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口士]魔弹之王与战姬7[台/简][插图待补]


本帖最后由 Ryuki 于 2014-11-13 23:08 编辑


魔弹之王与战姬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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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川口士
插画:YOSHI☆WO
译者:林玟伶
图源:老狼
扫图:纲达鲁夫
录入:纲达鲁夫
修图:肾亏
初校: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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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略特王子率领海盗团,准备攻打堡垒;而堤格尔在奥尔嘉、马特维和塔拉多的协助下施计迎战,最后终于救出被囚禁的苏菲。但黑弓的力量引来了塔拉多的讶异与好奇,虽然堤格尔勉强自亚斯瓦尔脱身,也搭上了返回吉斯塔特的船,却在回程遭到尚未死亡的托尔巴兰和海龙袭击!
最后堤格尔竟因为船只破坏所造成的冲击被抛入了海中——!?至于托尔巴兰,则再次变回莱斯特将军,率领余党进攻莱格尼察。与其应战的,是两位战姬——「雷涡的闪姬」伊莉莎维塔以及「煌炎的龙姬」莎夏。「撑下去吧,我的生命之火……!」超人气战记奇幻小说第七集,最强的火焰即将从天而降——!

川口士
1979年生。2006年以『战鬼』获得第18届富士见Fantasia长篇小说大赏的<大赏>。
之后便在各式各样的地方从事各式各样的创作。
让读者等待这么久,真的很抱歉!现在只希望大家能看得开心。
上方的照片是我为了写作参考而跑去吃的俄罗斯甜点,名字是……是什么来着啊?

Illustration:YOSHI☆WO
☆*。.·*♡ ♡ ♡*·.。*☆
锵锵——☆没想到
这么快就来到第七集了!
画笔都在蠢蠢欲动!☆♫ρ(′︿‵)ρ♫★
第六集真是对不起……
(@·′ω·‵@)
☆*°°°* *°°°* *°°°*☆
*°+.。:;+.。:;+°*♡*°+.。:;+.。:;+°*♡*°
(愤怒的校对君:我XX你个OO的能不能别总是搞这么多压根不知道该上哪里去的特殊符号每次看到这些玩意都能愁出两斤重的头皮屑结果还经常找不到合用的啊啊啊啊啊!!!!!)

YOSHI☆WO的twitter
http://twitter.com/yoshi_wo


(彩图001)
「现在必须忍耐——一定会出现一丝曙光的。」

(彩图002~003)
「撑下去吧,我的生命之火……!」

(彩图004)
「现在不能让你一个人独处。」


contents

1.焚村
2.追与被追
3.从政者的残酷
4.刃之舞姬

1楼 彩插
2楼 1章
3楼 2章
4楼 3章
5楼 4章
6楼 后记





















1 焚村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曾经看过焚村吗?」
  听到对方以冷淡的嗓音提出这出乎意料的问题,年轻人愣住了。他忍不住凝视起隔着桌子坐在他对面的金发女性——莉姆亚莉夏。
  熟识的人都会以昵称「莉姆」称呼她,这位女性比年轻人年长三岁,今年二十岁。虽然她的蓝眼里浮现一抹罪恶感,但还是继续往下说道:
  「这是个让人感到不快的问题,我在此向你致歉。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你……」
  「啊,不是的,我没有觉得不高兴,只是稍微吓了一跳而已。」
  年轻人挥了挥手表示自己不在意。他并不讨厌莉姆这种严肃正经的个性。
  年轻人的名字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与他熟识的人都以名字的简称「堤格尔」称呼。
  堤格尔目前正在听她授课。
  莉姆是银发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的副官,同时也是她的好友,在政务和战术方面都具备相当渊博的知识。最近她默默地将自身所学传授给这名学生一事当成了一种乐趣。
  虽然堤格尔想以平时的表情和语气回答她的问题,眼睛却没有盯着她,声音也多了几分苦涩。
  「我有看过被烧掉将近一半的村落,那是在之前疾病蔓延的时候……」
  那是好几年前,年轻人的父亲还在世时发生的事情。在遇到不仅是无药可治,连如何治疗都不清楚的疾病时,人们唯一能做的措施便是把患病的人隔离,并烧毁建筑物。
  「……对不起。」
  知道自己让对方想起了痛苦的往事,莉姆低头致歉,绑在左侧的一束淡金发辫也随之摆动。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问这个呢?」
  堤格尔的视线看向了桌子。桌面上散乱地摆放了几张地图,还有近二十个大小差不多能以两指抓起的小棋子。
  今天的课程是战术模拟。莉姆在地图上摆放棋子并说明战况,堤格尔则要在限制时间内回答出最完善的对策。
  虽然她是个很严厉的老师,但是只要堤格尔绞尽脑汁推论出最完善的策略,她冷淡的表情就会变得柔和许多,并以简短的字句称赞堤格尔。他们不断地改动着地图和棋子的位置来进行模拟,就在稍微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莉姆忽然向他提出了方才的问题。
  「我当然知道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所以,我才想请你在目前尚能放松心神的时候思考这件事。」
  莉姆把一张地图放在桌面,然后抓起几个棋子摆在地图上。
  「你现在率领着一百名士兵在某个小村庄休息。村子里……假设有五十名村民好了。」
  年轻人心想,这不是一个很大的村落,然后点了点头。堤格尔以前治理过的领土亚尔萨斯拥有许多山地和森林,但城镇或村庄的数量用单手就数得完,所以要想像这样的村落并不难。莉姆又继续往下说。
  「而在距离这座村庄徒步一天路程的地方,出现了敌军,其数量是五百。至于我方的援军,就算是距离最近的部队,也要两天后才能抵达。」
  莉姆以眼神询问堤格尔该怎么做。年轻人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一脸苦恼地凝视着地图和棋子。
  敌军人数是我方的五倍。援军无法及时赶到。
  ——别搞错了,莉姆希望我回答的并非战胜敌人的方法,而是最完善的策略。
  最一开始上课的时候,堤格尔有好几次都会错意而被她斥责,但他现在已经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驱散村民,让他们去避难,我方也跟着撤退,只有这个办法了吧。」
  「让他们避难是很好,但他们走了之后,村子该怎么办呢?」
  堤格尔皱起眉头。当他正想询问这句话的意思时,忽然明白了她话中的含意。
  「……是要考虑烧毁村子的意思吗?」
  年轻人一脸严肃地开口确认,莉姆冷淡地点了点头。
  「敌人徒步一天就能抵达我方所在的位置,撤退的时间不足半日,连收拾行李的时间也很有限。留下来没带走的东西自然会被敌人夺取并利用。反过来说,若是把那些东西烧毁,也能够削弱敌人的战力。」
  村落是一种拥有许多优势的据点,若能在空屋过夜,恢复疲劳的效果会比在营帐中休息或直接打地铺更为显著。
  不仅能补充粮食和饮水,士兵的士气说不定也会因为获得战利品而上升——当然,占领村落时也要怀疑这是敌方刻意布下的圈套。
  「虽然必须依照现场局势来判断,不过若是碰上最坏的情况,甚至必须作出把房屋烧毁,在井里下毒的决定。」
  堤格尔愤慨地瞪着地图和棋子。他一直认为焚村等行为是山贼才会做的勾当。但是,先不论传染病的情况,他从没想过自己可能必须在战争时下令焚村。
  他拼命地思考是否还有其他办法,却怎样也想不到。
  「你的意思是……要我在那种时候狠下心来动手吗……」
  堤格尔心不甘情不愿地死了心,但是莉姆说了声「不」,否定他的话。
  「你没有必要自己动手。如果那时我在场的话,请你对我下令就好。」
  堤格尔倒抽一口气,双眼圆睁地盯着莉姆。即使说出这种话,她仍旧面不改色,挺直了背脊接受堤格尔的注视。她并不是因为两人只是在讨论假设的情况,而是早已作好执行命令的觉悟。
  「虽然这是必要的措施,但也确实会背离村民的信任。你身为一军之将,必须顾虑战争结束后的人民观感,所以——」
  「不行。」
  堤格尔以强硬的语气打断莉姆的话,并瞪着她说:
  「当我觉得必须这么做的时候,我会自己动手。我不想让别人代替我扮黑脸。」
  「这可是攸关全军士气的大事。」
  开口反驳的莉姆像是随时会站起来斥责,但是堤格尔没有因此退让。
  「就算会影响士气也一样。我们确实是有可能遇到必须下达引人反感的命令的时候——但是为了顾虑观感而将责任易手他人……这样是不对的。」
  「平息民众的抱怨或愤怒也是将领的责任之一。」
  「名誉受损了,用其他事情挽回就好。你的疑虑是正确的,但是我们根本无法避免民众有所不满。虽然凡事都要以避免失败为大前提,但若太过小心的话,就会变得绑手绑脚、什么事都不用做了吧?」
  堤格尔自己在担任亚尔萨斯领主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只有短短的两年半,所以并没有犯下太严重的失误。不过他倒是曾数次目睹父亲乌鲁斯为政事烦恼的样子。
  一直很照顾堤格尔的父亲好友——马斯哈也说过,世上没有能让所有民众满意的统治政策。
  堤格尔和莉姆瞪着彼此,僵持了一阵子之后,率先屈服的是莉姆。她轻叹一口气,坐回椅子上,先是语带惋惜地说了句「我明白了」,接着又补充道:
  「……不过,还是要请你把我说的思考方法也放在心上。」
  「那我也要拜托你一件事。如果真的遇到这种状况,不得不焚村的话……就请你和我一起思考,事后该用什么方法才能挽回人民的信任吧。」
  当堤格尔笑着这么说后,虽然很不明显,但莉姆的嘴角也跟着泛起了笑意。
  这是堤格尔已经以宾客身分在莱德梅里兹的公宫生活了数个月、时序即将进入夏天前所发生的事情。

        ◎

  堤格尔正一脸严肃地看着摊开在桌上的几张地图,回想起数个月前莉姆授课的内容。
  这里不是莱德梅里兹的公宫,应该说,他现在根本不在吉斯塔特王国境内。
  这里是路克斯堡垒的会议室,位于大陆西方的亚斯瓦尔王国境内。
  堤格尔抬头看向微暗的天花板,突然不由自主地纳闷起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里。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并非吉斯塔特人,而是统治位于布琉努王国边境的地区——亚尔萨斯的小贵族,爵位则是伯爵。他勉强可算是特长的只有射箭技术,但是在轻视弓箭的布琉努国内根本得不到他人的认同。
  为年轻人的命运带来巨变的,是去年发生在布琉努与吉斯塔特之间的战争。
  堤格尔当时被吉斯塔特的七位『战姬』之一——艾莲俘虏,在历经一番波折之后,又被卷入了布琉努的内乱风波中。
  最后,堤格尔救出了众人认为下落不明的蕾琪公主,成功地让内乱划下句点。但是内乱结束的布琉努在与吉斯塔特谈判后,却要求堤格尔必须以艾莲宾客的身分在莱德梅里兹生活。
  当堤格尔在莱德梅里兹度过了春天,连夏天也即将进入尾声之时,他收到了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的一项委托,要他秘密前往亚斯瓦尔王国,向杰梅因王子表达支持的立场,并与他结盟。
  因为自从亚斯瓦尔国王驾崩后,两名王子就一直在争夺王位。堤格尔无法拒绝一国之君的委托,只好启程前往亚斯瓦尔。
  但是堤格尔见到杰梅因王子之后,竟差点遭其谋杀,当他企图逃脱的时候,却发现王子已经被发动叛乱的部下杀害了。那位名叫塔拉多·格拉墨的部下对堤格尔这么说:
  「我要成为国王——请你务必助我一臂之力。」
  堤格尔之所以决定协助塔拉多,有几个理由。
  首先,这名青年打算与吉斯塔特缔结友好关系,相较之下,敌方艾略特王子则已经和墨吉涅王国联手了。此外,代表吉斯塔特出使亚斯瓦尔的战姬苏菲亚·欧贝达斯,目前也遭到艾略特王子囚禁,而堤格尔也对塔拉多坦荡公正的为人很是欣赏。
  于是堤格尔向他借了三千兵力,对路克斯堡垒发动攻击。那是发生在昨夜至今晨之间的事。
  至于现在的情况……
  已经成为堤格尔等人据点的路克斯堡垒正笼罩在一股凝重的气氛中。
  在堡垒外可以看到西方的天空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太阳正逐渐落入地平线。堡垒的西侧因为夕阳的照射而染成一片殷红,相较之下,东侧则被厚重的黑影所覆盖。
  在城墙上巡逻或在中庭休息的士兵们,脸上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不安。那不是在激战中得胜、夺得堡垒的一方该有的表情。
  让他们面露惧色的,是方才某个士兵捎来的一项消息。
  「艾略特王子率领三万名海盗登上陆地了!他们目前的位置距离这座堡垒只有大约两天的路程!」
  这项消息让士兵们陷入莫大的恐慌,堤格尔当然也不例外。因为人数整整比我方多出十倍的敌人,距离此处只有两天的路程。
  「——总之,先把我们能做的事情都完成吧。」
  虽然堤格尔嘴上如此安慰同伴,但是当他请人拿来地图,再次确认目前的情势后,还是忍不住对严峻的现况连声哀叹。
  「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忙的吗?」
  顶着一头淡红色短发的美少女,以有如黑珍珠般的大眼看向堤格尔。她的年纪约莫十三、四岁,不仅面无表情,缺少同年龄的人应有的孩子气,口气也相当老成,但是这种气质反而莫名地惹人怜爱。
  她的名字是奥尔嘉·塔姆,和艾莲等人同样都是吉斯塔特的战姬。她原本是基于某些理由而独自旅行,在遇到堤格尔之后便和他一起行动。虽然纤细的身体看起来好像稍微碰一下就会折断,却拥有能把一个大男人轻易地摔出去的怪力。
  这间会议室里除了堤格尔和奥尔嘉之外,还有一个人。
  他是一名年约三十五岁的壮汉,皮肤呈现经过日晒的红铜色,名叫马特维。他是深受莱格尼察的战姬莎夏——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信赖的前水手,在这趟旅途中也给予堤格尔许多协助。
  「你不要客气,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是你的命令,我大致上都会遵从的。」
  马特维环抱着他粗壮的胳臂,露出有些吓人的笑容。因为五官看起来有点可怕,就算是善意的笑脸,看起来仍旧很凶狠,这或许可以算是他的缺点吧。
  若是没有这两人的帮忙,堤格尔可能就无法克服在异国土地遇到的各种困境了。他们是堤格尔最可靠的同伴。
  年轻人并未说出方才闪过的回忆,只是苦笑着敷衍过去。因为堤格尔直到现在都还没作出决定,而且参与讨论的成员也尚未到齐。
  房间外传来了互相重叠的脚步声和铠甲碰撞声,正逐渐靠近。随后,两名男子打开房内唯一的门,走了进来。
  其中一名男人的身材和相貌都很平庸,脸上稳重的微笑却让人印象深刻。他没有穿戴铠甲,而是一身轻装,只在腰间佩挂了长剑,但是从他毫无破绽的举止可看出他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
  男人名为贝尔德·路特拉,是塔拉多的下属,也是驻扎在此地的三千名士兵的总帅。塔拉多原本有意让堤格尔担任总帅,但是堤格尔却拒绝了他,转而屈就于路特拉副官的身分。
  和路特拉一比,另一位男人身上的气质就显得较为粗野了。他今年正好满三十岁,但是因为拥有一张娃娃脸,如果没有左脸颊那道巨大的伤疤,就算说他不到二十岁,或许还有人会信以为真。
  这位名叫赛门的男人是统领近三百名佣兵的队长。既然能让崇尚实力和名利的佣兵们追随他,也证明了他是一名实力和名望兼备的老练战士。
  「士兵们的情况还好吗?」
  堤格尔等两人在椅子上坐下后便开口问道。佣兵队长赛门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不悦地回答:
  「糟透了。所有人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虽然目前士兵们是暂时冷静下来了,不过还是必须快点下达新的指示才行。」
  路特拉也以含蓄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他们两人方才正是前去安抚和训斥因敌军登陆而陷入恐慌的士兵们。
  ——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我们好不容易才获胜,正觉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就又收到了这样的消息……
  马特维把几个装了水的铜杯放在桌上,正好是一人一杯。
  「怎么,不是酒啊?」
  赛门往铜杯里一看,笑着说道,但他并非真的不满,只是在开玩笑。他当然也知道目前的情况不可能让他们悠哉地一边喝酒一边讨论。
  堤格尔把一张以路克斯堡垒为中心、描绘出周遭地形的地图放在桌上。
  「我们来确认一下情况吧。首先,艾略特王子的军队现在的位置是?」
  「在这附近。」
  路特拉探出身子,用手指着地图上的一点。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审视地图。他指的地方是距离这座堡垒北边约两天路程的海岸,上面以有些模糊的文字写着「洛尔卡」三个字。
  「这附近有两、三个渔村,而洛尔卡是其中规模较大的村子。我原本以为敌人是想要攻陷马利亚由,没想到……」
  路特拉沉重地叹了口气。他们完全被敌人摆了一道。
  「告诉我们这项消息的是哪里的士兵?我应该没有派侦察兵到这里才对。」
  听到堤格尔的疑问,路特拉抵着地图的手指便往左下移动,停在洛尔卡的西南方——也就是路克斯堡垒的西北方。
  「这里有个叫萨利梅的小城镇。有村民被敌人袭击后逃到这里,事情就传了开来,城镇里的士兵听到之后,就快马赶来通知我们。」
  接下来路特拉详细地叙述了海盗们袭击渔村的情况。
  「据说他们是在清晨天刚亮的时候袭击渔村的,和我们进攻这座堡垒的时间相同,或者是再晚一些吧。这附近的渔村都设有简易的码头,海盗们应该是从船上派出大量的小船,再从那里登陆的吧……」
  在夜色仍未散去的天空下,上演了一出令人不忍卒睹的惨剧。海盗毫不留情地挥舞着长剑和斧头,砍杀因为事发突然而来不及反应的村民们。入侵民家的海盗夺走或破坏眼前看到的任何物品,强暴村里的妇女,最后放火烧了村子。
  据说侥幸逃过一死的村民不到十人。
  堤格尔脸上浮现了愤怒和苦恼的神色。他出生成长的故乡在去年也曾遭到泰纳帝公爵的军队袭击。
  他忆起这件事,又想到那些被迫过着流浪生活的村民,明知道自己的确爱莫能助,内心仍是饱受无力感折磨。
  奥尔嘉和马特维的心情虽然不像堤格尔那么激动,却同样对海盗的行径感到愤怒。现场能够维持冷静态度的,大概只有明白这种事在战争时是司空见惯的赛门,不过他也只嘲讽地说了句「手法还真高明」就不再开口。
  堤格尔深呼吸一口气,调适好心情,环视同伴们的脸说道:
  「你们认为艾略特王子接下来会怎么做?」
  「应该会沿着街道直接往巴尔韦德前进吧。」
  路特拉如此断言。
  「如地图所示,洛尔卡村旁边的街道往东方及西南方延伸,朝西南方前进的话会通往名叫萨利梅的城镇,往东走的话街道会一分为二,分别通往马利亚由和巴尔韦德。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没有直通这座路克斯堡垒。」
  因为巴尔韦德是被塔拉多设为据点的都市,所以对艾略特而言,先攻下巴尔韦德是迈向胜利的第一步。
  「艾略特王子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攻陷这座堡垒了。就算他想与莱斯特将军的军队会合,也会从左右两条街道中选择其中一条前进。既然如此,朝巴尔韦德前进会比较省时。」
  当莱斯特的名字被提起时,原本沉默地盯着地图的奥尔嘉稍微转动脖子,朝堤格尔瞥了一眼。堤格尔察觉到她的视线后,便摇了摇头。
  莱斯特是原本负责驻守这座堡垒的将军,但他其实并非人类,而是身形诡谲、名为托尔巴兰的怪物。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实际与他战斗过的堤格尔和奥尔嘉两人。因为向大家说明的话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所以他们决定继续保持沉默。
  ——艾略特王子知道莱斯特将军其实是个怪物吗?
  堤格尔将浮上心头的疑问暂时抛至脑后,因为他现在还有好几个必须思考的问题。
  「不过,这座堡垒已经落入我们手中这件事,艾略特王子迟早会知情吧?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因此改变计划呢?」
  听到路特拉的话,奥尔嘉歪着头提出问题。红发骑士以沉稳的语气肯定她:
  「你说得没错。至于他会采取的策略,有可能是一边减缓全体军队的行军速度,再派出大约五千人的侦察部队,先前往街道探路……」
  「或者是另外组成一支部队,让他们来对付我们。」
  堤格尔一这么说,路特拉便以有些紧张的眼神看着他,点了点头。
  艾略特不可能放任路克斯堡垒被敌人占领。若他无视这座堡垒,直接朝巴尔韦德前进的话,堡垒里的敌人很有可能会从他们的侧面或后方发动突袭。
  这也是他在登上陆地前就教唆莱斯特倒戈的原因吧。若是堤格尔等人没有迅速攻下这座堡垒,他们肯定会遭到莱斯特及艾略特王子的军队夹击而被迫撤退。
  「如果他选择另组部队,说不定会脱离街道攻向我们,那可就麻烦了。」
  路特拉盯着地图喃喃自语。奥尔嘉如黑曜石般的双眼疑惑地看向亚斯瓦尔的骑士,然后对堤格尔问道:
  「若是脱离街道前进的话,应该会让脚步放慢,行军速度也大幅减缓,他们有可能这么做吗?」
  如果艾略特选择从他们登陆的洛尔卡村直接朝这座堡垒南下,必须先经过草原,再越过绵延相连的好几座大小丘陵,最后穿过辽阔的森林,才能抵达这里。因为路克斯堡垒就耸立在那座森林旁。
  先不论在草原和丘陵地上行军的困难,想让军队穿越森林,应该会很费事吧。
  「是啊。如果打算阻止敌军前进的话,一般来说都会派兵驻守在街道上。」
  堤格尔伸手指着地图,在渔村和堡垒之间的空白处画了个圈。
  「我们没办法连街道外的地方也拨出兵力防守,顶多只能派出侦察兵前往该处警戒。毕竟敌人很有可能会从那里发动突袭。」
  在一脸恍然大悟的奥尔嘉身旁,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马特维开口说话了:
  「路特拉大人,你知道任何与艾略特王子的为人有关的事吗?说不定可以当作我们推断他今后行动的参考依据。」
  堤格尔惊讶地看着这位前水手。虽然敌人的行径让他相当愤怒,也对现况感到焦虑,但是他竟然连这一点都没想到。
  路特拉面有难色地歪着头。
  「我并没有见过艾略特王子本人,但是我曾经听塔拉多阁下谈论起他。据说他是一位非常自大又多疑的人。」
  ——与艾莲当初告诉我的内容如出一辙。
  堤格尔想起了之前银发战姬在莱德梅里兹的公宫里告诉他的事情。根据艾莲所言,艾略特王子的个性与杰梅因王子一样傲慢,而且疑心很重。
  「不过,阁下也曾说过,他的作风胆大心细,是绝对不能等闲视之的对手。」
  「胆大心细?」
  马特维皱着眉头反问,路特拉便点了点头。
  「是杰梅因王子传唤自己的弟妹们进宫,以怀疑谋反的罪名杀害他们时发生的事——艾略特王子在察觉到不对劲之后,就先留下了在紧要关头能逃离险境的后路,然后才前往宫廷。」
  结果艾略特顺利地逃出了杰梅因的魔爪。而桂妮薇亚公主也利用艾略特逃脱时造成的混乱,成功地逃出了宫中。
  「至于胆大的部分,我想应该是没有必要说明了吧。一国王子竟然去和海盗结伙,还把他们当成部下来指挥,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寻常的事了。」
  「而且还出乎我们预料地从渔村登陆,这位王子殿下真是喜欢出奇招啊。」
  赛门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一边把玩着铜杯,一边对路特拉问道:
  「总而言之,光靠我们是没办法打这一仗的。塔拉多还要几天才会到这里啊?」
  塔拉多这时应该正在亚斯瓦尔国内到处奔走,忙着招募士兵。按照他们先前的计划,只要募集到一万兵力,他就会和堤格尔等人会合,一起率兵北上与艾略特交战。而从堤格尔他们离开巴尔韦德的日子算起,已经过了将近十天了。
  「非常抱歉。」
  路特拉面有难色地低头致歉。这代表他也不知道答案。
  从塔拉多告诉堤格尔的战略计划来看,艾略特应该要花上很多时间才攻得下马利亚由。结果艾略特的行动力可说是凌驾了塔拉多的预测。
  「如果现在派人传令的话,最快也要明天下午才能抵达巴尔韦德。而且我们无法保证阁下会在那里,他很有可能为了募集士兵而离开巴尔韦德了……」
  「那就无法可想了嘛。」
  赛门用指尖转动着空了的铜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并耸了耸肩。这个男人只要一笑,左脸颊的伤疤便会跟着扭曲。看到他轻浮的态度,奥尔嘉露出不悦的表情,堤格尔和马特维却苦笑着敷衍过去。他们可以理解赛门的心情。
  毕竟他们这里只有大约三千兵力,却必须面对敌人的三万大军。
  但是堤格尔并不怎么生气。因为他在布琉努陷入内乱时早已深切地体会到招募士兵有多么辛苦了。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还是冷静下来,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吧。」堤格尔向他们呼吁道。他们现在该做的事情是什么?是思考如何打倒三万敌军的妙策奇计吗?
  不对。堤格尔朝桌子伸出手臂,拿起另一张地图放在最上面。
  那是一张以路克斯堡垒为中心,标示出周遭村落位置的地图。如果把只住了十几人的小聚落也计算进去,村子的数量其实多达十个。
  从洛尔卡村的惨况来推断,艾略特王子的军队显然跟慈悲或宽大是八竿子打不着边。所以这些村子肯定也会沦为他们无情掠夺的目标。
  「现在我们该做的事情是确保村民的安全。为此我们要采取两项行动。其一,编派大约两千名骑兵,对敌人发动夜袭。」
  「考虑到敌军的数量,只有两千人的话,成效实在是……」
  「我一开始就不期待他们能立下多大的战果,只要能延缓敌人前进的速度就足够了。」
  堤格尔对提出质疑的路特拉如此回答。他在打算说出第二项行动时,眼里顿时闪过了一丝迟疑。他在犹豫要不要开口。不过他立刻就甩去迟疑,以不带私人情感的语气说道:
  「至于其二,则是让村民们去避难。考虑到村子和敌军的位置,应该会先让他们离开村子去避难之后再发动夜袭。如果他们能顺利逃进巴尔韦德当然是最好,不行的话,至少要让他们逃到堡垒以南的地方。」
  堤格尔抬起盯着地图的视线,转而看向路特拉。年轻人的脸上闪过充满严肃和沉痛的神情。
  「他们会愿意遵从吗?」
  「村民们已经很习惯战争了。只要说有海盗逼近,要他们逃走的话,他们大概会答应吧。等天亮之后,就派士兵去通知他们……」
  听到正在整理思绪的路特拉的喃喃自语,奥尔嘉一脸惊讶地问道:
  「不是今晚就出发吗?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分秒必争吧?」
  「现在太阳已经下山了,若是此时自堡垒启程,士兵抵达村子时将是半夜,领民们早就熄灯就寝了吧。在这种情况下召集领民发布通知的话,只会让他们陷入混乱而已。所以等天亮之后再行动比较不会出错。」
  夜晚的黑暗很容易助长混乱。肯定会延误避难的速度,或者是接连出现迷路和跟不上队伍的人。
  「而且我们又已经让那些为了攻打这座堡垒而雇用的领民回去了……」
  路特拉叹了口气,忍不住抱怨起他们的不走运。
  「话说回来,要让他们逃走是没问题,但是事情应该还没完吧?」
  这时身经百战的佣兵队长插嘴说话了。
  「等到村里没有半个人了,就把房屋全烧掉,然后在井里下毒,这样可以吧?」
  听到赛门理所当然地开口确认,奥尔嘉、马特维和路特拉都各自皱起眉头。只有堤格尔的反应与他们不同,只是放弃似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粗暴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因为当他在地图上看到那些村子时,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了。
  ——莉姆真的是个好老师啊……
  他脑中浮现了将金发绑在左侧、表情淡漠的她。他在会议开始前回忆起和莉姆讨论过的内容,现在的情况便与当时讨论的完全吻合。如果让村民们去避难,留下来的房屋和水井就会被海盗占为己有。
  若是水井无法使用,敌人就必须从别处获取饮水。而设法让敌人疲于奔命,正是战争中再基本不过的道理。
  不过,这是身为佣兵的赛门才能毫不犹豫地说出口的策略。堤格尔可以理解他提议的正确性,却无法接受这种做法。
  ——如果在井里下毒的话,战争结束后,那口井还是无法使用。
  这么做等于是在毁灭村子。被烧毁的房子还可以再重建新的,但是没有水的话,人类就无法存活。
  「……暂且不提烧掉村子好了,非得在井里下毒不可吗?如果改成用石头把井埋住,让敌人得不到水呢?」
  堤格尔以恳愿般的口气问道。他实在不想摧毁整座村子。但是赛门却近似无情地摇了摇头。
  「敌方人多势众,行不通的。石头马上就会被他们移除。」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代表没有人能提出更好的替代方案。
  堤格尔的视线回到了地图上,以仿佛看到仇敌般的眼神瞪着它。
  ——那时我对莉姆说过,我会自己动手。
  当初的假设成了现实。他当然可以选择不要焚村,水井也放着不去处理,但是如果不趁机稍微削弱敌方的战力,别说是和他们战斗的士兵,连村民的安全也可能受到威胁。
  艾略特的军队最快大约二至三天就会抵达这座堡垒了吧。无论采用何种策略对付他,都需要准备和实行的时间。现在的堤格尔连思考策略的时间都所剩无几。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这支军队的总帅并不是你,而是我。」
  虽然路特拉的眼神充满了同情,但他还是刻意用纠正错误般的口气说道。
  「要决定该怎么做,并命令士兵执行的人是我,你不需为此感到内疚。」
  堤格尔「嗯」了一声并点点头。这不代表他释怀了,只是顾虑到体谅自己心情的路特拉,所以假装已经明白了而已。
  路特拉说的话并不算错。但是堤格尔的身分并非只能听命行事的一介士兵,而是能对路特拉提出建言的副官。若是考虑到塔拉多一开始是属意堤格尔担任总帅的话,他们的地位可以说是相同的。
  而且,这名年轻人终究是无法欺骗远在吉斯塔特的莉姆和自己的心。
  「路特拉,该怎么发放给予村民的补偿,就拜托你想办法了。」
  「我以自己的名字发誓,就算牺牲生命,也必定完成这项任务。」
  红发骑士立即以真挚的口吻回答,替堤格尔带来了些许的安慰。

        ◎

  月亮朝西方天空大幅倾斜,夜晚的黑暗正逐渐转淡。看到夜色的浓淡在空中细分为数段,便可得知夜晚即将迈入尾声。
  近三千人的军队中,有大约一千人和路特拉一同留在堡垒内,由堤格尔率领其余两千名骑兵离开了堡垒。虽然在黎明到来之前还有一刻钟以上的时间,但是要率领骑兵穿过森林相当费时,所以他们选择提早行动。
  当他们穿过森林时,天色已经变得湛蓝又澄澈,太阳正在地平线附近闪耀着白色的光芒。
  堤格尔按照预定计划,将两千名骑兵分为十支部队,让他们分别前往各个村落。堤格尔自己也率领着不到三百名的骑兵,朝其中一个村子前进,而奥尔嘉和马特维也陪在他的左右。
  士兵们皆身着皮甲,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手持长枪之余,又另外携带了弓箭。这是堤格尔和路特拉根据洛尔卡村被袭击的消息推测了敌人的装备之后,所下的命令。
  堤格尔等人抵达村子时,已经可以看到几个村民开始进行农忙的身影。这个村子的居民约有七十人。主要是依靠村子周围的燕麦田的收成和一贝鲁斯塔(约一公里)远的森林里的资源来维生。
  他们的房屋全以木墙涂上灰泥搭建,再铺上茅草编成的屋顶,构造相当朴素。
  堤格尔找来村长等村里的有力人士,让他们全聚集在村长家里之后,就直接把此行的目的告诉了他们。
  海盗们就快攻过来了,请他们在中午前整理好行囊,尽快逃离这里。
  村长等人理所当然地露出为难的神情,面面相觑。
  「要在中午前离开吗?」
  「这也未免太赶了吧?而且我们根本不知道能逃去哪……」
  「逃往巴尔韦德。」
  堤格尔刻意以不带私人情感的语气回答他们。他说话时使用的是方才请马特维教导的亚斯瓦尔语,因为说得不太流畅,或许会让听者更觉得冷淡吧。
  即使堤格尔已经在离开堡垒前作好觉悟,但一旦要自己狠下心来,还是忍不住对自己说的话感到作呕。
  他知道自己是因为这个村子位于异国——而且在昨天之前,他连村子的名字都不知道,才能如此无情地对待那些村民。而这样的想法正无声地挤压着年轻人的心。如果换成是他故乡亚尔萨斯的某个村子,自己还能够毫不犹豫地下定决心吗?
  「从这里逃到巴尔韦德,要花上两天以上的时间啊!」
  其中一名有力人士发出了近似惨叫的声音。他是一名年约五十五岁的男人,头发和短短的胡须都已经出现明显的花白。堤格尔倏地想起了人在布琉努的马斯哈。他们已经半年以上没见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我希望你们能先往路克斯堡垒南方逃跑。如果能躲进那附近的村庄或城镇的话当然是很好,要是没办法的话,就转而往东前进,逃到巴尔韦德。」
  若要说比较长的句子,堤格尔会先用吉斯塔特语回答,再由马特维以亚斯瓦尔语转述。堤格尔冷酷严肃的态度,再加上马特维凶狠的五官及魁梧的高大身躯,对在场的人来说简直和恐吓没两样。
  「我们这里还有女人、小孩和老人啊……也有生了病的人……」
  其中一位男人喃喃自语地低声抱怨着。堤格尔听出男人的话里提到了小孩或老人等单字,明白他要说什么之后,仍旧以冷淡的态度和语气回答:
  「我们会提供两台板车,让小孩和老人搭乘。这个村子里应该也有类似的工具吧?」
  「——燕麦……」又有一位有力人士开口了。
  「我们好不容易才完成打谷,把燕麦都放在共用的仓库里,打算过几天就要运往巴尔韦德的……」
  堤格尔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他的脑中浮现了之前从马利亚由前往巴尔韦德的途中曾见过的麦田景象。
  结实的小麦收割完之后必须先进行打谷,把麦穗放进从中剖成两半的木棒之间来回拉扯,让麦粒从麦秆上脱落,是非常需要耐心的工作。
  打谷完成的麦粒要用麻布袋装好,再放进共用的仓库里保存。其中的几成会在之后放在板车上当成税金,运往最靠近村子的城市。村民们则靠着剩下的谷物度过下次收获来临前的日子。这是无论在哪个国家都看得到的景象。
  「我们会替你们申请补偿措施。」
  虽然明白这不是他们要的,年轻人还是只能如此回答。
  对他们而言,税金当然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不过,更让村民们感到悲伤愤怒的,是他们舍弃历经播种、耕种等过程,还得担心日晒或大雨,烦恼虫鸟的危害,辛苦了好几个月才终于收成的作物。
  「你们不能在海盗来到这里之前想办法阻止他们吗?」
  其中一位有力人士对堤格尔投以责备的目光。这名男人大概是一时无法控制情绪,等不及堤格尔回答,就激动地继续往下说:
  「我要留在这里。说真的,我根本不相信海盗会跑到这种地方来。我已经在这个村子活了超过四十年,盗贼和山贼的话还有见过,倒是从来没看过什么海盗。」
  堤格尔刻意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盛气凌人地说道:
  「既然如此,你大可去萨利梅镇上找人问问看。目前还有几个好不容易逃过海盗追杀的人待在那里。听完他们亲口叙述之后,你们也比较容易下定决心吧。不过,到那时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现场陷入了一片沉默。那是一种带着严肃和冷淡,不允许有人随意发言的气氛。村长等人虽然不安地看了看彼此,却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堤格尔将视线自男人身上移开,转而看向村长。
  「——村长,如果有人不愿离开村子,就把他们绑起来,和行囊一起用板车运走。虽然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不过还是要再跟你们强调,现在时间非常紧迫。而我们会留在这里抵御敌人。」
  接着堤格尔便表现出「言尽于此」的态度站了起来。他方才的冷酷话语,好像成功压制了村长等人的不满。
  不过,事实并非如此。一位应该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动着满是皱纹的脸,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们……我们一直很安分地活着。就算杰梅因殿下的士兵对我们施暴、践踏我们我的田地、破坏我们的栅栏或木桶,甚至没来由地殴打村里的年轻人,我们也从未反抗过,一直咬牙忍耐。」
  老人以充满怨恨的眼神抬头看向堤格尔。
  「现在还要叫我们舍弃自己的村子吗?」

  当村民们收拾好行囊,离开村子的时候,太阳已经高挂空中了。
  堤格尔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悦表情,仰望着天空,烦躁地叹了一口气。虽然比预定的时间多花了半刻钟,不过总算是让村子净空了。
  他们没带走的衣服、锅碗和农具被随意弃置在村内的道路上。再过半刻钟之后,堤格尔就会放火,把这些东西和房屋田地一起焚烧掉。
  为了以防万一,堤格尔也命令士兵们在村里检查有没有来不及逃跑的人。他自己则与奥尔嘉和马特维一起待在中央的广场等士兵回报。
  「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啊。」
  忍不住喃喃自语的马特维,正看着士兵们接连走进空无一人的房屋内的身影。他们的动作都相当迟缓,还有几个人以极为不友善或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神看着堤格尔等三人。
  这些士兵几乎都是平民,如果没有战争的话,他们也和村民一样在城镇或村落过着平凡的日子。虽然路特拉已经事先向他们解释过了,但是焚村对他们而言仍是一项难以忍受的任务,会对负责指挥实行的堤格尔投以责难的目光也是在所难免。
  「因为这种事情……让不是本国人的我动手会比较好。而且——我也和你有同感。」
  当堤格尔开口回答时,他黑色的眼里闪过一丝自责又忧郁的神色。如果自己和那些人站在同样的立场,一定也会对下达这项命令的人感到愤怒吧。
  但是,身为指挥官的自己在心中冷冷地说着:无论多么难过,都必须做下去,否则将会面临比现在更严苛的情况。届时,他们碰上的敌人将会在空屋里充分休息过,还拥有充足水源,以绝佳的状态朝我方杀来。
  「对不起,马特维,如果我会说亚斯瓦尔语的话……」
  「你已经说了你应该说的话了,别放在心上。」
  前水手豁达地笑着说道,堤格尔点点头向他表示谢意。同时也在心中再次感谢身在莱格尼察的莎夏引荐了马特维。
  士兵们充满疑心的视线也射向了奥尔嘉和马特维。因为他们把这两个人当成了堤格尔的同伴。不过马特维对此只是冷笑了一声,奥尔嘉也丝毫不改其冷淡的神情,表现得相当从容。
  这时,奥尔嘉突然骑着马走到了堤格尔身旁。淡红色头发的战姬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却能从她坦荡荡的态度感受到一股想守护堤格尔的沉稳气势。
  「谢谢你,不过我没问题的。」
  堤格尔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抚摸少女的头。
  不久之后,士兵们告知村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年轻人便下令放火焚村。
  堤格尔亲手把毒丢进了村里的两口水井。为了不让士兵们看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只让奥尔嘉和马特维陪在身旁。
  当堤格尔注视着被火舌吞噬的房屋时,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感情。
  但是他自始至终都紧握着拳头,指尖以几乎要渗出血来的力道深深地埋入掌中。

        ◎

  堤格尔等人离开村子后,再往北走一贝鲁斯塔(约一公里),便会抵达一处草原,那是他们预定会合的地点。
  当堤格尔等人到达该处时,已经有近一千名骑兵集结在现场了。率领各部队的队长一看到领着士兵的堤格尔,就快步走了过来。
  数名队长一脸苦涩地报告结果,但堤格尔仍旧不改冷静的态度,依序聆听他们的报告。先不论内心的感受,他们似乎都遵照命令让村民们前去避难了。
  堤格尔连一句道歉或安慰的话也没说。因为他知道这么做只会反过来触动那些人的情绪。所以他能做的只有专心地倾听报告,以态度表示自己也同时承受着他们的愤怒和悔恨。
  听完全部的报告后,堤格尔召集了每支部队的队长。
  「我要派出侦察兵。替我准备八十名较不疲倦的骑兵,以十人一队,组成八支队伍,然后往北方和东方各自派出四支部队。」
  从此处往北望去,可以看到远方的平缓丘陵;若将视线转往东方,则可看到混杂了枯草色地面的辽阔草原。只要越过草原,就能抵达街道。
  虽然无论敌军走哪个方向都毫无遮蔽,但是这块地区实在太广了。为了不看漏敌人的行踪,堤格尔让八支部队全往不同方向出发。
  派出侦察兵后,堤格尔便下令在原地扎营,用意是让士兵们趁这时好好休息,以准备晚上的夜袭。
  虽说是扎营,但是因为会增如行李负担,所以他们没有携带营帐。而是在营地四周围起木栅栏,然后派人看守军事重地,让士兵们轮流休息和进食,躺下来睡觉的时候,也是只简单地在地面铺上几层外衣而已。
  堤格尔在距离士兵们稍远的地方,与奥尔嘉和马特维他们讨论了一阵子。因为没有营帐阻隔,所以他们必须和士兵们保持一段距离,以免让士兵们听到不该听的事情。由于奥尔嘉几乎不开口,所以这段讨论其实是两名男人之间的交谈。
  「你认为艾略特王子已经知道路克斯堡垒被攻陷了吗?」
  「还是假设他已经知道了会比较好吧?」
  包括沿岸附近那些因为距离堤格尔等人太远,所以没办法通知他们避难的村子、在道路撞上海盗的倒楣旅行者或旅行商人,还有畏惧艾略特而派出使者前去示好的弱小贵族等等,敌人能获取情报的管道多不胜数。
  「虽然我不喜欢想得太悲观,不过还是以最坏的情况为前提来思考吧。先假设敌人已经知道堡垒被攻陷,先遣部队有七千人,然后现在已经越过草原,来到丘陵地区的中段好了。」
  「七千人感觉有点太多了,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还是估计得多一点比较好呢。」
  结果实际情况竟完全出乎两人的预料。
  在日落时分返回营地的侦察兵急急忙忙地赶到堤格尔面前,连汗也来不及擦,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报告:
  「我发现了疑似敌人的一支军队,就在从这里徒步约两刻钟的地方,是人数至少有两万的大军!」
  不仅是堤格尔,连奥尔嘉和马特维也惊讶地瞪大双眼。
  ——两万!?而且徒步只需两刻钟?
  徒步一刻钟所前进的距离约是十贝鲁斯塔(约十公里)。艾略特军队的行军速度远远超过了堤格尔他们的预料。
  「这样啊。那么,能请你详细地叙述敌军的情况给我听吗?」
  堤格尔立刻收起惊讶的表情,尽可能以从容的语气询问侦察兵。可能是因为目击到具有压倒性人数的大军,侦察兵目前的情绪很激动,不能让他变得更加混乱。
  「敌人举着绣有红龙的军旗,队形相当杂乱松散……」
  根据侦察兵的叙述,艾略特的军队完全不在意队形,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爬上丘陵地区的平缓斜坡。至于武器和装备,则多是手持棍棒、单手斧或柴刀;不是没有穿铠甲,就是只有穿皮甲等简陋的防具,而且似乎没有任何人骑马。
  「你确定他们真的有两万人吗?既然敌军的队伍那么散乱,要计算人数应该很困难吧?」
  已恢复成冷漠表情的奥尔嘉冷淡地提出质疑。要掌握数千、数万名敌军的人数并不容易。但是传令的士兵却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长期负责传令工作,所以知道一千名步兵组成的队伍有多大。而且,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敌军之中没有人骑马,队伍长度又拉得很长,所以能以一千人为单位分开计算。」
  「原来如此,抱歉,我不该怀疑你的。」
  奥尔嘉直率地开口道歉。在她身旁的堤格尔趁着传令的士兵解释时,推敲了一下报告的内容,当他察觉到敌人的意图时,差点就情不自禁地大叫出声。但是他并没有把情绪表现出来,只冷静地笑了笑,对士兵说出慰劳的话:
  「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虽然不能喝酒,但是你可以稍微吃点东西。」
  士兵自堤格尔面前离去后,奥尔嘉和马特维纷纷以讶异的眼神看向这名年轻人。堤格尔的脸上浮现了相当紧张不安的神色。他匆忙地伸手自怀中拿出了地图。奥尔嘉见状便问道:
  「你明白什么了吗?」
  「敌人率领全军直接南下了,而且还是速度极快的※强行军。」(译注:部队因战略上的需要或执行紧急任务时,所进行的快速行军方式,基本上采取几乎不休息的持续移动。)
  方才,堤格尔想起有人曾对他说过,艾略特是个行事相当大胆的人。
  亚斯瓦尔的二王子并未采用另组部队的策略,而是决定优先进攻路克斯堡垒,所以改变了全军前进的方向。
  「……意思是说,敌方因为强行军而脱队的人多达一万吗?」
  马特维一脸惊愕地说道。艾略特的军队应有三万人,所以代表已经足足减少三分之一了。
  「敌人应该是这么想的吧——就算有一万人脱队,也还有两万人。」
  以目前的局势来说,这是很正确的想法。假设艾略特的军队持续出现脱队者,最后减少了一万五千人,剩下的兵力仍是堤格尔他们的五倍。就算塔拉多的一万援军及时赶到,艾略特的军队仍然在人数上占了上风。而且随着时间经过,落后的那些士兵也会慢慢加入战场。
  「不过,如果他们硬是以那么快的速度行军,士兵也会筋疲力尽,根本无法开战吧?」
  奥尔嘉皱着眉头问道,马特维便轻轻地摇了摇头。
  「敌人大概是认为我们不可能在这里布署兵力,或者是觉得应该只会布署少量兵力,所以能轻易地攻破吧。老实说,就算告诉我『敌人因为强行军而相当疲惫,所以一定能获胜』,我也不会想和比己方多上十倍的敌人交战。」
  如果误判了敌人疲惫的程度,就会轻易地被击败,也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被敌人包围,最后惨遭歼灭。这个赌注实在太冒险了。
  艾略特肯定是如此判断之后,预料到他们前进的路上不会出现人数超过一万的敌人,才会命令士兵以快到令人惊讶的速度不断往前突进。堤格尔忍不住感到一阵颤栗。虽然两军尚未正式对峙,更遑论短兵相接,战争却已在不知不觉间揭开序幕了。
  堤格尔命人准备纸笔,迅速地写了封信,并唤来传令兵。
  「现在立刻赶往路克斯堡垒,把这封信交给路特拉大人。」
  传令兵接过信件之后,便慎重地把它收进怀中,向堤格尔行了一礼便离去了。
  站在堤格尔身后的奥尔嘉和马特维看了彼此一眼。堤格尔不采用口头传令,就代表是不能让一般士兵知道的内容。奥尔嘉想到那或许和接下来预定进行的夜袭行动有什么关系,便委婉地问道:
  「夜袭该怎么办?」
  「按照原定计划进行。」
  堤格尔简洁有力地说道,仿佛在表示自己坚定的决心。
  「虽然只能争取到大约半天的时间,但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里拖延敌人的脚步。」
  要与兵力是自己十倍的敌军交战固然令人畏惧,但是堤格尔很清楚,再这样等待下去,村民将会来不及撤离战区。
  堤格尔等人从今天早上忙到中午,好不容易才让村民们开始避难。那些村民不仅背着家当,还带着老人和小孩一起行动。堤格尔根本无法保证他们现在已经抵达堡垒了。
  如果海盗们看到焚村的痕迹而心生警戒,决定谨慎行事的话也就算了,要是他们明天仍旧以同样的速度继续行军,肯定会追上那些避难的村民。堤格尔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否则就枉费他今天下令焚村,又在井里下毒的苦心了。
  「我认为马特维说得很对,不过,如果换个角度来想,就代表敌人没有在戒备我们,而且目前也没有派出侦察兵的迹象——这是个好机会。」
  「要赌看看吗?这可是孤注一掷啊。」
  马特维宽大的肩膀上下震动,得意地笑道。那是一名水手想挑战暴风雨时的笑声。奥尔嘉虽然不发一语地注视着堤格尔,却也没有对此表达反对之意。
  派出去侦察的部队全部回来后,堤格尔自他们口中得知敌人已经停止行军了。敌军目前已通过丘陵地区,只要再徒步前进约一刻钟,就会抵达堤格尔等人所在的位置。同时,堤格尔也收到了对方并未派出侦察兵的消息。
  为了以防万一,堤格尔下令拔营,并让部队往南后退。因为营地只架了栅栏,所以拔营没有耗费太多时间。
  堤格尔等人一直退到可以看见森林的地方才停下来。然后背对着森林重新设置营地。
  等到他们结束扎营工作时,太阳已即将落入地平线了。落日的余晖把挂在天上的云朵都染成了朱红色。森林里的茂密枝叶也形成巨大的阴影,将一部分的地面染黑,藏起了士兵和马匹的身影。马特维见状便深感佩服地说道:
  「这样一来只要不生火,敌人就无法从远处看见我们了呢。」
  「待会我就会禁止士兵们用火,我想让他们的眼睛从现在开始慢慢习惯夜里的黑暗。」
  接着堤格尔找来各部队的队长,对他们下达了几项指示。
  「请你们让士兵制作投石索,石头就到森林里去捡。还有……」
  投石索是一种利用离心力把石头抛向远处的工具。只要有绳子和布条就能轻易地制作出来,堤格尔在打猎的时候也曾使用过一两次。虽然要命中目标有点困难,这种工具却能让石头飞到一百阿尔昔(约一百公尺)外。
  在这里的两千名士兵之中,只有将近一半的人携带着弓箭。投石索便是用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堤格尔说完所有指示之后,便稍微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肩膀很沉重,虽然没有做什么会让身体相当疲倦的事情,却耗费了不少心神。
  「——暂时休息半刻钟。」
  堤格尔抛下这句话后,就披上有些肮脏的外衣,转身背对马特维等人。
  「你该不会是要去解手吧?」
  身为前水手的男人打趣似地问道,堤格尔头也不回地说:
  「我只是想去远一点的地方休息而已,如果有什么状况,我会马上回来。」
  马特维抬头看看天空,便答了一句「我知道了」,目送年轻人离去。
  因为天上的云朵遮住了月亮和星星,使秋季的夜色变得比平常更昏暗,所以即使堤格尔独自离队去休息,也不会引起敌人的注意吧。
  先是不得不做有违自己原则的事情,接着又要面对人数是自己十倍的敌军,而且还是在外国的土地上率领外国人组成的军队。马特维也希望堤格尔在能休息的时间好好养足心神。
  堤格尔离开部队之后,就在森林里的其中一棵树旁靠着树干坐了下来。虽说离士兵们有段距离,一般音量的说话声应该是无法传递,但是只要音量放大一点就没问题了。而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他再走得更远了。
  堤格尔试着闭上眼睛,却因为情绪无法平复而难以入睡。
  ——该如何迎战才好?
  去年墨吉涅的两万大军攻进布琉努时,堤格尔曾率领两千名士兵迎击。当时士兵们士气高昂,还有卢里克等值得信赖的部下辅佐他。
  当时堤格尔的军队也占了地利之便。因为墨吉涅军是在两侧都有断崖耸立的狭窄峡谷中前进,所以无法充分发挥两万大军的实力,再加上他们带着奴隶,行军速度相当缓慢,让堤格尔有充足的时间思考对策,而且还能期待马斯哈或奥杰率领援军前来助攻。
  那么现在的情况又是如何呢?虽然奥尔嘉和马特维是很可靠的战力,但两人都没有指挥军队的经验和权力。堤格尔不确定士兵们是否会遵从自己的命令,也还没有掌握此地地形的优势,而且他现在最缺乏的就是时间。
  「……总会有办法的。」
  堤格尔以小声到听不见的自言自语,逃避着施加在身体和内心的沉重压力。这时,他突然感觉到有人走近,便不耐烦地抬起了头。
  站在他眼前的是奥尔嘉。虽然视线昏暗到他连几步外的前方都看不清楚,但是他不可能错认那淡红色的头发和娇小的身体,以及她手上那把灰色刀刃的斧头。
  堤格尔正纳闷她来这里的目的,淡红色头发的战姬便弯下她纤细的身躯,滑进了堤格尔的怀内。
  「我也要休息。」
  「喂!」堤格尔皱起眉头,斥责了一声。但奥尔嘉却冷淡地回答他:
  「我听马特维说不能用火,这样子就可以保持身体温暖了。」
  「可是……」
  堤格尔欲言又止。他现在是真的想暂时独处一阵子。当他正想随便说个理由拒绝时,奥尔嘉抢先开口:
  「不行。」
  她说得很短促,而且口气比平常还强硬。接着奥尔嘉静静地对惊讶的堤格尔说:
  「我没有办法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现在不能让你一个人独处。」
  这句话的后半段一点也不像她的口气,非常地孩子气,但是却不可思议地渗透进堤格尔的内心。
  「我会陪在你身边。」
  堤格尔不清楚奥尔嘉对他做的事情有什么想法。但是,她没有开口鼓励或安慰,也没有肯定或否定堤格尔,只是告诉他「自己想怎么做」。她的话里隐含着一股强烈的意志,却又神奇地不会让人产生压迫感。
  堤格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虽然他希望别人不要搭理自己的心情并未完全消失,但是确实不像之前那么强烈了。最后他只以如低语般的声音向她说了句谢谢。
  直到这时,年轻人才终于察觉到少女身体的温度隔着有些脏污的衣服传了过来。这份温暖具有某种能让人心情平静下来的功效,堤格尔很快地就感觉到睡意,不由自主地把身体靠在她纤瘦娇小的背上。
  奥尔嘉并未对此表现出厌恶的态度,反而改变姿势,让彼此的身体贴得更紧密。最后堤格尔便在淡红色头发的甜香撩拨下,逐渐坠入了梦乡。
  听到堤格尔发出平稳的呼吸声后,奥尔嘉才终于放下心来。
  她对于堤格尔焚村的决定和行动并不是毫无想法。
  但是看到刻意不在村民和士兵们面前露出痛苦表情的堤格尔,她实在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才好。虽然脑中浮现了几句安慰的话,却觉得没有任何一句能完整表达自己的感情。
  所以奥尔嘉希望自己至少可以待在他身边,成为他的支柱,助他一臂之力。

  堤格尔趁着夜深人静时展开了行动。他们让马咬着木头削成的板子,还用布包裹马蹄,避免发出声音。
  「原来还有这种方法,真亏你想得出来。」
  马特维一脸佩服地说道。对一个大半人生都在海上度过的男人来说,这似乎是很稀奇的事。堤格尔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这不是我想的方法啦。是一个很擅长骑兵奇袭战和夜袭战的熟人教我的。」
  他说的那个人,现在应该正在吉斯塔特王国的莱德梅里兹等待堤格尔归来。就算是为了她,堤格尔也一定要救出苏菲——苏菲亚·欧贝达斯,然后两个人一起平安地回去。
  马特维从年轻人的口气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变好了,便轻笑着说道:
  「看来你有好好休息过了。」
  「这是托大家的福。」
  在堤格尔身旁牵着马的奥尔嘉,脸上露出了带有些许喜悦和骄傲的表情。
  天上的云并未散去,星和月几乎都藏在云后,正适合夜袭。
  两千名士兵全都没有骑马,而是牵着马在被黑暗笼罩的草原上前进。因为没有照明,所有人的步伐都相当缓慢又谨慎。
  虽然他们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夜色,但也只是能分辨黑暗的深浅而已。即使踩着草地的触感会透过鞋子传到脚上,他们的脚边仍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因为掌握不到距离感,很快就会觉得疲倦。
  为了不让士兵们太疲劳,堤格尔好几次停下来,让他们休息。
  「别急,我们的时间很充裕。不要开口说话,也不要发出任何声响。还有,小心别跌倒。」
  当他们走了大约半刻钟之后,就看到远处出现了点点火光。那是海盗生起的篝火。
  「他们连营帐也没搭,直接露宿野外啊。」
  站在堤格尔身旁的马特维以呢喃般的声音笑道。虽然他的身体在黑暗中变成了一团黑影,但是年轻人的脑中却浮现了一张只有表面上看起来很凶狠的笑脸。
  ——敌人没有搭建像是营地的东西,也没有聚集在一起休息。和侦察兵的报告内容一致。
  他们以篝火为目标,靠近到双方距离大约三百阿尔昔的地方时,堤格尔对各部队的队长下达了指示。因为在离开营地时已经事先说过要怎么行动和进攻,所以只要对队长们说一句「按照计划行动」就行了。
  ——我会朝天空射出燃烧的箭矢当作信号,当你们看到信号,就以弓箭和投石索进行攻击,扰乱敌人,然后展开突袭,只要击溃敌人的前锋,就马上撤退并离开战场。
  之所以只攻击前锋,是因为堤格尔认为在黑暗中随便深入敌阵会很危险。如果不小心被重整队形后的海盗们包围,很可能全军覆没。
  可称为堤格尔部队的两千名士兵吞声屏气,静静地朝左右两边散开。如果从上空俯视的话,他们移动的方式看起来就像只展开翅膀的鸟。
  士兵们一步步地朝海盗靠近。堤格尔的额头满是汗水。自己和士兵们的呼吸声、马匹的脚步声,还有鞋子擦过野草的声音,在他耳里听来都特别响亮。不知道会不会被直觉较敏锐的敌人发现的不安,使心脏激烈地跳动着。
  ——要让箭矢和石头能伤到敌人的话,必须在一百阿尔昔以内……
  不能保证绝对命中也没关系,但是一定要能够碰到敌人。虽然堤格尔可以在这样的距离下狙击敌人,不过士兵们当然是没有如此高超的技巧。
  要以最弱小的士兵为基准思考——这是莉姆和马斯哈告诉他的知识。
  他们终于靠近到距离海盗只剩一百阿尔昔的位置了。堤格尔转头看向马特维。身材高大的前水手便拿出了两根木棒,木棒前端呈现烧焦后的黑色。
  身旁的士兵们站在马特维四周,围成一道人墙后,马特维便用力地摩擦两根木棒,前端随即冒出了火花,接着堤格尔便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箭矢,箭镞已经涂上了油。
  堤格尔把箭靠向马特维手上的火把,在一道轻响过后,箭镞燃烧了起来。
  接着堤格尔迅速地把箭搭在黑弓上,朝高空射了出去。燃烧的箭矢笔直地划过夜空,看见这副情景的海盗们发出了喧闹声。
  但是他们的声音随即被别的声响所覆盖过去。
  数量将近一千的弓弦在空中发出声响,石头和箭矢破风贯去。在被篝火照亮的夜空中出现了无数的黑影。惨叫与哀号声此起彼落,通报敌袭的叫喊连堤格尔他们都能听到。
  堤格尔虽然把箭放在黑弓上,却没有立刻发箭。他必须先掌握士兵的情况。到目前为止,我方还没有出现混乱。
  士兵们结束第二波投石攻击后,便准备发动突击;他们把马嘴咬着的木板取下、拆去包裹在马蹄上的布,并收起或抛下手中的投石索,换成了长枪。
  这时他们又再次拉弓射箭,数百支箭矢有如黑针构成的暴雨,在夜空中描绘出抛物线,朝海盗们落下。海盗们陷入混乱的声音又比方才大了一些。
  堤格尔暂时放下黑弓上的箭矢,骑上了自己的马。身旁的奥尔嘉沉默地跟着跨上马背。士兵们也把弓挂在马鞍上,拿着长枪坐上了马匹。
  「——开始突击!」
  堤格尔高声呐喊后,他的部队便策马奔驰,像是要把敌人团团围住似地冲向海盗们。篝火燃烧得愈来愈猛烈,清楚地映照出在前方慌乱奔逃的好几个人影。
  海盗们的武器都放在手边,身上也还穿着皮甲,却尚未从被偷袭的震惊中恢复冷静。堤格尔的部队突然自黑暗中现身,让他们大吃一惊,反射性地丢下武器到处逃窜。虽然也有一些人试图拿起武器抵抗,却被骑兵轻易地踹飞了。
  火焰和鲜血分别将天空和地面染成一片赤红。
  骑兵们毫不留情地攻击海盗。因为几乎没有人能好好消化把村民们赶走、烧毁空无一人的村子,然后在井里下毒的行为。于是他们把这股愤怒全发泄在海盗身上。士兵先以马蹄踢散他们,再以长枪击打、绊足,刺而杀之。
  堤格尔也以黑弓射倒了两名敌人。奥尔嘉则一直紧跟在堤格尔身旁,所以还没有挥动斧头攻击。
  海盗们不是逃进黑暗之中,就是成为无法言语的尸体倒向地面,当周遭的战斗逐渐变成零散的攻击时,堤格尔抬起了头。
  他看向黑暗处,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只见点点篝火在黑暗中形成一支细长扭曲的队伍,绵延不绝地通向远方。
  那些全都是敌人——数量超过一万的敌军就在黑暗的另一边。堤格尔脸上浮现僵硬的笑容。如果他们手持武器群起围攻,堤格尔等人瞬间就会被吞噬,陪着躺在脚边的浴血尸体们作伴了吧。
  他们已经给予敌人一次痛击了,是不是该撤退了呢?
  ——不,还能继续打……!
  堤格尔如此判断。敌军因为太执着前进的速度而忽略了其他问题。他们连休息的时候都如此疏于防备,当然要在破绽百出时乘胜追击。
  马蹄声的主人报上了某位队长的名字。他不仅气喘吁吁,声音也有气无力。
  黑暗中出现了一群未满十人的骑兵。每个人都受伤了,血腥味透过夜晚的冷空气飘了过来。最前方的士兵身体靠在马脖子上,背部插着一支又细又长的物体。
  ——那是……箭吗?而且好长啊。
  堤格尔在黑暗中定睛一看,发现那个物体的确是箭。但是那支箭比堤格尔或士兵们所使用的多出一个拳头的长度。
  「我们队和杰瑞米队遭到敌人反击……」
  克里夫和杰瑞米都是堤格尔部队中的左翼部队队长。堤格尔明白情况之后,便回头看向马特维,表示要再出动一次。他一边命令其他人替伤者包扎,一边询问克里夫队的士兵:
  「你们是怎么受伤的?」
  马特维帮忙翻译了士兵的回答。一听到长弓这个字,堤格尔便低声说了句「我就知道」。
  这种武器他以前只见过一次。他父亲还在世的时候,马斯哈曾得手这种武器,便拿来给他看,说是来自外国的稀有长弓。
  它的长度比当时堤格尔的身高还长,说不定有二十切特(约两公尺)。因为长度的关系,光是要拉开弓弦就需要极大的臂力,别说是堤格尔了,连他父亲和马斯哈也无法完全拉开那把弓。
  『虽然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拉开,但是箭也因此可以飞得很远。据说能轻松地把箭射到三百阿尔昔外。』
  堤格尔记得很清楚,马斯哈曾经说过这句话。
  ——还在想敌人怎么那么快就振作起来,原来是长弓部队!
  他顿时感到不寒而栗。从士兵的伤势和叙述的内容来推断,使用长弓的敌人或许不只一两人。那应该是一支数十人、甚至数百人的部队。他们恐怕得赶过去救人才行。
  「我方还有人留在那里吗?」
  堤格尔透过马特维提出询问,士兵便虚弱地点了点头。
  「辛苦你了,我们会去救剩下的人。选三个伤势比较轻的人带路,你们就先退到森林里吧。」
  在克里夫队的士兵引路下,只剩下九百人的堤格尔部队在黑暗中前进。当战场的喊叫声愈来愈大时,年轻人把箭矢放上了黑弓。
  「马特维,部队就交给你指挥了。」
  这时他已经大略掌握我方和敌方的位置了。在篝火附近整齐列队的是敌人,在篝火照不到的暗处蠢动的,则是我方的人。
  在堤格尔等人发出的马蹄声中,还夹杂了数十、数百道一同响起的嗖嗖声,一一刺激着耳膜。那是长弓射出的箭矢划破夜空、正在袭击远处同伴的声音。
  堤格尔痛苦地咬紧牙关。敌人发现他们之后,逐渐把目标转了过来。虽然双方之间的距离还有大约三百阿尔昔,但是这对敌人来说应该不成问题吧。
  堤格尔在踩着马蹬的脚上施力,拿着黑弓的左手往前伸直,用力拉开弓弦。他在双方距离比刚才缩短了一百阿尔昔时,射出了箭矢。
  箭矢画出一道山丘般的圆弧轨道,仿佛被握着长弓的敌方部队吸引似地飞过去,然后射穿了其中一名士兵的额头。当这名士兵倒下时,敌兵之间便出现了一阵骚动。
  堤格尔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而是像默默地继续工作的工匠一样,又把新的箭矢搭在弓上。他并不是随便挑一个敌人放箭,而是早已锁定目标。
  他射出了第二支箭。因为距离比刚才又近了一些,所以要命中目标并不难。拿着长弓的敌军部队再次愣了一下——这在目前的战局中会造成致命的影响。
  虽然敌人再次以长弓射出了箭矢,但数量却连对方队伍的一半都不到。
  堤格尔部队的士兵接二连三地被箭射中而坠马,但是突袭的气势并未因此减弱,最后数百名骑兵直接冲进了长弓兵的部队中。
  敌人的弓兵个个人高马大,但也无法弥补他们身为弓兵的缺点——一旦对方拉近距离,他们就无法战斗,只能丢下长弓拔腿就跑。堤格尔一边把箭放在黑弓上,一边大声叫道:
  「别去追敌人!先帮助我方的人!」
  马特维用亚斯瓦尔语重复堤格尔喊出的命令。他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如果敌人还有其他长弓兵部队的话,肯定会从我方攻击不到的距离一齐射箭反击。
  大声叫喊引来了敌人的注意。终于恢复冷静的海盗们挥舞着棍棒或斧头扑向堤格尔。
  但是奥尔嘉却在这时骑着马闯入了双方之间。而且淡红色头发的少女早已将手中的手斧变成了长柄斧。
  她的龙具「罗轰」具有可随着使用者的意志改变形状的能力。奥尔嘉是在战场的混乱和昏暗的夜色掩饰下变换斧头的。
  奥尔嘉举起了少女纤细的手臂应该无法拿起的双刃斧,像木棒般轻松地挥舞。她朝着一群敌人的头部用力砍下,将敌人的手臂连同武器一同击飞,有如在黑暗中掀起了一股暴风。
  被撕裂的肉块和被击碎的骨头混着鲜血四处飞散。脑浆和内脏也全都喷溅而出。敌方完全想不到一名少女竟有如此怪力——只要一被那把斧头碰到,灰色的双刃便会扫飞一切。
  即使毫不停歇地挥舞着巨斧,奥尔嘉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漆黑的眼眸中充斥着不让一兵一卒靠近堤格尔的意志,敌人的尸体不断在罗轰的月姬身边堆叠起来。看到她战斗的模样,就连海盗们也忍不住感到退缩。
  过了大约四分之一刻(三十分)之后,堤格尔率领士兵们脱离了战场,迅速返回森林。确认目前的状况之后,得知克里夫虽然还活着,但杰瑞米则已不幸阵亡了。
  「……非常抱歉……」
  克里夫无力地低头致歉,他的脸上写满了疲倦,而且浑身是伤。
  回到森林后,堤格尔命令士兵前去休息,并要他们点起超出所需数量的火把。
  「敌人说不定会来查探我们的情况,要让他们以为我方还有许多兵力。」
  堤格尔下令时的口气很平淡,像是个冷静的指挥官,但他其实是藉此来掩饰内心的焦急。
  ——有一个战术无法使用了……
  当初堤格尔率兵击退进攻布琉努的墨吉涅军时,采取了强行突袭的战术。他在距离拉近到三百阿尔昔之后,以弓箭一击射死了先遣部队的指挥官卡西姆。
  但是这次他无法再使用同样的策略了。若是艾略特的周围有长弓兵部队,当堤格尔瞄准指挥官的时候,敌人大概就会趁机对他使出箭雨攻势。如此一来,他根本就无暇进行狙击。
  ——总而言之,只能尽力争取时间了……
  在黎明即将到来时,堤格尔等人返回了堡垒。

        ◎

  听到近两千人死亡,还有比这数字多出一倍的伤者的报告时,亚斯瓦尔王国二王子艾略特虽然一瞬间露出惊讶和愤怒的表情,却没有怒斥前来禀报的海盗。
  此处是艾略特军的营地。虽说是营地,却没有设置壕沟或栅栏,营帐的数量也远少于士兵的人数。
  海盗们三三两两地众在一起,升起火堆之后就直接躺在地上休息。虽然有几个人身上披着从村里夺来的毛毯或外衣,但是人数非常地少。与其说他们是军队,还不如说是一群山贼比较贴切。
  在这个营地的中心有两顶营帐,其中一顶便是军队总帅艾略特专属的营帐。帐内放着作工简陋的桌椅,桌上还有葡萄酒瓶和银制的酒杯。
  艾略特让前来报告的海盗退下后,便啧了一声,伸脚往地面猛踹。五官端正的清秀脸庞因为情绪激动而扭曲。
  「先是夺走堡垒,现在又发动夜袭啊。这个来自渔村的平民尽耍些惹恼人的小花招!」
  来自渔村的平民指的就是塔拉多。原本就口无遮拦的王子,在海盗们的影响下,开始会冒出一些与王族身分格格不入的用字遣词。
  到今天中午为止,一切都顺利地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他们烧毁了洛尔卡村等数个渔村,把捉来的村民们中能当成奴隶贩卖的人囚禁在船上之后,艾略特便率领着海盗,意气风发地在街道上快速前进。
  邻近街道的村落当然也遭到他们袭击了,但是当他们向村里被俘虏的有力人士探听塔拉多·格拉墨及其军队的动向时,却得到了令人惊愕的回答。
  塔拉多发动攻击,攻陷了路克斯堡垒,有人说莱斯特将军已经被击毙,也有人说他活下来逃到了某处。
  艾略特立刻决定脱离街道,加快脚步赶往路克斯堡垒。如果这项消息是真的,艾略特的军队又继续沿着街道前进,肯定会在抵达巴尔韦德之前遭到对方袭击。所以即使会有多达半数士兵脱队,他也没有减缓行军速度。
  就在这个时候,敌人竟对他们发动夜袭。对方展开应对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前面这段路应该有近十个小村落才对啊……」
  在决定前往路克斯堡垒的时候,艾略特便打算袭击那些村子来取得粮食等必需物资。因为他们自海上登陆时,王子只命人准备了四天份的粮食,为了能让军队迅速行动,王子并没有另外设置后勤部队,而是让海盗们自行搬运物资。
  虽然他们趁敌人没有防备时成功登上陆地,但是如果之后的行动速度太慢的话,一切就前功尽弃了。而且让海盗进行掠夺是维持他们士气最快的方法。
  但是,既然敌人已经来到这里,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塔拉多那家伙很仰赖人民的支持。所以应该不会作出抛弃村民的决定,而是让他们先行去避难吧。村子里的粮食也肯定被收走或全数烧毁了。
  「看样子,在夺回路克斯堡垒之前,大概是无法奢望补充粮食和饮水了吧。」
  虽然为了以防万一,他已经事先拜托结为同盟的墨吉涅帮忙运送粮食物资了,但是艾略特的军队一直在移动,很可能会因此迟上好几天。
  他将早就变得半冷不热的葡萄酒倒进银杯,然后粗鲁地拿起杯子灌入口中。这时,在营帐外看守的海盗告知有人来访,艾略特毫不掩饰心中不悦,命人让访客进来。
  过了大概十秒后,一位年约二十五岁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的高大身材与其说是魁梧,应该用强韧这个字来形容更贴切。他的手臂特别粗壮,还穿着加上装饰的皮甲,手里拿着一把和他的身高一样长的弓。
  艾略特一看到他,就面露笑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张开双臂欢迎他。
  「太感谢你了,汉米许。多亏你的活跃,我们才能顺利击退敌人。」
  名为汉米许的男人丝毫不改严谨表情,恭敬地行了一礼,接着说:
  「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殿下。」
  「……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不对劲吗?」
  先王撒迦利亚还在世的时候,艾略特因为身为二王子,所以每天都悠闲自在地和年纪相仿的低等贵族们过着放纵享乐的生活。汉米许便是那群酒肉朋友的其中之一,现在则是极少数能获得他信任的部下。
  当杰梅因与艾略特在国内各据一方,开始争夺王位时,汉米许表面上宣称中立,展现出静观其变的态度,其实暗地里一直和艾略特密切往来,替他搜集各式各样的情报,煽动莱斯特倒戈的也是这名男人。
  汉米许只是个地位相当于子爵的弱小贵族,领土面积不大,能动用的兵力也不多。
  但是汉米许率领的部队中,有大约四百名是有些特殊的士兵。
  他们的特殊之处在于能熟练地使用长弓。
  以长弓射出的箭矢威力相当强劲。如果距离很近的话,甚至能贯穿锁子甲或铁制的铠甲。
  它的飞行距离也非常惊人。如果只是要命中目标的话,可以把远在三百阿尔昔外的敌人也当成目标,一般的弓和弓箭手根本比不上。虽然弩还有可能在射程上一较高下,但是弩的连射速度却远远不及长弓。
  要使用这种弓,必须拥有能把弓弦完全拉开的臂力;但是经过不断训练,进而培养出这种能力的长弓手们,将会成为极具威胁性的战力。
  指挥这些长弓手的汉米许眉头深锁地说道:
  「敌军中有个弓术异常高超的人。」
  汉米许说话时声音有些高亢。正确来说,是因为回想起至今从未遇过的敌人身影而情绪激昂,音量就不自觉地拉高了。
  「那个人射出的箭可以射中三百阿尔昔外的目标,而且他瞄准我们攻击时,人甚至还骑在马上。」
  艾略特挽起胳臂,抬头看向身材高大的汉米许。他皱起眉头,明白部下想说什么之后,便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普通的弓箭哪能射中三百阿尔昔外的目标,他用的应该是弩或长弓吧。」
  「我们队上有两名百弓长被击毙了,射中他们的都是普通的箭矢。」
  所谓的百弓长,即是指挥一百名长弓手的队长。汉米许的部队里有四位百弓长,但是仅仅一晚就有两人阵亡,可说是损失惨重。
  「正如刚才已向您报告的人所言,我们在击退敌方的骑兵部队时,又遭到了他们的另一支部队攻击。正是那支部队里的弓箭手隔着三百阿尔昔的距离,接连射倒两名百弓长的。」
  汉米许的声音不仅透露出愤怒和悲伤,还参杂了些许感佩之情。
  士兵们因为百弓长倒下而陷入混乱,所以来不及迎击,有不少士兵牺牲,他的愤怒和悲伤是肇因于此。不过,除此之外,汉米许也对这名弓术过人的敌手兴起了尊敬之意。
  「殿下,我刚才说的话绝无夸大之嫌,在敌军之中确实存在着令人畏惧的高手。他能在深夜的混乱战场上一边策马奔驰一边射箭命中敌人,是个怪物般的弓箭手。」
  汉米许说到后半段时还一字一句地强调,解释得相当激动。艾略特虽然对他的态度有些惊讶,仍挥了挥手命令他冷静下来。长弓手回过神来后,便低下头为自己的无礼致歉。
  「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了,你是想跟我打听这个弓箭手的来历是吧?不过,很可惜的,我对你说的人根本——」
  当艾略特正想说出「毫无印象」这四个字时,表情突然变得僵硬。
  「这么说来,我记得塔拉多好像很擅长使用弓箭……」
  亚斯瓦尔二王子的声音瞬间流露出一股不安。他此时对塔拉多的感想不仅是厌恶和轻视,还包括了恐惧。
  自从艾略特在大约半年前和杰梅因争夺王位以来,他就从未击败过塔拉多。不仅如此,他还曾经在地区战中被迫饱尝败北的滋味。
  艾略特生来就是王子,在成长过程中也一直被人当作王子侍奉,理所当然地看不起在渔村出生长大的塔拉多,但是他也对自己无法在之前几次交战中打败塔拉多的事实感到屈辱及恐惧。
  「不,殿下,那并非塔拉多卿。」
  汉米许欲言又止地说道,艾略特便以让人倍感不安的眼神看向他。
  「你有看到他长什么样子吗?」
  「只有一瞬间,因为那时没有多余的心思射箭。」
  之所以无心射箭,是因为百弓长接连倒下,所以士兵们陷入了混乱。不过汉米许没有提及这件事,只叙述了敌人的特征。
  「那是个年纪应该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他留着深色的头发,穿着随处可见的皮甲,手上拿的是毫无装饰的弓,看起来不像贵族。我们的士兵中也有人目击到那名弓箭手,我向他们确认过后,认为应该就是同一人。」
  「不是塔拉多啊……」
  艾略特虽然在心中松了一口气,但也明白到这是个棘手的情况。因为这代表敌方除了塔拉多外,还有其他技巧高超的弓箭手。
  「我原本以为殿下会知道他是谁,因为身手这么高超的人,应该会很有名才对。」
  「我都说不知道了,再执着于这点也没用。你有办法打赢那名弓箭手吗?」
  「……如果能拉开距离到四百阿尔昔的话……」
  只要拉满弓弦,汉米许的长弓就能射中距离四百阿尔昔的目标。他的技术固然相当了得,不过也要使用长弓才能让箭矢飞得这么远。
  「好吧,那就把你的部队设置在主阵营中,当成保护我的亲卫队。我方有数百名箭手,敌方却只有一人,根本不用担心。」
  「是。不过,还是要请殿下多加小心。因为敌人也有可能刻意拉近距离,进入弓箭射程后再一箭射死敌将,取得胜利。」
  汉米许说完后,艾略特对他点点头,开始说起接下来的计划。他们决定先夺回路克斯堡垒,然后再前往巴尔韦德。
  「我们的粮食足够吗?」
  汉米许最先问的就是这件事。艾略特一脸不悦地回答:
  「不太够,所以要避免无谓的行动。」
  「还是要去威胁萨利梅等邻近村落,命令他们提供粮食?」
  「如果中途绕去其他地方,不等于是给塔拉多更多时间备战吗?」
  艾略特本就是为了不让塔拉多有时间思考对策,要一气呵成地击败他,才会采用急袭的战术。路克斯堡垒一战是无法避免了,但是在攻打巴尔韦德之前,绝对不能再中途绕至其他地方。
  「对了,汉米许,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艾略特在此时换了个话题,带着笑容站起身子。他和汉米许一同离开营帐,朝旁边的另一顶营帐走去。艾略特向在营帐前看守的士兵询问是否有人靠近这里,士兵结结巴巴地回答:
  「是有几个人来过,但我没有让他们进去。」
  艾略特满足地点点头,便走进了营帐中。
  「苏菲亚大人,你这几天过得还好吗?」
  营帐里有一位女性。她白色的肌肤因为被迫长途跋涉而弄脏了,及腰的金发也失去光泽,变得黯淡褪色,却完全无损其兼具知性和娇柔的美貌。虽然脸上写满了疲倦,绿宝石般的双眼却仍能感受到坚强的意志。
  她纤细的肩膀暴露在空气之中,但丰满的胸部、细瘦的柳腰以及修长的双腿则被淡绿色的礼服包覆。只是礼服的布边已经绽裂开来,上面的污渍也很明显。
  而最让人不忍卒睹的,莫过于缠绕在她纤细手腕上的粗重铁枷。枷锁的前端还连接着一颗沉甸甸的铁球,让她无法轻易起身。
  她名为苏菲亚·欧贝达斯,是吉斯塔特的战姬。她丝毫不畏惧艾略特那仿佛在侵犯自己身体的视线,反而坚毅地带着微笑回答他:
  「托你的福,我过得很好喔,殿下。」
  艾略特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转头对汉米许说:
  「汉米许,这位是吉斯塔特的战姬苏菲亚·欧贝达斯大人。我居然得把这等美女送给墨吉涅,很可惜吧?」
  汉米许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已经被苏菲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恍然地伫立原地。等到这位长弓手察觉艾略特的视线并回过种来时,已经过了大约三秒钟。
  汉米许面红耳赤地替自己的失礼道歉,艾略特大方地点点头。不过,他也不忘以低沉的嗓音提醒汉米许。
  「汉米许,我啊,为了确保这女人的安全,已经处决近十名海盗了。这也说明了她有多么珍贵——连你也不能例外。」
  「我明白了。」
  汉米许回答后,便看向苏菲亚的双手。
  「不过,殿下,用枷锁把一名弱女子绑起来,会不会有点太小题大作了呢?」
  他这句话似乎只是出自于恻隐之心。但艾略特却冷笑了一声。
  「我听说吉斯塔特的战姬全是一骑当千的战士,实力绝不输给男人。而且,考虑到我们军队是那副德性,采取这种程度的措施应该是必要的吧。」
  汉米许也对艾略特的揶揄表示认同。虽然已经派人在重要地点看守,但是不能奢望海盗会遵守什么纪律。事实上,他们连敌人的夜袭都招架不住,已经损失两千名士兵了。
  「苏菲亚大人,现在得请你再忍耐一段时间,因为几天后,墨吉涅应该就会派人来接收你了。话先说在前头,你想逃就尽管逃吧,只是你在王都的同伴将必死无疑。」
  所谓在王都的同伴,指的是苏菲以使者身分出访亚斯瓦尔时,担任她护卫的那些人。艾略特把被捕的苏菲当成人质逼他们投降,然后就把他们囚禁在王都里。
  不过,艾略特一点也不觉得只要有人质在手上就能高枕无忧。他甚至连苏菲会抛弃那些人质的可能性也设想到了。因为如果自己也面临和她相同的情况,他一定会这么做。
  「对了,汉米许,关于那个什么三百阿尔昔的弓箭手,如果你能成功杀死他的话,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你个例外也行……只要别被墨吉涅发现就好。」
  艾略特一边以不知道有几分认真的口气说着,一边转身背对苏菲,和汉米许一同离开了营帐。他觉得心情稍微好了一点。虽然接连发生令人不快的事,但他们还有墨吉涅这个强大的盟友。
  ——是啊,即使塔拉多这个无名小卒再怎么反抗,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艾略特与汉米许分开后,便带着笑容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确认艾略特他们已离开营帐后,苏菲紧紧抓住了裙摆,力气大到连手都发白了。她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感到焦急。
  ——敌人目前还没有对她轻举妄动,所以现在必须忍耐。
  她拼命地如此说服自己。如果情况允许的话,她其实恨不得斩断这可恨的枷锁并逃离此处。虽然目前她的龙具光华不在她手上,但是只要她的意志够强烈,要召唤龙具至手边也不是难事。
  她不清楚艾略特军队的行军情况和营地环境有多糟,因为苏菲下船之后双手就立刻被锁上枷锁,然后就坐在破烂的门板上,一路被运送到这里。
  如果她有心想逃的话,其实可以轻易逃走,但是有两个理由让她没有这么做。其中之一就是方才艾略特提及的——被囚禁在亚斯瓦尔王都的人质。
  若是自己逃走了,那个海盗王子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们吧。即使这么做会产生麻烦的后续问题,他也可以把责任全推到海盗身上。
  至于第二个理由,则是因为苏菲对这附近的地理环境并不熟悉。虽然她在出发前已经详加调查过亚斯瓦尔本岛的地理资讯,但是由于准备时间不足,所以几乎没有调查亚斯瓦尔位于大陆的领土环境。
  如果她沿着街道逃走,被发现的机率很高。话虽如此,走山路或进入森林的话,又有可能遇到各种危险。一个女人独自旅行,要担心的不仅是野兽和山贼。而且她在被囚禁时也累积了不少疲劳,没有自信能顺利逃到安全的地方。
  「值得庆幸的,大概是现况并非毫无希望吧……」
  苏菲已经从海盗们在运送她的途中交谈的内容,以及她隔着营帐听到的闲聊的片段中大致掌握了目前的情况。再过几天,艾略特军肯定会和塔拉多军爆发激战。
  如果艾略特能在此战落败当然是最好,但是即使他胜利了,应该也会替现况带来某些变化。而且在墨吉涅的使者前来带走自己的时候,也有可能出现足以化解目前险境的机会。
  苏菲躺了下来,像是要保护身体似地蜷缩着后背。她必须休息一下,才能稍微消除疲劳,恢复体力。
  ——话又说回来了。
  苏菲突然想起艾略特走出营帐时所说的话。三百阿尔昔的弓箭手,是指能让箭矢飞到三百阿尔昔外的弓箭手吗?而她正好知道有一个人符合这项条件。
  她的脑中浮现留着深红色头发、来自布琉努的年轻人面容。
  ——应该不可能吧……这里是亚斯瓦尔,他没有理由会出现在这里。
  最后苏菲闭上双眼,静静地坠入梦乡。


2 追与被追

  堤格尔他们回到路克斯堡垒时,东方的天空已浮现鱼肚白了。因为他们花费了很多时间才穿过夜晚的森林。
  在面向森林的后门迎接他们的路特拉,立刻下令将伤者送至房间,剩下的人则到空房间休息。在所有士兵都进入堡垒后,就立刻在后门内侧堆起装满砂土的麻布袋。
  「奥尔嘉和马特维也趁现在去休息吧。」
  一听到堤格尔这么说,马特维行了一礼便先行离去,但奥尔嘉却沉默地站在原地。她如同黑珍珠般的双眼像在说「我不打算离开你的身边」。堤格尔苦笑了一下,决定尊重她的意志。
  堤格尔一边和路特拉走过堡垒内的走廊,一边向他确认。
  「你看完我的信了吗?」
  「看过了,我一看完信就立刻进行准备,约半数的粮食、备用武器以及其他物资都已经运到堡垒外了。前方正门的机关在日落前也可以完成。」
  堤格尔难掩脸上的惊讶神情,目不转睛地看着露出稳重微笑回答的路特拉。红发骑士则对他的反应感到疑惑。
  「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你动作这么快,我吓了一跳。谢谢你的帮忙。」
  在开始夜袭前,堤格尔送了一封信给路特拉,内容写着不要固守城池、准备放弃路克斯堡垒。所有物资也理所当然地要运到城外。
  ——不过……
  他们并不是在毫无折损的情况下夺得这座堡垒,而是与驻守在此处的三千名士兵进行血战,牺牲了数百人才终于攻陷这里。所以堤格尔推测路特拉不会心甘情愿地放弃这座堡垒,甚至认为要费一番唇舌才能说服他。
  但是路特拉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堤格尔的建议。因为他太快下定决心,又表现得毫不眷恋,反而让年轻人觉得有些不自然。
  ——不,他应该只是和我一样,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考虑而已吧。
  堤格尔摇头拂去涌上心头的想法后,便提出第二个问题。
  「村民们逃到哪里了?」
  「走得最慢的人大概是……从这座堡垒往南走不到半天的地方。虽然带着行李也有影响,不过他们好像费了一番工夫才穿越森林。」
  「不到半天啊……」
  堤格尔沉吟道。如果考虑到村民们是昨天中午离开村子的话,倒也不算太慢,不过,他个人还是希望那些人能再逃远一点。
  「不多争取一点时间不行啊。塔拉多那边有消息了吗?」
  路特拉收起笑容,带着歉意摇了摇头。
  「我今天会派人再传令一次。毕竟我们也得向他报告现况和今后的预定计划。」
  堤格尔对路特拉说了一句「那就拜托了」之后,便开始谈起夜袭。
  「有很多人受伤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今天把他们送往巴尔韦德。」
  「我明白了,虽然有点困难,但我会想办法。」
  路特拉虽然面有难色,还是答应了这项要求。他们今天或明天又会面临战斗,如果不打算固守堡垒的话,他也觉得应该先让伤者逃至城外。
  当堤格尔提及长弓部队时,路特拉露出了严峻的表情。
  「那大概是汉米许卿的部队吧。他是艾略特王子的亲信,虽然在这次内乱中宣称中立,不过这两人一定一直在暗地里保持联络。」
  「他们能让箭矢飞多远呢?」
  「每个人都能把箭射到三百阿尔昔外。至于他们的队长汉米许卿,据说甚至能狙击距离四百阿尔昔的目标。」
  「四百……」
  堤格尔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虽然这是他也办不到的技巧,不过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即使还得考虑到拉开弓弦的臂力问题,但最大的原因是在于弓的大小差距。不过,因为需要相当大的臂力,所以再次上弦的速度劣于普通的弓。看来他只能从这个方向寻找获胜的机会了。
  「话说回来,除了汉米许卿之外,艾略特王子还有其他信赖的将军吗?」
  「虽然有几个我知道名字的人,不过几乎都在这半年的内乱中战死了。如果他们是以海盗为主战力的话,还活着的将领应该都驻守在本岛吧。」
  两人讨论过今后的计划后,堤格尔也打算去休息,便跟路特拉分开了。他和方才就一直沉默地跟在身旁的奥尔嘉并肩走过堡垒内的走廊。虽然分配给奥尔嘉的房间比较远,但堤格尔还是送她到房间前。
  奥尔嘉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在正要进入房间时,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年轻人。
  「怎么了?」
  堤格尔一脸纳闷地问道,奥尔嘉迟疑了一瞬间,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开口了:
  「堤格尔,我认为你替自己揽下太多责任了。」
  在她尚有一丝稚气的脸上,如黑曜石般的双眼带着沉稳的意志凝视年轻人。
  「如果情况危急的话,只要我、堤格尔和马特维三人一起潜入敌阵,救出苏菲亚·欧贝达斯就行了。因为我们除了救她以外,没有其他目的。」
  堤格尔有些惊讶地低头看着十四岁的战姬。接着他露出笑容,把手放在她小巧的头上,以温柔的抚摸表示谢意。
  「谢谢你,不过我觉得我维持现在这样就够了。」
  如果他放下目前在烦恼的问题,确实是能获得短暂的解脱吧。
  但是,他马上就会尝到代价。比他眼下的任务更为沉重的悔恨之情,将会把堤格尔的心拉进黑暗的最深处。
  而且,堤格尔自己也有不能妥协的原则。这名年轻人相当清楚,自己的内心有个不允许他逃避目前状况的自己。
  「与其担心我,我才想问你是不是真的无所谓呢。这场战争接下来会变得更棘手喔。」
  「我无所谓。」
  原本面无表情的奥尔嘉稍微露出微笑之后,便闪过堤格尔摸着她头顶的手,钻进了房间,在一句简短的「晚安」之后,房门也随之关上。
  堤格尔也隔着房门说了句「晚安」,然后就前去休息了。
  一直到他走进房间后,堤格尔才发现自己因为和她交谈而稍稍感到放松了。

  或许是因为夜袭再加上焚村的计划奏效了吧,艾略特的军队并没有在当天抵达。
  直到翌日早晨,他们才终于穿越堡垒北侧的森林,现出身影。
  他们虽然放慢了行军速度,却统一了前进的步伐,海盗们以仿佛被森林推挤而出的模样接连出现,人数已经突破两万。士气高昂的他们发出如野兽般的呐喊包围堡垒,但立刻就发现了异状。
  因为城墙上竟然没有敌人的身影。而且堡垒上应该会挂着军旗,现在也不翼而飞。整座堡垒都太安静了。
  位于堡垒正门附近的海盗们更是惊愕不已。
  堡垒的城门完全敞开,可以从门口看到内部的中庭。这下子连他们也感到十分可疑,便隔着一段距离包围堡垒,然后由几个人前去向艾略特报告。
  但是率领海盗的王子却冷淡地下令:
  「准备特别奖赏,募集五十个自愿者,让他们发动突击。」
  艾略特一点也不想在这种陷阱上浪费时间。
  「敌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让我们起疑,好争取更多时间。这种小把戏马上就能破解。」
  在大约半刻钟后就募集到了五十人。他们一开始还谨慎地走了几步,之后就鼓起勇气一口气往前冲。他们穿过城门,眼看就要成功闯入堡垒。
  说时迟那时快,在一阵闷响后,他们脚边的土地就随之下沉。当他们惊呼出声时,已经太迟了——海盗们全掉进巧妙隐藏起来的坑洞中。
  虽然坑洞的深度只到他们的腰部,但在他们摔落的同时,还有数十根粗大圆木自他们头上砸下。坑洞底部布满了绳索,只要一受到重压,就会启动让圆木掉落的机关。
  当圆木互相碰撞时,也传来好几道人体被碾压的刺耳声音,掩盖了他们发出的悲鸣。他们连头骨和手骨都被压碎,被撕裂的身体喷溅出鲜血和体液。勉强逃过一死的人也在摇摇晃晃地爬出坑洞时,被躲藏在一旁的士兵以长枪刺杀。
  待在堡垒外旁观事情发展的海盗们根本来不及帮助同伴。因为藏匿在城门内侧的塔拉多军士兵立刻就关上了城门。
  在正式开战之前,艾略特的军队就损失了五十名海盗。
  当堤格尔、奥尔嘉和马特维三人收到发动突袭的五十名敌人已全部杀死的消息时,他们正在城墙上用餐。
  他们吃的食物有面包、水、晒干的鳄鱼肉片、有些烤焦的豆子以及醋腌胡萝卜。因为晒干的鳄鱼肉太咸了,必须搭配其他东西一起食用。
  目送士兵奔回自己的岗位后,堤格尔吞下吃到一半的面包,带着有些懊恼的表情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
  「还是不该做自己不熟悉的事啊,莉姆还真是说对了。」
  堤格尔方才尝试的,是他在吉斯塔特生活的半年间从古老书籍上看到的策略。方法是让士兵藏起身影,并将所有军旗撤下,然后再打开城门,装出设有陷阱的模样。这样来敌人就会因戒心而撤退,或是不敢贸然靠近。
  顺便一提,当堤格尔知道这计策时,曾与莉姆讨论过,结果担任教师的她反应相当冷淡。
  「如果不是让相当有名的大人物来实行,这种策略的效力就非常薄弱。」
  而他实际施行后,结果也完全如她所言,只能争取到大约半刻钟的时间。和设置机关所费的工夫相比,获得的成果可说是十分有限。
  奥尔嘉和马特维各自坐在堤格尔身旁。
  淡红色头发的战姬是第一次吃醋腌胡萝卜,才咬下第一口就厌恶地皱起脸来。虽然她很想马上吐掉,却不小心和堤格尔四目相对,只好忍耐着勉强吞下去。相较之下,马特维则是喀滋作响地大嚼特嚼。
  「奥尔嘉大人是第一次吃这种东西吧?」
  「……我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要用醋去腌它。生吃还比较好吃。」
  「大概是我已经吃惯了吧,我现在反而觉得生吃太没味道,而且还有胡萝卜的臭味。不过,你应该很快就会习惯了吧。」
  奥尔嘉虽然颇有怨言地抬头看了露出开朗笑容的马特维一眼,但是他们目前只有这种食物,所以抱怨也没用。而且考虑到接下来还得和敌人战斗,也不能不吃。
  「堤格尔,你喜欢哪一种?」
  奥尔嘉吞下醋腌胡萝卜后便看向堤格尔。年轻人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
  「没有特别喜欢哪一种,不过我比较习惯生吃。」
  他的理由其实很普通——就只是因为住在亚尔萨斯时比较有机会生吃而已。在季节由秋转冬之际,他前往领地内的村落视察时,经常会拿到村民送的现采胡萝卜,而他当然是在场就直接啃起来。
  听到堤格尔的回答后,奥尔嘉脸上浮现放心的笑容。年轻人看着她这副让人忍不住微笑的模样,脑中浮现了侍女蒂塔的身影。蒂塔也不太喜欢用醋腌制的蔬菜。
  ——艾莲、莉姆和米拉过得好吗?还有卢里克跟其他人……
  他思念的朋友们一个个浮现出面容。一定要平安回去,堤格尔心想。他不能一直被困在这种地方。
  「话说回来,这还真是壮观啊。」
  躲在城垛后方的马特维吃完胡萝卜后看了看地面的情况,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在阳光下看到的两万人以上的大军相当惊人,连勇敢的前水手也不禁被其气势震慑住。城墙外的东、西、南方全都挤满了海盗。
  就连北方一望无际的茂密森林中也散布着他们的身影。
  目前海盗们光是包围着堡垒并向城墙发出怒吼,就足以让士兵们感到退缩。只要往中庭一看,就会发现士兵们的动作非常僵硬。
  ——毕竟现在堡垒里只有两百名士兵。
  既然对手有两万人,就等于是和人数比我方多一百倍的敌人对峙。虽然之前的夜袭也必须攻击人数有十倍之多的敌人,是相当危险的作战计划,但与现在的情况根本无法比拟。
  堤格尔他们会选择在这种地方用餐,也是为了让士兵们看到指挥官游刃有余的样子而故意演出来的。
  身为总帅的路特拉目前不在这里,因为他去调查堡垒的下水道,以及从下水道连结到城外的地下道。那条地下道是他们之前攻打这座堡垒时命令士兵挖掘的。
  现在堤格尔等人必须代替路特拉的位置,在士兵面前展现从容自若的样子。
  「话说回来,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
  堤格尔想不出能打破僵局的策略,便转而向左右两人寻求建议。奥尔嘉举起手说道:
  「让我去跟艾略特王子一对一单挑。」
  「马特维有什么想法吗?」
  堤格尔对十四岁战姬的提议充耳不闻,向缩起高大身躯、挤在狭窄空间里的前水手问道。马特维抱着胳臂沉吟了一会儿。
  「先假装投降,然后尽量拖延谈判的过程,好争取时间?」
  「这应该行不通吧。如果对方想谈判的话,应该会先派人过来劝降才对。」
  堤格尔如此回答后,在他身旁的奥尔嘉便轻轻地拉住他的衣摆。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接受我的提议。」
  「我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被灌输那种观念呢。」
  堤格尔露出为难的笑容耸了耸肩。在攻打这座堡垒的时候也是如此,这名少女似乎有喜欢独自一人把所有问题解决掉的习惯。
  ——是因为她一直都是一个人旅行吧。
  或许也跟部分士兵看着她的眼神改变了有关。
  在夜袭时看见奥尔嘉奋战英姿的人,如今全都对她彻底改观了。他们原本只把奥尔嘉当成堤格尔的随从,现在则将她视为一名战士。奥尔嘉似乎也察觉到这点,所以也提起干劲了。
  「我们并不是在批评奥尔嘉大人的计策。」
  马特维对她露出了安慰般的笑容。看在不知情的人的眼里,大概会以为是恶棍在恐吓一名可爱的少女吧。
  「即使你一个人走到堡垒外,艾略特应该也不会当你的对手吧。」
  「那我们就主动杀进去,随便大闹一场之后再撤退。」
  奥尔嘉忿忿不平地紧握着自己的龙具。以她的武技和「崩咒之弦武」姆玛的力量,或许真的能够成功。
  「如果这么做的话,他们接下来就会对我们洒下箭雨吧。」
  堤格尔收起笑容,露出严肃的表情,并转身正对奥尔嘉。因为这名少女的个性太一板一眼了,所以他也必须认真回答。
  「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但是现在不能这么做,因为这样子只会害你身陷危险之中。」
  奥尔嘉原本不满地嘟着嘴,抬头凝视堤格尔,但在听完他的解释后便心知理亏,转而一脸消沉地垂下头。
  「……对不起。」
  堤格尔拍了拍她的肩膀,表达安慰之情。
  这时,他们听见一道刺耳尖锐的声响,夹杂在海盗的呐喊中从远处传了过来。堤格尔、奥尔嘉和马特维僵着身子,纳闷地看了看彼此。
  大约一秒钟后,他们又听见了同样的声音。不仅如此,声音的数量也增加了,还一层层地重叠在一起。堤格尔疑惑地歪了歪头。与其说他曾经听过这个声音,不如说对这种声音感到很熟悉。
  堤格尔和马特维躲在城堞后方,小心翼翼地窥视海盗们的举动。
  靠近堡垒的敌人们仍旧充满戒备地盯着他们,但位于前线后方的人却好像吃起食物来了。堤格尔等人看到好几个由五六人组成的群体,在冒出热气的大锅旁围成一圈,正大口吃着类似面包或鱼干的食物。
  「我们完全被看扁了呢。」
  「这也不能怪他们。不过,那些人跟我们现在听到的声音好像有关系。」
  就连两人对话的时候,也能听到尖锐的声音以一定的间隔持续地传过来。话虽如此,却没有任何一个海盗把注意力放在那个声音上,这代表他们知道那声音的意义为何。
  「……声音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奥尔嘉侧耳倾听一阵子后,便转头看向北边。堤格尔一脸怀疑地凝视着同样的方向。如果说起堡垒北边有什么东西的话,他只会想到森林。
  「难道他们……!」
  马特维突然高声惊呼,而且忍不住想站起身子——但马上就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免得被士兵们发现他惊讶的样子。因为一旦指挥官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态度,士兵们就会立刻感到不安。
  马特维一脸紧张地对露出讶异神情的堤格尔说道:
  「我们太大意了。那是砍树的声音。他们打算做出梯子,一口气攻进这座堡垒。如果他们动作够快的话,应该中午过后就会开始攻击了。」
  堤格尔差点就大叫出声,但他用力握紧手里的黑弓,勉强忍了下来。奥尔嘉好像还听不太懂,疑惑地歪了歪头。
  「攻城用的梯子,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出来吗?」
  「如果是正规军队用正常的方法制作的话,我想还会再多花一点时间吧……首先是把一棵树砍倒,然后把那些碍事的树枝去除,还得调整长度。长度差不多七、八阿尔昔就够了吧……到这里算是完成一半了。」
  但是奥尔嘉听了马特维的说明后却愈来愈迷糊,还皱起了眉头。前水手见状便苦笑了一下,轻轻地低下头。
  「不好意思,我说明得太复杂了。至于接下来的流程,则是准备两根用上述方式处理过的圆木,再用绳子把两端紧紧地绑在一起。这样子就完成一根长度大约十五阿尔昔的圆木了。然后,再把其中一端削成能轻易勾住城墙的形状。」
  「要把那根圆木挂在城墙上,然后再爬上来吗?」
  奥尔嘉终于听懂了,但是她黑色的双眼却浮现怀疑的神情。因为她认为要沿着一根圆木往上爬并非一件简单的事。马特维察觉她心里的想法后,便开口说明:
  「他们会在圆木上以固定的间距缠上绳子。要用较粗的钉子代替也可以。这样一来,只要抓着绳子或钉子往上爬就行了。因为节省了制作时间,所以梯子会非常重,但是我们的敌人拥有足以搬运它的人手。」
  听完马特维的说明,连堤格尔也忍不住低声呻吟起来。那东西根本不能称作梯子。连莉姆、马斯哈和琉德米拉这些教导他各种战争知识的人,也没有提过关于这种梯子的话题。不过,这是个很有效的办法。
  「你这些事情……是当水手时知道的吗?」
  堤格尔开口向马特维确认后,他便以严肃的表情点点头。
  「因为这和爬上桅杆的工作没什么差别。对在海上生活的人而言应该是习以为常的事吧。从我们听到的声音的间隔来推断,他们大概是采取频繁更换人员的方式在进行作业。」
  「他们攻城的时候应该也会使用同样的方法吧。因为圆木也可以用来制作破城槌……他们是想趁着攻击城门的时候,一口气从三个方向架起数十根圆木梯子吧。」
  堤格尔缓慢地站起身子,俯视那些包围住城寨、挤满整片草原的海盗。那是一道厚实的人墙,如果没有作好心理准备,就会被他们吓得顿失战意。在人墙的另一侧有两顶营帐,那应该就是艾略特王子所在的主阵营吧。
  ——虽然在之前强行军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但他也未免太擅长运用人数优势了。
  堤格尔在心中咒骂了几句后,突然想到一件令人在意的事,便疑惑地歪了歪头。
  ——如果真的如此擅长,又为何会……
  堤格尔在心中默默思考着,开始踩着从容的步伐往前走。他一边搔着深红色的头发,一边呼唤奥尔嘉和马特维。
  「叫士兵们集合吧,虽然比预定的时间早了许多,但我们该撤退了。」

  过了半刻钟之后,原本留在堡垒里的两百名士兵正默默地在水深达小腿的下水道中前进。因为手上拿着点燃的火把,所以不需担心下水道一片漆黑的问题。
  这条下水道和他们攻打堡垒时挖掘的地下通道是相连在一起的。出口位于和堡垒有段距离的小山丘的山脚,路特拉方才已经检查过了,出口附近没有艾略特军的士兵。
  当他们确定所有士兵都离开下水道后,路特拉便将事先准备好的毒药扔进了水道中。他原本还考虑过在堡垒内放火,不过因为担心这会让艾略特军放弃夺回堡垒,所以最后没有实行。
  堤格尔等人就此撤离了路克斯堡垒。

        ◎

  一直到堤格尔等人离去后过了四分之一刻(半小时),海盗们才开始攻击已空无一人的路克斯堡垒。
  他们同时在东方、西方和南方的城墙架上了梯子,总数超过三十根,还以破城槌撞击南方的正门。
  结果海盗们完全没碰上他们所预期的抵抗,轻而易举地爬上城墙,闯进了堡垒。
  但是他们并未在那里发现敌人的身影。战意无处宣泄的海盗们感到不太对劲,但还是从内侧打开城门,招呼同伴进入城内。
  峰拥而入的海盗们尽情地在堡垒内到处奔走,寻找他们要打倒的敌人和能够抢夺的东西,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虽然有找到被弃置的日用品和衣服,但这和他们原先设想的情况有着天壤之别。
  连存放粮食的仓库也空无一物,只找得到疑似在运送途中不慎掉落地面的少许燕麦,以及过期枯萎的蔬菜水果。
  海盗们继续往堡垒深处探索,发现下水道被人下了毒,还有应该是敌人用来逃走的地下通道——只是在半途就崩塌了。
  艾略特原本在距离堡垒稍远的主阵营等待部下回报成果,但听到报告之后,他端正的脸庞因为愤怒而变成红紫色,并将手中的银杯丢到地上用力践踏。
  「那些混帐竟然丢下堡垒逃走了!而且不仅是粮食,连水都……!」
  他一脚踢翻了放在一旁的桌子。桌上的葡萄酒瓶坠落地面,发出有如哀鸣般的声音,被摔成了碎片。
  ——该放着堡垒不管,朝巴尔韦德前进吗?不,不能这么做。还是要兵分二路……那也不行。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海盗们猛烈的战意也顿失方向,逐渐转变为不满的情绪。他必须想办法解决这方面的问题。粮食和水也得从别的地方筹措。
  艾略特勉强理清了思绪,便唤来汉米许,对他命令道:
  「立刻派出侦察兵。那些家伙应该还没逃远,把他们给我找出来,我要让他们尝尝愚弄我的代价!」
  这是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亚斯瓦尔的二王子如此告诉自己。这不仅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怒火,也是因为他对这名未曾谋面的敌手抱持着强烈的警戒心。
  ——不能让这家伙和塔拉多会合。一定要趁现在赶尽杀绝。
  接着,艾略特命人将梯子和破城槌等攻城武器运进堡垒中。虽然是临时制造出来的东西,但他认为这在攻打巴尔韦德时也能派上用场。
  片刻之后,侦察兵回来了。当艾略特听到南方有大约两千五百人的军队时,不禁皱起眉头。因为他没想到让自己吃了这么多苦头的敌人,人数竟然才这么一点点。
  他对站在一旁的汉米许提出内心的质疑后,身材高大的长弓手便歪着头回答:
  「应该是因为接连战斗导致他们人数减少了吧。我不认为他们攻陷路克斯堡垒时没有损失一兵一卒。而且在之前的夜袭中,我方也回敬了对手的攻击。」
  「是这样吗……」
  虽然艾略特对这个理由不甚满意,还是姑且点了点头。他转念一想,更详细的原因等打倒敌人之后再追问存活下来的人即可,不必急于一时。
  「那我们就快点击溃他们吧。」
  于是艾略特便倨傲地下令往南方进军了。

  从路克斯堡垒往南方徒步约一刻钟,就会踏入赛连堤斯草原。
  这一带的地形都是起伏平缓的草原,在这个季节呈现出由褪色的绿色、枯草的黄色和泥土颜色交织而成的朴素斑纹。除此之外还有仿佛想填补仅存空隙的番红花、红花石蒜和波斯菊,替草原点缀了些许色彩。
  草原东边零星分布着几个略高的丘陵,如果在晴天时站到山丘上眺望北方,应该就能看到宏伟地耸立在森林前的路克斯堡垒吧。
  这里的地形可以让大军轻易地扩展阵型,换句话说就是有利于艾略特军,但堤格尔却刻意选择此处作为战场。
  理由有两个。第一个是为了引诱艾略特军来到这里。
  艾略特夺回路克斯堡垒之后,恐怕会挥军往巴尔韦德前进吧。这样一来,朝巴尔韦德逃走的村民们就有可能会被追上。为了牵制他们,让他们认为一旦轻举妄动,敌人就会从侧面或背后发动攻击,堤格尔选了这里作为战场。
  至于第二个理由,则是因为堤格尔不想在距离巴尔韦德太远的地方交战。虽然他不认为塔拉多的援军能及时赶到,但是有必要制造出「我方的背后有援军」的氛围。
  堤格尔和路特拉率领的塔拉多军就位于零星分布在东方的其中一座山丘上。这座山丘由一大一小的两个山丘相连而成,他们在面积较大的山丘上布下了阵型。士兵数是两千五百多人,几乎所有人都受了伤。
  当艾略特军举着随风飘扬的红龙旗出现时,距离堤格尔结束布阵,已经过了将近半刻钟了。
  艾略特军的士兵约有两万六千人。其中有将近两万五千人是海盗。他们因为遭受夜袭而损失两千人,又在行军时抛下了伤者中伤势特别严重的人。
  除了海盗之外,剩下的一千人中,约有四百人是汉米许所率领的长弓兵部队。他们都待在后方的主阵营待命,负责保护艾略特。
  至于最后剩下的六百人,则是在艾略特军抵达战场后不久才出现的,而且还以牛马拉着数十台装满粮食、饮水和武器等杂物的巨大板车。
  这一群人并不是亚斯瓦尔人,但也并非海盗。
  在艾略特军的主阵里,亚斯瓦尔的二王子正以百无聊赖的眼神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青年。
  青年的皮肤是褐色的,头上缠着白色的布。他有着细长的脸型,眼神相当锐利。他身上穿着造型与亚尔萨斯不同风格的皮甲,腰上则系着弯刀。
  这名青年是墨吉涅人。艾略特没有实际造访过墨吉涅,不过墨吉涅的贸易商人或海盗倒是见过几次。现在站在他眼前的人并不属于这两种,而是墨吉涅王国派来的使者。
  「我已经把足够两万名士兵食用三天的粮食和水送来了。」
  那名男人以有些口齿不清的亚斯瓦尔语说道。他率领着六百名士兵,选择与艾略特登陆时不同的地点成功进入大陆,再把粮食、水和杂物运到此处。
  「除此之外,我们还在阿维莱斯准备了足够两万名士兵食用十日的粮食。」
  阿维莱斯是位于北部沿岸的小渔村。从艾略特袭击的洛尔卡村徒步约两日便可抵达。
  「我们已经履行契约了,现在我要带走吉斯塔特的战姬。」
  艾略特稍微皱了皱眉头。因为他不喜欢青年说亚斯瓦尔语时的口音。不过他立刻就换上了一张和善的笑脸。
  艾略特军的粮食和饮水即将耗尽,而且他往后还必须和墨吉涅维持良好关系,所以不能怠慢了这位贵客。
  「关于这件事,能否请您再稍待一下呢?如您所见,这里即将成为战场。我希望你们在战争结束前能暂时待在这里。啊,我并不是要你们加入战斗的意思。不过你们仅仅是待在这里,就能够大大影响敌方的士气了。」
  只要艾略特有心,也是能以不失礼节的恭敬态度接待对方。他露出和蔼友善的笑容,带青年来到位于主阵的营帐,并伸手示意他观看营帐内的景象。
  青年探头往里面一看,只见里面有位身穿略显肮脏的礼服的金发美女,正无力地躺在地上。那正是苏菲。她雪白纤细的双手被黑色的铁枷束缚,枷锁上的铁链尾端还系着铁球。
  「如您所见,我们确实捉住了战姬,绝无欺骗诸位的意思。」
  墨吉涅的青年将脸自营帐内缩回后,锐利的双眼便射出凶狠的目光,仿佛对艾略特的话充耳不闻似地说道:
  「你们太宽待她了。」
  「……你说什么?」
  艾略特毫不掩饰怒意地瞪着墨吉涅青年。如果是平常的他,听到有人敢用这种态度说话,早就下令处决对方了。但墨吉涅的青年却以「我才该生气」般的激动语气说道:
  「把她的脖子和脚也装上枷锁,最好连衣服也扒了,让她无法轻易逃走。然后应该要想办法让她睡着,彻底封住她的行动。」
  「不过是个小姑娘,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难道你们墨吉涅都是这么做的?」
  恢复往常态度的艾略特冷笑了一下,语带嘲讽地说着。
  「我可没有如此胆小。人已经让你看过了,就等战争结束后再交给你吧。因为我们也还没有用到你们运来的粮食和水!」
  「……愚蠢的男人。」
  青年以讥讽的语气喃喃说道,但他说的是墨吉涅语,所以艾略特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

  塔拉多军在山丘上集结,摆出了圆阵。他们将大约五百名骑士设置在阵型中央,手持长枪或弓箭的两千名步兵则围着骑兵排成圆形。
  因为他们推测敌人会包围山丘,然后一口气发动攻击,所以采用了能应付这种情况的阵型。总帅路特拉、堤格尔、奥尔嘉和马特维也位于骑兵部队中。佣兵队长赛门也离开自己的战斗位置,选择待在这里。
  「他们真如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所言,派出全部兵力了。」
  路特拉对士兵们下达指示后,便一脸不悦地俯视着挤满整片草原的艾略特军。这名男人平常总是表现得很沉稳,现在却一反常态,显得怒气冲冲。因为海盗们正高举着象征亚斯瓦尔王国的红龙旗。
  当堤格尔表示要在山丘上布阵时,路特拉忍不住提出了质疑。他认为敌军不一定会动用全部兵力来追捕他们。
  虽然选择在山丘上布阵将有利于防守战,却会让他们无法自由移动。若是艾略特将军队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负责牵制堤格尔等人,另一部分则朝巴尔韦德进攻,堤格尔的部队将对前往巴尔韦德的敌人束手无策。
  听到路特拉的质疑后,堤格尔直接了当地回答:
  「艾略特王子绝对不会分散军队,一定会以全部兵力追过来。」
  于是路特拉相信了堤格尔的保证,在山丘上布下阵型,但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他还是忍不住感到惊讶。这名亚斯瓦尔的骑士以眼神询问堤格尔为何能预测敌人的行动,堤格尔便以若无其事的口气回答:
  「你不是也说过那个王子的疑心很重吗?他不是不想另外编组部队,而是没办法这么做。」
  为了编组另外一支部队,艾略特需要一位能率领这些士兵的指挥官——也就是能力和人格都深受他信赖的人。在疑心病比常人还严重的艾略特眼里,他能信任的部下应该只有驻守在主要部队的汉米许而已吧。
  「如此一来,艾略特王子会采取的战术自然有限——他会以庞大的兵力直接朝目的地挺进。如果敌人不只一个,他就先从势力较弱的开始铲除。他会动作迅速,且毫不留情地歼灭。」
  「他的用兵方式相当正确呢。」
  路特拉叹了一口气。他不是在讽刺,而是真心感到佩服。不管是掌握正确情报、比敌人聚集更多士兵、准备充足的粮食和武器,还有选择有利的地形来击溃敌人,都是战争的基本道理。毕竟,以寡击众的战术终究是违背常理的。
  「我也认为这是正确的。如果要说艾略特的做法有什么问题的话,应该就是他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吧。」
  这时,士兵们前来报告圆阵已布置完成。路特拉点点头,以怀着期待的眼神看向堤格尔。年轻人露出有些紧张的神情,伸手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原来是路特拉希望他在开战前对士兵们说点训示,或激励士气之类的话。
  虽然堤格尔反驳「这是总帅该做的事」并一度拒绝,但亚斯瓦尔的骑士态度十分坚决,他只好无奈地接下这项差事。而且堤格尔其实也有话想对士兵们说。
  堤格尔骑着马来到军队中心,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我有些话想告诉你们。」
  虽然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原本交头接耳的士兵们立刻停止交谈,将注意力转移到年轻人身上。
  他们看着堤格尔的眼神还是带有些许敌意和厌恶,但是也能感觉到一丝敬意或信赖。在他们看到堤格尔于夜袭时挺身帮助同伴,又和两百名士兵一起留在堡垒中的行为后,便对堤格尔产生了认同感。
  堤格尔确定山丘上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后,便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我摧毁了人民的生活。」
  一听到这句话,有几名士兵露出了僵硬的表情。
  「我焚毁村庄,还在井里下毒,但我对此并不后悔。因为若是不这么做,那些海盗可能就会追上逃走的村民。这里应该也有当初负责焚村的人吧?但是下命令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们。」
  他说不后悔是骗人的,但是他必须在这里演一场戏——要让士兵们见识到自己毫不动摇的强烈意志,让他们能放心而冷静地战斗。
  「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
  堤格尔提高音量,并尽可能排除个人情感。
  「如果我们在此落败,海盗这次就真的会追上那些村民,其他村落或城镇也会被他们彻底蹂躏。你们想让这种事情发生吗?当然不想。那我们该怎么做呢?我们只能战斗,然后赢得胜利。这是为了坚守我们应该守护的事物,坚守我们的家人和伙伴,还有我们自己。」
  某位士兵在此时发出了沙哑的呐喊声。一开始只有几个人附和他,后来逐渐演变成数十人、数百人一起高举拳头大声呼喊,山丘上顿时笼罩在狂热的欢呼声中,仿佛可以看见他们高昂的士气直窜云霄。
  路特拉骑马来到堤格尔身旁,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屑膀。
  「我早说了,应该一开始就让你当总帅才对。」
  「我可是个外人啊。而且,这支军队不是『塔拉多军』吗?」
  堤格尔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本人目前不在这里,但眼前的士兵和路特拉,确实都是塔拉多的兵卒和将领。
  奥尔嘉、马特维和赛门也骑马靠了过来。
  奥尔嘉虽然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却充满了喜悦,马特维则低下头说了句「你辛苦了」,赛门也调侃似地笑道:
  「表现得还算不错嘛。看到对面敌人的粮食送达时,我还在想这下子他们的士气应该会提升不少,但你激励大家的口才也很不错。看来这应该会是一场相当精彩的战争。」
  堤格尔看着这位左颊有伤疤的佣兵队长,以讶异的表情问道:
  「我一直觉得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留下来呢?」
  佣兵只会为了利益而战斗。也就是说,一旦局势演变成让他们觉得拿到的报酬不划算的情况,就会干脆地离开战场。他们不需像贵族或骑士一样为了维护名誉而战,也不会对土地有所留恋,更不会对人民产生同情心。即使他们转而投靠敌人,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在这种被敌人逼入绝境的情况下,这些佣兵根本没有必要和堤格尔他们一起出生入死。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有钱拿啊。」
  赛门摸着脸颊的伤疤咧嘴笑道。他只要一把伤疤遮住,就会因为娃娃脸的关系,让人误以为他是十几岁的年轻人。
  「我已经和路特拉达成共识,除了现有的报酬之外,还会追加特别奖金。只要每砍下两颗人头,就能拿到五枚银币。」
  「这个金额值得你们涉险吗?」
  堤格尔没有亲自雇用过佣兵,所以不太了解行情,但从赛门的表情来看,应该是相当丰厚的奖金吧。话虽如此,若是在战场上阵亡,那有再多钱也没意义。
  「那当然。」赛门露出让人捏把冷汗的狰狞笑容点点头后,便朝着他率领的佣兵们走去。当堤格尔目送赛门转身离去时,原本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奥尔嘉突然开口唤他,然后以低语般的声音问道:
  「我还是不能使用龙技吗?」
  「尽量等到情况危急的时候再用。」
  堤格尔带着有些严肃的正经表情回答她。他这么说是因为两个理由。
  其一是为了避免亚斯瓦尔士兵看到她超乎人类常理的力量后,对她产生恐惧和戒备。其二则是为了防范可能出现的魔物。
  异形魔物——托尔巴兰的出现实在太过突然了。
  而且不仅是路特拉,连后来投降的士兵们都不知道有魔物的存在。他们一直认为莱斯特只是个普通人类。
  姑且不论托尔巴兰那特殊的癖好,他已经完全融入人类的社会了。
  堤格尔实在无法断言会不会有化身成人类的魔物隐藏在附近。
  「敌人好像开始行动了。」
  马特维以带着一丝紧张的声音说道,堤格尔遂朝敌军所在的方向看去。
  艾略特军刚抵达这里时,简直就像一群盘据在草原上的虫子一样毫无秩序,现在却已经排好队伍,稍微看得出阵型了。
  艾略特所在的主要部队位于后方,由长弓兵部队负责防守。因为设置了两顶营帐,所以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在主要部队的后方则是待命中的墨吉涅士兵们。
  两万五千名海盗被分成了五支部队。其中只有一支部队在主要部队旁待命,其余四支部队则听从主要部队传出的号角声,缓慢地朝堤格尔他们前进。
  「不准退缩!踏上陆地的海盗根本没什么好怕的!而且他们无法同时进攻!」
  路特拉在圆阵中央对士兵们喝斥。即使是胆大如斗的人,在面临人数比自己多十倍的敌人逐渐逼近自己的景象,也会忍不住感到恐惧吧。海盗们手中的柴刀或单手斧在秋阳的照射下闪烁着黯淡的光辉。
  堤格尔一边睥睨着这两万多名敌兵,心情冷静得连自己也有些意外。这或许是因为艾略特如自己预料地指挥海盗行动的关系。
  因为疑心重而让兵力集中、因为集中兵力才有办法残酷地以极快的速度行军,甚至不顾脱队的人,以及因为兵力庞大,所以能在极短时间内攻打堡垒。
  艾略特的能力让人既畏惧又惊讶。但是,他并非没有缺点。
  不久后,塔拉多军就被海盗们团团包围了。其中三支部队占据了山丘的山脚,另外一队则爬上了与塔拉多军所在的山丘相连的小丘。因为一座小山丘要容纳五千名海盗实在太过拥挤,所以队列混乱的情况是一目了然。
  当太阳即将爬升至头顶时,艾略特军主阵营吹响了号角。其声响越过了草原传进海盗们的耳中。他们露出狰狞的笑容,挥舞着武器放声大叫。山丘上的塔拉多军也不甘示弱地大喊:
  「开国君主亚特留斯啊!女王瑟菲莉亚啊!圆桌骑士们啊!请见证我们的战斗吧!」
  海盗们发出仿佛要抹灭士兵声音的怒吼,开始前进了。点缀斜坡的花草立刻遭受他们无情的践踏,而且塔拉多军似乎也将跟着化为残屑。
  这时塔拉多军中央的士兵,在路特拉的命令下升起了青色的旗帜。紧接着,如狂浪般逼近的海盗们便冷不防地跌了个大跤。原来是塔拉多军在斜坡上事先铺设沾有泥土的绳索,绊倒了海盗们。这是以前莉姆教导堤格尔的计策。
  虽然有些海盗踩着那些狼狈地摔倒的人继续往上冲,却也有不少人被倒在地上的友军绊住而落得同样下场。所以就整体情况来说,他们的速度还是变慢了。塔拉多军也趁机对他们施以无情的投石或箭雨攻击。
  从高处射下的石头和箭矢划破空气,落在海盗们身上。山坡上此起彼落地传来短促的惨叫声。以塞满斜坡的气势挤成一团往上爬的他们无处可躲,在这波攻击之后,又有数十人失去平衡,接连滚落斜坡。
  但是这支海盗大军足足有两万人。数十、数百名海盗踩过倒在地上的同伴,躲过箭矢和飞石形成的暴风雨,挥舞着武器冲上了斜坡。看到他们的身影之后,塔拉多军便举起了长枪。
  名为圆阵的密集阵型便登时化为长枪之壁。没有多少人能攻进闪烁着黯淡光芒的无数枪尖中。
  后方是不断逼近的同伴,贸然停下脚步的话随时会有箭矢或石头飞来,但是一口气闯进敌阵又会被长枪刺中,滚落斜坡。
  「我们能一直撑下去吗?」
  额头冒出汗水的马特维看着士兵们拼死奋战的模样问道。堤格尔没有开口,只轻轻地点头回应他。
  堤格尔当然也正以黑弓放箭,接连射倒海盗,但是看到以覆盖整面斜坡的气势逼近的海盗后,他不知道这能发挥多少效果。
  正如路特拉所言,他们不会一次面对所有敌人。堤格尔选择此处为战场也是基于这点。不过,这同时也会让敌人的阵型变得厚实,无论打倒了多少人,后方还是会无止尽地冒出新的敌人。
  海盗最终还是突破了塔拉多军的防线。并且不仅是一两处,而是整个圆阵几乎同时有数十处被攻破。这是因为箭矢和石头的数量减少,导致攻势减弱,以及手持长枪的士兵们开始感到疲倦的缘故。
  海盗们累积至今的愤怒和战意终于爆发了。他们发出如猛兽般的嘶吼,恣意挥舞着单手斧和柴刀。撕裂血肉的沉闷声音与惨叫声重叠,飞溅而出的血沫染红了大地,空气因血腥味而变得混浊。
  「这应该是一座看不到尽头的银币山才对啊。」
  佣兵队长赛门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叹了一口气。他手里拿着的武器并不是剑,而是染血的锤矛。那是一种可以称为铁棍棒的武器,前端连着一颗拥有无数尖刺的铁球。只要被这种武器击中,身体就会立刻被撕裂,骨头也会被打碎。
  它不会因为沾上鲜血和脂肪而变钝,也不会有刀锋出现缺口的问题。赛门在这类型的战争中经常使用锤矛,也会让部下们带着锤矛或斧头上战场。
  赛门转头望向自己的佣兵部下们,大声吼道:
  「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有没有在赚钱啊!把那些敌人当成一群自动找上门来的银币,给我振作一点!」
  或许是他的叫声引来了敌人的注意吧,一把高速回转的单手斧朝赛门飞了过来。有着娃娃脸的佣兵队长立刻举起锤矛弹开它。两把武器撞击时火花四散,在响起一道刺耳的金属声后,单手斧便刺进了地面。
  赛门口齿不清地咒骂了几句,伸手拾起单手斧,往它原本飞来的方向用力扔了出去。其中一名海盗当场头颅破裂,无声地滚下斜坡。佣兵队长获得了佣兵们的喝采。
  但是,无论士兵们多么努力奋战,海盗的攻势仍旧没有减弱的迹象。原本待在斜坡下的人,把同伴的尸体当成盾牌爬了上来,还有人拾起掉落地面的单手斧或短剑投掷,打倒了一些小兵。
  沾满鲜血和泥土、一动也不动的海盗尸体和无法再言语的士兵尸体层层堆叠,使山丘的斜坡看起来仿佛增厚了一层。
  如果海盗们的攻击再持续四分之一刻(半小时),堤格尔等人说不定就会挡不住攻击,渗遭敌人蹂躏了。幸好这种情况并未发生。
  该说是这一刻终于到来了吗,海盗们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了。他们和左右两旁的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如同退潮般地开始后退了,尸体则弃置不顾。
  这些人白天一亮就开始行动,穿过森林、砍倒数十根圆木攻打堡垒后,又一路赶到这里。虽然他们前一天已充分休息过了,体力还是无法支撑那么久。而且他们也因为敌人被包围而产生了安心感。
  堤格尔和路特拉等的正是这一刻。
  路特拉拔出腰间的长剑高高举起,圆阵的一部分便以此为信号瓦解了。路特拉的剑,指着和他们所在的山丘相连的小山丘。
  「开始突击!」
  之前一直在圆阵中央待命的五百名骑兵一齐放声大喊——他们从圆阵瓦解之处往外冲,以撼动大地之势猛然奔下斜坡。
  位于冲锋路径上的海盗立刻想挺身应战,但却是力有未逮。
  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在撤退时遭受攻击;再加上位于大小两座山丘间的他们,队伍原本就乱成一团,无法灵活地移动。而且要五千名海盗挤在小山丘上,本来就是个强人所难的指示。
  塔拉多军的骑兵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到处逃窜的海盗。他们撞开或踢散眼前的敌人,一口气突破对方的防线。步兵们则是看也不看海盗一眼,迅速地跟在骑兵后方。海盗们因为骑兵的突击而陷入混乱,根本无法阻止步兵前进。
  塔拉多军完全摆脱了海盗们的包围。在其余三支海盗部队中,有两支必须绕过或翻过山丘才逮得到塔拉多军——这得要花上不少时间。所以只好由剩下的那一支部队展开迎击。
  海盗们虽然也相当疲倦,但他们还能仰赖人数优势。更重要的是,他们有必须抢夺的东西,却不需要保护任何事物。而且他们也明白,只要被捕就是死路一条。所以只能任由战意和欲望驱使,发狂似地不断前进。
  塔拉多军的士兵也同样是疲惫不堪,先是攻打路克斯堡垒、让村民们去避难,又经历夜袭和逃离堡垒,无论是谁都没有时间好好休息。他们的体力也快到极限了。
  在塔拉多军前方奔驰的骑兵群里,有三个人脱离了队伍。他们掉头自步兵旁擦身而过,朝海贼大军的方向前进。是堤格尔、奥尔嘉和马特维。马特维身上也带着弓箭。
  「堤格尔和马特维待在后面就好。」
  当奥尔嘉抛下这句话时,她的马匹也跟着加快了速度。她紧握在手中的斧柄早已变长,好让她能在马上自由挥舞。
  淡红色头发的战姬没有表现出一丝迟疑,策马冲进了气势汹汹地紧追在后的海盗大军中。只见空中闪过一道灰色的亮光,最靠近她的海盗的头颅登时被剖成了两半。
  海盗的脖子和手臂在空中飞舞,画出一条血红色的抛物线,被击碎的斧头和柴刀则刺进了地面。
  奥尔嘉手上的美丽巨斧,在刀刃和握柄的接合处镶着硕大的黄玉,前端和柄头还刻有淡色的花纹,看起来就像个艺术品。但是奥尔嘉却毫不费力地挥舞着它,在地面上制造出无数滩血水,尸体也愈堆愈高。
  「看她那个样子,冲上去和她并肩作战的话,反而会妨碍到她吧。」
  马特维在距离奥尔嘉数十步的位置停下马匹,喃喃自语道。堤格尔和他小心地避开奥尔嘉,只瞄准朝他们扑来的人,然后射箭击倒。顺便一提,马特维在弓箭方面的造诣大概是三箭中一箭的程度。
  ——差不多该撤退了。
  堤格尔一边确认残存的箭矢数量一边思考。奥尔嘉的体力也不是永无止境的,必须在她耗尽力量之前带着她一起逃走。
  从太阳的位置来推算,他们已经争取够多时间,士兵们也快撑不下去了。接下来只要小心别在逃往巴尔韦德的路上被敌人击溃就好。
  但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件出乎堤格尔预料的事情。
  「怎么能让那么小的女孩替我军殿后呢!」
  自堤格尔后方传来了这句叫喊。是我方士兵的声音。
  「我要去救那位勇敢的少女!还有良知的人就跟着我们一起上吧!」
  堤格尔顿时哑口无言。近两百名骑兵跟方才的堤格尔三人一样朝这里冲了过来。他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马特维也露出仿佛老师看到问题学生耍起性子时的表情,抬头仰望天空。
  「夜袭的时候也是如此,真是一群给人找麻烦的家伙。」
  但是又不能放着他们不管。而且海盗们都是徒步前进,我方则是骑兵。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能在撤退前再给敌人一击。
  「马特维,你帮我去跟路特拉骂个两句,我去帮奥尔嘉。」
  堤格尔抛下这句话后便骑着马前进,但前水手却立刻策马与他并骑,然后放下手里的弓箭,拔出了腰上的剑,那把剑和柴刀很像,一部分刀身是弯曲的。
  「只排挤我一个人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要多小心啊。」
  后方的骑兵们很快就追上来了。堤格尔领着他们冲进了血烟之中。马特维和骑士们自堤格尔的左右方窜出,各自拿着剑和长枪砍倒海盗们。吹过身旁的风中夹杂着血腥味和呻吟声。
  堤格尔朝着远处的海盗射出早已架在黑弓上的箭矢。在那名海盗的额头被箭矢贯穿而倒地的同时,奥尔嘉骑着马靠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你奋战的样子好像打动了他们。」
  他说话的时候很难克制调侃的语气。不过,他们的突击行动也并非毫无意义,惊慌失措的海盗们停止前进了。这时,奥尔嘉自马鞍上纵身一跳,用力举起双紧握的巨斧。
  「——角贯之贰!」
  少女手中的巨斧随着她的这一喊改变了形状。虽然仍是维持长柄,刻着细致花纹的灰色刀刃却大了两圈。
  奥尔嘉将巨斧奋力地击向地面。大地伴随着闪光隆起爆裂,从地底窜起的大量砂土朝正上方喷出,仿佛出现了一根土色的柱子。数名海盗转眼间便被那些砂土吞没,并远远甩向后方。
  看到这突然出现的神奇现象,海盗们都停下了脚步。虽然喷出的砂土只维持了一瞬间就落下,但是在他们眼里看来,那就像是眼前的少女所引发的现象。
  虽然他们看到的是事实,不过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他们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景象,仿佛失了神似地呆站原地。
  不过,塔拉多军的反应也跟他们一样。突如其来的地面的震动和冲击使马匹受惊,有好几个人因而坠马。勉强控制住马匹的人也惊愕不已。
  只有堤格尔和马特维两人始终表现得很镇定,他们对骑兵们下令,让他们稍微恢复了冷静。当奥尔嘉骑着马和那些骑士一起奔回来时,年轻人板着脸训斥道:
  「我不是叫你尽量别用吗?」
  「刚才那一下没费我多少力气。」
  奥尔嘉立刻面无表情地回答,堤格尔便一脸困扰地低头看着她。这名少女之所以使用龙技,是为了让那些骑兵尽可能平安无事地撤退吧。她只是想用蛮力解决眼前出现的突发状况而已,不能太过苛责她。
(插图121)
  既然敌人已经停止动作了,他们应该趁现在尽早离开此地。
  两百名骑兵在堤格尔的指挥下迅速集结,和海盗们拉开距离。
  不过,他们还是没办法就此顺利撤退。因为位于两座山丘间的海盗部队好不容易摆脱混乱的局面,发出勇猛的呐喊对堤格尔他们发动了攻击。堤格尔率领的两百名骑兵连闪避都来不及,就这样直接和海盗们撞上了。
  双方军队仿佛混合了两种不同色彩的颜料般互相交缠,陷入了混战。
  这对堤格尔他们来说是非常危险的情况。
  他们在人数上原本就处于压倒性的劣势,又在打算撤退时遭到敌人攻击,根本无法冷静又有效率地进行反击。当一名骑兵挥起长枪打倒一名海盗时,也有数名骑兵被超出他们数量的海盗击溃。
  奥尔嘉忍不住咬牙切齿。无论她砍倒多少人,那些发狂似的海盗还是接二连三地扑向他们。就算想以龙技一口气铲除,那些海盗也已经深入我方队伍,再怎么小心都会波及自己人。
  尚有一丝稚气的脸庞流下数道汗水,淡红色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额头和脸颊上。
  堤格尔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而无法使用黑弓的力量。虽然现况已经不允许他迟疑了,但是看到敌我双方陷入如此混战,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使用力量。
  ——但是,不能再让奥尔嘉使用龙技了。
  就在堤格尔重新握紧黑弓,终于坚定决心之时……
  ——怎么了……?
  堤格尔感觉空气似乎产生变化,便将视线转向南方。一名海盗趁机袭击年轻人,但被马特维挡了下来,由奥尔嘉一斧砍死了。淡红色头发的战姬一脸纳闷地抬头看着堤格尔。
  「堤格尔……?」
  说时迟那时快,从远处传来的呐喊声使空气出现了激烈的震荡。敌我双方都惊讶地停止动作,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南方看去。
  他们的视线前方出现了数千个骑影。那些人的军旗在空中随风飘扬,旗上描绘着象征亚斯瓦尔王国的红龙。
  形成一片黑影的骑兵们在草原上奔驰,以仿佛要撼动大地般的气势逐渐靠近。他们的长枪和铠甲在太阳照耀下,反射着刺眼的亮光。
  「塔拉多……?」
  堤格尔以惊讶的眼神看着在骑兵们前方领队的男人。因为他没有戴头盔,所以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人有着金色的短发和精悍的面容,绝对没错。
  ——他赶上了吗?
  直到这时,海盗们才终于发觉突然出现的骑兵团是敌人。不过,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塔拉多率领的骑兵们举起长枪,展开了突击。
  骑兵们骑着马踢散海盗们的队伍,以长枪击溃他们,让他们彻底陷入混乱。这些骑兵和他们之前交战的对手不同,体力十分充足。即使海盗拼死抵抗也是徒劳无功,他们不出片刻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即使想转身逃走,却又立即被追上。
  塔拉多眼尖地在战场上看到堤格尔,随即策马赶了过来。
  「我还担心你们有个三长两短,看来挺有精神的嘛。」
  因为塔拉多带着爽朗的笑脸说出这种话,堤格尔除了苦笑之外,还真不知怎么回答。他脸上沾满了汗水、尘埃和血沫,胳臂和手指因为射太多箭而发麻,臀部也因为一直骑着马而隐隐作痛。就连衣服也有好几处破损,被汗水和沙尘弄得狼狈不堪。
  「对你来说,人要变成什么样子才叫没有精神啊?」
  「一言以蔽之,就是眼神如一滩死水。现在你眼里还充满干劲,我没说错吧?」
  「你还是把条件放宽一点比较好,这是我的忠告。」
  堤格尔露出正经八百的表情说道。如果这名男人方才说的是认真的,他的部下肯定会过劳而死。
  这时,路特拉率兵掉头回来了。之所以晚了一些,是为了配合步兵的步伐吧。塔拉多点头回应红发骑士简单的敬礼,然后以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
  「路特拉,你先暂时退到东南方,伤者交给赛门处理,把还能动的人聚集起来后就带到我这里。对了,这家伙我就借走了。」
  听到这道不容违抗的命令,路特拉一脸为难,堤格尔也叹了口气。这里是混乱又狂热的战场中心,堤格尔和路特拉都知道现在没什么空档,但即便如此,应该还是要有最低限度的说明吧。
  「我明白了。但是奥尔嘉和马特维也要跟我走。」
  「嗯。只要一开始配合我做做样子,之后就可以休息了。」
  听到塔拉多回答得这么轻浮,堤格尔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决定听从他的指示。堤格尔只对赶到自己身边的奥尔嘉和马特维说了一句「你们也一起过来吧」,路特拉则统整士兵往后撤退。
  塔拉多带着堤格尔三人移动到骑兵团的后方。堤格尔侧眼看着那些骑兵,简短地问道:
  「大约有多少人?」
  塔拉多说出七千这个数字后,终于开始说明了。
  「我是在今天清晨的时候,知道你在赛连堤斯与敌人战斗的。那时我还在比这里更南边的地方——差不多是巴尔韦德的西南方附近。真是千钧一发。」
  路特拉派出的传令兵似乎是昨天夜里才抵达巴尔韦德。后来又继续骑马赶往西南方,才终于见到塔拉多。
  堤格尔也说明了目前的情况。
  「敌军有近两万人,在山丘另一侧的敌方主阵营则是五千至六千人。」
  堤格尔正想对他说出自己的担忧,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因为塔拉多的蓝眼中充满了无畏的神采,嘴角则浮现带着战意的笑容。
  「你好好看着吧。如果是海上也就算了,但海盗上陆之后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这时,将海盗们打得落花流水的七千名塔拉多军的士兵突然停止前进,在整好队伍后就开始后退了。海盗们原先还感到纳闷,但立刻就察觉到原因——因为海盗们在山丘另一侧的同伴终于绕到这里来了。
  因为塔拉多军没有多加阻挠,海盗部队顺利地会合了。即使已经有近四千人死亡,剩余的士兵数量仍超过一万六千人。
  海盗们狠狠地瞪着塔拉多军,心想方才一直被敌人压着打,绝不能就此撤退。
  以他们的立场来看,眼前有两个敌人。一个是一直交战至今的路特拉指挥的两千余人,另一个则是后来才出现的塔拉多率领的七千人。照理说,他们应该先把那两千人击溃,但是这么一来,肯定会受到另外七千名敌人攻击。
  「先把那些家伙解决掉!」
  几个具备领导能力的海盗用武器或手指着塔拉多率领的骑兵队大叫。那两千名敌人应该已经疲惫不堪,就算想援助友军也力不从心。既然如此,当务之急就是先葬送那七千名生力军。
  一万六千名海盗化为杀意和暴力的急流,在大地上尽情冲窜。原本与他们互相对峙的塔拉多军仿佛感到惧怕似地,竟掉转马首,开始逃跑。
  堤格尔一边策马跟在塔拉多身旁,一边深感佩服地望向左右及后方。明明是在逃跑,骑兵的队伍却看不出丝毫乱象,总是和海盗保持一定的距离,证明了塔拉多的统帅能力实在高明。
  这时,堤格尔突然皱起眉头凝视前方——正确来说,是左前方。
  在前方三百阿尔昔之处有好几台大板车一字排开,周围则放着好几个需要数人才能扛起的大袋子。
  一开始堤格尔还以为那是装着粮食或各式消耗品的后勤部队,不过他马上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因为远远看去只知道是由木材组成,又附有车轮,便以为是板车,事实上并非如此。
  「你的眼睛还真尖啊。」
  大概是察觉了堤格尔的表情变化吧,塔拉多脸上浮现充满战意的笑容,一边放慢马匹的速度,一边举起长剑。跟在他后方的骑兵们也同样减缓前进速度。
  「那是投石机。我从萨克斯坦买来,再由兰弗尔——我的部下进行改良。」
  ——竟连那种东西部……
  自塔拉多现身以来,堤格尔就不时处于惊讶的情绪中。
  「包括那七千名骑兵在内……真佩服你能找来这些东西。」
  「我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只是拉拢一个女人罢了。」
  青年的口气十分谦虚,脸上却藏不住得意之情。
  塔拉多军来到投石机附近后,就停下了马匹。仿佛正等着这一刻似地,站在投石机旁的士兵们急急忙忙地开始操作。
  装满石头和砂土的麻布袋接二连三地被抛出,朝着空中飞去。它们越过堤格尔等人头上,在空中画出一道抛物线,砸向追着堤格尔等人过来的海盗们。
  极为沉重的麻布袋压碎了海盗,或是利用冲击的余波炸飞他们。地面发出的巨响,让远离着陆地点的骑兵们的皮肤也感觉到些微震动。
  砂土飞溅而起,尘土在空中飞舞。血肉和碎骨和泥土交融,化为地表的一部分。手臂和双腿变得粉碎,身体被压得几乎看不出原形。受创的海盗部队都发出了可以用绝望的呻吟来形容的惨叫声。
  因为投石机而丧命的人虽然还不满两百,但这波攻击却造成他们精神上的打击,吓得他们缩成一团,忍不住想逃跑。塔拉多的七千大军便趁隙统整队伍,掉转方向,将枪尖再次对准海盗,马蹄发出声响,猛力往地面一蹬。
  位于最前方的海盗们早已丧失战意,大叫一声后便往左右逃散了。
  后方没有遭到投石机攻击的人还残留着一些战意,但是还能保持冷静的人寥寥可数,也几乎没有能抵抗骑兵突袭的力量了。他们的队伍也拉得又细又长,毫无秩序。
  单方面的虐杀情景在眼前上演。塔拉多军仿佛切开熟透的水果般,轻易地将海盗们撕裂成两半,并杀向他们的后方部队。
  大概是塔拉多事前已经嘱咐过了,骑兵们动作流畅地往左右散开,疾驰到因为队伍被冲散而陷入混乱的海盗们旁边,自侧面吞噬他们。
  塔拉多的用兵,可以说是跟教科书一模一样——先从中央突破敌人分散敌军,再进一步地分割得更细碎。不过,他的用兵手腕相当精湛,只要是曾经指挥过士兵的人,都会看得目瞪口呆。
  被长枪猛刺或是被砍倒的海盗们数量逐渐减少。一万六千多名的海盗,竟被不到半数的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投石机开始前进了。虽然光是前进十阿尔昔并重新完成装填,就得耗上将近一百五十秒的时间,却是破坏力惊人的兵器。
  因为塔拉多军的骑兵位于敌军后方到中央一带,投石机便瞄准海盗部队的前线和前方攻击。即便没有命中也无妨,因为光是看到巨大石头从天而降,就足以吓得敌人无心交战。
  「毁了那个投石机!」
  海盗之中传来一声叫喊,听到那句话后,数百人便踩着尸体往前冲。
  他们和投石机只距离不到两百阿尔昔,那种武器的前进速度又很缓慢,只要一起发动突击,应该可以轻易地破坏掉吧。
  不过,他们的期望落空了。操作投石机的士兵们一察觉敌人接近,就拿起地上的弩,摆出射击的姿势。这是为了防范敌人朝他们接近,所以事先准备好并放在地上的武器。而且弩上早已装填好弩箭了。
  数百道射出箭矢的机械声同时响起,空气顿时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直接遭受弩箭风暴袭击的海盗们全都向后翻倒在地。跟在他们后方的人忍不住停下脚步——但这样不过只是给予塔拉多军装填新箭矢的时间罢了。
  第二波射击再次让新的牺牲者摔向地面。看到眼前的情势,海盗们终于放弃了战斗的念头,转身背对敌人逃走的数名海盗,在转眼间就以数十、数百人的速度不断增加。他们有如被风撕裂得破烂不堪的腐朽帆布般瓦解了。
  「别去追那些海盗,战争还没结束!」
  塔拉多禁止士兵追击,命令他们别理会逃跑的海盗,并重整队列。塔拉多、堤格尔、奥尔嘉和马特维加快马匹的速度,自骑兵部队旁擦身而过,再次来到他们前方。塔拉多抬头望向耸立在左手边的两座山丘,问道:
  「艾略特就在那座山丘的另一头对吧?」
  「那是我们还在山丘上的时候的情况了。现在少说已经过了四分之一刻。」
  堤格尔谨慎地回答。塔拉多像是要他放心似地笑了笑。
  七千名骑兵沿着山丘的山脚前进,绕了一圈后来到另一侧。远处便是艾略特军的主要部队,位置和堤格尔最后确认时几乎没有改变。
  ——虽然我不认为他们会直接正面和我们交战……
  正前方约有五千名海盗。如果不击败他们,就无法靠近艾略特所在的主阵营。而且,就算顺利击败了海盗,也还有汉米许率领的长弓部队在等着。
  不仅如此,塔拉多军的士兵虽然士气高昂,但一直和人数比我方多出一倍的海盗交战,终究是会疲倦的,眼下也已经有数十人负伤。
  这时,塔拉多仿佛看穿了堤格尔的疑虑般,突然看了过来。碧蓝的双眼充满神采,笑得像个正在思量如何带来惊喜的魔术师。
  「我不会发动突击,不过,我要将双方距离拉到最近。」
  当他们前进到和海盗只相隔约三百阿尔昔时,塔拉多猛地抬起手。塔拉多军便放慢速度,停止进军。
  堤格尔难掩惊讶地看着塔拉多。在敌人面前停下马匹,简直就是自杀行为。就连身为敌军的海盗们也忍不住对他们投以疑惑的眼神。
  命令军队停止前进后,塔拉多便从容地骑着马往前走。他这举动就像是信号一样,骑兵团里立刻有数十个身材高大的人离开队伍、跟在他后头。
  ——真是搞不懂,塔拉多到底想做什么?
  堤格尔没有理会从额头流到脸颊的汗水,从箭筒里抽出了箭。他没有把箭矢搭在黑弓上,只维持着可以随时射箭的姿势。
  塔拉多在距离与海盗们接触只剩下一百阿尔昔的位置让马匹停下。壮硕体格与马特维相差无几的骑兵们则在他身后一字排开。
  塔拉多深吸一口气后,放声大喊:
  「艾略特二王子殿下!我有话要告诉艾略特·布鲁姆·戈德温·纳撒尼尔·加拉哈德·亚斯瓦尔!」
  直到这时,堤格尔才第一次听见艾略特的全名。
  亚斯瓦尔王族的男性会拥有三个名字,女性的话则是两个。依照第一个名字、姓氏、第二个名字、第三个名字、圆桌骑士的名字、国名的顺序排列。之所以加上圆桌骑士的名字,是基于希望能得到他们庇护的愿望。
  站在塔拉多身后的高大骑兵们大声复诵金发青年所说的话。只有塔拉多一个人大喊的话,顶多只能让海盗们听见,但是当那些骑兵齐声朝空中大吼时,声音便会乘着风传到艾略特所在的主阵营。
  「我的名字是塔拉多·格拉墨!奉第一公主桂妮薇亚·可尔契肯·奥菲莉亚·贝德维尔·亚斯瓦尔殿下之命来到此地!要将第一公主殿下的旨意传达给你!」
  塔拉多这段话的对象并不是海盗,而是位于更后方的艾略特。
  「差点被兄长杀害的你会心有不平也很正常,但是,难道你忘了先王撒迦利亚陛下留下的遗言——为了国家和平和安宁效命吗!率领海盗在海上作乱、加害人民,无法无天的你,没有资格高举红龙旗!王族的罪过由王族惩处,我将负起讨伐你的责任,让亚斯瓦尔的政事回归正途!」
  塔拉多的话说完后,战场便陷入了沉默。几乎所有人都被这名金色短发的青年释放出的气势震住了。

        ◎

  在艾略特军的主阵营里,总帅艾略特目瞪口呆地伫立在原地。
  「桂、桂妮薇亚?竟然是桂妮薇亚……?」
  在塔拉多现身这个最令人恐惧的情况发生后,又突然冒出艾略特想都没想过的名字,让他大为震惊,一直喃喃自语地复诵着妹妹的名字。
  虽然是同父同母,但两人的关系并不算特别亲密。艾略特之所以没把她放在眼里,是因为还有杰梅因这个必须优先铲除的敌人。
  所以他现在才会如此震惊。艾略特的身体晃了一晃,险些失去重心,站在一旁的汉米许连忙伸手扶住了他,听到敌人接着说出父亲的名字,他才终于回过神来。端正的脸庞因为愤怒而变成红紫色,气得双肩颤抖,紧握拳头。
  「那、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不隐姓埋名去过安稳的日子,竟勾搭上那个渔村出生的平民!身为王族之耻,还有脸敢叫我逆贼!」
  艾略特以有失王族风范的下流词汇激动地怒骂自己的妹妹。没有资格高举亚斯瓦尔王国的旗帜——对亚斯瓦尔第二王子而言,这句话恐怕是最刺耳的批评了。
  在艾略特勃然大怒的期间,塔拉多的宣告已经结束了。但是金发青年并未就此闭嘴。虽然塔拉多看不见艾略特,还是以一双蓝眼笔直地注视着正前方的海盗们。
  「海盗们啊!」
  该说是理所当然吗,这道叫喊也经过骑兵们的复诵,确实传进了艾略特耳中。海盗们仿佛忘记了战斗,只是等待着后续。
  「至今不断烧杀掳掠的你们,罪孽相当深重,即使投降也是死路一条。」
  在海盗们激昂的情绪爆发之前,塔拉多再次大吼道:
  「但是!只要将艾略特的首级带来,我就特别宽恕你们的罪行。好好选择吧,是要像你们的同伴一样,死在这片草地上!还是被捕之后在城镇或乡村面临斩首示众的命运!或者是罪行获得宽恕,能够继续活下去!」
  艾略特也不甘示弱地叫道——他的五官因为过度盛怒而丑陋地扭曲了。
  「把塔拉多的首级带到我面前来!谁能办到这件事,我就提供你想得到的任何报酬!无论是金钱、爵位还是美女,想要的话就靠你们的实力来拿吧!」
  海盗们受到欲望煽动而鼓噪起来,呐喊着举起武器冲向塔拉多军。艾略特稍微松了口气,对一旁的汉米许低声说道:
  「如果看到那些家伙做出任何想攻击我的举动,别手下留情,全部射死。」
  汉米许一脸惊愕地看向主子。艾略特嘴角浮现冷酷的笑容,眼里尽是饱含猜疑的阴郁神色。
  「他们终究只是海盗。或许会有一些愚蠢之人被塔拉多的煽动迷惑。如果他们知道自己会被射杀的话,应该就会奋不顾身地为我战斗了吧。」
  难道不会招致相反结果吗?汉米许虽然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如果反驳现在的艾略特,他的疑心就会转移到自己身上——哪管这只是一小段发自内心的建言。
  汉米许抬头望向天空。红龙旗在蓝天下迎风飘荡着。
  他只能祈祷海盗们能顺利压制住塔拉多军了。

  堤格尔看着对海盗提出艰难选择的塔拉多背影,在感叹的同时也忍不住感到颤栗。因为他已经明白这名金发青年的目的了。
  塔拉多原本想从容地返回队伍,但是察觉到背后的海盗开始行动后,他就和骑兵们策马跑了起来。他脸上完全看不到一丝慌张,甚至还挂着游刃有余的笑容。
  「后退吧!」
  塔拉多向正在待命的士兵们说道,迅速钻进自己的军队中。当金发总帅骑着马来到自己身边时,堤格尔问道:
  「你打算先打退海盗,然后再看他们和长弓部队自相残杀吧。」
  这并非疑问,而是确认。塔拉多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欣喜。
  「没想到你竟然只靠这点线索就明白了。」
  艾略特军的主要部队之中,最令人畏惧的并不是五千名海盗。
  而是能将箭矢轻而易举地射到三百阿尔昔外的长弓部队。如果不折损大批人马,是无法歼灭他们的,所以塔拉多打算利用海盗来执行这项任务。
  ——真是个不能小看的男人……
  堤格尔叹了口气。塔拉多的那番宣告说得真是太漂亮了。
  塔拉多搬出桂妮薇亚的名字来宣示自己拥有大义,提高士兵们的士气,同时也挑衅艾略特。之所以公然煽动海盗们背叛,不仅是为了让他们挡下长弓部队的攻击,也有激怒艾略特,勾起他的疑心的目的。
  堤格尔突然觉得身体好像变得轻盈了。一股仿佛将一直背在背上的沉重行李放在地上的解脱感笼罩着年轻人。
  ——原来如此。
  他马上就明白了。塔拉多·格拉墨已经成为这个战场的主角了。
  塔拉多军的总帅不是路特拉或堤格尔,而是这名青年。
  「借我一些骑兵,一百人就够了。」
  堤格尔以轻描淡写的口气拜托塔拉多。身为总帅的青年转过头来,仿佛在表示惊讶似地眨了眨眼,看着堤格尔。
  「借你是没问题,但你想做什么?」
  「配合战况突击敌人侧面。」
  这场战争应该是塔拉多会赢。堤格尔对此有信心。
  他已经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了。所以只剩下完成原本的目的而已。
  「不过,你只要一百人吗?就算再多五倍或十倍都行喔。」
  堤格尔谢绝塔拉多的建议,在奥尔嘉和马特维的陪伴下,带着仅仅一百名骑兵离开了队伍。
  目送年轻人和骑兵们在草原上奔驰而去后,塔拉多转头看向自军后方的海盗。他们受到我方的撤退引诱,阵型的一部分向外突出,队伍也拉得很长。
  塔拉多从自己的军队中分出两千名士兵,让他们如描绘弧线般在战场上绕了一大圈。他们的马蹄声响彻草原,掀起阵阵烟尘,以长枪或剑猛烈地攻向海盗部队的侧面。
  骑兵们的剑砍碎海盗的头颅,长枪贯穿他们的胸口,喷溅出的鲜血洒落地面。海盗们手里的单手斧和棍棒几乎碰不到骑在马上的敌人,没两下子就被攻破了。
  看见海盗们停止前进,塔拉多转而开始反击。在红龙军旗之中出现几面挥动着的黄色旗帜,正在后退的骑兵们随即一一掉转马首。
  海盗们受到来自正面和侧面的双重夹击而陷入混乱,塔拉多又再次朝他们喊话。那些身体和声音都很大的骑兵们当然也跟着复诵。
  「就算你们乞求饶命也没用!能拯救你们的只有艾略特的首级!」
  怒吼和吵闹声互相交错,武器碰撞的声响和噪音层层堆叠,几乎没有人听到塔拉多他们的声音。塔拉多自己也不认为这些话能让所有海盗听到。
  「只要有大约一百人听见我的声音,让其中的五、六人开始行动就行了。看到他们之后,就会有数十人担心落后而跟上去,进而演变成数百人。这就是我的打算。」
  塔拉多在自己军队的后方冷静地看向战场。果不其然,海盗们的动作逐渐出现混乱了。
  他们的欲望获得满足的只有登陆时的那一天。从那天起,海盗们就因为强行军而疲惫不堪、因为夜袭而受伤、想掠夺的村子被敌人先行烧毁,好不容易攻下堡垒,却只是一处空城。原本能把敌人逼进绝境的两万大军也被打得四处溃逃。
  他们已经开始不相信能获得胜利,还有胜利后能得到的奖赏了。

  艾略特看到开始四处逃窜并往回跑的海盗们,便对汉米许下达命令。身材高大的长弓手默默地遵从,他的部下也毫不犹豫地射出了箭矢。
  虽然同属艾略特军,但长弓兵们都知道那些海盗并不是自己的同伴,而且这是他们的队长汉米许下的命令,没有人表示反对。
  无数的箭矢划过天空后朝海盗们落下。艾略特大声地对发出惨叫的他们怒吼。
  「给我战斗!敌人不就在眼前吗!不跟敌人战斗的话,就等着被箭射死吧!」
  听到这句话之后,海盗们出现了三种反应。有些人失神地呆站在原地,有些人则自暴自弃地挺身迎战塔拉多军。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群人嘴上大声嚷嚷,拔腿冲向长弓兵,然后再次遭受箭雨攻击,摇摇晃晃地倒地气绝。汉米许一脸严肃地转头看向艾略特。
  「请逃走吧,殿下。」
  「……你叫我逃?」
  汉米许没有理会哑口无言的艾略特,自顾自地命令部下准备马匹。
  「事到如今,我们已经不可能获胜了。请您先退回本岛吧。」
  汉米许之所以服从王子的命令,以箭雨攻击本是同伴的海盗们,并不是期待他们会因此而奋力和敌人交战,而是为了替艾略特争取逃走的时间。战场上的喧闹声已经传到此处,必须尽快脱身。
  只要渡海抵达本岛,就能获得支持艾略特的贵族们帮助,甚至可以借助他们拥有的兵力。
  对温顺老实的桂妮薇亚公主或出身平民的塔拉多抱持不满的人应该不少,有很大的机会重新再战。
  但是,艾略特没有立刻答应汉米许的建议。他的双眼充满了焦虑与狼狈,来回看着已经逼至眼前的塔拉多军,还有位于后方的营帐。因为营帐里囚禁着战姬苏菲。
  「随后我会带着战姬跟殿下会合,现在请您赶紧离开吧。」
  汉米许的部下牵来了马匹,连马鞍都装好了。艾略特终于下定决心,慌慌张张地骑了上去。
  「战姬就交给你打理了,汉米许。」
  虽然王子的话中没有半句感谢,也没有任何关心部下安危的意思,汉米许仍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目送艾略特往草原的西北方奔驰而去后,稍微叹了口气,把战事托付给部下,前往苏菲所在的营帐。
  看到眼前的情景,他立刻皱起眉头。因为有十几个人影正包围着她的营帐。汉米许一看到那些人的褐色皮肤和身上的服装,就立刻认出他们是墨吉涅人。
  「想趁着战场上一片混乱的时候来夺走战姬吗?真是群狡诈的狐狸。」
  会攻击家畜、毁坏田地的狐狸在亚斯瓦尔被视为必须特别防范的害兽。以墨吉涅的立场来说,他们已经履行约定运来了粮食和物资,所以带走苏菲是理所当然的——但汉米许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左右手分别拿着弓和箭矢的汉米许拔腿冲刺。在他的视线前方,有两名墨吉涅人钻进了营帐内。
  瞬间,一道像是桩子打入地面的闷响爆出,那些墨吉涅士兵随即被扫到营帐外头。他们飞向空中,然后倒在地面上。围着营帐的人都发出了惊叫声,汉米许也不禁瞪大双眼。
  墨吉涅士兵们警戒着后退一两步,拔出了腰间的剑。紧接着,一位女性拖着脚步从营帐里走了出来。
  她的金发相当凌乱,身上的礼服又脏又黑,还破破烂烂的。她没有穿鞋子,赤脚踩着地面。是苏菲——虽然她浑身是伤,看起来相当落魄,绿宝石般的双眼却充满不容动摇的强烈意志,被枷锁束缚的手上握着发出金色光芒的锡杖。
  ——她怎么可能会有那东西……!
  因为太过震惊,汉米许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他会这么想是理所当然,因为苏菲手中的黄金锡杖在艾略特捉住她时就被夺去,然后丢进了大海中。但它现在却呼应苏菲的意志,横越空间回到她身边了。
  看起来像队长的男子以墨吉涅语大喊着话语——应该是叫部下快点捉住她,就算弄伤她也无妨之类的命令吧。墨吉涅士兵便拿着武器一起杀了过去。
  汉米许正想出声制止他们,却看到了令人惊讶的一幕。
  苏菲灵巧地闪避自前后左右逼近的森冷白刃,或者是用双手握着的锡杖挡下攻击。
  她的手腕明明被枷锁束缚而无法自由行动,枷锁上还系着沉重的铁球,动作却丝毫没有受到阻碍,甚至能反击敌人。
  只听见一阵风声响起,金黄色的闪光在空中描绘出清晰的轨迹。随着苏菲挥动锡杖的动作,墨吉涅士兵发出短促的哀号,接二连三地被击倒在地。
  和畏惧退缩的墨吉涅士兵相比,苏菲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地挺直背脊,态度坚毅地盯着剩下的敌人。那副模样证明了她确实是被誉为一骑当千的战姬——手持龙具「光华」、美艳绝伦的光华的耀姬。
  接下来又有几人败在苏菲杖下,站在营帐附近的墨吉涅士兵只剩下两人了。也就是看起来像队长的男人和另外一人。
  前后包抄的两人同时袭向苏菲。苏菲先一杖打倒了后方的敌人,然后打算以反手一击制服正前方的敌人,但她手中的黄金锡杖却扑了个空。
  因为正前方的敌人——也就是疑似队长的男人猛然压低身子,头部使劲往地面甩去,闪过了光华的攻击。男人的目标不是苏菲,而是连在她的枷锁上的锁链。
  男人捉住锁链用力一拉,金发战姬便失去平衡摔倒了。
  苏菲扭动身体,勉强闪躲朝她刺来的利剑,但她没有完全避开对方的攻击,礼服的胸口部分被割开了一大半,雪白的肌肤顿时浮现一道血痕,丰满的胸部暴露在空气中。
  「看你少了一只胳臂还能耍什么花样。」
  男人用左手紧抓着锁链站起身子,焦躁地吐出这句话。
  说时迟那时快,响起了一道划破空气的短促声音,男人的身体歪了一歪,倒下了。他的头部被一支箭贯穿,流出来的血液染红了地面。
  「没事吧?」
  跑向苏菲并对她说话的人是汉米许。他方才完全被苏菲战斗的模样迷住了,直到她陷入危机,这才回过神来,迅速地射箭击毙墨吉涅人。
  汉米许对金发战姬伸出粗糙的手,双眼却不自觉地被她的胸口吸引。长弓手的眼中浮现一抹情欲。
  苏菲没有遗漏男人的神情,但是双手被沉重的枷锁束缚,要遮掩身体不太容易,她只好侧着身体并弓起背部,试图闪避汉米许的注视。结果在她移动身体的时候,手里的金色锡杖不慎轻敲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汉米许被锡杖的声音唤回了神智,用力地摇摇头屏除心中杂念。敌人马上就会杀过来了,他必须刻不容缓地离开这里。
  汉米许不再注意苏菲,转头环顾四周。他的视线停留在某一点上。
  远处有个人影骑着马朝他们笔直奔来。汉米许的优异视力精准地看出了马背上的人的样貌。那是个年纪应该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留着深红色的头发,穿着皮甲和茶色的外衣,左手拿着黑弓。
  汉米许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他甚至连这个年轻人名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都不知道,他只明白一件事,就是这个人拥有令人畏惧的箭术。对他来说,这样就够了。
  如果现在赶过来的人是塔拉多的话,汉米许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把苏菲当成人质吧。但出现在眼前的敌人却是那名弓箭手——对汉米许而言,那是他必须用自己的弓打倒的对手。
  ——距离约是五百阿尔昔……!
  他一边取出箭矢放在长弓上,一边以目测判断自己和堤格尔之间的距离。现在的情况甚至可以用奇迹来形容,因为他们竟能在如此辽阔混乱的战场上相遇,而且现在他和年轻人之间没有任何障碍物。
  汉米许默默感谢赐与他好运的圆桌骑士们,稍微吸了口气,站稳脚步,然后用力拉开了长弓。弓弦发出了细微的拉扯声。这个时候,男人的脑内只想着被自己瞄准的年轻人,无论是战争、艾略特还是苏菲,都已完全消失在他的脑海中。
  在汉米许的视线前方,年轻人也同样把箭矢放在黑弓上了。
  ——等到距离缩短至三百阿尔昔时,那家伙也会放箭吧。要在那之前打到他……!
  这么做并不卑鄙。所谓的弓箭便是这种武器,是为了在敌人武器碰不到的距离攻击而存在。那个拿着黑弓的年轻人也应该明白才对。
  五百阿尔昔的距离缩短至四百阿尔昔了。虽然已进入射程范围内,汉米许仍屏气敛息,拼命忍耐着想放开手指的冲动。现在还太早了,再等一会儿。
  ——三百七十、三百六十……三百四十!
  弓弦震颤,箭矢缠着风飞了出去。看见箭矢画着漂亮的曲线飞向堤格尔,汉米许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轨道很完美,这是最棒的一箭。
  事到如今,即使他想让马匹减速或往左右两边闪避,也都已经来不及了。就算他想在马背上缩起身子,那支箭的威力也足以将马首和年轻人一起贯穿。
  堤格尔在这时射出了箭矢。汉米许皱起眉头。在目前的距离下,他的箭无法碰到自己。虽然现在只吹着微风,但对堤格尔而言还是逆风。
  ——因为看到射向自己的箭矢而乱了阵脚,不小心松手放箭了吗?
  但是,汉米许的推测几乎是一瞬间就被否定了。自黑弓射出的箭矢破风前进——和眼看着就要射中堤格尔的汉米许的箭撞在一起。
  汉米许的箭虽然打碎了堤格尔的箭,却也因此而大幅度脱离原本的轨道,最后像是要证明其威力般,深深插进了地面。
  亚斯瓦尔的长弓手大受打击,张着嘴巴僵在原地。这已经无法用惊愕来形容,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景象。
  堤格尔的那支箭并非不小心射出,目标也不是汉米许,而是瞄准了朝他自己飞来的箭矢。
  「这是不可能的……」汉米许颤抖的双唇喃喃呻吟着。
  这根本不是人类能及的领域。身为一名弓箭手,汉米许曾和亚斯瓦尔国内的许多弓箭手交流,也听他们说过各种关于弓箭的轶事或传闻。
  但是,他从来没听过有人能以弓箭击落逼近自己的箭矢。能做到这种事的人根本不是人类,而是怪物或魔物等异类。
  汉米许眼中瞬间闪过一幅奇妙的光景。骑在马上的并不是一名年轻人,而是一头人类大小的黑龙。它收起又长又大的翅膀,正趴伏在马背上瞪着汉米许。
  这当然只是错觉。当他愣了一下,定睛凝视时,那个深红色头发的年轻人已经在弓上架好新的箭矢,正瞄准着自己。察觉到这件事后,汉米许也赶忙抽出新的箭矢放在弓上。
  不过,已经太迟了。虽然汉米许恍神的时间只有极短的四秒左右,但是堤格尔已经利用这段时间把弓完全拉开,也缩短了彼此的距离。
  年轻人释放了箭矢。汉米许也在迟了一会儿后弹响弓弦。
  身材高大的长弓手的额头被堤格尔的箭矢深深刺穿了。反观汉米许射出的箭则擦过年轻人的脸颊,朝着天空飞去了。
  汉米许瞪大着双眼倒下了。当他宽广的背部撞上地面时,早已没有了气息。至于到底是自己的死还是箭矢没射中让他比较难以释怀,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堤格尔直接策马冲了过来,在苏菲面前停下马匹。他身上满是汗水、血迹和尘埃,还气喘吁吁的,却连调整呼吸的时间都等不及,就这么翻身下马,走向金发战姬。
  当堤格尔站在苏菲面前时,才终于察觉到她身上的礼服有多不堪入目。他红着脸脱下自己的外衣,迅速地披在苏菲的肩膀上挡住她的胸口。然后以不舍的眼神望向束缚她双手的铁枷锁,露出关心的表情。
  「还好吗?」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苏菲还反应不过来,她先是呆了一呆,然后就像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事物般睁大双眼。但是,当她明白站在眼前的年轻人并非梦境或幻觉后,绿宝石般的双眼便蒙上一层水雾,硕大的泪珠自眼中一颗颗流下,弄湿了她的脸颊。
  她以几乎要把整个身体撞上去的力道紧抱住年轻人,将脸埋进他的胸口哭了起来,仿佛一个找到母亲的迷路小孩。
  堤格尔虽然一脸惊讶,但马上就露出温和的笑容,伸出右手绕过苏菲的后背,温柔地抱住了她。
  两个人维持这个姿势过了好一阵子,话虽如此,时间也只经过了大约一百秒而已。当呐喊声和马蹄的声响逐渐靠近时,两人就抬起头来了。
  一回过神,苏菲便因为各种理由而突然害羞了起来。除了堤格尔替她披上外衣的举动,她忍不住哭出声来,以及两人抱在一起的现况都令她害臊不已。
  「那、那个,呃……」
  她失去平时的冷静,顿时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他会在亚斯瓦尔?为什么会在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疑问接二连三地浮上心头,但在解决这些问题前,苏菲决定先开口掩饰自己情绪化的举动。
  「被王子所救的公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这王子和公主身上还真是沾了不少血迹跟泥巴呢。」
  他们说着无聊的玩笑,调侃彼此狼狈的样子,这下苏菲终于恢复了些许从容,但是她的手却紧紧地抓着堤格尔衣服的下摆。
  在草原上奔驰的骑兵团掠过了他俩。其中一个人掉转马头,折回堤格尔和苏菲身边。是塔拉多。
  「那位美丽动人的小姐就是战姬大人吗?」
  塔拉多在马背上开玩笑似地问道。堤格尔点了点头。
  苏菲并不知道眼前的青年就是这支军队的总帅,但是她从堤格尔的反应看出这是个必须以礼相待的人,便离开堤格尔往前走了几步,微微低下头来。连在手上的枷锁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
  「以这副模样向你打招呼真是失礼了,我是吉斯塔特的战姬苏菲亚·欧贝达斯。」
  「果然没错。我听说你被艾略特囚禁了,应该吃了不少苦吧?不好意思,因为这里是战场,我只能在马上向你致意。我是塔拉多·格拉墨。我会以桂妮薇亚公主殿下的名义保护你的安全。」
  「久仰大名了。虽然会给你们添麻烦,但还是拜托你们了。」
  苏菲秉持使者应有的礼节再次低头致意。塔拉多对她回了句「敬请放心」后,便看向堤格尔。
  「你有看到艾略特吗?」
  堤格尔摇了摇头。他环顾四周,只见海盗大军已经彻底溃散,正到处四散逃窜,战况已经演变成扫荡战了。墨吉涅士兵和汉米许率领的长弓兵们也放下武器投降了。堤格尔对塔拉多问道:
  「他逃走了吗?」
  「看来是如此。如果逃到本岛的话就麻烦了。」
  塔拉多脸上浮现焦急与紧张的神情。这时,苏菲开口了。
  「我或许能帮上塔拉多卿的忙。」
  就连被囚禁在营帐中的时候,苏菲也一直在偷听艾略特与海盗们的对话。因为还隔着营帐,所以有时候会听不清楚在说什么,但还是可以透过对话的片段和自己身处的情况来推测内容。
  「如果艾略特王子的最终目的是要逃回本岛的话——」

  时间回溯至十天前,让堤格尔等人前往路克斯堡垒后,塔拉多·格拉墨采取的行动可简单地以如下叙述说明:
  首先,他去了桂妮薇亚公主的藏身处。至于公主的所在地,已经由塔拉多的部下格雷迪尔事先调查过,所以马上就抵达了。
  一开始桂妮薇亚并不想见塔拉多,直到听见杰梅因的死讯后,才答应谒见他。接下来塔拉多便照他所说的——「拉拢」了公主。(校对注:原文这里就是“谒见”,个人感觉应该是“接见”。)
  尽管称不上多,但还是有些势力是支持桂妮薇亚的。其中一些决定将希望接见赌在塔拉多身上的人替他准备了士兵和粮食。另一方面,格雷迪尔等人也对杰梅因派或中立派中一些较可靠的贵族释出善意,向他们要了士兵和武器。
  塔拉多不到十日便募集到将近一万的兵力,却在返回巴尔韦德的路上遇到了路特拉派出的传令兵,收到了报告。
  他急忙改变方向前往赛连堤斯,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上了。尤其是投石机部队正好就在赛连堤斯附近,可说是相当幸运。如果离得再远一点,大概就无法赶上战争,塔拉多军的损伤也会比现在更严重吧。

        ◎

  艾略特逃到了远离战场的地方后,才知道自己的军队已经战败。赛连堤斯草原是一片平缓的原野,虽然太阳已不再高挂头顶,天色仍相当明亮。即使身在远方,也能清楚看到艾略特军全面溃败的情景。
  亚斯瓦尔二王子策马疾行,满脑子都是要让自己逃出生天的念头,还像呓语般不断喃喃念着「北方」这个单字。
  为了以防万一,艾略特事先在洛尔卡村预备了几艘船只。只要能抵达洛尔卡村,应该就能直接返回本岛。
  他会烧毁洛尔卡村,不单仅是为了暂时满足海盗们的掠夺欲望,也是考虑到敌人应该不会把注意力放在已经被焚毁的村子上。
  「没错,就算塔拉多要找我,大概也会先从路克斯堡垒或汉米许的领地找起吧。我要趁他们扑空的期间返回本岛,然后再次集结兵力,把塔拉多和桂妮薇亚一起宰了……!」
  但是,艾略特费了不少时间才抵达洛尔卡村。因为不仅无人在一旁随侍,连马也只有一匹,每一步都要走得相当谨慎。
  他白天时藏身在远离街道的草丛里,到了晚上才骑马在街道上奔驰。粮食和水都是潜入街道附近的村子和聚落偷来的。虽然身上带着剑,艾略特却不太擅长武艺,若是大剌剌地行抢,风险可不小。
  艾略特忍受着东躲西藏的屈辱一路逃跑,好不容易才回到洛尔卡村,这时已经是赛连堤斯之战三日后的事了。
  海盗破坏和掠夺的痕迹还很明显,建筑物全都被烧毁,只留下些许熏得焦黑的柱子和墙壁。
  地面还有好几片血迹,没有被烧掉的东西到处散乱着。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的尸体成了海鸟或乌鸦的粮食。
  在化为废墟的渔村深处,有个建造得很简陋的码头,里面停着三艘船。艾略特疲惫不堪的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一边大声呼喊一边策马前进。
  「是我!艾略特!马上放下梯子!」
  船上的海盗们不明所以地发出惊呼,但还是暂且准备了梯子,靠在船和码头之间。
  就在这个时候,村子的入口出现了数十名骑兵。
  艾略特忍不住脸色发青,但随即就换上得意的表情,嘲笑起远方的骑兵们。考虑到双方之间的距离,就算骑兵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也来不及捉住自己。自己已经成功逃脱了。
  艾略特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马,爬上梯子跳进了船中。艾略特转头看向骑兵们,只见他们似乎决定罢手,只是停在村子入口,没有追击的意思。
  「可惜你们晚了一步,就站在那里充满悔恨地目送我离开吧。」
  这时,艾略特突然皱起眉头。他看到三个人骑着马进入了村子。
  那是堤格尔、奥尔嘉和苏菲。苏菲的手上已经没有铁枷锁了。因为在她获救的时候,奥尔嘉就用罗轰击碎了枷锁。
  船开始驶离码头。堤格尔等人则在距离码头三百阿尔昔之处让马匹停止脚步,下马站在地面上。
  堤格尔把箭矢搭在黑弓上,静静地拉开弓弦。站在年轻人左右两边的战姬们仿佛在配合他的动作,手上的龙具各自发出了不同颜色的光芒。
  奥尔嘉手中的罗轰落下淡红色的光芒,在即将碰到地面时轻轻飘起,被堤格尔的箭矢吸去。
  苏菲所持的光华则产生了无数的光之粒子,如黄金般闪烁,它们在空中画出一道金色的彩虹,也同样流入箭矢之中。
  两种光芒像是要包裹住箭矢似地重叠交缠,形成了双色的漩涡。一粒粒的光点是凝聚了破坏力后结晶化的物体。它们不断地流入箭矢中,包围着箭矢的光彩愈见明亮。
  仿佛在畏惧无止境地膨胀的力量般,空气震颤着,沙尘漫天飞舞,大地发出微弱的低鸣。三人骑乘的马匹吓得跑走了,但是谁也没有在意。
  奥尔嘉和苏菲都屏气吞声地看着这一幕。她们两人都已经目睹过一次了,所以还能保持冷静,但这也是她们的极限了。
  在远处围观的骑兵和海盗们鼓噪了起来,但他们仍紧紧盯着堤格尔等人。对他们而言,眼前的景象就像是堤格尔自己发出了光芒一样。有几个性格好强的人对此情此景嗤之以鼻,却没有人附和他们。
  所有人都相信自己目睹了超越人类常理的力量,不自觉地吟诵起自己信仰的神祇名称。
  堤格尔射出了箭矢。
  箭矢在刹那间被闪光包围,变成了锐利的光之枪——同时,周围出现了无数柄由土块形成的漆黑之枪,以螺旋状覆盖着光枪,并以狂风般的速度疾驰。
  暴风伴随着巨响呼啸而过,被卷入箭矢的空气化为龙卷风,将箭矢行经之处的所有事物都刮飞了。地面仿佛被巨兽刨过般崩碎裂毁,被掀起泥土往左右两侧隆起,形成深邃的鸿沟。
  码头瞬间被炸成废墟,海面一分为二,喷起数道高耸的水柱。弓箭的力量即使将大地和海水撕裂仍未见衰退,直接凿入了在前方的船只船舱。
  虽然只听见一次物体被破坏的声音,但实际上却摧毁了两个东西——并排停在码头的三艘船中,有两艘船连船头都被粉碎,船舱还被打穿了一个大洞。
  大洞贯穿了整艘船,甚至可以看到船的另一侧,光与土块形成的枪继续往前飞,最后消失在海岸彼端。
  吓呆了的海盗们,在感受到船只倾斜时带来的冲击后,才终于回过神来。海水势不可挡地灌进了船舱上的大洞,海盗们在甲板上发出惨叫,一个接一个掉入海中。
  没有损害的那艘船很幸运地避开了箭矢的轨道,但他们没有帮助同伴,而是急急忙忙地划起船桨,逐渐离开码头。
  堤格尔维持方才射出箭矢时的姿势,站在村子中央瞪着海盗们。海贼们全都笼罩在不知何时会遭到第二支箭矢射击的恐惧之中。
  艾略特紧抓着开始沉没的船只船缘,以空洞的眼神眺望着海洋。目睹了这幕超越他理解能力的景象,让他的头脑放弃了思考。
  跳进海中的海盗们无力地游向村子,爬上陆地。他们已经完全失去战意,就此瘫坐或倒在地上。即使看见骑兵们踏进村内,也没有任何人打算站起来。
  艾略特和他们毫无抵抗地被亚斯瓦尔军俘虏了。

  堤格尔等人是在昨天抵达洛尔卡村的。苏菲的情报没有错,在变成一片废墟的渔村中有一处码头,里面停泊着三艘海盗船。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要求派出援军讨伐海盗,是因为觉得只要维持现状,艾略特应该就会现身。
  接着,堤格尔拜托率领骑兵们的路特拉,接下了扫荡他们的任务。虽然有好几个原因,不过最重要的是,堤格尔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摧毁并烧毁村子的艾略特。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有个人开口喊住总算放下黑弓的堤格尔。是路特拉。他的脸上看不到平常的稳重,写满了惊讶和困惑。
  「怎么了吗,路特拉大人?」
  堤格尔冷静地看着他。路特拉先是张开了嘴,接着便因为不知道该从何问起而叹了一口气,最后索性用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法。
  「刚才的那个是什么?」
  「我自己其实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这把弓的力量。」
  堤格尔让路特拉看了看自己握着的黑弓。路特拉以畏怯的眼神望向黑弓,但他开口时,问的却是别的事情。
  「那个……之前在攻打路克斯堡垒的时候,你也有使用这把弓的力量吗?」
  路特拉的声音听起来与其说是询问,更像是在确认。他大概是想起了路克斯堡垒指挥官室被人类无法办到的力量破坏的事情吧。
  不过,路特拉想说的似乎是别的事情。在堤格尔回答之前,红发的亚斯瓦尔骑士又继续说道:
  「不管是破坏城门或城墙,都是你可以办到的事吧?在赛连堤斯的那一战也可以用上,还有……」
  如果能使用这股力量,就会有更多士兵活下来了。也不用焚毁村子,逼迫村民去避难了。路特拉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但他的眼神却明显表现出他内心的想法。
  「路特拉大人,这股力量并不如你所想的那般方便。」
  开口回答的人是苏菲。虽然脸上没有一如往常地露出微笑,清丽脱俗的姿态却展现出她高尚的气质,带有透明感的嗓音让人能耐心地倾听她说话。
  「即使是弓的所有者——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也无法自由操控这股力量。它不知何时会违背主人的意愿,不受控制地吞噬使用者,是很难操控的武器。之所以不让你们知道,也是基于这个理由。」
  苏菲的说明是杜撰的——至少不能说是事实。这套说词是在前往洛尔卡村的路上和堤格尔商量并编造出来的。
  只要在这里捉住艾略特,内乱就会划下句点。在最后阶段展现这个力量,或许会让今后的外交谈判变得更有利——至少不会对己方有害。苏菲便是基于以上判断,才允许堤格尔使用黑弓的力量。
  顺便一提,奥尔嘉听到堤格尔的要求后毫不迟疑地答应了,这种率真的态度让苏菲觉得她非常惹人怜爱。
  「我能够明白你的想法,但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也有他的难处。虽然我不会说希望你能理解这点……」
  苏菲婉转地让路特拉碰了个软钉子。既然双方效忠的国家不同,目的当然也不同。路特拉也终于恢复平时的冷静,明确地察觉到她话中的拒绝之意,便微微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别这么说,我才应该向你们道歉。」
  既然对方说无法详细说明,就路特拉的立场来说,他也无法再多问。而且他们已经成功俘虏艾略特,目前只要知道这些就该满足了。
  亚斯瓦尔王国的内乱就此宣告终结。
  数日后,艾略特·布鲁姆·戈德温·纳撒尼尔·加拉哈德·亚斯瓦尔便在王都克尔切斯特被处决,头颅被挂在宫殿旁的圆柱上示众。


3 从政者的残酷

  苏菲双手掬起温热的水,吐出带有热度的气息。水花随着哗啦声溅起。
  她悠闲地伸展四肢,再次品尝身体重获自由的感觉,让池水浸到肩膀并放松身体后,累积在体内的疲倦似乎也缓缓消褪,很是舒服,只可惜身体各处的伤口还是会有点刺痛。
  这里是亚斯瓦尔王国的王都克尔切斯特,她目前人在宫殿里的某座大浴场。这处浴场只提供给具备一定地位的贵族或外国宾客使用,天花板、墙壁、地板和浴池全都以大理石建造。
  墙壁上画着开国君主亚特留斯的征战英姿,浴池宽广到足以容纳数十人。热水则据说是从王都附近的温泉运送过来的。
  而这么宽广的空间目前只有苏菲和奥尔嘉两人使用。
  奥尔嘉在距离苏菲稍远的地方缩起身体,抱着膝盖,下巴以下的部分全浸在热水里。她一和苏菲四目相对,就迅速地转过脸庞。
  ——哎呀……看来她很讨厌我。
  苏菲也只能露出苦笑。因为她这种态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在赛连堤斯草原和堤格尔重逢后就一直是这样。
  自他们在洛尔卡村击沉两艘海盗船、俘虏艾略特后,已经过了五天。
  在那之后,堤格尔等人便前往港口都市马利亚由,在那里搭船渡海,来到了亚斯瓦尔本岛,然后在今天傍晚抵达王都克尔切斯特。
  苏菲欣喜地和被当成人质的部下重逢。之后她提出想先洗个澡的要求,就被带到了这里。
  亚斯瓦尔王国的人原本想分别准备两处浴场给苏菲和奥尔嘉使用,但金发战姬委婉地拒绝了。
  「虽然我这么说有些僭越了,但你们现在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吧?就算让我和奥尔嘉使用同一处浴场也无所谓。」
  对于亚斯瓦尔王国的人而言,这个提案帮了他们大忙。虽然塔拉多已经事先发出传令,要他们进行各项准备,但他们还是沉浸在惊讶之中,无法立刻反应过来。毕竟,不管是内乱大致上宣告结束,或者是由桂妮薇亚出面平定一事都吓坏了许多人。
  他们有很多事情必须处理,各处都出现人手不足的问题。
  基于以上原因,苏菲和奥尔嘉才会共用这座大浴场。
  苏菲之所以提出这项建议,正是想制造和奥尔嘉独处的机会。虽然在来王都的路上,苏菲一直想找她说话,但这位十四岁的战姬却总是不领情。
  一开始苏菲当然也是觉得莫名其妙,但她现在已经察觉到奥尔嘉会有这种态度,正是因为堤格尔的关系。与其说是苏菲观察入微,不如说是因为这名淡红色头发的少女态度实在太过明显了。
  当苏菲察觉到这点后,便认为一定要找时间和她好好谈谈。所以才会觉得和她一起使用浴场会是个好机会。
  ——不过,看这样子,就算我告诉她自己和堤格尔不是那种关系,她也听不进去吧。
  苏菲默默地叹了口气。奥尔嘉看着她的时候,就像个喜欢的玩具被抢走的小孩子。
  其实也不能说她自己完全没有责任。当堤格尔救了她的时候,她因为太过感动,竟然忍不住把脸埋在他胸口,在众目睽睽下放声大哭。现在想起这件事时,她还是会羞得满脸通红。
  当时她以为奥尔嘉不在现场,但是根据她后来得知的消息,奥尔嘉一直都和堤格尔一起行动,所以那时也在远方看到了这一幕。
  苏菲觉得堤格尔是个优秀的年轻人,也知道艾莲和米拉对他有好感。但是,对自己来说,堤格尔只是好友的好友,并不是奥尔嘉所想的那种关系。
  ——真的吗?
  在内心某处有个声音轻轻地对苏菲这么说。
  当时的情况确实是令人绝望。毕竟她的部下被捉去当人质,又失去了自由,被带到人生地不熟的外国土地上。艾略特虽然会管束海盗们的行为,还是让她每一天都过得相当不安,无法放松警戒,身心俱疲,当自己信赖的人在这时现身拯救自己,会突然松懈下来也是在所难免。
  但是,如果那时出现在赛连堤斯的并非堤格尔,自己的情绪还会如此失控吗?
  ——如果是艾莲、米拉或莎夏的话,或许我也会忍不住抱住她们吧……
  因为那是能让她放下心防的人,而不需要考虑彼此的身分也是很重要的因素。如果出现的是自己的部下,她绝对不会做出那种行为吧。她一定会贯彻坚毅的态度,维持战姬的形象。
  ——难道他比我自己所想的还吸引我吗?
  苏菲以双手掬起热水,看着映照在水面中的自己。
  自己突然抱住他,他应该很惊讶吧,但是堤格尔仍旧温柔地抱住了抽噎哭泣的自己。年轻人环着自己后背的手,带有令人安心的温暖。
  ——还是别想了。
  为了这种事情烦恼,还真不像是自己的作风。苏菲双手一拍,溅起了水沫,打断自己的思绪。
  当时她只是因为紧绷的情绪突然获得释放,才会做出那种事来。只要这样解释就好。她现在会觉得脸颊发热、心脏跳得飞快,也都是因为泡在热水里的关系。
  「——你……」
  这时,奥尔嘉突然叫住了她。陷入沉思的苏菲吓得肩膀颤了一下,看向淡红色头发的少女。虽然她成功挤出一抹微笑,声音却有些走调。
  「怎、怎么了吗?」
  「你和堤格尔是什么关系?」
  很符合这名少女个性的直率问题,反而让金发战姬冷静了下来。她带着微笑回答: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我的恩人喔。我欠了他一辈子也无法还清的大恩情。」
  如果苏菲丧命的话,她所治理的波利西亚一定会陷入混乱,也会在吉斯塔特和亚斯瓦尔之间造成严重的对立。堤格尔帮助了苏菲,不仅是拯救了她的性命,也守护了很多事物。光华的战姬对这一点非常明白。
  「这个嘛……嗯……你说的没错。为了救你,堤格尔非常地努力。」
  奥尔嘉一脸失望地点了点头。虽然她很认同苏菲的回答,但她的表情仿佛是在说「我想听的不是这个」。看到她的反应,苏菲不禁轻笑了起来。
  「考虑到他的个性,应该是不会要我做什么事情回报啦,不过,如果他有求于我,无论是任何事情,我都会答应他喔。」
  在苏菲说完之前,奥尔嘉便猛然站了起来,激起一阵水花。她的脸涨得通红,纤细的肩膀不停颤抖,低头瞪着苏菲。
  「你、你所谓的有求于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所想的那个意思啰。」
  苏菲不假思索地回答,让奥尔嘉哑口无言后,便低着头拼命忍住了差点溢出唇边的笑意。接着她抬起头,对一脸惊讶的少女笑着说道:
  「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
  奥尔嘉听到这句话,才终于发现自己被耍了。她毫不掩饰愤怒地坐进热水里,鼓起脸颊瞪着金发战姬。看着这个一板一眼到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的少女,苏菲苦笑了一下,决定正经地回答她。
  「不过,我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把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视为很重要的恩人喔。若基于这项前提来说明,我和他的关系可以用好友的好友来解释。」
  「……好友的好友?」
  奥尔嘉漆黑双眼中的警戒和愤怒稍稍消退,取而代之的却是怀疑的神色。苏菲听到她的质疑后点了点头。
  「你有听他说过关于艾莲……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的事吗?我们是透过艾莲介绍才认识的。」
  接着她把去年发生在布琉努的内乱和与黑骑士罗兰的战斗告诉了奥尔嘉。苏菲今年二十一岁,比奥尔嘉大了七岁。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感觉就像是年纪大很多的姊姊在对妹妹述说年代久远的故事一样。
(插图167)
  不过有些事情苏菲当然是省略不提——像是在河里洗澡时被看到之类的——因为太害羞了,实在无法说出口。
  两人第二次见面是在布琉努内乱结束的时候。以特使身分前来的苏菲,在布琉努的王宫与堤格尔等人重逢了。
  她待在王都尼斯的期间,因为法隆王逝世与堤格尔的待遇问题,两个人没说上什么话,但在前往吉斯塔特的路上,艾莲、米拉、苏菲和莉姆四个人都一直在安抚和勉励堤格尔。
  「所以,这次是你们第三次见面了?」
  听完苏菲的叙述后,奥尔嘉以半信半疑的口吻问道。听到苏菲给予肯定的回答,她才放心地叹了口气。不过,苏菲还不打算让她放心,故意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
  「如果要找情人的话,他是个好对象呢。」
  一听到情人这个单字,奥尔嘉的脸红了起来,登时乱了方寸。
  「但、但是,堤格尔不是你好友的好友吗?而且还只见了三次面……」
  「是啊,我说的是真的。不过,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可能永远不变吧?也是有人第一次见面就和对方坠入爱河的喔。而且,我刚才也说过了,他是我的恩人。」
  听到苏菲的话,奥尔嘉撇过头陷入沉默。她下意识地用手指弹着热水,掀起少许水沫后,便迟疑地问道:
  「……你喜欢堤格尔吗?」
  「关于这一点,连我自己也还不知道呢。」
  苏菲脸上仍旧挂着微笑,但像是略感遗憾地耸了耸肩。
  「我当然喜欢他,但是,喜欢这种感情也是有很多种的吧?举例来说,对家人的喜欢和对朋友的喜欢就是不一样的。」
  十四岁的战姬皱着眉头表示同意。虽然她不喜欢苏菲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但她明白苏菲没有对自己说谎。
  奥尔嘉的视线从苏菲的脸往下移动,停在苏菲微微浮在水面的丰满胸部上。她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胸部是有浮力的。
  像这样近距离地直视,才发现它大得吓人,但却完全没有下垂的迹象,形状也很匀称完整。别说是根本无法相比了,甚至让人连想和她竞争的意愿都没有。
  「我也可以问你问题吗?」
  看奥尔嘉表现出稍微敞开心胸的样子,苏菲便客气地问道。奥尔嘉虽然没有回答,但是看她的眼神倒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那么,我该问什么好呢?
  她有数也数不清的问题想问这名少女。她之前都待在哪里,又做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在亚斯瓦尔?今后打算怎么办?
  而且,关于这次的战争,她也有问题想问。虽然已经听堤格尔和马特维说明过了,但是说不定会有一些他们没有注意到、或基于某种理由而没有说出口的事情。苏菲想尽可能地找多一点人问清楚情况。
  ——在这之前,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再推一把吧。
  为了避免已经稍微敞开心胸的奥尔嘉又再次对她有戒心,苏菲决定再闲聊一下,同时露出一抹淘气的微笑。
  「你喜欢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哪一点呢?」
  原本以为奥尔嘉会不知所措,但她却相当认真地看着苏菲。
  「他很坚强、很温柔,而且——」
  奥尔嘉犹豫了片刻,以一种混杂了感叹和自责的声音一口气往下说:
  「无论是痛苦的事、辛苦的事,还是蠢到根本毫无道理的事,堤格尔都没有逃避。他其实可以不用插手的,却没有这么做。」
  苏菲皱了皱眉头。虽然奥尔嘉太一板一眼的态度也是原因之一,但苏菲更在意她所说的内容。关于这次的战争,堤格尔和马特维都没有告诉苏菲详情。
  ——我记得他们是因为差点被杰梅因王子所杀,才会和暗杀王子的塔拉多卿联手……
  在攻陷路克斯堡垒后,他们藉由对来到大陆的艾略特军发动夜袭等手段,延缓其进军的速度,在赛连堤斯取得胜利,最后在洛尔卡村俘虏了艾略特。她也听说驻守路克斯堡垒的莱斯特其实是名叫托尔巴兰的魔物。
  她不知道堤格尔是怎么攻陷路克斯堡垒、如何发动夜袭,以及有没有使用其他计策等来龙去脉。
  「可以请你说得更详细一点吗?」

        ◎

  堤格尔、奥尔嘉和苏菲三人离开宫殿前往市区时,已经是翌日的中午了。三人都在麻布衣上披着颜色朴素的外衣,戴上茶色或灰色的帽子,将自己打扮得很不起眼,就像是个随处可见的旅行者。
  天气虽然很晴朗,天空却覆盖着一层模糊的淡蓝色,给人有些黯淡的印象。不过,根据宫殿的侍仆所言,今天的天气已经算是非常晴朗了。亚斯瓦尔的气候大概都是这样的吧。
  奥尔嘉用布包着龙具背在肩上,堤格尔手上拿着弓,苏菲则什么也没拿。她随时可以召唤光华来到自己身边,而且如果敌人数量不多,她有自信能空手制伏对方。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并非独自一人。
  堤格尔原本想带精通亚斯瓦尔语的马特维同行,却被这位面孔凶恶的前水手拒绝了。
  「苏菲大人的亚斯瓦尔语说得很流利,你只要和她同行,应该就没有沟通上的问题了。还有,请注意不要做出让奥尔嘉大人太不高兴的事情。别看我这副德性,我其实挺欣赏你和奥尔嘉大人的。」
  马特维的言外之意应该是在暗示奥尔嘉讨厌苏菲吧。或许是想提醒他别被卷入两位战姬的争斗中。
  堤格尔表现得漫不经心,其实已经察觉到这件事,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所以有点埋怨不想跟来的马特维。
  到目前为止奥尔嘉和苏菲都表现得很安分,或者可以说是感觉比昨天更亲密了一些。
  ——大概是休息了一晚后,两人的情绪都稳定下来了吧。
  堤格尔决定暂时抱持乐观的态度。
  宫殿附近的建筑物多是以石块或砖头堆砌,外型也很奇特。基本上是呈现四方形,但是一定会在四个角落的其中一处建造一个圆形的塔,屋顶也相当平坦。
  「我在马利亚由和巴尔韦德好像没有看过这样子的建筑物耶。」
  堤格尔好奇地环视着附近的建筑物,说出了自己的感想。走在年轻人左边的苏菲便回答了他。
  「马利亚由和巴尔韦德是多元文化融合的城市。他们先是承袭建造那些城市的加帝斯王国的文化,再融合了邻近的萨克斯坦和布琉努,还有亚斯瓦尔的文化,才变成现在的模样的。」
  虽然这附近来往的人并不算少,但大多是官员或军人,气氛也感觉有些肃穆。
  不过,只要沿着流经王都中央的河川一直走,风景就会逐渐改变。石造建筑变得很稀少,出现了许多排成一列的木造房屋,而且只有一部分的主要道路铺设了石板,将泥土压实而成的道路朝四面八方延伸。
  终于能摆脱充满压迫感的气氛,让堤格尔和奥尔嘉都轻轻地喘了口气。
  「这附近的房子被称为船屋喔。据说是从废弃的船只中挑选还能使用的木材建造而成的。」
  走在堤格尔身旁的苏菲露出愉快的笑脸看向木造的街区。接着她将视线移动到通往港口的宽广河川,继续对他们说明。
  「港口旁的造船厂会把废船拆解,再利用河水运到这里。偶尔还会把太老旧的房子拆除,用新的废木材来建造新家喔。」
  「这里盖了那么多木屋,看起来应该是不成问题……不过废木材真的能用吗?」
  堤格尔停下脚步眺望河川。宽度大约是三百阿尔昔左右吧?蓝绿色的河面浮着几艘通往对岸的渡船,还有载着来自港口的货物的船只。这些船全都漆成白色,远远看来,就像是收起翅膀休息的水鸟。
  「据说那些废弃的木材因为长年浸泡海水,所以变得坚固耐用,也不太会被虫蛀的样子。不过这都是我听别人说的,要不要跟他们说我们是旅客,进去参观看看?」
  苏菲一边说一边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堤格尔苦笑着摇摇头。
  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兴趣,但他们没有多少时间闲逛了。因为他们明天便将离开这个国家,也只有现在能稍微到处看看。
  他们朝港口的方向前进,来到了一条有许多摊贩的街道。
  商人扯着嗓子对家庭主妇或水手们吆喝,道路旁站着旅行艺人和吟游诗人,正在进行街头表演,或是弹奏着竖琴。虽然传进耳中的都是亚斯瓦尔语,堤格尔完全听不懂,还是可以从气氛和态度看出一些端倪。
  「感觉好像不是很热闹。」
  默默走在堤格尔右侧的奥尔嘉自言自语地说道。堤格尔也有同感,所以点头附和了一声。人们在路上穿梭来去,脸上交互出现放心和不安的神情,甚至是同时存在。
  「内乱终于结束了。但是,胜利的并不是直到最近都还占据着王都的艾略特王子,而是桂妮薇亚公主。要他们不担心受怕才是强人所难吧。」
  王宫附近那种紧张的气氛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如果不是正好遇上这种时候,说不定会更热闹。」
  堤格尔总觉得有些遗憾。
  话虽如此,当他们走到空气中飘着淡淡海水味、可以看到港口的地方时,街道就变得充满活力,人们的喧闹声也愈来愈大。听到和看到的语言也不只是亚斯瓦尔语,开始参杂着布琉努语、吉斯塔特语或墨吉涅语。
  奥尔嘉不着痕迹地握住了堤格尔的手。堤格尔一脸惊讶地低头看着她,淡红色头发的少女则露出他很熟悉的冷淡表情,低声答道:
  「如果走散就麻烦了。」
  堤格尔心想她说的也没错,便把头转回去看向前方了,但奥尔嘉却很快地对苏菲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因为年轻人的左手拿着黑弓,苏菲不可能跟她一样和堤格尔牵手。
  虽然苏菲觉得奥尔嘉孩子气的一面也挺可爱的,但是她当然不打算让奥尔嘉继续得意下去。所以苏菲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地伸手,勾住了堤格尔的手臂。这下子堤格尔当然是惊讶地转头看向她,一对绿宝石般的双眼顿时近在咫尺。
  「怎、怎么了?」
  「我也觉得这样子才不会走散。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啦……」
  见苏菲微微歪了歪头,又用眼神对自己撒娇,堤格尔顿时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苏菲丰满的胸部隔着手臂传来柔软的触感,也是让年轻人不知所措的原因之一。
  「那个,我们这样子会不会有点显眼啊?」
  「不要紧的,如果有人来找麻烦,这次我会保护你的。」
  堤格尔不禁叹了口气。他早就知道苏菲其实有喜欢捉弄人的一面,以前也曾经被她从身后遮住眼睛问他「我是谁」,要劝她别开玩笑大概很困难。
  「别做得太过火就好。」
  奥尔嘉抬头看向他们,手上多了几分力气。虽然仍旧面无表情,她却在心里咬牙切齿。无论以身高或体型来说,她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举动,这名战姬等于是吃了两场败仗。
  堤格尔右手牵一个、左手挽一个地走在街上。他干脆抛下羞耻心,决定专心观察城市的景致。
  他看到有一间店在卖涂了葡萄果酱的面包,就算只是面包形状长得不一样,他也觉得很有趣。在那间店的旁边,还有把切块鹿肉和马铃薯戳成烤肉串的店家,堤格尔被香味吸引,就买了一串。
(插图177)
  苏菲付钱之后,便接过了烤肉串。
  「来,张嘴唷——」
  堤格尔登时僵在原地。但他的手臂被紧紧挽住,放也放不开。奥尔嘉板起脸瞪着苏菲,收了钱的烤肉串店老板则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这样会妨碍人家做生意,我们去旁边吃吧。」
  这个提议是目前堤格尔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在距离店家稍远的地方喂完堤格尔烤肉串后,苏菲才不再纠缠年轻人。她轻笑了一下,低下头说道:
  「抱歉,只是我一直很想尝试这种事。」
  「……呃,对我来说也是挺新鲜的经验啦。」
  堤格尔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回答。不过,他同时也对于那个沉甸甸的奇妙触感离开手臂感到有些遗憾。当他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后,又像是要屏除杂念似地甩了甩头。
  「堤格尔,那边的店有卖喝的东西。」
  奥尔嘉硬拉着堤格尔走向那间店。虽然烤肉串很好吃,但味道偏咸,所以他的确想喝点东西。苏菲则微笑着在落后一步的距离跟着他们。
  或许是为了防晒吧,这间摊贩以外衣搭起了临时屋顶,挂着一些黄色的圆形果实,散发出独特的香味。据老板所言,这似乎是从位于遥远东方的国家运来的果实。这间摊贩卖的,就是把这种果实榨汁后加糖调味的饮料。
  堤格尔很感兴趣,便掏出了几枚铜币。卖果汁的老板收下铜币后,便用铁制的器具将三个黄色果实一起榨汁,倒进陶杯里,然后再加入砂糖和磨碎的香料,把杯子递给堤格尔。
  「喝完后,把杯子丢在附近就行了。」
  堤格尔一边道谢一边接过杯子,想起了莱德梅里兹城外的市区。杯中的果汁是略呈黄色的白色液体,味道甜中带酸,喝起来很爽口。
  「真好喝,奥尔嘉要喝喝看吗?」
  淡红色头发的少女点了点头。但是当堤格尔准备再点一杯时,她慌慌张张地阻止了他。
  「……我喝你剩下的就行了。」
  「不过,只剩下半杯了耶。」
  堤格尔向她确认后,奥尔嘉又点了点头,像是在表示无所谓的意思。年轻人便疑惑地歪着头,把杯子递给她,奥尔嘉喝着饮料时,露出的神色不像是喝到好喝的饮料,反而像是为了自己的举动感到很开心。
  堤格尔也询问苏菲,帮她买了饮料。除此之外,三人还买了鳗鱼汤,以及夹了晒干的贝肉、碎洋葱和起司一起烤的面包等食物来吃,也逛了不少地方。
  堤格尔透过苏菲和各式各样的人聊了些话,好像有很多人对今后的局势感到不安,但听到内乱结束后还是松了口气。
  后来堤格尔等人又逛了几间店,买完土产后,就返回宫殿了。

        ◎

  到了黄昏时,宫殿的大厅举行了一场宴会。
  天花板的吊灯上的蜡烛全都点亮了,墙壁上也挂着混有香料的火把。大厅里摆了几张圆桌,除了烛台之外,桌上还放着美酒、菜肴和水果。室内明亮得有如白昼。
  不过,出席这场宴会的人并不多。虽然成员有塔拉多的部下格雷迪尔和路特拉,以及国内的权贵和外国外交官等等,但加起来也不满三十人。
  「跟我预估的差不多。」
  苏菲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冷静地评论道。
  「因为杰梅因王子和艾略特王子的支持者们还没有臣服于桂妮薇亚公主……而且也没有公布何时举行凯旋仪式对吧?」
  经她这么一提,堤格尔才想起这件事。苏菲露出只有年轻人才看得到的浅浅微笑,但随即恢复正经的表情。
  「我们之所以明天就启程离开这个国家,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们没有多余的心力应付我们。他们应该是打算先讨伐不愿臣服的势力、平定国内局势之后,再一起举行凯旋仪式和登基仪式吧,这少说也要花上半年至一年才能完成。」
  苏菲金色的头发梳得很整齐,身上穿的淡绿色礼服样式也与平时的不同。胸前的布料看起来有点紧绷,是因为来不及调整尺寸的关系。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延伸至胸前的金色项链,这是堤格尔今天送她的礼物。
  项链以金色为底,点缀着几颗珍珠,胸前则系着一块硕大的翡翠。珍珠的白色光泽没有被苏菲的金发掩盖,碧玉在雪白肌肤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明艳。
  沉默地站在堤格尔身旁的奥尔嘉也同样换上了礼服。她的礼服是和配合她头发的浅粉色,澎起的裙子上画着鲜艳的花朵,表现出符合她年纪的可爱风格。
  她偏短的头发被梳得整齐服贴,戴着闪闪发光的发饰。这也是堤格尔买来送她的。银色的扣子上巧妙地装饰着绿宝石和白色贝壳,和她的淡红色头发很相配。马特维看到她的装扮之后,给了一句「唯一的缺点就是面无表情」的评论。
  至于马特维本人则穿着肩膀和袖口装饰着金线的黑色绢服,尺寸看起来有点太小。堤格尔也和他穿着同样的服饰,因为他懒得自己思考要穿什么。
  片刻后,宴会的主角桂妮薇亚现身了。这是堤格尔第一次见到她,却在看到她的模样后瞪大了双眼。不仅是这名年轻人,苏菲和大部分的出席者也是同样反应。
  桂妮薇亚今年二十岁,比苏菲年幼一岁。及腰的黑色长发会因为光线的角度而变得像是绿色,身材相当纤细苗条。她有着雪白的鹅蛋脸、细长的双眼、小巧的鼻梁和薄唇。是一名拥有惊人美貌的女性。
  但是让在场的人倒抽一口气的理由不只是她的美貌,还包括了她身上那件毫无装饰的全黑礼服。根据亚斯瓦尔王国的习俗,在服丧时,会穿着黑色衣服或配戴黑色装饰表示哀悼。
  如果礼服上有一些装饰,或是点缀着宝石等物品的话,还可以视为是她的穿着风格。正因为那件黑色礼服上毫无装饰,所以更让在场的所有人联想到她的立场。
  桂妮薇亚是踩着两位兄长的尸体站在此处的。
  仅凭一身黑衣便成功引来所有注目的公主伸出双手提起礼服的裙摆,稳重优雅地行了一礼。
  「——今晚各位能在此齐众一堂,桂妮薇亚深表感谢。虽然只是一场小小的宴会,仍衷心期望各位能在此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公主的态度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礼貌客气,但在场的人们既没有露出冷笑,也没有对她投以轻视的目光,只顾着点头致意。宴会的主导权掌握在公主手中。
  「在举杯致意之前,我想先向各位介绍几个人。」
  被桂妮薇亚召来身边的人是塔拉多。这名让内乱划下终点的青年,身穿白色绢服与黑色长裤,再套上一件红色的外衣。因为没有装饰,反而突显出这位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或许有些人会对塔拉多光明正大地介绍自己的态度心生反感,却没有人敢直接开口批评。打完招呼之后,桂妮薇亚和塔拉多便朝着堤格尔等人走了过来。
  「藉着这次的机会,我也想介绍一下和我熟识的朋友们。首先是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苏菲亚·欧贝达斯大人。」
  桂妮薇亚对苏菲行了一礼后,便牵着她的手面向出席者们。这两个人其实是初次见面,但知道这件事的人非常少。
  金发战姬亲切地回握亚斯瓦尔公主的手,对出席者们露出微笑。有好几个人忍不住发出了感叹的叹息。
  桂妮薇亚也介绍了奥尔嘉和堤格尔——两名战姬和结束布琉努内乱的英雄。对她来说,既然有这么多外国的有力人士,自然是要让周遭的人对他们留下深刻印象。
  堤格尔等人的介绍结束后,宴会便正式开始。
  或许是因为参加的人不多,宴会在一刻钟之后就结束了。
  堤格尔因为要一直应付接二连三地前来打招呼的人,精神上相当疲倦。如果不是马特维贴心地拿了食物和酒给他,大概是什么东西也吃不到吧。
  能在他脑中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并不多。
  ——啊,有个人倒是挺特别的。
  堤格尔喝着装在水晶杯里的稀释葡萄酒,一边回忆起穿着礼服的路特拉介绍给他的男人。
  他的名字是费兹·兰弗尔,据说和格雷迪尔及路特拉一样,都是深受塔拉多信赖的人。虽然在武艺上表现得并不出色,却很擅长计算和制图,改良投石机的人便是他。
  他年近四十,比路特拉矮了一颗头,有着一张圆脸和宽广的额头,蓬松的茶发与耳朵平高,并向内卷起。
  他率直地称赞了堤格尔的弓箭技巧,还询问了许多关于弓箭的事情,例如要怎样让箭矢飞得远、应该使用何种材料制作等等。
  他的态度就像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很难想像他已年近四十,却反而让堤格尔心生好感,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堤格尔环视大厅,发现还有几个人尚未离去。苏菲还在跟桂妮薇亚交谈,奥尔嘉则在自己身旁一边忍着呵欠一边揉眼睛。
  堤格尔和马特维原打算等苏菲谈完后就离开大厅,各自回房,但是战姬与公主却一直没有要结束话题的意思。
  「嗨,能借用你一点时间吗?」
  突然有人从旁叫住了堤格尔,转头一看,是塔拉多。他的态度就像在和多年好友说话般随和自在。马特维以视线询问堤格尔的打算。
  堤格尔的表情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把手里的水晶杯放在桌上,摸了摸一脸倦意的奥尔嘉的头,压低声音对容貌凶恶的前水手说道:
  「我也有些话要和塔拉多说,如果苏菲那边谈完了,你们三个人就先回房吧。」
  说完后,堤格尔便和塔拉多一起来到了与大厅相连的露台。
  据说从这里可以将街景尽收眼底,但在这种连月亮也被云遮住的夜晚,几乎是什么也看不到。黑暗中的几个小小亮光应该是自民家透出的火光吧。港口附近有个地方特别明亮,大概是灯塔上燃烧的火焰。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静静地眺望着夜晚的城市。从右方吹来的秋季晚风,轻拂着两人的脸颊。
  「我已经好几天没和你这样悠闲地聊天了。上一次大概是在赛连堤斯的时候吧。」
  塔拉多率先开口了。堤格尔望着漆黑的城市简短地说了声「是啊」。
  赛连堤斯之战结束后,堤格尔直接带着借来的士兵们和路特拉前往洛尔卡村,随后就俘虏了艾略特。
  在这段期间,塔拉多再次夺回了路克斯堡垒,他除了委托堤格尔之外,还派了其他人寻找艾略特的行踪,又忙着在国内散播「桂妮薇亚公主决定挺身平定内乱」的消息,也不忘加强维护巴尔韦德附近的治安。
  堤格尔俘虏艾略特后,两人虽在马利亚由会合,却连交谈的时间都没有。为了编组和统帅前往王都的船团,塔拉多甚至必须牺牲睡眠时间。
  「你真的帮了我大忙,不管是哪一件事,你都做得比我预期的还周到。」
  听到塔拉多的称赞,堤格尔却摇了摇头。他转身面向一脸讶异地看着自己的塔拉多,然后深深地低下头。
  「——对不起,我不仅烧毁村庄,还在井里下毒。」
  「哦,是那件事啊。」
  塔拉多的反应比堤格尔所想的冷静许多。可能是路特拉已向他报告过了,话虽如此,他的态度还是太淡漠了。
  「你这么做是应该的吧?我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
  堤格尔哑口无言地看着塔拉多。因为塔拉多说得太轻描淡写,他不禁怀疑是自己说错或听错了。
  不过,塔拉多似乎是打从心底这么认为,而非顾虑到堤格尔的感受。
  堤格尔也没有想到可以回覆塔拉多的话。正如塔拉多所言,这么做是必要的。如果放着那些村庄不管,肯定会被敌人利用和掠夺,最后和洛尔卡村一样被焚毁。
  「如果换成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判断。就算想到了绝妙的计策,也无法保证一定能成功,为了得到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把村子烧毁了。」
  塔拉多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户外的黑暗。
  「虽然艾略特的个性会在最后关头掉以轻心,但是在走到最后一步之前,他采取的行动一直让我们感到相当棘手。老实说,我原本预估会有三十到四十个村落被我们或他们焚毁。因为我一直抱持着这种想法,所以结果反而让我吓了一跳呢。」
  ——他早就预料到最糟糕的结果,并作好觉悟了吗……
  堤格尔稍微能够明白塔拉多的态度,但是他还无法完全认同。即使受到的损害比预料中的还少,也不可能如此镇定吧?
  「我不会要求你别放在心上,但是太过在意的话,身心都会受到束缚,反而什么也做不了。」
  两人的周遭一片漆黑,塔拉多根本不可能看到堤格尔脸上的表情,但他的口吻却像是摸透了年轻人的内心。
  「接下来,我会和桂妮薇亚公主一起统一亚斯瓦尔。无论是本岛还是大陆,都还有许多敌人。要打的仗还多着呢。或许还会遇到必须烧毁村庄,或是把敌人占领的城镇连同居民一起歼灭的情况。」
  堤格尔忍不住想像那副情景,五官因痛苦而扭曲。他亲手烧毁的村子的惨状在脑中复苏。但是他的呕吐感立刻就消失了——因为塔拉多接下来所说的话,蕴含了让听到的人都不禁畏惧的霸气。
  「只要我判断那是必要的,而且是最好的方法,我就会去做。」
  这句话也宣告了这位青年即将踏上的道路。即使这是一条涂满了同伴与无辜者鲜血的道路,他也不会退缩。
  「这就是我所向往的王者姿态。」
  王者。没错,塔拉多说他要成为王者。
  ——但是,并不是只要成为王,一切就结束了吧?
  凉爽的晚风迎面吹来,堤格尔的额头却浮现汗水。年轻人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谨慎地问道:
  「……如果你的判断错了呢?」
(插图189)
  「没有人是不会犯错的。」
  塔拉多以轻快的语气迅速回答。
  「话说回来,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方才展现的霸气突然消失——塔拉多随口问道。虽然堤格尔对他急速改变的态度感到困惑,但还是开口回答了。
  「当然是回吉斯塔特了。」
  「我不是在说这个,而是在问你想不想做点轰轰烈烈的大事。」
  堤格尔沉默地凝视着眼前的黑暗,过了大约三秒后,才以平常的口气回答:
  「所谓的大事,顶多就是去猎传说中的熊或野猪之类的吧。」
  塔拉多忍不住捧腹大笑。

        ◎

  和塔拉多分开后,堤格尔回到了自己住的客房。房间很宽广,烛台等家具则都是采用复古风格的设计。地上铺着绒毯,床铺大到足以让三个人并排躺下。
  堤格尔在床上躺了下来,凝视着漆黑的天花板。他思考着塔拉多的话语,然后就想起自己忘了问塔拉多是为了什么事找自己。说不定他只是想称赞在战争时的英勇表现罢了。
  ——「只要判断那是必要的」。
  他为什么能说出那种话呢?是因为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吗?
  ——以王者为目标吗……
  之前两人俯瞰和平的巴尔韦德市区时,他是这么说的。或许他不是基于自信,而是因为已经下定决心要成为王,所以才会说出「只要判断那是必要的」这句话。不仅是成为王,只要是位于他人之上的人,都必须具备这种特质吧。
  一想到这里,堤格尔便坐起身子,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红发。
  他拿起放在床边的铃铛并摇了摇——宫殿里的人告诉他,如果有什么吩咐,可以摇铃铛呼唤侍从。堤格尔对很快来到房间的侍从询问附近有没有水井,因为他想冲个澡。侍从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对他说道:
  「这个房间距离水井很远,不是很安全。不好意思,能请您改用大浴场吗?」
  「现在还有热水吗?」
  「是,还有,剩下的热水会留到天亮给侍女们洗衣或打扫使用。虽然没办法把灯全部点亮,水也不是很热了,不过若只是要冲澡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当然了,若您需要热水的话,我们也能替您唯备,只是需要时间烧水……」
  「谢谢,不用麻烦了,我就用大浴场吧。」
  堤格尔只是想用水冲冲头,让自己的心情舒畅一点罢了。
  走廊上几乎是一片漆黑,侍从拿着点了火的烛台,抱着擦拭身体的厚布和替换的衣服,引领堤格尔前往大浴场。当他们抵达后,侍从便把布和衣服交给了堤格尔。
  「如果需要香料等物品的话,我可以帮您准备。」
  「这些就够了。我会自己回房间,你先去休息吧。」
  「照明该怎么办呢?」
  听到侍从的问题,堤格尔指了指烛台。烛台上插着三根蜡烛,前端都有火花摇曳。
  「留一根蜡烛和生火用具给我吧。」
  只要是随时可能在夜里被传唤的人,为了以防万一,一定会随身携带生火用具。侍从低头说了句「我明白了」,便把熄灭的蜡烛和生火用具交给堤格尔,沿着漆黑的走廊离去了。
  打开门之后,会先看到更衣室。这时堤格尔的眼睛已经大致上习惯黑暗了,他把脱下来的衣服和蜡烛等东西随意放好后,便踏向大浴场。
  当堤格尔走进大浴场时,他停下了脚步——因为墙壁上已经点了火把。虽然他没想到会有人,不过看来是有人早他一步了。
  「——是谁?」
  在一阵水花溅起的声音后,对方开口询问了。因为是自己很熟悉的女性嗓音,堤格尔双眼圆睁,忍不住说出对方的名字。
  「是苏菲吗?」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身处黑暗中的两人都震惊地倒抽一口气,当场愣住了。
  虽然墙上有火光,却非常微弱,当然无法照亮整座浴场。在堤格尔眼中,苏菲看起来只是个微暗浴场中的黑影。苏菲看到的应该也是同样的景象吧。
  率先恢复冷静的堤格尔迅速地道了歉,并转身背对浴场。但是当他正想离去时,苏菲却叫住了他。
  「等一下!」
  浴场再次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中。堤格尔因为困惑和混乱而僵立在原地,苏菲也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似地,发出了好几声不成句子的短促呢喃。当堤格尔因为讶然而开始萌生焦虑时,苏菲用比方才镇定了一些的声音呼唤年轻人。
  「你为什么会在这时跑来这里呢?」
  虽然堤格尔半放弃地想着对方大概不会相信,还是老实回答自己是来冲澡的。他一边回答,一边觉得这个理由很像偷窥的人被逮到时说的藉口。
  不过,苏菲听完后,似乎只是叹了一口气,并露出苦笑。
  「我也和你一样喔。他们也叫我别去水井,推荐我来这里。」
  侍从肯定也没想到这种时间竟然会有人正在使用浴场。话虽如此,他也不打算为此责备侍从。
  「你也不用出去了,进来吧。」
  「呃,可是……」
  「就算你的视力很好,在这么黑的地方,顶多也只能看出我人在哪里而已吧?我不会在意的。」
  她的口气多了几分戏谑。看来已经完全恢复从容的态度了。
  「而且——我有话想跟你说。虽然不是什么一定要现在说的事情就是了。」
  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沉重。堤格尔有些迟疑,但是他告诉自己只要离得够远就好,便转身走回了浴场。他确实很在意苏菲的话,不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心脏跳得这么快,究竟是因为不安还是肇于兴奋。
  ——感觉好奇怪。
  他缓缓踏进浴池,先让腰部以下浸在温水里,再让肩膀也没入水中,然后轻叹了一口气。堤格尔重新环顾四周,看到在距离自己六、七步远的地方有个应该是苏菲的黑影。
  虽然苏菲说只要看不到就不要紧,但堤格尔却觉得问题可大了。年轻人脑中浮现了一年前第一次和她相遇时的情景。
  当时正在洗澡的苏菲因为绊倒而扑向自己,一丝不挂的她占据了整个视野。当时的光景如今仍是历历在目,代表这件事一定已经深深地刻画在他的记忆中。
  堤格尔在温水中移动身体,转身背对苏菲。既然只是要聊天的话,就没必要看着对方。当他正在等待苏菲开口时,却听到了水声。
  那是很微弱的水花溅起声,而且很明显地正在靠近他。
  堤格尔立刻用手遮着下半身想站起来,却迟了一步。软嫩的手已经放在他的双肩上,把想要站起来的他再次压回水中。他的耳边传来甜美的低语声。
  「我不是说了有话要告诉你吗?为什么不靠过来一点呢?」
  「……如果只是要说话的话,这样的距离就够了吧?」
  堤格尔迟疑了一会儿才做出回答。他的后颈可以感觉到她吐出的气息。明明把肩膀都浸在微温的水里了,脸和身体却热到脑袋开始发晕。
  「为什么要背对着我呢?应该不是因为看得见我的关系吧?」
  「这不是看不看得见的问题吧?」
  苏菲没有回答这句话。堤格尔觉得她好像窃笑了一下,却不是很确定。放在堤格尔左肩的手一离开,形状姣好的下巴就靠了上来。长发搔得年轻人的脖子有点痒。
  「——谢谢你。」
  很简短的一句话。在黑暗之中,苏菲的声音就像水面一样晃动着。从未听过的真挚语气让堤格尔吓了一跳。
  「我听奥尔嘉说了,你在这次的战争中一直被迫作出很艰难、很残酷的决定。」
  苏菲显然是在指焚村的事情。
  「那是……不过,你不需要为了这个向我道谢啦。」
  「没那回事喔。」
  她打断堤格尔的话,放在右肩的手多了几分力道。
  「没那回事喔,你不仅救了我,还保护了人民和士兵,而且你并没有迷失自我。这些事都让我很高兴,我当然要向你道谢。」
  「没有迷失自我……?」
  堤格尔喃喃复述着苏菲的话,她维持着倚在他肩膀上的姿势点了点头。
  「这对统治人民和领导士兵的人来说,是一条无法避免的道路。但是你即使走过了那条路,却还是我和艾莲喜欢的那个你,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苏菲说着说着语气就激动了起来,在不知不觉间从后方抱住了堤格尔,而且还把身体紧紧地靠在堤格尔背上。
(插图197)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察觉到自己正紧靠着对方,就在战姬以言语倾诉完自己激昂的情感、余韵渐渐褪去之时。不知道是哪一方率先发出了短促的尖叫声,紧接着便是水花四溅的声响,两个人都猛然站了起来,想拉开彼此的距离。
  这时,堤格尔不小心滑了一跤,他反射性地抓住了附近的东西,但是那个东西撑不住他的身体,在一阵响亮的水声后,他摔进了温水里。
  堤格尔感觉到某种具有弹力的东西压在他身上,险些被温水呛到喉咙,便慌慌张张地坐起了身子。因为太黑了,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不过好像是苏菲的身体倒在他身上了。方才堤格尔抓住的是她的手臂。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地看着彼此,气息都很紊乱。他们不约而同地撇开视线,看着自己的手。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堤格尔的手不小心抓住了苏菲的乳房,苏菲的手则不小心摸到了堤格尔的下半身。
  「好大呀……」
  苏菲双眼圆睁地喃喃自语,堤格尔则面红耳赤地转身背对她。
  「对、对不起。」
  他像是在掩饰慌张似地说着,哗啦哗啦地在温水中前进,离开了浴池。他现在一秒都待不下去了。他根本不该来这里。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不,堤格尔。」
  苏菲冷静的声音自打算走进更衣室的堤格尔背后传来。这应该是金发战姬第一次主动以昵称称呼他。
  「我的话说完了。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还有……」
  她以有点微弱又带点害羞的声音补充道:
  「今晚发生的事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喔,就把它当成我们心中的秘密吧。」
  堤格尔尴尬地「嗯」了一声,随即走进了更衣室。这种事情还能跟谁说啊?他粗暴地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后,就急急忙忙地来到了走廊。连点燃蜡烛这种小事,在这时都让他感到很不耐烦。他心想,这下子就算回到房间,大概也很难睡着了。

  确定堤格尔的气息已经离开更衣室后,苏菲轻叹了一口气,靠在浴池的墙壁上,伸手抚摸双颊,感觉到一股热度。
  ——我是不是真的太强硬了呢?
  她回想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苏菲比堤格尔年长四岁,应该要表现出更符合她年纪的态度才对吧。
  金发战姬之所以会表现得那么狼狈,正是因为有人在这种时候来到浴场,而且那个人还是堤格尔。
  ——不过,如果不是刚才那种情况的话,要两人独处实在很不好意思……
  若马特维在的话大概还会回避一下,但奥尔嘉恐怕是不会乖乖离开堤格尔身旁吧。虽然她要说的话也不是非得要独处才能说,但是被人听到的话还是会有些难为情。
  苏菲会出现在这里,说穿了是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想找地方一个人冷静地厘清思绪,另一个则是想试探亚斯瓦尔的反应。
  密探或间谍躲在客房的天花板内或是墙壁另一侧的情况并不少见。所以她才会想采取反常的行动来阻止对方刺探他们的动向。
  这两个目的她都达成了。至于堤格尔的出现则完全超出她的预料之外,而且苏菲认为她一定要趁现在说出口。她是在昨天听奥尔嘉详细叙述这件事,得在这股冲动消褪前采取行动。
  ——我已经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口了,所以并不后悔……不对,我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他会怎么看待我呢?
  除此之外,身为吉斯塔特使者的她,眼下还有些事情必须考虑。这次他们两个人都很忙碌,所以只好作罢,但之后有机会,她要详细地和他好好谈谈。因为堤格尔在这场内乱中所做的事情,可能会在今后的外交派上用场。

  后来,当他们在隔天早上见到对方时,两个人都不自觉地脸红,并急忙撇开视线。

        ◎

  隔天的早上到中午这段时间,堤格尔等人向塔拉多及桂妮薇亚讨论了今后的计划——说白了就是吉斯塔特与亚斯瓦尔的外交关系。
  话虽如此,目前的局势已经和苏菲离开吉斯塔特时完全不同了。所以他们必须先把桂妮薇亚的要求与友善的态度转达给吉斯塔特国王。
  而这也是堤格尔等人要今天离开这个国家的原因。桂妮薇亚等人希望能获得吉斯塔特国王的回答。苏菲他们虽然已事先以书信将现况寄回国内,但还是必须回国当面报告。
  「虽说内乱已经结束了,但是为了统一国内的各个势力,战争大概还会持续一阵子,而且也必须彻底铲除海盗的余党才行。还请苏菲亚大人、奥尔嘉大人以及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务必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已明白桂妮薇亚殿下欲与我国缔结友好关系,共建繁荣盛世的想法,待我返回祖国,必定立刻禀告陛下。」
  「我会衷心期待着你们的答覆。」
  至于双方期望达成的事情,其实早就已经得到共识了。昨天宴会上,桂妮薇亚拉着苏菲一直在谈的正是这件事。所以他们在这里谈的内容其实比较像是在确认。
  交涉并非一次就能完成——毋宁说之后的讨论才是重点。今后双方的使者应该会频繁拜访彼此的国家吧,不过,堤格尔和苏菲的职责到此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考虑到你的身分立场,或许很难如愿,不过还是欢迎你想来的时候尽量来玩。下次我会好好地带你参观克尔切斯特,也会先在附近找好不错的猎场。」
  塔拉多笑着与堤格尔握手,而且还多说了这么一句话。
  「其实呢,我觉得我们应该还会再见面。不,应该说是我认为这是必然会发生的。」
  ——还真是有自信啊。
  就连堤格尔也在心里感到哭笑不得,不过因为他知道对方这番话并无恶意,所以便以开玩笑的口吻回答了。
  「我会向诸神祈祷,不要让我们在奇怪的地方重逢的。」
  到了中午,吉斯塔特的船在众人目送下,驶离了克尔切斯特的港口。船只数量为四艘,其中三艘是护卫船。
  其中一艘护卫船,载的是堤格尔在亚斯瓦尔当地购买的大量土产。
  因为堤格尔实在是买太多了。他替艾莲买了个刻着猎人图案的银色手环、替蒂塔买了绣着亚斯瓦尔独特花纹的外套、替莉姆买了使用了熊毛皮的陶人偶,也买了数种茶叶要送给米拉。
  因为他不知道要买什么东西给莎夏比较好,所以和马特维商量过后,买了枕头、抱枕和香料之类的东西。他还替蕾琪买了乐器,在附上信件之后派人送到布琉努。
  除此之外,他也买了要送给卢里克、亚拉姆、身在布琉努的马斯哈、奥杰子爵及杰拉尔等人的礼物。堤格尔今年才十七岁,难得能来到对布琉努人来说算是遥远异国的土地,说不兴奋是骗人的。
  堤格尔靠在船缘上,对在港口替自己送行的人们挥手。他发现佣兵队长赛门的身影出现在塔拉多及其部下的队伍中,忍不住放声大笑。马特维看到他之后,则露出了嘲讽般的笑容。
  「这男人做事情还挺八面玲珑的嘛,说不定就是这样才能当上佣兵队长的。」
  至于苏菲和奥尔嘉则在两人身旁交谈着。
  「奥尔嘉,你确定要回吉斯塔特吗?」
  听到苏菲确的提问,奥尔嘉点了点头。她看向自己手中用布包起的东西——那是她的龙具罗轰姆玛。
  「我必须面对自己之前抛下的一切。人民和臣子或许已经难以挽回,但是我想回报没有舍弃我、帮了我好几次的姆玛。」
  她的这番话与其说是在回答苏菲,更像是在呼唤龙具。苏菲脸上浮现微笑,肯定了她的决心,也点点头表示鼓励。
  随后奥尔嘉如黑曜石般的双眼便往旁边看去。在她的视线前方,那位有着深红色头发的年轻人正与马特维交谈着,并未注意到少女的眼神。
  ——是想藉由面对一切来获得堤格尔的认同吗?
  苏菲虽然从奥尔嘉的表情看出了这个假设,却没有开口告诉她。因为苏菲认为,要与这名个性一板一眼的少女相处,还是在一旁默默地关注她比较好。
  四艘船背对着逐渐远离的亚斯瓦尔王都,在海上乘风前进。白色船帆鼓满了风,马特维抬头看向蔚蓝又晴朗的天空,满意地喃喃说了句「真是个适合航行的好日子」。绣在男人衣服后背的白海豚图案看起来也很高兴的样子。
  「——话说回来。」
  当克尔切斯特已经变成一个小白点时,站在堤格尔身旁眺望深蓝海面的苏菲似乎想起了要事,开口问道:
  「不好意思,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但我可以再向你确认一次塔拉多将军的军事策略吗?」
  堤格尔、站在他身旁的奥尔嘉和马特维都露出诧异的表情。金发战姬脸上的神情出乎意料地严肃,也让他们更觉得疑惑。
  「你说的塔拉多的军事策略……是指哪件事情啊?」
  「是你们在夺回路克斯堡垒前讨论过的内容,我突然觉得有点在意。」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一边回想一边说明。由于其中一人忘记的事情会由其他人补上,所以过不久就完全想起来了。
  派遣路特拉为指挥官,以三千士兵攻下路克斯堡垒。
  塔拉多在这段期间和格雷迪尔等部下一起募集士兵。等到人数累积至一万人左右,便与路特拉的军队会合北上,渡海攻进亚斯瓦尔岛。
  这时艾略特应该正在攻打马利亚由,但他听到塔拉多进攻亚斯瓦尔岛,应该会立刻掉头,我们就趁这时击败他。
  苏菲听完这段说明后晃了晃金发,露出严峻的表情。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听到堤格尔的问题,苏菲表现出不知道该不该说的犹豫态度,但是她仍旧开口了:
  「根据我的调查,他们拥有的船只数量没有那么多。如果是步兵的话也就算了,既然是骑兵加上投石机,不管怎么塞都只能容纳四、五千人吧。」
  堤格尔和马特维愣了一愣,奥尔嘉也皱起眉头。
  「会不会是打算分两次运送呢?」
  「这种方法会很花时间,被敌人发现的危险性也会提高。最糟的情况还有可能会被分裂成本岛和大陆两个部队,然后被个别击溃。」
  听到苏菲的回答后,三人再次面面相觑。他们三个都没有注意到船只数量的问题。那也是当然的,因为听到塔拉多的说法,自然会以为船只数量很充足,而且当时他们也必须先攻下路克斯堡垒才行。
  ——等等……
  堤格尔内心冷不防地冒出数个疑问。
  塔拉多真的没预料到艾略特会来到大陆吗?
  他刺杀杰梅因王子时并没有刻意隐瞒消息,而且还闹出很大的骚动。他真的认为艾略特不会知道这件事吗?
  还有,堤格尔决定焚村与放弃路克斯堡垒时,路特拉的反应也不太对劲。虽然也有可能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结果,但他的态度也未免太干脆了吧?
  堤格尔心里浮现某个假设,忍不住无声地呻吟起来。塔拉多该不会是以杰梅因的死为诱饵,让艾略特王子主动深入内陆的吧?
  这样一来,塔拉多的军队就能在陆上与海盗战斗,而不是在海盗擅长的海上开辟战场。而且这么做应该也能拉长他们的补给线,让他们不堪其苦。如果战场是在巴尔韦德附近的话,艾略特肯定不会逃到海上。
  问题在于让敌人深入内陆会导致许多村落被袭击,但塔拉多不是说过了吗?他已经预料到会有二十至三十个村子被焚毁。而且只要他判断这么做是必要的,他不会对焚村有所迟疑。(校对注:明明之前是说三十至四十个的……)
  ——不,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些,是我多虑了吧……
  「看来这些问题还需要多加调查。刚才我们说的话,还请你们三人务必保密。」
  堤格尔、奥尔嘉和马特维纷纷对苏菲的要求点了点头。
  四艘船只在海风和海浪声的包围下轻快地前进着。

        ◎

  「——太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
  塔拉多·格拉墨板着脸喃喃自语。目送吉斯塔特的船队离开后,他和部下们直接回到宫殿,并踏进了会议室。这位忙碌的青年有几件事必须在今天作出决定。
  但是,原本以为塔拉多会马上开始会议,他却一脸不耐烦地坐在椅子上,并且前后摇晃着椅子。看着主子不悦的表情,路特拉觉得他就像是个得不到喜欢的玩具的小孩一样。
  这间会议室中央放着一张圆桌,除了塔拉多之外还有三名男人。
  分别是路特拉、有着圆脸和蓬松卷发的兰弗尔,以及眼眸细长如狐、身材瘦削的格雷迪尔。他们三人可说是塔拉多的心腹。
  相较于伸直了后背坐在椅子上的路特拉和格雷迪尔,兰弗尔则是仿佛在思考什么似地,手指不停地在圆桌上画来画去。塔拉多为了征求这三人的同意而继续说道:
  「堤格尔绝对会成为一个好部下。即使攻打堡垒时有路特拉帮忙提供建议,但他还是自己采取夜袭和焚村来阻止敌人前进,也懂得如何防守堡垒和打原野战,可说是相当能干。真不愧是拯救了布琉努的英雄。」
  「他都已经走了,说这些也没用吧?」
  格雷迪尔不悦地回答。当塔拉多表示想拉拢堤格尔时,他和路特拉两人都投了反对票。
  「阁下昨晚与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谈过之后,也知道不得不放弃了吧?」
  路特拉也跟着格雷迪尔一起劝说自己的主子。昨晚塔拉多和堤格尔单独交谈,其实是打算邀请他成为自己的部下。
  「他还在为焚村这件事感到自责吧。」
  听到路特拉这么说,塔拉多失望地点点头。
  若是堤格尔对焚村这件事感到强烈的自责,就放弃邀请他成为部下——
  塔拉多表示想收堤格尔为部下时,路特拉提出了以上的请求,格雷迪尔也在一旁附和,所以金发青年便勉强同意了这个绦件。红发骑士不改稳重的口气,以冷静的态度继续说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他知道我们对洛尔卡村见死不救,应该不会原谅阁下吧。」
  「……还是没办法啊……」
  「他是个连别人国家的小村落被山贼袭击,都无法坐视不管的男人。」
  格雷迪尔淡淡地说着。正是因为发生了让塔拉多和堤格尔相遇的那件事,这名金发青年才会编出一套假的策略。
  至于他们实际采取的策略,则和目前在海上的堤格尔所推测的一模一样。先是杀害杰梅因,再以此为饵引诱艾略特深入内陆,并以骑兵和投石机歼灭他们。
  虽然塔拉多无法保证自己一定能获得桂妮薇亚的协助,但他还是有胜算。
  艾略特是个疑心非常重的男人。在差点被兄长杰梅因杀害后,肯定会对平常并不怎么亲近的妹妹起疑。而一旦杰梅因死亡,能与他为敌的就只剩下桂妮薇亚了。
  若要说塔拉多的判断有什么错误的话,大概就是堤格尔的能耐出乎他的意料吧。
  塔拉多原本是打算把敌人引诱到比赛连堤斯更南边的地方,拉长敌人的补给线,让他们累到无法动弹。
  「而且,如果阁下要收他为部下,会有许多问题。」
  格雷迪尔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首先,他是布琉努的英雄,想要能好好安置他根本是天方夜谭。如果不给他与其风评相符的地位,他说不定会心存不满,阁下恐怕也会背上没有给予部下适当待遇的恶名,就算处理完这部分,若是重用外国人的话,又会让亚斯瓦尔人感到不快了吧。而且他在这次内战中立下的功绩也是个问题,攻打路克斯堡垒和赛连堤斯的攻防战还可以视为是路特拉大人的功劳,但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还立下了讨伐汉米许卿和俘虏艾略特王子的功勋。他立下的功劳太大,肯定会招致其他人的反感和嫉妒。除此之外,虽然尚未证实,但根据路特拉大人和士兵们的报告所言,他似乎还拥有不知道是不是咒术的恐怖能力。让这样的人成为部下实在太危险了。」
  「……你说完了吗?」
  面对一直维持同样的姿势和语调,滔滔不绝地诉说理由的部下,塔拉多一脸不耐烦地确认道。格雷迪尔则露出冷静的表情点点头,闭上了嘴巴。金发青年不禁叹了口气。
  他能理解路特拉和格雷迪尔的顾虑。但是,塔拉多现在急需优秀的人才。就算这些人都是非常有才华又足以信赖的部下,仅仅三人肯定不足以完成他的野心。
  ——而且,他有能在船上轰出一个洞的能力?这不是让人更想收他为部下了吗?真想亲眼见识一下那种力量。虽然路特拉好像对他很有戒心的样子。
  「大家真是年轻啊。」
  手指一直在圆桌上画来画去的兰弗尔,以不知该说是佩服还是傻眼的声音喃喃说道。
  无论是二十几岁的塔拉多或格雷迪尔,还是三十二岁的路特拉,在他这个已经三十八岁的人眼里,看起来都很年轻,甚至是挺幼稚的。至于他们谈论的堤格尔则更不用说了。
  「好啦,既然关于那个年轻人的话题已经有结论了,我们来讨论下个话题吧。」
  兰弗尔悠哉的声音让另外三人打起了精神。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刻意的,但兰弗尔总是能营造出这种气氛。路特拉也换上认真的表情说道:
  「关于我们今后的行动,首先将着重在铲除海盗,加强治安上。」
  「在赛连堤斯死亡的海盗约有五千人,投降的有两千人,还有超过两万人逃走。有些人应该会横死荒野或沦为山贼,但我想绝大多数会逃到海上,继续以海盗维生。」
  格雷迪尔说道。逃走的人会这么多,也是因为塔拉多本就没有把方针着眼在歼灭海盗上。
  「并不是所有的海盗都参与了那场战斗。特别是这几天,在亚斯瓦尔岛上就相继传来被类似海盗的集团掠夺的消息。墨吉涅存放在阿维莱斯村的粮食原本在我们的管辖之下,但如今也被抢了。」
  听到路特拉的话,不仅是塔拉多,连格雷迪尔和兰弗尔也不禁目瞪口呆。
  协助艾略特的墨吉涅人存放在阿维莱斯村的粮食,塔拉多当然是不可能放过的。他派出近一千名士兵接收那些粮食,打算近日运出来。
  结果竟被抢走了。
  「是怎么被抢走的?敌人数量很多吗?」
  「很抱歉,因为情报不足,所以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查出来。不知道是不是现场很混乱,还收到了有身高三十切特(约三公尺)、头上长角的怪物袭击的报告。」
  路特拉以无奈的语气说道,塔拉多对他点了点头。这的确要等到情况平静下来再调查会比较好。
  「我明白了,不过还是尽量加快处理速度。话说回来,要怎么处置那些海盗才好呢?」
  「允许他们投降,并放出可用密告换取得到奖赏的消息,让海盗们自己内斗瓦解如何?」
  塔拉多对格雷迪尔的意见摇了摇头。
  「不,我们暂时还是采取斩草除根的态度比较好。如果要离间他们的话,应该用在那些支持杰梅因或艾略特的贵族身上。在对付海盗时必须彻底打倒他们,让他们对我们产生恐惧。」
  「那就这么办吧。接下来是关于我方战力的问题,我们还要继续和赛门佣兵团签订契约吗?虽然他们很能打,但费用也相对昂贵。」
  「因为我们故意放走海盗,所以省下了不少特别奖金的支出吧?」
  塔拉多脸上浮现不怀好意的笑容,路特拉则带着苦笑点点头。
  「那就继续用吧。因为目前我们手下的士兵大多是借来的。虽然很花钱,不过在拥有自己的士兵前,还是希望他们能留下。」
  这场会议便在四名男人的讨论中顺利地进行着。虽然还有很多事情必须处理,但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活力和干劲。

        ◎

  吉斯塔特的船队已经离开克尔切斯特四天了。他们途中并未过上海盗或暴风雨,四艘船顺利地朝着吉斯塔特前进。一路上天气都很晴朗,甚至有水手们抱怨这趟旅程太无聊了。
  水手们最常以赌博来打发时间,不过也有人会唱歌或弹奏乐器作为消遣。他们十分享受这趟平安的航行。
  不过肩负任务的人就没有那么悠闲了。苏菲忙着整理当时出发前往亚斯瓦尔之前收集的许多详细资料。马特维也必须赶紧完成要递交给莎夏的书面报告。
  堤格尔这个密使原本也必须整理交给吉斯塔特国王的报告书,但他把这项工作委托给苏菲处理了。应该说,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写,所以也只能拜托她。
  「我明白了,那就由我来准备吧。其实我很想从文件格式开始一项一项教你,但这次时间太紧迫了。所以等回到王都后有空的话再教你吧。」
  苏菲在说这句话的后半段时向堤格尔抛了个媚眼,害堤格尔紧张了起来,奥尔嘉也以凶狠的眼神看着苏菲。
  说到了奥尔嘉,她想到要向吉斯塔特国王请罪,还有回到自己的领地布列斯特时的事之后,便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苏菲也必须抽空开导她,所以金发战姬真的是忙到连休息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结果只有堤格尔一个人闲得发慌。因为就连那些大喊无聊的水手们,也要处理一些船上的工作。考虑到不能打扰他们工作,堤格尔也不好意思一整天都待在甲板上。
  最后他只能在分配给自己的客房床上午睡。
  如此一来,他晚上精神就会很好。但是到了晚上更是无事可做,只好一边感觉着船只的摇动,一边盯着黑暗的天花板发呆来酝酿睡意。
  理不清头绪的事情逐一浮现在眼前,不知不觉地想起不该想的事情。而他在这种情况下想的正是塔拉多的事。
  根据苏菲在晚餐时所说的话,塔拉多的策略或许真是宁愿牺牲村落也要把敌人引诱至内陆深处。不过,苏菲表示要证明这件事应该不太可能。
  「因为找不到证据啊。如果要质疑船只数量的话,只要搬出奥尔嘉的说法,说是打算分批运送士兵,我们就无从反驳了。而且这个计策应该也只有几个主要干部知道。」
  「苏菲,你对塔拉多育什么想法呢?」
  「虽然我没有和他一对一交谈过……」
  金发战姬先是这么说道,接着以稳重的口气回答。
  「但以目前我对他的印象来说,我推测他可能会对吉斯塔特带来威胁。他在战场上展现的才能当然也是我会这么想的理由之一,不过,如果他的个性真如你我想像,是个能把残酷的政策列入考虑的人,那他将会成为一个可怕的对手。」
  假设现在有两种解决事情的方法——一种是手段温和,但却很没效率,还得不到他人的赞赏;另一种则是必须牺牲民众,残酷到让自己在后世留下恶名,但却很有效率。
  如果要从两者之间择一的话,塔拉多肯定会把后者也列入考虑。而堤格尔则是绝对不可能选择后者。
  就这方面来说,他大概赢不了塔拉多吧。这与能力优劣无关,而是因为个性上的差异。这个性上的差异让两人在关键情况时作出不同的判断和行动,进而影响胜败。
  ——为什么我会拿自己和他相比呢?
  堤格尔叹了口气。是因为曾和他比过弓箭吗?无论是立场还是目标,他们两人在各方面都截然不同。
  话虽如此,若堤格尔未来将会在布琉努或吉斯塔特拥有重要地位的话,或许总有一天还是得与塔拉多敌对。
  就算塔拉多对付的人不是自己,一旦演变成塔拉多与艾莲或苏菲敌对的情况,很重视她们的堤格尔也会与那名金发青年交战吧。
  考虑到艾莲等人的战姬身分和塔拉多想成为王者的野心,反而是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较高。
  ——如果那种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就好了……
  当堤格尔在心中默默低语时,一阵沉闷的撞击声传进了他耳中。他感觉到船只摇晃的幅度好像稍微变大了。紧接着他便听到远处传来了数道尖叫声。
  原本还半梦半醒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堤格尔迅速地自床上跳起,拿着放在一旁的黑弓和箭筒冲出房间。船内的走廊相当阴暗,他伸手扶着墙壁快步前进,并把箭筒挂在腰上。
  搭了四天的船后,他已经记住这艘船的构造了。只要再往前直走数十步就会看到楼梯,应该可以通往甲板。甲板上有水手在巡逻,他们手上也会拿着能照明的灯。
  船只摇晃得更厉害了。堤格尔啧了一声,爬到了甲板上。
  近似圆形的月亮和无数繁星在夜空中闪烁,照亮了海面。已经有许多水手拿着油灯和火把站在甲板上,他们的视线都停留在船只的左手边,尖叫声和破坏声都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护卫船发生什么事了吗!?
  三艘护卫船分别行驶在这艘船的左右和后方。堤格尔转头看向左边的护卫船,惊讶地瞪大双眼。
  那艘船竟然倾斜了。护卫船上的水手们此起彼落地发出尖叫和哀号声,紧接着便响起足以盖过他们声音的巨大撞击声,使空气为止震动,海面剧烈摇晃,掀起了一阵大浪,连堤格尔等人的船也随之晃动。这时,在船的对面出现了巨大的黑影。
  「发生什么事了!」
  或许是自晃动和尖叫声察觉到异状,苏菲伸手唤来了光华。她在手中转了一下黄金锡杖,严肃地低喃起来。
  「——柔和的光明啊,请照亮我们的天空吧!」
  她举起锡杖笔直地指向头顶,锡杖前端发出了银色的光芒,不断地向外扩散。
  没有强烈到会让人觉得刺眼,却足以驱散黑暗的光之粒子互相黏附,飘到比桅杆更高的空中,或是扩散到其他船上,使这一带变得与白天一样明亮。
  但在下个瞬间,甲板上的人有一半以上都倒抽了一口气,其余的人则发出惊讶的呻吟。其中一名水手惊恐地喃喃自语:
  「……那是海龙?」
  在护卫船的另一侧、浮现无数白色浪花的汹涌海面上,有个仿佛巨蛇般的物体抬起了头颅,身体比船只桅杆粗上数倍。
  它的身体颜色和蛇不同,头和背部是黑色,腹部则是看起来很光滑的白色。
  乍看之下好像没有鳞片,但却长着像鱼一样的鱼鳍。
  它的头比堤格尔看过的其他龙都还要细长,嘴里长满了无数的利齿,又圆又大的双眼透着白色的光泽,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人类们。
  海龙开始扭动其庞大的身躯,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巨响,护卫船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抓着船缘或桅杆的水手们尖叫着被抛入海中。被海龙破坏的船只碎片也和他们一同坠落海里。
  护卫船的某处似乎出现了致命性的损伤,开始逐渐下沉。船只下沉时又引起了新的浪潮,使堤格尔他们的船晃得更厉害。
  「拉开和海龙的距离!」
  「快点离开那东西!」
  堤格尔和苏菲几乎同时对水手们大叫。他们很想拯救掉进海里的人,却没有余力这么做。因为这只会害自己的船被海龙撞沉。
  水手们听到堤格尔和苏菲的声音后终于回过神来,纷纷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他们虽然能使用剑和弓箭来反抗海盗的攻击,但对手是海龙的话,可就一筹莫展了。
  在混乱之中,奥尔嘉与马特维像是推开挤在一起的水手们似地赶了过来。
  「堤格尔,发生什么事了?」
  奥尔嘉立刻问道,但在堤格尔回答之前,她就看到了逐渐下沉的护卫船和海龙,目瞪口呆地伫在原地。她之所以突然抓住堤格尔,并不只是因为船只太摇晃,所以一时失去平衡而已。
  「哎呀……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看到海龙。」
  马特维也和奥尔嘉一样惊讶,光是能笑着说出这句话已经是极限了。堤格尔轻拍奥尔嘉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直接了当地问道:
  「有办法和它战斗吗?」
  奥尔嘉苦恼地歪了歪头。这名少女虽然与异形怪物为敌也毫不胆怯,但是现在对手位于海的另一端,所以看来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那家伙可以靠过来的话……」
  「等它靠过来的时候,这艘船大概就沉啦。」
  堤格尔以开玩笑的口气笑着说道。不过要是再这样下去,大概连玩笑也说不出来了。他转头看向苏菲,她也愧疚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所会的龙技都没办法……」
  「你能帮我们照亮天空,就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堤格尔对她露出了安慰的笑容后,便板起脸再次看向海龙。海龙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如划开海面般潜入了海中。原本把箭矢放在黑弓上的堤格尔脸上浮现一丝焦躁。
  他根本无法预测海龙会从哪里攻过来。
  ——等它下次露出头来的时候……
  瞬间,一股像是由下往上突刺的剧烈冲击撞上了堤格尔等人的船只。整艘船被猛然抬起,然后又瞬间坠落海面。
  别说是堤格尔、奥尔嘉和苏菲了,就连已经习惯甲板晃动的马特维和水手们也无法承受这波撞击,纷纷摔倒在甲板上。木桶和木箱在甲板上弹跳滚动,大量的箭矢从堤格尔腰间的箭筒里掉出来,洒了一地。
  船只坠落的冲击使海面剧烈晃动,大量的浪花和飞沫如雨般落在甲板上。堤格尔等人顿时被淋得浑身湿透,不小心喝进海水而不断咳嗽,视野变得模糊。冰冷的海水再加上晚风吹拂,使众人的体温急远下降。
  堤格尔暗叫不妙。这和他之前对付的地龙等怪物强大太多了。就像在跟暴风雨对峙一样,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一道黑影笼罩了甲板,堤格尔奋力抬起身子往上看,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海龙的巨大身躯近在眼前,但是让堤格尔惊讶不已的并非海龙,而是骑在它背上的东西。
  「若要说好久不见的话,好像也没隔多久嘛,弓。」
  虽然身体外观看起来很像人类,但他并不是人。他的身体几乎是堤格尔的两倍大,没有体毛,皮肤的颜色白到令人作呕。他的额头上有三根螺旋状的角,双眼闪烁着红光,右半边的脸有着丑陋的烧伤,还有一道自右肩延伸至右胸的可怕伤痕。
  「……托尔巴兰……」
  「你还记得我啊?」
  听到堤格尔惊愕地自言自语,异形怪物脸上露出了扭曲的笑容。那是之前伪装成名为莱斯特的人类、驻守在路克斯堡垒的怪物。正是这个怪物在操控海龙。
  ——他果然没死……
  「虽然身上的伤还没痊愈,但老是挨打就不好玩了呢。」
  如恶鬼般的魔物勾起嘴角笑道。堤格尔立刻站起身,把箭矢搭在黑弓上——但海龙的速度比他更快。
  冲击和巨响袭向船只,堤格尔等人再次重重地摔倒在地。全身上下都像是被看不见的力量剧烈摇晃一般。原来是海龙瞄准船舱使出了猛烈的一击。
  木桶滚了过来,撞上了堤格尔的后背,马特维则被迎面飞来的木箱击飞。原本捆好放在一旁的备用绳索松开来,缠在奥尔嘉和苏菲身上。到处都听得见水手们的哀号和惨叫,船内仿佛置身于地狱之中。
  海龙的体积其实比船小了两圈,但是它不会被海浪冲走,可以在海中自由移动,然后用整个身体来撞击目标,威力非比寻常。如果船只只和海龙一样大或是再小一些,可能早就被撞得支离破碎了。
  ——这样子根本无法战斗……!
  堤格尔趴在甲板上呻吟着。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奥尔嘉和苏菲也一样。在陆地上能一骑当千的战姬,到了海上便束手无措。
  虽然海龙的动作相当迟缓,却只需要攻击一次就能让船身剧烈摇晃,而且在摇晃的过程中,堤格尔等人几乎是无法动弹,结果只能任凭海龙蹂躏。
  ——如果艾莲或米拉在这里的话……
  他咬了咬牙。如果她们在这里,就算战场是海洋和船上,也能自由地战斗吧。艾莲可以操控风,米拉则能冻结海洋。
  他在心中嘲笑自己。现在想这种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又能怎样?艾莲和米拉一定会狠狠地斥责他一顿吧。
  「怎么啦?不反击吗?」
  托尔巴兰在海龙背上哈哈大笑,然后又是一击。轰然巨响使耳膜隐隐作痛,强烈冲击让视野变得模糊。飞溅而起的海水像豪雨般落在甲板上,船缘的一部分被打得粉碎,好几名水手因此被抛入海中。
  原本被白光笼罩、如白昼般明亮的周围开始变暗了。苏菲制造出的光之粒子逐渐消失了。
  堤格尔拖着泡水之后变得相当沉重的衣服,抬起身子。他在不知不觉间倒落在相当靠近船缘的地方,被某种东西弄伤的头部正流着血,将脸染成一片殷红。鲜血甚至飞溅到衣服、双手和黑弓上。
  ——要趁现在还够亮的时候……
  他伸手探向挂在腰上的箭筒,幸好还有一支箭卡在上面。他的身体因为不断撞上甲板而遍体鳞伤,但是没有骨折的感觉。
  堤格尔步履蹒跚地走在仍不停摇晃的甲板上,好不容易才走到船缘旁。他才走了三、四步,身体就开始左右摇晃,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确认苏菲、奥尔嘉和马特维的情况。只能祈祷他们都平安无事。
  托尔巴兰带着愉快的笑容睥睨着堤格尔。海龙打散浪花,再次扭曲它庞大的身躯。
  堤格尔看准了这个瞬间,踏上已经龟裂的船缘跳了起来。
  当船身被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冲击撞上时,堤格尔已经飞上了空中。托尔巴兰发现年轻人以熟练的动作把箭搭在弓上,但是已经太迟了。
  ——拜托了……!
  因为双脚没有着力点,所以堤格尔只能靠臂力拉弓射箭,但他并不在意。他默默地向左手紧握的黑弓祈祷。
  只见箭镞回应使用者的意志,发出了黑色的光芒。堤格尔的力量自体内流逝,仿佛一瞬间失去大量血液般,体温登时骤降了好几度。虽然他从跳向空中到坠落海里只有短短数秒,却觉得时间过得相当漫长。
  堤格尔在肌肤感觉到海水的冰冷、身体接触到海面之前,将箭矢自弦上放出。
  海上突然吹起了一阵狂风。缠绕着黑光的箭矢在海面上掀起汹涌的海浪,笔直地往前冲,贯穿了海龙的庞大身躯。
  将血肉炸裂刨开的闷响压迫着空气,接着海龙便像要掩盖这声音似地发出了响彻四周的哀鸣。自体内喷出的鲜血将海面染成一片暗红,海龙因剧痛而扭动身体,不断翻搅着海水,再次掀起数道激浪。
  最后,海龙的双眼失去神采,在拍打了一次海面后,庞大的身躯便应声倒下,激起巨大的水柱。
  堤格尔头下脚上地落入了海中,但他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浮上水面,沉重地喘了一口气。他在单独使用黑弓的力量时,全身都会笼罩在强烈的疲倦感之中,连一根手指都快动不了了。
  在年轻人的视线前方,海龙的身体只有一部分浮上海面,其他部分几乎都沉入海中了。虽然它的身体仍不停抖动,却可以明显看出那只是死后的抽搐,混入海水的红黑色血液自它身体周围流出,不断地向外扩散。
  ——托尔巴兰在哪里?而且我得找个人把我拉上船……
  当堤格尔勉强让模糊的意识保持清醒,浮上这个念头之际,一道黑影盖住了堤格尔的头上,他抬头一看,脸上顿失血色。
  遮住苏菲制造出的亮光、正朝着堤格尔倒下的——是一艘船。海龙的最后一击撕裂船舱,造成了无法修复的巨大破洞。
  木桶、木片和船只的残骸纷纷落下,堤格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他已经没有半支箭矢,也没有体力游泳或潜入海中了。
  而且海水似乎正流进船身上的大洞,导致海面上形成了奇妙的水流。堤格尔的身体被水流冲走,愈来愈靠近船只。
  在转瞬之间,有一半的船身沉入了水中,并且再度产生了水柱和海浪。苏菲、奥尔嘉和马特维都被抛进了波涛汹涌的海中。
  在剧烈晃动的浪涛间载浮载沉的苏菲,再次使出了龙技。但是这也耗尽了她的力气。金发战姬照亮着逐渐沉没的船只,就此失去了意识。
  眼看苏菲就要随着无数木片一起沉入海中——及时撑住她的,是当时也在现场的另一位战姬。
  奥尔嘉背起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苏菲,用右手拿着的龙具划动海水,才不至于沉入水中。海水冰冷刺骨,湿淋淋的衣服和鞋子相当沉重。淡红色的头发紧贴在脸上,数滴海水沿着还有几分稚嫩的脸庞往下滴落。
  她环视四周,看到了令人不忍卒睹的惨状。
  无数的残骸和数十、数百人漂浮在海面上,自己搭乘的船则一边吐着白色的气泡,一边在海面上制造出漩涡,逐渐往下沉。而在稍远的地方则漂浮着一具黑白色的巨大尸体。
  ——堤格尔呢?还有那个魔物……
  奥尔嘉的脸上写满了疲倦,嘴唇因失温而发紫。但她仍未丧失战意,警戒地扫视四周。
  「堤格尔!」
  她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大声喊出堤格尔的名字。这么做等于是把她们的位置告诉托尔巴兰,但不安和焦虑的情绪占了上风。
  结果她并没有听到回应。而且魔物也没有现身。
  平安无事的两艘护卫船缓缓靠近他们。船上接二连三地放出用于作业或救人的小船,开始救助掉入海中的水手们。奥尔嘉和苏菲也被他们救上船了。
  淡红色头发的战姬其实很想亲自去寻找堤格尔,但她最后还是乖乖地爬上小船。虽然这附近的海面被苏菲的龙技照亮了,但现在仍是半夜,海水冷得吓人,吹过海面的晚风也让身体逐渐失去温度。
  当奥尔嘉被拉上船后,她立刻脱下湿透的衣服,穿上好几件厚厚的外衣,但身体仍旧不停发抖。不过其他水手的情况也和她差不多,甚至有许多人在被送上船的同时便失去了性命。
  奥尔嘉握紧了姆玛,等待托尔巴兰现身,但是无论她等了多久,都没有看到怪物的身影。
  最后,苏菲的龙技也失去了效果,周围再次笼罩在夜晚的黑暗中。金发战姬仍旧没有恢复意识,水手们也没有试图唤醒她,而是拿着火把或油灯继续进行搜救行动。
  搜救行动一直到东方天空露出鱼肚白,才暂告一段落。

  奥尔嘉再次见到马特维,是在搜救行动即将结束之时。他也是被水手们救起的,脸上有好几道伤口,骨折的左臂用布吊起的样子很是凄惨。
  两人坦率地为彼此的平安表示喜悦后,便开口说出了同样的问题。
  「堤格尔呢?」「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呢?」
  他们异口同声地提问后,脸上都浮现了绝望的神色。水手们之所以结束搜救行动,并不是因为他们已经确定所有落海的人都被救起。
  而是因为——到了清晨还没有获救的人,一定都已经冻死了。
  就连比较早被救起的奥尔嘉等人也被冻得浑身发抖,即使是在船上工作而锻炼得十分健壮的年轻男性,在海上漂流那么长时间也肯定无法存活。
  「我要借一艘小船出海找人。」
  「请你冷静一点。」
  应该已经精疲力竭的奥尔嘉仍作势要冲出去找人,马特维便以冷静的声音阻止了她。
  「他说不定已经被其他人救起来了,还是先确认一下吧。」
  「……如果确认之后没看到他呢?」
  奥尔嘉再也无法保持冷淡的表情,泫然欲泣地抬头看着这名长相凶恶的壮汉。马特维虽然一脸伤脑筋的样子,还是勉强对她挤出笑容。
  「到时候再想吧。请奥尔嘉大人先好好休息。」
  就连经常遇到这种情况的马特维,也只能对她这么说。

  被救起的人之中,并没有堤格尔的身影。
  在奥尔嘉、马特维和恢复意识的苏菲拜托下,水手们又进行了一刻钟的搜救工作。他们告诉负责搜救的人,堤格尔对吉斯塔特而言是很重要的人物,如果连遗体也找不到的话,会演变成相当严重的问题。
  虽然搜救工作很辛苦,但水手们也想尽可能地找回罹难同伴的遗体。在黎明时的阳光照射下,他们一脸倦容地将小船驶进漂浮着船只残骸和尸体的海浪之间。
  但是,这一次他们仍旧没有找到堤格尔。
  苏菲、奥尔嘉和马特维当然不可能放弃希望,但也知道无法再继续搜索下去了。船内挤满了伤者,还摆放着许多等着下葬的尸体。他们无法肯定剩下的两艘船毫无损伤,食物和饮用水也不够了。
  当务之急是要先找个港口都市停泊。
  最后,这两艘船扬起前往吉斯塔特的船帆。
  他们落寞地踏上了归国的旅途。

        ◎

  自亚斯瓦尔王都克尔切斯特搭船往东航行三天,就可以看到三、四座彼此相邻的小岛。
  这些岛上全都是险峻的岩石堆和断崖,并不适合人类居住。其中还有只要一涨潮就会被淹没的岛屿,而且这附近有很多岩礁,船只难以停泊,所以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船会对此处多加留意。
  看上这些岛屿的是海盗们。因为只要找对使用方法,这里便是个绝佳的藏身处。
  托尔巴兰在他操控海龙袭击堤格尔等人的隔天,于这座群岛上现身了。因为失去了海龙,所以他是游泳过来的。
  「弄得真是狼狈啊,如果多勒卡伐克在这里的话,当天就能再帮我弄来三、四只海龙了吧。」
  一看到海龙被打倒,托尔巴兰就毫不犹豫地撤退了。虽然他已经确定堤格尔落海,但是在失去海龙的状态下,他不敢轻率地与两名战姬交战,而且能击沉两艘船已经让他大呼过瘾了。
  托尔巴兰选了其中一座岛屿登陆后,就变回了人类的模样。他的外表看起来是一名中等身材的男子,年纪不超过三十五岁,头发几乎全秃,仅在双耳上方留有少许茶色头发。
  他变成人类后,脸的右半边和右肩到右胸的伤疤并未消失。虽然可以在变成人类时消除这些伤痕,但他嫌麻烦,所以就保持原状了。
  他曾以这副模样顶着「莱斯特」的名字,过着人类的生活。他在亚斯瓦尔王国任官,闲暇时就累积一点战功打发时间,偶尔会暗中掳走年轻女孩,在侵犯之后再吞下肚,以满足自己的癖好。
  托尔巴兰迅速地穿上藏在岩堆的衣服,熟门熟路地走向岛屿中央。这座岛看起来是个没有任何植被的小岩石堆,其实岛中央有个挖穿坚硬的岩壁凿成的洞窟,内部空间意外地宽敞。
  现在的时间还没到中午,但灰色的云层盘据在岛屿上空,天色有些阴暗。从这里看到的海水也是漆黑的。
  托尔巴兰走进洞窟后,便听到深处传来询问的声音。
  「是我,莱斯特。」
  他以沉着冷静的声音报上自己的名字后,便出现了几个拿着燃烧的火把的男人。他们的穿着都有些脏乱,腰上挂着剑或单手斧。
  他们是海盗,绝大多数都是追随艾略特的人,却被塔拉多和堤格尔打败,好不容易才活着逃到这里。
  「报告情况。」
  托尔巴兰简短地命令道,站在最前方的男人便应了声「是」,一脸怯弱地回答:
  「我们的人数已经超过一万五千人了。至于详细的数字,呃,是一万五千七百一十七人。我们还遇到了一群从大陆逃过来的家伙,差不多是四千人。我把首领你的话告诉他们之后,他们说想见你,我就叫他们等到今天半夜。」
  他们都称呼莱斯特为「首领」。只要他们心存恐惧,这个魔物其实并不在意他们怎么称呼自己。
  在路克斯堡垒被堤格尔和奥尔嘉打败的托尔巴兰并未死亡。他被轰飞到堡垒北侧的森林里,当时受的伤到现在还没痊愈。
  托尔巴兰没有立刻展开复仇。因为自己目前还在休眠——也就是并非最佳状态。而且,他也想知道堤格尔等人会如何应付艾略特。
  所以托尔巴兰想出了两个计划。一个是用海龙去袭击堤格尔等人,另一个则是率领海盗们发动战争。
  关于这第二个计划,其实是好玩的成分居多。毕竟他当初之所以会变成人类,还跑去当亚斯瓦尔的骑士,有一半是因为想在休眠时排遣无聊,另一半则是基于好奇。
  托尔巴兰大致决定好目标后,便兴致勃勃地开始行动了。他前往被亚斯瓦尔人称为本岛的亚斯瓦尔岛与海盗打交道,并趁着空档驯养了一只海龙。
  接下来,托尔巴兰让跟随自己的海盗们去袭击村庄或城镇,累积武器和粮食,并寻找战败溃逃的海盗们,让他们加入自己的阵营。他真不愧是之前曾驻守一整座堡垒的将军,手段相当高明。
  这座群岛是托尔巴兰的据点之一。他命令自己到处募集来的海盗们躲在这里待命。
  「等到今天半夜啊……运气还真好。有几位客人?」
  他当然不可能和四千名海盗一一见面,所以是从里面挑出几个人当代表,前来此处会面。
  「有六个人,他们就在前面。」
  托尔巴兰跟着男人在由岩壁挖凿成的洞窟里前进,不久之后便抵达了洞窟深处。
  这是个足以让数十人席地而坐的宽广空间,还放着作工粗糙的桌椅。桌上放着外漆剥落的烛台,点着微弱的火光。
  洞窟的高度不算太低,顶部还打了几个小洞,是用来采光和通风的。
  他当时询问这个洞窟之前是什么人在使用,才知道数百年前好像就有那个时代的海盗把这里当成藏身处。托尔巴兰也认为这个洞窟造得挺出色的。
  现在这里有近十名海盗。其中几个是跟随托尔巴兰的人,他们一看到首领回来,便板起脸坐直了身子。
  托尔巴兰口中的客人没有开口说话,以打量似的眼神看着他,只有坐在地上的其中一人站起身子大步走过来。那个人的身材和变成人的托尔巴兰差不多,手上的弯刀已经拔出刀鞘。
  「你就是莱斯特吗?」
  托尔巴兰带着微笑回了一句「没错」。他心想,偶尔来这种脑袋简单的货色可真是省了不少力气。男人瞪着托尔巴兰,趾高气昂地说道:
  「据说你之前是亚斯瓦尔的骑士?你脸上的伤痕还真是夸张啊。虽然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膏药,不过态度最好别太嚣张,免得我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你想怎么对付我?」
  男人以行动回答托尔巴兰的疑问——他举起手臂,挥刀就是一砍。
  一道沉闷又令人不快的声音传进旁观者们的耳中,男人嘴里则发出了呻吟声——因为他拿着弯刀的手臂正朝着不自然的方向弯曲。
  但是男人连发出惨叫的时间都没有。因为托尔巴兰一手抓住他的头,感觉毫不费力地轻松举起他的身体。
  「我用不着你。」
  托尔巴兰笑嘻嘻地说完后,便在手上稍加施力。男人的头被他的手这么一捏,就爆出了诡异的嘎吱声,鲜血随即自他的鼻子、嘴巴和耳朵汩汩流出。托尔巴兰松开手后,早已死亡的男人的身体便如断了线的人偶般倒在地上。
  海盗们全都吓得发抖,拼命地忍住涌上喉咙的惊呼。如果托尔巴兰是个全身肌肉发达的壮汉,他们或许还不会如此震惊,因为托尔巴兰的身体虽然锻炼得很结实,却只是中等身材,所以更突显了他的可怕。
  一旦做出让他不高兴的事情,下场肯定会跟那个瘫倒在地的男人一样。
  托尔巴兰对今天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海盗们露出了笑容,完全无法想像他才刚杀过一个人。
  「欢迎你们啊。」
  海盗们的反应不是哑口无言,就是扯着嘴角点点头。即使是对杀人习以为常的他们,在见识到托尔巴兰的行为后,也忍不住感到恐惧。那根本不是用「力气比一般人大」可以形容的行动,而是人类不可能拥有的力量。
  「你们好像已经听过我的名字了,但我还是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莱斯特,不久前还是亚斯瓦尔的骑士。」
  其中一名海盗搬了张椅子到托尔巴兰面前。变身成人类的魔物坐下来后,环视了在座的海贼们一眼。
  「我现在正在募集像你们这样的海盗。目的是进攻某个国家。」
  「……是亚斯瓦尔吗?」
  一名海盗以颤抖的声音问道。托尔巴兰缓慢地摇了摇头,直接了当地告诉他答案:
  「是吉斯塔特。」
  已经是托尔巴兰手下的海盗们早已知道理由,所以沉默地站在原地。不知情的人们则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
  「虽然我之前是听命于艾略特王子,但是他战败了。我已经无法再返回亚斯瓦尔,只不过,我还是需要找个门路混口饭吃,到这里都还听得懂吧?」
  等到海盗们都点头后,托尔巴兰便继续说道:
  「虽然转行当山贼也不错,但是能抢到的东西也就那么一点点。要抢就要找更大、更富有的目标。但是……如此一来,就需要大量的人手。」
  「所以才会找上我们?」
  听到这个感觉问得很战战兢兢的问题,托尔巴兰点了点头。
  「没错,我打算带着两万名海盗袭击吉斯塔特的港口都市,尽情地烧杀掳掠。年轻人不论男女全都捉起来,卖给别人当奴隶。小孩和老人则凌虐致死,把城市彻底摧毁。」
  海盗们不安地看了彼此一眼。其中一人吞了一口唾沫,润了润喉咙后才开口。随着烛台火光摇曳的托尔巴兰的笑容,让他们觉得看起来非常诡谲。
  「但是,吉斯塔特距离这里很远。我认为亚斯瓦尔——或去年发生过内乱的布琉努比较近,袭击起来也比较容易。」
  「太肤浅了。」
  托尔巴兰冷笑了一下。袭击他们并不难,只是少了点挑战。
  「亚斯瓦尔和布琉努现在都提高了警戒,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目前处于弱势。就这方面来说,吉斯塔特的戒备就没有那么森严了。」
  海盗们顿时有种托尔巴兰的双眼射出红光的错觉。他们紧紧盯着这名亚斯瓦尔前骑士,一字不漏地认真倾听他说话。近似恐惧的敬畏之情令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吉斯塔特要等亚斯瓦尔或布琉努被袭击,才会开始提高警觉。我们要趁着这段空档展开行动。到底哪一种比较容易,你们应该明白吧?」
  「但是,我们的粮食能撑到抵达吉斯塔特吗?」
  听到海盗的担忧,托尔巴兰充满自信地笑着点点头。
  「就凭我手边的燕麦、蕃薯、肉干和鱼干……足够让两万人吃上十天。」
  海盗们纷纷发出惊呼。不过还有人仍旧半信半疑。
  「这么多食物是怎么准备的?」
  「我刚才也说过了,我曾经是亚斯瓦尔的骑士。我对几个城镇、村落和堡垒的内部构造很熟悉——好了,告诉我你们的答案吧。是要跟着我获得财富,或是在茫茫大海中徘徊死去?还是跟那个艾略特一样,被捕之后斩首示众呢?」
  数量减少为五人的客人们毫不犹豫地决定跟随托尔巴兰。他们知道亚斯瓦尔目前对海盗毫不留情,而且托尔巴兰身上的诡异气质也让他们不敢反抗。
  于是变身成人类的异形魔物按照计划,得到了近两万人的大军。


4 刃之舞姬

  某天夜里,莎夏——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梦到了母亲。
  醒来之后,她露出了五味杂陈的微笑。她已经多少年没有梦到母亲了呢?
  当莎夏把这件事告诉前来唤她起床的侍从,忠心耿耿的老人似乎显得有些迟疑。他皱着脸回了一句「这样啊」,没有说「您作了个好梦」。
  「话说回来,我听说亚斯瓦尔王国的内乱已经结束了。」
  「真的?」
  莎夏的表情顿时明亮了起来。她知道这名老侍从是刻意改变了话题,但她觉得自己很久没听到如此令人振奋的消息了。
  她所治理的莱格尼察十分仰赖贸易收入,亚斯瓦尔的内乱也会对他们造成很大的影响。
  ——苏菲和堤格尔处理得很顺利吧?
  明知道是多管闲事,她还是派马特维与堤格尔同行,不知道那个长相凶恶的前水手有没有帮上忙。既然已经恢复和平,苏菲他们也该回来了吧。等他们来到公宫的时候再问一下好了。一想到这里,莎夏便高兴了起来。
  这时,她突然感觉脊椎传来一阵疼痛。黑发战姬顿时呼吸困难,剧烈地咳了起来。正打算退下的侍从脸色大变,急忙跑到莎夏身旁。
  「亚莉莎德拉大人!」
  「……我没事,我没事的……」
  光是要说出这句话就得耗费极大的力气。咳嗽停止后,她轻喘一口气,在床上躺了下来。侍从随即摇铃,传唤医生。
  ——就算让医生看诊也是无济于事。
  在房间内外响起的铃声让她感到非常烦躁。
  她抬眼看向枕边,那里放着让她成为战姬的两把剑。那是一对长度比短剑还要多出一个半拳头的双剑,上面刻着神秘的纹路,一把是金黄色的剑身,另一把则是朱色。只要伸手触摸就能感觉到些许温度。
  ——你还能陪在我身边多久呢?
  莎夏在心里默默地对双剑这么说道。这个名为煌炎的龙具,在她染病之后仍旧没有离开,一直守在她的身旁。

  你大概无法活太久吧。
  莎夏十岁那年的某个夜晚,她的母亲突然以像是谈论明天的天气似的口吻,干脆地告知她这样的事实。
  「我们家的女人全都很短命。据说是因为一种叫『血之病』的疾病。你的曾祖母、祖母和祖母的妹妹,全都在大约三十岁的时候过世了。」
  当时,她们正躺在村外的小房子里的坚固宽敞的床上。和母亲一起就寝的莎夏听到这段突如其来的话后相当震惊,说了声「咦?」之后脑中便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思考。
  她的母亲露出微笑,静静地等待女儿自震惊中回过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镇定下来的莎夏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
  她的母亲还不到三十岁,她年轻又健康,总是很开朗,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生了病的人。
  但是她现在的眼神跟在教导女儿时一样认真。
  莎夏自懂事以来,便在母亲的教导下学习了许多事情。裁缝、洗衣和打扫的方法就不用说了,钻木取火的方法、如何分辨森林里的草和蘑菇是否有毒的方法、设置简单陷阱的方法,甚至是短剑的握法和战斗方法都教给她。
  平常总是很温柔的母亲,只有在教导她的时候特别严格。在学会之前必须一直重复同样的事情,这让莎夏每次都忍不住埋怨母亲。不过,只要她能不靠指示完成那些事,母亲就会大方地给予奖励,所以她的不满很快就会消褪。
  察觉到母亲绝不是在说谎或开玩笑后,莎夏立刻吓得背脊发凉。她不安又紧张地按着自己的胸口问道:
  「……那是治不好的病吗?」
  母亲点头时的微笑看不到一丝阴影。她的表情和恐惧与悲凄等神色相差甚远,让莎夏有些惊讶。母亲温柔地抚摸莎夏的黑发。
  「莎夏,你总有一天也会喜欢上某个人,然后生下孩子的。到时候你要好好地告诉你的孩子,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教导给他,让他能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到了隔年,母亲就去世了。
  原本以为只是得了风寒,躺在床上休息几天,结果却就此一睡不醒。过世时的表情如睡着般安祥。
  莎夏既惊讶又悲伤,但村里的成年人们恢复镇定的速度更是让她吃了一惊。原来他们早就知道总会有这一天。
  莎夏的亲人只有母亲,她听母亲说,父亲在自己出生前就不在了。她不知道父亲是死了还是离开了村子,因为只要母亲能待在她身边就足够了。
  村子里的大人们帮莎夏埋葬了母亲后,村长便传唤她。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今年将满五十三岁的村长直接了当地询问她。在这个村子里,没有亲人的孩子会由村长或村里的有力人士领养。村长的意思是在问她希望被谁领养。
  「我要去旅行。」
  当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时,连她都感到有些意外。
  莎夏在处理母亲后事的期间稍微思考了一下子,然后她明白了一件事。
  她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村子里的其他小孩也会跟父母学习裁缝和洗衣等技能,但是为什么自己身为女人,却必须学习陷阱和战斗相关的知识和技术呢?那明明是到村外狩猎的男人们该学的事情。
  不知自己何时会死亡的母亲,为了替莎夏做好准备,才会教导她这些事情。
  这都是为了让她一个人也能活下去。
  「旅行吗……」
  村长的声音里同时出现了歉意和放松的情绪。为了不让气氛太尴尬,莎夏刻意以开朗的表情回答:
  「是的。我要去寻找愿意和我结婚的好丈夫。」
  村长大概会觉得这句话很刺耳吧。村子里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血之病」,应该没有人会自找麻烦地和这种女孩结婚吧。
  莎夏收下微薄的饯别礼后,便离开了村子。
  十一岁的女孩独自旅行比她所想的还要困难。女扮男装变成是理所当然,说话的口气也在不久之后变得男性化,如果母亲没有教导她各式各样的知识和技术的话,她恐怕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吧。她甚至曾沦落到必须向人乞讨。
  不过,只有卖身这件事永远在她的选项之外。理由虽然是因为害怕传染疾病,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当时对村长说的理由几乎是真心话。莎夏想找到一个能接纳自己的「血之病」,愿意和她生下孩子的人。
  要是生下女儿的话,她会像母亲一样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教给她、锻炼她。就算生下的是儿子,她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即使儿子不会发病,但是无法保证他与其他人生下的女儿不会遗传下去。
  她能够左右手各持一把短剑战斗,也是在漫长的旅途中学会的。为了在惯用手无法使用的时候还能战斗,她训练自己,让非惯用手也能挥剑攻击。为了不被武器妨碍行动,她选择了刀身较短的短剑。
  她在开始旅行第四年时被龙具选上,当年她才十五岁。
  她不知道为什么患病的自己会被龙具选上,但是莎夏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明白,便握起金色和朱色的双剑,获得了『煌炎的胧姬』的称号。
  莎夏在王都席雷吉亚接受维克特正式认可,成为了战姬,她得到阿尔夏芬这个姓氏,并前往自己的领地莱格尼察。
  当文官和武官向莎夏屈膝跪拜时,她开口说的第一件事,便是关于血之病的话题。
  她询问官员们,自己大概无法活太久,这样子也没关系吗?如果他们无法认同的话,她愿意放下龙具自行离去。
  她在谒见维克特国王的时候也提起了血之病的事,但是年老的国王却不耐烦地挥挥手,告诉她「只要龙具认同就没问题了」。
  莎夏有些坏心眼地期待着眼前的这些人会怎么回答。
  其中一名文官抬起头来,是个表情严肃的老人。他的年纪显然比十五岁的莎夏多了三倍以上吧。说不定其实是四倍。
  「我们明白了,还有其他事情吗?」
  「……真的没关系吗?」
  觉得很意外的黑发战姬有点惊慌失措地又问了一次。
  「我在三年前开始有腰痛的毛病,几乎没办法跑步,冬天也经常染上风寒。但我现在仍在这座公宫里任职。虽然我得的病和战姬大人的病是根本无法相比的。」
  老文官一说完话,另一位武官也抬头对莎夏开口了。他结实的身体穿着铠甲,是一名脸上有许多细小伤痕的年轻男子。
  「如果选择战姬的是龙具的话,那否定战姬的仍是龙具。只要战姬大人还是战姬,我们便会毫无怨言地辅佐您,没有人会拒绝。」
  或许是因为年纪较轻,他说的话比老文官来得更直接——而且听来也有几分挖苦龙具和战姬制度的味道,有几个人因而露出吃惊的表情,却没有人开口责备他。
  莎夏也没有训斥那名男人,只是苦笑了一下。知道下一任战姬是由龙具选择时,她的心里也产生了某种安全感。
  莎夏对比自己年长的他们低下头。
  「——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在那之后,平稳的五年过去了。莎夏以前当然是没有处理政务的经验,但足在支持她的人们帮助下,她听从他们的建言,专心致志地治理莱格尼察。
  她认识了艾莲、米拉、苏菲和莉莎等其他战姬,而且特别和艾莲合得来,甚至还交换过誓言。艾莲和莎夏一样都出身平民,从小就一直到处流浪,这或许是让她们的感情比其他人更亲密的原因。
  莎夏十九岁了。
  距离死亡来临剩下十年。当她回忆起母亲,并想起自己剩余的寿命时,她在公宫的办公室昏了过去。
  当莎夏恢复意识时,人已经躺在自己的寝室,而且换上了宽松的衣服。替她更衣的人是在公宫服侍她的侍女长。
  她觉得脊椎隐隐作痛,浑身无力,手脚如铅块般沉重。
  她知道「血之病」发病了。
  莎夏唤来侍从,聚集了负责重要职位的文官和武官,冷静地告诉他们。
  「时候好像已经到了。」
  他们全都脸色苍白,甚至有人发出了呻吟。黑发战姬环视他们的脸,向他们表示谢意。
  接着,莎夏便看向自己大腿上金红双色的双剑。并不是哪个人帮她送过来的,而是煌炎以自己的意志穿越空间来到了莎夏身边。和当初选择她为战姬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们也看到了,它们现在还在我的手边。我也不是一发病就会马上过世,所以希望你们照常处理自己的工作,不要有所延滞了。」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年,也就是现在。
  连莎夏也很讶异自己竟然还活着。她几乎都躺在床上睡觉,只利用休息的空档处理政务,目前并未卸下战姬的身分。
  她原本打算在煌炎离开自己的时候立刻离开公宫,但是这个龙具到现在还是不肯离开她身旁。她已经对龙具劝说过好几次,却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窗外的景色已是日落时分,夜色渐浓。
  莎夏茫然地望着有些微暗的天花板,叹了一口气。结果她今天听完侍从捎来的消息后,还是昏睡了一整天。
  ——原本想找个人问问亚斯瓦尔内乱的情况呢。
  还是等之后再谈吧,最好是等身体状况比较没有问题的时候再说。
  「……我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呢?」
  她明白自己早晚会死。那么,是什么时候死呢?
  ——曾祖母、祖母和祖母的妹妹全都在三十岁左右过世了……母亲也在三十岁之前就死了。
  最糟糕的情况,是她必须持续这个状态将近九年。一想到这里,心情就变差了。
  死亡是很可怕、很恐怖的。伹是莎夏已经厌倦一整天的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的生活,长期的病榻生活令身心逐渐枯萎、变得愈来愈软弱,这让她感到痛苦万分。
  ——不行,变得太灰暗了。
  莎夏并不是在说窗外的景色,而是自己的内心。或许是因为梦到母亲的关系。温柔又坚强的母亲无疑是黑发战姬的骄傲,却也是死亡和疾病的象征。
  她脑中突然浮现堤格尔的脸。上次和他见面说话,应该是上个月的时候吧。
  ——他和我完全相反呢。
  莎夏很自然地露出微笑。她很欣赏堤格尔诚实的个性,不过更让她印象深刻的,却是他不轻言放弃的强烈意志,以及绝对要活下去的决心。
  ——艾莲、米拉和苏菲其实也有一点类似的特质,不过堤格尔感觉比她们更强烈。因为是男孩子的关系吧。
  她想要以他为榜样。虽然要活下去有点困难,但是她希望直到最后都能活得毫不后悔。
  她感觉到睡意袭来。母亲、亚斯瓦尔、堤格尔和艾莲他们的事情在莎夏的脑中奇妙地混在一起。
  「好想要孩子啊……欸,艾莲,如果你也像我这样的话——」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嘴里很快传出了平稳的呼吸声。

  到了隔天,莎夏的身体似乎有些好转了。
  她稳重地回应一如往常地前来叫醒她的侍从,并询问亚斯瓦尔的内乱是否还有后续消息。
  「不,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
  老迈的侍从恭敬地低着头说道,但是莎夏却像在怀疑他的态度似地眯起眼睛。因为她确实在开口询问的时候,看到他微微撇开了视线。如果换成其他人,大概无法察觉到如此细微的变化吧。
  莎夏在床上坐起身子后,便以规劝的口气对侍从说道:
  「虽然我不喜欢这种说法,但是我认为有事情瞒着我,对我的身体并无助益。」
  「亚莉莎德拉大人……」
  比主人年长近三倍的侍从口中发出了恳求般的声音。他以眼神强烈地请求莎夏就此打消继续追问的念头。他并不是害怕受到惩罚,而是因为担心莎夏的身体状况。
  「告诉我吧。」
  虽然莎夏很感激老人的体贴,但还是以平稳的语气催促他。侍从带着充满苦涩的表情回答了。
  「这是昨天发生的事。一艘带着苏菲大人的讯息的船,出现在港口都市利普诺。」
  因为侍从方才试图隐瞒报告,所以莎夏察觉到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也已经作好心理准备了,但是常她听到侍从接下来所说的话时,还是难掩脸上的惊讶之情。
  「海龙……?」
  莎夏虽然没见过海龙,但是她曾遇过地龙,所以并不怀疑其真实性。但是实际听到的时候还是会觉得震惊。
  「苏菲大人离开亚斯瓦尔时,有一艘主船和三艘护卫船,但是遇上海龙后,主船与其中一艘护卫船遭到击沉,剩下的两艘护卫船正载着生还的水手们往这里前进。」
  认为必须尽快报告情况的苏菲,将伤者和货物集中在其中一艘船,由另一艘负重较轻的船先赶往吉斯塔特。而那艘船在昨天清晨抵达了利普诺。
  利普诺的市长收到消息后,便立刻命人传令至公宫,然后准备载满了医师和药物的救援船。公宫的侍从便是在昨夜收到报告的。
  莎夏轻轻地晃动齐肩的头发,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菲的判断是正确的,利普诺市长的处理方式也很妥当。」
  既然有两艘船沉没,受伤的人应该很多吧。苏菲认为,即使让载着他们的船先走也争取不了太多时间,便干脆让减轻货物的船先走,请人送来医师和药物。
  侍从看到莎夏的反应后松了口气,继续进行报告。
  在听到堤格尔落海失踪的消息时,黑发战姬这下子也忍不住面色凝重。她当然也担心年轻人的安危,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件事肯定会给吉斯塔特这个国家带来不小的影响。
  一旦吉斯塔特派堤格尔担任密使的事情曝光,布琉努一定会表达强烈的抗议吧。而在吉斯塔特国内,艾莲和米拉等战姬以及对维克特国王有所不满的贵族,也不可能保持缄默。
  即便情况不会发展成战争或内乱,但是因此事而造成的内忧外患,很可能延烧到墨吉涅等国家。
  「总而言之,必须先将这件事禀报王都,然后把军舰集合在利普诺的港口。虽然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已经打倒了海龙,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我也想跟亚斯瓦尔打听一下消息……但是必须先取得陛下许可才能行动吧。」
  莎夏说到这里时迟疑了片刻,接着以沉稳的嗓音补充道:
  「派人传令给路伯修的伊莉莎维塔,让她也知道这件事。」
  侍从深深地低下头。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与莎夏的关系并不算和睦,去年甚至还为了讨伐海盗的事情而举兵开战。当时莎夏因为生病而无法出战,只好向艾莲请求救兵。
  人民们对那场纷争仍记忆犹新,因此对路伯修及其领主伊莉莎维塔抱持反感的莱格尼察居民并不少。莎夏便是在知情的情况下,命人把这项消息也通报至路伯修。
  「好了,现在要怎么对艾莲开口呢……」
  她回想起去年见面时,银发战姬很高兴地笑着谈论堤格尔的模样。表面上堤格尔和艾莲是宾客和接待者的身分,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明显地不只如此。
  ——她会很难过吧……
  一想到这件事将带给艾莲怎样的打击,她的胸口就隐隐作痛,但是身为艾莲的好友、同时身负战姬责任的她,必须把这件事告诉艾莲。她仰头看着天花板,迅速地统整思绪后,便对侍从说道:
  「帮我准备纸笔,我要写信。」
  「可以请书记官代笔……」
  「不,如果不是我亲笔写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莎夏以强硬的口气打断侍从的建议,并摇了摇头。艾莲或许能体谅她的状况,但是她不想太过依赖这一点。而且就连莎夏也无法预测堤格尔的事未来会如何发展。
  身为统治莱格尼察的战姬,她必须作好万全的准备。

        ◎

  苏菲等人搭乘的船,比先走的护卫船晚两天抵达港口都市利普诺。
  「苏菲大人、奥尔嘉大人,你们能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光华的耀姬郑重地感谢前来港口迎接苏菲等人的利普诺市长。
  「我在此衷心感谢你们的帮忙,多亏你们迅速得宜的处置,许多人都脱离了生命危险。」
  奥尔嘉也在苏菲身旁跟着开口道谢。
  随后,当利普诺市长见到马特维时,便露出笑脸互相拍打对方的肩膀。他们两人原本就是旧识,这小小的举动便足以表达重逢的喜悦。
  利普诺市长和苏菲一边走过港口,一边讨论今后的打算。
  「我知道战姬大人相当忙碌,但还是希望您今天至少能在这里稍微休息一天。虽然没办法完全满足战姬大人的需求,但是我已替两位准备好旅馆了。」
  她们长时间坐船旅行,又是搭乘满载伤者的船只,想必已相当疲倦;但是苏菲带着稳重的微笑婉拒了利普诺市长的建议。
  「我们十分感谢你的好意。但是就像你所说的,我们有些事情必须尽快处理。所以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唔,这样的回答好像有点装模作样呢。」
  金发战姬俏皮地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
  「能请你借我们大约七、八匹马吗?还有从这里到公宫所需的粮食和水。」
  其中苏菲、奥尔嘉和马特维一人一匹,其余的马匹则是载运货物。利普诺市长明白她的意思,便表示会立刻准备。
  奥尔嘉在两人身后一脸认真地听着他们交谈。身为一名战姬,她要学的事情数也数不完。马特维则欣慰地默默看着专心聆听的奥尔嘉。
  过了一刻钟之后,苏菲、奥尔嘉和马特维便离开了利普诺。至于护卫船和伤者则交给利普诺的市长处理。
  他们沿着通往公寓的街道快马奔驰,途中,苏菲对马特维轻轻地低头致意。
  「还麻烦你陪我们走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马特维大人。」
  「别放在心上,向亚莉莎德拉大人报告也是我的工作之一嘛。」
  面目狰狞的前水手诚挚地回答她,能让苏菲这样的美女开口体谅自己,他的心情感到一丝愉快。但说完之后,他又立刻恢复严肃的神情。
  「话说回来,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顺利见到亚莉莎德拉大人……」
  苏菲应该知道莎夏现在正卧病在床。马特维开口向她确认后,金发战姬的表情便覆上了一层阴影。
  「真的见不到的话也没办法,我会请人转交信件给莎夏,然后和奥尔嘉一起前往王都。有些事情必须向陛下报告才行。」
  一说到这里,苏菲便带着困扰的表情看向后方。她看的不是奥尔嘉,而是由她手中的缰绳系着的驼货马匹。这些行李还包括了堤格尔在亚斯瓦尔买的土产,因为它们都是放在护卫船上,所以幸运地免于沉入海底的命运。
  堤格尔的脸在脑中一闪而过,苏菲如绿宝石般的双眼因泪水而湿润,但她硬是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还有事情得在思念他而哭泣之前完成,她不是那种什么也不做,只顾着伤心哭泣的女性。
  「那些东西就交给我吧,我会帮他送给他想送的人……」
  「——等一下。」
  大概是察觉到苏菲的视线了,奥尔嘉策马与她并行。
  「那件事由我来处理,不,是希望你能让我处理。」
  淡红色头发的少女露出了不逊于苏菲的严肃神色,脸上写满了认真和诚实。因为她也强烈地希望自己能为堤格尔做点事情,但是,苏菲却对她摇了摇头。
  「接下来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虽然这种说法有些卑鄙,但是你认为堤格尔会希望你这么做吗?」
  奥尔嘉皱着脸低下头,无法帮助堤格尔,让她的脸上浮现出不甘心与悲伤的神色。苏菲虽然对她感到很抱歉,但是只有这件事绝对不能交给她去办。
  ——首先是莎夏,接着是艾莲、莉姆、米拉,然后是蒂塔吧。好像还有艾莲的部下,似乎是叫卢里克……找莉姆确认一下应该就知道是谁了。
  想到她们会有什么反应,即使是和她们亲近的苏菲也不免心情郁闷。既然奥尔嘉接下来将以战姬身分生活,应该尽量避免让艾莲和米拉对这名十四岁的少女留下不好的印象。
  奥尔嘉仍是一副不死心的样子,马特维便开口向她劝说。
  「奥尔嘉大人,这件事还是交给苏菲大人吧。」
  他毫不掩饰的话语中埋藏着庞大的感情。这位前水手也同样想为堤格尔做些什么,但他决定把这件事委托给苏菲。奥尔嘉察觉到他的意思后,也跟着让步了。

  所幸,苏菲他们还是幸运地见到了莎夏。
  莎夏居住的公宫主要是以土黄色的石砖搭建而成,并在各处装饰白色大理石,是一栋坚固朴实的建筑物。苏菲、奥尔嘉和马特维被带到莎夏位于公宫深处的房间。马特维把腰上的剑寄放在房外,苏菲和奥尔嘉则各自拿着光华和罗轰。
  莎夏一如往常地坐在床上,她一看到苏菲,双眼便充满神采,露出腼腆的笑容。苏菲也微笑着走向莎夏,轻轻地抱住她的身体。
  「你是不是又变瘦了啊?有好好吃饭吗?」
  「还在正常范围内,没问题。我才想问你是不是吃太多好吃的东西,稍微发胖了呢。」
  「还真敢说呢。不过,看你还能说这种话,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吧。」
  苏菲今年二十一岁,莎夏则是二十二岁,比她年长一岁。除了她们之外,超过二十岁的战姬就只有凡伦蒂娜一人。或许是因为年龄的关系,苏菲和莎夏之间的友情和艾莲她们的形式有点不大一样。
  接下来苏菲向莎夏介绍了奥尔嘉。这是奥尔嘉第一次和莎夏见面,黑曜石般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紧张,但她还是坦然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是为罗轰所选,受陛下册封布列斯特领主的奥尔嘉·塔姆。」
  莎夏说了声「请多指教」,并对奥尔嘉伸出手,奥尔嘉则低着头握住了她的手。
  随后马特维在莎夏面前跪了下来。黑发战姬微笑着说了句「辛苦了」表达慰劳之意。画在壮汉后背上的白海豚也随着他的喜悦而微微颤动。
  结束寒喧之后,苏菲把堤格尔买的礼物交给了莎夏。虽然她有想过礼物不一定要现在转交,但是考虑到莎夏的病情,她认为目前已经没办法悠哉地先观察她的状况再找时间送礼了。
  莎夏收到绣着亚斯瓦尔独特花纹的抱枕,立刻把它靠在背部后方,连枕头也一并替换了。
  「谢谢,我会好好爱惜的。」
  莎夏没有提起堤格尔,脸上的微笑也看不到一丝阴影。奥尔嘉和马特维明白她是顾虑到客人的感受,纷纷沉默地低下了头。
  苏菲仿佛在向诸神祈祷似地轻轻闭上眼睛,过了一秒钟之后,脸上便露出了一如往常的微笑。她以平常说话的口气叙述了在亚斯瓦尔发生的事与回程时在船上的战斗。
  在叙述亚斯瓦尔的内乱时,莎夏仅偶尔回应个几句,但是一谈到海龙与托尔巴兰,她便皱起眉头,开口问道:
  「所以是那个魔物操控海龙发动袭击的吗?」
  「那个魔物叫我斧,叫堤格尔弓。」
  曾于路克斯堡垒与托尔巴兰交手的奥尔嘉在说明时,眼中闪动着强烈的战意。
  「我认为这或许跟龙具有什么关系。」
  「那和亚斯瓦尔有关系吗?」
  「虽然无法肯定,但是我觉得那个魔物只是碰巧待在亚斯瓦尔罢了。」
  苏菲回答了莎夏的问题。
  「因为不自然的地方太多了。他一开始明明是和艾略特王子联手,但是王子落败时却没有想办法救人,而是直接抛下不管。连他操控海龙攻击我们的时候,也不像是在替王子复仇。」
  「会不会是因为……他其实是站在桂妮薇亚公主或塔拉多卿那一边的呢?」
  「如果是这样,就无法解释塔拉多卿攻打路克斯堡垒的理由了。若他们已暗中联手,攻打的时候应该只要装装样子就行了。他好不容易以人类的姿态在亚斯瓦尔这个国家闯出一番成绩,根本没必要揭露自己的真实身分。」
  莎夏难得地皱起眉头,抱着胳臂陷入沉思。苏菲便开口安慰她:
  「目前能让我们推测事实的情报太少了。下次找艾莲或米拉谈谈吧。」
  「……说的也是。如果是米拉的话,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米拉——琉德米拉·露利叶的母亲和祖母都是能操控冻涟的战姬。母女三代都成为战姬的例子在吉斯塔特是前所未闻,所以那些没有传承给其他战姬的事情,她很有可能曾听母亲或祖母说过。
  当他们正好谈到一个段落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那代表黑发战姬与人会面的时间结束了。苏菲遗憾地低喃道:
  「时间过得还真快呢。」
  「不过重要的事情也差不多谈完了,谢谢你。」
  莎夏向金发战姬道谢后,视线便看向了奥尔嘉。
  「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很好奇,可以请你回答我吗?」
  奥尔嘉点了点头,这名比她年长八岁的黑发战姬便露出像是姊姊在对妹妹说话的表情,温柔地问道:
  「我听说你独自旅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为什么会突然想回来呢?」
  现场顿时陷入尴尬的沉默。苏菲瞪大双眼,用手捣着嘴角,马特维则哑口无言地静观其变。
  至于问题的当事人——奥尔嘉,则是五官在一瞬间扭曲,似乎泫然欲泣,但随即又变回原本面无表情的样子,双眼凝视着莎夏。黑发战姬脸上带着微笑,静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她说是因为好奇才问的……
  奥尔嘉判断她所说的好奇应该不是自己讨厌的那个意思后,便开口说道:
  「……在亚斯瓦尔的战争中,我一直观察着堤格尔。」
  方才奥尔嘉之所以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是因为想起了堤格尔。
  「堤格尔说要做他能做的事情,而且也真的贯彻到底。我想要站在堤格尔身边。」
  奥尔嘉挺直背脊,努力以成熟的口吻阐述自己的想法,但在一旁聆听的苏菲和马特维则露出非常焦急的表情。
  因为她的说明实在太简短了。能从这段话语察觉到她的心思的,大概只有从利普诺港口都市开始,就一直与她同行的马特维了吧。
  淡红色头发的少女或许是从两名大人的视线中察觉到这一点,又或者是想到自己解释得还不够清楚,所以在过了大约五秒钟之后,才又补充道:
  「我所说的站在他身旁,并不是想让堤格尔认同我的意思。无论挡在自己面前、逼迫自己的问题有多困难,就算情况有多么绝望,也不能害怕、不能逃避,要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我想要成为这样的人——而且……」
  奥尔嘉伸出双手,抱住了刀刃往下摆的罗轰。
  「姆玛一直很有耐心地等待着我。虽然对领民们来说可能已经太晚了……」
  淡红色头发的战姬将之前对苏菲说过的话语,以坚定不移的口气重复了一遍。
  莎夏带着微笑向奥尔嘉道谢。
  「谢谢你,虽然问得很突然,但是我很庆幸自己有问你。」
  苏菲等人与莎夏立下再会的约定后,便离开了她的房间。

        ◎

  翌日,莱格尼察的公宫收到了一项坏消息。
  「自利普诺往西航行约五、六日的海面上,出、出现了大规模的桨帆船船团。其数量应该在七十到八十艘之间。」
  收到这项消息的文官似乎相当惊慌,不仅面色苍白,向侍从报告时还上气不接下气。而听到这件事的侍从也哑口无言,说不出半句话来。
  所谓的桨帆船是以人力划桨来前进的船,也是海盗经常使用的船种。虽然需要人力才能航行,但是与容易受风向影响的帆船不同,桨帆船能够自由地在海上移动。
  大部分领土都与海洋相邻的莱格尼察从以前就经常受到海盗袭击。
  不过数量多达八十艘的海盗船简直是前所未闻。这个数字与小国的海军舰队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确定那不是我国、布琉努或亚斯瓦尔的船团吗?」
  侍从带着一丝希望开口确认,但文官却以能把脸上汗水甩开的力道拼命摇头。
  「他们的船上没有任何国家的国旗或军旗,一发现商船就展开掠夺,光是我们目前所知的范围里就已经有许多船只遇害了……」
  目前布琉努和亚斯瓦尔都没有余力侵略其他国家。而那些船上也是龙蛇杂处,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对方不是墨吉涅,而是海盗。
  苏菲和奥尔嘉前往王都了,马特维正好在一刻钟前出发前往利普诺,老侍从一回过神来,便因为敌人来得实在太不凑巧而忍不住跑了起来,完全不顾身为年长者的形象。
  这么重大的消息一定要向莎夏报告,而且愈快愈好。现在已经不是犹豫或烦恼的时候了。
  究竟是为什么啊?他很想如此大喊。海龙袭击的事情也是一样不巧,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接连发生那么多麻烦事啊?
  ——为什么不肯让亚莉莎德拉大人好好休息呢?
  他拍打自己不停颤抖的膝盖,用衣摆擦去额头的汗水,决定要努力装出冷静的样子。如果连自己都惊慌失措的话,只会让主人更操心罢了。
  侍从平常总是会在固定的时间叫莎夏起床,结果今天比平常早了大约半刻钟。他满怀歉意地敲了敲门,报上自己的名字。
  「——怎么了吗?」
  莎夏立刻回答,让他吓了一跳。她什么时候醒来的呢?侍从对于自己不必打扰到她的睡眠而稍微松了口气,接着便打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他每天都会看到的房间,莎夏也一如往常地坐在位于房内一角的床上。但是看起来不像是直到方才都在睡觉的样子。侍从恭敬地行了一礼,踩着安静的步伐走进房间。
  他告诉莎夏海盗出现的消息后,因为顾虑到房间主人而把采光弄得较阴暗的房间,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帮我叫侍女长过来,请她帮我更衣。」
  黑发战姬开口说道,与其以打破沉默来形容,说成是静静地消除沉默会更贴切。
  「无论派出多少人都没关系,向沿岸的所有港口都市通知这件事,还要派人去王都一趟。另外,把军舰集中在利普诺,负责划桨的人和士兵也都带上。因为发生了海龙事件,他们应该也正好聚集在一起了吧。」
  她的声音充满了活力。侍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已经多久没听到莎夏以这种声音说话了呢?
  「两天的时间能准备多少船只?」
  莎夏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从公宫到利普诺需要两天的路程。侍从以严肃的口气回答:
  「依照我的推测,应该是三十到四十之间吧。」
  「我想也差不多就这么多了吧。替我传令到路伯修,让他们召集能立刻出发的军舰。这件事应该比海龙更让她无法置身事外吧。」
  「我们如此频繁地传令,他们应该会对我们嘲讽个几句吧。」
  看到侍从叹气的模样,莎夏便露出安慰他的微笑。
  「发生火灾或暴风雨的时候,就算彼此讨厌,也会互相合作不是吗?你就这么解读这件事吧。」
  侍从苦笑着说了句「我明白了」,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平常莎夏在下达这些命令之前,都会先传唤指派为总帅的人才对。
  但是她迟迟没有说出那句话。侍从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么……要由谁来指挥呢?」
  「由我指挥。」
  莎夏理所当然地答道,侍从的面孔像是快哭出来似地变得扭曲,抱住了自己的头。
  「——亚莉莎德拉大人!」
  黑发战姬毫不闪躲地与斥责她的侍从四目相对,开口说道:
  「没错,我是战姬,是守护莱格尼察、守护吉斯塔特的战姬。所以我希望你能让我走这一趟。」
  放在大腿上的双剑仿佛在欢迎她的战意似地,浮现金色的光芒。
  莎夏的语气并未充满激情,而是相当稳重冷静,不过自她双眼中散发出来的强烈意志却让人无法闪避。
  但是,老侍从仍旧不死心地往前走了一步。即使会遭受一时的怒骂,他也绝不让莎夏上战场。
  「您这副身子,就算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至少我还能待在战场上。」
  「您的病……」
  「我迟早会死的。」
  莎夏打断侍从的话,露出了微笑。如果世上真有完全不含杂质、澄澈透明的微笑,那一定就是她现在脸上的表情了。侍从差点就想往后退,但他隔着衣服拍了拍发抖的膝盖,凝视着自己的主人。
  「你觉得战姬该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莎夏冷不防地问道。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侍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黑发战姬温柔地看着手上的双剑,继续往下说。
  战姬是龙具选择的。不像王公贵族是以血缘继承。
  莱格尼察与领民,是她成为战姬时,国王委托她治理的。
  难道上一任的战姬没有留下任何能继承的东西吗?
  没有任何东西能传给下一任战姬吗?
  「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罢了。我最后要做的事,并不是躺在床上在睡梦中断气,而是展现给下一个挥舞这对煌炎的人——让她知道战姬是什么、上一任战姬做了什么,以及有没有贯彻自己的使命。」
  颜色不同的两把短剑发出了光芒,仿佛在呼应主人的意志。明明莎夏脸上的微笑和方才并无不同,侍从却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所以——我要战斗。」
  侍从痛苦地咬紧牙关,拼命思索能说服她的理由。但是,他隐约觉得现在的莎夏不会因为他所说的任何理由而回到床上。
  他甚至考虑让强壮的士兵坚守在房门外,不让她出去,但他马上就知道这么做是徒劳无功。因为士兵们的主人是莎夏,而不是他这个侍从。
  而且那些士兵说不定还很乐意在她的指挥下战斗。他知道有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而且也曾也因为某种原因而调查过这些人。
  最后,侍从妥协了。但他提出了一项条件。
  「必须请路伯修的战姬大人也一起负责指挥。」
  为了不让士兵们的士气下降,就某方面来说,这是个很理所当然的措施。
  既然敌人是拥有八十艘船的海盗,那就已经不是讨伐行动,而是发动战争了。若是莎夏在中途有什么不测,将会动摇士兵们的军心,甚至可能导致落败。
  不过,如果伊莉莎维塔也在战场上的话,就能避免这种惨事吧。无论她与莎夏之间有什么过节,伊莉莎维塔终究是一位战姬。
  莎夏仿佛觉得这个要求很简单似地,微笑着点点头。
  「我明白了。因为她的个性很一板一眼,就算不拜托她应该也会主动现身,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拜托她一下好了。」
  听到这句话后,侍从一脸讶异地望着主人。待收到命令的文官带着兴奋的表情退下后,侍从便直接了当地询问他所想的事情。
  「您是在称赞路伯修的战姬大人吗?」
  「她也有属于她自己的优缺点喔,该承认的地方还是得承认。」
  说完之后,莎夏又以恶作剧般的口吻补充道:「不可以告诉她喔。」
  片刻之后,侍女长便抱着替换的衣服走过来,侍从向莎夏行了一礼后便退下了。
  「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吗……」
  莎夏一边穿上黑底的军装,一边低声自言自语。她对一脸讶异的侍女长露出笑容,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方才,黑发战姬想起了堤格尔。她很希望能再跟他多聊聊。

  莎夏来到公宫的中庭后,已经有五十位骑士排好队伍等着她了。所有人身上都穿着皮甲,头上戴着以铁片补强的帽子,手持长枪,腰间插着短剑。这是适合在海上交战的装备。因为到了海上之后,沉重的铠甲和长剑都会变成累赘。
  站在他们前方的人是方才的侍从。他对吃了一惊的莎夏行礼,然后开始说明。
  「这些是我希望战姬大人务必带上战场的人们。」
  「你真是能干。」
  莎夏轻笑了起来。距离她宣布要上战场为止,只过了大约一刻钟.考虑到还要筛选士兵,如果没有事先决定的话,他们不可能临时整好装备站在这里待命。
  「因为战姬大人还年轻啊。」
  侍从满是皱纹的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梦想着战姬大人有一天能率领这支部队上战场,便与骑士队长们立下协议,每隔一年就会重新选拔成员。」
  这次莎夏真的被吓到了。她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件事。她抬起头来一一审视这五十名男人,每个人的脸看起来都是精明又强悍。
  「真的要让我来指挥吗?」
  莎夏不自觉地以非公务的口气说话。其中一名骑士的眼里浮现期待的神情。
  「我们知道战姬是龙具选择的,但是我们追随的是人。」
  就某种意义来说,站在这里的骑士正是战姬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的象征。
  这是她即使身染疾病,却仍绞尽脑汁、费尽心力统治莱格尼察所得到的回报。
  一阵风吹乱了莎夏的浏海,掀起了她的军装。黑发战姬低下头来,装出梳理浏海的动作,迅速地抹了抹脸。
(插图268)
  当她再次抬起脸时,笑容已自她脸上褪去。她的双眼充满了不逊于与骑士们的昂然气势,以无法想像是从那纤细身体发出的宏亮声音喊道:
  「我们现在便启程讨伐海盗!为了保护这片土地、保护人民,我期待诸位的奋战能带来胜利!」
  五十人的欢呼声回答了战姬的呐喊。
  莎夏与骑士们一同离开公宫,策马前往利普诺。

        ◎

  至于这时的艾莲,只能以颓丧两字来形容。
  原本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的银发失去光泽,变成了暗沉的灰色,发丝有如用旧了的扫帚般凌乱,表情更是阴沉至极。
  一开始出现变化是在五天前,但是当时还没有如此严重。
  三天前,她的情况突然急速恶化,再来是昨天和今天,随着日子一天天经过,银发战姬的外表变化,让长年跟随她的骑士和侍女也不禁倒抽一口气。那对令人联想到最上等的红玉的双眸丧失了神采,变成如干涸血迹般的暗红色,眼皮下方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她向士兵跟侍女打招呼时的声音依然开朗如昔,外表却是一点也不从容。
  在接待王都来的使者或前来陈情的领民时,她会整理好仪容、抬头挺胸并换上正经的表情,以符合战姬身分的态度应对。但是,当她身边只剩下知道内情的人时,就会立刻变得像是一只疲惫不堪的老猫。
  在公宫任职的人们都向艾莲的副官莉姆亚莉夏询问原因,但是莉姆的答案并未满足他们的疑惑。
  「艾蕾欧诺拉大人在治理公宫时遇到了棘手的情况,不过问题并不会持续太多天,请各位一如往常地专心处理自己的职务即可。这也是艾蕾欧诺拉大人的希望。」
  虽然莉姆对于自己只能说出这种敷衍回答的自己感到相当愤慨,但她也的确是无计可施。
  就连服侍堤格尔的侍女蒂塔也很担心艾莲,只好尽她所能地做了一些点心交给莉姆,说要给艾莲吃。虽然莉姆的内心怀抱着复杂的苦恼,还是向她道谢并收下那些点心。
  这一切要从五天前说起。王都席雷吉亚和南方的奥尔米兹各自派来了使者。他们诉说的内容基本上相差无几,都是要艾莲注意南方动静,作好随时出兵的准备。
  吉斯塔特南方有一个名为墨吉涅的国家,他们的人民拥有褐色的肌肤,而且在邻近诸国中,只有他们至今还维持奴隶制度。现在的国王登基后,墨吉涅变成一个十分好战的国家,吉斯塔特和墨吉涅之间已经发生过数次战争。
  根据使者所言,现在墨吉涅派出了十万大军,在两国的国境附近活动。吉斯塔特立刻派遣使者询问他们的目的,但是只派出使者还不够,必须在南方设置兵力警戒,避免敌人突然发动袭击。
  领地位于吉斯塔特南方的战姬有两人,分别是治理奥尔米兹的琉德米拉·露利叶以及治理波利西亚的苏菲亚·欧贝达斯。但是苏菲目前正从莱格尼察前往王都席雷吉亚。
  所以莱德梅里兹的艾莲就收到了国王的要求——如果十万大军越过国境展开侵略的话,将由米拉和艾莲先后进行迎击。
  艾莲虽然一脸不悦,还是命令莉姆和骑士们作好随时能出兵的准备。老实说她根本不想答应这个要求。叫她和关系水火不容的米拉并肩作战,实在是让她一肚子闷气。
  但是面对敌人的十万大军,她当然无法说这么任性的话。这点程度的常识艾莲还是懂的。
  接着是三天前,从莱格尼察寄来了一封莎夏写的信。
  收到这封慎重地用封蜡密封的信件时,艾莲只觉得莎夏也未免太小题大作了。她在只有她跟莉姆两人的办公室里拆开信封,读起里面的信。
  银发战姬顿时脸色大变。
  「艾蕾欧诺拉大人……?」
  莉姆察觉到艾莲的变化,便开口关心她。艾莲一句话也没说,只把读完的信塞给她。莉姆虽然一头雾水,还是接过了信。
  这次换成她惊愕不已了。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在从亚斯瓦尔返国的途中落海失踪。
  莎夏在信中安慰、勉励艾莲,并告诉她事情还有希望,但是银发战姬光是要阻止自己激动大喊就已经用尽全力。
  「这是怎么一回事……!」
  艾莲用力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埋入掌中,几乎要渗出血来,她在心里不断地痛骂着大约一个月前的自己——让堤格尔前往亚斯瓦尔的自己。
  让她冷静下来的,是莉姆拼命劝说她的声音。
  「艾蕾欧诺拉大人,虽然我并不是对亚莉莎德拉大人的信件内容有什么意见,但是只靠一封信实在是难以作出判断。而且,说不定现在情况又出现新的变化了。」
  堤格尔对莉姆而言,就像是个期待他成长的弟子,听到这项消息时,她也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但是艾莲情绪失控的情况比她还夸张,反而让她能够保持冷静。
  最后,当艾莲终于冷静下来,稍微恢复思考能力后,她拜托莉姆替她拿饮料过来。
  「帮我拿烈酒来。」
  「现在还是白天。」
  莉姆简洁地反驳艾莲的声音相当冷淡,因为她的内心也和艾莲有同样想法。但是公宫之主与其副官若在大白天喝得烂醉,即使用成何体统也不足以形容。
  莉姆替艾莲准备了稀释葡萄汁并加入蜂蜜的饮料。艾莲喝了一口便叹了一口气,露出前所未有的忧愁表情对莉姆说道:
  「这件事……该怎么告诉蒂塔才好?」
  一听到这句话,正在替自己准备饮料的莉姆便张口结舌呆站在原地,虽然不至于让手里的蜂蜜瓶掉到地上,却不小心倒了太多蜂蜜,结果作出一杯甜得要命的饮料。
  蒂塔不是一位普通的侍女。她和堤格尔一起度过童年生活,在年轻人成为领主之后,蒂塔便以侍女的身分服侍他,当堤格尔决定搬到莱德梅里兹时,她也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是负责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少女。
  艾莲和莉姆都知道她对堤格尔怀有超越主从关系的情感。自从堤格尔前往亚斯瓦尔后,每次蒂塔因为担心主人而胸口隐隐作痛时,艾莲和莉姆都会安慰、鼓励她。
  所以她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艾莲和莉姆绝非优柔寡断的庸才,思考的层面也很广泛,但她们就是想不出具体的方案。
  「……要不要先暂时静观其变呢?」
  最后莉姆提出了一个不符合她的作风、只能暂时拖延时间的建议。艾莲也一脸苦涩地答应了。看过莎夏寄来的信的人只有她们两个,因为担心走漏消息,她们不能告诉任何人。
  「也好,不过亚斯瓦尔的内乱已经结束这件事,迟早会被大家知道吧……」
  「没错。总而言之,在那之前,都对外宣称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还没结束旅途……」
  两人暂且达成了共识,但是当天根本无法专心工作,就算手里拿着文件也无心阅读,还不时会走错地方。命人准备食物却没胃口吃,等到回过神来时,汤和其他食物都已经凉了。
  结果今天她们又收到了信,这次是服侍莎夏的侍从寄来的。
  ——会是与堤格尔有关的后续报告吗?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若是真是如此,为什么莎夏没有亲笔写信,而是由侍从代笔呢?艾莲虽然感到有些疑惑,仍拆开了信封。
  艾莲便是在此时,得知了海盗率领规模八十艘的大船团朝吉斯塔特而来,还有莎夏亲上战场迎战的消息。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可没听说莎夏的病情好转了。
  侍从在信中表示自己是瞒着莎夏寄出这封信的。而且还告诉艾莲,虽然是他个人的请求,但还是希望艾莲能到战场上见证莎夏战斗。
  『亚莉莎德拉大人似乎打算在战场上就此长眠,我们虽然是她的臣子,却不是她的友人。我想在此请求身为她友人的艾蕾欧诺拉大人,能否劳驾您走一趟利普诺呢?』
  侍从应该是怀着悲痛欲绝的心情写下这封信的吧。信件最后的文字扭曲得很厉害。
  不是希望她去帮助莎夏,而是去见证这场战争。
  「艾蕾欧诺拉大人。」
  继艾莲之后看完这封信的莉姆,以艾莲听惯了的冷淡嗓音说道:
  「请您去利普诺吧。」
  「莉姆,你在说什么——」
  艾莲正欲反驳,但看到莉姆的一对蓝眼,便不禁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请您允许我的僭越,让我代替您到南方去处理警戒工作吧。因为没有人比艾蕾欧诺拉大人更适合在这时赶往亚莉莎德拉大人身边。」
  听到莉姆用比平常更果决的口气这么说,艾莲顿时不知所措。她当然想立刻赶到莎夏身边,但是,如果墨吉涅在艾莲离开的期间展开行动,将会影响吉斯塔特这个国家的命运。
  艾莲那双总是明朗无比的红眼,此时因为踌躇和不安而出现动摇。莉姆便继续鼓吹她:
  「您若一直待在这里没有行动,然后收到了亚莉莎德拉大人的讣报,届时会如何呢?您现在光是听到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生死不明的消息,就已经如此心慌意乱了,到了那时,您还有办法作出冷静的判断吗?」
  「……你有资格说这句话吗?」
  这下子就连艾莲也忍不住动怒,狠狠地瞪了既是好友又比自己年长的副官一眼,但随即放松地垂下肩膀,露出了傻气的笑容。
  「——那我走了。」
  只要斩断迷惘,很快就能作出决定。听到这个回答,莉姆满足地点了点头。
  「请您多加小心。」
  艾莲当天就策马离开公宫,往北前进了。她专注忘我地在街道上奔驰,不断地祈祷自己能赶上莎夏的战斗。

        ◎

  从莱格尼察沿着街道往北前进,搭船渡过宽广的维塔大河后,就会进入路伯修境内,也就是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统治的领地。目前莱格尼察境内还充满了秋天的气息,相较之下,冬天的脚步则早已来到路伯修。
  在莎夏出发前往利普诺后数天,伊莉莎维塔将重臣召集到公宫的会议室里,对他们宣布出兵的命令。
  设置在墙壁一角、以红砖堆砌的壁炉里燃烧着熊熊火焰。为了避免热气散去,每扇窗户都紧紧关闭着,所以室内实在称不上明亮。伊莉莎维塔和近十名部下齐聚一室,围坐着巨大的胡桃木桌进行讨论。
  「您要答应莱格尼察的要求吗?」
  部下大感意外地说道,伊莉莎维塔一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领地内的某个港口都市,不也传来目击到海盗大军的报告了吗?我们当然要在人民受害之前先击溃海盗。」
  路伯修的领主晃了晃长度及腰的红发,微笑了一下。她今年将满十八岁,和其他战姬一样,她也拥有『雷涡的闪姬』、『鞭之舞姬』等别名,但也常有人用另一个别名称呼她。
  那就是『异彩虹瞳』。住在吉斯塔特的人都会如此称呼双眼颜色相异的人。
  伊莉莎维塔的右眼是金色,左眼则是蓝色。无论是她那丰满的身材,还是使用了多层布料并绣满荷叶边和蕾丝的华丽礼服,在那双眼睛面前都会显得极不起眼。
  关于数天前收到的海龙现身的消息,伊莉莎维塔只交代领地内的港口都市要提高警觉,但如果对手是海盗大军,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海龙出现在港口都市附近一事可以置之不理,海盗却会袭击港口都市,威胁人民安全。无论是基于路伯修领主还是基于战姬的立场,伊莉莎维塔都必须击退海盗。
  ——而且,还有一件令我在意的事。
  伊莉莎维塔再次阅读莎夏寄来的信,信中确实写到莎夏将亲自率兵搭船出征。
  信件内容带给伊莉莎维塔的震惊绝对不小。因为那个疾病缠身、无法离开房间的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竟然会亲自出战。
  ——我根本没听说她恢复健康的消息。如果她的身体状况已经好转到足以在战场上指挥,应该会有类似的谣言传进我耳中才对。
  伊莉莎维塔认为,亲眼确认莎夏的状况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但是总不能毫无条件地同意他们的要求吧?」
  其中一名部下不满地说道,将沉浸在思绪中的伊莉莎维塔拉回现实。路伯修的人民也对莱格尼察的民众没什么好感,还有不少人在背地里批评莎夏,认为她这个病人竟敢以战姬自居。
  「既然莱格尼察的战姬大人都亲自出战了,就让他们苦战个一两天吧。」
  「我也赞同,虽说战争是骑士的荣耀,但是我们没必要给自己增添负担。」
  当部下们打算顺势继续说服主人时,先是传来一道划破空气的声音,接着便是某种硬物猛烈拍打石砖地板的刺耳声响。暖炉里的火焰也随之晃动。
  部下们立刻明白这是伊莉莎维塔挥动手中长鞭的声音。
  红发战姬不知何时已自椅子上站起,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部下们。她手中的漆黑长鞭冷冷地散发出金色光芒,散发着生人勿触的危险气息。
  那正是让伊莉莎维塔成为战姬的龙具。这条名为雷涡的长鞭只会对敌人挥舞,但是所有部下都深知其恐怖之处。
  方才的热烈气氛有如一场幻觉,会议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伊莉莎维塔以她的双色眼瞳扫视几乎同时沉默不语的部下们,露出满意的微笑。
  「我最喜欢把麻烦事推给讨厌的人了。不过——我也最讨厌看到病人无法好好休息。」
  伊莉莎维塔这番话的后半段其实说出了她毫无虚假的真正心声,只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未能察觉。部下们被她声音中那如雷般的威严所震慑,纷纷站起身子朝她屈膝跪下。伊莉莎维塔大方地点头原谅了他们。
  「既然是亚莉莎德拉亲自出战,莱格尼察的士兵们想必是士气高昂。我们也该展现一下路伯修的军威才对吧?至少我是这么打算的。」
(插图279)
  这段话激起了部下们的竞争意识,点燃了他们的战意。伊莉莎维塔从部下的表情看出这一点,便下令在一刻钟后出兵。
  部下们慌慌张张地退下后,会议室里只剩下伊莉莎维塔一个人。她看着壁炉中的火焰,冷不防地说出了浮上心头的疑问。
  「……如果亚莉莎德拉亲自出战,艾蕾欧诺拉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复杂的情感在伊莉莎维塔的双色眼瞳中交错闪烁。每当她想到艾莲,总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往事。回想起八年前两人在贫困乡村初次相遇的那天,回想起两人都还不是战姬时的遥远过去,以及两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情。
  当伊莉莎维塔回过神来时,虽然她知道会议室里只有自己一人,仍举目环视四周,然后露出严肃锐利的神情。她摇了摇头,甩去内心的疑问和乡愁。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只要一沉浸在回忆里,就会露出有如孩子找不到母亲般的无助表情。

        ◎

  莱格尼察拥有的军舰可分为两种。两种都是桨帆船,但是大小不同。
  其中一种是名为「枪」的细长形桨帆船。船上只有一根桅杆,可以容纳一百二十名划船手和八十名士兵。总之是以行动灵活为长处的船种。
  另一种则是被称为「弩」的大型桨帆船。船身共有三层,船上有两根或三根桅杆。这种桨帆船可以容纳两百八十名划船手和一百五十名士兵。虽然船身体积庞大,行动相当缓慢,却能装载投石机等武器。
  不过「枪」和「弩」这种称呼只有骑士或道地的水手才会使用。一般人在谈论时大多是随口以「大的」、「细长的」来代称。
  顺便一提,莱格尼察的军舰里没有帆船。因为以风向来决定前进方向的帆船不适合海战。
  不仅是莱格尼察,路伯修和布琉努、亚斯瓦尔等王国的军舰也是以类似的基准来分类。虽然有制造出各种构造的船只和武器的工匠,但他们制造出的东西都没有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当莎夏抵达利普诺时,港口已有超过三十艘军舰正在等待出航。看到身穿军装的莎夏,利普诺市长的脸上难掩讶异,但他立刻恢复镇定,恭敬地向莎夏行礼。
  黑发的战姬以微笑回礼,接着便发现利普诺市长身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脸孔。他留着一头短发,皮肤被阳光晒成红铜色,头上戴着黑色绢帽,高大的身体穿着大红色的上衣。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张只要看一眼就能让小孩子吓得大哭的脸庞。
  「战姬大人,我并非士兵,只是一名前水手,若您不嫌弃的话,能否允许我也加入战斗的行列呢?」
  这名夸张地行礼的男人正是马特维。莎夏走到他身旁耸了耸肩,开口问道:
  「你不是才刚结束长途旅行吗?应该已经很疲倦了吧?」
  「您说的没错,但是总觉得有股还不够尽兴的感觉啊。」
  「……还有呢?」
  莎夏察觉到马特维幽默的语气里带有一丝正经,便简短地问了一句。这时马特维收起了笑容,静静地补充道:
  「在成功讨伐海盗后,我想向您借一艘船,还有粮食及水。」
  马特维是想去找寻堤格尔吧。或许他其实现在就想立刻出海,但终究是无法随意靠近有多达八十艘海盗船徘徊的海域。在莎夏的军队里战斗应该是最有效率的办法。
  「我明白了。那就破例让你在这场战争中担任我的随从吧。」
  虽然莎夏爽快地答应了,但不仅是身为当事人的马特维,连站在一旁的利普诺市长也大吃一惊。莎夏对两人微微一笑后,随即换上严肃的表情,确认起重要事项来。例如船只数量、划船手人数、士兵人数、粮食与水、今后的天候及风向预测,以及最后发现敌人的海域。在战争开始前有许多情报必须掌握清楚。
  半刻钟后,莱格尼察的海军正式启航。此次的军队阵容有三十一艘『枪』和三艘『弩』,状况最好的『弩』则是莎夏的旗舰。
  虽然船只数量不及报告中的海盗船数量的一半,但是莎夏对此并未特别介意。
  「首先沿着大陆北上,和伊莉莎维塔的海军会合吧。虽说海战比陆战更强调军队数量,但是要等待莱格尼察凑齐八十艘以上军舰,只会让人民受害情况更加严重。」
  莎夏站在旗舰的甲板上,一边吹着海风一边对部下们说明。除此之外,若是沿着大陆北上,她相信莱格尼察军会比海盗们更熟悉岩礁位置与潮水流向。
  三十四艘军舰组成的船团在碧蓝的海面上朝着北方破浪前进。
  莎夏命人在甲板上备好椅子,她便坐在椅子上指挥军队。虽说是指挥,但只要行军情况顺利,她也不会多说什么,只要静静地坐着,让船上的人见识总帅的的英姿即可。
  蔚蓝的天空晴朗无云,直射而下的阳光相当刺眼毒辣,莎夏却丝毫没有进入船舱的意思,始终坐在甲板上。
  虽然她会像这样尽可能地展现战姬的尊严是基于几项考量,不过待在阴暗的船舱会让她想起公宫的房间,她自己也喜欢迎着海风远眺大海。而且自从离开公宫之后,她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出现明显的恶化。
  由战姬担任总帅让士兵和划船手的士气相当高昂,莱格尼察军在海面上顺利地前进着。

  莱格尼察海军出港后过了三天,前往侦察的船只传来回报,表示发现了类似海盗船的集团。海盗船的数量约有十艘,对方发现莱格尼察军船只的身影后,就立刻拉开距离了。
  莎夏听到报告时,虽然表现得还算平静,表情却变得凝重。
  「接下来的这几天,我方和海盗应该都会互相探查彼此的兵力吧。」
  莱格尼察军预定明天与伊莉莎维塔率领的路伯修海军会合。虽然无法大肆宣扬,但是知道伊莉莎维塔答应出兵,还是让莎夏相当高兴。
  ——路伯修海军也会派出约三十艘军舰吧。若加上我军的话约是六十艘。和海盗船的数量相差近二十艘,我和伊莉莎维塔有办法弥补这个的差距吗……
  到了日落时分,军舰便降下船锚停止前进。虽然部下劝莎夏返回船舱,但她仍披上厚外衣留在甲板上,表示想再待一阵子。
  除了莎夏之外,目前留在甲板上的人只有几个负责巡逻的士兵。洒下金色光辉的月亮高挂空中,和群星一同隐隐照亮海面。虽然海上的空气变得相当冷冽,但莎夏腰间的两把短剑主动散发热度温暖主人,所以她并不觉得相当寒冷。
  「虽然早就知道你们的脾气,不过你们两个还真的是完全不肯听我的话呢。」
  莎夏苦笑着看向金色和朱色的短剑。
  若说得好听一点,这两把短剑就像火焰一样活泼,但它们也经常任性地行动(尽管都是出自善意),几乎不把主人的要求放在眼里。像现在这样还留在莎夏身边,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艾莲的艾利菲尔和米拉的拉斐亚斯比你们听话多了……将来你们可好好听从下一位战姬的指示——」
  莎夏说到这里便突然噤声不语。当她抛下外套从椅子上站起来时,双手早已紧握着腰间的双剑。她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息。
  她手中两把短剑的剑身也各自凝聚起赤红与金色的火焰,发出明显的警告,表示某种超乎想像的危险物体正在接近。
  ——是在船首吗……
  确定过手脚没有变得僵硬后,莎夏朝船首走去。虽然是在摇晃的船上,但她平稳的步伐却是如履平地。
  她果然在船头看到了一个影子,在月光照耀下隐约浮现出人类的轮廓。虽然无法确定其年龄,但从浑圆的头部可推测出他应该没有头发,体格则属于中等身材。
  让人觉得不太对劲的,是那个人影正散发出一股黏稠的敌意,明显不属于人类,但也并非野兽。莎夏顿时有种自己迷失在不属于这世间的某处的错觉。
  滴滴答答的细小声音以不规则的节奏传进莎夏耳中。仔细一看,那名男人全身上下都湿透了。那奇妙的声音便是来自男子的衣摆和指尖滴下的水珠。
  ——他是游上船的吗?游过这片深夜的大海?
  「……你是谁?」
  莎夏猛然以尖锐的语气质问他的身分,对方却没有回答,于是莎夏又抛出另一个问题。
  「在这里的男人到哪里去了?」
  基本上船首一定会有一个人负责巡逻,如果发现可疑人物,不可能不出声警告。那个人影听了,似乎露出了笑容。
  「与其担心死人,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双剑。」
  听到这奇怪的称呼,莎夏忍不住皱起眉头,但她随即想起一件事,迅速地举起双剑摆出迎战姿势。她瞪着人影问道:
  「——你是托尔巴兰吗?」
  奥尔嘉曾经说过,托尔巴兰称呼她为斧,称呼堤格尔为弓。
  迎面吹来的海风混杂着与其不同的温热空气。莎夏与人影之前还有十几步的距离,却感受到仿佛与野兽对峙的紧张与沉重压力。
  「是斧还是锡杖告诉你的吗?不过这样就不用多费唇舌了。」
  男人手无寸铁,也没有穿戴铠甲,带着愉快的笑容从容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男子踩着强而有力的脚步,碰地一声踏上甲板。这时莎夏也压低重心,在甲板上跑了起来。
  「虽然与我的喜好相距甚远……不过战姬啊!你就乖乖地变成填饱我肚子的祭品吧!」
  男人在大喊的同时也释放出惊人的瘴气。他的双眼射出满是杀气的红光,身上穿的麻布衣无法承受他膨胀的身躯,被撕裂成无数的碎片。
  男人的身躯在转瞬间膨胀成莎夏的两倍大。在月光照耀下,他的肌肤苍白得让人作呕。男人身上没有体毛,额头上长着三根螺旋状的角,右半边的脸有着丑陋的烧伤,还有一道仿佛被某物刨开的伤痕,自右肩延伸至右胸。
  ——这就是魔物……!
  莎夏惊讶地瞪大双眼,但是她伫立原地的时间仅维持了不到一瞬间。男人对准莎夏挥下苍白的巨臂,但是只将甲板粉碎,打破一个大洞。在随着巨大声响四处飞散的木片中,只看得到零星飞散的火花。
  莎夏将双剑交叉挡在胸前,站在距离托尔巴兰只有数步远的地方。甲板下的人们发出了惨叫声,但黑发战姬对此充耳不闻。在这种状况下,无论对他们说什么,都只会让混乱的局势恶化。
  双方有如在甲板上滑动般缓缓拉近距离。莎夏冷不防地用力蹬地,一瞬之后,怪物的全身便释放出人眼无法辨识的冲击波。
  为了不破坏自身脚边的立足点而调整过力道的冲击波,无情地击碎船首和船缘,木桶和可容纳数人的小船也被打得灰飞烟灭。就连莎夏双剑上的残火也被吹散,融入黑暗之中。
  托尔巴兰脸上写满了疑惑,他的攻击似乎没有命中目标。
  「——在上面吗!」
  怪物举起巨臂朝头上挥去。有个人影在闪过攻击后,轻盈地落在甲板上。那个人影正是莎夏。黑发战姬打算利用落地时的反作用力一口气拉开距离,托尔巴兰则间不容发地再次释放出冲击波。
  但是,莎夏的速度在他之上。
  她以舞蹈般的轻巧动作避开冲击波,在距离魔物十步之处重新举起双剑。包围剑身的火焰在空中划出发光的线条,稍稍驱散了黑暗。
  托尔巴兰不禁发出了赞叹声。只要从莎夏所站的位置再往前一步,就会进入冲击波的范围。换句话说,她在第一次攻击时就掌握了冲击波的攻击距离。
  即使她已经事先听奥尔嘉等人叙述过他能释放冲击波,但是要在漆黑又不断摇晃的船上估算出冲击波的范围,而且在最近的距离闪避,就必须具备非比寻常的战斗技巧。
  「看来我专程来到这里是对的。真是一场愉快的——」
  这时,托尔巴兰的右手出现了异状。
  只见魔物手臂的手肘附近好像断了开来,旋即便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他的前臂应声断落,掉在甲板上。被砍断的地方烧得焦黑,连一滴血都没溅出来。
  莎夏手上的双剑猛烈地燃烧着两道不同颜色的火焰,仿佛在展现主人心中的熊熊战意。
  「——下一次落地的,将是你那令人作呕的头。」
  刃之舞姬手持笼罩着双色火焰的双剑,冷冷地向他宣告。

  (待续)


后记

  首先,我要在此向各位致上最深的歉意。
  本书原本预定于※五月发行,但因为我的身体出状况,而延期两个月之久,直到七月才问世。(编注:此为日本出版时间。)
  而且还因此迟迟无法确定正式发行日,造成各位读者及各方面相关人士的混乱及困扰,真的非常抱歉。
  这是发生在春天即将结束时的事情。
  「不好意思,我的身体好像出了点状况……」
  「没事吧?请好好休息。对了,请问稿子的进度还好吗?考虑到您的身体状况和稿子的进度,是否需要延期——」
  「啊,没事没事,我马上就会恢复健康了。」
  正在看这段对话的读者想必已心知肚明,我并没有马上恢复健康。
  在写这篇后记的此时,我已完全康复,身体相当健康。但是考虑到生病期间比我想像的还长,为了慎重起见,便请编辑将出版日期延后至七月。健康真的是很重要啊,而且不能对自己过于自信,也不能随便乱开空头支票。
  在此再次向大家自我介绍,我是川口士。这本书是『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七集。和前几集相比,第七集的内容和下一集关系更加密切,将会发展成横跨两集的故事,各位读完之后感想如何呢?
  下一集别让大家等太久……我很想这么说,总而言之,下一集预定在今年内出版,敬请期待。
  最后是谢辞。这次不仅是本文内容,连工作进度和其他方面都给编辑I添了许多麻烦,我下次一定会注意健康的,真的。接着是画出多位相继登场的美丽战姬的YOSHI☆WO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
  在拙作陈列在书店前的每个工作阶段,都承蒙许多相关人士帮忙,在此也向各位致上谢意。
  期待我们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

  川口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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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wttoo 勳爵
看完這卷了 從人跟人的戰爭到打怪物了...
最後燃燒生命真令人心酸

9 年前 0 回復

wttoo 勳爵
剛看完6卷 感謝樓主的錄入

9 年前 0 回復

e11story 伯爵
插圖呢?
插圖呢?
插圖呢?
插圖呢?
插圖呢?

9 年前 0 回復

Zomby君 王爵
' 13eyes 发表于 2014-5-16 16:37 海上你基本上很难掌握你在哪登陆,要是在离你主力很远的地方登陆你就很难办(不过海盗摆好阵势跟正规军决 ... '


海盗不是军队,的确会避免和正规军决斗。
不过这次指挥官不是海盗船长,而是那只怪物。
而且那只怪物担任将军只是因为好玩,可见他玩世不恭的性格,所以为了有意思怪物君一定要来次决战。无论胜败,他都可以达到自己目的。
至于登陆我无法决定海盗登陆的地方但我可以引诱海盗到我想让他来的地方。比如放出假情报某地有大量物资,而且防守薄弱之类的。对于人数众多但是根据地只是海岛的海盗来说物资可是很诱人的。

10 年前 0 回復

13eyes 皇帝
' Zomby君 发表于 2014-3-29 10:43 这样打起来凶多吉少啊! 那个萝莉控是男主和斧头战姬一起上都很难打败的怪物,而这次只有两个战姬对付他。 ... '


海上你基本上很难掌握你在哪登陆,要是在离你主力很远的地方登陆你就很难办(不过海盗摆好阵势跟正规军决战的确很难见到,基本上海盗都是避免决战,等你退兵了再来抢劫一把然后拍屁股走人才是常理)(つд⊂)

10 年前 0 回復

redljq 騎士
坐等第八卷啊,谢谢提供资源

10 年前 0 回復

heart321 王爵
顶一下。方便我手机看。。

10 年前 0 回復

jeff0719 伯爵
因為工作+沒插圖沒動力這雙重理由讓我拖到現在8都出現好一陣子了才想到要來看..0.0
感覺越來越多人出場後整個變得好混亂阿..或許要考慮來寫筆記了..!!!
看完這集個人對雙劍的好感度突破天際了!!真希望能夠出場久一點...
一開始就掛病號又說到家族的人幾乎都在30雖左右就離開!
結尾還是在單打戰斧+弓之後還活的好好的怪物...感覺死亡FLAG立的穩穩的..ORZ
強烈的希望能夠拔旗阿!!!

10 年前 0 回復

zaqxswcde 子爵
本帖最后由 zaqxswcde 于 2014-4-18 22:13 编辑


一块钱打赌,这段剧情动画化的话绝对出本子!说不定还是本子王(茶)

这卷几乎攻略下御姐和萝莉的说XD

男主少有的长时间落水不见人啊,如果就这样挂掉的话,这本书绝对成神作= =|||

话说莎夏酱不会真的领便当吧?

而且莎夏酱的愿望也很简单啊,只是想要个孩子啊。

所以.....莎夏酱!!!请和大叔我结婚吧!!不管疾病还是贫困都不离不弃!!!

10 年前 0 回復

Zomby君 王爵
这样打起来凶多吉少啊!
那个萝莉控是男主和斧头战姬一起上都很难打败的怪物,而这次只有两个战姬对付他。而且其中一个还是个病人!
双方真的打起来海盗有海龙和将军两个王牌,而战姬的王牌只有龙具。
萝莉控大将牵制住战姬,再放海龙出来那么守军一定会动摇。然后基本上就是战斗终了了。而且现在夜袭战姬也会让守军的士气下降的。
接下来就是男主出现,一箭射飞海龙的展开了。
话说为什么要打海战?用靶舰引诱海盗并且把主力战舰藏起来,等海盗接近海湾再利用地势和舰队包围住海湾,最好用一些陷阱困住敌舰,接下来就是一把火的事情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

10 年前 0 回復

zmhloveyou 伯爵
后宫又增多了。。改成魔弹之王与他的后宫们得了

10 年前 0 回復

sam2142 勳爵
我去  什么时候连7都出了

10 年前 0 回復

旅游至此 勳爵
看来下集还是男主拯救战姬,然后攻略的故事(=゚ω゚)=   (*゚∀゚*)

10 年前 0 回復

SummerBoy 王爵
終於有了插圖呀...
等很久了...
還是較喜歡以前的呢

10 年前 0 回復

ajaj1234 王爵
插圖終於出來了,那現在就整理到WORD檔吧。

10 年前 0 回復

閒情逸致 王爵
7出拉!!!
台版也已經收了~~
希望8能快點出來!!

10 年前 0 回復

ginlo99 伯爵
等好久了, 雖然還沒收錄插畫但應該也快了
這一部漢化的步調還蠻快的, 比作者另外兩部小說"千之魔劍"和"理娜"快多了

10 年前 0 回復

HyoudouAoi 公爵
台版的进度也挺快的,不过感觉魔弹都是贴吧才有人翻的,我个人感觉这小说很不错的啊

10 年前 0 回復

破刃之镰 勳爵
看来下一卷伊丽莎白·佛米娜要被男猪攻略了!

10 年前 0 回復

彼岸花盛开之时 子爵
总算出来了,都忘了之前的剧情。。。

10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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纲达鲁夫 公爵
零使无敌!零使万岁!614最萌!才人最帅!614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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