁看来相当迷惑的梅雅问道:
  「那么『佛尔南神殿』又是如何?」
  梅雅的声音颤抖着:
  「呃……爷爷还在病床上……而且高阶神官们之间意见也有所分歧。再说,也没有威塔神殿与阿尔谢夫对立的确切证据——」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说这种悠闲……」
  西瓦娜虽然感到茫然,但这就是佛尔南神殿的真实现况。
  因为持续太过长久的和平,神官们几乎都已经失去了政治敏感度。国境与其他国家相接的阿尔谢夫中还有像拉希安·罗姆这样的政治家,但这神殿并没有那种人才。
  在神师雷米吉乌斯病倒的此刻,神殿无法就这样与卡西那多对抗。
  梅雅勉强发出请求帮助的声音:
  「请、请问——西瓦娜大人……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她毫不隐藏迷惑,将两手组成祈祷的形状,凝视着西瓦娜。
  「请你教教我们。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保护这个神殿了。虽然我也害怕作战,但我现在连该不该作战都……」
  西瓦娜认真地回视梅雅的双眼。
  还是年轻神宫的她,有着温柔善良的双眸,甚至给人些许不太可靠的感觉。
  那并不是因为她的意志软弱,而是她对政治方面的经验相当不足。没有度过这次难关的力量,也没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地位。不过,她的祖父是神师,身为他的秘书,她多少具有声望和发言的权力。
  西瓦娜根据这个基础提出了建议:
  「梅雅大人!我能给的意见并不多。简单说,就是你们要选择阿尔谢夫与吉拉哈哪一边而已。若是你们想要明哲保身,决定袖手旁观也是一个方法。不过这样一来,你们也必须一并旁观阿尔谢夫被其他国家蹂躏的样子。这样的觉悟——背负如此诅咒般的觉悟,你们有吗?」
  梅雅突然间屏住气息。
  西瓦娜又说道:
  「阿尔谢夫长年以来都尊重你们的自治权,把你们当作是很好的朋友,保护你们不受其他国家欺侮——跟以恶毒的手段为这个国家带来混乱,企图全力压制他们的家伙,你们要选哪一边呢?如果你们想保护朋友,就得挺身而出,如果畏惧暴力,那就屈服。不管选择哪一条路,其后会是什么样的时代,我也不知道——选择道路是你们自己的责任。」
  虽然西瓦娜的语气有点无情,但却坦诚地告知了现状。
  悔雅似乎是愈想愈苦恼,从发颤的嘴唇回答道:
  「西瓦娜大人——我们不了解战术。这样的我们……」
  「只会拿剑作战,那不叫做作战——应该有某种作战方式是只有你们才会的。事实上,夏吉尔人民也从未举剑与敌人相向,而是一直以『只有他们才做得到的』作战方式在保护着这个世界。你们长久跟他们相处,难道没有感受到什么吗?」
  听到西瓦娜的话,让梅雅侧头思索。夏吉尔司祭以略为寂寞的眼神微笑着说:
  「梅雅大人!这次我们之所以支持北方民族,并不是单纯出于重视友好关系。当然我们之间是存在友情的……主要的理由,是因为卡西那多司教的目的与我们的想法不同,我们常常在限制『人的知识』发展……」
  梅雅直眨着眼,这似乎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这种话。
  夏吉尔人民——他们对人类来说,肯定是友好的存在。而因为是友好的存在,他们对自己的种族就背负有「某种责任义务」。
  司祭讷讷地说道:
  「所谓的知识是很棒的东西。不过,当跨越某条界线时——有时就会开始毁灭世界。能驾御知识的话是很好,但遗憾的是,现在的『人』并没有那种力量。因此我们才以『信仰』为防波堤,继续地守住这条防线,并为了要让这股不能使用的力量浪潮不要扩及人世——也就是说,自有史以来,我们一直在跟人类的欲望战斗。」
  声音听起来虽然温柔,却包含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另一位夏吉尔司祭接着说道:
  「卡西那多司教现在正要越过这条不可跨越的线。恐怕连西方的拉多罗亚也使用所谓炼金术的手段,渐渐地跨越这条线——我们的力量虽然薄弱,但还是不能不加以阻止。这并不是阻止卡西那多司教一个人就行了,还要考虑到拉多罗亚的事,还有意料之外的来访者等存在——我们的『战斗』,恐怕在今后也会很困难。」
  夏吉尔司祭淡淡地说道。
  梅雅还是侧着头,提了一个小问题:
  「——你们不得不如此隐藏的知识,到底是什么?」
  夏吉尔司祭的表情显得有些困扰:
  「有太多了,无法具体说出,那是你们还不知道的各种事情。」
  ——司祭虽然敷衍带过,但西瓦娜是知道其中一部分的。
  自己的族人曾有一次——在非常遥远的过去获得这些知识。结果,世界到了晚上还是充满光亮,人们把天空当作通道来活动,甚至似乎透过自己的手而制造出「生命」。
  听说,也因此发生了许多悲剧。
  以往的来访者们,就是来自那条悲剧的延长线。
  这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事实,是由西瓦娜自行推测出来,然后再从夏吉尔人民的口中得到证实。
  夏吉尔的人民把察觉此事的西瓦娜当成了「同伴」。
  从那以来,她就打从心底地信赖他们。
  因为两者是同样的人——
  西瓦娜轻轻地将手放在感到困惑的梅雅那纤细的肩膀上。
  「你早晚会成为这个神殿的高阶神宫,也许到那时你就能解开疑问。当然,也有可能无法解开。不论如何——你现在应该思考的,是如何应付盯上阿尔谢夫的塔多姆,以及盯上这佛尔南的威塔神殿……已经快到你们该做出结论的时候了。希望到那时之前,能够先确认乌路哥大人平安无事……」
  西瓦娜只说了这些话,接着向在场的众人行了一礼。
  艾娃司祭和夏吉尔司祭也点头致意:
  「西瓦娜大人,你要留心。至于高司教被监禁之处,就由我们去寻找……」
  「好的,那就拜托你们了。我这边人手也不够。」
  从北方民族所派遣的大多数神柱守护者族人,都为了逃避卡西那多的搜索而藏身各处。就连西瓦娜也是一样,若是没有神殿受到镇压和乌路可失踪这两件事,也不会刻意潜入神殿。
  她离开神官的房间,准备从迎向深夜的神殿之中脱身。
  她隐藏起脚步声,在黑暗的走廊上前进,一穿过庭院,就看到有五座陈旧的仓库。
  西瓦娜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其中一座仓库,里面有条捷径——
  这里有条可从佛尔南神殿逃往神域之街的地下道,这件事即使在神殿内部也极为机密。之前派去找菲立欧的使者在离开神殿时,也是使用这条通道。
  西瓦娜是拥有那里钥匙的极少数人之.。
  外头是一片皎洁的月光,但仓库内却是一片漆黑。西瓦娜在此第一次点亮了提灯,照亮了仓库内部。
  在全暗的仓库墙壁上,有着用来通风的小孔,非常狭窄,不但只能勉强挤入一条手臂,上头还装有铁窗。
  在转开隐藏在深处的锁后,西瓦娜走向放置于仓库一角的酒樽。
  栘开空的酒樽,随即出现凹陷了一段的石砌地板,那是隐藏之门的机关。
  挪开那块地板后,通往黑暗的梯子就出现了。
  这条通道穿过包围神殿的沟渠下方,连接到位于街上的神柱守护者藏身之处。
  西瓦娜从梯子内侧将地板恢复原状,用熟练的手势重新将锁锁好,走下了这条小路。
  因为通道是在沟渠的正下方,充斥着湿气及霉味,让人不会想要久待在此。
  西瓦娜一边在黑暗的狭窄通道中前进,一边思索着。
  照艾娃司祭的话听来,使者前往王都是在五天前。
  算算往返所需的时间,使者就算在今明两天回来也不奇怪。当然,并不能保证菲立欧会立刻有所行动,但以那位王子的个性看来,要是他得知乌路可遇难,不可能忍耐两三天还毫无动静。
  『真是——毫无辩解的余地啊!』
  西瓦娜想像着菲立欧激动的样子,边走边皱起了眉头。提灯的灯光淡淡地照在她隐藏在风帽下的脸。
  说服菲立欧、把乌路可带回神殿的就是西瓦娜。虽说在面临战乱的状况下,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但她还是深深觉得自己应该负起责任。如果乌路可是想「暗中侦察」而被卡西那多所发现——西瓦娜一想到此,不禁肩膀发颤。
  乌路可是神姬的妹妹,卡西那多应该不至于对她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但西瓦娜还是很在意信的事。
  西瓦娜没有亲眼看过那封信,而且那已经被艾娃司祭识破是「伪造」的。
  留下那封信之人的企图——她无法理解。
  若是真的存心想要骗人,手法也太过粗糙了。
  要是明知会被发现是伪造却还如此做——那就难以解释了。首先信的真假就是个问题,为了探究其真假,就会产生各种推论的空间。
  到底是绑架还是失踪呢?若是绑架,那目的为何?而刻意留下那马上会被识破的造假信,又是为了什么理由——
  烦恼不已的不只是西瓦娜而已。
  『那些家伙的目的,只是要让这里陷入一片混乱吗——?』
  西瓦娜暂时做出了这个结论。事实上,不只是她,就连跟神殿有关的人也因为这封信而感到相当困惑。
  那封无法理解的信,使得事态更加复杂。
  事实上,这封信是乃出自来访者之手,是大费周章对丽莎琳娜所设下的陷阱——但这已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想像得到的范畴。
  不只于此,西瓦娜这时还不知道来访者已和卡西那多合作的事实。
  她在将乌路可送到神殿后,就一边调查国境附近,一边探查神殿骑士们的动向。但因为神殿骑士的增援部队伪装成商队,所以她才会没发现,结果导致今天的局面。
  至于乌路可失踪的情报,也是今晚才要开始搜集,不能不说是为时已晚了。
  西瓦娜快速地穿过狭窄的秘密通道,回到了街上。
  她所现身之处,是街上受到佛尔南神殿管理的教会地下室。
  走出地下室的西瓦娜,正想走过教会礼拜堂,穿越街道。
  在这礼拜堂里——尽管是在夜里,还是有一位女子在祈祷。
  她跪在佛尔南之象征——树的雕像前,低着头专注地祈祷着。
  西瓦娜虽然觉得有点可疑,但女子身穿神官的服饰。西瓦娜以为她是教会的人,正想若无其事地经过她身边时——
  将金发扎起的女子,突然发出清朗的声音:
  「请等一下!」
  这是西瓦娜所不曾听过的声音。
  「……什么事?」
  西瓦娜的声音里带着若干警戒之意,慢慢地问道。
  被人叫住,并不是件太愉快的事。
  她并未见过这教会里的所有神官,而知道身为神柱守护者一族的西瓦娜之存在的,也只有极少数的人而已。如果在此引起骚动,可能会有点麻烦。
  金发女子慢慢地站起身说道:
  「我是为了你而祈祷的……所以你不应该无视于我吧?」
  西瓦娜看见她那回过头的脸,惊讶地瞪大了眼——下一瞬间,她往反方向奔跑逃开那女人。
  「里卡德大人!」
  女子大声叫道。那并不是一瞬间前的女性化声音,现在的她,已摇身一变而成为战场上的指挥者。
  「团长大人,我知道该怎么做喔。」
  当这轻薄的男声响起的同时,几个神殿骑士堵住了礼拜堂的出口。
  其中一人,正是佛尔南神殿骑士团的副团长里卡德·巴杰斯。他一边把长发向上拢,一边轻视地看着西瓦娜。
  西瓦娜边啧声边环顾四周。
  礼拜堂所有的门都被骑士们堵住了,她已无路可逃。
  发现埋伏时的诧异马上就消失无踪,现在她必须处理眼前的状况。
  「你是神柱守护者的人对吧?从年龄和脸蛋来看……你叫『西瓦娜』没错吧?」
  刚刚还在祈祷的女子——蕾韦·古列斯奈夫脱下了神官衣饰,现出装备着胸甲和未经精锻的护手甲之战士身躯。
  五宫虽是美丽的女子,但其肢体却不相称地相当结实。
  西瓦娜知道这个人,虽然没当面见过她,但远远地看过。
  她就是在南方被人称为「狮子圣女」而闻之色变的女子。
  她虽然身为女子之身,却是年纪轻轻就率领一支「神殿骑士团」、荣膺团长一职的司祭。
  在神殿可说是其中一位在世英雄的她,笑眯眯地对西瓦娜笑道:
  「你的回答是?」
  「你们认错人了。我只是一名小小神宫……」
  面对装傻的西瓦娜,蕾韦回以凄惨的微笑:
  「里卡德大人,怎么样?」
  骑士里卡德傻笑着,像舔舐般地从头到脚打量西瓦娜的纤细身材,说道:
  「你身为北方民族,真是太可惜了,这可称得上是神秘的美丽容貌、还有闪耀的银发扣清澈的声音——」
  他以与其说是轻快、不如说是轻薄的声音赞美她,让西瓦娜觉得背脊一阵发凉。在陈腐的赞美言词中还包含了你来得正好的下流意味——在这样的状况下,西瓦娜从负面意义上深感佩服。
  「我们不可能认错人的。这位女子是神柱守护者一族、也是高司教的心腹。在这神域是自认为是炼金术师的可恶异教徒——『玄鸟操控者』西瓦娜,绝对没错!」
  里卡德手拿着剑,踏出了一步。
  蕾韦也轻轻举起双手,进入备战状态。
  西瓦娜冒着冷汗,但还是堂堂站立着。
  堵住出口的骑士,在正面出口有四个人,在通往深处的门口有两个人——然后眼前有蕾韦。礼拜堂虽有天窗,但因实在太高而无法构到。
  「——真伤脑筋,原来我这么有名。可能是活动得太招摇了点吧!」
  西瓦娜一改之前的态度,大胆地笑道。
  到底是谁向神殿骑士们泄露了这条通道的事呢?西瓦娜虽没有线索,但这通道是很难让他们自然发现的。
  西瓦娜一边在内心诅咒着这泄密的某人,一边把手伸进上衣的内侧。
  确认过应该在那里的「东西」还收得好好的之际,她脑海中立刻演练好对策。
  「面对这么多对手,你还打算抵抗吗?」
  蕾韦惊讶地如此问道。
  西瓦娜对她报以微笑:
  「我就来教教你们这些没学问的骑士们一件好事吧!」
  她伸手握住了装在上衣内侧左右的几个小药瓶。
  「——要是小看『炼金术师』,下场可是会很惨的喔!」
  西瓦娜低声说道,并把双手握住的药瓶投向出口的方向。
  药瓶在地板上摔碎,药品流泄一地,并因互相接触而引起了猛烈的化学反应。
  接着就像早就计算好般地喷出了白色而巨大的烟雾,将周围的骑士们团团包围起来。
  他们一边咳嗽,一边想要逃离这烟雾。
  西瓦娜趁此机会奔进了烟雾中。蕾韦虽立刻追在她身后,但先跑进烟雾里的却是西瓦娜。
  西瓦娜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奔向事先已确认过的出口。烟雾带有催泪的效果,骑士们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
  西瓦娜边体察着他们的情况,边以短剑攻击,手上可以感觉到自己劈中了好几处,以及对方溅出来的鲜血。
  然后西瓦娜迅速地突破了包围。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之内。
  西瓦娜一跑出礼拜堂,就头也不回地向前奔跑。
  「等一下!」
  高叫着追过来的,只有蕾韦一个人。在冲人烟雾中时,她似乎也闭上眼睛、停住了呼吸。催泪的药已经用光了,西瓦娜又握住了其他药瓶。
  「这是给你的祝福,接招吧!」
  她一将药瓶扔在石板路上,瓶子随即响起了清脆的破裂声。
  扩散开来的仅只有液体而已。蕾韦想要在其上奔跑,却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比油更滑溜、经过特别调配的润滑液,沾满了蕾韦的靴子。
  「这——!你这家伙!?」
  听到蕾韦不甘心的声音,西瓦娜微微一笑,正想继续向前奔跑时——
  却发现教会的门前站了一名男子。
  要是能穿越他身边,就可以到街道上了,但他却叉开双腿堵住去路,像是在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他是个身披漆黑外套的巨汉,其如濡湿般光亮的黑发梳得滑顺,并以手指抚摸着修剪整齐的胡髭。
  ——贝里郎·弗米利恩。
  佛尔南神殿骑士团的团长。
  西瓦娜发觉眼前偏偏站着这个最难对付的男子,不禁感到非常困扰。
  她不能慢下脚步,对蕾韦和里卡德使出的招数只能争取时间逃跑,要是在这里停住,只会再次受到包围。
  门前的贝里耶,像是要迎接西瓦娜般地咧嘴笑着说:
  「蕾韦也真是的,以为只面对你一个对手就这么大意!真是不像话。不过,那也是因为刚刚那场面跟我们所习惯的战士对决好像不太一样哪!」
  他悠闲地说道,举剑迎敌。
  西瓦娜边跑向他边投掷短剑,她想在瞬间打乱贝里耶的架势,然后趁隙穿过他的身旁。
  但是贝里耶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用力地往前踏出了一步。
  他毫无惧色地以胸甲挡住了投掷过来的短剑,这神钢的护具毫不费吹灰之力就弹开了细致的剑刀。
  被挡住出路的西瓦娜这下陷入了窘境,正面闯入了贝里耶挥剑狠劈的领域里。
  贝里耶横向挥舞着大剑。
  西瓦娜又取出另一把短剑,一边顺势架开他的剑,同时深深地弯下身子。
  接着,她在剑再次挥来前大大地一跃起身,踢向贝里耶的侧腹,她本来以为他至少会晃一下,但这骑士的身体却不动如山。
  不止如此,他还看准目标、抓住了西瓦娜踢过来的那只脚,将她翻转了一圈。
  西瓦娜翻倒在地的同时弹起身子。
  她所仰望的视野里,看见贝里耶愉快地眯起了眼:
  「你这个小姑娘,动作还真灵巧。北方民族都像你这样吗?」
  西瓦娜没有回应。北方民族的身体能力,确实是优于平地的民族,不过自己身为女性,而且在实战经验上远远不及蕾韦和贝里耶。
  「你搞错对手了啊!要是把刚才的药品用在我身上,可能结果又不一样了——绝招应该要留到最后才用嘛!」
  在他说这话的同时,剑尖也动了。
  大剑对准了西瓦娜的头顶劈下,却在于钧一发之际被她滚开避过了。
  可是——蕾韦已经逼近她所闪避之处。
  蕾韦因为脚下滑溜,所以放低了身子,并一拳「击在」石板路上,等待着西瓦娜送上门来。她的拳头在石板路上击出了一个洞,并用这力量来固定身子,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动作。
  「蕾韦,就交给你吧!」
  贝里耶笑道。他的斩击就是为了将西瓦娜逼向她那一边。
  西瓦娜感到不寒而栗,拚命地调整态势。蕾韦这边虽然也难说是已做好万全的准备,但这位女骑士的嘴边正浮现淡淡的笑意。
  她穿过石板路的拳头,早已经高高地举起。

  

  她以惊人的气势、人眼所无法捕捉到的速度疾速挥拳。
  她的攻击范围不算广泛,但威力却不逊于剑击。
  刹那间,西瓦娜以短剑迎击,但却被轻易地弹开,转身后,蕾韦的手套立刻掠过她的侧腹。
  火烧般的感觉蔓延到她的脑髓,西瓦娜痛苦地呻吟出声——她只不过挨了一击,雪白的侧腹就被撕裂了。
  很明显地,蕾韦是故意打偏了,但要是真正打中了的话,西瓦娜应该会受到内脏破裂的致命伤才是。
  她是想玩弄对手?还是有话要问她呢——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的犹豫,给了西瓦娜反击的机会。
  她伸入怀中的手指,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那是以贵重的「火之辉石」加工制成、属于她自己的「炼金术」成果。
  贝里耶刚刚说过:「绝招应该要留到最后才用。」西瓦娜也深有同感。
  「——被火焚身吧!」
  西瓦娜低低地说了这句话,就闭上眼睛、以袖子覆盖住脸,拔掉了安全装置的引针。
  小盒子的内部起了化学反应、炸开了外盖。
  下一个瞬间——宛如雷电般的闪光扩散到周围,骑士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

  依照正式继位顺序,阿尔谢夫的新任国王决定由三王子布拉多登基。
  虽然有人为此感到气馁、也有人松了口气,但几乎所有的贵族都认为这是个妥当的结果,政府的方针就此暂且得以确立。
  同时政府内的人事也陆续更新,终于逐渐建立起内乱后的新体制。
  就在这重要的时期——
  菲立欧·阿尔谢夫仅带了几位随从,前往造访佛尔南神殿。
  丽莎琳娜当然也在他的随从之列,其他还有知悉来访者存在的安朱、要回佛尔南神殿的神官艾略特、施疗师库娜,再加上身为护卫的十名左右王宫骑士,其中也包含莱纳斯迪和黛梅尔。
  这人数以一国王子的旅行可说是太少了,但菲立欧为了能更迅速地行动,决定不接受其他的随从。
  ——那是在确定国王人选两天后的事。
  王都榭拉姆与佛尔南神殿之间的路程,搭马车需要两天才到得了——也就是说,不管是否确定由哥哥继任国王,菲立欧当时都已经离开王都了。
  表面上的理由,菲立欧是以特使的身分踏上这段旅途,前往告知盟友佛尔南新任国王已确定之事。
  但他的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调查来访者——以及为了寻找下落不明的乌路可。
  而对丽莎琳娜来说,她是为了去阻止给这个世界带来困扰的、她所认识的人们。再怎么说,依莉丝伪造了乌路可的信,丽莎琳娜很介意她这么做的理由和背景。
  旅途中的菲立欧在丽莎琳娜眼中看来,也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在离开王都之前,那个一向稳重的菲立欧,竟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一从艾略特等人口中听到「乌路可行踪不明」一事,就半带威胁地要哥哥承诺继承王位。
  最可怜的就是布拉多——
  「就算哥哥你还是要坚拒推辞,那也只能到我离开王都之前。总之,我不能放着乌路可的事不管,我以这把剑起誓,一定要保护她。」
  虽然菲立欧没有以剑尖相向,但如果他真的拔剑如此恐吓,相信所有人也无法再说什么。
  此时菲立欧的气势之强,已不需要理由,就能让他人退缩。
  之后,菲立欧不顾担心危险而劝阻他的拉希安和阿戈尔等人,将军备的事委托给骑士团团长威士托和贝尔纳冯,火速离开了王都。
  他面对拉希安和阿戈尔等人一步也不退让、毅然照自己意思做的态度,在丽莎琳娜看来分外耀眼。
  以身为王族中人而言,他这种行动绝不值得夸耀。不过他很清楚对自己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从乌路可失踪那天算起,至今已过了五天。
  艾略特送信到王都来花了两天,到菲立欧离开王城又整整花了一天,然后,从王城到神殿的旅途花了两天——
  在旅途的两天之中,同行的人不断地安慰菲立欧,他才总算是渐渐恢复了平常心。
  虽然如此,那也是表面上而已。他内心的愤怒与不安反而更形膨胀,这是错不了的。
  ——证据就是菲立欧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从丽莎琳娜的角度看来……她有点羡慕乌路可,能够有异性如此为自己担忧,对女人来说是很幸福的。
  同时——如果依莉丝敢对菲立欧重要的乌路可下手,丽莎琳娜是绝对不会原谅她的。
  踏上旅途的马车,在深夜时分驶进了围绕佛尔南神殿的神域之街,这是赶路之下的结果。
  但是他们依旧必须等到早上,才能够进入神殿。而在前往神殿之前,菲立欧等人还必须先去一个地方。
  三辆马车在人烟稀少的石板路上前进,不久后在某个场所停住。
  那是神柱守护者——炼金术师西瓦娜住处所在的区域。
  菲立欧让护卫的骑士与艾略特等人在车内等候,自己在此下了马车,丽莎琳娜和安朱则以护卫的身分跟在他身边。
  无法保证西瓦娜就在此处,但是如果有机会遇到,丽莎琳娜也希望能在去神殿之前跟她先见一面,好能确认状况。
  关于乌路可行踪不明的经过,西瓦娜说不定已掌握到自己一行人所不知道的事实。
  丽莎琳娜让一头与暗夜相同颜色的秀发随风飘曳,跟在菲立欧的身后。
  三个人都穿着普通装束,就算被街上的人询问,应该也不会发现菲立欧是王室中人。
  他们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快步走向目标的房间。
  在小巷子的尽头,萧条的集合住宅中最深处的一个房间——
  丽莎琳娜等人行经即使在白天也是一片微暗的走廊,停在那个房间门前。
  在第一次见到菲立欧的那个夜晚——
  虽然丽莎琳娜已记不得了,但她好像是受到神殿骑士的追赶,才跟菲立欧一起被藏匿在那个地方。
  早上醒过来后,丽莎琳娜才发现这个世界已是「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
  回想起当时的事,丽莎琳娜感受到「在那之后」的命运变化。
  他们敲了门,但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
  菲立欧正想握住门把,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在提灯照耀下的木制门把上——沾染了黑色的血迹。
  丽莎琳娜皱起眉头。在众多味道混杂中,她无法嗅出血腥味,但那却是还没全干的血迹。
  「菲立欧,我先进去——」
  丽莎琳娜向门把伸出手,但菲立欧却制止了她,先打开了门。
  门没上锁。
  「……西瓦娜,你在吗?」
  房里的摆设跟以前他们造访时没有什么不同,灯没点亮。以提灯照亮之处,有略显杂乱堆积的书本,还有让人联想到炼金术的烧瓶等实验用具。
  三个人慎重地踏进了房间。
  在房间深处——发出微弱的衣衫窸窣之声。
  丽莎琳娜将提灯朝向发声方向,突然屏住了呼吸。
  银发女子颓然坐倒在地,背靠著书架。
  「啊……」
  丽莎琳娜差点就惊叫出声,连忙以手掩住自己的嘴。
  菲立欧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随后叫道:
  「西瓦娜!?你怎么了?怎么会受伤的?」
  在那里的就是这个房间的主人——炼金术师西瓦娜。
  她闭着眼,肩膀缓缓地上下起伏——她用布按住了染血的侧腹。
  丽莎琳娜拿着提灯跑到她的身边。
  「……嗯……是谁……?」
  银发女子轻轻动了一下,脸色很苍白。
  周围沾染着大片血迹……
  西瓦娜淡淡地笑道:
  「——啊!是菲立欧和丽莎琳娜啊!我就知道你们早晚会来……不过没想到这么快——」
  听到她微细的声音,让丽莎琳娜感到害怕。
  菲立欧转向安朱说:
  「安朱!你快回马车把库娜叫来!」
  安朱也察觉事态不妙,点了点头,马上跑出了房间。
  西瓦娜无力地笑了。银色秀发披散着、贴在肌肤之上,看得出她消耗了大量的体力。
  「对不起……真是丢脸……啊!那时我还很有自信地说,把乌路可大人交给我吧!结果却是这副狼狈样——」
  丽莎琳娜栘开西瓦娜的手,拿开布,确认她的伤势。
  在雪白柔细的侧腹上,裂开了一大道伤口——真是惨不忍睹。
  内脏虽然没受到损伤,但出血相当多。伤口也很新,可能是几小时前才造成的。
  丽莎琳娜重新以布按住伤口,指尖立刻传来鲜血的温热触感。
  「……西瓦娜,发生了什么事?」
  菲立欧这么一问,西瓦娜就叹了一口气:
  「……出了一点『差错』,中了神殿骑士的埋伏。虽然我总算逃了出来,却没能全身而退。才刚回到这休息了一下……」
  西瓦娜还想再说,却轻轻咳了起来。
  丽莎琳娜转向菲立欧,摇了摇头,意思是还是不要让她说话比较好。
  菲立欧似乎也察觉到了,于是转开了视线。
  西瓦娜以茫然的眼神看着菲立欧问道:
  「……你是来找乌路可大人的吧?」
  「西瓦娜,你先不要说……」
  西瓦娜无视捡丽莎琳娜的制止,继续说道:
  「我们也不知道她身在何处——但是,从神殿骑士袭击我的手段看来——他们很有可能跟这件事有关……」
  「够了,西瓦娜!别说了,我们以后再问你。施疗师马上就来了。」
  菲立欧劝阻像是在挣扎般地说着的西瓦娜。
  后来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要是他继续开口,只会让西瓦娜勉强再说话而已。
  丽莎琳娜按着西瓦娜的伤口,以免它再扩大,她只能一心一意地等着施疗师库娜的到来。


  

  二十.重逢与别离

  初夏与盛夏交会之际,安济高原也迎向一年当中最舒适的季节。
  峭立的岩壁之间,仅有少数的花草欣欣向荣,在温和的风中摇曳生姿。
  此处正是南北纵贯索里达帖大陆的榭卜拉兹山地北部。
  尤其是这一带,更以地形险阻而闻名。
  在榭卜拉兹山地南侧虽是所谓的山脉地形,但其北侧却有层层大小各异的山脊广泛地散布周遭,某位诗人就曾将这种高低起伏的样子比喻为「暴风雨下的海面」。
  由于此处为高地之故,气温向来很低,再加上一年将近一半的时间都被浓雾所覆盖,植物也不太能好好生长。
  虽然土地比起平地还要贫瘠,但即使是这样的土地,也有人闲静地隐居着。
  他们在山地各处聚成了小小的部落,像是在严酷的环境下与昆虫们相依为命般地勉强度日。
  就在这一天的早上——
  部落里有个叫雪乃的女孩,正独自在岩地上勤快地干活。
  伙伴玄鸟正乖乖地睡在她身边,雪乃现在正忙着在它那比人类要大上数倍的身躯上安装最新的装备。
  玄鸟风牙今年已经四岁了,自从出生起就一直由雪乃负责照料。它似乎视雪乃为母亲,而对雪乃来说,它也像是自己的小孩一样。
  从孵蛋开始养育的风牙,现在已几乎可说是成鸟了,不过个性上还是有点爱撒娇,一有空就把它的庞然身躯靠向雪乃。再过个一年,它应该就会比较成熟一点了吧!
  从岩壁向下俯视,一个个伙伴们的帐篷,散布在和缓斜坡的空隙之间。
  在这山地生活的族人,被平地的人称之为「北方民族」。而她们自己在过去则自称为「雅塔人」。只是这个名字既不太为平地人所知,也没有必要大肆宣扬;光阴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流逝,现在他们都被人称为「北方民族」了。
  俯卧着的玄鸟在睡梦中眨着眼,它黑色的眼珠比起雪乃的手掌还要来得更大。
  雪乃一边抚摸着这个爱撒娇小孩的美丽黑色羽毛,一边笑着说:
  「风牙,你是不是睡太多,有点发胖了呢?皮带很紧呢!」
  风牙只是轻轻地「嘎」了一声。
  全新的装备是在之前的祭典中所得到的——这是他们在祭典活动中与伙伴们比赛飞行技术,动作受到长老称许的结果。
  对北方民族面言,玄鸟就像他们的家人一样。只要有能够在「天空」制霸的玄鸟,他们不但能在充满险阻的山地自由行动,也可以保护自己不受塔多姆的危害。
  而且对雪乃来说,风牙也正是她名副其实的「家人」。
  四年前——
  雪乃之前所生活的部落因受到塔多姆士兵的袭击而毁灭,而引进敌兵的,就是名叫西兹亚的叛徒。
  当时还是雏鸟的风牙才刚出生,还不会飞。于是雪乃抱着它,拚命逃了出来。
  其后逃到伙伴的部落受到保护,才有现在的雪乃和风牙。
  装好装备后,风牙就站起身来,一副像是在说「快点坐上来」的样子。雪乃笑着说:
  「等一下。我吃完早饭就来,你先去跟伙伴们玩吧!」
  听到笛子的暗号后,风牙自岩壁起飞,朝向伙伴们身边飞去。
  雪乃也一边用手顺过银色秀发,一边站起身来。
  她有如兔子般在岩壁间跳跃着,回到部落的同时,帐篷内侧也探出了一张老人的脸孔:
  「喔?雪乃,你来得正好。进来一下。」
  老人板着脸,粗鲁地向雪乃招手。
  这座部落中最大的帐篷,就是长老的家。
  虽说是帐篷,但除了可以睡将近二十个人,内部还隔成好几个房间——北方民族所住的大型帐篷机能相当完备,这点受到很高的评价。据说,连商队自古所使用、移动用的帐篷,也是模仿它而来。
  雪乃依老人的话进了帐篷。
  跟外头寒冷空气恰恰相反,帐篷里相当暖和。它在设计上下了功夫,不管是夏天或冬天,都尽可能保持着室温。
  沿着山羊毛所铺成的墙壁,雪乃被带到帐篷深处。
  然后,老人掀起了通往长老房间的帘幕说道:
  「长老,雪乃正好在外头。我带她进来了。」
  老人以略为沙哑的声音如此说道,推着雪乃纤细的肩膀。
  雪乃就这样被他推进了房间。
  从采光用的天窗里,照进了早晨柔和的光线。在这晨光下,长老亲切地微笑着:
  「喔、喔!你来得好。」
  他以温和的声音含糊地说着,以眼神示意雪乃坐下。
  雪乃像是把纤细而柔软的身体折起般,在平坦的坐垫上坐下。
  「长老,您找我有事吗?」
  「嗯,是有事。」
  弯腰驼背的长老轻轻地点了点头,带雪乃进来的老人也在入口附近坐下。
  「其实是关于神柱守护者的传承一事——」
  长老低声地说。雪乃突然向前探出身子:
  「神柱守护者的——长老,那不就是……」
  「等等,等一下,你别那么兴奋。」
  在长老温和地劝阻下,雪乃立刻又缩回身子。
  「啊——对不起。不过我本来以为,就算提出申请,也还要再等上三年的。」
  「嗯,其他同伴确实会担心,你的年纪是不是太小了。其实我也不是很赞成……」
  雪乃端整的脸皱了起来:
  「请不要这么说嘛!我无论如何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长老眯起了眼:
  「看起来你已经融入了部落的生活中,可是——你不喜欢在山上的生活吗?」
  雪乃立刻摇摇头说:
  「我不是讨厌在这里的生活。大家都对我很亲切——可是我对佛尔南神殿这个地方很感兴趣。把应该高价卖出的辉石几乎等于免费送给我们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想亲眼确认一下。而且——」
  「而且你也对炼金术很有兴趣是吗——哎呀!年轻人有精神是件好事……」
  「长老,我想学的不只是炼金术,还有药学方面的知识。佛尔南也有施疗院,具备一切可供学习的条件……」
  雪乃愈说愈激动,长老伸出一只手制止她道:
  「你想说的我都明白——若是你想学平地的医疗技术,倒也不是件坏事。而且以你的年纪来说,做为密探确实是很方便的。你的脑筋灵活,本人又具有强烈的意愿——」
  长老与坐在入口的老人视线交会,点了点头。
  雪乃脸上闪耀着兴奋的神采。
  长老自怀里取出卷成简状的信:
  「你看,我已经写好推荐信了。等下一次输送班来,就请他们带你走。在那之前,你先跟好朋友告别吧!」
  长老以带有深意的眼神凝视着雪乃。
  过了一会儿,雪乃大大地点着头:
  「谢谢,非常感谢您。」
  长老微笑道:
  「威士托也在阿尔谢夫,如果你想见他,也可以请那边的伙伴安排机会——」
  雪乃听到这话,坚决地摇了摇头:
  「没有这个必要,如果妈妈还在世,也许会想要见他,但——不管是我或他,就算见到对方也不会愉快的,因为我们几乎不了解彼此。」
  长老轻轻地皱起白眉:
  「这样啊——我倒认为威士托那小子会很高兴的……也罢,随你高兴吧!对了,我要给你取个新名字。」
  听到长老的话,雪乃感到不解:
  「名字……?」
  「嗯,『雪乃』这个名字听起来太像北方民族啦!若要以神柱守护者和密探的身分工作,就需要一个意义可以配合平地风俗的响亮名字。我昨晚一直在想这件事。」
  长老像个孩子般地笑了:
  「『西瓦娜』——你的新名字,就叫做『西瓦娜』。」
  「……西……瓦娜?」
  雪乃重复着这个单字。长老伸出粗糙多节的手指,触摸着雪乃的银发:
  「嗯,这是取自你这一头美丽的银发。」
  「真是一点都不响亮的名字啊!而且取得很随便。」
  雪乃马上说出自己坦率得过分的感想。长老大笑:
  「你还真严格哪!要是你不喜欢,我们就再想新的好了。」
  「不,不响亮才反而像密探。还有,追求金的炼金术师名字里有银(silver)这个字,这点我也很喜欢,请让我用这个名字。」
  雪乃微笑着如此说。
  老实说,取什么名字都无所谓。能够当神柱守护者、前往佛尔南神殿——这才是最重要的。能够到平地的城镇去,对她来说是第一优先的事。
  平地充满各种知识:诸如跟战争有关的、跟商业交易有关的、跟情势有关的,还有跟医学有关的——
  为了在今后的时代保护伙伴们,让北方民族能以北方民族的立场生存,就必须要获得这些知识才行。
  雪乃想要成为能独力完成这种任务的人,那也是一种对养育自己的伙伴们报恩的方式。
  雪乃带着亲爱之情轻轻地拥抱了长老:
  「——长老,谢谢您。」
  长老点点头,像是把她当作孙女般地抚摸着她的头:
  「你不在,我会很寂寞的。不过,年轻人出外旅行是很自然的事。雪乃,你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如果感到疲倦,只要回到这里来就好了。」
  回荡在耳边的长老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温柔——
  「虽然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到那时,但一定会有某人在这里等你的。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可别忘了这一点!」
  雪乃——西瓦娜,深深地点了点头。
  而后岁月流逝,直到今日——

  *

  在菲立欧的守护下,施疗师库娜迅速地处理好了伤口。
  「这个房里有消毒药和绷带,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库娜微笑着如此表示。菲立欧看着她,也总算放下心中的一颗大石。伤口缝合已告完毕,在麻醉生效之下,西瓦娜进入了睡眠。
  被神殿骑士所伤的她虽然顺利躲过对手回到藏身之处,但之后就变得几乎完全无法动弹。库娜说,伤口应该是在她逃跑的过程中,裂得更大了。
  菲立欧看着结束治疗、安稳地睡着的西瓦娜,大大地叹了口气。
  神殿的状况好像比他想像中还要紧张。
  「就算如此……她受到这么严重的伤,马上到施疗院去不就好了吗?」
  菲立欧呆然地如此说道。库娜摇摇头说:
  「施疗院应该也有神殿骑士在监视。我跟艾略特偷偷溜出去时,已经有几个人在那儿了。我是以休假为由离开,但要是西瓦娜大人露面,恐怕会没命的……」
  这回应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有精神。菲立欧再次凝视着西瓦娜。
  在街上到处都有神殿骑士驻守的状况下,她却为了乌路可到处奔走活动着。
  神柱守护者一族大多为了避开卡西那多司教的搜索而离开了这处神域之街,现在的西瓦娜恐怕可说是孤身一人吧?
  菲立欧转向库娜说:
  「……库娜,真对不起,能不能请你照顾她呢?在她的伤势痊愈之前,希望你能把她带到可以安静疗养的地方——」
  库娜踌躇了一会儿,点点头道:
  「我倒是无所谓,但整个神域之街都在神殿骑士的势力下。要是能到玛杰托镇的施疗院去的话,我也有朋友在那里,应该是安全的……可以把马车借给我吗?」
  菲立欧点点头。骑士们似乎还没盯上这个藏身之处,但把西瓦娜留在这里还是很危险。
  他前几天才刚造访过玛杰托镇。在妮娜·桑克瑞得所住的那家施疗院里,为了监视及护卫克劳斯,他也留有一些卫兵驻守。
  菲立欧考虑过后,环视在场的几个人。
  丽莎琳娜、安朱、还有骑士莱纳斯迪、黛梅尔、神宫艾略特,都看着菲立欧。
  他们正在等待菲立欧决定今后的方针。菲立欧慢慢地说出他已决定的事:
  「我准备明天就要到佛尔南神殿去。护卫骑士的其中五人保护库娜和西瓦娜到玛杰托镇,其他人跟我一起来。今天就照预定计划留宿桑克瑞得贸易公司吧!」
  在离开王都时,菲立欧带了商人洛西迪的介绍信。
  虽然神域之街也有许多住宿之处,但很少有可供王族住宿、警备体制完善的地方。本来他们想在神殿之外的教会留宿,但如今神殿骑士的存在可是相当令人恐惧的。
  在将西瓦娜用担架运出之际,菲立欧在丽莎琳娜与安朱耳边悄悄说道:
  「……说不定来访者就在这街上的某处,你们两人要特别注意。」
  两个人都点了点头,但安朱的表情还有点犹豫不决。
  这对他来说,一定是很微妙的事吧!
  他之所以跟菲立欧一起行动,都是为了要「见到」来访者。可是,在见到后该怎么办,他还没有决定。
  丽莎琳娜跟在西瓦娜身边,安朱则是站在菲立欧的身边。
  「王子!我……就算跟你们分开行动也可以。说不定我会妨碍到王子你们。」
  光听这口气,就可以明白他的困惑。
  听到安朱老实的告白,菲立欧眯起了眼:
  「安朱,你见到他们后,想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我一定会『想要阻止他们』。至少,我不希望他们帮助神殴骑士做坏事。」
  「我也有同感。」
  菲立欧这么一回应,安朱就有点惊讶地眨了眨眼:
  「……王子,要是逮捕了他们,您应该会将他们处刑吧?」
  「我不会原谅那个叫做邦布金的家伙,因为他杀了我父王跟哥哥……不过,其实我并不真的那么恨他们。」
  菲立欧叹息着回应道:
  「因为我很少跟父王跟哥哥交谈——安朱,这话你可别跟其他人说,要是引起误会一可就伤脑筋了。」
  为了不让周围的人听见,菲立欧压低了声音:
  「要是见到他们,我会举剑迎战。不过,要是可以不战而解决一切,我觉得那也很好。」
  「……您是说您已原谅杀父仇人了吗?」
  「我不会原谅的。」
  菲立欧立刻回答。
  「我不会原谅。不过——也『只是』不会原谅。」
  听见菲立欧的话,安朱侧着头感到不解。
  这也许是很难明白的感觉。但是在菲立欧心中,经过内乱这场变化,已经得出了结论。
  菲立欧将视线从安朱身上转开:
  「……尽管我不会原谅,但也不打算立刻杀掉对手——那样只不过是杀人犯而已。要是杀了那家伙,父王就可以复生的话或许也好。可是就算那样做,父王跟哥哥也都不会复生。虽然很绝情,但因我跟父王、哥哥的缘分都很浅,所以并没有憎恨对方到非将他杀了才甘心的程度——」
  安朱以惊讶的表情看着菲立欧。
  王族中人的亲情淡薄至此,对安朱而言似乎是很难以理解之事。
  一年中只会打个几次招呼的父王,跟看不起菲立欧、不曾跟他交谈的皇太子——对这两个人的死,菲立欧无法抱有太深的恨意。
  亲人在眼前被杀,刚开始的怒气虽然强烈,但经过内乱、又过了一段时间,这种感情也变得淡薄了。
  「不过,如果——乌路可的失踪来跟访者有关,要是乌路可发生什么事——」
  菲立欧低声说道:
  「……那我是不会原谅来访者的。并不『只是』不原谅而已,大概——我会追着他们,以剑攻击,要他们得到教训。这也许很难用道理来解释吧!」
  这股压低声音的凶恶感,是藏也藏不住的。
  在内乱时,他虽然对克劳斯有番精彩的说教,但要是乌路可发生了什么事,菲立欧很有可能也会变得跟克劳斯一样失去理智——亲密的人不明所以地丧命,是会改变一个人的。
  连菲立欧也自觉到,对现在的自己来说,乌路可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安朱什么话都没说,毕竟他并未见过乌路可。
  面对沉默的安朱,菲立欧又问道:
  「关于出仕的事……你放弃了吗?」
  那是指加入王宫骑士团的事。若是为了来访者,安朱是很有可能与菲立欧为敌的,这样的他并不适合骑士团的职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对菲立欧来说,他很欣赏安朱的箭术和个性。安朱射穿玄鸟之眼的技术可说是出类拔萃,虽然彼此立场完全对立,但他总觉得自己跟安朱很相似。
  而安朱这边也是一样,他明白自己并不讨厌菲立欧。要不是个性合得来,他早就不理会出仕的事,而已经采取其他行动了。
  安朱张开了嘴,但却什么都没说,继续沉默。
  过了几次呼吸的时间,他终于小声地说道:
  「……我想再见一次——来访者那些人后再决定。我觉得王子您跟丽莎琳娜都是好人,不过我觉得……来访者那些人也不是坏人。所以,我还在——迷惑。」
  菲立欧点了点头。
  他又了解到自己之所以会对安朱抱有亲切感的另一个理由。
  他正在迷惑,为了什么是正确、以及什么是错的——他这样不断思考的样子,总让人觉得他不是外人。

  *

  对年轻的司教卡西那多·库格来说,所谓的信仰就是道具。
  他并不相信神。除了不相信它的存在,连奇迹之类的也一概不相信。
  不过虽然说自己并不相信,他却无意否定其他人所相信的东西。想信的人就去信好了。对卡西那多来说,他也只是利用他们而已。
  担任辅佐职的司祭维尔吉妮,从刚才就一直以沉稳的声音报告着:
  「……逃亡的神柱守护者名叫西瓦娜,她在某种程度上算是相当有名的女子,也有报告说她支持阿尔谢夫的王族。她藉由奇特的技法,让贝里耶司祭和蕾韦司祭分别在眼部受了轻伤,可能还需要好几天,他们的视力才能完全恢复。其他骑士的手部也受了伤,但都是轻伤……」
  维尔吉妮淡淡地说着。
  「西瓦娜……是吗?」
  卡西那多念着这个名字。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那跟他从神官处所听来的名字之一相吻合。
  拜来访者少女——年纪最小、名叫「西亚」的女孩所赐,他们的侦讯进行轻松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说出此话的神官,连自己在讯问中说溜嘴都没发现,现在还是过着平常的生活。
  而关于佛尔南神殿里的「密道」,也是在此侦讯中问出来的。
  来访者令人意想不到的技能为卡西那多打了记强心针,也同时让他在其他方面产生警戒心。
  ——要是搞得不好,自己也很有可能变成「被套话的一方」。关于自己所想出来、利用来访者的方法,就算现在被他们得知也没什么好伤脑筋的。但是今后状况若有变化,处理他们的方式也会有所不同。
  若在那时,他的内心被人看透,那可就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了。
  他用来当作棋子使用的对象,虽然力量强大,但也不好对付。
  卡西那多将玻璃杯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杯子空了以后,维尔吉妮立刻又为他倒满。
  「维尔吉妮——」
  「是。」
  卡西那多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背后。
  维尔吉妮虽没有反抗,却觉得可疑而皱起了眉头。
  「不要动,窗外有客人在看。」
  卡西那多细声说道。
  在神殿窗外——可以感觉得出有某人在那里。
  卡西那多虽然是神官,但也是出身军阀名家,更曾担任过神姬的贴身侍卫。可能是天分绝佳,他的剑术比起身边的骑士来得更高超。
  身为剑士的那份直觉,让他察知室外的动静。
  「……司教大人,您真是了不起呢!」
  女子的声音如此说过后,窗户就咻地一声开启了。
  在窗外的,是身穿与夜色同色衣物、打扮明显像个间谍的女子。她那敏锐灵活的眼神,像是在品头论足般地看着卡西那多。
  「……你是谁?」
  卡西那多从她身上感觉不出杀气与敌意,刚开始他甚至还以为是「无名氏」来联络了。
  他丝毫不敢大意地握紧了剑柄,凝视着这初次见面的客人。
  「我不是敌人。我是为塔多姆工作的人。这么晚来打扰,真是失礼了。」
  「塔多姆的……?」
  「是的,我叫做西兹亚。」
  女子报上姓名,然后对卡西那多展现迷死人的微笑。
  卡西那多绝不可能被她迷住,反而更加强了警戒心,瞪视着那个女人。
  若是正规的使者,应该会透过威塔神殿来访。而面对这种非正式使者的同时,也必须防范她是不是暗杀者。
  「若你是塔多姆的使者,就请你让我看看证据吧!」
  「哦!你是说这个吗?」
  自称西兹亚的使者从怀里取出了小小的皮袋,里面放的是无色透明的火之辉石,上面刻有塔多姆的符号。
  卡西那多点了点头,依然保持一定的距离:
  「你有什么事?」
  「我是替塔多姆的加尔拜大人前来紧急传令的——」
  西兹亚恭敬地呈上书状。
  卡西那多接过书状,警戒心终于淡了些。加尔拜是在塔多姆负责参谋的贵族,双方也有几次的文书往来,从信件上的字迹看来,确实是他所写的。
  在阅读书状的过程中,卡西那多的脸颊上浮现微笑:
  「……原来如此,事态已经进行到这种地步了啊?」
  卡西那多把书状交还给西兹亚,因为信上注明:『过目后请交给使者毁弃。』
  信中确实写有不能泄露出去的内容。
  塔多姆在近日就会侵略阿尔谢夫——
  而塔多姆也要求神殿骑士团同时配合镇压佛尔南神殿。
  也就是说,阿尔谢夫的内部和外部将同时面临混乱。
  佛尔南神殿违背了威塔神殿的方针,协助北方民族。卡西那多要以此理由加以制裁,目前正是可行的状态。
  拜来访者不可思议的侦讯方式所赐,卡西那多手上搜集了超乎预期的「证据」和「机密」。
  正当他还在思索应该如何使用时,就接到了塔多姆的这份邀约。
  卡西那多原本就是以支援塔多姆为目的而来到佛尔南,虽然若能阻止佛尔南「对北方民族的支援」是再好也不过——但如今的状况是阿尔谢夫陷入混乱,他手上握有来访者的力量,而塔多姆也决定侵略,那么采取接收神殿自治权这种强硬的策略也不坏。佛尔南所生产的大地辉石,若能由威塔神殿来管理其专利权,不知能培养出多少兵力呢?
  这个邀约非常具有考虑的价值。就算会招致批判,只要有可能成功,也是有意义的事。
  塔多姆不只是觊觎辉石,更渴求阿尔谢夫肥沃的土地。反正在几年内,他们还是会侵略——考虑到目前的状况,提前进行计划可说是正是时候。
  『加尔拜卿是真的打算下手了吗——』
  卡西那多独自点点头,把视线转向使者说:
  「我必须现在回复你吗?」
  西兹亚微笑道:
  「不,您不必回答我。加尔拜卿交代:『不管他们要不要行动,交由卡西那多司教当场判断即可。』」
  不论要不要行动都可以。只是如果他采取行动,也只需要对塔多姆的侵略加以支援,就大有帮助了——加尔拜的要求只是这种程度而已。
  反过来看,这也表示塔多姆的参谋相信卡西那多的判断。
  虽然他们并无私人往来,但同为警戒拉多罗亚的盟友,彼此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
  卡西那多对名叫西兹亚的使者说起慰劳的话:
  「辛苦你了。请帮我向加尔拜卿问好。」
  「好的。那么我现在——?」
  信上还提到:「您也可以把担任使者的女子当作部下使用。」
  卡西那多微笑着说: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这边的事由我们自己来处理就好。」
  声音虽然平稳,口气却不由分说。实际上,他手上的棋子已经足够。对这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的使者,他并不打算加以运用。
  西兹亚稍稍歪着头说:
  「这样好吗?虽然我自己这么说很奇怪,但我可是很好用的——」
  「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西兹亚嘻嘻笑了,那虽是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但卡西那多早已看惯这样笑的人了。
  「那么……若您在『暗杀』方面有所需要,我会再来的。虽然要另外收费,但我诚心诚意地希望为您效力。」
  女子眨了眨单眼,就咚地一声轻轻踢了踢地板。
  下个瞬间,她已经消失在窗外。她并非一般的间谍,从那样的身手看来,确实是个暗杀者。
  随侍在背后的维尔吉妮关上了开着的窗户,问道:
  「卡西那多大人,要不要请『无名氏』们去调查刚刚那位女子?」
  这位能干的秘书温和地问道。
  卡西那多摇摇头说:
  「调查是没用的,只会遭到对付,减少自己手上的棋子。那个女子——说不定是得到『死亡神灵』力量的暗杀者。」
  维尔吉妮微微地歪着头说:
  「那是拉多罗亚的……?」
  「对。加尔拜卿所养的这些暗杀者曾经潜入拉多罗亚,并得到神灵的力量——我是从无名氏们的口中听到这些传言的……那个女子说不定就是这样。」
  卡西那多确信这件事。
  那个名叫西兹亚的女子,是「故意」要让卡西那多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因为卡西那多在某个瞬间之前,都一直没发现她就在房间外。
  要做到什么样的动静,卡西那多才会注意到呢——西兹亚可能就是在试验这件事吧?
  那样的身手绝不是泛泛之辈。虽然那女子看起来很有自我风格,但对加尔拜来说应该是一颗可靠的棋子才是。
  在卡西那多拒绝她的帮助后,她充满自信地微笑了。
  『那么,就让我拜见您的本事——』
  卡西那多觉得,她那大胆的微笑就像在如此说道。
  维尔吉妮低着头离开了房间,前去联络各方。
  独自一人的卡西那多,开始在脑中整理着棋子。
  交给依莉丝办的乌路可一事,明天就可以解决了吧?而阿尔谢夫王子菲立欧,似乎也离开了王都、正在往此地的路上。他身旁还有依莉丝等人所追捕的来访者——丽莎琳娜。
  卡西那多确实感觉到角色都已到齐,重新仔细演练起这个剧本的细节。

  *

  这一天早上,神师雷米吉乌斯·巴尔多雷迎向了久违的舒适晨起。
  因为病症发作,让他一时以为自己会怎么样;但今天早上,他的身体状况跟发作前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差不多该恢复工作了……」
  他甚至这么想。
  醒来后不久,他茫然地眺望着天花板。这时孙女梅雅前来看他了:
  「雷米吉乌斯大人,早!」
  雷米吉乌斯考虑到他们的关系是神师与秘书,所以交代过梅雅,在神殿内要以名字相称。雷米吉乌斯对孙女报以微笑:
  「早安,梅雅!今天我的身体状况好像不错。」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还是要请您再休息一阵子。」
  梅雅的声音相当温柔。雷米吉乌斯从床上坐起身来:
  「对了,高司教那边——」
  「请您不必担心,诸位司教也正在陆续交涉中。卡西那多司教应该也无意与所有夏吉尔人民为敌才是!」
  「一定也让乌路可司祭操心了呢——」
  他听说她在卡西那多司教与佛尔南神殿之间持续协商。
  梅雅的肩膀微微发着抖,但雷米吉乌斯并没有发觉。
  有好几件事没让卧病中的雷米吉乌斯知道,「乌路可」的事也是其中之一。
  「梅雅,我想我也差不多该起来了——」
  「还不行!连施疗师也要您再静养休息一个星期。您年纪大了,不好好耐心养病怎么行呢?」
  梅雅稍稍加重了语气。
  雷米吉乌斯感到很抱歉。现在正是神殿最辛苦的时期,在这样的时期,身为神师的自己怎么能躺着不动。虽说如此,他也不想辜负为自己担心的梅雅及其他神官们的好意。
  雷米吉乌斯点点头说:
  「——我明白了。那么,若是有什么动静,请让我知道。」
  梅雅行过一礼后,就立刻说要准备早餐,离开了房间。
  目送她背影的雷米吉乌斯,突然闪过一个疑问。
  刚才梅雅话说得很少,而她的双眸中——
  可以感觉得出光芒比平常更为强烈。
  『是因为我病倒了,所以让她比平常更有身为神官的自觉了吗——?』
  雷米吉乌斯只思考到这里,就又再次闭上眼休息了。

  *

  离开祖父寝室的梅雅,将雷米吉乌斯的事交付给负责照顾的少年,就转向司祭们聚集的会议现场。
  神殿的神官们都是性格稳重的人——
  众人虽以雷米吉乌斯与高司教为首,但这两个人事实上是无法有所行动的,因此目前大家不敢多作发言,也尚未正式决定方针。
  但是昨夜——因为西瓦娜的来访,让梅雅与夏吉尔人民的意志更坚定了。
  他们并无意表现出剑拔弩张的态势,但却打算抵抗威塔神殿这边的粗暴举动。
  在会议现场聚集了约莫三十位神官,其中拥有司教资格的年长者共有五人,其他则都是司祭。梅雅虽仅身为一介神官,但为了报告雷米吉乌斯的病况,因此被允许出席。而且她的生活态度堪称榜样,相当尊敬长者,也很受到上层神官们欢迎。
  虽然有梅雅来增光——但早晨会议的气氛却更加凝重了。
  若是在平常,会议的气氛跟街上的老人会几乎没有什么不同,但如今面临接二连三的难题,老人们的表情也就自然地变得严肃起来,很少发言——
  谁都无法决定该怎么办才好。
  梅雅也没有发言,只是坐在现场一个角落里。
  现在还不是神殿决定表态的时候。梅雅心中虽已做出结论,但现在尚未到吐露自己心思的时时间,且今后状况应该还会有所变动。
  然后——比梅雅预料中更早的,这预兆就来临了。
  卫兵和神宫一起跑进了会议的房间:
  「失礼了。刚刚菲立欧王子已经从王都榭拉姆来到神殿了!」
  年轻的神官喘着气说道,卫兵接着说:
  「卡西那多司教好像会先跟他见面。虽然我们想先带菲立欧王子到这里来,却被神殿骑士们阻止了——」
  卫兵的声音听起来心有不甘。目前神殿的门都已被神殿骑士们所封锁,并不容易进出。
  菲立欧比他们的预期还要早到,让现场一片哗然。艾略特踏上旅程才第六天——行程往返就需要四天。菲立欧能在今天早上到访,应该是昨晚就已经到镇上了。因此可判定菲立欧是在一天内做出了决断,并出发前来此地。
  梅雅立刻站起身来说:
  「那么恕我僭越,就由我去迎接。菲立欧王子被带往卡西那多司教的办公室里去了吧?」
  年轻神官点点头道:
  「是,恐怕是这样……我也陪您一起去。」
  虽说是卡西那多的办公室,但也只是强硬地征收了高阶神官的办公室而已。
  同时也有几位老人站起身来,形成总计约莫十人的团体。只是如果太多人去恐怕会刺激到骑士们,于是剩下的就在现场待命。
  这些老人在走廊上前前后后走成一列,让梅雅联想到弱小的鱼群。那是一种出于保护自己的智慧,决非可耻的事。
  『若是阿尔谢夫有所行动——神殿骑士们也就不得不行动了。』
  梅雅确信如此。
  此时,卡西那多会如何行动,将决定神殿的「未来」。
  在走惯了的走廊上,梅雅加快了脚步,每走一步,都更坚定了决心。

  *

  菲立欧一行人在见到佛尔南神殿的神官们之前,就先被带往卡西那多司教的办公室。
  佛尔南神殿事实上已渐渐受到卡西那多的镇压——这接待方式也正证实了艾略特的话。
  在久未造访的神殿里,神官们变得完全不敢吭声。
  驻留的神殿骑士人数约有四百名——
  这全都是卡西那多的战力,而在神殿之外,似乎也有派骑士们驻守。照西瓦娜的话听来,进入神殿的兵力只有一部分,其他则是潜伏于街上。
  虽不确定在神殿之外的骑士人数,但应该也不会只有一两百人。在这神域之街附近,卡西那多恐怕拥有近千人的兵力。
  若这些神殿骑士都拥有一般金属无法损伤的「神钢」装备,那么将会是一支令人惊异的可怕战力。就算对手有多出一倍的兵力,要击退他们也非易事。
  拥有此战力为背景的卡西那多,面对来访的王族菲立欧,可说是完全不放在眼里:
  「这次的事,是发生在威塔神殿与佛尔南神殿之间关于神殿营运的问题。若您尊重神殿的自治权,就请不要干涉。」
  听到卡西纳多司教这冷淡的回答,菲立欧报以严肃的视线。
  ——这应对方式正如他所预期。
  眼前除了卡西那多,还有担任辅佐职的维尔吉妮司祭。与乌路可同样担任司祭职的她,容貌也相当出众,但是——跟乌路可不同的是,她的眼眸里完全让人感受不到温暖。
  这是菲立欧第二次见到卡西那多。
  最初在来访者刚从御柱现身时——他曾亲自拔剑出鞘,与南瓜头对峙。
  他那想像不到是神官的剑术虽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但听乌路可说,他过去曾担任过神姬的护卫,也就是说在身为神宫的同时,他也经历过骑士的修行。
  事实上,在他看着菲立欧的眼神中,带有持剑者特有的狠劲。
  菲立欧正面回望着他那凶恶的眼神:
  「卡西那多司教!我到此访问的理由有二,一是要探究从逮捕高司教开始、在佛尔南神殿所发生骚动的『真相』,并以佛尔南的盟友身分相助。其次,我要寻找失踪的朋友乌路可司祭。阿尔谢夫、佛尔南,还有我跟乌路可的关系并不浅,并不是你叫我不要干涉,我就会罢休的。」
  菲立欧以斩钉截铁的口气反驳道。
  卡西那多的背后有神殿骑士们。
  而菲立欧的背后则有为其护卫的王宫骑士们。
  他们各自待命,发出肉眼所看不见的火花。
  菲立欧与卡西那多的声音虽然还算平稳,但这无疑已是相当险恶的状况,彼此也都了解对方就是敌人的身分。
  卡西那多大大地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阿尔谢夫是佛尔南神殿的盟友,这是事实没错吧?但是在那之前——佛尔南神殿自古以来就处在威塔神殿管辖之下,其自治权也是以受到威塔神殿的认可为前提之下受到保护的——希望您能先清楚了解这一点。」
  他的声音虽低,却每一句都相当有力道:
  「尽管如此,佛尔南神殿却采取了背叛盟主威塔神殿之行动,对敌对的『北方民族』加以支援。正因如此,以威塔神殿来说,要对这背叛行为进行制裁跟处理,是理所当然的权利和义务,身为『其他国家』的阿尔谢夫没有置喙的余地。」
  卡西那多的声音很严肃,也讲得头头是道。
  菲立欧听得咬牙切齿。
  佛尔南神殿虽位于阿尔谢夫「国内」,但并不在阿尔谢夫的「支配之下」。神殿的盟主是威塔神殿,再来是吉拉哈;严格说起来,神殿和神域之街就像是个巨大的派驻机关。
  身为「其他国家」的阿尔谢夫,几乎没有介入其内部纠纷的权利。若佛尔南神殿邀请其介入的话也就算了,但这次是威塔与佛尔南之间的政争。
  「再来是乌路可司祭的事——」
  卡西那多司祭说着,垂下了眼。
  面对这似乎别有用意的态度,菲立欧暗暗心惊。
  「——就在昨夜,她已平安地受到我的部下保护。」
  听见卡西那多的话,菲立欧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这是他最在意的事——一方面因为那封信的笔迹是出自来访者之手,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卡西那多等人把乌路可藏匿起来了。
  「找到乌路可了吗!?她有没有受伤?」
  菲立欧不禁将身子探出桌子。
  卡西那多像是刻意地叹息道:
  「她倒是没有受伤,不过……」
  「她现在在哪里?」
  「我们觉得您还是不要见到她比较好。」
  卡西那多像是要化解菲立欧的气势般缓慢地说道,并跟一旁的维尔吉妮眼神交会。
  菲立欧听到这种话,岂有退缩之理——
  「你没有理由阻止我!乌路可是我的好朋友!」
  菲立欧如此叫道。
  他的理性也清楚自己该沉着,但还是被感情牵着鼻子走。
  若是乌路可真的平安无事,他一定要确认她的状况,并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她是因为自己而被卷进某事,他也有必要看情况向她道歉才行。
  最重要的是——菲立欧很想看看乌路可平安的笑脸。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要她一笑,菲立欧就可以安心了。对菲立欧来说,乌路可比谁都要重要——他比世上任何人都希望这位少女能获得幸福。
  卡西那多低下了头。令人意外地,一向非常冷静的他竟以打从心底感到遗憾般的声音说:
  「我听说过关于您和乌路可司祭的事……所以才给您忠告,最好是不要见面……」
  「乌路可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菲立欧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肉里,关节也喀喀作响。
  在一旁的女司祭维尔吉妮闭着双眼,以事不关己的声音说道:
  「身体是没事,不像是遭到什么伤害,不过——」
  她接下来所说的话,让菲立欧听了大惊失色。
  「——乌路可司祭她失去记忆了。」

  *

  乌路可就在那里。
  她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挺直了背,眺望着远方的天空。
  菲立欧、打开门,她就慢慢地回过头来。
  她那反射晨光的天蓝色秀发,耀眼地映在菲立欧眼里。
  因为逆光,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菲立欧立刻跑到她身边。
  乌路可也配合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从嘴唇发出清亮的声音:
  「请问——您是哪位?」
  菲立欧停下了脚步。
  面前的乌路可——像是感到不可思议地、还带有少许不安地看着菲立欧。
  在菲立欧背后,还跟着他离开卡西那多办公室后前来会合的梅雅和艾娃司祭。
  乌路可依序看着她们的脸,再次把视线转向卡西那多问道:
  「卡西那多司教,这几位是?」
  她的声音是那么平稳沉着,一点都感觉不出重逢的喜悦,连恐惧和胆怯都显得很薄弱。
  那是非常冷静——太过平淡的声音。
  菲立欧呆呆地站着不动:
  「乌路可——」
  他叫着她的名字,却没有回应,乌路可只是轻轻地歪着头。
  她的外表就是乌路可本人,但是即使如此,菲立欧还是一时无法相信在那里的就是乌路可。
  卡西那多客气地回应乌路可的问题:
  「乌路可司祭。这位是阿尔谢夫的王子菲立欧大人,然后这是你的朋友艾娃司祭和这神殿的神官梅雅大人——」
  虽然在场还有其他护卫菲立欧的骑士们,但他们并非值得介绍的人物。
  乌路可看着菲立欧的眼神,与看那些骑士们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这样啊——失礼了。我没能马上想起来,真是抱歉。」
  乌路可像是很困扰般,微笑着对菲立欧行了一礼。
  卡西那多悄悄地把手放在菲立欧肩上说:
  「——我想这样您就明白了吧……」
  卡西那多的声音里不带有嘲讽或轻蔑,有的只是平淡:
  「乌路可司祭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也不清楚。她昨夜在郊外漫步,后来被巡逻中的骑士带回保护。虽然没有被特别施暴的样子,但可能是头部受到撞击——总之她是完全失去记忆了。从昨夜到今早,我们告诉她许多关于记忆的知识和现在的状况,但她好像还是想不起来。」
  卡西那多带着叹息说道。
  菲立欧则是——
  无法有任何反应。
  他该说什么才好?该怎么做才好?
  乌路可微笑着,看起来不像是勉强的,也不像是出自演技,而是自然地站在那里,以面对初次见面者的眼神看着菲立欧。

  

  菲立欧想过,若是再见到乌路可,他有好多话想跟她说。不过,现在的乌路可完全无法明白他想说的一切。
  菲立欧无言以对,再次试着呼唤她的名字:
  「乌路可……」
  乌路可又轻轻地低下了头。
  她用像是非常抱歉地——但却又非常干脆的口气,楚楚动人地说:
  「我听他们说过很多事,包括王子的事还有现在的状况——但是我真的很抱歉,就是想不起您的事。所以请您也——」
  乌路可像是在安慰菲立欧般地微笑着,那是交情很浅、社交式的笑容。
  「请您也忘了我。以我目前听到的状况来说,这是为了彼此好。因为我所属的威塔神殿跟贵国阿尔谢夫的利害是不一致的吧?」
  菲立欧无言以对,只是呆立不动。
  背后的艾娃司祭跪倒在地。
  梅雅慌张地抱住她的肩膀,但就连她们叹息的话语,菲立欧也充耳不闻。

  *

  佛尔南神殿外侧——
  在神域之街的一角,有间朝圣者所使用的小旅舍,丽莎琳娜等三个人住进了其中一间房间。
  昨夜她们虽留宿在桑克瑞得贸易公司的分公司,但这里离神殿较近,也较容易藏身。
  丽莎琳娜一边以手指梳过黑发,一边以混杂着警戒与好奇心的视线,从窗户眺望着街道上的样子。
  同处一室的另外两个人,是猎人安朱和骑士黛梅尔。
  安朱正在房间一角专心地保养弓和箭。
  而黛梅尔则是在床上休息。
  丽莎琳娜等三个人之所以与菲立欧等人分开行动,是为了避免扯入「来访者」的混乱。
  根据安朱的说法,来访者们似乎是受到神殿骑士里卡德的保护。而伪装成出自乌路可之手的信,以丽莎琳娜所见,十分酷似依莉丝的字迹。
  对丽莎琳娜来说,不能不把那封信想成是——我在佛尔南神殿等你——的讯息。
  神殿相关的人和来访者都认识丽莎琳娜,而即使是安朱,他的脸孔也为来访者们和神殿骑士里卡德·巴杰斯所知——
  这两个人很难轻易地进入神殿。
  黛梅尔则负责保护这两个不知世事的小朋友。
  现在的他们正避人耳目,等待来自菲立欧的连络。要是没有连络,就代表着菲立欧等人出事了,那时他们就必须潜入神殿、探查状况。
  丽莎琳娜一边眺望着窗外,一边发出落脚在房间以来的第五次叹息。
  「——你在为王子担心吗?」
  安朱一边以布摩擦着箭镞,一边问道。
  丽莎琳娜瞬间身子僵硬,立刻摇头说:
  「不,我没——」
  「那么,你是在担心那位叫乌路可的人是否平安无事吗?」
  安朱看也不看她,又问道。
  丽莎琳娜依旧无法回答。
  她反问安朱:
  「安朱你——又是怎样呢?很担心依莉丝吗?」
  「担心——吗?我想她并不是柔弱的人,应该不需要我担心。」
  声音里带有若干自嘲的意味。
  安朱淡淡地回答道:
  「对她来说,我大概没有任何意义吧!穆司卡还多少会为我担心……老实说,我也会觉得人家并没有把我当作一回事,为什么我还要一头栽进这种事呢?」
  安朱的声音压得很低,不知是不是怕吵醒正在休息的黛梅尔。
  丽莎琳娜也放轻了回应的声音:
  「……那你为什么会一头栽进来呢?」
  「……我还是没办法放着他们不管吧!」
  安朱的声音里带有叹息:
  「依莉丝她可能只有脸蛋跟你一模一样——不过她也有某些可怜的部分,所以我就是没办法放着她不管。我也不觉得自己可以做到什么,不过就算这样——我还是非常在意,结果就跟到这里来了……」
  丽莎琳娜点点头。
  依莉丝的心事——丽莎琳娜也并不全盘了解。她应该也有她的人生,而这样的她或许让安朱有所感受也说不定。
  「你喜欢——依莉丝吗?」
  丽莎琳娜试着问道。
  安朱不知该给予否定还是肯定的答案,吞吞吐吐地说:
  「……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除了之前问过你的事以外,我对她什么都不了解。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很在意——那么你呢?我也不太明白王子跟你之间的关系。」
  「我跟——菲立欧之间的关系?」
  被安朱如此反问,丽莎琳娜侧头思索。
  不过发问的安朱,倒不是真的很有兴趣知道答案。看来他只是把自己被问到而深感困扰的事,原封不动地再反问丽莎琳娜而已。
  「关系……」
  丽莎琳娜重复着这个字,一时困惑不已。被这么一问,她却无法好好地回答。
  「——是朋友……吧……?」
  「一看就知道,王子跟你并不是主人跟家臣的关系。」
  「是啊……也许很暧昧不明,我从见到他以后就一直——」
  丽莎琳娜如此辩解: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且还给菲立欧添了不少的麻烦。依莉丝他们之所以会来到这个世界,一定也是我害的——要是我在那个世界就死掉的话,依莉丝等人就不会来,而菲立欧的父亲和哥哥就不会死了……」
  丽莎琳娜边说边感到自己的喉咙干涩。
  「不会死……不会死……然后……」
  「我说——你才是喜欢菲立欧王子吧?」
  安朱无精打采地对突然间说不出话来的丽莎琳娜说道。
  丽莎琳娜吓了一跳,抬起脸来说:
  「没、没有——没这回事——因为菲立欧是王子,还有乌路可大人这个情人,而且我只不过是个——」
  她慌张地做着拙劣的辩解。安朱以不耐烦的样子回过头去,把保养好的箭放进箭筒:
  「我不是在问王子的立场或周围如何,我是在问你自己觉得怎么样。你要是不小声一点,会吵醒黛梅尔的。」
  女骑士发出小小的声音,翻了个身。
  丽莎琳娜掩住嘴,小声地对安朱说:
  「……请你别说这种奇怪的话……我跟菲立欧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我知道啊!可是那都是因为你不够坦率吧?」
  安朱满不在乎地如此说道。
  听到这里,丽莎琳娜不禁发火:
  「坦率……请你不要任意地对别人下论断。这样让我很困扰。」
  「——算了,这跟我又没有关系,怎么样都好。」
  跟丽莎琳娜比起来,安朱的声音显得沉稳多了。他并不像是在戏弄或是为丽莎琳娜担心,而只是把心里所想的话直接说出来而已。
  丽莎琳娜像是受到这番话的安慰,也没有再生气了。
  安朱又断断续续地说:
  「我先告诉你,关于这方面的事,那个王子是个令人束手无策的笨蛋。他是那种太过严以律己、结果什么都不做的类型。要是女生不先有所表示,他是不会行动的!」
  「所以我说……!」
  丽莎琳娜又提高了音量。安朱以一只手制止她:
  「丽莎琳娜,要否认是很简单的。不过,你还是仔细想想比较好。」
  安朱整理好弓箭,就躺在床上,转身背对丽莎琳娜,似乎打算休息一下。
  「……我觉得这也不是件坏事。现在的你,甚至被人说是神的使徒,就像英雄一样,连王都里都有这种谣言。姑且不说贵族们,我并不觉得你们不相配。菲立欧王子应该不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吧!」
  以菲立欧的个性,他是不会在意血缘和家世的。这点丽莎琳娜也了解,不过这是两回事。
  「可是——」
  「你先听我说。不管你对『王族』抱有什么样的幻想,王族也不过是普通人而已。遇到开心的事会笑,伤心时就会哭。你因为那位王子『身为王族』,就保持不必要的距离;但其实你是很在意他的,所以又不能完全保持距离。」
  安朱指摘出的这一点,是几乎不把菲立欧当作王族看待的想法。也许菲立欧正是喜欢他这一点,不过,像安朱这种个性的人是很少有的。
  丽莎琳娜想要反驳,却又闭上了嘴。
  ——她被安朱看穿了。
  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菲立欧所吸引,这是事实。刚见到他时,只是把他当作恩人,而在内乱时,她也只是单纯为了想报恩而战斗。
  她对菲立欧有好感,也被他温柔而坦率的个性所吸引,他身上确实有让人「想为他做点什么」的要素。
  但就算这是有好感,丽莎琳娜之前却并不认为自己喜欢他。
  她自己开始特别意识到他,是在几天前的事——
  得知乌路可失踪的菲立欧,脸色突然大变。
  那平常的温和模样消失无踪,他强硬地说服了哥哥,然后立刻离开了王都。
  那时——只有一点,真的只有一点点,丽莎琳娜感觉到了「嫉妒」。
  刚开始她并没有发现那是嫉妒,但不知为何就是有点消沉,并觉得哀伤。她没有完全掌握那份感情的真实面,甚王怀疑自己是否在为乌路可担心。
  这是「这辈子第一次」的事。
  丽莎琳娜从未恋爱过——
  在那边的世界没有这样的环境,而她也不曾对谁特别感兴趣。
  然而现在她注意到了自己的感情,虽然注意到了,却一直假装自己没发现。
  菲立欧是这个世界的王族中人。
  而她来自另一个世界,不觉得自己可以去喜欢他。况且,他还有乌路可这个情人……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情人,但她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有相当于情人的羁绊。
  她觉得菲立欧是个好人。
  所以她希望他能够幸福。
  丽莎琳娜觉得只要自己能为此而帮助他就够了,这也是她为国王和皇太子的死所作之赎罪。
  而安朱——却看穿了这个部分。
  他有着奇妙而敏锐的直觉,也许这跟他高超的弓箭技术有关,那是对各种事物无与伦比的观察力,而这能力似乎也可以发挥在人心之上。
  丽莎琳娜放弃了反驳。
  相反地,她找到了隐藏自己心意的理由。
  「安朱——菲立欧已经有乌路可大人这个重要的人了……」
  她小声地说道,但安朱没有任何反应。
  她第一次见到乌路可,是在佛尔南神殿出现其他来访者时。
  丽莎琳娜正在上库娜的课,菲立欧抱着乌路可来到她们身边……
  菲立欧用双手抱着非常重要的——像是抱着易碎物品般地保护着她。
  那样子简直就像是一幅画,画里的骑士抱着公主,丽莎琳娜从没看过那样美得像画的两人。
  她只跟乌路可说过几句话,但她可爱又温柔,是让人很有好感的少女。
  其后,在拉希安的领地再见到她——丽莎琳娜已经确信乌路可对菲立欧怀有好感。
  那时,丽莎琳娜对菲立欧还没有特殊的感情,至少她自己并没有注意到。
  在内乱之中,她在他身旁保护他,并与他并肩作战——也许这在不知不觉中缩短了两个人的距离。
  而乌路可失踪的消息,成了让她发现自己感情的最后一个关键。
  再这样——继续待在菲立欧的身边,让她感到有些害怕。但她也不想自己离开菲立欧!
  丽莎琳娜就这样怀着暧昧的心意来到这里。
  她认为适合菲立欧的是乌路可,所以只要有乌路可在,她就决定隐瞒自己的心意。
  「乌路可她——对菲立欧——」
  在沉默之后,安朱以叹息代替回答:
  「若是你觉得这样就好,或许我还是不该多嘴……不过,我觉得家世或血统等,是没有内涵的人才会在意的事。若是菲立欧听到了,不知道会怎么说呢?」
  安朱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
  丽莎琳娜叹息着,再次走到窗边。
  ——好奇怪。
  连自己也这么觉得——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除了来访者的事、乌路可的事之外,还有觊觎阿尔谢夫的塔多姆、吉拉哈等各国的动向必须费心——
  全都必须加以应对,所以实在没空去想儿女私情。
  ——自己只要能在战争中保护菲立欧,那就够了——
  丽莎琳娜决定改变自己的态度。
  若说还有其他的目的,那就是继续留意依莉丝等人的行动。如果他们开始展开疯狂暴行,自己也有责任加以阻止——
  他们恐怕就在这镇上的某处,那往日的伙伴——现在已成了她的敌人。丽莎琳娜一边想着他们的事,一边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越过街道,可以看见佛尔南神殿。
  从那神殿垂直突出的巨大圆柱——
  「御柱」正反射初夏的阳光,发出模糊的光芒。


  

  二十一.神官们的抉择

  依莉丝只说了句「辛苦了!」就毫不客气地走进了房间。
  「啊,依莉丝大人!您来看我了啊?」
  开心地迎接她的,正是「丧失记忆」的司祭乌路可。
  依莉丝微笑着对她说:
  「我都听说了。你好像做得很好嘛!」
  「是的。都照您教我的……不过,这样做真的好吗?」
  乌路可一边请依莉丝坐下,一边说道.依莉丝也点了点头答道:
  「这可是为了他好哟!你在丧失记忆前也感到很困扰吧?那个菲立欧王子周旋在各种女子之间……就是因为你没有上钩,他才会对你更加执着。不过只要你干脆地说『已经忘记了他』,我想他应该就会放弃的。顽固的男人还真是麻烦呢!」
  依莉丝一边信口开河,一边坐进了椅子里。
  乌路可还不知道自己被骗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真的……有依莉丝大人您这个好朋友,真是太好了。我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多亏您教了我好多事……」
  乌路可坦率地表示感谢。依莉丝也报以微笑:
  「真是吓了我一跳,没想到你连我的事都忘了。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恢复记忆的。现在先不要急——最近你就先回威塔神殿,再慢慢疗养吧!」
  依莉丝厚脸皮地伪装成乌路可的好友,如此安慰着她。
  乌路可的记忆是不可能恢复的,她今后将会迈向崭新的人生。
  (能得到你的感谢也不错呢!)
  依莉丝在内心嘲笑道。
  她让乌路可忘了立场敌对的阿尔谢夫王子之事,这么一来,乌路可就不会再为了夹在自己喜欢的人跟国家之间而烦恼了。
  乌路可之所以能这样无忧无虑,是依莉丝给她的。
  那是名叫「遗忘」的无忧无虑——
  乌路可面露温和的微笑。
  「对了,乌路可,就算你丧失了记忆……我们还是朋友吧?」
  「那当然,依莉丝大人!」
  依莉丝隐藏起自己的恶毒心意,露出微笑,她已经取得「神姬之妹」这个可靠的武器,相信今后一定会派上用场的吧!
  让她像这样加入自己这一方,可说是自然而然的结果,不过还是很值得感谢。依莉丝等人在这个世界的立场,将由今后的乌路可来保护。
  「乌路可,叫我依莉丝就好,就像『以前』一样。」
  「啊……好的,依莉丝!我真糟糕,总是不小心就加上『大人』两个字,我想这可能是我以前的习惯吧!」
  乌路可略微苦笑着,敲了敲自己的头。
  依莉丝以朋友的笑容凝视着她:
  「是啊!你总是那么客气又温柔。身为来访者的我,虽然只不过跟你相处短短一段时间……但多亏你帮了我好多忙,所以这次轮到我来帮你了。乌路可,放心吧!在这个神殿时,就由我来保护你。」
  依莉丝如此保证。一股跟刚才截然不同意味的笑意,打从她心底浮现。
  乌路可似乎相当开心地点点头,并握住了依莉丝的手:
  「谢谢你——依莉丝!可是——」
  她的表情显得有些阴沉。
  依莉丝不解地看着她。
  「……我说不定还是做错了一些事。在我说『不记得』时,那位菲立欧大人的样子……好像非常悲伤……」
  依莉丝啧了一声,回握着乌路可的手: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因为你是真的不记得了。」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
  乌路可小声地说着,手上稍稍加重了力道:
  「呃……请听我说,别嫌我烦。我跟那位菲立欧大人告别过后,总觉得心里无法平静……好像有种……什么……忘掉某种非常重要之事的感觉……虽然我想不起来,可是——」
  依莉丝眯起了眼。
  『西亚她……手下留情了吗?』
  她第一个想到这种可能性,照理来说,乌路可的记忆应该已经完全被封锁了才是。
  「乌路可!」
  依莉丝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被紧握住的那股疼痛让乌路可吓了一大跳。
  「听好。那个男的是下流的花花公子,虽然装作很老实,但其实恶劣无比,你千万不可以接近他。他是看上你的美貌,那只会让你不幸的。『听懂了吗?』这是我身为朋友的忠告,你一定要真的把他忘了才行。」
  「……好的。」
  听到依莉丝这伪装得真挚无比的忠告,乌路可坦率地点了点头。
  「……乌路可,我是在为你担心。所以你要跟我约好,别再跟那男的见面。还有……还有,那个男的身边,有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护卫者。万一你见到她——丽莎琳娜的话,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乌路可感到不可思议地重覆她的话。依莉丝加重了语气:
  「对。她跟我不同,留着一头长发,不过她是菲立欧王子的护卫,也是个无耻的女人。我想你不会有机会见到她,但若是你见到了,一定要小心点。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因为她要是能说服你,就可以得到菲立欧王子的赞美。」
  乌路可不解:
  「请问……你们长得一模一样,是双胞胎吗?」
  「不是——但很类似。总之你别理她,懂了吗?」
  要说明自己跟丽莎琳娜的关系,也是件麻烦事。
  「……我懂了,我会小心的。」
  看到乌路可点头,依莉丝微笑道:
  「你也不可以再在意菲立欧王子的事了。因为你本来就不是这个国家的人,是威塔神殿的神姬之妹。等你回国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忘了那个男的才是正确的!」
  「是。」
  乌路可的回答相当标准和坦率,她似乎是全心全意地相信依莉丝。
  依莉丝对此感到很满足,从椅子上站起身。
  「啊——咦?」
  突然间,乌路可发出困惑的声音。
  然后——依莉丝开始对自己眼前的光景惊讶不已。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乌路可蓝色的双眸滑落。
  那并不是张哭泣的脸,她仍维持跟依莉丝谈话时的温和表情,只是眼泪却不断地滑落。
  乌路可对自己的哭泣也感到很惊讶,以手掌擦去泪水,茫然不已。
  「为什么……我……?」
  乌路可迷惑地看着依莉丝:
  「对、对不起。我并没有……啊、咦?为什么……」
  乌路可以袖口擦着眼角,泪水却还是不停地滑落。
  ——与菲立欧王子告别这件事——
  这件事对乌路可的精神造成了影响,这是很显而易见的。
  经过一瞬间的惊愕,依莉丝总算勉强牵动嘴角:
  「……乌路可,你现在的精神状态还不稳定呢!那是因为你丧失了记忆,所以不要勉强自己。应该很快就会安定下来了——别太心急,好吗?」
  乌路可一脸抱歉地点点头,眼角还是湿润的。
  依莉丝安慰她几句后,就离开了房间。
  走廊上有负责监视的骑士们和西亚在等着。来访者中最年幼的西亚,就是让乌路可丧失记忆的凶手。
  依莉丝告别骑士们,带着西亚前往其他地方。
  她一边在石砌走廊上走着,一边对西亚低声说:
  「西亚……你手下留情了?」
  西亚吓了一跳,肩膀发着抖,以胆怯的眼神仰望依莉丝。依莉丝一边对她那像小动物般胆怯方式感到焦虑,一边冷淡地俯视她。
  「我、我没有手下留情呀!我很努力地……」
  西亚辩解着。
  「可是你对那女孩的处置看来并不完全。」
  「那是因为……她是个抵抗力很强的人……而且,说不定这个世界的人跟那边世界的人,效果是不一样的……」
  西亚这么说也是有道理。虽然这两个世界的人外貌跟言语都一样,会让人以为是相同的人,但并没有证据证明连脑和精神构造都是一样的。例如面对并非人类的夏吉尔人民,西亚就完全无法发挥能力,这也是事实。
  依莉丝转开视线:
  「——算了,反正看起来她也都忘光了。现在起,你还有一件事要做。」
  「嗯、嗯……」
  西亚柔顺地点点头。
  一如预期,菲立欧王子来到了神殿。
  但是还无法确认丽莎琳娜的踪影,到底她是潜伏在这附近,还是——
  不处理掉那个少女,依莉丝的心情就开朗不起来。
  装扮成神官的依莉丝,一边牵着西亚的手,一边走在神殿的走廊上。

  *

  打开第四道门,里面是一片黑暗。
  最年幼的来访者西亚左右顾盼,稚嫩的眼神飘忽不定。
  「冷静点,我们只不过是要通过这里而已。」
  头上传来长官依莉丝的声音。西亚一边抓住她所穿的神宫服饰下摆,一边极轻地点了点头。
  西亚很怕黑——
  就算只有一点点光亮也好。只要一进入一片漆黑之中,她就双脚发软,身体不听使唤。
  「……依莉丝……」
  「西亚,不要发出那种悲惨的声音。至少在『这里』我们一定要拿出勇气来。」
  依莉丝打开了前方的门。
  一看见微弱的灯光,西亚就恢复了稳定。在通过狭窄的石砌走廊后,就接近了神官们的居住区域。
  西亚在依莉丝的带领下,匆忙地跟在她身后。
  虽然西亚也对被丢在这里感到不安,但如果之后依莉丝大发雷霆,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装扮成神宫的两个人,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往前走着。
  迎向傍晚的神殿里静悄悄的。
  因为卡西那多等人持续对神殿进行封锁,因此完全没有来自街上的信徒。连神官们似乎也害怕与骑士有所牵连,所以都聚集在一起,无声无息。
  身为小孩子的西亚虽然不了解这样的事,但她却对广大神殿的寂寥冷清感到有点不舒服。
  她抓住依莉丝衣摆的手,也自然地加重了力道。
  「西亚,可以吧?我不会出面,先让你一个人进行。等他的意识『涣散』之后,再由我来询问。你记得顺序吗?」
  「没、没问题……我记得。」
  西亚口齿不清地回答。
  两个人在一个房间前停下了脚步。
  依莉丝用手推了推西亚的背。
  西亚战战兢兢地放开了衣摆,敲了敲房门。这时,依莉丝就藏身在走廊一角。
  「呃、呃——是梅雅大人叫我来的,请开门。」
  西亚说着依莉丝教她的话。
  在门的另一边,有个慌张的声音回应道:
  「咦?梅雅大人她……?是、是,我这就来。」
  门立刻被打开了,露面的是约莫十二岁上下的少年。
  这神官——艾略特俯视着没见过的西亚,直眨着眼:
  「咦……?」
  然后艾略特的声音就突然中断了。
  西亚仰望着他的脸,而他则俯视着西亚。
  他的身体以不自然的姿势变得僵硬,眼睛失去了焦点。
  西亚一直以琥珀色的双眼凝视着艾略特。
  在来访者们之中,只有西亚拥有这种特殊的能力——暂时夺取对方意识的魔眼力量。依莉丝表示赞赏,轻轻地吹了声口哨:
  「西亚,你做得很好!就保持这样一会儿。」
  西亚听见命令,继续盯着少年,点了点头。
  依莉丝把少年推进房里,反手关上了门。西亚当然也进了房间,这期间她还是一直盯着艾略特的双眼。
  依莉丝在他的耳边低语:
  「你就是艾略特吧?也就是菲立欧王子的朋友——」
  「……是的。」
  艾略特以无力的声音回答,其眼睛还是被西亚盯住,像是睡着了一样。
  自古以来被称为「魔眼」、这非人类所有的能力——以科学力量使其实现,就是西亚所拥有的力量。
  这技术还在研究阶段,目前只有西亚这一个成功案例。
  这比起使用自白药剂来拷问还要来得轻松许多,而且可以问出正确的情报,更不会让对方留下「曾说过这些话的记忆」——这虽然是划时代的技术,但很可惜,成功的也只有西亚而已。
  因此,与其说这能力是研究的成果,不如说只是在偶然间引发了她自己的超能力。身为研究主任的男子已经死亡,而他私自研究中的资料遗失,也造成研究进度的延迟。
  且困难的是,西亚本身并不太清楚状况。
  只是她一旦跟对方眼神相对,把自己的脑袋放空——就像镜子里的反射一样,对方的脑袋也会变得空空如也。
  这期间可以由第三者来开启记忆的抽屉,当事人不会记得自己曾说过话。
  若是长时间维持这种状况,可能会对当事人的自律神经系统造成负担,所以无法长久使用。为了对方着想,最多进行十分钟左右就得结束。
  西亚将这技术施加在这位名叫艾略特的神宫身上。
  依莉丝质问道:
  「我想问你有关来访者丽莎琳娜的事。她来神殿了吗?」
  「她……没有来。」
  「……没来?那她在哪里?」
  依莉丝的声音有点凶恶。但是任她摆布的艾略特却没有害怕的感觉。
  「在神域之街……留宿……」
  「……原来如此。先观察情况是吧?她住宿地点的名称是?」
  「我不记得了——」
  依莉丝啧了一声。西亚的能力确实很方便,但却不是万能的。在当事人遗忘时,就不可能唤醒他的记忆。
  「那地点呢?」
  「是菲立欧大人他们决定的,所以我不知道——」
  依莉丝加深了叹息;西亚无言地继续看着艾略特的双眼。
  「连络方法呢?」
  「在日落之前,菲立欧大人的护卫骑士会前往商谈——若无法连络时,丽莎琳娜大人他们就会来神殿。」
  「……这样啊!骑士已经去跟他们连络了吗?」
  「……可能吧……」
  依莉丝陷入深思般地眯起了眼,又问:
  「你觉得丽莎琳娜会来这里吗?」
  「……为了探索来访者的动向,她应该会来吧……」
  听见这回答,依莉丝露出惨淡的微笑。
  另一方面,西亚在在心中感到不解:
  「丽莎琳娜她——要来神殿?」
  若是这样,西亚想要见见她。丽莎琳娜跟依莉丝不同,对西亚很温柔,还会紧紧地抱住西亚,晚上唱摇篮曲给她听。
  西亚还不太了解,为什么依莉丝等人要把丽莎琳娜当作眼中钉,虽然她知道依莉丝和丽莎琳娜的关系不好,但她以为依莉丝的目的是要抓住丽莎琳娜,而不是杀害她。
  若依莉丝有此打算,西亚相信穆司卡应该会冷静地阻止她,再怎么说,现在依莉丝的手环都坏了,并没有战斗力。
  『我好想见她……』
  这几个星期以来,西亚几乎没有人可以撒娇,这时她出了神地想念着丽莎琳娜。
  穆司卡虽然很温柔,但似乎一直忙于学习这个世界的知识和修理随身物品,所以西亚也很难随意地向他撒娇。而其他人本来就不会疼爱她,不论是冷淡的凡尼斯、毫无反应的卡多尔、或是不知所云的邦布金——换作是丽莎琳娜,就会陪西亚一起玩。她是很温柔的。
  依莉丝还在继续询问:
  「对了——你们为什么会认为来访者们在神殿呢?」
  「信上的笔迹……丽莎琳娜大人说那是来访者的字迹……」
  「喔——那个陷阱发挥了一点效果呢!」
  依莉丝笑道。
  然而这名少年神官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她绷紧了脸。
  「还有——听安朱说,神殿骑士与来访者联手——」
  「……你刚刚说什么?」
  「听安朱说,神殿骑士与来访者……」
  依莉丝用力地瞪着行礼如仪般重覆回答的艾略特。
  「你说的安朱,是猎人安朱·薛帕德吗?」
  「是的。」
  「他为什么会跟王子在一起?」
  「他以志愿兵的身分加入拉希安卿的军队——在那场内乱里,他救了位高权重的贵族,并为了菲立欧大人的策略而故意成为敌人的俘虏,立下很大的战功——还有还有,他把丽莎琳娜大人当作是另一位来访者少女,在这样的机缘下——」
  艾略特结结巴巴地说道。可能是因为无法好好地思考,所说的话不太通顺。不过,听者依然可以很清楚地掌握他所要说的重点。
  「丽莎琳娜……」
  依莉丝低低地叫着这个名宇,声音里包含着相当危险的厌恶和敌意。
  「那个笨女人,在把我惹火这方面上可说是天才哪!」
  听到这话,西亚觉得好像是自己被骂一样,吓得全身发抖,但她却没把视线离开艾略特,因为这样做只会使得依莉丝更火大而已。
  依莉丝轻轻抚摸着西亚的头,示意问话结束。
  然后她打开门、走到走廊之上。西亚估计依莉丝已在角落藏身之后,才把视线从艾略特脸上移开。
  西亚所施展的魔法随即解开。
  艾略特的眼神又恢复了生气。
  「……咦?呃……你说是梅雅大人派你来的?」
  艾略特弯下腰,对着年纪较小的西亚问道。从被询问前到刚才,他自己的认知感觉都呈现完全停止的状态。
  西亚连忙低头说:
  「对、对不起。我好像弄错房间了……」
  她行了一礼,就匆匆忙忙地转过身去。
  「啊,是这样啊——」
  艾略特露出不解的表情点点头,目送西亚的背影。
  他似乎对没见过的西亚感到怀疑,但会有许多地方上的神官子弟来到神殿修行,他可能是把她当作其中新来的一人了。
  西亚跑到在角落等待的依莉丝身边,大大地喘着气。
  心脏跳动得好剧烈。
  「辛苦了,西亚,你做得很好喔!」
  依莉丝在黑暗中笑了。
  就算看到她那凄绝的笑容,西亚的心情也开朗不起来。

  *

  菲立欧所住的房间,还是以前当亲善特使时使用的办公室。
  从早上抵达自己的房间起——菲立欧就一直闷闷不乐。
  他无法继续跟乌路可见面,这还是由乌路可自己亲口拒绝的。或许是出自卡西那多或谁的指示,但乌路可不记得菲立欧,这件事似乎是千真万确的。
  菲立欧前往探望雷米吉乌斯的行程,也在心不在焉的情况下结束了。现在的他不发一语,坐在椅子上茫然不知所措。
  过了傍晚时分,外头已渐渐变暗。
  「菲立欧大人——」
  莱纳斯迪虽然想安慰他,却找不到适当的话语而再度闭上了嘴。
  菲立欧察觉他的心意,还是给了他一个虚弱的微笑:
  「莱纳斯迪,我不要紧的。乌路可平安无事……再说她的记忆应该还是有可能恢复……只要我们耐心等待就可以了。」
  菲立欧以祈祷般的心情,如此逞强地说道。
  莱纳斯迪惶恐地点点头。
  ——气氛很凝重。
  艾娃司祭心情不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她而言,乌路可就像是她的宝贝孙女。而乌路可竟然用这种态度对她,也难怪她会如此。
  特使的办公室中,只有菲立欧和莱纳斯迪两个人。其他的王宫骑士们都在隔壁房间和走廊警戒着,另有一人离开神殿、前往望丽莎琳娜等人连络,但这时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又经过了无言的数十秒,莱纳斯迪开口:
  「菲立欧大人,我再怎么想还是觉得很奇怪……」
  莱纳斯迪以迷惑的口吻如此说道。
  「你是指什么很奇怪?」
  「就是乌路可大人的事——我在当上骑士以前曾见过一次因为意外而丧失记忆的人,但我从今天早上起就一直在想,乌路可大人跟那个人的样子完全不同。」
  菲立欧抬起脸来;莱纳斯迪的眼神里,有着前所未见的认真。
  这位金发骑士虽然看起来没什么自信,还是开始比手画脚地说:
  「一般来说——虽然这么说,倒不是说我知道很多例子,我只是把看过的那个人,以及从施疗师那儿听来的话综合在一起……一般来说,丧失记忆的人应该会更胆怯,或者是更无精打采才对,尤其是在刚丧失记忆时更是如此。因为他们丧失了自己的自我确信感,一定会感到不安,然而像今天早上的乌路可大人那样若无其事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还有一点——」
  听到莱纳斯迪的话,让菲立欧皱起眉来。如果这是事实,那事态就更难以理解了。
  「还有一点,就是乌路可大人所说的话:『请您忘了我』……这没有道理啊!丧失记忆的人,大多会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或是像刚刚所说的变得无精打采……不然就是变得胆怯、极度地想要避开他人,但乌路可大人的情况并非以上任何一种,反而带着笑容说出那种话,这样是很奇怪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卡西那多司教指示她那样说的……但那样『太过自然』的笑脸,还是让人无法理解。」
  莱纳斯迪把心中的疑惑一口气地说了出来。
  如果依照他所指出的事实一一消去其可能性……
  「那么……乌路可不是丧失记忆,而只是在演戏啰?」
  菲立欧如此问道。莱纳斯迪困惑般地歪着头说:
  「很遗憾,照那样子看来——我想她似乎是真的不认得您。所以我就更加搞不懂了……乌路可大人该不会有双胞胎姐妹吧?」
  莱纳斯迪甚至连可能不是乌路可本人的这种说法都脱口而出。
  菲立欧只好摇摇头:
  「……她是乌路可没错。」
  他如此断言。
  「不管是眼睛的颜色、发色和皮肤的颜色——都丝毫不差,她就是乌路可本人。我不会看错的,因为前不久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这番话又突然让自己勾起了怀念的记忆,让菲立欧胸口一紧。
  ——那被遗忘的回忆。
  他想要保护她,却好几次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得救——
  只要有她在,菲立欧就感到安心;就算她不在自己身边,只要确信她在某处,他就可以感觉到她很接近自己。
  他不可能看错的!
  菲立欧大大地吐出一口气,以免流下眼泪。
  莱纳斯迪交叉双手,开始深思。
  就在谈话中断时,菲立欧突然感到异状,而将视线转向背后的窗户。
  窗户另一边,正好有只手从下方伸出。
  看到那纤细、正打算要敲窗子的手,菲立欧便慌张地先打开了窗。
  在那里的,是一头长长黑发在风中飘扬的少女——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你怎么从这里……」
  虽说如此,事实上她也不能从正门进来,因为神殿的门口和出入口都有神殿骑士在监视。
  攀着外壁上来的来访者少女一进了房间,就紧紧抓住菲立欧问道:
  「菲立欧!乌路可大人的事是真的吗!?」
  她似乎是听派去通知的骑士所言。而且因为她不能从正门进来,只有等到傍晚才独自潜入。
  看到在自己眼前如此慌乱地询问的她,菲立欧轻轻地点了点头。
  丽莎琳娜皱起眉头: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待在乌路可大人身边呢?」
  ——为什么?菲立欧自己也很想问。
  「为什么」丽莎琳娜会这么激动失常呢?菲立欧完全不明白——她跟乌路可之间应该没有那么亲密才对。
  莱纳斯迪代替困惑的菲立欧,抓住了丽莎琳娜的肩膀:
  「菲立欧大人也很想跟乌路可大人好好谈谈,不过威塔神殿的人不允许,而其中关键的乌路可大人自己也拒绝了……」
  「可是——可是……」
  「请冷静下来,丽莎琳娜大人!最痛苦的是菲立欧大人。」
  听到莱纳斯迪的话,丽莎琳娜总算放开了抓住菲立欧胸口的手。
  丽莎琳娜一边把菲立欧乱掉的衣服整理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对、对不起……我吓了一跳……不过——」
  丽莎琳娜仰望着菲立欧的双眼:
  「菲立欧!对你来说,乌路可大人是非常重要的人,对吧?要是这样下去,她一定很快就会回威塔神殿去的。她即将要在失去记忆的状态下和你分离,这样好吗?」
  那是相当真挚的声音。
  菲立欧不知为何再也难以忍受,只好将视线从丽莎琳娜身上移开。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异性这样责备。
  「可是……乌路可她自己说不喜欢跟我见面。我又不能勉强她……」
  「那是因为她失去记忆了!若是乌路可大人恢复记忆……」
  丽莎琳娜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菲立欧哑口无言。他不明白她为何会哭,同时也为她的美丽而震惊。

  

  像是为了完全表现自己的感情,丽莎琳娜一边压低了声音,一边加强了语气说:
  「乌路可大人她就算背叛威塔神殿,也一定会把菲立欧你的事摆在第一。对她这样的心意,你打算以『放弃』来回应吗?你若不能帮助她,谁来帮助她?请你表现得『振作』一点!现在的你,眼睛是死气沉沉的!」
  那是宛如斥责的声音。
  听到丽莎琳娜这唐突的话,菲立欧也惊讶得哑口无言;就连莱纳斯迪也隐藏不住疑惑而直眨着眼。
  不过——丽莎琳娜话中的本意,宛如一棒打醒了菲立欧。
  他的心又重新恢复了炽热的温度。
  他的眼睛是死气沉沉的——这点他自己也知道。可是,他无论如何就是抓不住任何改变心情的「契机」。
  而丽莎琳娜的突然来到,以及她突如其来的一番斥责,大大地震撼了菲立欧的感情。
  然后,菲立欧终于想起来了——
  对自己来说,乌路可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还有,「对乌路可来说」,菲立欧自己又是多重要的存在。
  让她这样继续丧失记忆,菲立欧是无法忍受的。
  丽莎琳娜眼眶里还含着泪,微笑了。
  菲立欧看到她的微笑,知道自己的眼神里又恢复了生气。
  「——谢谢你,丽莎琳娜!」
  菲立欧把双手放在丽莎琳娜的双肩上说:
  「多亏了你,我终于醒悟了。我一定要想办法把乌路可带回自己身边,就算勉强……我也不会放弃的。」
  丽莎琳娜点点头,眼睛里还有泪水,但却展露了微笑。
  那眼泪只是单纯因为乌路可才激动呢?还是含有其他意义——菲立欧还没有深入了解。
  只是——菲立欧真实地感受到,丽莎琳娜确实是个「体贴」的女孩。

  *

  跑进菲立欧房间的丽莎琳娜,在缓过一口气后,就开始问起详细的状况。
  从前往通知的骑士口中,她只听说被人发现的乌路可丧失记忆而已……
  那时她马上就可以想像得出来,菲立欧会有多沮丧。
  实际上前来一看——正如她所想的,菲立欧的眼神失去了活力。
  丽莎琳娜感到很不甘心。
  那并不是因为她嫉妒乌路可和菲立欧的关系。
  尽管乌路可是那么地爱慕菲立欧——而菲立欧此时却沮丧地想要放弃她,这是丽莎琳娜所无法允许的。
  她之所以说话稍嫌强硬,都是因为那份怒气——丽莎琳娜是为乌路可在生气。
  就算她们所住的世界不同,但正因为同样是女生——所以丽莎琳娜了解乌路可的心情。
  然后她一边斥责菲立欧,一边又为自己的软弱感到悲哀,因而流下了眼泪。
  就算她可以代为提出乌路可的心意,但却不能将自己的心意对菲立欧表白……这份软弱实在太悲惨了。
  但是现在——这样就好了。
  自己的话应该是可以打动菲立欧的。为了菲立欧与乌路可两个人,她至少做了点该做的事。
  丽莎琳娜从菲立欧等人的口中一五一十地听取了乌路可的情况。
  在莱纳斯迪的分析下,谈到「看不出是丧失记忆的症状」时,丽莎琳娜更确信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
  在其他两个人面前,丽莎琳娜小声地问道:
  「菲立欧——你知道『多重人格障碍』吗?」
  「……不,这是我第一次听到……」
  菲立欧和莱纳斯迪都摇了摇头,这也许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丽莎琳娜试着说明:
  「这是一种精神疾病,会在头脑中创造出另一种人格。这种病并不常见……但举例来说,就像是过了某个瞬间,一个人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个性,然后再恢复原状……一直重覆着这样的过程……」
  丽莎琳娜尽可能把话说得简单一点,好让菲立欧两人可以听得懂:
  「请想像在一个身体里『住着两颗心』的情形。并不是说谁是假的、谁才是真的,事实上这两者都确实是真的——」
  听到丽莎琳娜的说明,菲立欧两人感到困惑。
  「……请你们这样想。把乌路可大人的心当作是一棵大树干。所谓的多重人格障碍就是从树干分出来的枝干部分取代了本人而表现出来的状态,两者都确实是本人,不过在旁人眼中看来,却几乎完全是不一样的人。在这时,虽然是同一个人,却拥有个别的记忆,也有可能不与本人共同拥有记忆……乌路可大人现在说不定就是处于这种状态。」
  菲立欧和莱纳斯迪同时变得沉默。若是多重人格,就不限于仅仅形成一个人格,也可能视情况而会高达数十人。
  ——如果丽莎琳娜的推测是正确的,那在乌路可体内的「另一个人格」,应该只有一个而已。
  那恐怕是在人为操弄下「被分割出来」的人格。
  「其中一个来访者——西亚,有能力让他人『变成那种』状况。」
  菲立欧瞪大了眼。
  这一点道理都没有——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这是无法想像的事。
  「在本人的体内……创造其他人格吗?硬是创造出来吗?」
  听见菲立欧茫然的声音,丽莎琳娜点点头说:
  「我们分属不同的研究班,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详情。不过我很了解被实验者的事,而我也听说过这技术大概是怎么回事。」
  西亚还年幼,当然不可能是在她本身的期望下获得这项技能。她在出生之后,就被用来进行研究。
  「虽说是创造另一种人格,但要完全培养成另一个人,以我们的技术是还办不到的。若要勉强进行,将会对施用对象造成过大的负担,所以——如果乌路可大人的症状是出自西亚所施的技术,也就是把原本接近乌路可大人个性的树枝从树干上引导而出,形成占优势的表面人格。这人格并不拥有原本树干、也就是乌路可大人的记忆;不过,两者个性是几乎相同的。也正因此,莱纳斯迪才会觉得不对劲,看起来像奇怪的记忆丧失症状。」
  听见丽莎琳娜的话,莱纳斯迪点点头说:
  「嗯——虽然不是很明白,不过我大概懂了。菲立欧大人!这就是『恶魔的洗礼』。而『那种情形』的真面目,就是丽莎琳娜大人所说的『这样』吧?」
  莱纳斯迪所说的单字,对丽莎琳娜是很陌生的,但菲立欧却以明了的表情点点头。
  「请问……恶魔的洗礼是什么呢?」
  「嗯,就是很接近你刚刚所说的症状,那是非常罕见的、跟自己的意志无关、宛如换了个人一般……大多是变得很暴力、非常忧郁、或是异常地活跃、甚至是不太正经的个性。然而在平常时,其本人却又不会有此自觉,所以才叫做恶魔的洗礼……不过,从乌路可身上感觉不到这暴力的部分,所以我们才没考量这方面的可能性。」
  菲立欧深思之后说道。在这个世界似乎也有相同的症状,只是名称不同罢了。
  然后,菲立欧正面凝视着丽莎琳娜:
  「不过,丽莎琳娜!这么说来,『平常时的乌路可』应该早晚会出现才对。也就是说——记忆中有我的乌路可也会出现……」
  丽莎琳娜摇了摇头:
  「——这种可能性是很低的。西亚能力的最关键之处,就在于将原本的人格、也就是树干部分加以『封锁』也就是说,她是藉由成功地封锁原本的人格,而让树枝部分浮出表面的……这说法可能比较好。一般来说,一个健康的人其堪称树干部分的主要人格一定最为强大,既然如此,却让新分枝的、未具有记忆的人格浮出了表面——」
  莱纳斯迪点了好几次头:
  「原来如此。若是不封锁原本的人格,树枝部分就无法浮出表面吗?但若是反过来……」
  「对,如果能唤醒树干的部分,说不定乌路可就可以复原了。」
  菲立欧的声音里加重了力道。
  丽莎琳娜点点头。
  ——她的内心在发抖。
  菲立欧现在还抱有希望。丽莎琳娜一心一意地不想把他的希望浇熄,把某些话又吞了回去。
  要让树干部分的主要人格沉默,有两种方法——
  就是让树干的部分「毁坏」或「沉睡」。
  若是毁坏,就不可能再复原了;而就算是沉睡,能不能再度唤醒也很难说,毕竟半永久性的沉睡也是很有可能的。毕竟在并不具备像样设备的这个世界,原本就不可能随意对头脑中的东西做些什么。
  就算是自然发生的多重人格障碍,治疗上也会伴随着非常大的困难。况且这次的状况是因人为而起,无法治愈的可能性也大为提高。
  浮出表面的树枝部分,还是乌路可本人没错。
  现在的树枝部分,没有通往树干部分主要人格记忆的权利。
  这个记忆的部分,是毁坏了呢?或只是被锁上了呢——
  露莎琳娜无从判断。
  她隐藏起这份不安,对菲立欧微笑道:
  「要想让她恢复……我想西亚本人、穆司卡教授、或是依莉丝,说不定会知道这个方法。就算从他们口中问不出来,只要菲立欧你能继续跟乌路可大人谈话,就有可能让她的记忆因受到刺激而恢复。」
  这是过于乐观、甚至是不负责任的话。
  但是她绝对不想对现在的菲立欧说出「乌路可也许已经无法复原」这种话,这只会为他带来多余的困扰罢了。
  ——如果可以简单地治好,那这种技术就不算是成功的间谍对策了。
  西亚拥有两种力量——
  一种是接近催眠术,夺去与她视线相对之对象意识,让当事人在不知不觉中说出各种事情,也就是「询问」的力量。
  那力量只在一瞬间有效,若是西亚不持续待在当事人眼前,就无效了。因为在西亚移开视线的瞬间就会解除,所以要是在场出现其他人来碍事,就没有用了。一般视线交会的时间约有两秒——若是在这段时间内对方移开了视线,那也是无效的。
  还有另一个,很有可能正是施加在乌路可身上的力量,就是封印住主要人格,并追加其他人格,这也可以称之为「洗脑」的力量。
  必须要囚禁对方至少好几天,并经由西亚手环延伸出的电极,不断刺激对方的头脑。
  这期间西亚自己也需要休息,处置过程并不算是很轻松。虽然可以收到效果,但也要花去相当多的时间与工夫。毕竟这种技术还在研究中,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而丽莎琳娜之所以会怀疑乌路可被施加这种技术,也跟天数有关。
  从她行踪不明到被人发现,经过好几天的时间,这期间很有可能就是依莉丝等人所进行处置的时间。
  依莉丝等人的目标,就是协助卡西那多司教吧!他们既然是站在与阿尔谢夫敌对的立场,支持荞立欧的乌路可就是个阻碍了。
  『既然这样,那我——』
  不能让依莉丝等人如愿以偿,一定要保护菲立欧、乌路可和这名为阿尔谢夫的国家——
  丽莎琳娜再次下定决心后,凝视着眼前的菲立欧。
  终于恢复霸气的菲立欧,在丽莎琳娜的眼里闪闪生辉。
  如果与他相逢,就是我的命运——
  丽莎琳娜心想,那么这命运一定可以实现她小小的愿望。

  *

  身为夏吉尔人民的高·夏尔帕司教,被幽禁在神殿深处。
  这四面八方都被石壁所包围的坚固房间,原本是神官的冥想室,如今则为了高司教而改装,成了囚禁他的牢房。
  卡西那多·库格率领着护卫的骑士们造访此处。
  高司教还是跟平常一样闲适自在——
  他一边就着吊在天花板上的灯光喝着茶,一边以金色的双眼看向卡西那多。这位具有蛇般姿容的司教,显得相当从容不迫。
  卡西那多毫不畏惧地回看着他问道:
  「您在这里有什么不便之处吗?」
  高司教轻轻地摇了摇头说:
  「我不方便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不能离开这里。」
  这率直的措词听来毫无谄媚之意,只是平淡地、宽恕一切的口气。
  卡西那多轻笑道:
  「这就没办法了,会这样全是因为您不承认支援北方民族的行为是神殿的罪行之故。」
  高司教闭上双眼:
  「我们将辉石交给神柱守护者一族,当作为神殿工作的报酬。至于他们要如何使用那些辉石,那是他们的自由。」
  尽管身为阶下囚,高司教的声音还是很温和。
  夏吉尔人民虽然姿态柔软,但一旦牵涉到保护他人之事,他们会比外表看起来更顽强。
  卡西那多又说出不知已重复几次的话:
  「您明知道他们是北方民族,却还是三番两次地支援他们,没错吧?」
  「我知道他们是北方民族。但是不管他们是谁,都是为我们工作,给予报酬是我们理所当然的义务。还是威塔神殿只容许不领报酬的协助者存在呢?」
  高司教的语气相当平静与澄澈,体现其正确性的并非他话语的内容,而是声音——那声音正给人这样的感觉。
  「高司教,我不是来跟您争辩的!我只是来作最后确认——确认您是否有意遵循威塔神殿的方针这一点而已。」
  「那么,答案早就已经出来了。」
  高司教微笑道:
  「我是夏吉尔的人民,我选择保护人们,也不想让这个国家的人们不幸。虽然我们不会斗争……但也不会屈服于无理的暴力。」
  这答案一如预期。
  卡西那多也很难对夏吉尔人民挥剑相向。就算是将其逮捕,也是下了相当大的决心才采取的行动。
  如果没有他们,就无法精制辉石。而辉石若不加以精制,就不会有任何效果。正因如此,夏吉尔人民对神殿来说是不可或缺的。
  卡西那多之所以逮捕高司教,是为了对佛尔南表示他的「认直」——而他还有另一个用意,就是要把高司教当作人质,好让其他夏吉尔人民不致停止精制的作业。
  如今,这种想法并没有错误。
  而且还有一个更大的好处——
  高司教是佛尔南神殿的关键人物。他认为自己居于领袖立场是不对的,才把神师的地位让给了雷米吉乌斯,但这神殿的实质领导者却是他。
  若将高司教逮捕,在这乡下地方习惯于和平的佛尔南神官们,就只会慌了手脚,什么事也做不了。
  卡西那多没有必要加害高司教,若是胆敢加害夏吉尔人民,那世人肯定会认定加害的一方是坏人。
  重点是,只要不让高司教与神宫们接触就好了。
  「高司教,今后我们将掌握这佛尔南神殿的自治权。」
  高司教微微动了动他金色的双眼。
  「——本来我希望您也可以遵照我的指示,但您却拒绝了。加上支援北方民族的罪,因此暂时必须将您监禁起来。这期间关于管理佛尔南的权限,就由我们来掌控。」
  接收自治权——这就意味着由威塔神殿压制佛尔南。
  高司教缓缓地摇了摇头:
  「——卡西那多司教!你这种作法不会太操之过急了吗?」
  卡西那多这次没有笑了。他以锐利的眼神瞥了一眼高司教,在行礼后转过身去:
  「我知道自己很性急,不过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失礼了。」
  卡西那多叮咛负责监视的骑士们加强警备,就走出了房间。
  高司教等人和卡西那多之间,在立场上有一点决定性的不同——
  夏吉尔人民生存在悠长的时光中,而卡西那多则是在有限的生命中拚命生存的人类。
  正因为人类所拥有的时间是极为短暂的,所以夏吉尔人民对所有的「人」都是温柔以待,并没有敌我之分。
  但是夏吉尔人民的生存方式,只有他们自己才做得到。
  夏吉尔人民虽然比人类更长寿,但还是有寿命的限制。
  尽管有寿命的限制——他们世代交替的方法,跟人类相比还是相当特殊。虽然并非不老或不死,但以另一种角度来看,却可说是相当悠久生存的存在。
  如果人类的生存方式与他们相同,或许这世界就不会产生纷争了吧?但是,人类不可能像夏吉尔人民一样生存,不用说生物学的部分,在根本上就完全不同。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棋子可以妨碍卡西那多了。
  高司教已被逮捕,而雷米吉乌斯卧病在床……
  同情阿尔谢夫的神姬之妹·乌路可司祭已丧失了记忆,其他神官则并不值得放在眼里。
  唯一令人挂念的,就是阿尔谢夫这个国家和身为其王子的菲立欧,但只要他们也尊重神殿的自治权,应该是无法当面反抗才是。
  关于辅佐菲立欧的来访者少女丽莎琳娜,这边的来访者依莉丝等人应该会加以对付,这点卡内那多无意干涉。
  况且再过不久——塔多姆就要开始侵略阿尔谢夫的国境了。因此而引起的骚动,应是先前的内乱所无法比拟的。
  卡西那多通过骑士们的看守阵仗,走向会议室——
  那是为了在高司教之后,接着逮捕雷米吉乌斯这些高阶神官。
  然后,正如字面上的意义,要「镇压」佛尔南神殿。

  *

  丽莎琳娜独自奔跑在夜晚的神殿中。
  目的只有一个——
  她打算说服乌路可。
  现在的菲立欧在立场上无法见到乌路可,而且听说乌路可似乎已经开始准备回威塔神殿了。
  丽莎琳娜可以确信,卡西那多等人一定是向她灌输了什么谎言。
  现在的乌路可,对这个国家一定没有任何眷恋吧?但即使如此,现在——丽莎琳娜有很多话必须要告诉她。
  露莎琳娜心想,到时再视情况决定,就算把乌路可从这里绑架走也好。不过,她没把这种大胆的想法告诉菲立欧。她只对菲立欧说,为了确定乌路可的病症,并判断这是不是来访者所干的好事,无论如何她都有必要单独见乌路可一面。
  等乌路可回到吉拉哈以后,就不会再见到菲立欧了吧主虽莎琳娜不想看到这种结果。如果这件事牵涉到来访者们,那她也有责任。
  为了不引起神殿骑士的注意,她沿着外壁和屋檐,前往乌路可可能所在的房间。
  她曾在佛尔南神殿短暂生活过,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也理解建筑物的配置和构造。
  丽莎琳娜藏身在夜晚的黑暗中,接近了乌路可房间的外壁。
  她将手指插入石壁的缝隙间,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乌路可的房间窗户粗心大意地开启着。
  在那一瞬间,丽莎琳娜还警戒这是不是引诱人的陷阱,但马上就知道了理由——
  乌路可就在窗边。
  她仰望着蓝色而歪斜的月亮,正在沉思。她那带着忧伤的侧脸,有种教人一见就深深为其着迷的美。
  「……乌路可大人!」
  丽莎琳娜极小声地低语道。
  乌路可颤了一下,环顾四周:
  「是谁?」
  「我是菲立欧王子的使者。」
  窗框从石壁略为向外突出,丽莎琳娜将身体靠在墙壁与窗户的阴影中,小声地说道。
  乌路可似乎也立刻察觉了有某人在「那里」。
  「菲立欧王子的——使者?」
  「是的。恕我失礼……无论如何我都想问问乌路可大人您的真心话,所以才来到这里……」
  「……我的真心话,就像我今天早上告诉菲立欧大人的那样。」
  乌路可的声音带点颤抖。
  「我要叫人了。请快点逃吧!」
  这话是十分不合理的——她究竟想要逮捕丽莎琳娜、还是希望她平安脱逃?毕竟事出突然,她本人一定也是混乱不已。
  站在自己的立场,当然是不能就此了事——
  但是如果这名出现在石壁的使者被抓了起来,那下场一定会很悲惨——那又是她所不能忍受的事。
  她似乎正为这种情况而烦恼。
  丽莎琳娜得知她还是一如往常地善良,稍微放下心来。
  「乌路可大人,求求你,请你等一下再叫人来。再次恕我失礼——我无法相信你即将跟菲立欧大人分离的事——」
  丽莎琳娜的声音反映了自己的心情,自然地变得僵硬。
  「也许你自己不记得了。不过要是以后再想起来的话——一定会对离开这里深深感到后悔,所以至少让我把话——」
  乌路可——慢慢地叹了口气:
  「——请进。现在没有人在。」
  她在迷惑了一会儿后,从窗边离开。
  丽莎琳娜以接近猫的姿态,从窗口进了屋内。
  当她一进来,乌路可就以惊讶的眼神看着她:
  「——咦?『依莉丝』——!?」
  『果然是她做的好事——』
  丽莎琳娜确认了这件事后,表情变得僵硬:
  「……你见过依莉丝对吧?」
  「啊——那你是……丽莎琳娜大人?」
  乌路可茫然地说道。
  然后她严肃地皱起眉,瞪着丽莎琳娜:
  「——请回吧!有人郑重叮咛我不要听你说的话……」
  「乌路可大人!你是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还是别人的眼睛跟耳朵?」
  丽莎琳娜先发制敌地问道。
  不难想像「那个」依莉丝对乌路可说了些什么。依莉丝恐怕是一边说菲立欧担缓莎琳娜的坏话,一边把自己的感情强加在她身上吧!
  「在你眼中……菲立欧王子和我,看起来是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这声音有点严厉。
  丽莎琳娜边说边发现到这一点,又慌张地再次说道:
  「不——就算你无法相信我,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过,乌路可大人!我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相信菲立欧。他——一直在为你担心设想——而且,这话也许不该由我来说……」
  乌路可一直凝视着拚了命想要说明的丽莎琳娜。
  她的双眸温和而羞涩,就像圣母一般——丽莎琳娜不禁怀有告解自己罪过般的心情:
  「以前的乌路可大人,是真的——打从心底为他担忧的。」
  乌路可的表情震了一下。
  丽莎琳娜讷讷地说道:
  「我不清楚你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菲立欧把你的事看得比他自己还要重要,而你也曾经挺身保护过他。菲立欧就是害怕你身陷危险,才想把你安置在这神殿的,而这却造成你被人袭击——」
  「闭嘴!丽莎琳娜!」
  这尖锐的制止之声并不是发自乌路可——而是来自门边。
  切断门锁、飞奔而入的,正是看不见身影的刺客先锋——
  丽莎琳娜凭一瞬间的判断,立即飞身退往窗边。
  这是来访者的其中一人——「卡多尔」,其姿态与周围同化,因而难以被他人所看见。若要与之正面对决,他将是个相当强大的对手。
  当丽莎琳娜想从窗框飞跃而下时,乌路可的身影刚好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不由让她迷惑了一会儿。
  对依莉丝听到她跟乌路可所说的话这事,她十分地在意——如此一来,会不会使乌路可身陷更大的危险中呢?
  而承受丽莎琳娜视线的乌路可却——
  「依莉丝!她突然……有可疑人物!请快点抓住她!」
  她唐突地发出如此威风凛凛的声音。
  丽莎琳娜虽对她的态度丕变感到惊讶,但乌路可同时作势要跑到依莉丝身边,却在狭小的房间里,挡住了卡多尔的路。
  乌路可一方面对飞奔而入的「某种东西」有所反应,一方面却制造让「可疑人物」逃跑的机会,这份机智连丽莎琳娜也明白了。
  依莉丝叫着——她那与丽莎琳娜一模一样的脸上浮现出露骨的嫌恶,站在当场:
  「卡多尔!杀了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自窗边飞跃而下,过了一会儿,卡多尔在几乎撞上天花板的情况下自乌路可头上穿过,跟着飞落而下。依莉丝则是留在乌路可身旁。
  丽莎琳娜并非完全没预料到依莉丝等人会在此出现,只是她不认为可能性有那么高。毕竟他们以来访者的身分为神殿中人所知,若是在神殿里四处走动,也可能会被其他神官见到。
  最重要的是——依莉丝等人所接收到的讯息,应该是丽莎琳娜没有与菲立欧一起来到神殿,而是留在神域之街上。
  她本以为他们现在可能正在街上寻找自己,不过她的想法似乎太过天真了。
  飞落在神殿中庭的丽莎琳娜,先确认了周围的动静。在这时间点需要警戒的,在来访者中约只有三个人,就是追来的卡多尔、凡尼斯,还有邦布金——依莉丝的手环已经被菲立欧的刀砍坏了,而穆司卡虽然有力,但动作却很迟缓。只要是分别对上这三个人的其中一个——丽莎琳娜就还有胜算。
  她边跑边思考,若是可以在这里解决掉卡多尔——
  虽然他不发一语、是不起眼的存在,但像他这样的人有多危险,丽莎琳娜是很清楚的。如果能打倒具有特殊暗杀技能的他,对依莉丝等人就会造成相当大的损失,今后要保护菲立欧也就更容易了。
  卡多尔的身影是很难看到的。但是在丽莎琳娜的感觉之下,他无法完全隐藏气息。
  ——在其他的伙伴赶到之前,要与其一对一决战。
  丽莎琳娜立刻有此觉悟。
  她早在很久以前,就对与他们战斗有所觉悟了。
  丽莎琳娜决定保护的菲立欧,是站在要向来访者们报杀父之仇的立场。但菲立欧就算剑术再怎么高超,也只不过是个平凡人类,丽莎琳娜是不可能让他和来访者们战斗的。
  就由来自同样世界的自己来对付他们——
  丽莎琳娜回过头。
  在卡多尔的气息逼近的瞬间,她伸出手环的光芒迎击。
  丽莎琳娜的眼里可以看见,卡多尔也同时伸出光之刃——
  她虽看不见卡多尔本身的身影,但作为他武器的手环之刀是无法完全隐藏的。而且在夜间,光芒更是耀眼。常人或许跟不上他的速度,但丽莎琳娜的反射神经却可以在千钧一发之际捕捉到他的动作。
  丽莎琳娜以自己的手刀架开卡多尔的刀刃,并直接回击。
  卡多尔还是以未现身的状态快速地转到丽莎琳娜身边。丽莎琳娜因为感觉不到他,立刻慌张地背靠上附近的墙壁。
  一看到丽莎琳娜转为防守的态势,卡多尔的攻击模式也有所变化。
  他屏住气息,在黑暗中隐身。
  彼此的距离并未太远,可以感受到那极微弱的、接近野兽的气息。
  不能进行持久战,因为不知道凡尼斯和邦布金何时会现身。
  丽莎琳娜咬紧了牙关,举起从手环延伸出的光之刃刃。
  不可能说服卡多尔,因为他已经几乎失去了自我。
  看不见的气息飞跃而出,丽莎琳娜横向挥舞着手上的刀刃。
  那气息一边低身避开,一边更加逼近,两手都被光所覆盖。
  卡多尔突刺而来的手刀,在千钧一发之际掠过了丽莎琳娜的身体。背后石壁破裂的同时,她也一脚向上踢去。
  卡多尔避开了这一脚——丽莎琳娜看穿了对手的动向,挥舞着锐利的刀刃。她的刀刃与卡多尔的刀刃互砍,又随着某种金属的触感各自弹开。虽然双方都是可以切断一切的刀刃,然而同样是手环之刀,却只是斗了个势均力敌。
  就这样又进行了几回合的攻击和防御。
  双方毫无犹豫的斩击,却未在彼此的身体上留下任何损伤。
  丽莎琳娜挥舞着双手,斩向虚空。
  而卡多尔趁隙斩击,也被舞姬的双手所阻挡。
  在双方都因彼此的顽强而开始退缩的几秒后,开始起了变化。
  丽莎琳娜的耳中听见破风之声。
  她寒毛直竖,在直觉的驱使下,往前翻倒。
  背上有刀刃滑入的触感,那太过锐利的手环刀刃,对肉体并不会带来太大的冲击,而是像剪刀剪纸般滑顺地把肌肉和骨头切断……
  丽莎琳娜背上感到一阵烧灼般的剧痛,但这伤势并不足以致命。
  在千钧一发之际,总算是避免被一切为二。
  丽莎琳娜边翻倒边回头,看见了一名头戴南瓜的男子——
  他灵巧地弯起细长的手脚,摆出自我陶醉的姿势。
  这个从石壁上落下的新来刺客,以清澈而响亮的声音说道:
  「丽莎琳娜哟!噢!丽莎琳娜哟!汝的命运就到此为止吗?接下来吾等将要撕裂汝肌、剜汝肉、碎汝骨。吾辈乃首级的猎人。吾乃是邦布金,身为杀汝之人,汝可至冥府官吏面前告知吾人姓名。」
  听到邦布金这戏剧化的口吻,丽莎琳娜用力地瞪着他。他一定一直在上方等待突袭的机会。虽说他最初的一击未造成致命伤,可说是接近奇迹般的幸运,但这种状况未免也太不幸了。
  卡多尔立刻持续追击。
  丽莎琳娜背上的伤虽不深,但那不适感却让她的动作变得迟钝。丽莎琳娜躲不掉他的攻击,这次是肩头负了伤——袖子被划开、露出雪白的肌肤,上面沾满了鲜血。
  邦布金也展开夹击的行动。
  两处伤口都渗出血来,垄丽莎琳娜的脑子里响起了激烈的警报。
  『再这样下去……不行……』
  在战斗、受伤,还有绝望的状况下,现在她也快失去了自我。
  来访者们的特征之一
  「升华」——飞跃性地提高了反应,它虽然是提升战斗力与生存率的手段,但丛丽莎琳娜的情况来说,这种升华是与自己的意志或他人的命令无关而发生的。
  发动的条件,是在极度疲劳的状态和心生胆怯之际,以及确实感受到生命危险的时候——现在正符合第三种条件。
  在丽莎琳娜体内,有另一个女人取而代之,那是听不懂人话的、像老虎一般的自己,在此时出场了。
  丽莎琳娜开始抵抗,她不能在这里变得毫无思考能力而狂暴。万一她对在神殿的同伴不利的话——但这样的苦恼只维持了一瞬间。
  与肩背的疼痛同时发生、难以抗拒的闪烁在她脑里烧灼着,然后——
  「唔……啊…………」
  丽莎琳娜小声地呻吟着,同时在这世界发生了第二次的「升华」。
  思考从那一瞬间起转暗——

  *

  梅雅·巴尔多雷在会议室迎接卡西那多。
  神殿的高官们也齐聚在周围……
  来访的卡西那多虽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但他背后仍跟着神殿骑士们。
  连骑士团团长贝里耶、蕾韦和副团长里卡德都在。两位团长的眼睛好像都受了伤,频频以手指轻压眼皮,似乎不是很舒服。
  说要在这个时间聚集高官的,正是卡西那多。
  梅雅虽然觉得这理由很可疑,但神宫们却没有违抗地顺从了。
  他们出于善意地将此解释为「找个可以谈话的场合」。高司教被逮捕已过了六天——调查应该已经有所进展,而行踪不明的乌路可也在今天早上回来了,连阿尔谢夫的王子也前来探视。虽然发生了一些事,这场混乱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大多数神宫是如此判断的。
  虽然梅雅真心觉得这样也好,但她心中还是有挥之不去的不安——
  那是在昨夜听过西瓦娜,以及夏吉尔一族人民的话之后的事。
  卡西那多对于释放高司教的条件,会提出怎样极端的要求呢——这点让她很担忧。
  以阿尔谢夫来说,也希望威塔的神官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关于辉石的融通,即使多少受到干涉,但若威塔神官愿意以此为交换条件而回去,那也是件好事——现场弥漫着这样的气氛。
  卡西那多带着冷淡的微笑环顾在场的高官:
  「大家都到了?这么急着召集大家,还谢谢大家愿意前来。」
  听到卡内那多简短的寒喧之语,阿尔谢夫的老司教问道:
  「卡西那多司软!首先关于高司教的事——」
  「请放心,我们不会对夏吉尔人民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只是关于各位所希望的释放高司教一事——还要过一阵子。在此我提议——」
  「终于来了吗?」听到这话,在场的人都变得身体僵硬。以神师秘书的身分被允许列席的梅雅,双脚也微微地发抖。
  然而卡西那多接下来所说的话,更远远超出神宫们的想像:
  「根据侦讯所得的情报,我们决定将要封锁佛尔南神殿。以后的管理就交给我们威塔神殿,希望各位神宫能在近日退出神殿。但是,负责精制辉石的夏吉尔人,还请留在这神殿之中……」
  一阵惊愕降临当场。
  过了好一会儿,梅雅才发着抖问:
  「……你是要我们离开……?」
  卡西那多微笑了。那是温柔地拒绝对方、极为冷淡的微笑。
  「你们要去投靠外面的教会也好,要去威塔神殿也好。除了夏吉尔人以外,所有的人都请离开佛尔南。」
  「这是什么话!」
  一位司祭叫道:
  「这佛尔南虽然是在吉拉哈的保护伞下,但绝非隶属于吉拉哈!自治权在我们手上!卡西那多司教,你这种作法简直就是侵略啊!」
  这位壮年的司祭激动地争辩着,但卡西那多丝毫不为所动。
  「根据问讯的结果……你们与北方民族的关连是根深蒂固的。我们判断要是不把所有的人换掉,就无法停止对北方民族的支援、也就是对吉拉哈的敌对行动。我们已经做很大的让步了。」
  看到卡西那多锐利的眼光,粗声高叫的司祭畏缩了一下。
  「本来,我们可以用渎职的理由将所有司祭以上的人都逮捕,让吉拉哈的信教监察院追究你们的责任……请你们有所自觉,自己是做了『多么严重』的事。」
  从在场的诸位高官眼里看来,卡西那多是年纪有如子女般的年轻人。而他们却遭到这年轻人的厉声斥责,集合在会议现场的神宫们纷纷心生胆怯。
  梅雅也听说过「信教监察院」的事——他们虽以谍报活动为主要任务,但也是调查神官们不正当行为的机关,血腥的传闻不绝于耳,据说蒙眼拷问这种事是常常都在进行……
  但梅雅绝非对那感到胆怯。
  ——这是可以预想到的事,只不过是预想中最糟糕的事态。
  梅雅并不像其他神宫们那么乐观,而且也知道吉拉哈与塔多姆的关系,这一层认识更加大了她预想的范围。
  梅雅沉静而坦率地说道:
  「卡西那多司教——我们无法承诺你这件事。」
  像是对这拒绝的话语感到兴趣,卡西那多眯起了眼。

  

  梅雅毫不畏惧。
  ——她不能畏惧。
  卡西那多如今正要践踏这座神殿,还有这个国家——
  这也许是出自吉拉哈、还有威塔神殿所允许的行为。
  但是,这却是梅雅等人所无法允许的。
  就算害怕,就算充满困难——但如果他们不抵抗,就会遭人践踏。
  梅雅——吸了一口气说:
  「我是在这神殿出生、长大的,这里就是我的『祖国』。」
  梅雅如此一说,一阵与刚才意义不同的沉默降临在神宫们之间。
  虽然还是很郁闷——但几个刚才还心生胆怯的人,表情也因而变得僵硬。
  因愤怒而脸部扭曲的神官,消失了怒气,眼神突然变得遥远。
  梅雅正面抵抗卡西那多,并没有注意到她身后所发生的变化。
  「虽说受到侵略者的侵攻,但我们还是无法轻易地舍弃祖国。我们没有理由听从你的命令,『这里』是『我们的』神殿,不是你们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方。」
  梅雅毫不颤抖地如此宣言。
  「……你是把身为盟主的我们称为侵略者是吗?」
  卡西那多问道——其眼里看不出感情。
  梅雅点点头:
  「是的,你们正是不折不扣的『侵略者』。」
  她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却加重了气魄:
  「你们为了塔多姆,要断绝北方民族和我们之间的关系——而为了断绝北方民族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意图把我们从这里赶出去——并逮捕高司教,好让我们无法抵抗——更过分的是,为了让塔多姆更容易侵攻阿尔谢夫,而压制这神殿——这不就是侵略吗?到目前为止,你的策略几乎都照预定进行吧……」
  卡西那多还是面无表情。
  另一方面,神官们的表情则随着梅雅的话而益发僵硬。
  梅雅继续稳定地说着:
  「我爱着这神殿——也爱着身为我们朋友的阿尔谢夫这个国家。」
  这澄澈的声音响彻整个会议室。
  「你应该不知道吧?我们佛尔南神殿至今一直受到阿尔谢夫的保护——我们不会忘记这份恩情。既然我知道这个国家陷入了危机,更不会眼睁睁地将神殿交给各位。要抛弃至今一直帮助我们的重要朋友,而自行逃命,这就跟不知报恩的愚者是一样的。」
  她自然地脱口而出。
  梅雅怀着对卡西那多的敌意,把手放在自己胸前,做出行礼的形式:
  「我不会向你们屈服的。我们要靠自己的力量来保护这神殿的自治权。」
  卡西那多叹息道:
  「这是——所有神官的意思吗?」
  梅雅垂下双眼。
  她身后的神官们什么都没说。梅雅只打算说出自己的想法,对卡西那多表示抵抗,她有自信自己说的是正确的。
  不过,她身后的神宫们不见得会表示赞同。她也无意强求,认为这是应该由他们自行思考,然后各自做出结论的。
  卡西那多不等她回答,就转过身去:
  「——我已经了解你们的意思了。」
  梅雅这才第一次回过头去。
  身为她祖父朋友的诸位司教、以及其部下的司祭们——从壮年到老年,向来怯懦而稳重的他们,都一起看着卡西那多。
  他们的眼神——
  跟刚刚的他们相较之下,有明显的不同。
  他们的眼神表示已下定了决心,连梅雅都感到惊讶。正因为她平常就了解他们,才会对其变化感到不可思议。
  在迷惑的梅雅身旁,有个声音响起:
  「……梅雅,你说得很好。」
  有只温柔的手放在她肩上。
  回头一看,那是祖父雷米吉乌斯·巴尔多雷。
  身为神师的他,现在还在疗养中。
  梅雅瞪大了双眼:
  「爷爷!您为什么……」
  「神殿面临这等大事,我岂有卧病在床之理?我已经听其他神宫说了,真是难为你了。」
  藏身在神官们中的雷米吉乌斯,面带温柔的微笑,环抱着孙女的肩膀。
  梅雅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
  雷米吉乌斯发出平静的声音:
  「卡西那多司教!我们希望诚实以对,不光只是对于身为恩人的这个国家,也是对于自己的良心和自尊,我们希望自己是愚直且诚实的。我们身为神官,跟骑士不同,不以剑与人相争。但是面对无理的暴力,我们是会加以抵抗的。我们秉持的不是力量而是道理,持续不懈地——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甚至是在我们子孙世代的百年以后,都会继续抵抗蛮横无理的暴力。你们有与『这样的』人为敌的觉悟吗?」
  雷米吉乌斯这安静而缓慢的声音,是长年侍奉于神的人才能发出的,伴随着独特的重量。
  听到这宛如净化现场空气的声音,卡西那多还是头也不回:
  「——把所有人抓起来。」
  他依旧背对着众人,对骑士们下了这样的指示。
  神官们也没有吵闹,就算被骑士们囚禁,乍看之下他们也没有任何抵抗。
  只是,在梅雅和雷米吉乌斯的话之后,神宫们各自的眼里所发出的强烈光芒,甚至让抓捕他们的骑士感到不安。
  在神宫们陆续被带离的过程中,梅雅握住了祖父的手。
  雷米吉乌斯微笑着。
  从他的微笑里,梅雅感受到了柔韧而温暖的坚强。


  

  二十二.南瓜跳舞之夜

  关在房间里的菲立欧,为了让阿尔谢夫当局知道神殿的状况,正在紧急写着信。
  有关受到保护的乌路可丧失记忆一事。
  有关在神殿内部,卡西那多司教等人采取与塔多姆联手的行动。
  有关病倒的雷米吉乌斯司教顺利恢复、立刻就能回到工作岗位的事——
  还有无名氏等人的事、神柱守护者的事、神殿骑士的人数及其装备,他整理了所知道的各种事项,详细地写在信上。
  菲立欧打算利用亲善特使的职权留在神殿,一方面他很在意乌路可的事,另一方面,卡西那多等人的动向也明显地相当危险。
  他在写完给拉希安的信和威士托的信后,把这两封信交给负责护卫的骑士:
  「葛拉姆,就交给你了!要确实送到。」
  「我还以为这种差事是莱纳斯迪的工作耶!」
  猜拳猜输的骑士耸了耸肩笑着说。这满脸胡须的大块头男子,眼神就像小孩子般,他虽是佣兵出身的团员,但却忠心耿耿,在先前的内乱之中,还曾充当诱饵让菲立欧先行逃离王都。
  他虽然不懂得礼仪规矩,但剑术扎实、情义深重,颇获威士托的信赖。
  菲立欧拍了拍葛拉姆的粗壮手臂:
  「——好像有些名叫无名氏的奇怪家伙在四处活动着。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让你去送这信,路上要多小心!」
  「在这方面您可以放心,我又不是小毛头使者。」
  葛拉姆把信藏入怀里,悠闲地笑道:
  「菲立欧大人您也要小心喔!这个神殿的气氛不太对劲,在发生大骚动之前,总是会让人嗅到这种『味道』……」
  「我知道。不过正因为是在骚动之前,身为使者说不定还更危险。你要小心点——然后尽可能快点完成任务。」
  「好的,交给我吧!」
  葛拉姆拍着胸脯保证过后,就迅速地离开了房间。他的身体虽然庞大,动作却很灵巧。
  旅程上要骑的马,应该可以从桑克瑞得贸易公司借来。搭马车到王都要花上两天的路程,若从今夜出发独自策马疾驰,那只要不到两天就可以抵达。
  菲立欧在送定葛拉姆后,跟留下来护卫的莱纳斯迪一起离开了房间。
  他还没有告诉神殿的夏吉尔人民有关西瓦娜的事。虽因高司教被囚禁之故,让菲立欧一时也不知该找谁谈,但住在佛尔南的夏吉尔人民几乎都可说是高司教的心腹,是以菲立欧想跟他们先谈一谈,而走向了其所在之处。
  迎向夜晚的神殿相当地冷清,连监视菲立欧的神殿骑士也不见踪影。
  莱纳斯迪一手拿着提灯,走在石砌的幽暗走廊上,喃喃说道:
  「菲立欧大人——没有半个人耶?」
  「嗯,他们可能聚集在其他地方了吧……」
  太过安静了——
  若是以前的神殿,也许确实会有这样的情形,但目前有四百名以上的神殿骑士驻留,若考虑到这一点,应该会更人声杂沓才对。
  原本就在神殿的卫兵们,似乎近八成都被夺去任务、押入兵舍了。听说下层的神宫们,也因为害怕而自己关在房间之中。
  在石砌的走廊上,有着就像时间完全静止般的平稳气息,那是完全感觉不出在水面下正掀起暗斗的寂静。
  菲立欧走着走着,突然眺望向窗外——
  今夜的月亮也很耀眼。
  那蓝色而歪斜的月亮,广泛地照耀着中庭。
  在一片静谧中,此时却混杂奇怪的声音。
  菲立欧侧耳倾听。
  在照耀庭院的月光下——有某人的脚步声从远处跑来。
  才刚听见脚步声,不一会儿就已逼近,立刻就来到了窗下。
  菲立欧觉得奇怪,往下一看,就在此时——
  人影自窗口飞入。
  灯光下浮现了披散着一头黑发的少女。
  她的两手上还有光之刃,稍微将纤细的身躯蜷缩起来——就这样威风凛凛地出现在菲立欧的眼前。
  菲立欧瞠目结舌:
  「丽莎琳娜……」
  他一叫出她的名字,她就以惊人的气势飞奔过来,那动作并不是拥抱,而更像是用身体冲撞过来。
  菲立欧虽然差点被扑倒,但还是抱住了她柔软的身体。
  丽莎琳娜的体温传到了他的全身,喘息不已的她虽然紧抱着菲立欧,却还是回头张望,像是在警戒的样子。
  莱纳斯迪在一旁直眨着眼:
  「吓、吓我一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丽莎琳娜,怎么了?」
  没有回答。
  她眼眸里的神色跟以往不同,像是在寻求菲立欧的帮助般,或是央求想要一起逃走般,她无言地以真挚的眼眸仰望着菲立欧。
  菲立欧总算想起了初次见到她时的事——那时她也是陷入「这种」状态,并遭到神殿骑士们追捕,结果受到了菲立欧的保护。
  菲立欧随即发现她受了伤,伤口在肩膀和背后——背后的伤口还满大的。
  菲立欧判断她是受到了什么人的袭击,于是把手放在她肩膀上,想将她推至身后加以保护。
  但丽莎琳娜却紧抱着他,无意离开。
  「莱纳斯迪!注意!有人来了!」
  菲立欧无计可施,只好让丽莎琳娜继续抱着他,同时握住了刀柄。
  有风从窗口吹进来。
  混着风——飞进了一股看不见的「杀气」。
  菲立欧连影子都看不见。但是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幻觉般的黑色杀气,想也不想地拔刀就砍。
  那看不见的杀气闪开,刀剑交击,那身影在地板上发出脚步声。
  菲立欧立刻判断,那是来访者的其中一人——名叫卡多尔的男子。不光以前在御柱前战斗时曾经遇到,后来也从丽莎琳娜口中听闻了他的特征……
  「菲立欧大人……」
  莱纳斯迪一边发出惊愕之声,一边举剑待战。
  「莱纳斯迪,别被他骗了!这家伙是看不见的,他是来访者中的卡多尔!」
  在菲立欧如此说着的同时,丽莎琳娜像是保护菲立欧般,压低了身子飞奔而出。
  看不见的刺客与丽莎琳娜几度交锋,来访者那看起来只宛如光一般的刀刃,就像真正的剑一样相互牵制着。
  「丽莎琳娜——!」
  他们的动作太过迅速,实在难以轻松地加以支援——虽然敌人的身体看不见,但其两手上的刀刃其实在黑暗中发着光……
  只不过,就算可以感觉得到他的刀刃和杀气,但想要完全捕捉他的动作却是非常困难。
  于是,就在菲立欧等人正在为要如何行动而迷惑时,下一个刺客的身影又立刻出现了——
  「喔!这真是——幸会幸会,真是吾人的光荣。」
  ——这突然现身、在窗框上屈膝而坐的——
  就是菲立欧想忘也忘不掉的——戴着南瓜头的来访者。
  他张开了细长的手,在夜幕的背景下现出了黑色的人影。
  ——那包裹着身体的细长袖子和长裤,看来就像旅人般的平常装束,只有那颗南瓜头显得特别突出醒目。
  出现在窗边的南瓜头将脸转向菲立欧。因他头上戴着东西,让人无法确定他的视线焦点落在何处,但菲立欧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正在看着自己。
  而且,虽然他随意地坐在窗框上,却没有留给敌人趁隙斩击的余地。
  南瓜头讴歌般地轻轻说道:
  「汝乃菲立欧王子乎?前一阵子虽说非吾等所愿,但也算犯下极为严重的无心之过。如今已无法乞求汝原谅,是以,汝有报仇的权利。」
  南瓜头这理性的说法,对菲立欧来说是相当意外的。他的声音跟诙谐的外表恰恰相反,带有真挚的意味。
  那是已有觉悟的「战士」声音:
  「尽管来吧!只不过——」
  南瓜头交叉着细长的手腕。
  「吾等也有生存的权利……就让吾等抵抗吧!汝等要退却亦可——若汝等退却,吾将跟卡多尔一齐讨伐丽莎琳娜。只不过,吾认为明知此事的汝必不会退却。」
  南瓜头的手腕发光,嗤笑道:
  「来吧!举起汝之剑。吾名叫邦布——」
  「可恶的家伙!我要为陛下报仇!」
  先挥剑的是在一旁的莱纳斯迪。虽然南瓜头还在说话,但他还是不由分说地突刺。由剑圣一手培育的他,突刺的威力在骑士团中也是屈指可数的。
  而南瓜头——
  「啊!」
  发出了无力的一声叫喊。
  为了避开突刺,他向后仰身,就这样头朝下落出窗外。
  「……咦?」
  这看似喜剧的发展,让菲立欧瞬间呆了一下。而莱纳斯迪也一剑落空,在那一瞬间感到困惑不已。
  刹那间——风舞动着。
  从窗户「上方」伸出来的细长手腕,不一会儿就将莱纳斯迪突刺而出的剑寸寸劈断。那钢铁制的剑,就像萝卜般被干净俐落地轻易切断了。
  剑刃的碎片纷纷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原本应该落地的邦布金,此刻却在窗上。
  假装落地的南瓜头,似乎是立刻直接沿着外壁,一瞬间又翻回到窗户上方。这种身手看来根本不像是人。
  南瓜头在窗上倒挂着身体,左右摇晃着头:
  「年轻骑士哟!要把别人的话好好听完。吾名为邦布金,乃支配万圣节的滑稽大王。虽想与导引死者的灯火一同、胸怀慈爱与汝等交锋——但骑士大人的剑刃看来已是无用了。」
  邦布金以开玩笑的口气笑着;失去了剑的莱纳斯迪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拳头。
  「莱纳斯迪!退下!」
  菲立欧举刀斩向窗边的邦布金。莱纳斯迪听从他的指示,不甘愿地后退了几步,为菲立欧开了一条路。
  另一方面,丽莎琳娜继续以卡多尔为对手交战中。菲立欧既不能期待她的支援,而现在要救她也更难了。
  菲立欧心知自己居于下风,但一想到来访者是要丽莎琳娜的命,他就不能选择在此抛弃她。
  南瓜头纵身跃到走廊一边。
  菲立欧对准他的身体挥刀斩击。他拚尽一击得手的力道,将刀刃向横劈去。
  邦布金以手上的光之刃,灵巧地架开了他的一击。
  菲立欧的刀与莱纳斯迪的剑不同,是以手刀切不断的。
  两个人均未能削弱对方的气势,擦身而过,保持几步的距离后回过头来。
  邦布金笑道:
  「噢!噢!这刀刃就是传说的神钢制品是吗?只有这种物质可以跟吾之光刀相抗衡——真是不可思议啊!」
  菲立欧一点都不惊讶,这是预料中之事。
  来访者们所使用的光之刃,其锋利程度是超乎常理的。在内乱时,丽莎琳娜轻松地切断士兵的铠甲和剑之场面,菲立欧也曾见过好几次,连莱纳斯迪的剑也才刚被邦布金一下子切得寸断。
  但是,也有那种刀刃所无法切断的东西。
  在国王被杀之际,菲立欧的老师威士托也在神殿跟邦布金交锋过,但他的剑是对方无法切断的。神殿骑士们虽也有死伤者,但只有他们所装配的神钢武具未受分毫损伤。
  关于来访者所拥有的力量,虽然菲立欧未能掌握详情,但似乎只有经由火之辉石所锻制的「神钢」,是不输给这种力量的。
  生产火之辉石的札卡多神殿位在塔多姆国内,因此在与塔多姆敌对的阿尔谢夫,神钢武器是很贵重的物品,并不太普及,莱纳斯迪运气不佳也正在此。若是他的武器再像样一点,应该是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毁坏的。
  菲立欧重新拿好刀,再次斩向邦布金。这次他放低身子,先刺出牵制的一击。
  邦布金敏捷地闪身避开,回身以手刀反击。
  菲立欧避开攻击,前进时同时抽刀,开始第二段突刺,这次剑尖掠过了邦布金身旁。
  「嗅噢!真不错,以汝的年岁——」
  邦布金发出感叹之声,但声音听起来还游刃有余。
  对手是可以与剑圣威士托战个旗鼓相当、几乎势均力敌的战士。
  如今,菲立欧对邦布金的实力依然抱持敬意。对手是可憎的敌人,同时也是来取丽莎琳娜性命的危险人物,这是可以确定的,但菲立欧不得不承认他身为战士的技术。
  他很强。
  邦布金的强,不只是从手环所延伸出的光之刃以及他的速度。
  他的动作出入意料地洗练,看起来虽然有很多多余的动作,但实际上却是无懈可击。
  不——虽然绝非无懈可击,但其空隙几乎全都是用来引诱敌人的陷阱。
  若是敌人上了他的当并挥剑相向,反而会受到反击而吃大亏。正因为知道这一点,菲立欧才故意忽略这些空隙,反而对准邦布金所设陷阱以外之处。
  这次他以惊天动地的气势,「假装」斜斜砍向邦布金的身体。
  邦布金向后飞退,轻轻地避开。菲立欧再往前踏出一步,将下挥的刀刃直接打横斩出。

  

  邦布金逃向天花板,避开了这对准脚踝的一击。菲立欧预料到他的动作,毫不犹豫地将横劈的刀转向天花板突刺。
  ——确实有劈中对方的触感。

  *

  刀尖贯穿了南瓜头。
  但就算是伤到了邦布金所戴的南瓜头,刀尖却未触及内部他自己的头部。因为邦布金突然间转头,刀刃偏差了一点,偏离了头部原本应该所在的位置。
  菲立欧重新突刺的瞬间,邦布金依旧保持倒立,发出沙沙的声音向天花板移动,动作让人联想到某种虫类。
  邦布金与菲立欧保持距离,轻轻地吹起了口哨:
  「——真令人吃惊哪!哎呀呀呀!真是太惊讶了——吾等暂时悠闲地休息了一阵子,战斗感就变得迟钝了,此乃千真万确,不过即使如此,吾依旧感到惊愕不已。汝真为人类之子?」
  他就像虫一般贴在天花板上,发出高亢的笑声。
  菲立欧不敢大意,还是举着刀、凝视着他。
  邦布金摇摇头说:
  「汝不陷入吾人的诱敌之计,反而看穿吾人的动作、加以利用,准确无误地突刺。那宛如对奕时洞烛机先的剑术,唯有出类拔萃可以形容。异国的王子哟!吾人对汝才华洋溢的剑术抱持敬意,虽然极想再与汝交手——然汝之前的突刺已使吾人的夜视系统故障,今晚就此失礼了。」
  邦布金自天花板落地,弯曲双手,在黑暗中跳起了奇妙的舞蹈。那看来不似有意义的动作,实为无精打采的举动。
  「卡多尔,今晚吾等已败下阵来。汝一人难以对付这王子和猫少女,而且也耗费太多时间,一齐撤退吧!」
  邦布金如此说过后,就从身边的窗户一溜烟地逃出室外了。
  而和丽莎琳娜斗得难分难解的卡多尔,隐形的身躯也随之退去。
  丽莎琳娜还想追上去,菲方欧对着她叫道:
  「丽莎琳娜!别追!你一个人是无法对付他们的。」
  听见菲立欧的声音,黑发少女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虽然那反应极为轻微,但卡多尔也趁隙跟着邦布金消失在室外了。
  菲立欧得知威胁暂时解除,总算安心地叹了口气。
  现在冷汗才冒个不停。
  让卡多尔跑掉的丽莎琳娜,终于回过头来。她以茫然而若有所失的眼神凝视着菲立欧,瞬间转变为满脸微笑。
  「丽莎琳娜,你的伤势怎么样……」
  他明知现在言语不通,却还是如此问。但就在此时——丽莎琳娜又往自己飞奔过来。
  菲立欧才刚战完,措手不及,就这样被扑倒在地上。
  面对这突发状况,莱纳斯迪也慌了:
  「菲立欧大人!?振作一点啊!」
  「没、没事——」
  菲立欧没能阻止丽莎琳娜而滚倒在地上,抓住了她的肩膀,想先将她推开。但丽莎琳娜却靠在他身上,不想离开。
  她那带着甜香的黑发贴拂在他脸上,嘴唇贴着他的脸颊。被这因战斗而带有热度的柔软躯体贴住,菲立欧不禁红了脸。
  这不是第一次了,在菲立欧与丽莎琳娜第一次见面之时,他就被「变成这样」的丽莎琳娜给缠住,而度过了狼狈不堪的一夜。
  丽莎琳娜自己把这种状况称为「升华」,她似乎不会保留这种状态下的记忆。
  她完全变成了一只撒娇的小猫,开始舔起抱在怀中的菲立欧脸颊。
  菲立欧拚命地抵抗:
  「放开我!现在不是做这种事……莱纳斯迪,别站在那里看,快来救我!现在的丽莎琳娜不是本来的她!」
  「……咦?啊,是!啊,可是……」
  莱纳斯迪以困惑的表情俯视着他们:
  「……我真的要救您吗?」
  他不安地提出这在某种意义上相当体贴的问题。
  「别胡说了!快点来帮忙!」
  菲立欧生气地回答,想要推闻缓莎琳娜的身体。丽莎琳娜灵巧地一扭身,躲过了菲立欧的抵抗,缠住他嬉闹着。他有所反应,似乎反而让她更高兴了。
  「虽然我听您提过……不过她还真大胆啊!」
  莱纳斯迪以惊讶的口气说道,想要接近菲立欧。
  那一瞬间——丽莎琳娜的撒娇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菲立欧才刚放下心中一块大石,此时看向她的侧脸,背上不禁冒出冷汗。
  在从窗口照进来的蓝色月光下,少女抬起那张美丽的脸,凶狠地瞪着莱纳斯迪。
  这射过来的视线,是在威吓他「不要靠近」。
  莱纳斯迪发觉不对劲,犹豫着不敢向前:
  「——菲立欧大人!要是我再靠近,情况只会变得更糟吧?」
  他的音调并不像所说的内容那么轻松。现在丽莎琳娜的敌意,似乎是对准了菲立欧以外的所有人。
  「是啊——唉!」
  菲立欧依旧被丽莎琳娜扑倒在地,板着脸点了点头。
  丽莎琳娜以视线吓阻了莱纳斯迪后,又再次俯视菲立欧。她的表情一变,像是非常开心——打从心底高兴地、无忧无虑地微笑着。
  菲立欧觉得不可思议,「这种状态」下的她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自己呢——他实在是不懂。
  第一次见面时,她判断他是敌人而逃跑。后来他解救了被神殿骑士所袭击的她——从那时起,她的态度就有所转变了,也许是因为他救了她,而获得了她的信任。
  菲立欧设法站起身,双手抱住正在与他嬉闹的丽莎琳娜。既然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看来也只能抱着她走,不然就不能好好地离开此处了。
  「嗯——」
  丽莎琳娜发出细微的撒娇声,将嘴唇贴近菲立欧耳边,开始轻轻地咬起他的耳垂。
  菲立欧觉得这比起被舔还「好」一点,红着脸叹了口气。
  莱纳斯迪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说道:
  「菲立欧大人,怎么办?要这样去夏吉尔人民的地方吗?」
  「不,先治疗她的伤势。还好看起来并不严重,没有缝合的必要——在医务室消毒后,用绷带包扎吧!现在我们也很难去施疗院……」
  施疗院在神殿之外,要走过大门,就必须经过神殿骑士面前,若是丽莎琳娜又狂暴起来,那就糟了。
  「总之要先把她的衣服脱下来,去叫哪位女性神官……」
  正当菲立欧如此说时,走廊上响起几个人的脚步声,奔跑而来。
  「在这里!是菲立欧王子!」
  男人的粗犷之声响起。刚刚还在撒娇的丽沙琳娜,瞬间变得浑身僵硬。
  菲立欧焦急起来:
  「不要过来!我正在忙!」
  情况虽然不明朗,但他一心只想不要刺激到丽莎琳娜,所以才如此说。
  但是脚步声还是陆续往这里接近,装备黑色胸甲的骑士团出现在眼前。
  丽莎琳娜发出低吼,以威吓的眼神看着他们。
  为了不要让她飞跃出去,菲立欧像抱着小孩子般地紧紧抱着她。
  这约四十人的骑士团远远地包围住菲立欧,虽然他们还未拔剑,但当场的气氛再怎么样也很难说是友好的。
  莱纳斯迪轻轻啧了一声,菲立欧为了阻止他,率先开口:
  「你们是神殿骑士吗——有什么事?」
  菲立欧如此一问,骑士们之间就探出一位青年的身影。
  那人有着一头褐色长发、轻视人的眼神、微扬的嘴角……
  ——菲立欧见过他。
  「好久不见了,菲立欧王子。」
  这位青年骑士以带有笑意的声音说道。
  「记得吗?我跟你们似乎有奇妙的缘分。之前我见到你时,你也吋确是跟『这位少女』在一起呢!」
  他正是驻守在佛尔南的神殿骑士团副团长——里卡德·巴杰斯。
  也是被一部分的人视为女性公敌的骑士。
  「——神殿骑士团找我有什么事呢?」
  菲立欧想把手放在刀柄上,又放弃了。莱纳斯迪在跟邦布金作战中失去了剑,虽说如果丽莎琳娜可以行动的话,就算对方人数众多,他们也有可能强行突破。但若在神殿内引起事端,会给神官们带来麻烦的。
  里卡德张开了双手,意思是「我没有恶意」:
  「请放心。只要你听我们的话,我们会慎重对待你的喔!我们想暂时请你留在我们身边——以『客人』的身分……」
  菲立欧皱起眉;里卡德那令人讨厌的声音,带有浓厚的嘲弄意味。
  「你是说要把我关起来吗?」
  「不,是我们的客人。神殿的指挥体系刚刚已经完全切换了——卡西那多司教吩咐:『要慎重地款待菲立欧大人。』
  莱纳斯迪和菲立欧背贴着背,防范骑士们的举动。
  「他们怎么做出这种事……菲立欧大人,对方好像抢先一步下手了呢!」
  「好像是吧……神师雷米吉乌斯司教怎么了?」
  他若是健在,是绝不可能允许这种暴行的。果然不出所料,里卡德抖着肩膀开始笑道:
  「哈哈……他们已经被威塔神殿以谋反罪逮捕了。几位高官被护送到威塔神殿的军事法庭,其余的人也要离开佛尔南神殿。嗯……简单说,从今夜起,这佛尔南神殿已经纳入威塔神殿的管辖之下了。」
  丽莎琳娜对里卡德的笑声起了反应,发出低吼。
  菲立欧一边把她抱得更紧、以身体防止她变得狂暴,一边拚命在脑中整理当下的状况。
  他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想像得出卡西那多等人危险的举动,但是他们竟采取了超乎预期的强硬策略。目的应该是在跟辉石有关的专利权,只是这手段也未免太粗暴了。
  然后菲立欧发现了骑士们追捕自己的理由:
  「你们想以我为人质,让阿尔谢夫这边闭嘴、不要介入佛尔南的这场骚动,没错吧……」
  菲立欧以严肃的声音问道。里卡德摇摇头说:
  「怎么可能?你是亲善特使对吧?这次的事是威塔与佛尔南之间的事,只是改变神殿的营运方针而已。至于特使大人,还是请善尽亲善之职就好。若您坚持自己的意思要退出,那也是可以的。这完全是威塔与佛尔南之间的问题,阿尔谢夫没有介入的余地,当然我们也没有拘禁菲立欧大人的理由。」
  这回答完全出乎菲立欧意料之外。
  「那么,我可以离开吗?」
  「当然可以。若你要放弃你的职务,我们是一点都不在乎的。」
  里卡德笑了:
  「若要我说真心话,就是:『你这碍事的人,为了避免引起骚动,还是趁早滚出去吧!』」
  这挑衅似的说法,让骑士们纷纷讪笑起来。
  菲立欧思考着,结果从以前西瓦娜所说的话里导出结论来。
  威塔神殿与塔多姆在台面下缔结同盟。
  塔多姆正企图进攻阿尔谢夫。
  威塔神殿及宗教国家吉拉哈,打算与阿尔谢夫为敌——
  在阿尔谢夫与吉拉哈之间还夹着其他国家,虽然他们无法直接进行侵略,但却想要佛尔南的辉石专利权。
  卡西那多把这次的骚动界定为「神殿」之间的内部纠纷,并不打算让阿尔谢夫介入。
  菲立欧总算正确地掌握了事态。
  对阿尔谢夫来说,佛尔南神殿也是其命脉。若佛尔南对他们的辉石供应受到遏止,他们就很难与塔多姆战斗了。也就是说,若为了取回辉石而进攻神殿,反而给了周边诸国侵略的理由:「佛尔南神殿与阿尔谢夫的蜜月期结束」,也会因此失去国内众多信徒的支持!
  他感到不寒而栗。
  卡西那多并无意「让」阿尔谢夫和菲立欧等人抵抗。
  他不让其抵抗、也不正面与其敌对,只是把结果导引到期望中的有利方向。
  这就是佛尔南与威塔神殿之争。而尊重佛尔南自治权的阿尔谢夫,是无法坐视不理的——就是这么回事。
  「我希望见神师雷米吉乌斯司教一面。」
  菲立欧凶恶地说道。
  里卡德耸了耸肩膀说:
  「我刚刚也说过了,神殿的高阶神官今后将受到威塔神殿拘禁,因为他们有谋反的嫌疑。」
  「威塔神殿是打算侵害佛尔南神殿的自治权吗?」
  菲立欧明知这么说也是无济于事,还是如此争辩。
  里卡德以舌头润了润嘴唇又说:
  「王子你似乎不知道神殿的内规。再怎么说,佛尔南神殿也是威塔神殿的驻外机关,它既不是独立的国家,也不是阿尔谢夫所拥有的物品。若贵国想要镇压『这里』,那就请便。到那时,为了保障身为伙伴的佛尔南神殿,我们也会与贵国战斗的。」
  菲立欧咬紧了牙关。
  里卡德看到他那悔恨交加的表情,露出满足的笑容。
  「我们不能让有谋反征兆的神官们见菲立欧王子。而且……谋反的主谋,实际上是站在阿尔谢夫这边对吧?」
  里卡德刻意地问道。
  ——王牌就在对手手里。吉拉哈大可以捏造出无数个对阿尔谢夫宣战的理由……
  而他们之所以不这么做,应该是不想耗费兵力对阿尔谢夫举兵吧!战乱会造成两国国力疲惫,所以卡西那多一定是希望能避则避。
  不过,若是有必要,他们还是可以有所行动。若阿尔谢夫对神殿掀起了战端,吉拉哈一定会立刻与塔多姆联手出兵。
  然后——阿尔谢夫的历史将会就此告终。
  菲立欧似乎可以听见卡西那多的声音——
  你想争辩就争辩吧!如果你这样做,我也会有相对的回应——
  一旁的莱纳斯迪绷紧了脸:
  「……菲立欧大人,这个……」
  「莱纳斯迪,你什么都别说。」
  菲立欧制止了骑士的话,正面瞪着里卡德:
  「明天早上,我想以『亲善特使』的身分见卡西那多司教一面。」
  在丽莎琳娜这样的情况下,菲立欧是不能去见他的。
  里卡德苦笑着耸耸肩:
  「当然可以呀!那么今晚就请你在房间里休息吧!只不过为了警戒,我会让神殿骑士守在你的附近。」
  「没有警戒的必要,我自己也有护卫。」
  「不是为了你警戒,而是为了保护『神殿安全』的监视。从现在开始,随时都是这样喔!」
  里卡德厌烦般地如此说道,扬了扬下巴。
  包围在菲立欧等人周围的骑士们,也各自点头致意,他们似乎就是负责监视的人。
  这也许是故意要让菲立欧不快——「你要是不喜欢被监视,就早点滚出这里吧!」但他们正在警戒菲立欧与神柱守护者和其他神官们的接触,应该也是事实。阻断他们之间的联系是有利而无害的。
  接着,里卡德牵动嘴角笑了:
  「还有——那边那位身为『神殿神官』的小姐,也请交给我们。」
  听到这话后,菲立欧重新抱紧了丽莎琳娜的身体,她虽然扭动了一下,但并没有特别讨厌的样子。
  神殿骑士里卡德知道她就是来访者,也知道她有时会丧失理性的事。还有——他也知道依莉丝等人正在追捕丽莎琳娜。
  照安朱所说的,将依莉丝等人拉拢到神殿这边的,正是这个男人。
  菲立欧以锐利的眼神瞪视着他:
  「这点我办不到。现在的她不是神殿的人,而只是我的随从,我没有理由把重要的家臣交给神殿骑士。」
  「我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啊?也罢,今晚就放过你们!不然这位小姐在这种状态下,要是受到我们的刺激,说不定还会跑掉呢!」
  里卡德淡淡地笑着,以手掌向走廊示意。
  「走吧,王子!请回房里去。」
  菲立欧隔着衣服按住丽莎琳娜的伤口。
  「——请你帮我准备消毒药跟绷带。这点小事应该没问题吧?」
  「你算是个大胆的人吧……剑术好,个性也好。」
  里卡德一边讽刺道,一边指示属下的骑士,开始走在前面带路。
  菲立欧和莱纳斯迪别无他法,只能跟在他身后。
  这一个夜晚,佛尔南神殿就像失去了主人一样,分外寂静。

  *

  「……所以你们两个就这样厚着脸皮逃回来了?」
  依莉丝以冷冷的眼神瞪着南瓜头。
  依莉丝等人的房间在离神殿有一段距离、接近骑士团宿舍的位置。
  追捕丽莎琳娜的邦布金和卡多尔回到了这里,依莉丝向他们问起了成果——然后怒气冲冲:
  「两个人都解决不了她,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的能力就只有这样吗?」
  卡多尔不发一语,只是坐在当场,默默地承受依莉丝的怒气。
  另一方面,邦布金骨碌碌地左右摇着头,轻松地辩解道:
  「不不不,依莉丝哟!猫少女不用说原本就很强,而那位王子也是一样。因为我们很久没有实际作战,手脚都变迟钝了也是事实……不过这个世界的人可是不能小看的呢。」
  「这是借口吗?」
  依莉丝瞪着邦布金。南瓜头轻轻地笑着说:
  「嗯,这是借口。不过,我有自信这是值得一听的借口。依莉丝哟!这个世界的战士身体能力,就算比不上经过改造的我们,但也远在我们世界的一般人之上。或许该说是留有野性,他们的直觉非常敏锐。在千钧一发之际展现的速度更是让人瞠目结舌,有时也能趁隙让对手败北。」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邦布金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开心。
  依莉丝以一声叹息回应。邦布金是个狂人,相当爱好战斗。更正确地说,他爱的是那种在战斗中所获得的充实感。
  所以他有个毛病:若是在升华中,就可以集中精力在「解决对手」这件事上;但若不是在升华时,他则会专注在如何更快乐地战斗。
  虽然依莉丝无法把这件事视为无可奈何,但也暂且收起了怒气。跟对丽莎琳娜的怒气相比,她对邦布金的怒气还来得讨喜多了。
  那个女人似乎接触过乌路可,对她说了不必要的话。虽然依莉丝成功地在中途打断了她们的对话,但不能解决丽莎琳娜,直一是让人不甘心。
  依莉丝望向邦布金——那被刀刃所贯穿之处,是在南瓜头的眼睛旁边一带。里面的头没事,是不幸中的大幸。
  「——对了,那坏掉的夜视系统,可以修理吗?」
  「因为我是南瓜,所以办不到。」
  邦布金得意地回道。依莉丝无力地按着额头:
  「少来这套了……现在怎么办?」
  「嗯。若是有迦古伊的零件,教授应该就可以帮我修好了。因为他那个人是极为优秀的……才说他,人就到了——」
  走廊响起脚步声。
  在敲门声传来后,门口出现了两个人,就是以神宫衣饰变装的银发俊美青年凡尼斯,以及秃头巨汉穆司卡。
  在图书馆学习了这个世界种种知识的穆司卡,已经离开依莉丝等人好一阵子;凡尼斯是去叫他回来的。隔了这几天后,来访者一行总算又到齐了。
  「噢噢!我们学究之徒教授大人终于归来了啊?如何?汝所渴望的知识探求——」
  穆司卡打断了邦布金的轻声细语,低声说:
  「邦布金!对不起,我有话要跟依莉丝说。」
  凡尼斯无言地进了房间,坐在隐形的卡多尔身边。
  依莉丝站在穆司卡的正对面,两人谈话的内容大致上可以想像得出来。
  「……依莉丝,你让西亚做洗脑了吗?」
  穆司卡的声音里带有沉静的怒气。
  依莉丝不为所动:
  「是啊!我是让她做了。那又怎样?」
  「——你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呢?」
  穆司卡那双平日温和的双眼,此时正严厉地瞪着依莉丝。
  邦布金在南瓜头下笑着。依莉丝心里虽然也为穆司卡的顽固而感到困惑,但表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
  「因为那时教授你不在现场,我想应该没有必要刻意跑去你用功的地方通知你吧?」
  穆司卡生气的,是牵涉到乌路可这位司祭的事。
  以西亚的能力「损坏」这位少女的事——
  那是穆司卡所不喜欢的。
  穆司卡常为西亚担忧,还是个孩子的她,就被迫要担负这种「罪恶」,这让他很挂心。
  现在的西亚只是遵从上司依莉丝的指示而已。不过,她也开始对自己的能力「会使他人变得不幸」这件事有所自觉。
  这相当于洗脑的行为——会抹去对方至今的人生,并左右其今后的人生,这一点很容易对幼小的西亚造成相当大的创伤。
  而从依莉丝来看,穆司卡的感伤只是一种「太过天真」。
  「为什么——有必要洗脑呢?」
  穆司卡压低了声音问道。依莉丝也毫不服输地回瞪着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她一见到我,就叫我『丽莎琳娜』,而且她还是卡西那多司教的政敌。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才会让她全部『忘掉』的。还是说,当我的事被她发现时,就该杀掉她比较好呢?」
  穆司卡为之语塞。
  他的心思纤细,跟他那庞然身躯非常不相称;他对人的死亡是很敏感的。依莉丝看穿这点而说出口的话,理直气壮得足以说服他。
  依莉丝又接着说:
  「教授!我并不是因为觉得好玩才借用西亚的力量,而是判断无论如何都有『那样做』的必要,才付诸行动的。若你有意见的话,我会听,但这个部队的指挥官是我,所以只要我判断『有必要』,就会采取应该做的行动。特别是这次又事出紧急,这样你可以了解了吗?」
  听到依莉丝的话,穆司卡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虽然脸色还不是很好,但总算对依莉丝的行动表示理解。
  「我明白了。不过——请尽可能不要让西亚背上罪孽。那孩子还小,而且她的能力本身还在开发中。『光辉之眼』还无所谓,但强制人格分裂并不是可以常用的好东西,因为——『没有恢复原状』的方法。」
  穆司卡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忧虑:
  「总有一天,西亚会了解因为自己而使得某人的人生扭曲,并背负着这罪孽。到那时,若是她的罪恶意识过重,那一定会精神崩溃的,所以不要太常让她使用那种技术。」
  依莉丝点点头。
  再争辩下去也无济于事,而依莉丝也无意让穆司卡没面子。他的个性虽然太过天真,但不论身为技术人员、学者,都是优秀而有用的人材,「教授」这称呼并不是浪得虚名。
  虽说如此——依莉丝对他的要求,并无意像他所期望那般真挚地予以接受。
  依莉丝隐藏起真正的心意,结束了谈话。
  穆司卡环顾室内:
  「对了——西亚在做什么?」
  「在里面睡觉啊!」
  依莉丝指着隔壁的寝室。穆司卡点点头,快步走去看看西亚。
  依莉丝目送着他宽阔的背影,又想起丽莎琳娜的事。
  邦布金和卡多尔两人联手,都没能解决她,这是依莉丝的失算。因为如果对手只有丽莎琳娜一个人,那应该已经击败她了才是。
  对依莉丝而言,支持丽莎琳娜的人也是她的敌人,所以她现在也把菲立欧王子当作敌人。
  那个猎人少年安朱,似乎也支持那位王子。
  一想到这件事,依莉丝就感到不快而愤怒。
  一定是丽莎琳娜骗了他,那个女人从以前就擅长拉拢人心——装作一副纯情、连小虫都不敢杀的样子,总之是个靠伪善生存的女人。
  依莉丝憎恨着她,光是想到自己跟她生活在同样的世界,就感到反胃。
  丽莎琳娜杀了依莉丝的义父,连研究成果都毁了。只因为自己想要伪善,就做出这种事。
  最后还装出像悲剧主角一样的表情。如此厚颜无耻,是最让依莉丝火大的。
  依莉丝再次感到对她的嫌恶,此时听见穆司卡从隔壁房间传来:
  「喂!依莉丝,西亚是在哪张床上?」
  「咦?什么哪张——」
  西亚不会又从床上跌下来了吧——依莉丝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定进隔壁的房间。室内一片漆黑,穆司卡举着提灯,边掀起毯子边环顾着周围。房里虽有四张床,但每张都是空的。
  依莉丝怀疑起自己的眼睛。除了这间,隔壁还有一间一模一样的寝室。男人们预定住到另一间去,但会不会是弄错房间、让西亚睡到那边去了?
  但是,房间并没有弄错。
  「西亚,你在哪里……」
  她也没有躲起来,完全看不见她的身影。
  穆司卡呻吟着,其他伙伴也走进房间来。
  依莉丝慌张地靠近窗户,原本应紧紧锁上的窗子,此时却是开启的。
  「那孩子……该不会!」
  这里是二楼——只要身手灵巧一点,连普通的小孩也可以到外面去。
  依莉丝从窗户探出身子,眼看着中庭的树木和林立的建筑物,她不禁咬牙切齿。

  *

  对年纪还很小的西亚来说,每到夜晚,对她而言是非常寂寞的时间。
  每次她被独自放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时——甚至会陷入早晨再也不会来的错觉。
  她难以忍耐这种寂寞,终于在这天晚上一个人跑了出去。
  那契机就是丽莎琳娜的事。
  她现在来到这神殿了——
  说不定她就在附近。
  西亚是知道这件事,才鼓起勇气跑出来的。她虽然害怕在夜晚外出,但想见丽莎琳娜的心情更战胜了恐惧。
  西亚凭藉着月光,绕着建筑物走着。
  然后,她四处闲逛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当她想要回到原来的地方时,已经太晚了。西亚原本就对这广阔的佛尔南神殿的构造完全不了解,这样要找丽莎琳娜本来就很乱来,只因年幼无知的莽撞,驱使了西亚行动。
  (怎么办……这里是哪里?)
  西亚带着泪眼站在中庭,环顾四周。
  眼里所见的,全都是没见过的建筑物和沉入黑暗的树木。
  要是再不回去,依莉丝一定会大发雷霆的——一想到这件事,要回去也变得可怕了。
  西亚迷惑了一会儿,无法决定要回去还是继续寻找丽莎琳娜,只得孤伶伶地继续迈开步伐。
  若在以前,自己的金发在黑暗中看起来也相当明亮,但现在却染成了黑色。依莉丝说这是为了变装——但是西亚担心同伴们会认错人,会因为这头黑发而找不到自己。还有身上所穿、孩童用的神官衣饰,也是增加她不安的要素之一,她觉得自己简直化身为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了。
  西亚一边踩在草地上,一边绕着建筑物走,发现在稍高的位置有一扇窗户是打开的。
  她当然不知道那是谁的房间,不过既然窗户是开着的,说不定里面有人在。
  说不定就是丽莎琳娜——
  西亚以小孩的思考方式祈求奇迹发生,带着祈求般的想法,开始攀登起石壁。她的手环虽然不会伸出刀刃,但要攀上二楼的墙壁,只要用手就可以办到了。身为被实验对象的西亚,比起同年龄的小孩稍微强壮和灵活了一点。
  她抓到窗框,窥视着室内。
  被眼泪略为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到一头长发随风飘扬着,头发的主人是名有着纤细于脚的女子,她注意到西亚,正要回过头来。
  (……丽莎琳娜!?)
  西亚从窗口跃入室内。
  「丽莎琳娜!」
  她哭泣着喊了一声,抱住了那个长发女子。
  离窗口稍有一段距离的女子,吓得动弹不得。
  西亚把脸埋在那柔软的胸口,开始一边安心地哭泣,一边叫着丽莎琳娜的名字。那种触感对西来说是再熟悉也不过了。
  她被一股甜香包围着——瞬间,惊讶地抬起头来。
  那味道不对。
  在房间里的少女,身上有着一股甜香。但是,丽莎琳娜的味道跟这有点不同。
  「啊……」
  她看见了一头长发,虽然在黑暗中,她将那错认成黑发,但那长发是澄澈的蓝色。年纪与身材与丽莎琳娜相仿,但并非同一人。
  西亚发现自己认错了人,胆怯的身子倏然一僵。
  (我还以为终于……终于找到了……)
  西亚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脑海里一片空白。

  *

  乌路可开着房间的窗户,出神地眺望着浮在空中的月亮。
  ——蓝白色的、歪斜的月亮。
  月亮有许多的传说。
  乌路可突然想起了其中一个——
  少年爱上了月亮。
  他翻过山岭、越过山谷,一步步走着,只为了追求月亮。
  但是月亮却愈来愈遥远,走到地老天荒都无法接近。
  过了一个月、一年、十年、一百年——
  少年终于变成了老人,早已忘了开始走时的事,只是继续朝着月亮走下去。
  这个传说就到此结束。
  也许这个传说的目的是要说些什么,但乌路可并不知道。它只是一个古老神话,自古被当作童话般流传至今。
  乌路可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听见这个传说的,而且现在的她,本来就是几乎想不起自己所有的事。
  月亮是那么遥不可及——
  乌路可在那遥远的月亮上描绘着某人的身影。
  好像——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她这么想。
  只是,她想不起那是「什么」。
  那模糊而无法凝结成影像的记忆——她也知道在自己心中存有那份记忆,然而她却无法掌握那内容……
  她想起了在白天见过的那位名叫菲立欧的少年。
  而在那位名叫丽莎琳娜的少女来时,乌路可也是一样边眺望着月亮边模糊思考着他的事。
  照依莉丝的话来说,以前他很固执地追求乌路可,乌路可也感到很为难。
  但是——刚刚那突然造访的、名叫丽莎琳娜的少女,跟依莉丝有着同样的一张脸,说的却是完全相反的事。
  现在的乌路可,完全不知道谁说的才是真的。
  名叫菲立欧的少年看起来并不像是依莉丝所说的那种坏人,但人本来就不是光凭外表就可以判断的。而且,自己既然是吉拉哈这个国家的重要人物,这个阿尔谢夫国的王子今后确实将成为与她敌对的存在。
  卡西那多司教指示,明天就要回威塔神殿去。所以明天的此时,她一定是坐在马车里,或是在某个城镇的旅馆中吧?
  经过旅途、见到在本国的姐姐跟爸爸以后,她说不定会想起什么。
  乌路可还是无法释怀,解开了扎着的一头秀发。
  她一边在睡前悠闲地用梳子梳理着头发,一边对月光照耀下自己映照在镜子里的脸感到不可思议。
  自己是谁呢?她连这件事都弄不清楚,为什么现在会这么沉稳呢?这点让她感到不可思议。
  当她清醒后,依莉丝就立刻为她说明各种状况,这大概也是让她能变得沉稳的主要理由。而且自己以前说不定是个非常坚强的女子。
  然而当她如此想的同时——那极度不安的感觉确实还是存在的。那种感情并不至于会自然地表现于外,但有时却打从心底让她感到微微刺痛。而这两种心情也并不相违背,不知为何总是隐隐约约地同时出现。
  乌路可梳好头发后,放下梳子,站起身来。
  突然间——
  窗边传来了声音。
  乌路可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她还以为是那个名叫丽莎琳娜的少女再度来访。
  然而,出现在窗边的身影,比起她还要小上一、两号。
  啊——她还来不及思考,那身影就飞扑过来。
  「丽莎琳娜!」
  那身影以快哭出来的声音高声叫唤着这个名字。
  乌路可听见这声音,才发现从窗边来访的是一个小孩子。
  这一头黑发的小孩紧抓住乌路可,小小的肩膀颤动着,哭了起来。
  乌路可对这突发事件感到疑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孩子是个女孩——
  她把脸埋在弯着身子的乌路可胸前,用小手紧紧抓住她,压低着声音哭泣着。
  她是可疑人物没错,但乌路可并没有发出惨叫,也没有拒绝她。
  她见过这孩子。
  在进入佛尔南神殿前——失去记忆的乌路可最初注意到时,这孩子就跟依莉丝在一起。
  当时那小女孩胆怯地偷看乌路可的脸,又把视线转开。
  「啊……」
  小女孩小声叫道,肩膀颤抖着。
  慢慢地——她将脸抬起来。
  眼眶里还噙着大量的泪水。
  乌路可——不知为何难以忍受,将手绕过小女孩的头,紧紧地抱住了她。
  小女孩没有反抗,只是似乎因困惑而全身僵硬。
  乌路可抱紧了小女孩,在她耳边小声地低语:
  「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伤心的事——?」
  乌路可尽可能温柔地——加此问着小女孩。
  小女孩确实是叫做西亚没错。乌路可觉得,她是个懦弱的女孩,相当怕生,当乌路可跟依莉丝在一起时,她也一直默默地不说话。
  听见乌路可的话,西亚吓了一跳,又发起抖来。
  看到她那恐惧如小动物般的态度,乌路可感到有点心痛。
  她不了解事情经过。
  也不了解西亚是怎么样的小孩。
  她只是——觉得西亚很可怜。
  「没关系。我不是可怕的人——我会一直抱着你,等你平静下来。」
  乌路可又抱着小女孩。
  她紧紧地抱着她,像是要用身体把她包起来般,这让她自己也觉得很舒服。
  泪水渗透了她的衣服,沾到她的胸口。
  西亚的身子僵硬了一会儿,但是乌路可轻拍她的背,用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紧紧地抱着她,西亚也慢慢地放松下来。
  乌路可看她已不再紧张,就微笑着在她耳边说:
  「你叫做……西亚对吧?」
  乌路可问道。
  西亚在她怀里,极轻、极轻地点点头。
  「这么晚了,你还在找那个叫做丽莎琳娜的人吗?」
  「……嗯。」
  西亚戒慎恐惧地抬起脸来。乌路可对着她微笑,那笑脸又稍稍化解了西亚的戒心。
  西亚似乎总算平静下来,小声地说:
  「乌路可……你知道丽莎琳娜在哪里吗?」
  乌路可还是微笑着,但表情有点困惑: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虽然我很想陪你一起找……」
  但卡西那多和依莉丝都叫她今晚不要离开房间。
  西亚脸上有着遗憾的表情。
  「西亚!你一个人在夜晚的神殿里胡乱找是很危险的,今晚你还是先回依莉丝那里去——」
  「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听见西亚的回答,让乌路可直眨着眼。
  仔细想想,她自己也不知道依莉丝在神殿里的哪个地方。问卡西那多等人应该就会知道了,但夜已深了,刻意前往造访也很失礼。
  「而且,我不想回去……因为她一定会发脾气的……」
  西亚的声音颤抖着。
  乌路可看了觉得心疼,又紧抱住她:
  「你为什么要找丽莎琳娜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见她……」
  西亚的声音听起来又快哭出来了。
  乌路可边摸她的头,边想了一会儿。
  「那么——今晚没办法马上见到她应该没关系吧?西亚,你今晚要不要跟我一起睡呢?等到明天,我再陪你一起向依莉丝道歉。好不好?」
  此刻夜已深。
  「……真的可以吗?」
  西亚不安地问道。乌路可笑着点点头说:
  「嗯,所以别哭了,女生要笑起来比较可爱喔!尤其你又长得这么可爱,不笑就太可惜了。」
  乌路可说着,像抱布娃娃一样地抱住西亚,用脸颊摩蹭着她的脸。西亚像是怕痒似的扭动着身子,但并不讨厌这样的动作。
  然后乌路可把西亚放在床上,躺在她的身边。
  西亚似乎还没有平静下来,微微地动来动去。
  乌路可微笑着,把手伸向她:
  「过来这边。」
  西亚有点犹豫、又有点害羞,慢慢靠近了乌路可身边。
  乌路可像是要包住她般,将双手环绕着她:
  「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样,这样一起睡很好呢!」
  乌路可如此笑着说。而西亚则是发着呆、不可思议地看着乌路可。
  她那柔软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呢?」
  那是缺乏被人温柔对待经验的孩子,才会问的哀伤问题。
  「——咦?也没有什么理由……不过,对了,那是因为你很可爱呀!不行吗?」
  乌路可一边回答,一边抱紧了西亚。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
  在西亚喊着丽莎琳娜的名字,边哭边从窗门跑进来时——
  还有,她想起了西亚跟依莉丝在一起时,那阴暗的表情——
  她突然明白了。
  这孩子没有人爱,可能是她的父母都已不在了。而依莉丝等人看起来也并不是对她不好,但那其中包含有多少亲爱之情,则是个疑问。
  她是个年纪尚幼、还很爱撒娇的小女孩,会在夜里独自离开房间,可见得她有多寂寞。
  至少在今晚——乌路可想给她一份安稳。
  乌路可以不会让她不舒服的方式抱着她,在她耳边道「晚安」。
  西亚把脸埋在乌路可胸口,沉默了一会儿。
  不久,那小小的肩膀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乌路可不知道她啜泣的理由,只是默默地轻抚着她的背。
  「……乌路可……」
  西亚呜咽地说道。乌路可不解地问:
  「什么事?西亚,怎么啦?」
  「……对不起。」

  

  那是差点听不见的、极为细微的声音。乌路可不禁反问:
  「咦?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西亚紧抓着乌路可哭泣,眼泪扑簌簌地滑落,同时颤抖着。
  乌路可不明白西亚为什么道歉:
  「西亚,没关系的!我会好好帮你求依莉丝,叫她不要骂你的。还有,要是你害伯,我也会陪在你身边。所以别哭了,好不好?」
  乌路可一边安慰西亚,一边思索着。
  在明天的此刻——她应该就已经离开神殿了。不过要是她把西亚留在神殿,自己就干脆地回去本国,这孩子一定会很伤心的。而且更重要的是,要是依莉丝真的痛骂她一顿,乌路可也不能保护她了。
  明天——
  明天,她还是向卡西那多司教请求,让她多留在这神殿几天好了——
  乌路可下定决心,继续轻抚着西亚的背。
  西亚还在哭泣。
  她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落下,还在不断地向乌路可道歉。
  直到西亚哭累了睡着——乌路可还是不明白,西亚的眼泪所为何来。


  

  中场.战端将启

  阿尔谢夫的王都榭拉姆,终于又渐渐恢复了内乱前的活力。
  逃往四处避难的居民们几乎都回到从前的日常生活,交易的马车络绎不绝地在大街上穿梭。
  充满活力的不光只是市街,王城里也忙得不可开交。
  在广阔的中庭里,卫兵们的训练继续进行着,同时也展开了为增强骑士团实力所进行的入团考试,由目前骑士团的菁英直接担任主考官,依实际战斗来决定新人能否入团。
  此处已聚集了许多各种身分的人,有很多志愿者是来自士兵中,也有贵族子弟或街上的年轻人等。
  文官们则是在城内四处奔走。
  与战后处理同时进行的,是要处理在内乱中累积、未处理的诸多杂务,再加上新政府的人事和案件,每个人都陷入了昏天暗地的忙乱之中。
  其中最忙的一个人,就是身为内乱时最大功臣的外务卿拉希安·罗姆了。
  虽然他原本就是如此忙碌,但因为他在这次内乱中扮演着中心的角色,目前寄给各贵族的书状也是在他的裁决下进行,可能要再过几天才会告一段落。
  拉希安一边默默地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一边思考着「某位少女」的事。
  虽然他年轻时因很有女人缘而引来不少流言,但那绝不是表示他刻意玩弄女人。他俊俏的五宫和温柔的举止确实给人风流的感觉,但他往往只是因为「政治」的目的而四处交际,这些流言真实是因他擅于社交造成的误传。
  所以当他考虑到「女性」的事时,总是跟「政治」问题有关。
  他在脑海里所描绘的对象,是菲立欧那可爱的护卫——名叫丽莎琳娜·耶里妮斯的少女。
  照菲立欧的话听来,她身为所谓「来访者」的特殊人类,现在是佛尔南神殿的神官见习生。虽然她拥有奇妙的身体技能且擅用武器,但外表和举止则完全是个可爱的少女。
  虽然外面传言她曾在士兵面前「切断石头」——拉希安并不认为那是骗人的,另外,也不觉得那是什么「神明的护佑」。
  在阿尔谢夫,只有他自己和属下的密探们才知道,在遥远西方的拉多罗亚,正在进行超乎人们所知之「奇妙能力」的研究。
  虽然还未听闻这研究成功地实际运用——但他预测,来访者或许跟这有所关连。
  这样的女孩为什么会在菲立欧身边呢——
  拉希安现在正派属下紧急调查她的来历。虽然菲立欧说她是从御柱出现的,就算这是真的,拉希安在意的是,在「那之前」她人在何处。
  在神殿谣言中听说的「异世界如何如何」,对拉希安而言是无法尽信的事。
  说不定她是拉多罗亚所派来的间谍。
  不过若是这样,她又是为了什么目的而保护菲立欧?这也是个疑问。
  (那么,该怎么处理呢——)
  虽然菲立欧似乎完全信赖她,但依她的来历看来,不适合让她待在菲立欧身边。
  拉希安想要尽快找机会确认,但密探却完全未回报任何消息,似乎是在调查上遇到了相当大的困难,目前他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他一边朦胧地思考着,一边流畅地处理文件,此时一位属下公务员跑进办公室来。
  这位比拉希安年轻两、三岁的男子,似乎是跑过走廊而来的,肩膀还激烈地上下起伏着。
  「什么事?看你喘不过气的样子。」
  拉希安苦笑着问道。公务员把手放在桌前说:
  「刚、刚刚,菲立欧大人的信送到了——那个、负伤的骑士紧急地——」
  「什么?」
  拉希安的双眼瞬间凝住不动。
  「菲立欧大人发生了什么事吗?」
  公务员一边摇着头,一边递出一封信:
  「不,似乎并非如此。是一位名叫葛拉姆的骑士将这封信送来——途中好像被某人袭击而负伤,就在刚才,他满身是伤地出现在城门前,现在正在接受施疗师的治疗,但还是急忙先将这封信呈给您。」
  拉希安慎重地打开了公务员呈上来的书信。
  「还有另一封是送给威士托卿的,现在也已经送到了。」
  公务员又加了一句,同时窥探着拉希安的脸色。
  拉希安在阅读中得知事态的危急,脸色益发凝重。
  佛尔南神殿正逐渐被神殿骑士镇压,他们的目的似乎是要与塔多姆合作,最近恐怕就会有重大变故发生。为了小心起见,菲立欧希望能让可以对抗神殿骑士的部队驻守在神域附近——
  此外,信上还记述了菲立欧眼中所见的神殿骑士团状况、卡西那多司教的所作所为——还有乌路可的事。
  得知乌路可丧失记忆和受到保护的事,拉希安不禁呻吟出声。
  据说乌路可把菲立欧忘得一干二净。
  信上虽写道,他为了唤回她的记忆而尝试过许多努力,但拉希安无法判断这种事是否真有可能发生。只是一想到菲立欧今后将担负重要的责任,却在此时发生这场骚动,真是教人不甘心、
  虽说如此,菲立欧的情报还是相当珍贵的。
  现在的状况已不只是菲立欧与乌路可两人的问题,渐渐发展为阿尔谢夫、塔多姆与吉拉哈之间对佛尔南神殿的辉石专利权之争了。
  阿尔谢夫自然不能让其他国家来掌握佛尔南神殿,不论对手是否为身为盟主的吉拉哈,毕竟这是不能拱手让出的生命线。
  他并不只是为阿尔谢夫的繁荣感到可惜。若是将辉石交给了塔多姆,那个国家就会将辉石的力量转化为军备,而正式进攻阿尔谢夫。
  以阿尔谢夫的立场来说,不得不保护佛尔南神殿。
  另一方面,若不让阿尔谢夫保护佛尔南神殿,塔多姆和吉拉哈就会开始将策略付诸实行,这是错不了的。
  拉希安慎重地思考着。
  身为一名外交官,不容许在这种局面判断失误。正当他无意识地咬起手指甲时,有人敲起了房门。
  「拉希安卿,失礼了。我是王宫骑士团团长威士托,可否进来呢?」
  「啊,你来得正好,请进。」
  拉希安站起身来迎接这位巨汉骑士团团长。
  威士托似乎也读了菲立欧所送来的信,一手还拿着信。
  他看来有点焦急,不像他平常的样子。
  「失礼了。我听说拉希安卿也收到菲立欧大人派人送来的信——」
  「是的。内容应该几乎一样吧!这真是——太棘手了。」
  拉希安不禁用手压住额头。
  若是乌路可与菲立欧继续维持良好的关系,拉希安就打算利用这条线促使吉拉哈本国行动。但是关键的乌路可丧失记忆,这个计策就派不上用场了。
  威士托追问道:
  「拉希安卿,若您许可,我想率领骑士团和士兵前往神域之街。」
  拉希安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许会请你这样做——不,请稍等一阵子。」
  「但是,杀死国王的仇人正潜伏在神殿里吧?请让我去!」
  ——「正因如此」,才难以任命你去。
  威士托是个相当理性的军人,除非发生相当严重的事,否则他应该不会采取激烈的行动。
  但是,要让对国王一片忠心耿耿的他前往仇人的所在地,拉希安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毕竟仇人现在正受到威塔神殿势力的保护,若是出手的方式错了,恐怕会演变成外交问题!
  据说杀死国王的仇人戴着醒目的南瓜头。若是他卸下那南瓜头,宣称「我不是杀死国王的犯人」,那他们可就毫无证据了。
  阿尔谢夫与塔多姆在历史上是长久敌对的关系,就算哪天真的发生战争也不足为奇。不过吉拉哈和阿尔谢夫之间从未掀起战端。
  一旦与吉拉哈为敌,一个处理得不好,很有可能会演变成与御柱相关信仰为敌的情况。
  若是佛尔南神殿不要求救援,在现状下阿尔谢夫是很难有所行动的。
  恐怕菲立欧也是考虑到那时的事,才来委托部队待命的吧!拉希安对这计策也表示赞同,但该不该让威士托去,则让他相当伤脑筋。
  如果可能,他想要保护佛尔南神殿,但不想与吉拉哈为敌。
  这虽然是太过乐观的想法,但却是最符合国家利益的,拉希安也打算寻求这方面的可能性。
  拉希安陷入沉思时,又有人前来敲门——
  这次的来人还不等他应答,就打开了门。走进门的是代理政务卿职务的小个子中年贵族阿戈尔·卡洛司,以及独眼武官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
  两个人的表情都很不对劲。
  「拉希安卿!报告已经送到了吗!?」
  阿戈尔很难得振奋地问道。
  「阿戈尔卿!我正好在跟威士托卿讨论这件……」
  拉希安卿如此回答,贝尔纳冯啧了一声说:
  「那些腐败的家伙,每次都无聊地拿『这个国家的土地本来就是自己的』这种老套的理由,在宣布开战的同时,就突然进攻……」
  「——进攻?」
  拉希安和威士托同时面面相觑。
  贝尔纳冯觉得可疑地歪着头说:
  「咦?我还以为您也已经收到报告了……?」
  「报、报告!」
  有一位官僚从走廊跑了进来。
  这位男性官僚像是稍微摇晃着突出的腹部一样,以沙哑的声音叫道:
  「塔多姆已越过国境、开始进攻了!刚刚国境附近的传令才——!」
  这报告比送到代理政务卿那里的还晚了几分钟,让拉希安·罗姆更知晓状况的恶化。
  威士托也屏住气,脸色大变。
  代理政务卿阿戈尔等人慌张的理由不是为了神殿,而是为了国境所发生的异状。也就是说,几乎在同时,有两个事变袭向这个国家。
  拉希安的直觉告诉他,这并非偶然。
  阿尔谢夫与佛尔南神殿——
  锁定这两个猎物的人,终于逐渐掀起了正式的动乱。
  拉希安深深吸了口气,挺起胸膛,然后跟众人交换了视线。
  那是表示有所觉悟的意思,每个人的眼里都毫无畏惧。
  ——已无法逃避的激烈动乱,正逼近眼前。

  ——待续


  后记

  回想起来,二○○四年的夏天还真是酷热。
  我想这本书出版的时间应该是在十一月左右吧(注:此为日文版出书时间)!写后记的此时还是残暑的季节。今年,往右看是夏季食欲不振,往左看是冷气房病,回头一看则是中暑,可说是惨到最高点,而我自己也照例身体状况不佳,在无精打采之下,总算是度过了这个季节。
  虽说如此,这份工作基本上都还是在桌子前作业,不用到外头去晒太阳;在这酷热季节,比起其他工作要轻松得多了。在这个人的工作室里,室温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可以调节得很适中。待在这样的环境,若还想要抱怨,那是会遭天谴的。
  ——说不定我真的就是遭到天谴,所以才会病倒的。总之,今年夏天真的发生了很多事!
  一般家庭都会有「保险丝」这项文明利器,所以我虽然处于这样优渥的环境,但今年夏天其实并不常用自己房里的冷气——因为若是家人开了冷气,我又回工作室开冷气,再打开电脑……几项加起来之后——就会有一片恐怖的黑暗突然来袭。
  碰到正在写稿时就更恐怖了。其实安装UPS(不断电系统)就好了,但是我太忙,没时间研究机种——于是在今年夏天,大大活跃的就是我从以前就爱用的携带型电脑sigmarion3。
  其实它原本应是跟手机连接使用的机器,但对我来说却是最棒的携带型文字处理机。它虽然又轻又薄,但附有容易按的日文键盘(我是假名输入派的),液晶荧幕的辨识度性也高,启动时更只要花一点点时间,加上它用的是充电电池,也跟保险丝无关。如果把这台机器带到楼下或外头去,就可以写很多稿子了。
  就是因为这样太过方便,于是我想「为了预防故障,就再买一台吧!」但是——
  试着在网路上搜寻后,结果吓了我一跳。它似乎已经停产了,到处都找不到库存。而因为拍卖的商品多少会有点问题,所以我想尽可能在附近找有卖新货的店,但说不定很难找到……
  搭配可打假名且容易使用键盘的PDA特别可贵,所以我个人希望它一定要继续生产,只是这愿望似乎没有实现。现在我只能期待概念相近的新机种能赶快进行开发,而在那之前,我都会非常珍惜地使用现在手上这台机器的。

  ——我又说了一堆不是重点的话。不过,这种「工具」固然方便,相对地若是太过依赖它,万一发生了什么事而无法使用,就会非常困扰了。现在就算写文章,但「没有电脑就做不了工作」或「不靠网路邮购就很难搜集资料」的人也愈来愈多了,我也是其中之一——
  随便想想,就在几十年以前,没有家用电脑是很普遍的。网络变得完善、服务充实而容易使用,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
  有时我会想……如果有一天突然不能使用这类「工具」,我到底可以做什么呢?说不定什么都不能做吧?一想到这,就觉得很悲惨。本来是打算使用工具,其实却是完全依赖它——自己对此也有所自觉,因而感到不安。

  以本作中的人物为例,在《天空之钟》的世界,「来访者」在很多方面都给人相当依赖工具的印象——此外,他们也还有「知识」这项工具。当然若是太过依赖这项工具,说不定结果也会很糟糕,毕竟这就像是有着双面刃的剑一样。
  今后,他们将会如何利用自己所拥有的特殊工具呢——希望各位继续守护着他们。
  那么,依照每年的惯例,最后在年末新刊上向各位致意。
  感谢大家今年的指教。
  虽然有点早,还是先祝大家新年快乐——

  二○○四年 秋 渡濑草一郎



汗…被一定程度75了而已…放心吧是和OOXX的事无关的75……
不过这集很郁闷倒是真的…
没有一件能让人宽心的事T T



汗,这个得看人家出版社的出书速度
俺是决定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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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卋界樹の葉 平民
这本断在了紧张的地方呢......之后的就没看过了

15 年前 0 回復

lp4946004280501 勳爵
這集實在太超過了,看完我整個人都快斯巴達了啊( ‵□′)───C<─___-)|||
如果說上一集是好看的讓人興奮,這一集就是好看的讓人咬牙切齒啊作者還真下的了手,根本猜不到會把上集爬到高點的主角打下去!雖然說不喜歡一帆風順的主角威能,不過這反差實在大到難以接受了啊!!雖然說充分利用手上資源慢慢玩死對手好棒,可是還是太悽慘了囧rz

15 年前 0 回復

S_001 騎士
這部劇情,人物,世界觀都不俗
不過感覺出得有點慢(是我太快?)
期待第六卷

15 年前 0 回復

gf256mx 騎士
这是一个电子世界
2这是一个RPG游戏
3这是观察细菌的装置

15 年前 0 回復

池天辰 公爵
感觉这一部和《9S》有异曲同工知效,都是科幻作,走的也是紧凑的剧情,环环紧扣。

15 年前 0 回復

feilin7 侯爵
看了这么一大串阴谋诡计只有一个字感想:唉~~(叹气)。。。

15 年前 0 回復

149812054 勳爵
感谢楼主分享,想问一下多长时间更新啊?

16 年前 0 回復

everend 子爵
这么棒的书竟然没人顶,真是。。。

16 年前 0 回復

lko123 子爵
感谢楼主期待下一卷辛苦了

16 年前 0 回復

兄弟连 勳爵
乌路可,为什么你是乌路可
乌路可与菲立欧的恋情真的是困难重重啊
不过正是因为经历了这样的大风大雨
才愈来愈显得珍贵
现在菲立欧因该已经发现了自己对乌路可的感情了吧[s:06]

乌路可居然被折磨成那个样子
只能说是来访者中的依莉丝实在是太腹黑了
所以说,安朱责任重大
需要把依莉丝好好调教……厄……我是说感化过来

西亚被乌路可抱在怀里不停的道歉
看来她意识到了自己做的事情是错误的了
下一集说不定能改正错误,帮助乌路可恢复记忆

毫无疑问
接下来一定是和塔多姆的战斗了
这依然还是莫菲定律:If there are two or more ways to do something, and one of those ways can result in a catastrophe, then someone will do it.

上集中的妹控实在是太师太了
这次是重新立功的大好时机
这一集里居然都有心思和别人开玩笑了
看来这个家伙恢复的相当不错啊

16 年前 0 回復

149812054 勳爵
期待后文啊!楼主大概多长时间更新一次啊?

16 年前 0 回復

ooooojon 子爵
可惡啊,居然喪失記憶,這下要如何是好呢。

16 年前 0 回復

EEmagic 平民
什么? 有12卷之多? 
完蛋了............看来这坑大了

16 年前 0 回復

tiankonghougong 王爵
之前对乌路可的父亲和姐姐有很多不满既然有很高的地位为什么就不能帮帮乌路可深爱的人呢???
刚刚重新去看了下1`4 发现乌路可的父亲似乎有想要帮忙的意思(看来太久的记忆实在是靠不住啊)不愧是乌路可的亲人

另日文版12卷最后的插画里抱着乌路可的两个小孩是她和菲立欧的吧?还请哪个帅哥靓姐来剧透下

[ 本帖最后由 tiankonghougong 于 2008-8-22 04:24 编辑 ]

16 年前 0 回復

粥粥 勳爵
很不错的书,从看到LZ发布后迅速补掉了前面4本,战记类的有爱。

16 年前 0 回復

zhuwen190 子爵
已经看到第五集了,真的很好看。。。感谢楼主的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meganova 公爵
看起来是不错的小说呢!很期待后续发展

16 年前 0 回復

zjl_54181748 平民
我不该看回帖,竟然看到了剧透,还是很严重的剧透(是我理解能力太强吗?我貌似猜到了结局的配对情况)

16 年前 0 回復

月亮井 侯爵
感觉这套系列真的很好看
不过到第5本才开始和塔多姆交战..要完结到底需要多少本....

16 年前 0 回復

Tiara 騎士
謝謝分享! 熬了好一下才看完呢~

越來越覺得賣點是政治和國家之間的鬥爭吧...= =
外來者的影響雖大,
但重要性又好像不太大...
但但... 又好像會有改變局勢的能力...

唉, 自己也不懂自己在廢話什麼了...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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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elloss646 公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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