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内乱 下[作者/有川 浩)(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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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系列 最后2本大概会在9月才出吧..........所以最后2本要在9月才开工............

[ 本帖最后由 狂奔 于 2008-8-24 14:11 编辑 ]


三、美女的微笑(接上)
《周刊新世态》发售当日。
郁和上次护卫稻岭时一样,早餐吃了三碗饭,精神满满地出勤去了。
柴崎也和上次一样,看到郁这样吃就完全失去了食欲,把剩下的煎蛋全部给了郁。
防卫部和图书特种部队全力警戒的结果,是从代理商那过来的运输车在中午之前就抵达了基地,比邻的武藏野第一图书馆随即便接到了《周刊新世态》的新刊。
据事前讨论决定,当日先不上架,由业务部的全体成员先试阅,并在闭馆后召开会议。
在业务部内大家都会相互询问着“看了吗”,小声讨论感想的声音不绝于耳。有不少读者相继询问能否阅读,柴崎已经不知道自己做出了多少次“关于阅读形式正在开会讨论中,明天就会有结果了”这样的回答。
有不少读者是知道有问题的报道内容才来询问的,但也有不少不清楚此事读者不可思议地觉得“平常都能在发售日看到,为什么今天没有摆出来”。虽然已经在入口张贴了说明,但很少有人专门去看贴出来的纸,因此还是需要不停地做出解释说明。
“柴崎小姐已经看了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是中午过来拜访的朝比奈。
“咦,啊……算是吧。”
“我是一早在车站的书店买到了,虽然大书店里已经开始审查。那么……”
朝比奈的语调显得有些客气。
“能让我听听图书馆方面的意见吗?”
柴崎笑着说“你对工作还真热心呢”,在调查图书馆问题的人当然也会在意这一次图书馆会怎么应对吧,柴崎也正好没有工作,就准备站着聊一聊。
“果然是大问题吧,本来是不该流到世间的文件,而且还是那种内容。”
少年的供述中包含有“因为没满十六岁,我想处分会很轻”这句故意犯罪的动机,还详细交代了被害女性的死亡过程以及性侵害行为。此外,报道中还刊载了少年的真名、住址和面部特写,这些都明显地违反了现行的少年法。
“不,那个……”
朝比奈像是有些困扰似地搔搔头。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想再一边吃午饭一边说。”
柴崎就是知道他会这么说才想巧妙地避开,但朝比奈不认输地投来了直球。
“不赶在今天也可以……应该说明天以后才更好,到了明天就能在某种程度上看出图书馆的应对了。”
啊,可恶,这个男人的手段还是这么巧妙——就这样将打听图书馆的应对行动作为借口抬出来,但就算他说了“明天以后”,柴崎也不能就这样给他留下预约的借口。
“等正式发表之后,有些东西我大概就不方便说了。”
“没关系,只是作个参考。”
朝比奈以不死心的耐性露出了从容的笑脸,和柴崎做下了明日的午饭之约。
这一天在和同事一起吃完午饭之后,将还回来的书籍回架时,柴崎的目光停在了一本书上。那是与图书馆有关的机关志,里面刊载有限制阅读的事例。
啊,这个或许能做参考——脑海中浮现出朝比奈身影的柴崎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他和柴崎说过话之后就上了二楼的查询室,如果调查时间拖得长的话说不定还在。
“我离开一下。”
抱着那本书去往查询室的途中,柴崎在楼梯的平台前停下了脚步。虽然朝比奈就站在前方平台上,但他正被广濑逮着,所以柴崎藏进了死角中。
“呐,所以我说呀——”
还是那种带着鼻音的撒娇语调。
“柴崎不是那么坦率的人所以可能从态度中看不出来,但是我敢肯定她绝对是喜欢你的。”
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吗——柴崎的头脑中迅速降了温。
“不过她不是那种会自己说出来的类型……”
什么“要更积极一些”什么“当然要由男方来告白”,广濑用毫无节制的口吻教唆着朝比奈,而躲在暗处的柴崎将这些话一字不漏地全听进了耳里。
——我只不过是被这个女人喜欢的男人喜欢而已,为什么我就要承受这种耻辱啊!生为美人也是我的错吗!我既不是自愿生为美人也不是自愿受男人欢迎的!
——本来被不是自己中意的男人喜欢上,除了觉得困扰就没有其他了!
但若是将这些话说出了口,那柴崎就成了令人讨厌的女人,同情票也会被广濑尽数拉去。广濑可是绝对不让周围的人觉得自己讨厌,总是装出一副甜美亲切的模样。
装模作样这种讽刺的评价是因为柴崎早已看透了广濑的算计,那不是“想让周围的人看到好的一面”这种天真的虚荣心,而柴崎的焦躁也正是由于对方那种毫无自觉的算计。
无法容忍这种无自觉的天真算计是因为柴崎的同类相斥心理,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比广濑更会算计的这点让柴崎非常焦躁。广濑并不是坏人,她只是贪求着自己的恋请,而柴崎只是偶然地成了这份恋情的障碍。在柴崎眼中,为了恋情不择手段的广濑反而更加纯粹。
朝比奈很困扰地闪烁其词,然后终于察觉了将视线投到这边来的柴崎。他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明确地对上目光之后,柴崎转身下了楼。
对于《周刊新世态》的处置让全国的图书馆都很伤脑筋。
邻近个馆的图书馆员们相互刺探着“贵馆准备怎么办”,日本图书馆协会和各地的图书基地也相继接到询问。
虽然刊载口供和脸部照片并以真名报道明显是违反了少年法,但因为该事件的凶残性,读者中有不少支持《周刊新世态》的声音,希望能阅读的呼声也很高。
这也说明对保护少年隐私的报道感觉到太过温情的读者群已经扩大到了一定程度。
而另一方面,质问违反少年法使用被泄资料的报道的良知,以及提出应该担忧少年的人权,这些方面的声音也不少。
作为图书馆有保障读者知情权的义务,但目前这正与保护少年的人权与隐私的看法形成了完全对立的形势,另外,媒体良化法的审查权和图书馆的资料收集权之间的冲突也纠缠其中,判断陷入了面对三个方向的状态。
对于才刚就职的江东馆长来说,的确是有些可怜。这样的同情之声已经悄悄地响起,图书馆目前的混乱程度是前所未见的。这个问题要怎样处理才妥当,事态的发展已经在考量新馆长的力量了。
日本图书馆协会在当日午后表明了此次事件将交给图书馆自行判断的态度,但是,若对各图书馆向协会提交的处理方案提出询问,协会也将提供方案作为参考情报。
这招挺厉害嘛,手冢的父亲——柴崎在心里这么说。
手冢的父亲,也就是日本图书馆协会长的这个以牵制为主的判断真的很厉害。在这种微妙的问题上,许多图书馆因为害怕由本馆承担责任,而想交由并非处于上位的图书馆协会和各地的图书基地下判断,而图书馆协会的这一表态便让他们这种奢望夭折了。
一方面,若是协会暗示了某个方案,那么全国的图书馆一定都会向其看齐。另一方面,一些小规模的图书馆无法召开下判断的单独会议,对于这样的小馆,又可以给出其它馆的处理方案作为参考情报。可以说这是个巨细无遗的决定。
关东图书基地也由司令稻岭出面表态支持日本图书馆协会的决定,对于《周刊新世态》的处理完全由各馆自行判断。
在这一日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周刊新世态》处理方案商讨会上,业务部全员都是抱着“见识江东馆长的手腕”这种想法出席的。
让柴崎对其另眼相看的,首先是江东对傍晚时分来的传真的处理。
在之后的确认中表明,这份文件是发到了都下所有图书馆的。这是件署有教委终身学习课长之名,向都立图书馆告知关于《周刊新世态》处理方案的文件。
该期《周刊新世态》应当由服务台管理,读者需要提出阅览申请,并在馆员的视线所及处才能阅读——文件中表示所提出这种阅览管制的方法“仅供参考”,但若换成鸟羽前任代理馆长一定立刻就会感激涕零了吧。
这份参考其实就相当于“指导”,它使得原本就混乱的图书馆更加伤脑筋了。
如何处理这一外部压力,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江东的一个考验。
“关于傍晚时都教委发来的传真。”
商讨会一开始,江东就以此起了头。
“我已经请稻岭司令确认过了,都教委给出的回答是‘并非指导,仅供参考’,并且这一回答已经对都下的所有图书馆传达了,关于那份文件的性质就是如此。另外,作为收到参考的都立图书馆,若是采纳了这份只能看成是指导的文件当中所写的方法,将会造成很大的遗憾,我已经就此向都教委提出强烈的抗议。”
馆员们的气氛一下子改变了。
虽然江东在就任之初就给人雷厉风行的印象,但这次应对实在精彩得出人意料。傍晚时来的文件现在就解决了,换言之是文件一到,他就有了应对方案,而且从手法上看还是江东一手主导的。
处于基地附属图书馆中与稻岭联系最紧密的立场,江东率先应对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能毫不犹豫地处理理所当然之事的人材就非常珍贵了。
特别又是在图书馆被鸟羽那种懦弱和折中的做法折腾了半年之后,他的处理更加抢眼。
对于这位几乎处于同年代,阶级和职位却在自己之上的人,一直在心中保持着微妙想法的秦野,这时也坦率地露出了钦佩的表情。
——这样大概就揽到副馆长了吧。一直在观察的柴崎在脑海中修正了一下人物关系图,揽到了极有人望的秦野几乎就相当于掌握了馆内的人心了。
干得漂亮——柴崎也不得不承认江东的干练。
“就是这样请大家不要在意都教委提出的参考,都自由地发表意见吧。”
首先是就《新世态》的报道交换感想。商讨在江东的直接主持下开始了,平常只是出席却很少发言的年轻馆员也都被鼓励发言,看来他是想将全员的意见都先听过一遍,同时这也是让全体馆员拥有身为图书馆应对方案的当事人这种自觉的有效方法。
和鸟羽时代徒具形式的会议有天壤之别,图书馆就像是回到了前馆长时代一样,这种久违的紧张感被唤醒的感觉也让馆员们心情舒畅。
关于报道,首先全员认同这是一篇优秀的记实报道,绝大多数意见还是集中在了刊载口供、公开脸部照片、以真名报道这些地方与少年法相抵触和必须考虑少年的人权这两个方面。
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为了争取到商讨时间,在当天冻结了相关处置,其他图书馆也几乎是在当日就决定了处理方案,在第一图书馆开始会议之时,都下大多数图书馆已经提交方案了。
提交上图书馆协会的方案从大的方面可分为禁止阅览和阅览管制两派,主流派是阅览管制,其方式又总分为两种。
一种是都立图书馆提出的在书库和服务台区别放置,需提出申请才能阅览,另一种是在不让看到该报道的情况下开放阅览。
关于“不让看到该报道”的方式又分成“完全不让看到”和“隐藏其中涉及个人情报的部分”两种,具体方法又有复印杂志后除去该报道或是报道中的某些部分,和直接在杂志上进行处理两种意见。
直接在杂志上进行处理需要慎重行事,但实际情况是大多数馆会处理得很粗糙。阅览管制的书籍为了在将来能再次商讨和借鉴其发行时的社会形势等情况,应该以能够保证阅读的形式保存。因此必须使用能令其恢复原样的处理方法,如果使用剪下该页或是直接用笔在书上涂黑这些无法复原的处理方法将会在今后引发许多问题。
而且也有图书馆是将剪下的页就那样烧掉的,而提出使用在问题部分上覆上修补条这种可复原方法的馆惊人的少。
商讨了各种手法和利弊之后,第一图书馆最终决定了处理方案。
柴崎按顺序回忆了下这个阶段的发言。
“首先,我认为应该尽量避免以无法恢复的形式加以限制,特别是在他馆多使用破坏刊物的处理方法之后,我们更加应该确保这份将来必然会收入共同保存图书馆的资料的完整性。杂志在使用过程中很容易损坏,原本能够保存良好的情况就不多。由此考虑,使用能够恢复原状的方法应该是大前提。”
“但使用修补条的话,也会出现读者把修补条撕开的情况吧。而且变成过刊之后还可以外借。”
作出这种发言的是广濑,在会议上她总算是压抑下那种撒娇的声音好好说话了。对于会在这种地方划下界限来使用声音的人究竟有没有对其解释的必要,柴崎此刻只是对对方这种算计般的大压手法哼了一声。
——原本中午的事就已经加剧了柴崎的不耐。
不过,广濑指出的地方在某种意义上说也的确是存在的,在这种情况下寄希望为前提的读者整体素质事实上的确不高。只要想要,就随便撕书,这种情况根本是家常便饭,而像这次这种争议性高的报道就更不用说了。
采用剪下报道或是涂黑手法的馆,都作了担心修补条被撕去的说明,不过——
“阅览管制的这期即使过了新刊期也可以继续在外借方面加以控制,而且图书馆也不会天真到把被撕去的痕迹当成是破损吧。”
柴崎将话题扩大到图书馆之上,也算是微妙地小踩了一下对方,广濑露出固执的表情。
“但是复印也是个问题吧?图书馆虽然对读者复印藏书规定了限制,但新杂志几乎是被整本复印的哦。”
从保护著作权的观点来看,对图书馆而言复印藏书是个相当微妙的问题。根据著作权法第三十条,图书馆等公共设施在附加一定条件的情况下可以允许复印,但将刚刚发行的杂志几乎整本复印就不是值得推荐的行为了。虽然就资料保存的意义而言是最为适合的方法,但很难要求全部读者去理解对复印的限制,尤其对大规模的图书来说要周知说明又更加困难,使用复印方法的还是以与邻近居民交流密切的小规模图书馆为主。
“先复印,再将复印页涂黑换出原页,这样如何?换出的原页放入书库保管。《新世态》是骑马订,取出几页也不会怎么毁坏杂志的,而且这样一来也没有必要申请和监视了。最后只要在外封上说明其中有一部分为复印页,请读者谅解,就可以了。”
柴崎在心中对插话的人赞了一声,那是广濑喜欢的那个人。虽然是就工作上的判断发表的看法,但封住了用复印来非难的广濑就等于在绕着圈帮柴崎。广濑的表情又更加显得紧绷了。
啊,我好象又有麻烦了——柴崎厌烦地这么想着。
“馆长的意见是怎样的?”
秦野回到议题上,江东环顾了下会议室。
“就我看来,完全没有商讨到禁止阅览这一选项才是问题。”
完全出人意料的话让会场又骚动起来了。
争论的焦点在于少年个人隐私和读者知情权之间的对立,这一点是全员共认的,商讨也自然是顺着这条线发展开。
毕竟禁止阅览就等于剥夺了读者的资料考察权,从结果上说社审查没有区别。很少有图书馆采用禁止阅览方案也是因为这一点。
“但是……如果完全禁止阅览杂志,就会侵害读者阅读其他报道的权利。而且,剥夺读者考察报道内容的机会,这与图书馆的理念是相违背的。”
秦野提出了理所当然的异议,但江东却摇了摇头。
“对一个组织而言,最为重要的是平衡感。现在业务部全体三十二名员工当中,却没有一人提到禁止阅览的可能,会被批判业务部的思考方向存在偏见性也无可厚非吧?”
“偏向”这个词明显让秦野胆怯了。作为至尽为止一直批判鸟羽代理馆长和行政派的偏向的人,现在却反过来被叩上同样的词,不管是谁都会胆怯的吧。
“看来大家都是原则意识更为强烈。不过发生过鸟羽前代理馆长那样的事,会对行政派有这么大的反弹也不是不能理解……”
业务部对鸟羽的偏执看法被这么直接地指了出来,会场的气氛一瞬间变得令人胆怯。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么样的男人——坐在末席的柴崎可以毫不顾虑地观察江东——既不是行政派也不是原则派,更不是折中之人,原来他是拥有“不属于任何一派就能做出公正判断”这种自尊的类型。
“行政派本来就不是斗争的对手。组织内出现多种观点是正常的,这样的组织才稳固,行政派只不过是多种观点的其中之一,当然原则派也一样。关于难以取舍的问题,不应该只由‘行政派’或是‘原则派’这么浅短的视角来考量,而是应当时常从整个图书馆界的角度出发来思考,这样才得维护公正。”
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公正和图书馆界这个思考出发点,所以作出这种发言时才丝毫不会动摇,江东现在的声音正是表明了这一点。
——原来如此,是这样的人啊。
柴崎之后没有再发言,只是静静地旁观会议进行。
因为商讨会的关系,业务部吃饭的时间晚了不少,散会后柴崎也跟着业务部同期的女同事一起吃饭。
就在大家还在继续会议话题时,郁出现了。
“辛苦了~”
她有点畏缩地坐在了柴崎的对面,随后场中骚动了起来。
“喂,你这是怎么了!”
跟在吃惊得拔声音的柴崎之后,广濑和其他女子也七嘴八舌起来,不断有“哇,看着就好痛”“你没事吧”这样的话飞向了郁。
郁一边发出“呜”的呻吟声一边挡住了左半边脸。
“不要看了啦。”
她挡住的左脸上从额头开始就涂满了伤药,眼睛周围整块肿了起来。
“今天送书时发展成了混战场面……”
“咦?!竟然让女孩子冲在混战最前线?!”
同期吃惊地叫出来,郁赶忙摇起了头。
“没有没有,这一点堂上教官在部署人手时也考虑到了。”
图书队员随同送《周刊新世态》的运输车警戒时,在准备接受杂志的图书馆附近和良化特务机关起了激烈的冲突。就在混乱的间隙,郁带着杂志向着图书馆冲去,这是考虑到她拥有速度优势的部署。
“在冲进馆的时候没赶上自动门打开的时机……”
“……你就用脸挤进去了?”
郁在柴崎的确认问句下点了点头,原来还在担忧的四周立刻爆出笑声。
“过、过分!当时可是很严重呢,玻璃都破了。”
“你还撞坏了门啊!”
有人吐槽了一句后又继续爆笑,虽然对郁不好意思,但这种时候还真是无法表示出同情呢,特别是受伤的人还精神得能在这蹦跳。
“受伤的原因就不说了。不过我说你啊,消肿之后眼睛周围可是会淤青一圈的哦。”
柴崎的话让郁呻吟得更厉害了。
“堂上教官也这么说了……”
说着“也被队上笑了,真倒霉”的郁完全成了发青了的茄子,不过这也是因为伤的程度只是笑笑就能过去才会这样。
“亏人家还特地想表现得好一点的说。”
“哦”了一声的柴崎虽然很想追击却还是没有说出“给谁看”这一句,毕竟还有其他人在,太逼她的话也挺可怜的。
“你还是不要想出这种风头的好,刻意要做的时候绝对会挥棒落空的。太让他担心的话可是会秃头的哦,那个人。”
“真在担心的话会在来医院之后突然就生气?我也算是为了完成任务才光荣负伤的,你不觉得不对我温柔点的话都会遭天谴吗?”
“该遭天谴的人是你!”
“为什么啊!”
但柴崎无视了生气的郁,那种看到人没事之后反而会生气的微妙心情,就算对郁这种小孩心态的家伙解释她也听不明白。
——真是罪过啊,这种千金大小姐。
“对了对了。”
七嘴八舌的吵杂中,这个声音突然拉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是广濑。
“柴崎,明天你也要和朝比奈先生去吃午饭?”
我可不记得自己告诉过你——柴崎在心中回了一句。之前她已经偷听到广濑向朝比奈打听出约会了,但在这里说这种话题还真是让人郁闷。
女同事们立刻热情高涨起来。
“柴崎,你和朝比奈先生究竟是怎么样了?”
“交往了吗?”
柴崎对周围喧哗的人笑了笑。
“对方没有提过这种事啊,之前也说了,只是聊些有关图书馆问题的话。”
“可是朝比奈先生说过他喜欢柴崎啊。”
灌进耳里的更加活跃的欢呼声让柴崎不快,而煽动起众人情绪的广濑还用一副得意的表情继续添油加醋。
“说不定明天就会告白了哦。”
——是啊,因为你这样教唆了嘛。煽动对方说我喜欢他,再来煽动我说他喜欢我,要是把你这种小伎俩在这里抖出来我倒想看你要怎么办。
“咦,为什么还没交往啊!朝比奈先生那么帅!”
“就算要说为什么……”
虽然柴崎夜蛾很想直接说“因为这只会让我困扰”,但是没有恶意只是跟着起哄的同事们不会把这种回答当回事的。
“太可惜了!这么有礼貌有教养的人!换作我的话绝对OK!”
——糟糕,让她们察觉了!现在要怎么摆脱这种气氛才好……
——我只不过就是不想和人交往而已,为什么你们就这么喜欢对别人的恋爱指手画脚啊,好象我不迎合你们就错了一样。
你们要觉得可惜你们就去和他交往好了,反正我又不觉得可惜。——与其被人围攻,柴崎觉得还不如就把真心话说出来算了。
煽动着同事们说服柴崎就是广濑的意图,柴崎露出看透这一切的笑容。她可不打算让广濑称心如意,对于柴崎来说这就是甩掉朝比奈的充足理由。
——你就这么怕我无主吗?那我就来煽动你喜欢的男人向我告白好了,然后再甩掉他,这样你就可以趁虚而入,很不错吧?
“等一下!”
发出荒乱叫声的是郁。
“大家太不负责任了!不可能因为你们觉得可惜就要和对方交往的吧?!”
郁的话不亚于在炒得正热的势头上泼下一盆冷水。
“就算条件再好,只要柴崎不喜欢就没有意义啊!你们这么起哄,就算本来有可能喜欢上的,也会变得讨厌了吧!”
“真是的,不过就是闹了一下嘛,你这种纯情风是什么呀!”
有人这么说着不高兴的撅起了嘴,郁也迎击一样地撅起了嘴。
“纯情风是什么意思啊!”
“啊,对不器对不起,你那种不该叫‘风’。在现在这种社会竟然还会有人憧憬王子殿下,应该叫‘天性纯真的少女情怀’才对!”
郁发出了“呀——”的一声悲鸣。
“你怎么会知道的啊——?!”
“培训时啊,各个地方都传遍了,大家都知道。果然是天真的孩子不知世事呢!”
“哇,我生气了!你给我站出来!”
“我可是非战斗职种,哪可能和你这种战斗机器打啊。”
只是趁着势头但并没有多少恶意的争吵让周围一下就沸腾了,柴崎也在这一瞬间转变的形势中笑了出来。
——所以啊……
——所以我才最喜欢你了,笠原。
※※※※※※※※
武藏野第一图书馆对那一周《周刊新世态》做出了无期限禁止阅览的处理。
图书特种部队得知这一决定是在第二天早会刚结束的时候。
“你不说什么吗?”
稻岭对玄田的提问露出苦涩的表情。
“我无法插口各图书馆的决定。”
稻岭只能这么回答,这点玄田一开始就知道,即使这样也要问便是因为玄田个人的感情问题。
“但是,阅览管制也就算了,禁止阅览整本杂志是在侵害读者的知情权。”
虽然预料过报道会被全面限制,但连杂志都禁止阅览就完全在玄田的意料之外了。武藏野第一图书馆是都下最大的公共图书馆,在问题的处理上因该是最寻求中立性的,但这次决定禁止阅览明显是偏向少年一方的慎重策略,这会使都下的其他图书馆产生动摇。
“杂志上有很多连载的报道,站在反媒体良化法的立场来探讨图书馆问题的报告也在连载中。”
“关于这些,将在下期的连载报道里附上这一期的复印件。”
稻岭的目光落在江东馆长交来的报告书上。
“虽然是偏向慎重论了,但也不得不说的确是顾及到了方方面面,连定期刊物的复印原则也考虑在内了。”
在原则上,只要不是最新期刊物就可以得到复印许可,不过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的前例也不少。
稻岭对不肯松口的玄田露出非常遗憾的表情,对方如此担心自己的认知让玄田像是从头被淋了盆冷水。
“从会议记录来看曾出现过各种角度的意见,至少这不是江东馆长的独断独行。虽然有他诱导讨论的可能,但从结果来说这是业务部的决定,因此我们只能尊重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判断。若是我以图书基地司令的身份插手此事,才真的是偏颇。”
稻岭用安抚的口气说着“你能明白吧”,玄田僵硬地点下了头。
“非常抱歉。”
这种勉强也不是玄田的本意。
在郁午休回来之后,队长室的门还是关着的,她不禁向一起回来的搭档堂上望去。
“果然是不行吗?”
堂上带着微妙的表情将目光从郁脸上移开,点着头说了声“是吧”。
玄田是在早会一过后就去拜托稻岭出面周旋关于《周刊新世态》的处理。午后回来队长室还是大门禁闭的状态,结果一看可知。
“为什么会是这种处理方法啊?”
“不知道,图书馆方面还没有作出详细说明。倒是你,都没问过柴崎?”
“因为完全没想到会禁止阅览的嘛,所以就没有特意去问啊。”
柴崎也没有主动提起,郁想说不定她对这个结果也不满意。
“我听说江东馆长很干练,到底这个决定该怎么理解才好呢?”
郁向正在整理日报的堂上探出身子,而堂上突然向着郁的脸喷笑出来。
“过分!竟然对女性的脸做出这么失礼的举动!”
郁一边叫着一边用袖子擦脸,堂上也不高兴地红着耳朵怒吼回去。
“谁叫你用那种脸靠过来!也不想想你现在那张脸有多可笑!”
突然在意起来的郁连忙将左脸遮住,昨天肿起来的眼睛四周现在就像柴崎和堂上预言的一样,淤青了一周。
“这、这可是光荣的战伤!你身为上级竟然还笑!”
“我也觉得笑出来不好,才尽量不去看你的脸!谁让你要自己突然凑上来,眼前突然出现那种脸谁能忍得住啊!”
“哎呀,很和平嘛。”
这么说着回到办公室的是小牧?手冢组。
“你听我说哦,小牧教官!堂上教官他好过分!”
看到郁那张转过来要哭诉的脸,小牧也立刻喷笑出来,还越笑越夸张。
“过、过分!上级的欺辱是职场之痛,我要写下来给基地报投稿!”
“没办法吧,这种情况应该说是你的脸太过分了。”
手冢直接了当地刺中郁的痛处——太过分?竟然说女性的脸过分?!
“因为我不想戴眼罩嘛!距离感会不对啊!”
虽然戴眼罩能盖住淤青,但是使用单眼时距离感会有微妙的偏差,一旦发生情况时会无法准确应对。作为战斗职种又不是患眼病,郁因这层顾虑才没用眼罩。但是同伴竟然这样对待她露出这种脸的决意!
“抱歉,你别生气。”
“……真觉得抱歉的话就不要一边说一边把目光移开!”
“那你就不让我看到这张脸!”
就在郁还想顶回去时,队长室的门突然被用力打开了。
“吵死了!你们几个!”
吼着这种平常不会说的话,玄田一脸不高兴地瞟过来,在看到郁的脸时像是发现了目标一样再次怒吼出声。
“你那张野狗黑吉[注]一样的脸是怎么回事!干脆把右边也凑成一对好了!”
注:田河水泡所作的儿童漫画《野狗黑吉》的主角,1931年至1941年在《少年俱乐部》上连载。
“野、野狗黑吉——?!”
郁瞪大了眼,而男性阵营则是一片爆笑。虽然是战前的漫画,但因为是图书馆的藏书,所以大家都知道。另外,主角是条狗。
“等、等下,那不是人吧!!”
严正抗议的郁的一旁,好不容易控制住笑意的堂上也开了口。
“队、队长,我觉得位置好象不对。”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啊!!”
小牧也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是啊”地插了话。
“而且颜色也不对吧,野狗黑吉那是白眼圈。”
“这种话也给我收起来!”
被毫不客气地嘲笑着的郁气得鼓起来了脸。
“生气了!我生气了!我要投诉你们权力侵扰!”
“权力侵扰是指上级,我是同期,和我没关系。”
郁立刻转头向事不关己的手冢磨着牙蹦出“你是同级侵扰”。
“我知道了,你别生气了,我请你吃饭。”
堂上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按在郁的头上揉了一下,然后转向玄田。
“队长也一起来如何,我们都被投诉权力侵扰了,得让部下息怒才行。”
虽然是用轻松的语调邀约,但其实他还在担心玄田。
小牧和手冢也看着玄田,郁本来也想出声,但还是算了——这种时候还是要交给男人们。
玄田露出了稍稍有点生气的表情,大概是在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吧,但最终还是浮现出强硬的微笑。
“说的也是,走吧。”
迈开步子后,松了口气的郁举起手。
“地方由我来选!我要去巴士道旁边的法国餐厅!”
“喂,马上就挑最贵的地方啊你……”
“我可没有义务要在意自己高薪的人的腰包。”
“给我在意一点!”
被堂上在头上轻轻敲了一下,郁“呗”地吐了吐舌头。
※※※※※※※
短信是玄田发来的,看过之后折口的唇角自然地缓和了下来。
没有标题,内容也只有一句——
“抱歉。”
只这一句折口就全明白了。武藏野第一图书馆对《周刊新世态》怎么处理,玄田对此如何紧咬不放又是如何放弃的。
一定连不合他主义的蛮横都用上了吧。
折口的回复也只有一句。
“我知道。”
只这一句玄田应该就全明白了。
※※※※※※
或许是昨天郁的纯情发言有效了,朝比奈再来邀柴崎时,同事们已经不像先前那样起哄了。
每次和朝比奈一起吃午饭,柴崎都会挑一开始郁把门铃震得很大声的那家店。
在昨天广濑耍过那样的手段之后,现在两人这样对坐在店里的气氛有些微妙。不过柴崎既没有去修补的理由也没有修补的想法,只是沉默地喝着水,结果还是朝比奈先开了口。
“结果怎么样了?《周刊新世态》。”
首先是安全话题。
“决定无期限禁止阅览本期了。”
若从会议记录上看,最终是以全员一致的情形达成这个结果。但依柴崎的观察,实际上是在被刺中弱点的馆员们消极的时候通过了江东的意思。
既不是原则派也不是行政派,处于“中立派”的平衡论者的江东,其主张是“都下全部图书馆的平衡”。最大限度地尊重少年的人权、采用禁止阅读方案的图书馆在昨天的那个时候只有几家,是绝对的少数派。对于站在图书馆界俯视之后说出“这不能说是稳固的平衡”的江东,馆员们无法推翻他的理论。
如果作为都下最大公共图书馆的武藏野第一图书馆采用了禁止阅览的方案,将时间延长到全年来看,两边的读者数就能取回平衡。
但秦野提出的“武藏野第一图书馆有必要考虑图书馆界的平衡吗”这个问题也针锋相对。只要图书馆还是重视各馆独立性的组织,其判断也应该体现独立性这一点。
但是江东摇了头。
“外部看图书馆就只是看图书馆界的综合判断。虽然各馆独立的这个原则也是需要考虑的一方面,但图书馆界能否维持稳固的平衡难道不是更重要的方面吗?”
“哦,很有见地的馆长嘛。”
听过柴崎的说明之后,朝比奈表达了赞叹的感想。
“你这么看吗?”
“咦,不是这样吗?这是顾及到各方面的处理,我觉得是非常公正的判断。作为一馆的馆长却能站到图书馆界的高度,视野很广啊。”
柴崎暧昧地点了下头。
的确视野很广,但有没有看到近处却是个疑问。
“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也听到了许多读者希望能阅览的声音,这次的决定是将读者的声音全都置若罔闻了。”
这是为了图书馆界的决定——在江东重复了多次的这句发言中,缺少着为读者着想的角度,江东的平衡论与将为邻近居民提供服务视为第一义务的《中小报告》的理念并不相融。
“但也是没办法的吧?因为这次的报道原本就是源于以不法手段到手的资料啊。刊载了不该让人看到懂得报道,民众不是也应该想‘这个不能看’吗?再说,想看的话还可以去其他图书馆……”
“‘不该让人看’这是谁决定的?”
柴崎的声音有些粗鲁,朝比奈吃惊地吸了口气。
“虽然使用了不法情报,但报道本身是有所述评,读者有看了之后判断其是善是恶的自由。像是得到委托一下擅自代理这种权利的就是现在的媒体良化委员会。”
朝比奈明显地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对不起,但是调查图书馆焚书事件的朝比奈先生会这么想,我很遗憾。”
图书馆一旦开始区分好书和坏书,就是一种审查。带有善导国民思想的机能挑选出好书,其结果就是战时图书馆犯下的过错。
学习历史是要从混在一起的珠玉和石头中将石头剔出去,但现代图书馆的理念是维持玉石相混。
“柴崎小姐觉得馆长错了吗?”
“我并不认为他错了。但是,与我相信的理念不同。就只是这样。”
“那为什么柴崎小姐不为了自己相信的理念战斗呢?”
柴崎被戳到痛处的时候,午饭送了上来。于是两人结束了主题有点零散的对话,开始在不是很好的气氛中用餐。
这次从店里出来后柴崎抢占了先机。
“请不要再这样做了。”
朝比奈露出了比在店里时还要更受伤的表情。
“因为发生昨天的事吗?”
“那也是原因之一。”
“你觉得我是笨到被那样教唆就会行动的人吗?”
“不。”
没有将今天两人的意见相左列为原因也显示了朝比奈的聪明,但是——
“我无法忍受事情像是在她的操作下按着她的意愿来发展。而且……”
为了避开来往的行人,柴崎向路的一侧走去,她并不想让朝比奈蒙羞。
“你喜欢的我只是‘营业用’的,我会这样笑这样亲切,都是因为工作。喜欢我‘营业用’面孔的人,一开始就会被我排除在对象之外。那副漂亮又亲切的样子,就算有人喜欢也不奇怪。”
柴崎对着虽然没有恶意但已经完全惊呆了的朝比奈露出一个非常“营业用”的笑容。
“今后您再光临本馆时,我还会提供一如既往的热情服务。”
行礼之后柴崎迈开了步子。
而朝比奈没有追上来。
※※※※※※
有问题的那期《周刊新世态》不再是最新期之后的第二周,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的朝比奈又造访了武藏野第一图书馆。
“柴崎小姐。”
在柴崎走出阅览室时,这个声音让她停下了脚步。
抢在回过头来的柴崎开口之前,朝比奈就滔滔不绝地说开了。
“最初的确是你所说的那样,但和你交谈过一次之后,我知道你是很会讽刺人的辛辣性格,如果我因此而失望的话,之后也不会邀请你了。”
朝比奈率直地说出“你并没有巧妙到把营业用的外衣套得很严实哟”之后,柴崎轻轻笑了。
“因为被看穿也无所谓啊。”
如果最初自己就在意的话,柴崎不认为对方还能看穿。
“这样啊,那也没有关系。不过,我是在见识过你那种坏心眼之后邀请你的,所以你说只是被你营业用的面孔吸引这点可不对。”
朝比奈用一种顽固的口气继续说着。
“我是想和说话辛辣又有些坏心眼的你说话,关于图书馆的事,我也很想听和自己有着完全不同想法的你是怎么想的。”
然后,他有些不甘地垂下目光。
“只因为你的同事多余地插了手,你就回避我,这让我很意外。如果拒绝我,请让我听听理由。”
啊,这种总是投来直球的笨笨的地方也很像笠原啊——这么想着的柴崎给出了以下回答。
“你要是在馆内邀我会让我很困扰的,毕竟这里有着那样的同事,我不想再扯进那种事里去。”
看着眼前垂头丧气的朝比奈,柴崎又加了一句“但是”。
“想邀我的话发短信来吧,我会给上次拿到的那个地址回复的。在找到甩掉你的理由之前,这种程度我还可以奉陪。”
“咦,结果你还是给他邮箱了?”
郁露出吃惊的样子。
“嗯,拒绝的话就要让他看到理由,这也有道理。”
虽然不想如广濑的意,不过在对方明白这一点之后也算是打破了广濑的小伎俩,在这点上来说柴崎也可以通融。
郁安下了心似地笑了笑。
“不过,周围不再起哄还真是太好了,柴崎你很不擅长在那种时候拒绝吧,总是被推着走。”
柴崎老实说着“是啊”地点头承认。
“我就是那种地方不行啊,一陷入那种情况就没办法抽身,因为以前发生过很多讨厌的事。”
把自己的弱点告诉郁也无所谓——柴崎是在这种自觉之下干脆地说出这句话的。
也不知郁知不知道柴崎的想法——不,应该是完全不知道的吧——她咚地拍了下胸膛。
“再碰到这种情况就跟我说吧,我会帮你把麻烦都赶走的!”
“你的话,该说是赶走还是往自己身上拦呢?”
“上、上次不是也帮了你嘛!”
“嗯嗯,我很感谢哦。”
柴崎的道谢让郁感觉不妙地动了动身子,失礼地说了句“总觉得老实道谢的柴崎好奇怪”这种微妙的话。
“不过,如果真的交往了要告诉我哦。”
“如果交往的话。我想大概是不会吧。”
“我是喜欢拉防线的女人啊,你知道的吧?”
说话的时候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柴崎打开后扫过一眼。
“怎么了?不会是朝比奈先生这么快就来邀约了吧?”
“不,是朋友。”
一边这么说着,柴崎一边合上了手机。


四、兄弟
“干久君,欢迎!”
会叫小牧“干久君”的只有毬江的父母而已,自己的父母不会带上“君”的称谓,朋友当中也没有会直接叫名字的人。
被不是亲戚的人这么叫,对年近而立的男人而言有些微妙的羞耻感,但毬江的母亲从小牧出生便这么叫了,到现在小牧也已经失去了抵抗权。
“今天图书馆不开吗?”
担任警卫的小牧已经解释过很多次自己的休息日和图书馆的休馆日之间并没有联系,但对方总是忘记,所以现在他只是单纯地回答“今天的班是从晚上开始的”这种事实。
“毬江在吗?”
其实之前小牧已经和毬江联系过了才来的,这样问似乎有些刻意,而且就算没有事先联系过,周六的下午毬江一般也都会在家。
“她在自己房间里,你上去吧。过会可以带她去散步吗?那孩子几乎都不会独自出门。”
毬江的母亲呵呵地笑着,又补充了句“干久君不来的话她就会一直窝在家里。”
“那么,过会我邀她去喝茶吧。”
“不好意思哦,她从小就只粘你一个。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伯母,那我就先上去了。”
小牧笑了笑。
“如果觉得麻烦的话,几年前我就不会来了。”
“是啊,真是谢谢你了。”
随后的一句“我们都很放心把毬江交给干久君”像玩笑般的话让小牧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得笑着敷衍过去,毬江的母亲似乎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
“也对,还是孩子嘛。”
——不,现在已经不是了。
被微妙的罪恶感驱赶着,小牧逃跑般地上了二楼。
门被打开了,但坐在桌前的毬江没有注意到小牧。人在感觉外部动静时声音的作用占了很大一部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毬江对四周的动静并不敏感。
小牧按了几下附近的电灯开关,闪烁的光让毬江回过了头。
“小牧!”
虽说是在家里,但毬江的这一声叫得没有一丝犹豫。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像孩子般地冲了过去,小牧慌忙反手关上门,把毬江接在怀里。
“别再这么做了。”
“咦,为什么?给你添麻烦了?”
“虽然没有麻烦,但是会为难。”
毬江的父母总会说“只要有干久君在”这样的话,小牧明白这是他们完全将自己当成毬江的守护者而信任自己,但这十年份的信任对小牧来说很沉重。
“你不是说过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吗?”
小牧回了鼓起脸的毬江一句“那是对我来说”,而毬江也有所察觉了。
“他们的话,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把我当大人啊,要赌吗?”
“成不了赌局吧。”
毬江有点无聊地坐在了床上。
“要不我来说?”
“别说,我会尴尬的。”
小牧苦笑着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这个房间是一般住宅的儿童房设计,床和书桌离得并不远,应该是在毬江能够听清的范围之内。
“很难把握时机,我也不想让伯父伯母警戒我。”
“……你干嘛坐到那边啊。”
看到毬江闹别扭,小牧只能苦笑了,结果惹得她生气地蹦出一句“不要笑着蒙混过去。”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认真和我交往啊!”
“在你明白我在很多方面都努力克制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
小牧还以为这么说会让毬江更生气,不过她却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在努力啊。”
毬江那副自言自语的满足样子让小牧把视线移开了——真的是稍不注意就会犯错。
“想让我看的是什么?”
小牧像是要改变话题一样问出的这句话,因为没有对着毬江说,毬江似乎没能听清。
“对不起,你说了什么?”
没听清话就反射性地道歉已经成了毬江的习惯。
“抱歉,没听清吗?”
小牧一边道歉一边在心中后悔——再怎么动摇也不该对着别的地方说话,竟然让毬江对自己道歉。
“我在想,你是要让我看什么?”
这次好好对着毬江说出来之后,毬江指了指书桌。桌上放着处于开机状态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网页。
“就是那个,准备等你来了问问你的。”
毬江从床上站起来走到了书桌旁,小牧也站起来将椅子让给她,自己则站在毬江后面看向屏幕。
“这个是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主页。”
“这个?”
武藏野市内的图书馆都有各自的主页,现在屏幕上出现的是以黑色为基调的画面,和小牧记忆中的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主页的感觉并不相同。
图书馆通过介绍网站服务的橱窗或是其他资料向读者给出的官方主页非常重视易读性,依次采用了白色背景、大副照片这种简单构架,应该不是在黑色背景上列出文字这么具有设计感的版面才对。
“好象是最近才有的内容,但这个似乎……”
毬江烦躁地只说了半句,听起来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页面最上方的标题是“图书馆员的果断评价”,往下拉动之后,下方出现了书的相关资料和封面图,还附带着一些评论。
“看这个。”
毬江快速地将页面拉到某个地方,小牧看到了《雨丝之国》的封面。这是在年初让小牧陷入麻烦的书,对毬江和小牧而言也是具有特殊意义的书。
(一言以蔽之就是肤浅。一想到它的目的是骗取残疾人的眼泪就让人生气。人物完全没有身为人的厚度,也无法引人共鸣。虽然这个作者出道至今的作品我都读过,但我已经决定这本之后的就不再看了,我可以肯定地说,这个作者已经到达了自己的极限。这种东西根本就不是小说,只不过是投影了自身愿望的妄想产物。不过就凭我的力量要在这里剥去那份伪装应该还是有困难的吧。
把恋爱当成过家家或是随便玩玩的人大概会从中得到快乐吧。以下完全是我个人的意见,本书完全没有买的价值,为了不浪费金钱,推荐大家还是到本馆借阅。)
在小牧看的过程中毬江什么都没说,小牧将手搭在了毬江的肩上。
毬江小声地嘟囔起来。
“我读完借回来的之后还去买了一本呢。”
“嗯,我知道。”
小牧搭在毬江肩上的手稍稍加了些力。
“原本就是我推荐给你的,我也很喜欢这个故事。这里的评价绝对不是图书馆的总体意见。”
毬江将头靠到小牧的肩上,看来她就正是因此而受到了伤害。
自己喜欢的书被图书馆评价为毫无价值,身为读者当然会受到伤害。
“抱歉。”
小牧虽然没有为此道歉的理由,但一想到毬江独自看到这段话时的心情,若是不道歉他便会觉得不安。
※※※※※※
“想让你看个东西。”
以喝酒的名义来到堂上房间的小牧将笔记本电脑转向对方。
从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主页菜单中链接到的这个书目,堂上也是第一次看见。图书馆主页对以图书馆为生活中心的图书队员来说,出乎旁人意料的遥远。因为一直身处图书馆当中,即使不特意上网,工作中也一直在使用内部局域网的终端。
以黑色背景为基调的这个主页首先在设计上就有异于一般的公共机关主页,似乎是由业务部的一名图书馆员负责管理的,一大部分内容都是在介绍“有害”的书籍。
“你怎么看?”
小牧将毬江因这里严酷地批评了自己喜欢的书而受到打击的事告诉了堂上。
“这个嘛……”
堂上一边拉着页面一边骚着头。
“总之,我不喜欢。”
贬低并不见得是有害的书,这种手法和堂上的感性不合。
“但如果这不是图书馆的书目,只是某个人单独运营的话倒也无所谓,也有觉得这样有趣的人杂。不过……”
“作为图书馆的书目就不合适?”
“当然不合适,这种东西。评价书已经超过了图书馆的本分。”
小牧却对抛出这句话的堂上紧咬不放。
“不过也有‘推荐书籍’吧?那不也是评价?”
小牧说的是以图书馆推荐的形式介绍的书籍,会定期刊登于图书馆报并摆上特设区,主页上也有不同于“果断评价”的图书馆推荐书籍的书目。
“你在说什么。”
堂上克制不住的露出惊讶的表情。
“‘推荐书籍’中没有批评的话吧,图书馆不是用减法理论来运营的,批评书的价值就只会加入减分的要素,这和公共服务的理念并不相符。不是吗?”
公共服务应该是将为一切读者提供惬意服务视为使命,图书馆不会批评书籍便是如此。“推荐书籍”只是推荐自己喜欢的某本书,不会造成他人的不快,但站在批判的角度就有可能令读者不快。
“不过,也有因为某本书‘被推荐’而令人不高兴的可能……”
“喂,你发烧了?”
堂上一脸认真地将手压到小牧额上——似乎没有发烧啊。
“如果要讨论可能性,那不管什么可能性都不能说没有。但只站在否定的立场看问题的话,对于公共服务来说并不工正吧。而且‘推荐书籍’是对读书的情趣持肯定的态度,这个什么‘果断评价’之类的则是持极端否定的态度,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公共服务不应该采取否定的方法。”
小牧苦笑着嘟囔了句“对不起”。
“我没自信自己能否站在公正的角度,因为和那孩子有关。”
这样诚实地说出自己软弱之处的小牧让堂上起了恶作剧的心。
“真是盲目。”
堂上还以为小牧会难为情,但他却笑了。
“因为我的公主感情比较细腻嘛。”
“……你什么意思?”
“真要我说?”
不用想也知道会有什么箭射过来,堂上绷紧了脸闭上嘴。即使小牧偶尔会露出尾巴却绝对不会让人抓到,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堂上自己在往陷阱里跳。
就算他从经验中明白这种时候沉默才是上策,但是——
“……我话说在前面。”
堂上这种生来就不服输的性格大概就是这种时候的败因。
“那家伙的谁和我没有关系,只不过是那家伙还是小时候的事。”
“就算你是想绕着弯子说我气量小,不过在和小孩年纪的人交往的我岂不是完全没有立场了?我反击也没关系吗?”
堂上慌忙喊出一声“有关系!”。
“我的意思是那只不过是小孩的懵懂,不是在说年纪的问题。”
“原来如此,因为是小孩的懵懂,你才痛苦啊。”
“……你是故意歪曲的吧!”
小牧突然转向一边从喉咙里喷出了笑声。
“好想让部下们看看你这副表情,手冢对上级的信仰一定会瞬间崩溃的。”
堂上更加不高兴地嘀咕着“我也没拜托他对我有信仰”。
“而且她连我的脸都没记住,还敢说那种话。”
——什么王子殿下,真是!
“她有多难记住别人的模样也不是现在才有的事了。培训时还把碰到的稻岭司令叫成叔叔,司令当时也很为难吧,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不认得自己的队员。”
回想起来的小牧又低低地笑起来,然后以戏弄的口气再追加一击。
“不过,因为只有自己记得而闹别扭,这可是很不成熟的哟,王子殿下。”
这支不出所料的利箭让堂上瞪起了眼。
“你说谁在闹别扭!给我撤回那句话!还有那种无聊的称呼不准再叩在我头上!”
“恕我无法遵守自己不认可的撤回命令。”
“我可完全没理由被你嘲弄!那家伙喜欢的是只存在在她脑海中的五年前的三正,不是我!”
看到小牧露出像吃了枪子一样的吃惊表情,堂上这才发现到自己的失言。
“她是这么对你说的?”
后悔得要命又收不回已经说出的话,堂上只得扫兴地甩出话来。
“是是顺势说出来而已,那个笨蛋。”
——虽然只在五年前遇到过一次,但我现在还崇拜他尊敬他,我喜欢那个人。
这句话是被当时的情形气得冒火顺势说出口的。
“……不要露出同情的表情!”
“啊,抱歉,我露出这种表情了?”
“也不要道歉!”
堂上一脸愤然地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摸屏上操作起来,滚动着那个有问题的页面。
“本来只是要聊你说的问题,怎么会跑题到那上面去!”
“谁让你明知道会输,还要扯过去的。”
小牧这种完全没想过自己会输的回答让堂上极其不愉快,不过历来的胜负也一向是如此。
“问题在于为什么这种企划能够得到许可。”
“会不会又是馆长的平衡论?”
江东提倡的平衡论在他就任两个月后的现在已经浸透到图书馆各个角落了。
“岁说那的确也是正理……”
一切事物有应该取得平衡与并如此之分,这样的理论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很少有人会考虑到。
“不过,那个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能来到这里的。”
堂上一边听着小牧的附和一边将页面拉到了最后,在那里看到一个名字。
“这个人,不是手冢的室友吗?”
砂川一骑,看到这个名字的小牧也点了点头。因为宿舍里的活动或是别的什么事,两人对部下周围的人际关系还是有所了解的。
“的确是,不过是个怎样的人来着?”
“好,叫手冢来问。”
堂上拿出手机时,小牧却带着责备的表情说“这么突然叫他出来不好吧。”
“再和你说下去不知道还会有什么箭射过来,我已经够了。”
“哇,真是任性。”
说着“人性又怎样”的堂上把手冢叫了出来。
手冢来到堂上的房间时,原本在房中的小牧在堂上说话之前先单手冲他摆了摆。
“不好意思哦,没能阻止班长的蛮横。”
“不,哪里……”
突然被叫来似乎是因为堂上的坚持,但就算被亲切的教官勉强手冢也不会觉得厌烦,而且这次出声的还是自己崇拜的人。
嘀咕几了句“罗嗦”的堂上轻踢了下小牧,看得出来在手冢来之前两人有过争吵。
“好,在喝酒之前先把事情解决了。”
堂上边这么说边将手冢招到了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前。
“这个似乎是由你的室友砂川负责的,你知道原因吗?”
从旁边一直看下去的手冢不禁皱起了眉。
页面上的论述像是把否定书籍当成目的一样,或许写的人认为这是犀利的毒舌之言,但在旁人看来就只会有罗列出谩骂的感觉,会表示赞同的应该只有讨厌上面所列之书的人。
“这些,是砂川写的?”
堂上没有回答,只是把页面拉到最下方让手冢看到砂川的名字。这页面将负责人的名字写在最下一行的版式。
“这个书目的性质对图书馆来说有些微妙,我们想问问负责的是个怎么样的人。”
手冢坦率地回答了小牧的问话。
“我们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能说‘这不像他’的程度,因此……”
堂上小声地笑着说了句“还真像你会说的话”。男队员入队时会分在四人间,就算不会和每一个人都很合得来,但至少在表面上也会有一般性交往。
“不过倒是挺意外的,看不出他是这么好战的类型。”
虽然手冢和砂川没有过深入来往,但在他看来对方是很少会自我主张的老实类型,这一年同室期间也没有引起过什么抢眼的麻烦,另外两人则是经常争吵甚至在宿舍内引起骚动。
那种情况下常常是手冢出面调解,而砂川则因为没有这种要手冢照顾的麻烦,所以手冢对他的印象也不深,只是泛泛之交的室友而已。
“为什么业务部会通过这种企划,本人又是在什么想法之下制作的,你能不能从旁探听一下?”
“这里面有什么原因吗……”
堂上带着暧昧的表情对反问的手冢歪了下头。
“只是收集情报,队长也还不知道这事,就先私底下打听一下状况吧。”
玄田也算是稻岭的现场情报收集员,身为他的部下当然也是更下一层的情报收集员。武藏野第一图书馆是基地附属图书馆,因此和基地的联系相当紧密,但对于要统合管理关东全域的图书队的稻岭而言,还无法达到能精确掌握没引起问题的各图书馆的动向。
“果断评价”有引起问题的可能,这点手冢也明白,宣扬否定并不是公共服务的正理。
“知道了,我会打探一下。”
点了点头的手冢接过啤酒打开。
“不过,从柴崎那边应该更容易得到情报吧。”
这个提案让堂上露出了有点郁闷的神色,嘀咕了句“给她知道的话有点麻烦”,要找柴崎也就得把缘由告诉郁。
堂上并不是器重自己多过郁,要说理由那只是单纯的保护过度,这点手冢也知道,而且分班的时的不愉快也已经过去了。或许也有堂上不知道该拿女队员怎么办的原因,而且像郁那种迷糊冒失的类型又会完全不在意地和男队员打成一片——想到这里手冢就自然而然的接受了提案被驳回的事。
“她要是知道被除开的话,可是会气死的。”
那时自己也会被连累,手冢姑且忠告了这么一句,小牧立刻喷笑出声,堂上则是没好气地吐出一句“我知道”。
※※※※※※※
“那个‘果断评价’是你的工作?”
手冢找到和砂川说这话的机会是在接到堂上指示的几天后,另外两人出去联谊的夜晚。手冢对联谊一向以“没有情趣”为由拒绝,砂川似乎有个远距离恋爱的女朋友。
“啊,你看了?”
砂川笑嘻嘻地把视线从电视转向了手冢。
“能入得了手冢你这种精英的眼,我还真是光荣啊。”
“你不能别用这种口气说话吗?”
提到门弟总是会让手冢感到不愉快,毕竟这很容易招来嫉妒。
“不过是实话吧,才只是新队员而已就被提拔进图书特种部队,而且父亲又是日本图书馆协会长……”
“别说了,我要生气了。”
手冢尊敬自己的父亲,因此不希望把父亲扯到这种事上。砂川虽然道了歉,但似乎没有停止腹诽。
“那个评价是谁的指示?”
“真失礼,那是我的企划。”
面对“谁的指示”这个问题时指责对方“失礼”,看来这是个让砂川深陷其中的企划。
“我本来就参加了主页的制作啊。”
出于预算考虑,图书馆除了保全系统和网络搭建这些不只是做门面的部分之外,不会再往其他地方投入金钱,只需要日常更新的通知和书目则由对程序和网页设计有兴趣的人员担任,这也是一种节省经费的运营方式。
“馆长让做些设法提高网站利用率的尝试,才征集了方案。”
“所以你就提出了那个?”
手冢的话中包含了一点劝戒的意味,但砂川并没有察觉出来。
“有趣吧?吐槽系的图书馆官网很罕见哟。”
说什么罕见,从常识来说根本不可能会做这种事吧——手冢心里这么想,表面上还是做出了认可的样子,如果在这时反驳而让砂川闭上嘴的话就难抓到内情了。
“真亏你拿得到许可。”
“因为有‘推荐书籍’在啊,我提出‘做一个与其对立的企划也不错’就作为实验案通过了。那个馆长说在鸟羽时代只能做些不过不失的更新,太不具有挑战性了。”
只有在这个地方手冢赞同鸟羽那种无为主义更安全,不过他还是先在表面认可了砂川。其实在手冢看来,公共服务没有玩花招出风头的必要,相信这一点堂上和小牧也是同样的意见。
“没有人提过意见吗?”
这句冲击让砂川有些胆怯。
“但是在顶端写过提示语了。”
的确在页面的最上方标有很大的提示语——
以下仅是一名图书馆员的个人意见,或许会有过激和令人不快的言论,敬请注意。
“我都已经提示过了,要是还会因为看了而不快的话,那应该是看的人自己的责任吧。”
这话若是让小牧听到,一定会气得绝对无法再原谅他的,手冢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提出了否定意见。
“我并不这么想。”
个人或是民间运营的也就算了,作为公共机关的图书馆竟然有这种须要标出提示的书目,这原本就不正常。
“但是图书馆本来就是要保护言论自由,图书馆员却无法自由发言,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啊……”
手冢的话之所以才说了一半,是为了咬牙忍住心中升起的焦躁。
“并不是言论自由就什么话都可以说吧,你自己回想一下媒体良化法得以通过的时代背景。”
报道自由引起兴趣本末倒置的报道不断增加,因报道而受害的事件也层出不穷,媒体司法机关摆出严厉的批判姿态便是在那么一种情势下开始的。要矫正脱轨的媒体就不得不限制自由——当时的情势成了让这种言论生根发芽的土壤。
只要回想一下那一段历史,就应该明白自由的定义不是能为了自己的方便而擅加解释的。
若是图书馆员要讲言论自由,也必须顾虑到发言内容是否符合身为图书馆员的立场。而砂川所作出的批评,对于应该对一切书籍保持最低限度中立的图书馆员来说,是种危险的行为。
“之前的《周刊新世态》的事件,不也让图书馆界费尽心思考虑对策吗?”
但砂川像是因为手冢的斥责而发怒了似地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手冢你也太死板了,还是你哥更明智。”
手冢的表情瞬间僵硬了,砂川饶有兴趣地探出了身子。
“呐,手冢慧是你哥吧?”
“那又如何?”
砂川没有因为手冢的变硬的口气而胆怯,反倒因为这句肯定而更加兴奋。
“真不错啊,竟然有那样的兄长!我现在经人介绍已经加入他组织的‘图书馆未来计划研究会’了。才成立了短短两年,想不到就有那么多会员,而且大家都很热心。那是从日本图书馆协会派生出来的研究会当中最有势力的一个吧?立于顶点的人年纪才不过三十左右,真让人崇拜!”
两年也只能做到让研究会上轨道吧——这么想着的手冢脑海里浮现出了兄长的脸。他想起的是对方五年前的容貌,那之后兄长的容貌有没有刻上年龄的痕迹手冢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手冢最后一次和兄长联系,是在前一段时间小牧被带走的事件中请对方帮忙。
“前一段我和手冢先生说话了。他似乎是知道你和我同室才特地来找我说话的,他很担心你哟,还托我给你带句问好。”
手冢的脸已经因为太过僵硬反而肌肉颤抖了——问什么好,现在还说这干吗,是对之前那次请求的嘲讽吗?!
“呐,手冢先生是个怎么样的人?”
“大概就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吧。”
“这算什么,说给我听听嘛。”
虽然也有手冢曲意奉陪的原因,但砂川就是那种不知道看气氛的人,或者该说是只专注在自己的兴趣上。
有一个方法能让这种家伙马上安静。
“我很少和家父家兄走动,为了不给家兄摸黑,也不想多谈他的事。”
砂川的脸色果然立刻就难看下来,用对方崇拜的兄长当盾牌的手冢也不需要担心被到处宣扬。
反正就算被宣扬手冢也不痛不痒,会困扰的只有利用“手冢”这个姓氏的兄长而已。
砂川的提问就到此为止,之后没怎么出声了。
※※※※※※※
年长八岁的兄长慧离开家是在手冢读高二的那年。
当时从图书大学里毕业任职于川崎市内的图书馆的慧也是日本图书协会的个人会员之一,身为手冢纯夫的长男的他在图书馆界非常引人注目。
而且慧也的确具有不耻于被注目的才能。在当今社会,图书馆是言论自由和知情自由的大本营。而手冢生于图书馆有着密切联系的家庭当中,也理所当然地尊敬着父亲与兄长。
在手冢的想法里,兄长将来当然会辅佐父亲,而自己也要努力达到能帮他们的位置。
但,这一切突然在慧进入图书馆界的第三年被颠覆了。
——图书馆应该是中央集权型的国家机关。
慧这么说时手冢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父亲也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那之后的每一天父子两人都会激烈的争吵。那个时候手冢还没有足以发言的经验和依据,仅仅是支持夹在父兄之间两头为难的母亲就已经让他耗尽了全力。
战后,原图书馆人员原本期望图书馆能在文部省的组织下形成中央图书馆制度,但因为占领地的政治问题和财政困难,最终未能如愿。没有赋予义务,没能施行中央图书馆制度,又没有得到国库补助,在这种情势下通过的图书馆法引起了他们的反弹,之后以战前的图书馆人员为中心掀起了一次修正图书馆发的运动,目的是情话全国的图书馆网、重新编组成基于中央图书馆制的中央集权组织。
但是,掀起运动的那些图书馆人员对战时图书馆为了紧贴国家而做出的暴行完全没有反省,虽说是为了强化图书馆,不过和战前一样完全依存于国家的态度并没有改变。
修正运动随后不了了之,最终《中下报告》发表,图书馆走上了有关地方行政自立的道路,然后一直延续至今。
这段带有切断对国家的依存这一意义的历史,是图书馆界的骄傲。那之后,呼吁中央图书馆制度的声音也依然根深蒂固地残留着,但只是作为古旧的思想退居于历史幕后。
慧曾被问及支持这一体制的理由,他的回答是——就算图书队制度得到了加强,地方行政机关与国家机关相争时也总会在财政上处于劣势。
虽然在立场上有地方和国家之分,但同属于社会公共机关的同志相互争斗,这是何等扭曲的一副图纸。
为了对抗法务省组织的媒体良化委员会,要将图书馆升格至文科省下,由省厅间来争论审查的执行范围——这就是慧的主张。
但这是以认同执行审查为前提的理论,就算否认这一点,在图书馆升格为文科省管辖下组织的过程中也很明显地必须接受审查。
这对于背靠图书馆自由法、歌颂对各种审查的对抗、并以此为使命的图书馆而言,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慧的说法是——以退为进,最终取回比开始时出让的更多的利益。
这对有才能又自信的慧来说大概是个理所当然的理论吧,他对父亲为何领悟不到这点显露出明显的焦躁。
但父亲的态度却始终如一。
就算只是权益之策,也不能给图书馆自由法留下图书馆接受审查的瑕疵,而且谁也不能断言审查只是一时的。
另外,从战前的历史看,就算在图书馆向国家贴近的时期,或者说是国家利用图书馆的时期,等在前方的也只有不幸的过错。
图书馆不能让错误的历史再一次重现。
父亲的想法因此而坚定得不容被颠覆,在还是高中生的手冢眼里,这份意志非常可敬。
但慧与父亲决裂了,离开家也是在那个时候。
父亲早已有所觉悟,但原本就感情脆弱的母亲却心痛如绞,最终因精神问题而必须长期住院。手冢在迎接考试的同时还增加了管理药物这项日常工作,可以说是过着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学习考试的生活。
慧完全没有让外界察觉自己与父亲决裂一事,对图书馆界而言他仍然是协会长的能干儿子。随后慧以年轻人为中心争取自己理论的支持者,打通了与媒体良化委员会交易的管道。
那之后的事情都是手冢从慧本人口中听来的。在慧离开家之前,手冢在家里作了以图书馆界为目标的宣言,之后慧一直单方面的定期与他联络。
慧很明显是想将进入图书馆界的手冢一点点拉拢到自己的派阀当中,他过激的理论很难得到支持者,这也是慧不对外公开自己与父亲决裂的理由。父亲虽然一直贯彻着“儿子与协会运营没有关系”的态度,但这一公正的态度却成了慧拉拢弟弟的幌子。
既然是协会长的儿子们进行的改革就该有可信之处,协会长肯定也默认了这一点——周围的眼光是这么看的。
其实,对于慧打通的和良化委员会之间的通道究竟有没有用、以及这种交易的根源,也有提出了疑问的声音,但作为图书馆人员的慧得到的评价不管是在之前工作过的图书馆还是在协会这一边都很高。
只是,越和慧接触,手冢就会越焦躁。自慧离家之后,一次也没有看望过憔悴不堪的母亲,还巧妙地利用父亲的名声,现在连手冢都想利用。
不管慧的理想是什么,手冢首先就接受不了兄长追求理想时所走的道路,尤其手冢以前一直那么仰慕和尊敬着兄长,因此一旦反目更是难以平复。
“不要再和我联系了。”
手冢说出这句话,是在被以送礼物给考上大学的自己为由被叫出来的时候。
“想见我的话就回家来。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接受你的理论。我是站在爸那一边的,我相信为了保护书而组建的图书队的理念。”
至尽为止好几次想说却没说出来的话,这一次手冢终于一口气扔了过去,慧苦笑着听着。
“算了,下次有机会说时再说吧。”
慧说了这一句之后就要回去,手冢将收到的礼物又推回去说“我不要”。
“等到哪时和解了之后你再用吧,在那之前先放你那。”
听到这句回答之后手冢就推不掉了,“和解”这个词让他的心情动摇了——总有一天慧那过激的言论会被折断——手冢无法抛开这种期望。
庆祝的礼物是手冢曾听过的某个牌子的手表,现在还放在家中书桌的角落里,手冢一直将它当成可怕的东西,在那天之后一次也没有打开过。
报了图书队防卫部的志愿,以图书特种部队为目标,这些都是手冢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
对抗一切不正当审查,彻底守护自由——为此手冢站上了最前线。
然后要得到比同样身为父亲的儿子的兄长更高的评价——这种执着使得手冢在入队之初非常倔强。
非要什么事情都第一才满意吗?!
那个时候郁砸过来的这一句猛烈地刺激着手冢,连堂上和小牧都没有说得这么直白,郁的话完全是从正面刺入了手冢的痛处。
这句话可以说是带着暴力性质的话,让手冢认识到自己正在和慧一样踏上傲慢和盲目自信的道路,那之后他也坦率地接受了堂上和小牧的劝告。
郁是这样,和她同室的柴崎则是毒舌上段,在手冢看来,那个房间里的全都不是女人,不过这也是就手冢的自尊而言所能给出的最大程度的认可。
※※※※※※※
“喂,柴崎,这个‘果断评价’是什么啊!”
在房间里被郁这样吼的柴崎一边想着“来了”一边露出厌烦的表情。
“果然对内外都是个问题啊,那个。”
“而且那个砂川算哪根葱啊!只不过是个图书馆员,他还当自己是书评家了?!”
“书评家的话还会写出更公平的文章,你这样说对真正的书评家很失礼啊。”
郁这所以生气,是因为她在今天班级会议时听说的网页上发现自己喜欢的几本书被骂成垃圾。
在儿童书一栏还列有那本和“王子”的回忆有关的童话,郁更是怒火冲天了。
“竟然说是‘骗小孩的玩意’!什么‘骗小孩’,他是笨蛋吗?!那本来就是写给小孩子看的书啊!竟然还敢厚颜无耻地站出来说么‘以大人的鉴赏观来看无法接受’!根本就笨得跟把玩打仗游戏的小孩抓起来说‘以大人的嗜好来看无法接受’一样嘛!那就来吧,管你什么都好,尽管来!”
“笠原,错!”
柴崎严厉地向郁一指。
“要骗小孩可是最难的哦,他们和大人不同,只要一觉得无聊就立刻无法忍耐下去。”
柴崎沉着脸说“你知道要让小孩看故事有多困难吗”。
“虽然是这样啦,不过……”
郁咬了咬唇。
那个童话她在小时候读得如痴如醉,到高中时也为完结篇沉迷。高中的记忆对郁来说并不是很遥远的过去,虽然她也曾以为到了二十岁自己就会自然而然地变成大人,但二十岁过去了三年之后还是无法在自己心中找到大人和孩子的那条界限。虽然回想起来会有“那时果然还是小孩子啊”这种感觉的事在渐渐增多,但不管是心情还是感性自己都还是和学生时代差不多。
孩子时的感性和现在的感性总是会连在一起断不开,那个时候喜欢的故事遭到对郁来说绝对是不公正的严苛评价并被贬低,这就像是回到过去伤害还是孩子时的自己那样疼痛。
甘冒小偷的污名去保护这本书的是你——五年前的郁喜欢那本书到了即使被当成小偷也要保护它的程度,就算现在这种喜欢的心情也没有减退。
——竟然说那只是骗小孩的感性!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这样生着气,郁的脑海里浮上了那个在同期中绝对不是抢眼类型的砂川的模样。
“我说,他是那么好战的类型?”
评价中不管哪一条的文字都像是瞄准目标来打一样,的确可称得上是好战。郁和砂川唯一的连接处只有砂川是手冢的室友这一点,那个完全看不出有这种倾向的普通男子竟然会写出这么狠毒的文章,郁对此非常意外。
“嗯,大概半年多前吧,感觉整个人都变了一样。不过他和我不同课,我也不是很清楚。”
话是这么说,但连不同课的普通同期的变化都能捉住,这点就是柴崎可怕的地方。
大概没有谁能逃得过这家伙的警戒网吧——郁在心里啧着舌这么想。
“好象是参加了图书馆协会的一个什么研究会……和那个会里的同伴混得很不错。应该是那个时候在什么事的推动下才会那样的吧,变得喜欢打听别人的事,也时时提意见。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有时我真的觉得你好可怕……”
柴崎对打着颤的郁笑了笑。
“得此称赞,光荣之至。”
“我没夸你!”
——竟然把这种话当称赞,这女人也太乖僻了点吧!
没有给脸上写着“真是服了”的郁太多感慨时间,柴崎的表情转得严肃了些。
“事实上,这还真是个问题啊。而且,一开始就有很多人提出这个书目根本不时候图书馆。听说是和砂川来往的那些人在背后支持他,很巧妙地笼络了馆长。”
用“与‘推荐书籍’对立的企划”这种理论。
“馆长原来就是抱着平衡论调,之前也指示过要弄些新的东西,最后就还是通过了。砂川原来又是负责做网页的,网站那边的人也都支持他。”
馆长只是表示了许可,对这一运营是对是错不置一词,业务部内则为这个企划闹起了矛盾。
“不过,这还只是内部问题。”
而柴崎刚才说过“对内外都是个问题”。
“外部问题果然是来自读者的意见吗?”
“只是这样的话事情就简单了。”
柴崎叹了口气。
“被批的书的作者和出版社也来投诉了,虽然还没到提出正式起诉的地步,不过真的是非常生气啊……”
也就是说问题会变大只是早晚的事。
“如果只是在个人网页上做这个书籍介绍也还好,但如果被提到在图书馆界从事和书有关的工作这一方面的话,可就不好办了。”
柴崎和堂上的意见相同。
图书馆的官方主页出现攻击书籍的书目是有问题的,这点郁也明白,但她只是单纯地有这么个直觉。
因为批评书的人绝对不在正义这边——如果这么说的话肯定会得到“服了你”这种反应,所以郁对谁也没说。
“像是‘作为公共机关的图书馆怎么能针对特定的书籍发表贬低的言论’,或是‘我们可以理解为这是图书馆界在攻击敝社出版的书籍吗’,每次都是对方占着理,这边都快应付不来了。”
看到郁突然露出不满的表情,柴崎发出“嗯?”的声音探了下头。
“……是这之前的问题吧。”
攻击某本书,就会伤害到喜欢这本书的人。暂且不说自己原本就处于保护书的一方,郁只是一想到毬江因为喜欢的书遭到谩骂而受伤,心里就会烧起一把怒火。
至少这不应该是以向附近居民提供书为使命的图书馆会做的事,图书队和各种协会、相关机关也是一样。
郁一边想一边把这些说出来,柴崎就“乖、乖”地抚着她的头。
“你很努力嘛,老师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哇,不要取笑我了!”
郁将柴崎的手拨开,柴崎也笑着点点头。
“不过,我想作家和出版社的抗议有很大一部分也包含有这层意思。并不只是因为自己被公共机关攻击,还考虑到了支持着自己的读者们的心情。”
“那么,图书馆这边对这些意见要怎么处理?”
郁不客气地用了令对方无处回避的问法。
“暂时也只能回复说这只是馆员的个人意见,在菜单和页面顶端也都有提示语……”
柴崎一边说一边苦笑起来。
“怎么听都是狡辩吧,这种说法。”
想到不得不这么说的像柴崎这些图书馆员的心情,郁的心里也郁闷了。
“随着抗议的增多,提示也不断增加,现在根本就不成样子了。”
“……都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不撤下来啊。”
“想听吗?”
柴崎笑中的苦味越来越浓。
“也有说那个很有趣的反馈,而且数量还不少。”
郁一下子无话可说了。柴崎的意思是,那个数量多到足以击退读者和出版方的抗议。
“实际上砂川批过的书出借数反而上升了,就是有人以此为乐。读者的嗜好问题,我们也无法对这种倾向抱怨什么,砂川他们就是拿这个当盾牌。”
只要还没有引起大问题,持平衡论的江东就不会下令撤掉“果断评价”。
明明知道会伤害到一部分读者,还不得不眼看那样的文章继续在图书馆的官方书目上发表,郁作为一名图书队员不仅难过还很痛苦。只用“一名图书馆员的个人意见”这种借口就将之称为非官方,这种说辞的确如柴崎所言只是狡辩,毕竟那个页面是从图书馆的官方主页上链接过去的。
考虑到柴崎他们业务部的情况,身在很少与读者直接交流的防卫部的郁也无法再将不满的话说出口。痛苦、难过这些心情,与读者有直接关联的业务部的感受都要更加深刻。
但是,“我们也很痛苦”这种话是不能对读者说的。作为伤害者一方没有权利说这种话。对于读者来说,图书馆就是一个整体,“虽然是图书馆员但我不一样”这种说法是讲不通的。就只能对受到伤害的人们和愤怒的人们低头道歉。
在战斗的并不只有防卫部——郁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这一点。在以前,担任对抗良化特务机关这一任务的郁,会在无意识间做出防卫部是战斗员、业务部是非战斗员这种区分。但业务部其实在不同于防卫部的另一个战场上战斗着,比如面对世间的误解、不理解和不同意见。
“……加油哦。”
郁自然地脱口说出了这声鼓励,柴崎也笑着点点头,戏谑般地挤了下眼。
“没关系,都是早晚的事,那家伙已经一只脚踩到地雷上了。”
对这句别有深意的话郁并没有追问。一旦这么说话,就代表柴崎绝对不会透露接下去的事,和她交往到现在的郁很清楚这一点。
※※※※※※※※
希望像这种乱七八糟的书只发行这一次就好了。
这一句似乎就是柴崎说过的“地雷”——这件事,郁是在数周后的七月上旬里明白的。
那是砂川对某部系列小说写下的总结文字。
砂川好象是不喜欢这位作家,已经好几次对这位作家的作品做出激烈的讽刺评价,出版社那方也投诉了好几次。
最近又对系列小说写了那种评价,出版社一方很快就有了反应。
砂川的评价对营业造成了严重的妨碍,此外,本应对一切书籍保持中立的图书馆却对特定作者进行攻击——出版社以此两点,要求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立刻对该条评论及针对同一作者的所有过往评论进行全面删除,并为此正式道歉,否则将依法提起诉讼。也就是说,对方已经准备打官司了。
出版社已经忍无可忍。不管怎么标出提示,从作为公共机关的图书馆的官方主页链接过去的页面,世间当然都只会解释成是图书馆官方的言论。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要图书馆界对 自由言论做出压制的态势。
事情既已至此,站在砂川这边的天真发言也全部销声匿迹。
希望像这种乱七八糟的书只发行这一次就好了——这句评价就算还达不到让图书馆界对自由言论做出压制的程度,至少其中的否定暗示是很显而易见的。
不仅这一条,只要回顾过去的评价,能被出版方作为攻击材料的文字多到令人吃惊。就算每句批判都有理由,但现在连同这种论述在内全都成了图书馆的弱点。
不过江东馆长的应对也非常迅速——“果断评论”的书目页即日删除,相对地,在首页以馆长的名义刊载事件说明和道歉信。同时他还亲自去向出版社道了歉。
从如此迅速的布置来看,只能认为江东也预计到迟早会引起这样的问题,因而早就作好了准备。换言之,江东是带着被责难的觉悟同意砂川的实验企划,此时内外对他的评价相抵之后,他反而是加分了。
出版社一方看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低头,以及江东如此干脆的面上,答应和解。
“总觉得,他的手腕高到令人害怕呢。”
柴崎坦率地表示了自己的惊叹,她现在是被郁以打听经过的理由拉出阅览室来谈话。
“在这种逆境中还能使自己的评价上升,的确不是泛泛之辈。”
“虽然你这么说,不过我听着怎么好象带刺啊,是我错觉……?”
柴崎从鼻中哼笑了一下,对窥探着自己表情的郁回答“不是你错觉”。——果然有刺。
“不过无论怎样,大家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干练。砂川也没有被推出来,一般来说,就算这时直接辩称‘是年轻人的过激行为’而拉出替罪羊,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柴崎这是在暗指鸟羽前代理馆长。
“稻岭司令也已经有了出面的觉悟,不过都用不着他出面呢。”
虽然柴崎应该是早就知道的了,不过郁还是姑且说出了自己听到的情报。柴崎果然是用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点了点头。
“砂川那边的人也因为事件闹大而吓得脸色发青,今后估计是无法再在馆长面前抬起头了。”
除了砂川等直接关系者之外,对馆长这一次的处理感到叹服的人也有不少,江东又在馆内积累下不少人望,这么一来支持他所提倡的平衡论的人也会增加吧。
正说话时,柴崎的手机突然响起了轻微的振动声,她向郁说了声“对不起”便接通了电话。
“啊……”
这声轻应之后,郁从柴崎转过身的姿势明白了。是朝比奈。在和保持着微妙距离的朝比奈说话时,柴崎不知是害羞还是不习惯,态度和平常的亲切完全不一样。
“午饭?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今天午休时间比较晚哟。”
短短几句话做好约定后,柴崎切断了电话。郁问了句“朝比奈先生?”,柴崎用提到朝比奈时总会露出的带点烦的表情点了点头。
“想问我‘果断评价’的事,那家伙的耳朵还真够尖的。”
如果多取笑几句的话柴崎又会更加顽固地退避,明白这一点的郁只附和一句“他很热心嘛”。
“是啊,只有这点不能不承认。”
这应该是稍微承认对方一些了吧——郁擅自对柴崎无心的回话作出了这样的解释。
那次骚动发生后,大约过了十天。
郁和手冢一同在馆内巡逻时,碰到了骚动的中心人物砂川。他正在阅览室周围的几间仓库室前做打包的工作。
在骚动之前,郁就因自己喜欢的书被批判而对砂川印象极其不好,虽然手冢看到他打完包准备搬运时有伸手帮忙的意思,但郁一副完全无视的样子故意加快了脚步。
“呐,帮搬一下吧。”
郁因为对方的话在心里啧了下舌。手冢当然是答应了,那么郁也不得不答应。
一共要将几个纸箱搬到公共楼的仓库里,郁也搬了一个。
路上郁一直板着脸不开口,手冢也不是会炒活气氛的人,砂川有点受不了这种紧绷的空气。
“那个……你们在为引起问题生气?”
问得如此直接,看来骚动的时候砂川似乎被周围的人批判得很厉害。
“不是因为骚动才生气的。”
郁狠狠地瞪了砂川一眼。
“我在骚动之前就对你这个人很生气,和那个问题没关系,就算没引起问题我也讨厌你。”
砂川喃喃地说了句“什么呀”。
“我承认那是我轻率了……”
“你那些批评何止是轻率!”
郁猛地顶了回去,她本来就是从不会在吵架上多加犹豫的人。
“喂。”
发展成这样手冢也不得不插口调解,但被郁瞪着说“别阻止我”后,他转向砂川宣告了句“放弃吧”就不再管了。手冢——应该说是堂上班全员,对于郁有多气砂川的评价非常清楚。
“我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接受了你的企划,但因为喜欢的书被你批判而受到伤害的读者是绝对有。我觉得图书馆的使命是向喜欢书的人提供书,图书队也是为此在保护书。你的企划和言论,对图书馆来说绝对不是正道!”
郁这段从堂上和小牧那里现学来的话颇具威压性,砂川也更加赌气了。
“但是,图书馆员也是有言论自由的……”
“你现在是真的想找我吵架吗?这里可没有塌塌米,我三秒之内就能把你按在地上。”
郁扬起了下巴,砂川慌忙摇了摇头。
“用了图书馆的官网就是问题,你怎么就不明白!你要做多少网页那是你自己的自由,你大可以尽情行使去。但是,在能从图书馆的官方主页中链到的书目里批判书,这才不是什么‘自由’!不管你怎么狡辩,读者可是全都把你那些话当成了图书馆的看法,都认为是图书馆在否定自己喜欢的书!”
想到因此而受到伤害的毬江,郁越说越激动了。
“我都写了提示了,那是自己搞混的人……”
“你敢说‘不好’试试!我马上让你在这跪地求饶!”
看着郁一副真的会丢开纸箱的模样,砂川吓得从她身边退开几步,撞到一扇防火式样的门。这里就是砂川说的仓库。
“再见!”
郁把自己抱着的纸箱用力地压在砂川抱的纸箱上,原本就不是体力派的砂川在差点就向后坐倒在地的前一瞬才稳住身子。
他这副狼狈的样子终于让郁觉得气顺了些,她就这样抛下砂川径自转身离开。
大概还帮着善了下后,手冢隔了一会才追上来,用一副“服了你”的表情说“你太成熟了”。
※※※※※※※※
郁和砂川一触即发的事件过后几天,手冢陷入了不得不在工作后外出的困境。他是被打到宿舍里的电话叫出去的。
“我们有几年没见了?”
叫他出来的兄长像是完全忘了最后一次见面时的不和,不管是声音还是表情都是一派轻松。手冢粗着声回答了。
“五年。”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是你叫我出来的吧!”
若是打到手机上,看到慧的号码手冢还可以不接,但打到宿舍里就不能这样。而且手冢也不想在舍监室里和电话那边对吵,慧已经对舍监报上了兄长的身份,手冢的自尊也不允许自己让他人看到家庭内的纷争。
还有小牧那次的认清,手冢在拜托慧的时候就已经有被追讨的觉悟了。
地点是在离图书基地两站远的吉祥寺的茶屋,这是手冢指定的,他不想在有可能被同事看到的地方和兄长见面。
看着坐在对面的慧,手冢不禁想自己再过八年会不会也是那么一副样子。过去两人就常被说很像,现在二十三的手冢那种有些自我主义的焦躁也和当时的慧很相似。
“我还在想,借了你一个人情后,你的态度会不会软化一点。”
没有特意委婉而是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这一点的确很符合慧的作风。
“你的室友……是叫砂川吧?我想你应该听他提起过吧。如何,要不要来参加‘图书馆未来企划’?”
“就算经过了五年,你还是只想着怎么利用我。”
还没细想手冢的话就脱口而出了,完全没有自制的时间,反倒是让对方知道了自己其实还有所期待。
“你是想要得到‘手冢协会长长男和次男一同运营’这种形式吧?我只是你强化研究会根基的道具。”
“怎么,你在为这种事闹别扭吗?”
听着慧泄气的声音,手冢的话完全冻住了。心中感情抑制不住的在体内四处汹涌,而至今堆叠在心中的感情就因为这一句话得以排解,这对手冢来说也是一种屈辱。
“我可不只是因为你是我弟弟才找你的,就算有身份,但如果无能我可不要。你的话,即使是外人我也想拉拢。”
这是很有慧风格的傲慢说话方式,却带着不可思议的魅力。手冢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慧之所以能拉拢到人应该也是因此吧。
“……我是不是能用的人,那个时候还不可能知道吧。”
在慧离家的时候手冢含着嘲讽的意味说那句话时,慧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了“我知道”。
“因为你是我弟弟。”
慧说出这句可以说是推翻前面身份论的话时没有一点羞愧,对于崇拜他的人来说,这种矛盾就能解读成亲密吧。
就算明白这是兄长的手段,手冢的心也因这一句隐隐作痛起来。他像要抹掉这股疼痛感般开了口——
“我的心情和上次见面时没有任何改变。”
现在手冢已经身在实战部队,对慧那个虽然目光长远却要同意审查的理念,他依然有着反弹的意志。
“是吗,真遗憾。”
慧很干脆的接受了这个回答,或许是手冢的表情太过惊讶,他又补充了句“不要露出这种表情”。
“我并没有放弃,你的程度可不是只为了这点事就能让人甘愿放手的。不过,是我性急了,原本以为对你动之以情就能拉拢过来,看来是我太天真。”
——动之以情,这种话你那张嘴有资格说吗?!
“我会再慢慢努力的。”
慧一边说一边拿了帐单站起身,抢先堵住了抬起头的手冢。
“都五年没见了,就让哥哥我请你一杯咖啡吧。”
在这种地方执着也太不成熟了,因此手冢只是点点头表示了谢意。
就这样,手冢一直看着兄长缓缓离去的背影——最终慧还是一句也没提到父母,见面时的失望在这一刻又涌了上来。
※※※※※※※※
至今一次也没有越过午饭线的柴崎之所以会答应朝比奈的晚餐之约,是因为对方以非常严肃的表情拜托了。
“希望能有充裕的时间慢慢谈,那是或许会让柴崎小姐动摇的话,可以的话最好是之后不用再工作的情况。”——这么说的话就只有下班后一个选择了。闭馆时间是下午七点,做图书馆工作的柴崎也是在这个时间下班,还没吃饭也是正常的。
“我姑且先问一句,不是要谈交往之类的话题吧?”
柴崎先打了预防针。
“搞得这么夸张如果只是为了这样拉拉扯扯,我可是会生气的!”
朝比奈也绷着脸回答了。
“就算我现在说这种事,也不能让你动摇到会影响工作吧。”
他这种毫不客气的说法大概是被柴崎的毒舌传染了吧。
似乎是为了不用担心会撞到图书队员,朝比奈特地选了高档的店。因为他指定地点,自然就是由他付帐了。那里不是图书士的薪水能够随意去得起的店,一般只有上级在接待重要人物时才会去那种地方。
平常的打扮去那种地方有点太随便,柴崎就穿了小礼服套装过来,朝比奈也穿了西装。碰面时看到柴崎的一瞬,朝比奈有些害羞地笑了。
“和平常感觉有点差别啊。”
回了句“你也是”的柴崎还是一样毒舌。
“难得穿这样,应该挑件更好一点的嘛。”
“哇,你还真严格。”
朝比奈一边说着“尺寸不合适吗”一边低头看袖口和衣角。
“料子哟,料子。你不适合便宜的料子。外表是还好啦。”
“这种微妙的说法究竟是不是称赞啊……”
两人就像平常一样交谈着进了店里,点了餐开始用餐之后,朝比奈还没有进入主题。
“难得来了,就先享受一下美食吧,这家店很不错哟。要不是因为有事,我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和柴崎小姐共进晚餐。”
也说了一些有关联的事,不过最终用餐期间都只是闲谈,在旁人眼里两人大概是登对的情侣吧。
只是用餐中朝比奈的表情越来越暗,看样子是很难说出口的话,柴崎很少见他露出这种脸色。
在喝餐后咖啡的阶段,朝比奈以“实际上”开头说出来的话,的确令柴崎动摇了。
“我听到了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不法处理书籍的传闻,是我认得的新闻记者提供的情报。”
听到的瞬间有两个想法在脑海中闪出,柴崎无意识之下将其中一个脱口而出。
“这怎么可能。”
如果馆内发生了这种事,不管有多隐私,自己都不可能丝毫未察——柴崎有着这种自负。
朝比奈露出安慰她的表情。
“嗯,所以说……只是非常小的规模,小到柴崎小姐没察觉到的程度吧。”
若是察觉到的话,在泄露到外部之前就能先解决掉了——这样的不甘让柴崎咬紧了唇。
然后她说了听到的瞬间闪出的第二个想法。
“那名记者是想把这件事当成‘现代焚书事件’报道出来吧?”
柴崎的肩膀微微惊颤了一下——这对图书馆来说是多大的耻辱,而自己正在这座馆中工作。
“现在还来得及阻止——如果我这么说的话呢?”
柴崎不知何时间垂下的脸这时猛地扬起来。
“……刚才,你说了什么?”
被这道带着讶异的声音追问,朝比奈的表情像是困惑又像是忍着痛苦。
“我和那个记者很要好,对方也欠着我一个足以把这次报道抹掉的人情。所以……”
朝比奈的声音也是又困惑又迷茫。
“还能救第一图书馆。”
这不仅是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事,还包含了图书馆界的名誉在内。
接下来的沉默长得甚至让人以为不会结束。柴崎像是平缓情绪一样地喝着咖啡,咖啡渐渐温了。
朝比奈一直在等,柴崎从这个温度里就能知道。
“……能压到什么时候?”
柴崎没有问条件。
“最迟明天。”
柴崎边说着“对不起”边将手覆在脸上。
“我无法现在就回复,请你等我。”
——若是现在开口的话,一定……
柴崎拼命压抑着要从自己口中滑脱出来的话。
“明天我必会回答你,今天先让我回去考虑。”
耳边传进“我明白了”的话,柴崎感觉到朝比奈点了头。
“咖啡,我再帮你点一杯。”
朝比奈的言外之意是“冷静之后再回去”这种担心,柴崎无力地点点头。
“回来了啊……你怎么了?”
迎出来的郁换上惊讶的表情。
“身子不舒服吗?”
听郁这句话柴崎就知道自己的脸色真的很差。
“不,没什么。不过被冷到了,我先去洗个澡恢复下血气。”
也带有让心情冷静下来的意思,柴崎足足泡了一小时才回到房间,郁又说了次“回来了啊”,一边伸手拿起热水瓶。
桌上已经摆着两人的杯子了,看起来郁应该是在等柴崎回来。
“茶可以吗?”
不管是喝日本茶还是红茶还是咖啡,用的都是一个杯子,这可以说是宿舍生活的定律。
这种朋友似的关心一瞬间刺激到了柴崎的泪腺,但她很快将这心情压了下去。不在人前落泪,这对柴崎来说已经是像呼吸一样自然的事了。
“难道吵架了?”
被问了这种自己想都没想过的事之后,柴崎才想起,和男友出去后青着脸回来的情况下排在身体状况后的第二个担心一般都是感情破裂。
若是以自己平常的判断力,一定会说“嗯,是吵架了”这样敷衍过去,柴崎这么想着扬起了苦笑——并不是判断力下降了。
变软弱了呢——承认这一点让柴崎感到轻松了一些。
“不,没吵。”
先否定了郁的担心,然后说着“另外啊”的柴崎带着商量的口吻。
“我有点事想问你——只是假设上的事。”
柴崎不想让郁也一起背负那件事,因此在脑海中寻找着尽量贴近的比喻。
“如果,你喜欢的人或是尊敬的人扯上了和犯罪有关的事……”
“咦,什么,这么大的烦恼?难道朝比奈先生犯了什么事?”
一如柴崎所料,将思考转向那边的郁露出惊恐的表情。
“不是他了,如果是指他的话,我会把前提说成是喜欢的人吗?”
“啊,这样啊。……不过这么一说的话,朝比奈先生还真可怜……”
柴崎终于回归了正题。
“若是那个人和犯罪扯上了关系,而且马上就要暴露了,但如果自己能让那件事变成没发生过一样,你会怎么做?”
“咦——?”
柴崎饶圈子的说法让郁歪了歪脑袋,似乎正在努力理清头绪。
“这个……简单来说……”
郁抬起烦恼的脸。
“站在能够把喜欢的人的罪行掩盖过去的立场上时,究竟要不要去掩盖——这样?”
这种很有郁风格的率直说法,就像一记重拳打向柴崎。
“是我的话……嗯……我会劝他自首吧。如果一时掩盖过去,之后却暴露出来的话,那个人的立场会更不妙吧?”
郁的后半句话柴崎已经没听进耳里了。
掩盖,这个毫不客气的词猛烈地扎进柴崎心里——自己会迷茫得不知该如何选择正是因此,这本来是一条不应会为此迷茫的歪门邪道。
若是察觉到的话就能防止这种事发生——所以当重启键出现在这样懊恼的柴崎面前时,她迷惑了。但即使按下了这个键,也已经防止不了了。
就算柴崎没察觉,也可能会有其他人察觉。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笠原!”
柴崎猛地打断还在喋喋不休的郁。
“我最喜欢你了!”
“啊?!”
这句唐突的话立刻让郁换上惊讶万分的脸。
“喂,你把烦恼的问题抛给人家后就这样啊?!我这么拼命地在想回答,结果你却完全没有听?!”
“啊啊,对不起哦,丢给你棘手的事情。”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对想问题很棘手吗?”
“你自认擅长的话,要趁这次机会让我改观吗?”
柴崎反问之后,郁的话停滞住了,动了动唇才不甘地说出“……不用”拒绝了柴崎的提议。
柴崎给朝比奈打去电话是在第二天的午休时候。
才响就接通,说明朝比奈也一直在等吧,报上名字的声音带着一点困意,可能昨晚睡得不好。
柴崎在和郁谈过之后睡得很好,反而好象是有点对不起朝比奈一样。
“昨天的话,我就当没听到吧。”
朝比奈先是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用慎重的语气确认了一次。
“可以吗?”
柴崎马上肯定地“嗯”了一声,然后听到了——
“太好了。”
朝比奈的声音变柔和了。
“虽然话是我提起的,但万一柴崎小姐接受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抱歉,我说了那么多余的话。”
“看来我被小瞧了呢。”
不过柴崎这句在逞强的话或许朝比奈也听得出来。
“这样我就能放心喜欢你了。”
即使之前的态度和话里的余音在最初提出邀请时就已经很明显了,但朝比奈还是第一次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就算有一瞬被刺到软弱处,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虏获的哦。我可是高岭之花。”
电话那头说着“拜托你变得容易被虏获一些吧”这句的朝比奈似乎苦笑了起来。
※※※※※※※※
事情被暴露出来的形式与柴崎预料的完全不同。
江东突然召开了记者见面会,公开发表武藏野第一图书馆内发现特定书籍被隐藏一事。
江东做出了图书馆在基于匿名告发电话的调查中发现事情属实的说明,被隐藏的书籍为某位支持媒体良化法的作者所作,共计数十本。
几年前的“焚书事件”是媒体良化委员会指定的审查书籍被隐藏,这次虽然是同样的隐藏书籍事件,意图却完全相反。
被隐藏起的书籍数量很少,初步估计是反对审查的过激行为。图书馆当然不会对任何一种书籍加以压制,我馆对此行为表示非常遗憾。
今后本馆将继续对此事做出调查,并重申内部规定。在此特对遭隐藏之书的作者、媒体良化委员会,及所有读者致歉。
这是江东对事件的声明。
虽然图书馆再一次出现了不该有的失态,但由于事件是图书馆自己公布出来,也表示了歉意,再加上是对媒体良化法的审查太过憎恨才出现的过激行为,因此各媒体在报道时都没有对图书馆加以指责,还扬起一片同情之声。
“真是意外的发展。”
接到朝比奈电话的柴崎直接抛出自己记挂的事。
“你没做什么可疑的事吧?”
图书馆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采用这种得以守住权威的暴露事件的方法,柴崎从一开始就在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操作让图书馆的损伤减到最小,而头一个就不得不怀疑朝比奈。
“这么说太失礼了吧。”
朝比奈这种委婉地表示了责备的反应,听起来也像那么回事。柴崎说了“对不起”之后,朝比奈说了自己的推测。
“我上次说的那名记者在图书馆界和法务省都有人脉……会不会是其中的哪一个关照过了?”
柴崎的情报可以肯定稻岭司令不在那条人脉当中——那么说是江东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柴崎就着手机嘀咕了声“真不爽”,这声似乎没有传过去,朝比奈回问了句“什么”,但柴崎没有回答就结束了通话。
报道是都表示了同情,但图书馆界内部却不能如此。在没什么外部压力的情况下,内部的整肃气氛就可以称得上是特别浓烈。
虽然和媒体良化委员会之间因审查而纷争不断,但图书馆要对一切书籍——延伸开讲就是要对一切思想——保持中立,这是图书馆的理念。在对待支持良化法的思想时也是一样。
前一次“焚书问题”是为了逢迎媒体良化法的审查行为,这一次则相反,可以解释为图书馆在针对媒体良化法的审查行为,媒体良化委员会阵营抓住这一点发起了激烈的进攻。
而且,从意图上看这次明显是原则派一方思想过激的结果,在前一次问题中失分的行政派企图在此时扳回一城,向原则派发起了严厉的非难。
事情被披露的形式是图书馆这方的幸运,加上江东的得宜处理,图书馆界的减分印象得以控制在最小限度之内。但不能因为幸运和江东的手腕就忽视内部反省,这是行政派的主张。将此次事件和上回差点发展到打官司的事件相提并论,行政派的这一意图是显而易见的,但也的确占理。
如果江东是原则派,有他的面子在双方还有可能达成某种协议。但江东自就任之初就贯彻的中立立场并没有改变。
随后行政派要求公开与此次问题有关的队员名字,中立派的江东当然回答应了这一要求。
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业务部——砂川一骑一等图书士。
匿名电话中只提到这一个名字。
行政派立即组织了查问会,以调查为名创造弹劾原则派的实绩。
“砂川看起来不像是那么热心的原则派啊……”
郁向本日的搭档堂上喃出这句话。此时的话题已经不同于前段时间,不过还是围绕在同一个人身上。
引起这次问题的竟然是砂川,郁对这点非常意外。原本砂川做过的“果断评价”就和原则派的价值观在根本上不相符,证据就在于多为原则派的图书特种部队对“评价”是一片骂声。
这一点堂上班也一样,特别是小牧。因为事关毬江,就算他表面还算平静,但内心的怒火还是不可避免地会显现出来。
“该说他是不知分寸呢还是得意忘形呢……看起来不像是会都想什么理念的类型。”
“评价”的问题中砂川就因为给人得意忘形才捅出大篓子的印象,之后郁和他起过口角,从他那副丝毫不沉着的样子看,完全感觉不出是拥护原则派斥责行政派的“原则派理念的殉道人”。
“不过,他本人在被问及支持原则派理念时并没有抱怨,这没有什么表面看起来如何如何的问题吧。而且从被隐藏的书籍名单来判断,说这是基于原则派思想而有的行动并无可妥。”
堂上说的的确有理,郁陷入了沉默。
“调查结束后会发表事件经过,你等着看就好。”
堂上又安慰般地加了一句,不过郁还是一副相当不能接受的表情。
查问会取得调查事件的主导权后,在一切情况明了之前为防他人破坏证据篡改证言,并没有发表调查过程。
“砂川好象被你狠狠训了一顿嘛,什么‘三秒之内就能把你按在地上’。”
听到这句的郁猛然抬起脸,“是谁说……”这句话说到一半时就知道了——除了手冢以外还能有谁。在郁狠狠地念着“那家伙”时,堂上摆出了严肃的表情。
“你说这种话通常都不只是口头威胁。也不要太驳男人的面子了。”
“因、因为……对了对了,那家伙一直东找理由西找借口的,一点都不像男人。”
“换句话说,要是比你像男人的男人,你也不可能一下就把人潦翻,少放这种厥词的好。”
“真、真是失礼!你这话太失礼了!我要求你撤回并道歉!”
堂上在狠狠磨着牙的郁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砂川的事过去了就算了。他在职场和宿舍已经受到强烈的非难,在查问会里似乎一直都很消沉。”
带着点痛苦表情的堂上加了一句“那根本就是在开批斗大会”,郁微微歪了下头。
“……堂上教官,你也被查问会叫去过吗?”
堂上反射性的皱起眉,没有马上反吼回来这一点实在不像是堂上会有的反应。
“咦?假的吧,真的?为什么?”
“你这是对上级说话的口气吗!”
突然被这么一本正经的训话,郁明白堂上是想借此将话题拉开。
“咦?为什么啊?是抓到行政派什么毛病吗?”
行政派的查问会和原则派的比起来手法要露骨得多,这在队内也是有名的,因此这样的推测自然浮上了郁的脑中。
“还是被卷到什么事中了?”
堂上自己引起问题这种事郁怎么都无法想象,倒是帮玄田胡来收拾善后这种可能很容易想象得到。换作玄田的话,能被行政派抓的把柄就要多少有多少。
前一段的稻岭司令绑架事件中,玄田的做法也很乱来,差点就成了行政派的攻击材料。
“笠原!”
堂上的声音变得极为严肃。郁吞了口口水,不禁挺直了背望着堂上的眼睛。
随后——
“只要是人,不管是谁都会有不想被人触碰的过去,你明白吗?”
郁不解地“咦”了一声,堂上以“完毕”做了结束,快速迈开步子。
“我以上司的权限禁止今后再说这个话题!”
“哇,直属上官骤变成暴君了?!没有在这种事上使用上司权限的吧!”
“罗嗦闭嘴驳回!”
——好象这个地方是弱点呢!
郁还是不死心地死缠烂打,但堂上一直顽固的紧闭着嘴,而且心情已经恶劣到了就算开口也只是爆出“吵死了!”这种怒吼的程度。
郁将进攻对象换成小牧之后,也只是听到了“堂上不说的事我也不能漏口”这种和平常一样的正理,随后小牧又追击了一记“你再去问其他人也没用,队上的人在这种事上都会很义气的守口如瓶”。
难得发现了像是尾巴一样的地方却抓不到,要就此放弃真的很可惜,但无计可施的郁也只得不高兴地大消了这个念头。
※※※※※※※※
发生这件事后过了几天。
队里的早会结束时堂上被玄田叫住了,队长室的门关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会关门,不是事关个人隐私就是有坏消息,因此班上的人员都很关心队长室的气氛。
然后——
“不可能!”
堂上气势凶凶地怒吼达到了能让门失去效用的音量。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请驳回去!”
“好了,去叫!”
玄田的声音也很粗暴,接着两人有意识地压低了音量,但所有人都明白里面已经吵成了什么样子。
过了一会,队长室的门打开,堂上低着头走了出来。
“……笠原,进来。”
只这一句。
小牧和手冢带着“不出所料”的表情看向郁,但郁却更加在意出来叫人的堂上那种非常悔恨、非常痛苦的模样。比起我,你才是呢,没问题吧——脑子里想着这种没大没小的事,郁反倒是出气平静地进了队长室。
郁在堂上的陪同下站到了玄田面前。玄田也是一脸难看,郁察觉到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玄田很罕见地露出一副像是在考虑怎么说才好的模样,过了一会才终于不情愿地开了口。
“正在查问砂川的查问会下令要你接受查问。”
玄田的话郁完全听不明白,可见他刚才根本没想好怎么说。
“砂川说你是同谋。”
——这算什么!
——根本是欲加之罪!
——砂川你个胡说八道的混蛋!
没有立刻冒出符合自己性子的怒火,是因为郁看到了绷着脸站在身边的堂上。
刚才堂上的那声怒吼气到了让闭着的门成了装饰,也让不知发生什么事的办公室全员惊得跳起来。
——这个人是在为这件事生气吗?
不可能——当时堂上即刻的判断让郁在眼前的情况中冷静了下来。
“……我那事完全没印象。”
郁用冷静得连自己都感到骄傲的声音回答了,在玄田说着“你还挺冷静”看过来时,郁微微转向了堂上这边。
“因为,好象有人把我该气的份给气过了。”
堂上没有看向郁,但耳朵已经红透了。——这个人是在为失去冷静的自己感到羞耻吧。
不过——如果说了我因他为我气到失去冷静而感到高兴的话,如果说了我因他这么相信我而感到高兴的话,一定又会惹怒他吧。
“能出席吗?”
玄田简短地问了一句,郁点点头。
“为了澄清。”
郁尽全力地立正站好,让玄田和旁边的堂上都听到。因为堂上相信自己,一定要表现得好一些——不过他能明白吗?
退出队长室后,堂上用耳语一样的音量小声地开了口。
“顶得住吗?”
堂上过去亲身体验过才会担心,而郁现在要踏进那种让堂上留下痛苦回忆的苛酷状况,这么一想她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不过——
“毕竟是图书队内的查问,总比之前小牧教官受的那次罪要好吧。而且……”
郁转向堂上露出一个有些戏谑的笑容。
“应该比不上被鬼教官训的日子吧。”
还以为会看到苦笑,但堂上扬起了让郁吓一跳的温柔微笑,一边说着“好孩子”一边轻轻抚了下她的头。

[ 本帖最后由 狂奔 于 2008-8-22 08:56 编辑 ]


五、图书馆的明日在何方
这一日堂上班原本的预定是训练,上午临时改成了关于郁被查问会传唤的说明会议,对郁的第一次传唤是在下午。
在玄田和堂上做出说明的中途,手冢一副无法容忍的样子粗暴地从位子上站起来。
“手冢,你要去哪?!”
玄田粗着声音阻止了他,手冢罕见地咬牙回道:
“业务部,去问砂川他到底想干什么!”
冷静地说出“坐下”的是堂上。
“砂川开据了精神抑郁的诊断证明,得到回家疗养的许可,现在应该回家了,对砂川的查问已经延期。”
说明中没有一点停顿,堂上应该是事先从玄田那里得知了情况。
“他是找出个替身之后就逃了!今天早上他都还完全没透出过要回家疗养的口风!这种事都不跟室友说一声太不正常了!”
“你的心情我们明白,但话不能乱讲。现在是特殊时期,可能会对笠原造成不利。”
这种并非自本意的话也是玄田在自我克制,刚才和堂上的争吵让他明白了这一次堂上无法再帮自己拉缰绳。
“问题的关键在于为什么他拖出的是笠原吧。”
进入主题的是小牧。
“你心里有数吗?”
被问到的郁摇了摇头——突然,她又皱起了眉。
“……那个,曾因为‘评价’的事和他吵过一回。”
“和那没关系,你不用管那个。”
堂上立刻否定了那个原因。
“那种地方可不是会考虑这种私仇的宽松场合。”
这句断言对知道堂上曾有被查问经验的郁来说非常有说服力,但手冢却露出不太能理解的不满表情。
“有没有提到过什么奇怪的话题,或是交谈过什么特别的话题?”
小牧再问了一句,这次郁很肯定地摇了头。
“老实说,要不是他和手冢同寝室,我肯定早就把这个人忘了。本来就对他没什么印象,也没有特别亲近。上次也是在巡逻时偶然撞到才起冲突的。”
“那个时候我也在场。当时差不多是笠原单方面的斥骂,砂川几乎没有回话。关于这一点我可以证明。”
手冢作出补充是想对笠原有利,但上级们只是苦笑了,就像是在说“不要再说多余的话让郁丢脸了”。
小牧一边说着“这么说来,果然还是……”一边抱起手臂。
“砂川被查问诱导了的感觉要浓。”
平时跟不上话而露出惊讶表情的都只有郁一个,但这一次还加上了手冢,对于从未碰上过队内查问这一点来说两人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图书特种部队被盯上了。”
玄田的说明太过笼统,两人还是一头雾水,结果还是由堂上补充了解释。
“上一次的‘焚书事件’是行政派引发的问题,那次事件至今还是行政派最大的软肋,而前一段鸟羽代理馆长的失态又添了一大败笔。”
“扳回一城的材料,是这个意思吧。”
就算是同时听解释,手冢也是一点就通。
“喂,你现在就听明白了,那说明岂不是要断了!”
这一次和自己有关,郁也很拼命。
“不用担心,我会全部说明完,你先别吵!”
呵斥完的堂上又小声地加了一句“我哪有过在你没明白之前就不管的”,小牧笑着说了句“真是无私得不求回报啊”的玩笑话。
手冢似乎也察觉到堂上已经完全进入了“对郁模式”。
“行政派想抓原则派的把柄,他们能等到这件事也是上天的安排吧。”
这种说法让郁很不爽。
“什么上天安排……这可是有关图书馆名誉的事件啊。”
“这就是派阀斗争的法则。”
堂上像是故意一样抛出这种冷淡的话。
“原则派也是把行政派的丑事当场武器来算计再加以活用,两边都一样。”
这句话将郁想反驳“原则派不同”的心情挫平了,她之所以会觉得不同是因为想到了站在原则派立场上的某人。也就是以稻岭为首的现在在此的全员——当然也有堂上。
——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什么“两边都一样”。我可是为自己站在这边而骄傲的啊,为自己能和遵从爱书原则的人站在一起而高兴的啊。
——我可是以身为你的部下为荣啊!
这种不经意间翻涌而上的想法让郁的心猛然间慌乱了,她也因此错过了反驳的时机。
“对于行政派来说,只有尽可能扩大这次事件才能和他们过去的失策相抵消。所以才盯上了我们队。”
郁喃喃地冲出句“为什么”,这次回答她的是玄田。
“关键是我。”
堂上点头肯定了这种像是自夸一样的回答。
“队长是原则派的主要人物之一,在原则派占多的防卫部当中,玄田队长直接指挥的特种部队更是原则派的聚集地。他们就是想趁这次机会狠狠扣队长的分。”
“这种分随他们扣多少我都不痛不痒,连这都不明白,行政派也真没用。”
“就算队长没效,但对原则派有效,请你自重。”
小牧代替堂上拉住了玄田的缰。
“那么,说到要挑特种部队的毛病,最好下手的当然就是新人了。”
“但为什么是笠原呢?”
手冢紧咬住这点。
“硬要扯上特种部队的话,怎么看都应该是抓和砂川同室的我出来吧,像是提出‘只有同室的我才能和他共谋’之类的疑问。为什么会跳过我拉出笠原来?”
——这还用得着问吗?!
郁含恨地瞪了手冢一眼,但手冢完全没感觉到。郁会被盯上的理由她自己最清楚。
“……这个,要我在这里说明吗?”
小牧也露出苦笑,郁不高兴地咬着牙回答了。
“反正我就是空隙多好收拾!换作我是行政派也会来盯我,谁想招惹你这种棘手的家伙啊!”
“哦……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自夸吗?!”
跟完全拧过一边去的郁再说什么也没用,手冢不甘愿地闭上了嘴。
“另外,砂川处在疗养中这是个致命点。”
堂上将话导回正题上。
“正常来说,只要笠原否定砂川的供词,就要向他确认。但现在砂川的查问中止了,情况就会因为各执一词而陷入僵局吧。总之,你不要轻易开口给人家抓住话柄。”
行政派这招只不过是姑且一击。
先用莫须有的罪名把郁叫去,抓住话柄,再通过追查特种部队的偏向挖出其他过失。就算结果只是空忙一场,对行政派而言除了费点事之外也没有其他损失。
砂川既然在疗养,就可以预料到对郁的查问次数会因为僵持而增加。
会议结束后时间还有剩余,堂上班就加入训练当中,不过除去了郁。
“在被叫去之前好好用一下功。”
堂上一边说一边递给郁一本查问对策集,这是玄田离席后班上临时编的手写本,集中了查问中有可能出现的问题和回答范例。因为是郁之外的三人编制,所以郁能背得下的量也被考虑在内。
郁深刻地感受到了他们的优秀,而反观自己却是那么的没用,这让她有点消沉,不过很快又将注意力切换到了“我的工作是将这些刻进脑子里”的方面。
“加油咯。”
给郁留下这句话的小牧带着复杂的表情拍了拍手冢的肩,和他一起向门走去。对于和砂川同室的手冢来说,还是会对郁被盯上一事抱有罪恶感,也许还会有“换成自己的话还不用那么担心”这种焦躁。
留到最后的堂上在郁的桌旁停住了脚步,坐着的郁很罕见地抬头看他。堂上似乎是想了想该怎么说才好之后,才指着对策集扬起了命令的语调。
“总之,你抄吧,抄一百遍。”
“像你这种类型只有靠身体才能记得住。一边抄一边背。”
堂上这话就像是见识过郁的学生时期那样准确,郁慌忙准备纸笔。
投在桌上的影还没有离去,郁又抬头看了一次,堂上也直直地看着她。郁像是被堂上坚定的眼神牵引一样定定地回视了一会,猛地察觉到这种视线的气氛后才慌张地移开了视线,而堂上抢占住这个先机开了口。
“之后,会很辛苦。”
郁记下了这句预示灾难程度的话,而且这是出自堂上口中,更突显出其中的严肃性。
“觉得难熬时一定要跟我说,这是命令。”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的郁吞吐着,堂上毫不放松地催促“回答呢”。
“是!”
郁还配合这声魄力的回答敬了礼,堂上的表情这才有点缓和。
“很好。就这样约定了。”
“是约定吗?”
明明说是命令的啊——这个疑问让郁不假思索地将话脱口而出,堂上立刻皱起眉。
“只要你能遵守,是什么都无所谓!挑你喜欢的形式给我记牢了!”
像是生气般丢下这句话后,堂上离开了房间。
“挑喜欢的形式,竟然这么说……”
被独自留下的郁这样嘀咕,虽然知道现在不是想“挑哪种好呢”的时候,但心情还是微微浮动起来。
※※※※※※※※
下午两点之后的一小时左右,发出传唤令的查问会将郁叫到了图书基地司令部办公楼的会议室。
郁敲了门进去后,看到正对门的长桌对面有五名叔辈人物已经坐好在等她了,从阶级章看是从三监到一监都有。一监是正中的那个,骨瘦如柴的半老男性,是一年前时的郁肯定记不住模样的彦江光正副司令。他身为队内行政派的顶点一事就连不谙世故的郁都知道。
哇,好象秃鹫——郁这种从头发出发的联想虽然是失礼至极,但对方锐利的目光也是这一联想的原因之一,从这点上看这个比喻就还可以接受。
彦江无言地示意了下放在长桌对面的椅子。应该是叫我坐吧——这么想的郁行了一礼后坐了下来。
确认过编属和姓名后,问题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开始了。提问的是彦江。
“你支持原则派吗?”
虽然没有到一百遍,但也抄了几十回,郁算是把回答范例记熟了,这问题在对策集里是字不很漂亮的堂上写下的。
“我才入队两年,对派阀还没有深入思考过。”
“但是,从你过去的记录上看,明显偏向原则派思想的行动占多数。例如培训期间的斟酌书籍一事。”
这件事一定会被攻击的觉悟郁是早就有了,果然对方就冲着这里下手了。
“我不清楚图书士不具备的斟酌权限要怎么行使……”
彦江一边翻着手边的文件一边苦笑起来,周围也传出失笑声。这种明显带着嘲讽意图的笑声里,郁的体温因为屈辱而上升了,脸颊也火烫。
“在非武装缓冲地带上的一间民营书店里,以队员的个人见解行使斟酌权限,真是胆大妄为。”
“我在反省。”
郁作出机械似的回答。把感情的开关关掉——这是堂上的忠告。
其实郁并没有反省。
当时那位年轻的母亲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想在这孩子的生日时给他买本他想要的书”,那孩子从郁的手中接过图画书时高兴得甚至愿意放开手上的零食。
——比起那份喜悦,这种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同样的问题过去也是原则派的队员引起的,那次是拥有斟酌权限的三正。”
郁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难道……”的这种心情翻腾起来。
——难道,王子也因为帮助我而受过同样的苛责。难道,也被查问过?因为我的关系!
和歉意同样强烈的心情不断上涌。
——那是谁?
郁好想问,只能在回忆中追赶的不知相貌不知名字的王子现在触手可及,疑问已经卡在了喉间,但是——
绝对不要自己先开口。
会议时堂上的指示比欲求更强地约束着郁。
对策集是以郁不自发发言为前提推测可能出现的问题,并没有预想郁会问“那个时候的三正是谁”这种状况,郁也不知道如果问了查问又会如何发展。而且查问会的记录会作为材料保留下来,彦江的面前就放着录音机。
——不要说一切多余的话。只要回答问题就行。这样这本东西就足以保护你了。
被叫抄一百遍的对策集是为了保护郁而做的。
“真是原则派,非常原则派的问题。”
在郁纠葛的时候,彦江继续说话了。
“而且,那次斟酌书籍的行动得到了追着你过去的上司的同意。堂上、小牧二正和玄田三监。”
当时小牧和玄田还不算是郁的上司,对方应该是故意这么混在一起说出来。
“玄田三监是原则派的,同时也是稻岭司令在派阀上最信赖的部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看来要把玄田三监指挥下的图书特种部队偏向原则派思想这事视为日常问题了。”
我觉得这比偏向行政派思想要更稳固——好想这么说,郁压下头脑中冒出的天生不服输的性格。
“你没有受到过这种思想教育吗?”
回答这个的是手冢的字,郁一边回想着那一丝不苟的端正文字一边回答。
“没有受到针对派阀思想的教育。”
想追赶那些人的背影——这是郁自己要这么想的。在她脑海中浮现出的背影比她自己要低。
之后,诱导郁承认自己是原则派的问题一直继续着,郁也谨慎地应付着。
突然某个时候,问题变了。
“关于媒体良化法你怎么想?”
来了——郁咽了口口水。这里是小牧的字,对策集是手写的反而更好,在视觉上比印刷出来的字更让人印象深刻。
“反对。”
回答要尽量简短,说得越多越容易被对方抓住漏洞。
“这又是为什么?”
“身为提出《图书馆自由法》的图书队一员,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彦江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用郁听得到的音量喃了句“还真用功啊”。他左边的二监继续提出了问题。
“对审查的看法呢?”
“那是对知情权和言论自由的侵害,我认为审查这一行为本身是不合理的。”
“包括审查对象与个人人权、隐私想抵触的情况吗?”
“这种情况应该运用法律武器。附加前提并不能使审查行为正当化。”
对策集里其实列举了好几种情况的应对办法,还标明了如果没有自信能说准就不要勉强说出来,不过郁并没有勉强。
“对待审查的态度我们也一样。”
或许是郁因二监这句话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二监苦笑着作了补充。
“原则派和行政派在图书队的根本使命上并不对立,只是在执行这一使命的方式上态度不一。”
郁正准备道歉,却在话出口时换成了“是这样啊”。对派阀没有深入思考——这是基本方针,实际上,郁也没有因为隶属特种部队就被强行要求加入原则派。
“不过,行政派持‘审查对抗权应当严正执行’这种基本思考方式。以队员的个人见解行使斟酌权限,这是行政派不可能会有的行为。从这个意义上说,在你培训期间的斟酌书籍问题是非常原则派的处理方式。你无法否认自己和原则派共鸣的潜质吧?”
“这个……”
这记变化球让郁迷惑了一瞬,但她马上稳住阵脚。
“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种潜质是不是在原则派多的图书特种部队当中得到了助长?”
“我认为这一点只能由周围的人来下判断。”
在目前的阶段郁抄了几十次的效果非常显著。但问题是——
“前一段时间,某位过于憎恨审查的队员出现了一些过激行动,引发了一起遗憾事件。”
砂川是怎样说那件事的,又是在什么关联下扯出郁的名字,这些都无法推测,因此对策集里这一部分的内容也就非常之少。
“是砂川一士,你知道的吧。”
对于彦江的煽动,郁给出了“队内也在谈论,我当然听说过”这种滴水不漏的回答。
“在他被人谈论之前,你应该已经认得他了。”
“他和我队友手冢一士同一寝室,名字我是听到过。不过几乎没和他说过话,只是把他当成 同期之一。”
应该说上次的评价事件里砂川已经被郁列为讨厌的人了,但这种事没有必要特意在这里说出来,万一被解释为“进行过足以让自己讨厌他这种程度的交流”就麻烦了。
说话方式要温和一些的二监再次接过了话。
“砂川一士策划将称赞审查的某位媒体良化法支持作者的几十本书隐藏起来,他本人表示动机是不想对肯定审查的理论放任自流。你对这点怎么看?”
这里还是对策集有的部分。
“砂川一士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他的做法错了。”
在高中生过路杀人魔事件中图书馆就提供情报的问题遭到各媒体责难之时,郁曾不满地唠叨“为什么我们不得不提供这种登有这么偏颇意见的媒体啊”,堂上听到后脸色一变。
那个理由现在的郁也能明白了,是堂上和其他上级一直以来的态度告诉了她。
“不管是什么情报,读者都有权自己去看去判断。图书馆不应剥夺这一判断机会,也不应对特定书籍给出否定的暗示让读者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就算那是对图书馆不利的情报也一样。图书馆要对一切书籍保持最低限度的中立。”
虽然对策集也写了,但这些是郁自然地用自己的话说出来的。
宣扬某种思想的书如果有十本的话,那么与其对抗的书也会有十本。图书馆是以这样的公正来自律的组织。
“砂川一士憎恨审查的心情,我想所有图书队员都会有共鸣。但从结果上说,砂川一士这次的行为却是图书馆这方的审查。我无法原谅。”
这之后对策集里就没写了,不过郁毫不迷惘地继续说了下去。
换成堂上的话一定也会说。
“就算那是肯定审查、拥护媒体良化法的书籍,但同时也是图书馆的藏书,应该和其他书籍一样受到保护。”
查问员们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他们之前曾经调查过郁,从资料上推测出的形象中很难想象她会作出这种发言。
若是引起斟酌书籍事件那时的郁,就算知道不得不去保护也无论如何无法将“保护维护审查的书籍”这种话说出口。
“……非常公正的意见,我也是这么想。”
二监就这样带过了,接下来问话的是彦江。
“但是,砂川一士说出你是隐藏书籍事件的同谋,这又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
这话有一点说谎的成份。虽然堂上否定过也让郁不要在意,但郁还是觉得和为“评价”争吵的事不会完全无关。那是最近的事,而且只要说出同谋的名字就能摆脱查问的话,那当然会先想到前不久才吵过架的家伙。
“如果你们曾有过什么交流,隐瞒只会对你不利。”
“碰到面的时候是会寒暄几句,但我和他的交情连一起吃午饭的程度都不到。”
这是事实,郁回答得堂堂正正。
——和那种家伙吃午饭或是一起玩?少开玩笑了!
接下来又继续问了一会和砂川之间的关系,除了那次郁单方面斥骂的事件之外和砂川没有相关点的郁一直以“我不知道”固守着。
“砂川一士隐瞒书籍的行为是在七月十八日实行的。”
不愿认输的彦江开始说出砂川的供述。不要开口问砂川的情报,等对方自己说出来——对于曾得到这种指示的郁来说,现在就像是跨过了一座山。
——说到七月中旬,和砂川吵架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吧。
当郁这么想时——
“他在第二阅览室仓库将书籍打包好,运往离阅览室最远的公共楼第三仓库。笠原一士你在这一工作中提供了协助,但中途因为口角而决裂。”
动摇的心情大概是明显地表现在了郁的脸上,彦江立刻追击了一句“你似乎记起来了”。
“等……请等一下。”
——仓库的话,在吵架时的确是帮砂川把东西搬到那边去了。是他对吵架这事说了谎,还是当时搬的东西真的就是被隐藏的书籍?
——不过那时手冢也在场啊,为什么没把手冢说出来?现在能把手冢也在的事说出来吗?
郁很快做了先回答与自己有关的部分这一判断。——不要说多余的话,这个原则应该没有改变。而且比起之后再补充来,若想订正可是难得不得了。
“的确有这么回事。”
“那么,你是承认你们的关系……”
“不!”
郁打断了彦江的话。
“之所以会帮他搬东西,是因为我路过在打包的砂川一士身边时,他开口拜托我帮着一起搬。我路过的时候他已经打好包了,我没看到里面的东西。现在知道了也很吃惊——真的是被吓了一大跳!”
“你没有想过要检查里面的东西吗?”
“图书馆员打包和搬运货物是很平常的工作,我不会特地去怀疑并且检查。”
“对从阅览室仓库搬到公共楼这件事本身你也没有怀疑过吗?”
“这在日常工作中也不是非常特别的事。如果只因为这个就怀疑是在隐藏书籍,那我每天巡逻的时候可就得见一个怀疑一个了。”
“不过,搬的时候应该能察觉到里面的书才对吧。”
“所以说……”
郁焦躁地蹦出了忍无可忍的话。
“光是搬打好包的箱子怎么可能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啊!你当我会心灵感应吗?!”
查问员中有几人喷笑出来,彦江也认为再追问也问不出什么而不高兴地闭了口。
“……笠原一士,请慎言。”
刚才的二监责备了一声,郁也绷着脸说了句“非常抱歉”,但心里还不满地抱怨着“还不是因为副司令的追问太离谱了”。
“砂川一士还说你们因为口角而决裂,有这回事吗?”
“……口角是有,但完全是不同的话题。”
“请说明是什么内容。”
这里已经超出对策集的范围了。——这种时候就只能用直球决胜负了!
“是关于砂川一士曾写过的‘果断评价’。”
“详细说明经过。”
“我认为他那个贬低书的书目不适合公共图书馆的服务,就借那次机会指责他,所以起了口角。”
“也就是说,你们在关于图书馆的应有形态这一意见上决裂了。”
糟糕!——郁本能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因为起口角的意见而决裂,这个部分被肯定了,但二监的说法也并没有错。
——可恶,早知道会这样的话,刚才还不如说是因为讨厌他的脸之类完全没有关系的吵架好了!
“……可以这么说。”
“刚才,你说过和砂川一士几乎不认识,也没有在意过他。是说过吧?”
彦江再次开了口。
“你现在所说的话,不正是表明你以前认识他吗?”
——竟然来这招!郁猛地咬了下牙。查问会今天的目标大概就在这里。让郁有说谎的嫌疑,留下证词暧昧不具可信性这样的记录,这才有利于以后的发展。
“是从‘果断评价’那时才知道他的,之前完全……”
“那么,‘见面会寒暄’这句是在说谎了?”
糟了,还有这句!——郁被不失时机插进来的二监的质问引入了第二阶段。
——明明告诫过我要好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的!
“并不是说谎,刚才‘完全’那个词只是口误。”
总算订正过来了,郁的心情已经绷得像根弦一样,没有了再坚持下去的自信,再继续下去的话肯定还会露出刚才那样的马脚。
这时,仿佛压迫房间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在查问员准许之前,门就被打开了,郁回过头——看到堂上正站在那里。
“打扰了。”
堂上一边说一边敬了礼。看到他那副严肃的表情,郁的脸不禁扭成了一副差点哭出来的样子,她慌忙端正起脸色。
“已经到十五时了,请让笠原一士回到工作岗位。”
彦江的脸上明显地露出了怒意,二监宣布查问结束。
“笠原,走。”
“是!”
郁像弹跳似地站起来,快走几步后又慌忙回身向查问员行礼。
彦江不管郁,只是盯着堂上。
“有这样的上司就有这样的部下。”
堂上对这句嘲讽点了点头,回了一句“不敢当”。
出了司令部办公楼后郁就再也坚持不住地蹲了下来,抱着膝喃道“……好可怕……”,堂上也停下了脚步。
稍微蹲了一下等待膝盖不再颤抖时,郁的头被轻轻敲了一下。
“干得不错。”
“你不要现在温柔啊……”
郁顿了下才接上一句“我会想哭”,声音已经接近了呜咽。
“你就哭吧。”
“才不要,那会像输了一样!”
郁用力地摇摇头,毅然地站起了身,堂上用“服了你”的表情说了句“这种时候你还计较什么输赢啊”。
“因为,那看起来不就成了被行政派弄哭的一样嘛!”
——可恶,快说些别的事啊,不改变话题的话在这个气氛里我真的会哭啊!
“对了。”
郁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
“那个……是有关我的王子的事……”
堂上像是吃一惊般地将脸转开。这是什么反应——郁反而迷惑了,不过还是将话说了下去。
“难道在救了我之后也被查问了?”
“……干吗突然问这个。”
“嗯,刚才副司令在说到培训期间的斟酌书籍事件时提到了,说是以前也有个原则派的三正引起过同样的问题。会不会是说王子呢?”
“这种事我哪知道。”
这种不理不踩的冷淡口气平常总会引来郁的反驳,但才因为查问而消沉的郁现在也提不起精神吵,自然就变成了沮丧的口气。
“查问真是又紧张又疲惫,一直说些不好的话,实在是讨厌死了。如果王子也因为我的关系受到这种对待的话,我很难过。”
明知堂上不会回答,郁还是不断地发着牢骚。
“我对培训期间的事照着对策集上写的答了‘我在反省’,王子不知道是不是也说了反省呢。都是我的戳,让他不得不反省。”
“你不用介意这种事。”
这种说法!——郁生气地转回头,堂上又继续说了。
“你后悔了吗?”
要消化这个唐突的问题需要一点时间,在明白过来的瞬间郁立刻作了回答。
“没后悔!”
那个时候为那对母子取回书的事,郁既没有后悔也没有反省。
“不管再碰到多少次同样的事,我都会那么做!”
“不要再做了!”
堂上冷静果然是无机可趁。
“既然你没有后悔,那家伙也一定不会后悔。虽然可能会反省。”
郁又想哭了,不过是为了和刚才完全不同的理由。
“……堂上教官,你有点像。”
“什么地方。”
虽然没问“和谁”,但堂上的声音还是带上了否定意味地粗暴了起来。
“正义使者的地方。”
堂上面向着其他方向露出极端不高兴的表情,但郁选择了无视。
“刚才也很像正义使者。仔细一想,每次我碰到麻烦时堂上教官都绝对会出现,从我入队开始到现在。”
吐出一句“干吗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后,堂上突然指向郁的脸。
“那是因为你!既不长脑,运气还差到不敢相信!动不动就陷入我不得不出面的情况!”
堂上的怒吼以让人喘不过气的气势劈头盖脸地砸向郁,郁倔强地鼓起脸。
“好过分!说我脑袋不好就算了,运气差是我的错啊!”
“脑袋和运气都很差,察觉到之后就给我记得自重点,少惹事!”
“就因为你没说过这种讨厌的话,我才难得说你像正义使者!”
甩下这句后堂上先迈开了步子,郁也隔了两步跟在后面,正走着时她脑里突然闪过一道光。
“啊!”
郁脱口叫了声。堂上边怒吼着“这次又要干吗”边回过了头,却看到郁有点兴奋地比画着。
“说不定调查查问记录就可以知道王子的身份了!副司令刚才也说当时引起了很大问题。”
“还以为你想到什么重要的事……”
堂上以最顶级的冒火表情低下脸,之后便有雷落在了郁的头顶上。
“查问记录没有正当理由禁止个人阅览,你这个笨蛋!需要上级和相关部门盖三个章的阅览声请书你是准备怎么写!‘想知道我的王子的身份’吗?!而且写着这种无聊理由的声请书你当我会两眼发黑在上面盖章吗?!蠢材!”
郁被这种不容反驳的雷霆之势击倒了,堂上以“回去了”这句结束了宣言般的怒吼。
两人回到办公室后,其他的班员和玄田都在队长室里等着。
“好,回来了。拿出来拿出来。”
在玄田的催促下,郁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USB录音笔。
“哪个是回放?”
拿过去的玄田来来回回的摆弄,看不过去的小牧从一旁伸手抢了去。郁没有留心这边的情况,只是露出稍稍有点不安的表情。
“那个……在查问会上动这种手脚没关系吗?”
“你在说什么,你不过是偶然忘了自己的私人物品还放在口袋里,又不巧压到了录音键而已。又没有哪条规则明确写了不能把录音机带进查问会,再说,就算是禁止带入,那也是懒得搜身的那边不好。”
“哇,做了坏事还这么厚颜无耻。”
郁这么嘀咕了一句,但这对于玄田来说甚至可以算是称赞,这一点在队的风格上也有所体现。
就算那边搜身,女队员的胸前口袋也不太可能被搜到,玄田早就确信了这一点。其实一开始玄田甚至是说了“藏在乳沟间如何”这种近乎性骚扰的话,接着另外三名男性异口同声地反驳了“从条件上看办不到”这种终于彻底演变成性骚扰的回答。这些话失礼到了甚至令郁在心中抱怨出“只要拢一拢,我也是有乳沟的”这种不知所谓的牢骚。
“而且这又不是我的私人物品……”
是队上的,玄田拿起写有部门名称的磁带准备开始放。
“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不是细节,绝对不是细节!——不过郁知道这样反驳也没用,就放弃了。
录音是为了给查问会的内容做个旁证,正确记录下来以便思考下回的对策。
郁一边将记忆中的话题分成几段一边听着录音,听到砂川的证言那段时,手冢变了脸色。
“是那个时候的事吧!”
就算追问郁也没用,手冢只是吃惊到晕了头。郁当初听到时也动摇得很厉害。
“为什么那种情况下不把我说出来!”
上级也像是吃惊得答不上话似地沉默着,郁说了自己的考虑。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手冢说出来,总之就先回答自己的部分了。”
“嗯,也不见得说出来就更好……还真是剧本外的发展啊,再看下次的情况吧。”
得到小牧的肯定让郁松了口气。
“不过,这个判断还是麻烦啊。那个时候搬的是书吗?”
小牧询问的是手冢,两人当中记忆准确的当然是他。
“搬起来挺重的,也很稳定,的确有可能是书。”
“那么,如果搬的真是隐藏的书籍的话要怎么办。查问会应该在查问之前就先从那个仓库里找到了书才对,到这里为止应该都是事实。没有说出手冢的名字这点,从正常角度来考虑应该是在留底牌。”
看见郁歪了歪脑袋,堂上又作了补充。
“特地按下手冢这个情报来诱导你说出对他们有利的话。”
这句话让郁立刻陷入了慌张。
“咦,这么说我今天还是应该把手冢说出来比较好?”
“也没什么,拼命顾自己也没什么不自然的。而且你也够厉害的了。”
小牧因为堂上的话而呵呵笑起来,将“你当我会心灵感应吗”这句又放了一次再按停,郁红着脸低下了头。
“下次可以先发制人,一开始就争取主动。”
意思是先把当时手冢也在场的事报告上去。
小牧边说着“那么继续听吧”边开始放音,郁微微地缩了缩了肩膀。那之后的应对就变得乱七八糟了。
再次听自己的声音让郁感到痛苦,终于带子放到了堂上登场查问结束,之后是一阵衣服摩擦声便没有了内容,郁也跟着吁了口气。
“嗯,这防守算是打得不错了。”
小牧先开了口。
“最后那里用‘不是说谎,完全那个词只是口误’拧过去也挺厉害的。”
小牧征求同意般向堂上问了句“是吧”,堂上点了点头。
“老实说,我原来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个程度。”
“是……是这样吗?”
郁还是有一点不安,玄田一边说着“自信点!”一边砰地一下拍在郁背上,猛烈的冲击让郁一下子咳出来。——拜托手下留情啊!
“换作我的话,肯定会比你多失言三倍。”
“三倍还不止吧。”
玄田瞪回来想反驳这句吐槽,但堂上无视了他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这次会议就来做出下一回的对策。传唤上有最少要隔三天的规则,练习的时间还很充分。”
查问时会不断地重复同一个问题,这是要从证词中找出分歧和矛盾的手法。要尽量让每一次的证词内容保持一致,不让对方有可乘之机是受查问一方的唯一对策。
“关于口角的内容还有手冢的证词,处理得好的话再几次就能令对方消除疑惑了。”
小牧说这句是想鼓励一下郁,但说着“还要几次啊”的郁反而更加消沉地趴在了台上。
这时。
“……好可怕……”
听到自己呜咽声的郁猛地弹跳起来。
“努力得不错。”
“呀————————!!”
郁突然发出尖叫想让一切都消失,但一切都没有消失,接下来就听到自己那句“你不要现在温柔啊”的牢骚和带抽泣的声音,以及堂上的回答。
“……什么啊,这种完全松懈下来的对话。”
“呀————不要听————!”
郁猛地抓住小牧,这时完全僵住的堂上才变了脸色地按停放键。
“你是笨蛋吗?!为什么没关掉!”
怒火中烧的吼声蹦出来了,堂上也因为内心的动摇而变得异常凶暴。
“忘、忘记了……”
“你是鸟吗!离门三步就忘记!”
“你还不是没有注意到!”
“我哪知道自己的部下不是人类而是鸟啊!现在我连你的脑容量比不比得上鸟类都要怀疑了!”
局面眼看就要发展成互相揭短的舌战,不过玄田只用了一句“你们也不用因为我们在场就故意反目啊”就将双方同时击败了。
※※※※※※
回去时郁被指示要和堂上同行,因此到他工作结束为止稍微等了一下。
郁原以为走到宿舍之前还会被说教,实际上却没有特别被念,刚才录音那件事让气氛有些尴尬,两人都微妙地没怎么开口,很平常地回到了宿舍。
柴崎正在宿舍的玄关处等着。
“哎呀,柴崎,怎么了?”
柴崎没有回答只是微微苦笑一下,堂上向柴崎开了口。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请交给我吧。”
柴崎老实地回答后,堂上关上了门向男栋走去。柴崎接着向迷惑着这是怎么回事的郁开了口。
“好了,回房间之前先去吃晚饭吧。”
“啊、嗯……”
不明所以的郁和柴崎一起去了食堂。
——啊。
一直吵闹着的食堂出现了非常短暂的安静。
零星布置在各处的电视里传出来的播报新闻的声音在一瞬间清晰地传进郁的耳里。食堂很快又恢复了吵杂,但刚才的情况很难不让人察觉。
“镇定一点。”
在柴崎小声指示下,郁拼命地维持着平常的样子,和柴崎拉拉杂杂地聊着,但聊的内容却完全没有入脑。——我现在到底在说什么啊。
去柜台排队打饭菜时,郁也有被盯着的感觉。
“毫无疑问是充满着好奇的视线在交织,这是远称不上善意的目光。
之后,会很辛苦。——堂上这句话的意思郁现在终于知道了,也知道了他特意让柴崎来等是因为担心。
菜完全吃不出味道,米也硬得塞牙,但郁带着“如果剩下的话就输了“这种倔强把饭菜全都吃完了。
还回碗碟、回到房间的路上,碰到的队员都和柴崎打了招呼或是聊了两句,对郁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认识的队员也向郁打了招呼,不过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只要隐藏书籍的查问还没结束,在郁的清白得到证实之前,谁都怕因为一时大意就被牵扯进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郁知道自己被怀疑着,周围的人也毫不隐瞒的表现出好奇。
回到房间关上门后,郁不禁蹲下身子,抱着膝抵住门。
宿舍生活在陷入这种状况时会变成什么样子,只是刚才吃饭的短短时间内就让她清楚得眼前发昏。
“辛苦了。”
柴崎的慰劳话了没有特别温柔或是担心的感觉,就和平常一样。她的这份平常让郁自然地说出了话。
“……谢谢。”
“不用,也和上次一样,是被那个人拜托的。”
“嗯,这个我也知道。”
柴崎这种不易让人理解的温柔郁也知道。
“好了,不要消沉了,去洗澡吧。”
柴崎开始做洗澡的准备,郁也为了换衣服而站起身来。
洗澡时的气氛让郁体验到如坐针毡这个词的意思,回到房间后柴崎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了她。
“老实说,很多人认为是你的话并不奇怪。”
培训期间的斟酌书籍事件在基地内人尽皆知,而郁这种一条肠子通到底的好战性格也是她自己和别人都公认的,当然对良化特务机关的高昂战意也一样。
反对审查的过激人士——这样的形象早就嵌在了郁身上。知道郁的人都会认为她有做出那种事的可能,在了解郁性格的情况下还能断言不可能的好友就只有柴崎一个。
她的话,真有可能做得出来呢——这个风评使得不直接认识郁的人都会如此判断。
更糟糕的是,郁身为全国首名女性特种防卫员,在基地内没有人不知道她。
“也有同情的意见,不过……”
并不是“她不可能会做那种事”这种意见,而是“如果真的那样,也只是因为她太恨审查了而已”这样的庇护论调。这也等同于承认了对郁的怀疑。
这不是谁的错,是郁入队两年得到的结果。不管郁怎么申辩,周围的人都会认为她“在反对审查这一点有过激的可能”。
在非武装缓冲地带上某间民营店里使用斟酌权限,此事也被当成了郁有那种可能性的论据。
郁再次回想起了堂上问的那句“你后悔了吗”。——没有后悔,也没有反省。但是,郁现在了解了那样做究竟意味着什么。
——下次会带着觉悟这么做。王子一定也是这样,违反规则要背负什么他全都知道,即使如此还是帮助了眼前的自己。
“总之,到目前为止对来问的家伙我一律都回答了不知道。”
在这种时候不会说出“笠原不会做那种事”这种话的言行的确像是柴崎的作风,不过,她也不会在一同回到宿舍后问出“实际上是怎么样的”。
“明天开始我会说‘笠原说她不知道’。不过在查问结束之前,大的风向应该不会改变。”
就是因为会这样查问才不连续进行,郁开始憎恨这一点——不要再拖上一周两周了,快点让我解放吧!速战速决型的郁原本就不适合打持久战。
“砂川回家时好象带走了所有的衣服和随身物品,除了铺盖之外几乎都没留下。”
不愧是情报通,不过柴崎的这个情报没给郁带来什么希望。那表示砂川已经打算长期修养了。近年来,在压力渐增的社会背景下,不少公共机关引入了关于心理疾病的疗养制度,图书队也是其中之一。考虑到治疗心理疾病所需的时间,依病情可以获得数周至数个月的批假。
“如果诊断结果改成了抑郁症,那家伙大概两个月都不会回来吧,有句话就叫‘感冒两三日,抑郁两三月’。就算是现在的诊断结果,也可以争取到不少时间。”
“这么长……?”
如果能与砂川的查问交互进行,就能更快的判明事情,被牵扯进去的郁这一边是不可能单方面先行判明的。查问一方为了加深原则派失态的社会印象,也会尽量将查问时间拖长,这一点郁也已经听上级们说过了。
“堂上教官他们对你被盯上这点怎么解释?”
“说是砂川被查问诱导了……不过,我帮他搬了被藏起来的书这事好象是真的,还有手冢。”
“怎么一回事?”
“我和手冢帮砂川搬过东西,那些好象就是被藏起来的书。上次我和你说过的吧,就是和砂川吵架那次。”
柴崎回想起来后脸色难看了下来。
“还真是让人讨厌的争论焦点呐……就集中在你们知不知道搬运的东西是什么这上面了吧。”
“今天我只说了我自己的事,好象被引到了‘在隐藏过程中内讧散伙’的方向上。下次我会先说出手冢的事。”
“嗯,尽早说的好。把他卷进去的话,对特种部队来说也会安心一些。”
柴崎作出了让郁单独受查的风险比增加嫌疑人时的要高这种断言。
“关于查问,虽然堂上教官他们会帮你想对策……”
柴崎直直地望着郁接下去说:
“你别放弃哟。”
在长时间受查的疲惫之下,因减轻处分这一条件而承认嫌疑的队员有很多。比起查问,对内的风评更让人疲惫,这点郁现在也很明白了。
“我不要紧。”
——命令也好约定也罢,只要你能遵守是什么都无所谓!
像生气般吐出这句话的鬼教官,站在他面前非常可怕,但他的背影却比任何人都可靠。
这是郁从引起斟酌书籍事件起就一直知道的事。
※※※※※※※
第二次查问时郁就把手冢的事报告上去了,但查问会一次也没有叫过手冢。
引起事件的砂川还在休职中,无法就郁的证言做出再确认,特种部队走了投入手冢这一招,却完全被对方避开了。
“是想各个击破吗?”
玄田沉着脸喃着,又对郁说了句“忍耐吧”。稻岭、工会等各方插了手,提出“查问会不顾证人否定同谋的证言,太过偏向一方的查问方向会对其造成过度的精神重压”这样的抗议,但也没有什么效果。
行政派的目的就是要靠重压拿下郁,这种抗议他们当然不会入耳。
堂上每一次都在查问结束时来接郁,每一次都会问“没事吗”。
“没事。”
郁每次的这个回答都是在逞强,这点大概已经被看穿了,但郁仍然固执地逞强着。
“已经习惯多了,被问到意料之外的问题时也不太会动摇了。”
当然还是会痛苦。
宿舍的气氛也还是令郁无法忍受。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砂川还没有归队的迹象,季节已经走过余暑,完全进入了秋天。
“今天受到好多记变化球攻击,不过我都巧妙地反击回去了。”
“是吗,等下来听听有多了不起。”
“……堂上教官的时候是拖了多久?”
不用问也知道郁是在说审查的事,堂上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回答“两个月”。
“这么说我现在是处在转折点了。”
还不知道时间上是不是和那时一样,对郁说的这句堂上也就没有深究。
“实际上如何,那家伙。”
工作的空隙间,堂上逮着柴崎这么问,柴崎轻轻皱起眉。
“挺惨的,各方面来说。”
听这句回答就可以大致明白宿舍里是个什么状况。
“吃饭和洗澡我是尽量陪着她啦,但不可能每次都一起。而且,也不是高中生了,总不至于连去洗手间都陪着。她应该被奚落过。”
柴崎耸着肩,又补充道:
“发生这种问题的时候,女子往往更可怕。不管好也罢坏也罢,相互间拉起的网形成的压力可是很大的,再加上又都是些保守的家伙。我要在外面维持中立的形象也是拼尽了全力啊。”
连柴崎都这样,这已经不是开句玩笑或是逞强就能过去的了。
堂上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低骂了声“混帐”。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那家伙!”
“哎呀,你不知道?”
柴崎语带戏谑地拍了拍堂上的肩。
“当然是为了装样子啊。”
出乎意料的冲击让堂上瞪起了眼。
“装样子……在这种时候?”
“你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也要装?”
“为什么?”
堂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柴崎一脸“你没救了”的样子望回去。
“只有你那么帅让她不甘得不得了啊,那姑娘。”
堂上甩出句“就为这个吗”之后,又被柴崎刺入意想不到的地方。
“她其实是很崇拜你的哦,大概,和王子殿下那边是同等程度。”
在堂上猛地惊了一下时,柴崎已经转身走回阅览室了。
手冢一脸严肃地来找堂上商量,是在堂上和柴崎说过话之后的几天。
考虑到有小牧在会场会更好一些,因此这一晚三人就聚在了堂上的房间。
能让谈话气氛宽松一些的酒也事先准备好了,手冢却完全没有碰,而是带着微妙的表情跪坐着。
“是私人的事情,可以吧。”
听这个前提就知道事情比较麻烦。手冢像是不太情愿地开了口。
“我上面有一位兄长。”
将“啊,我知道”说出口的是小牧,堂上也是知道的。
“在协会开了个什么研究会吧,听说很有才能。现在在神奈川?”
“似乎是。”
话里明显带着和对方关系不好的意思。虽然手冢原本很少提到家里,但偶尔还是会说起身为协会长的父亲和病弱的母亲,不过关于这位在同一条路上前进的兄长,却一次也没有提过。
“前几天我们见面了,和上一次隔了五年。”
不知该回答什么的堂上只得含混地点点头,手冢便继续往下说。
“他很早就离开了家,那之后一次也没回去过。”
到底为什么要把这种事说出来——猜不透手冢意思的堂上和小牧对望了一眼。这只不过是手冢个人的事情,他却说得像在认错一样。
交换过眼色之后,开口询问的是小牧。
“令兄和你们断绝关系了吗?”
“家兄对家父失望,就出走了。”
正当堂上和小牧越来越听不明白的时候——
“家兄是图书馆中央集权主义者。“
手冢的这一句让两人能够把握到一个大概了。图书馆中央集权,这是将在地方行政立稳脚跟、实现与国家对立的现行图书队制度从正面完全否定掉的思想。
将图书馆升为隶属文科省的组织,重新编组成中央集权制,确保安定的财政基础,这样一来图书馆的社会根基也能安定,这便是图书馆中央集权的基本构想。
“家兄认为只在现场与审查起争执无法从根本解决问题,应该升为和媒体良化委员会同等级的组织,再与其交涉审查的执行范围。”
堂上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了口。
“这是协会长无法赞同的意见吧?”
“正是如此。”
要成为省厅组织就必须遵循现行的国家制度,而对图书馆来说就是要承认法务省的审查权。以最低限度论,也要对图书馆法第四章的执行权限做出大幅让步。
“家兄的‘图书馆未来企划’就是为了这一构想而成立的研究会,方针是在理论上探讨这一可能性。”
“令兄的理论还真是大胆啊。不过……”
小牧巧妙地组织了回话,而在感想上堂上也是一样。
“思想是个人的自由,我们也无法置疑。——这事有什么关系吗?”
手冢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寻求两人对“兄长想法错了”的赞同意见而来的。
“笠原被盯上可能是因为我。”
蹦出这句跨度很大的话之后,手冢自己将前后联系了起来。
“家兄想拉我参加研究会,前几天就是为这事见面的。之前打听小牧教官的监禁地点时欠了他一个人情,他以为能借此劝服我。”
“来源是这个啊。”
情报来源我不能透露,不过是可信度很高的情报——手冢这么说后报告的情报的确是正确的。手冢的兄长为了向着那一构想前进,在法务省里应该也有一些管道吧。
“虽然是欠了人情,但这一点我已经严辞拒绝了。所以,我才猜想家兄是不是想从我身边的人开始下手。”
“也不是没有可能,在能够想象的范围之内,其他的根据呢?”
手冢立刻回答了堂上的问题。
“砂川参加了‘未来企划’,而且很崇拜家兄。另外,家兄有一名朋友是心理医生,正是任职于给砂川开据诊断证明的医院。”
“哇,状况还真够黑的。”
小牧皱起了眉,这样露骨的表情就他而言是非常罕见的,大概是为了自己是人情的起因这点而感到不快吧。
“我怀疑砂川这起隐藏书籍事件是受到了家兄的暗示。”
手冢将堂上也在怀疑的事坦率地说了出来。
如果隐藏事件是手冢兄长的战术一环,砂川在查问中应该接到了不要供出手冢的指示,这样查问会没有传唤手冢也就说得通了。
原本以为“无法就证言向砂川进行确认”的情况成了查问各个击破的借口,但若是砂川没有说出手冢,那郁的报告就成了新的证言。在和事件发起人砂川确认之前,先对新证言作保留处理也是理所当然。考虑到郁和手冢统一口径将责任全部推到砂川身上的可能性,在砂川疗养中继续查证新证言的做法对他是不利的。从这一点上看,查问会这个敌人还算公正。
“我知道了,先报告给玄田队长。”
“能阻止对笠原的查问吗?”
令手冢急切追问的心情,堂上能够切身地明白。
自己的亲人会不会因为固执而陷害他人,而且被陷害的一方还是自己的同事——这种想象不管换到谁身上都是难以忍耐的重压。
但是——
“很难。”
手冢自己也应该知道。
“仅仅是状况证据,还不足以成为令查问停止的正当理由。如果‘未来企划’和行政派有瓜葛,就可以弄些幕后活动。若是并非如此,那它对行政派来说就只不过是协会的研究会之一,即使被迫到穷途末路,行政派也不痛不痒。”
或许说,既然是作为原则派受查的砂川参加的研究会,从中找出原则派痛脚的可能性更高。
“我……要怎么向笠原道歉才好……”
“什么都不要对笠原说。”
堂上声音非常严厉。
“还没确切证据,而且也不知道查问会对此会有什么反应。现在不要给那家伙过多的情报,那只让她混乱。就算你道歉了,轻松的也只有你,笠原并不会轻松。”
手冢端正下坐姿说了“对不起”。
“我们能做的就是支援笠原,手冢的贡献也很大啊。”
小牧带着调解意味地这么说。堂上也觉得刚才连珠炮似的话太过严厉,便生硬地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这原本就不是你的责任吧。”
“好,倔强班长的道歉一个!”
小牧这种戏谑的口吻让手冢也有些笨拙地笑出来。
“难得来了,喝了再回去吧。”
这句建议让手冢紧绷的膝盖终于垮了势,他顺势将两手撑在地上,这个跪拜礼的姿势让堂上不假思索地站起了身。
“不要给我磕头!”
“不……是脚……”
应该是脚跪麻了。
其实很喜欢这种聚会的小牧已经早早拿起酒开始喝了,堂上也慌慌张张地拿过酒,借开罐的动作来逃避尴尬。
※※※※※※※※
郁回到宿舍时柴崎还没有回来,没有特别和自己联系,应该是迟一些就回回来了。
看到自己的洗衣篮里积起了衣服,郁有一瞬间想先拿衣服去洗,可在听到走廊上传来女子们的笑声时又犹豫了。
和柴崎去吃饭时拿去丢进洗衣机,到去洗澡时应该能洗好了,从房间到洗衣室没有多远,郁却希望尽量避免独自走出房间的情况。
而这种固执就像突然被嘲笑了一样,宿舍内的广播响了起来。
“302号室的笠原,有你的电话,请到舍监室接听。”
——哇,谁啊这种时候打来!
认识的人都是直接打到手机上,因此应该是外部人员。推销电话都会被舍监拦掉,所以肯定平时联系不上的人打来的,郁的这种电话虽然不多,但在这种时候接到实在不走运。
磨蹭一会之后广播又叫了一回,郁深呼吸一次后抬起了头。
才走出房间,走廊上的吵杂声便有一瞬消失了,这种气氛不管遇到多少次,郁还是无法习惯地心凉。
别低头——用别人听不到的音量对自己这么说后,郁向楼梯小跑过去。去接电话的话跑起来也不会不自然——一边跑还一边想这种事,郁都觉得自己的痛苦好可悲。
舍监室的卡式电话机旁放着听筒,舍监待在房间里还关上了窗户。应该不只是因为不想听到别人讲电话的关系,郁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说得太久。
电话抬上的册子中写着来电人的名字,这是向来的规则。
协会、未来企划、手冢氏
“协会”应该是指图书馆协会,“未来企划”郁就没什么印象了。一边想着“和手冢同姓啊”,郁一边接起来了电话。
“喂喂,让你久等了,我是笠原。”
不知道对方是谁的郁用了探问的语气,接着听到一个明朗的男声回答了“初次认识”。
啊啊,是不认识的人啊——郁反而松了口气。查问会开始之后,虽然只是很偶尔,但打到舍监室找郁的电话在接起来后对方却什么都没说就挂断的事情也发生过。
就在郁放松下来时,却猛然被对方出乎意料的第二句话吓了一跳。
“舍弟一直受你照顾了。”
是手冢的哥哥——意识到这一点足足花了郁十几秒,这期间对方非常有耐性地一直等着。
回到宿舍喘了口气后,堂上的手机叫了起来,是柴崎打来的。
“我马上过去,把班上全员和玄田队长召集起来。”——只听到这句要求后电话就被切断了。总之,堂上先从小牧的电话开始打起,听到小牧问“要在哪集合”时才想起。
“过去”是要过哪去啊——堂上搔着头这么想时,敲门声响了起来,而且在他应声之前就从外面打开了。
站在外面的是柴崎。她往室内扫视了一眼,在瞟到堂上时喝了一声“太慢了!”。
“哇——你……以为这是哪里啊!”
“喂,怎么了?”
——手机里传来小牧的声音。
“那个……柴崎在这边。”
“啊?”
“总之,抓上队长和手冢一起到我房间来。”
说完这句之后堂上单方面切了电话,结果他也做了柴崎做过的事。
柴崎用等得不耐烦的语气开了口。
“我不是说了马上过来嘛,你在磨蹭什么啊!”
“你说什么胡话,才挂了电话两三分钟吧!再说你到底在想什么,竟然闯进这里来!是谁放你进来的?!”
“我微笑着说‘对不起,我有很急的事’之后还进不去的男子宿舍,你觉得会存在吗?”
柴崎用鼻子哼笑了一声,堂上则完全无话可说了。只能说男栋的舍监也陷落了,实际上柴崎也的确突破到了这里。
从各种意义来看,这家伙果然是笠原的朋友啊——堂上非常不痛快地这么想着——做出来的事在某种意义上比笠原还恶劣。
“辛苦你攻进来,只是不管有什么事在这都说不了话哟。”
从后面插进话的是跑着过来的小牧。
堂上和柴崎回过头去,看到小牧打开的门外已经聚满了人。
“你也想一下自己的影响力吧。高岭之花竟然闯进男子宿舍,这会引起多大的骚动。”
柴崎“哎呀”一声笑了起来。
“这是我的疏忽,对不起哦。”
明明是那么厚颜的话,听起来却完全没那感觉。
你们到底觉得这种家伙哪里好啊——堂上向着外面来凑热闹的人群真心地这么想着。
结果地点还是移动到了共用区的会议室,柴崎在全员到齐后将一张便签放到桌上。
众人看了这张几乎是被拍着放在桌上的便签之后,第一个变了脸色的是手冢。
(我去见手冢的哥哥,好象是来劝我参加研究会的。门限之前我会回来。)
“是‘未来企划’的手段吧,这个。”
柴崎的话让堂上吓了一跳,手冢的兄长和“未来企划”的事除了他们三人和郁知道除外,就只对玄田说起过。
“你从哪听来的这个……”
“你以为那些话说完后过去几天了啊,第三天我就知道了。”
“我现在是真的觉得你很恐怖!”
“别说这个了,现在是笠原这边到底该怎么办!”
柴崎以令堂上后退之势怒斥出这一句,之后又迅速恢复平静。
“……我这个外部人员就说到这里,接下来你们就看着办吧。”
举止优雅地笑着点头示意后,柴崎离开了会议室,在走到门口时又回过身。
“地点大概是在接待大人物的那间店,在门限内能回来又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只有那里了。”
听到这句话后,被留下的四个男人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是干部们经常去的那家店吧,我去。”
手冢苍白着脸色自荐,但说着“等下”的小牧阻止了他。
“去了之后你有自信不会当场吵起来吗?在干部接待人的店里起争执会引起问题。”
手冢瞬间答不上话了,小牧下了“要去也不能是手冢去”的结论。
“怎么办,堂上。”
但被问到的堂上也答不上来。
一连串的事件都是手冢的兄长为了拉手冢进“未来企划”的手段——但这种推论终究也只是推论的范围之内。
对方的借口是以协会的研究会之一的身份提出的邀请,堂上等人没有妨碍邀请的权力,而既然郁是因为想听对方怎么说才去的,那他们同样没有阻止的权力。
“……队长的判断呢?”
玄田一直绷着脸未置一词,这时却站起身来。
“笠原是你的部下,你自己判断。”
就在好几年都没再尝到的这种冷淡让堂上不知所措之时,玄田离开了会议室,只是看着他那片完全没带一点纵容的背影就足以让堂上低下头。
“小牧你怎么看?”
向辅佐征求意见应该不是人性了吧。——但当堂上察觉到自己在内心抬出这种借口时,不禁在心中啧了下舌。
小牧轻轻叹了口气。
“手冢慧的目的目前还只是我们的推测。既然他用邀请加入‘未来企划’的说法叫笠原出去,那谁也没有权利妨碍他,而且笠原又是自己想听才去的,就更加不用说了。”
在班中的商讨上询问作为辅佐的小牧,当然只会得到正理内的回答,这种结果堂上应该也知道,小牧在回答之前叹气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问也没意义。
谁也没再开口的冷清房间里,只听得到手表秒针在走的声音。
大概在秒针旋转了几圈之后。
“——等笠原回来吧。”
“堂上二正!”
手冢的声音里明显地带着谴责之意,堂上的怒吼也向他头上砸去。
“把笠原带回来已经超出了队上的正当行动标准!”
“但是……”
“不要再让我说第二次!”
又不是那家伙——堂上痛苦地生咽下这句话尾。
会议在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和堂上同住一层的小牧在和他分开前停下了脚步。
“可以吗?”
正准备进房间的堂上回过头来。
“你现在问的话,我的回答说不定会不一样。”
堂上像是要甩开一瞬间升起的吵架心情般关上了门。
可恶——堂上不知不觉间喃出了声——每个家伙都这样!
——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抬起垂下的脸时,书架的一角映入堂上的眼帘。
想起插在其中的一本杂志,以及留下那本杂志的人,堂上的表情扭曲了。
※※※※※※※※
——和手冢好像。
坐在窗边的郁一边抿着饭前酒一边偷眼看着对面的手冢慧,对方的脸会让人产生“手冢到三十岁时也会是这样的吧”这种联想。
——总觉得怪怪的。
和有着手冢将来模样的男人来到这种店里,郁有点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如果是来惯的人应该会很享受这店里的气氛吧,但感觉自己的身份和店不相称的郁只会紧张。这间店,在队里也因为是干部招待上级的地方而出名。
“要打扮得漂亮一点来哟。”在电话里听到这句话郁就在想是哪一系的餐厅,当慧说出这家店时还起了一点争执。
“不可能,在那种地方AA我哪付得起。”
就算不是平摊郁原本也不想出来的,但结果还是在慧的坚持下屈服了。对方用了“你是我弟弟的女朋友,我当然会请你”这种理由,不过郁立刻将前提改成了同事。
“说我是他女朋友的话,你会被手冢打的哦。”
回说“你真是有趣”的慧真的像觉得有趣般笑了起来,但这对郁来说并不是可笑的事。
“我都不知道手冢有哥哥呢。”
“嗯,我最近离开了家里,和他也不太碰得上面。”
男孩子离开家之后都是这样的吧,这种事郁光看自己的哥哥们就能知道。想到慧提出“想知道舍弟的事”这个请求应该是连手冢的近况都不知道吧,郁自然就答应了。
拣着一些适当的有趣事件说完之后,郁加了句“说了这么多他的坏话,要是以后露馅了一定会被他气死”这种玩笑,而慧一直静静听着。
“那家伙也受了不少挫折嘛。”
哇,给手冢听到绝对会生气。——郁慌忙说“请不要对他本人说啊”,这时晚餐已经过去了一半。
“请问……”
主菜过后就只有甜点和咖啡了吧——郁一边回想着菜单一边偷窥着慧的神色。
“只说这些小事就可以了吗?”
郁在暗指慧说过的要邀请她进“图书馆未来企划”研究会一事。他似乎是通过手冢知道郁的,在电话中聊到郁时,手冢承认郁积极性高的话给慧留下了印象,才想邀郁加入研究会。
手冢竟然会说出承认自己的话,这让郁非常意外,同时也很高兴。——特别是在现在这个状况下。
那家伙不让我说的,所以要对称赞你的话保密哟。当然,为了谈那家伙而邀你出来的事也要保密。——电话里亲切的笑声中包含着这种感觉,但这句话却完全没有被提到过。
就在郁胡思乱想之时,慧突然提了问题。
“笠原小姐对审查是怎么想的?”
“坚决反对!”
郁的神经就像巴甫洛夫的实验犬一样,立刻给了反射性地回答。
“你不认为审查应该从社会上消失吗?”
“是这么想。”
郁重重地点了头,慧笑了起来。
“要怎样才能在社会上根除审查,研究会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咦,好象很有趣哦。——郁的兴趣一下就被吊起来了。
媒体良化法已经实行了三十年以上,郁只知道有着审查存在的社会。没有审查的社会是怎样的,书不会被抢走的世界,可以自由地读想读的书的世界,书店不会为了审查而战战兢兢的世界。还有——
图书馆不需要武装的世界。
好象很不得了啊!——光是想象就让郁兴致高昂。
“并不是不可能,三十几年前的日本就没有审查。”
“……是啊。”
被刺中盲点的郁不自觉地回应了。因为是自己出生之前的事,过去就一直以为这是不可颠覆的,但仔细一想,在自己父母小的时候都还没有审查这回事。
现在说到审查,不管是主动地还是被动地,都只有拒绝和接受这两个选项,郁也只考虑过这两点,完全忽略了曾经有过连审查的概念都不存在的时代。
只不过是三十多年前。
“‘未来企划’在思考从社会上根除审查的现实构图。”
“咦,说来听说来听。”
不假思索地脱口出这种话是因为慧的年纪和自己最大的哥哥差不多的关系,察觉到之后郁慌忙改口成“我很想听听看”。
“首先,为了根源上废掉审查,必须要将图书馆提升为和媒体良化委员会同一等级的组织,也就是升为国家机关。从图书馆的性质看,隶属文科省比较妥当。”
听完这番话,郁一边说着“但是”一边歪了歪脑袋。
“立足于地方行政是图书队能和国家审查想抗争的基础吧?”
图书馆对审查的抗争,这只是一种平常的说法。正确来说应该是这样的——为了对作为国家机关的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审查行为过多介入政府地方行政的现象加以否决,作为广域地方行政机关的图书队才活用武力。
“嗯。可是,对国家公务组织和地方公务组织的武力斗争这一现状,你不觉得是扭曲的吗?在他国的眼里,我们国家根本就是处在内乱状态了。”
郁惊了一下,而慧继续加以说明。
“因为不能干涉内政,又只是局部斗争,他国也就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可以解释为和学生运动兴盛的时代相似,而且也没有动用到作为维持治安的自卫队。但事实上已经发展成了使用武器的内战,以民主社会来说还真是不像样呢,这种状况啊。”
郁很努力地在咀嚼,可突然说到内乱、内战她就是无法理解。即使理论上是那样,但和现状不用的时代让郁完全没有真实感。图书馆的抗争中虽然使用了实弹,但也有严密设定的交战范围,在避免民众被卷入的封锁措施上媒体良化委员会也有严格的要求。
只要避开抗争地带,日本的治安在世界上还是比较安定的。
对郁来说,是有一种“警察不也会枪战”的感觉,这已经是现代社会的一般感觉了,而且抗争也不是以与警察相互残杀为前提来开枪的。
不过,对于将现状指责为内战的慧的想法,郁也认为很有见地,甚至会让她抱有“果然身为手冢的哥哥脑袋就是会很好”这种愚蠢的感想。或许除了郁之外的人们,对现状的想法中都包含有对这种扭曲的认识。
是我周围的家伙脑袋都太好了——郁在心里撅起了嘴。
这期间,慧的话又转向了别的方向。
“说到底,现行的图书队制度并不适合根除审查,对审查的抗争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否定图书队的说法让郁条件反射地不高兴起来,但没有审查的社会具有的魅力也让她不想就此将话题停住。
“那么,根本上解决方法是什么?”
慧笑着说了句“你要是不问就没意思了”,这是个很讨人喜欢的笑容,他和倔强的手冢在性格上的差异郁从这一个表情就能感觉得出来。
“在图书馆升为和媒体良化委员会同一等级的国家公务组织之后,问题会改变成法务部和文科省之间的政治协商。”
“咦,可是……”
郁产生了违合感,这说明入队两年间受到的周围的熏陶还是颇有成效的,尤其是来自堂上的熏陶。
“持有想法法律的组织能在同一个政府中并列吗?”
再说,郁也不认为媒体良化委员会能容忍这种事。
“当然,在图书馆升为国家公务组织时,要对图书馆法第四章增加大幅限制。我想到了那时,图书队的权限能留下多少会成为争论的焦点。”
“也就是说,《图书馆自由法》会在各种意义上被削弱?”
慧爽快地承认了这一点。
“不过,让出去的权限之后再取回来就好了。这个交易能换来正当的立足之地,这点才是至关重要的。现在的图书队制度只不过是国家和地方对峙的产物罢了。”
感觉脑袋差不多要饱和了,郁用双手抱起了头——谁来翻译一下啊!
“从长远来说,政治协商在废除审查制度上是必不可少的。现在图书队制度是以存在审查为前提定立的制度,并不是根除审查的制度。反推的话,图书队可以说是容许审查存在之后才有可能出现的制度。因此,要根除审查就必然会在某一个阶段舍弃图书队制度。”
眼前突然被摆出了极端的范例,这一变化让郁完全身陷云雾之中。不存在审查的社会,这最根本的愿望是对的,但是……
“那个,对不起,能不能说得简明一点……”
郁的投降又让慧像是觉得很有趣般地笑了。
“也就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种和小时候看过的《漫画谚语辞典》一样的说法终于让郁明白过来了。
“虎子是根除审查,入虎穴是削弱《图书馆自由法》升为国家组织,是这样吗?”
“对对。”
慧就像夸奖学生的老师一样,用一副温和的表情点着头。
“不管做什么事都一定会有风险。要根除审查就必然要冒一定程度的风险,之后就凭借风险经验和敌人决胜负。在我看来是能赢,研究会也是为此成立的。”
随后慧又加了一句“当然现在还处在模拟实验阶段”,然后露出个有点恶作剧感觉的笑容。
“因该挺投笠原小姐你的脾性吧?‘不入虎穴’这点。”
“呜、说得上是……吧。”
“那么,你能参加吗?”
慧以轻松的语气发出了邀请,但郁却非常慎重。
不存在审查的社会,郁没有经历过但在不久的过去存在过的社会,说不定可以夺得回来的社会。
这实在太有魅力,太光辉照人,再正确不过了——让人不禁觉得能夺回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
“要实现这个构想,根除审查,大概要花多少时间?”
郁几乎是无意识地从口中滑出了这个问题。
慧像是被瞬间刺入不备之处般陷入了沉默,但很快又恢复了轻松的语调作了回答。
“肯定是一段挺长的路。十年,二十年,甚至还要长……可是,想改变一度确立的制度就要有份觉悟。媒体良化委员会的权限根基也相当稳固。”
郁边说着“我明白了”边点下头。
“我是办不到的,请邀请别的人吧。”
像是听到了极其怪异的话一样,慧直直地看着郁。被这么一张写着不可思议的脸这样望着,郁不禁感到有些退缩。
“……图书队制度是根除不了审查的哟?”
慧再次确认般地这么说,郁也带着一点迷惘点了点头。
“我知道。可是……”
——啊,真是,为什么我就那么笨啊。现在好想借借柴崎的脑袋!
想说的话无法好好地组织成语言,郁一边对自己感到焦躁一边慢慢地寻找着词语。
“……‘几十年后就不会再有审查了,在那之前请忍耐’,这样的话我无法对别人说出口。”
郁终于抓到了自己想说的关键。
“‘想读书’是现在的心情。‘为了几十年后的自由,现在请把自由抛开’,这种话我说不出口。”
慧也过了好一会才给出回答,就像是含进了对郁的不屑。
“那么说,你是要容忍这个构造扭曲的社会,要让无法解决根本问题的扭曲战斗继续下去吗?”
——不对!我才不想认同这样的社会!这样的社会是不对的,我很讨厌!但是——
“但是,已经是这样的社会了,再怎么讨厌也没办法,所以才要珍视现在留下的自由啊。为了更好的未来而暂时忍耐的人或许是有,但是全部人都这样又另当别论。我认为谴责不愿抛弃目前自由的人是不对的。”
想读书不是几十年后的心情,而是现在的。为了正确的未来而舍弃自由的人很崇高很可敬,但,贬低做不到这一点的人就不对了。
“为了更好的未来而舍弃自由,这是一项很伟大的权利,很值得尊敬。可是,将这一点当成义务强加在他人身上的话,我们就和媒体良化委员会没两样了。有舍弃的权利,也有不舍弃的权利,怎样选择是每一个人的自由。”
“那么,笠原小姐认为应该怎么改变当今社会?你也不觉得现在这个社会很好吧?”
“这个嘛……”
想这种事又不是我的责任——郁怀着这样的恨意瞪着慧。但现在这里没有柴崎没有手冢没有小牧,也没有堂上。
“比如说靠政治家……”
“等政治家自发地行动起来?”
“靠民众运动……”
慧冲被自己咬着不放的郁带点恶意地笑了,在他眼里郁一定被逼得很辛苦吧。
“民众不会行动的。只要自己的切实利益不被侵害,会行动起来的人就非常少。就算会有不满,但只要不涉及到致命处,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逆来顺受,一边抱怨一边忍耐才比较轻松。非常遗憾的是,会将‘无法自由读书’和‘言论不自由’当成致命伤的人比你想象中的要少得多。也正是如此,媒体良化才像理所当然一样得到通过,形成了现在这个社会。”
慧的话是事实而且很正确,这些郁无论如何都无法反驳,所以她也放弃了反驳。
“我很笨,难的东西理解不了。”
郁干脆大大方方承认下这一点。
“不过,我认为图书队为了保护现在的自由而战是正确的,也为图书队的战斗而骄傲。所以我无法同意手冢先生你的想法,无法接受参加‘未来企划’的邀请。”
慧无言地看了一下郁,然后从喉间发出了诡异的笑声。
“——我服了。所以我才对付不了感觉派,最后竟然来这招。”
郁不明所以地歪了下头,慧笑着作了补充。
“不管我这边怎么讲道理,最后总是被‘我听不懂,总之讨厌就是讨厌’翻盘。就像你这样。”
——好象完全被当成傻瓜了嘛!
郁生气地撅起嘴,慧则向她这边探了探身。
“好,那么我也从通俗易懂地说吧。”
意识到还有内幕的郁往后挪了挪和慧探过来的程度一样的距离,慧完全不在乎郁表现出的这种棘手之意,就这么开了口。
“老实说,我想找的不是你。我想要的是光。”
光,郁花了几秒才认识到这个名字是指手冢。
“那家伙实在太倔强,总不肯答应我的邀请,所以我才想改从他的朋友下手,看看他的态度会不会软化一些。前一段时间拉拢了他的一个室友,不过似乎没什么效果。看起来他和你的关系挺不错,所以我才来拉拢你。”
——啊,原来是这样。
“叫我出来的借口也是假的吧?”
那家伙在电话里夸奖你的事要保密哟——这种感觉的暗示。虽然慧说郁和手冢的关系不错,但扯上这个问题的话两人就会立刻反目了吧,而且是认真又严肃地完全闹僵。
“这一点上倒也不一定算是假的。至少对那家伙来说,比起砂川,你才是更有效的饵。”
“……果然是太好懂了,好懂得都出现不少失礼了呐,刚才那些话!”
没有给郁多思考“俗又是什么”这个问题,慧的下一击又来了。
“能帮我传句话吗?就说‘只要你过来,我就让笠原小姐的查问立刻停止,并且为她洗刷污名’。”
郁的脑中刹时间一片空白。
这种事——她甚至不知道这句话自己有没有喃出口。
“要我暴内幕吗?从一开始,那就是我为了能和光做交易采取的手段。砂川是‘未来企划’的会员,一切行动都是遵照研究会的指示,包括让你和光帮忙搬隐藏书籍那点。”
换言之,慧已经连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要怎么善后都已经计算好了。
郁颤抖起来了。
“……好过分。”
“我也觉得对你很抱歉,但我就是想要光想到了这种程度。”
“不对。“
过分不是对我来说——郁低下了头——是对手冢来说。
从小就一起吵闹的哥哥们的模样浮现在郁的脑海中,郁对他们是又恨又气,他们从小在打架上就没有让过郁一分一毫,甚至还很有余裕地欺负郁。但——在郁来东京之后一次也没有亲热地拍着她肩说过“回家来吧”的哥哥们,却也是郁在这世上最不需要多加顾虑,最能放手去相信的人。
若是被哪位哥哥做了这种事,郁绝对不会原谅他,而且她同时也能确认的是,她的哥哥们绝对不会做这些让她讨厌的事。
——那么想要弟弟的话,为什么要对他做出那么过分的事!
“你现在的状况很痛苦吧?”
愤怒感让郁猛地摇晃了一下。
对于现在的郁来说,仅仅是回宿舍就觉得很痛苦。她走过的地方总会瞬间安静下来,窥视过来的视线不是好奇就是轻蔑,即使是公正的人和温柔的人也都会静静地把目光移开,柴崎之外的人谁也不会和她多说一句打招呼之外的话。就算是去洗衣间都要等到柴崎回来之后,自己一走出走廊就会介意别人的目光。
郁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不痛苦”这三个字。
“没有证据的话你就算向查问会申诉也没有用。而且查问还可以往下拉长。”
这么说我现在是处在转折点了——郁曾这样向堂上逞强地说过,堂上那时不知道有没有过这种内幕——没有的话,我应该也是两个月。
“你只要向光传话就好,不用负任何责任。下判断的是光。”
这样的狡辩让郁的心情动摇了——只是传话而已,不管手冢怎么判断都不要恨他,不如就干脆这么说吧。
映在玻璃窗上的烛火微微摇曳着,就像郁现在摇摆不定的心情。
——不行,不能被牵着走,仔细想想!如果不是我,换作其他人的话会怎么做,例如……
就在郁这么想时,窗口传来了很大的敲击声,她不禁向发声处望去。
从外面敲着窗的人——郁现在正想着的人——一边急喘着一边开了口。
——现在过去。
是这么一句。然后郁挺直了背,转向慧。
“要说的话请自己去说,我不会说的。”
慧并没有露出困扰或是不愉快的表情,只是直直的回望着郁。
“对被自己哥哥这么过分对待的手冢,我无法再加重这种过分的行为。因为,手冢是我的同伴。”
店入口处的门铃响了。
“向同伴传达这种会让他自卑的话,而且还是出自他哥哥之口,我无法对朋友做出这种事。”
规律的脚步声接近了。
“思考方法不同也没有办法,但请不要再给手冢更多的伤害。我不会去传会让朋友受伤的话。”
脚步声在旁边停了下来,郁仰头便看见穿着制服的堂上正直直地看着慧,他的气息还没有完全平复。
“我要领回我的部下。”
慧好象很有兴趣地向上看着堂上,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就是堂上二正啊”。堂上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将目光转向郁。
“回去了。”堂上拽住郁的手将她从位子上拉起来,直接向门口走去,出门时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钱数也不数地塞给侍者,只留下句“剩下的当小费”就离开了店里。从颜色上来判断,应该是两张一万日元。
快步地往回赶了一段之后,郁开了声。穿着高跟鞋的她要跟上堂上那种训练一样的速度很辛苦,更重要的是——
“堂上教官,我手好痛!”
堂上像是才注意到般将目光落在自己拽住郁的手上,然后甩开了她。脚步也停了下来,堂上站定在郁面前。
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口,郁最后说了完全没关系的事。
“你干吗穿制服来啊。”
制服是队员入队之后自己掏钱买的,除了官方活动之外一般不会使用。堂上绷着脸回了句“衬衫都洗了”,又补充了“谁让你被带去那种穿平常衣服进不去的店”这种欲加之罪一样的责备。
随后——
“说了什么?”
是探询的语气,郁领悟到堂上是在知道一切的情况下来接自己的。
“我拒绝了。因为全都听说了。”
过了一会之后堂上才像松了口气般答了句“是吗”。
“用不着特地来接,我会好好拒绝之后回去的啊。”
郁生气地说。
“你就这么不相信自己的部下吗,明明是自己培养出来的。”
就在郁以为会有什么讽刺的话反攻回来之时,依然绷着脸的堂上却把目光移开了。
“要来接也是我的自由吧。”
——哇,现在这么说也太狡猾了吧。
“在现在这种痛苦时期,会担心也是当然的吧,我可是你的上司。”
——可恶,要哭了。郁拼命忍住泪水,如果现在哭出来的话,那过去的逞强就全都白费了,难得自己这么努力地在撑。
——你这是多管闲事,我们不是约定好难熬的时候会跟你说的嘛。
心中清楚地浮出了这句话,但郁只发得出哽咽的声音了。
“做得很好。”
堂上似乎是想抚郁的头,在抱怨了句“你干吗穿高跟鞋”之后,将手伸过比平常更长的距离放在了郁的头上。
※※※※※※※※
对郁的查问在又进行了两次之后,突然终止了。
隐藏书籍的同谋关系在目前还无法断定,等砂川归队之后将再次确定情况。虽然被限定在某种程度之内,但总算是表明了郁的清白。
宿舍里的气氛还没有完全改变,不过也在慢慢好转,柴崎积极的宣传也起到了推动作用。
手冢增一度向郁打听过自己兄长说了些什么,郁只是回答“听了他的话之后,觉得不是我能接受的思考方式,就拒绝了。”
“你要是见到你哥哥的话,帮我和他说声对不起哦。”
郁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混过去,不过露出微妙表情的手冢似乎接受了她的说法,之后就没再问过慧的事。
就在某一天,回到宿舍的郁收到了一封挂号信。
看着舍监递过来的挂号信,郁皱起了眉。
寄件人是“未来企划”手冢慧,是从他神奈川的住所寄出的。不好在走廊上就打开的郁小跑着回到了房间,柴崎说过今天会晚一点回来,因此现在房里并没有人,郁打开了电灯。最近去食堂时已经回复到可以加入认识的队员当中的情况了,就算不是同柴崎一道,吃饭也不会觉得痛苦了。
连剪刀都来不急找,郁就这样着急地直接撕开了信封,里面是两张一万元和一张便签。给钱的理由应该是因为那天是堂上付了钱的关系吧。
郁打开便签,上面以流畅优美的笔迹写着几行文字。
(首先让我向舍弟的友人表示敬意。)
这句大概是指查问突然终止的事。
接着之后的话是——
(前几日的晚餐说好是我请的,钱请转还堂上二正。)
本来郁是想和堂上平摊那时的钱的,既然对方都还回来了也没有拒绝的必要,毕竟也要顾及那边的面子。
然后是最后一行——
(对于高中起一直崇拜的王子殿下就是上司的女性而言,这次的确是我多事了,丢了好大的脸。那么,请珍重吧。)
————————郁的脑中已经一片空白了。
这不是前几天听到慧的计划时可以比拟的程度。
“崇拜的王子殿下就是上司”,也就是说——
“咦、咦、咦、咦咦咦————!?”
郁这一声从腹腔深处发出的惨叫,传说连男栋都听得到。
※※※※※※※※※※
被叫到附近公园的朝比奈还是和平常一样一派爽朗。
“让你久等了。”
朝比奈微笑着,又加了句“要去哪里吗”。
柴崎也笑了。
“在这里说就好。”
朝比奈表情变了变,应该是察觉到了异样。
“我不会再见你了。——陪你到找到理由为止,我们是这样约好的吧?”
朝比奈沉默地看着柴崎,柴崎保持着完美的微笑面具。这正是她拿手好戏。
——甩人的理由已经找到了。
“我的教养还没有好到能和法务省的年轻高官交往。身份之差可是不幸恋情的源头哦。”
明明都那么努力在隐瞒了——朝比奈露出了表示放弃的空虚表情,维持着绅士态度重新开了口。
“你全都看透了吗?”
柴崎谦虚了句“也没有全部啦”。
“只不过是法务省一派和‘未来企划’有联系之类的。”
朝比奈没有回答,柴崎就继续了。
“掩饰隐藏书籍那件事是拉拢我的剧本吧?先让我提出抹去隐藏书籍事件的证据、取消报道的要求,再把这个当成我的弱点将我拉进‘未来企划’吧?”
“——我能发问吗?”
“请吧,最后一次了,把想说的全都说出来才痛快。”
朝比奈露出了受伤的表情、这是不是装出来的已经无所谓了。
“法务省中也有反对媒体良化法的人,虽然不是多数派。那一派和‘未来企划’一起构想了让媒体良化法无效化的长期方案,我也是其中之一。——憎恨审查的心我也和柴崎小姐你一样,这一点请你相信。”
“我的心不会被骗,在面对敌人之时。”
朝比奈因这句回答而转变为伤得更深的表情。
“我也反对过用欺骗的手段。”
自己只是乘势套了一下话,对方就老实地承认了那个欺骗的剧本,这种正直让柴崎觉得他果然很傻气,在这种地方果然和郁很像。
你啊——柴崎在心中苦笑地叹了句——就不会脸皮厚一点,说出些什么“就算没有那个剧本,我也想救你工作的图书馆,也拼命给了你情报”之类的话吗。
柴崎回想起第一次拒绝后找自己说话时的朝比奈那副忍着悲伤的笑容,如果他摆出那种表情坚称没有骗人的话,说不定自己真的会上当。但他这么坦诚地承认了,自然也就失去了再谈交易的可能。
所到底,要不是当时朝比奈厚着脸皮来修补关系,那个时候动摇的柴崎也让他有可乘之机的话,两人的关系也不会保持到现在。
“我很庆幸当时你拒绝了取消报道的事,这份心情也是真的。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上了没有被那些话牵着走的柴崎小姐。”
朝比奈说完这句之后柴崎稍稍等了下,但对方没有再说下一句。等过一段时间的柴崎轻轻地叹了口气,虽然心情还没有达到失望的程度,但也有种没抽到签的感觉。
——呐,我和你见面其实也挺快乐的。
——不过,你是给了我最后一击。
“呐,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因为我是处于构想实验中的图书队情报部的候补生,你才和我接触的。”
朝比奈露出了被猛然刺中的表情。
他的心情大概不是假的吧,但是——比起完全诚实地对待柴崎,那个构想的利益更加重要。
这些纠葛一下子都被柴崎刺中了。
“我道歉的话还能挽回吗?我想和你一起创造没有审查的社会。”
“很遗憾,你们已经触到我的逆鳞了。”
——将近两个月,过了将近两个月了。
郁一直如坐针毡。对于女子集团生活而言,几乎可以说没有比她现在所忍受的事更痛苦的了。而在这种情况下柴崎却无法伸手相助。
还不止如此。
“未来企划”想要的首先是身为手冢慧弟弟的手冢,其次是身为情报部候补生的柴崎,为了惩戒没靠过去的两人,他们转而攻向了郁。
是因为我才让她受这种苦——这种愤怒击溃了柴崎积累下的一点点感情,那已经不是考虑朝比奈个人的阶段,而是对他隶属阵营的强烈反感。
“我没有意思要否定你们的理想,但,这和我的感情不同。所以,就让我们在各自相信的道路上使出全力吧。”
朝比奈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向柴崎鞠了四十五度的躬,便默默地转身离开。
完全看不见朝比奈之后,柴崎向着灌木丛叫了一声。
“可以了哦。”
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是手冢,为了隐藏身形,他穿了一身全黑的服装。
“不好意思呢,麻烦你来当保镖。”
“不会……也算和我有关。”
郁成了自己的替身——在这一点上,两人现在处于同一立场。
“还要谢谢你的情报,托你的福我才能这么快确认对方。”
在柴崎告诉朝比奈自己邮箱的那一晚收到的短信,当时柴崎对问了“是朝比奈先生吗”的郁回答说“是朋友”。其实那是手冢发来的——
(不要陷深了,是法务省的人。)
以此为契机,柴崎向手冢表明了身份,两人开始情报共享。
“……我哥的人脉里有人叫这名字。朝比奈不是很常见的姓,又听到名字和我同音时我想不会错。本来是不想把你卷进来的,结果还是卷进来了。”
“不是被卷进去,我这边也会出击。你不要因为这种事自卑,这对我也很失礼。”
“……我认输。”
手冢苦笑着嘀咕了这么一句。
“我可是常常被称赞和崇拜的女人哦。”
柴崎呵呵地笑着,向朝比奈离开的方向望去。
“虽然让他再逍遥一段也可以,但如果他和江东馆长取得联系的话就麻烦了。”
江东是“未来企划”的中心成员,这一点实验情报部已经查实,也上报给了兼任情报部长的稻岭。“未来企划”的中心成员中几近半数带有非正式会员及隐匿自己与“企划”的关系这两个特征,这也证明了手冢慧是真的想夺走图书队的实权。
“朝比奈先生和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馆员关系亲密的话就很容易得到情报,加上馆长也是协助者,他们需要的情报随时都可以漏出来。接下来就是时机。”
柴崎冷静地下了结论,手冢沉默着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开了口。
“我先回去了。”
一瞬间,柴崎反应不过来手冢是在担心什么,也是过了一会,才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会哭。心中的空虚被刺中,心情反而平缓了下来。
有点想对这股为自己自制力担忧的心情撒娇,柴崎快速地转过身背对手冢。
“有没有陪我发下牢骚的心情?”
手冢依然沉默着,但柴崎并没有感觉到他离开。
在那份没有离开的气息中,柴崎又察觉出和自己一样的自卑,不禁生出一股亲密的缘分感。
“我啊,以前因为这张脸的关系发生过很多事,虽然只是些到处都会发生的琐事。我就是那种完全不适合恋爱的体质,每次都是会喜欢上绝对不会对我有兴趣的人,喜欢之后又会害怕,很快便会开玩笑一样地跟对方告白。如果不听对方拒绝,不让对方把我心中有的一点点期望击碎的话,我就无法安心。所以……”
柴崎淡淡地抬起头望向天空,空中看不见星星。
“我还没有受打击到会让你担心的程度,真的。虽然和朝比奈先生见面是挺快乐的, 多少也有了一点感情,但我有自信那绝对不会成为恋情,随时都能断开,实际上也的确断了。”
拜托手冢一起来是为了以防万一,说到底柴崎还是无法信任朝比奈,从那个时候起根本扯不上什么感情。
“为了工作,要玩爱情游戏的话我也乐意奉陪,今后也是,不管多少次都一样。虽然自己说这话不太好,不过我认为自己的确很适合情报部。就算要陪睡也无所谓。”
柴崎第一次对背后的手冢喊了一声“喂”。
“我像这样为了工作能毫不在乎地去施美人计的事,如果让笠原知道了,你觉得她会轻蔑我吗?”
那个真心相信着正义使者的、明明没有注意到以前的正义使者就是堂上还要再去招惹他一的、正直又纯粹的人。
——如果知道了我是这样的人,是不是也会说不讨厌我呢?
手冢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柴崎也没有对此抱有期待。突然被人问了这种话当然是回答不出来的吧。
“……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手冢的话中带着迷惘。
“笠原知道了的话,一定会生气。你不觉得她会生气地要你珍惜自己一些吗?还会说你根本不需要做那些事吧?”
手冢征求同意般地反问回去,却没有得到回答。现在要是开口就会决堤了,在他人面前哭和柴崎保持的主义是相反的。
“我也发句牢骚。”
擅自这么宣称的手冢开始说起来。
“我其实有强烈的恋兄情结。以前我哥很能干,我也很想像他那样。就算他现在做出这种事情,一再地让我失望,我还是无法抛开期望。”
停顿了一下后,手冢先加了“不准笑啊”这种前提,变成了坦白的口气。
“堂上二正和我哥过去有点像,在感觉上。”
虽然手冢先强调了“不准笑”,但柴崎还是条件反射地暴出大大的笑声,刚才夹杂的哽咽也因此而完全消失了。
“我不是说了不准笑吗?!”
柴崎一边对生气的手冢说着“抱歉抱歉”一边转过身来,一块没装表带的表盘突然被递到眼前,只看一眼就能知道是和手冢的年龄不符的品味。
“这个,请你扔掉。”
因为手冢的表情非常认真,柴崎就暂且接了过来,手冢又继续说下去。
“这是以前我哥送的。本来想退回去,因为他说等哪天和解的时候再用吧,就收下了,一直都放在家里没有用过。你说要和朝比奈决断的时候,我从家里取出来的。我也不想输给你,不过果然还是无法亲手扔掉。”
“交给我处理没关系吗?”
手冢点了点头,柴崎就浮出了一抹坏笑。
“那现在去一趟当铺吧?这个牌子即使只有表盘也能当得不少钱,绝对够去喝一趟一扫郁闷,说不定还能加些小菜呢。”
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种处理方式,手冢惊得像呆子似地张开了嘴。就他而言这可是一副非常罕见的表情。
“女人啊,在和男人分手的时候都会把对方送的值钱礼物拿去卖掉,挥霍过后心情就会清爽多了。”
“……你把这个当分手吗?!别人的心里那么纠葛!”
“类似吧?你可别现在还想装样子哦。”
越听越冒火的手冢中途却忽然泄了气一样地笑了。
“好吧,交给你的时候就已经任由你处理了。”
“OK,就这么决定了。我知道有个能卖高价的地方,不过要坐一站路,没问题吧?”
手冢再次惊呆,喃喃地问“你怎么会知道那种地方”,柴崎也再次坏坏地笑了。
“这可是女人在集团生活中的基础教养。”
“……我对女人绝望了。”
一边说着这种寒冷的话,手冢一边迈开步子走到了柴崎的身边。
※※※※※※※※
“……喂,你干吗专门挑人家晚归的日子来病倒啊。”
喝得微醉的柴崎在门限到的前一刻回到了宿舍,然后惊呆地望着倦在床上的郁。
“别管我,我要什么时候生病是我的自由。”
我哪知道自己也会像以前的通俗恋爱喜剧那样,竟然受打击到发烧啊!——这样的话撕裂郁的嘴她都说不出口。
“吃过了吗?”
“呜……”
因为温度猛然间串升,郁就这样钻上了床晚饭什么都没吃。
“要我去买什么回来吗?果冻或是冰淇淋?”
“不,不用了……”
对担心自己的柴崎无力地摇摇头,郁在被子中卷成了一团。
(对于高中起一直崇拜的王子殿下就是上司的女性而言,这次的确是我多事了。)
在入睡前,慧写在便签上的话一直在郁的脑海里打转。
这肯定是慧故意写来的报复。说到底,为什么慧会知道郁的私事这点就很奇怪。不过反过来想,慧这种人就算能挖到郁的情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而且这句没礼貌的话郁是越想越觉得像真的。
堂上对王子那种偏见相当异常,郁也曾在特别训练时听他提过在关东近县四处研修,而郁的老家也是乡下茨城。
王子似乎因为斟酌书籍一事引起了大问题,这和堂上有查问经验能对得上。当郁说要查查问记录时堂上雷霆大怒,是不想让自己的身份曝光吧,仔细一想的话那明明不是件值得生那么大气的事。
更重要的是,郁觉得两人像的地方在给她的感觉上都能毫无违合感地重叠在一起。慧曾说过郁是感觉派,对用本能判断一切事物的郁来说,感觉便是最大的理由。郁已经只能将堂上的模样合在王子的形象上了。
——一般不会有这种事吧?!
郁诅咒着。
——一般和崇拜的王子再会不是应该更罗曼蒂克、更有甘苦之感的吗?!
而郁和堂上则是从背后的飞踢和反击回来的腕挫开始的咆哮对咆哮。
(虽然只在五年前见过一次,但我至尽都崇拜着他尊敬着他,我喜欢那个人!)
“呀——————!!”
郁为回忆起的台词又是一声惨叫。
“喂,你干吗啊?!”
就连柴崎也大吃一惊地脸色大变。
“没事!”
“你这叫没事啊。”
“梦啦!我做噩梦!”
“你没睡着吧?!”
“一瞬间见到的!”
郁一边坚持着一边为了躲避追问将被子拉过头。
曾对堂上说过的话不断浮现出来,郁又分别为每一句惨叫出声。
“不对!绝对不对!”
“到底怎么回事!我要生气了!”
但郁没有回答柴崎,只是在被子里越缩越小。
——不对!
——我崇拜的只是高中那个时候的王子,和现在那个人这里怎样那里怎样都……
不过——教官呢?
一想到对着满口“王子王子”的自己摆出一副厌烦表情的堂上,郁的心被像刀割般疼。
——他似乎非常伤脑筋。
想到最近说到查问记录时堂上的雷霆之怒,会那么生气应该是不想让郁发现自己就是王子吧?
——万一他觉得伤脑筋的话,万一他讨厌我的话……糟糕,我怎么这么难过?!
察觉到这一点又让郁动摇的心陷入了更复杂的思维迷宫。
——我是怎么看堂上教官的呢?
——堂上教官是怎么看我的呢?
不管沿着哪条路走下去都抓不到答案。
另外!
——明天开始我要怎么办?!要拿什么脸见他?!
——不,冷静点,对方还不知道我已经察觉了。可是,装成没有察觉的平常模样这对我来说有可能吗?连柴崎都能看出来不对劲,便何况是他本人啦!
“明天要怎么办啊……”
郁这声低喃没有传到柴崎耳里。如果烧没退的话不如干脆休息好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To be continued

[ 本帖最后由 狂奔 于 2008-8-24 14:1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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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6

  •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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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arthurian 王爵
动画版还真重视原作呀  几乎没怎莫改

15 年前 0 回復

mike2451 平民
感謝分享 光是一段時間沒碰
熱情就快減半了

16 年前 0 回復

godjim 平民
我觉得动画里面郁的配音员
哭的声音配合的好认真QQ
日本声优太厉害了
不亏是经过专业训练!

16 年前 0 回復

易之 子爵
哎呀呀!终于继续连了 
谢谢楼主大大

16 年前 0 回復

b11812sex 騎士
今天是9月的最后一天了,其他的图书馆系列到底什么时候出啊!!!!
等得我都快把屏幕望穿了,

16 年前 0 回復

聖玲 騎士
雖然是下集
但是不是有第2,3,4,5,6......集???????
我對於郁佢知道那個王子的真面目很感興趣呢 哈哈哈
如果還有的 那一家要買本看看


看完了動畫再看這個又有不同的感覺,,,特別人物方面[個人問題]
在動漫展上好似見到有漫畫版的物體
好想看看動畫後的劇情

[ 本帖最后由 聖玲 于 2008-8-31 22:46 编辑 ]

16 年前 0 回復

f3uki 騎士
LZ辛苦了,真的很不错啊

16 年前 0 回復

saintq 騎士
因为4月新番《图书馆战争》是个人非常喜欢的类型
所以看到这个原著真是泪流满面的说
这部内乱讲得是“情报历史资料馆”攻防战之后的故事
非常崇拜作者的文笔啊 看小说的感觉和动画的感觉几乎一样
每个人都刻画的活灵活现
还有伴随着残酷的斗争之余 堂上与郁的互动也是本人非常喜欢地方。

16 年前 0 回復

winterstnd 伯爵
动画大爱,
小说也很赞。
感谢LZ开坑。

16 年前 0 回復

meganova 公爵
看起来是不错的小说呢!
早就想看了

16 年前 0 回復

月见月 平民
呜哇,终于继续连了。。。谢谢楼主大大了!话说小说比动画描写的更细致更精彩呢~~确实动画结尾那点儿堂上变成植物人的设定很让人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变成植物人后那么快就恢复呢?果然是爱的力量吗!?
上次在百度贴吧里看到有人说看了日文版的别册第一本,内容很震撼呦~~有关于堂上和郁正式交往后的诸多事情的描写,奸笑中。。。[s:08]
哈哈,还是很期待所有图书馆系列可以快些汉译呢~~

16 年前 0 回復

dxdiag 侯爵
LZ加油

翻譯辛苦了

圖書館這個坑就靠你填平了

16 年前 0 回復

FBIBL 侯爵
之前的动画一直没看~不过之后补了后发现是部不错的作品~!期待小说版!

16 年前 0 回復

sola-v- 平民
动画还在电驴上拖
已经看到堂上住院的那话了
OP和ED都很赞
久违的高桥瞳MM和3B~ 很JPOP

16 年前 0 回復

1000ok 伯爵
喔喔   开坑了   太好了    看小说里柴崎的腹黑到什么地步

16 年前 0 回復

b11812sex 騎士
加油吧!!
这坑有多深,我就跳多深.
等带图书馆的其他系列.

16 年前 0 回復

aliss31 騎士
支持楼主!好想能快点看到图书馆系列的别册啊!自从看了别册介绍后就非常期待其中的内容!

16 年前 0 回復

jinwen139 騎士
哦~~~开坑了~~撒花庆祝~~
之前看过动画版~最后一集感动的我直掉眼泪~~
好在结局不错啊~
不过还是小说对我胃口,感觉比动画细致很多啊~~~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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