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浦勇雄]圣剑锻造师#13.Varbanill[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4-27 13:20 编辑


圣剑锻造师#13.Varban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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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浦勇雄
插图:屡那
图源:unasf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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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希莉与路克的婚礼,不只骑士团,还包括所有留在都市的居民,都献上了祝福。伫立在婚宴角落的圣剑亚里亚则感到很困惑,对即便被唤为圣剑但依然是「凶器」的自己,人们投来了亲切的关怀之声。他们与过去身为「魔剑的」亚里亚及无铭究竟是什么关系……?另一方面,帝政同盟国放过了开始移居的都市市民,卯足全力等待「都市只剩下士兵」的时刻──
紧接着──决战之刻来临!!骑士命运与剑之使命将要研磨锐利的最新集!

CONTENTS
prologue
第29话 铁屑
幕间 僧侣
第30话 霍尔凡尼亚
番外篇-第3.5话 「圣剑的杂技演员」
番外篇-第4.5话 「少女与少女王」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4-27 13:21 编辑


prologue 序章
  即使隔着松垮垮的衣服,也看得出那名女子的肢体线条相当纤细。接近灰色一般斑驳的白色长发、过度端整彷佛人工产物的五官,以及从表情与浑身散发的氛围中,都能感受到这名女子的生气极为稀薄,感觉好像静止不动就会被误认为人偶一样。
  她的真正身分是马来短剑魔剑,通称『无铭』。
  她犹如在说自己要去散步般,若无其事地告知道:
  「明天,我会成为『圣剑』的材料。」
  是吗——希尔妲简略地回应她。其实希尔妲并不怎么惊讶,因为这件事她已多半料到了。
  毕竟前一天傍晚,布莱尔火山已经开始喷火了。
  火山的活性化导致地震频频发生,连带影响岩浆流出。对这种可以吞噬任何东西的「可燃性液体」,独立交易市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过,在从封印霍尔凡尼尔任务解脱的『圣剑』出现后——在她的协助下,事态开始好转,都市免除了一场危机。
  然而,就在事后,由圣剑本人口中揭露了锻铸『圣剑』所需的材料……
  以砂铁为原料,亦能充当祈祷契约触媒的加工物——「玉钢」。
  以对神的憎恶为本能,将负面情感化为凶器之形的恶魔——「魔剑」。
  远古采自陨石,具备超越人类智慧之力的物质——「陨铁」。
  以上述材料为基础,便能锻造出封印大陆史上最邪恶人外之剑。
  接着,当喷火骚动过了一夜后的今日,相关人员集合起来讨论锻造『圣剑』的事宜。技术方面的事自不待言,要如何凑齐主材料才是问题所在——结果这时圣剑的发言再度推动事态发展。
  无铭也待在众人讨论之处。对于这位无铭,圣剑揭发了她身上所隐含的秘密。
  『你是魔剑吧?』
  『是是。』
  『你体内有陨铁吧?我可以闻得出来。』
  『是是。』
  『那事情就简单多了。只要有你跟玉钢,铸造圣剑的材料就凑齐了。当然,你不会反对这么做吧?』
  如今,则是讨论后的当天夜里。
  在独立交易市公务员自卫骑士团的宿舍,其中一个房间。
  希尔妲·柯文迪许隔着桌子,坐在无铭对面的椅子上。她脸上残留着雀斑的痕迹,黑长发仔细地编成辫子垂在背后,手肘抵在桌上撑着脸,露出相当阴沉的目光。她原本是前同盟列国的奴隶战士,现在是隶属于自卫骑士团的女骑士。
  「……」
  希尔妲将视线从无铭那几乎毫无变化的表情上挪开,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房间。
  ——变得真是一团乱啊。
  对于不久前还过着奴隶生活的希尔妲来说,拥有自己专属的房间还是头一遭的经验。因此,尽管住进宿舍还不到半年,她却已经非常眷恋这里了。
  她信奉不保留物品的原则,或者该说是身为奴隶时养成的习性,她很不适应「拥有物品」这件事。刚开始住进来时,除了卧杨与棚架等宿舍原本就有的家俱外,就只有少数几件衣物而已。然而,才过了几个月,这房间就变得杂乱不堪——那是由于她的同僚少女骑士哈泽尔·金伯莉,老是擅自将杂货物品搬进来的缘故。我不能容忍房间里空荡荡的——这是哈泽尔本人的说词,但其实她只是想让自己住得更舒服而已吧。
  希尔妲的房间在被哈泽尔侵略后,在一、两个月前加入无铭这位室友开始,又稍微发生了变化。照理说,一身赤裸接受众人保护的无铭应该没有任何私人物品才对——所以衣物也得跟希尔妲借,除了帮她多设一张床外,房间也很难多出她的什么东西。然而,即便如此,希尔妲还是明确地感受到和无铭同居后发生了某种明确的改变。
  自己的房间比一开始狭窄了许多,如今棚架上还塞人了三人份的食器。那绝对是一项很大的改变,而且也绝非不好的改变。
  可是啊,希尔妲轻轻叹了口气。
  ——食器可能要撤掉一个人份了。
  听到啜泣声传来,她侧眼瞥了那边一下。
  「咕嘶……噫……呼,呜呜呜……」
  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哈泽尔正在痛哭。
  哈泽尔弓着高大的身躯低下头,豆大的泪珠不停滴落。留着一头短发加上俐落的五官,总是被人误认为少年的她,此时总算显露出花样年华该有的少女模样。这也不能怪她。尽管她加入自卫骑士团的时间跟希尔妲一样,但年纪却比希尔妲小得多,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罢了。
  希尔妲、哈泽尔以及无铭三人,采取围绕圆桌的形式而坐。最近以这种组合在房间里吃晚饭的次数增加了,但如今却少了一如以往的温馨气氛。
  希尔妲因心情郁闷而常保沉默,哈泽尔则是在无铭被叫出来之前就泪眼汪汪了,不过不管其他两人的状态,无铭还是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
  「『圣剑』的材料不只我,还有魔剑『亚里亚』。先前已经跟她的使用者瑟希莉·坎贝尔承诺过了,新『圣剑』变化为人形时,虽然不确定她的人格或记忆会怎么样,但至少圣剑的核心要由魔剑『亚里亚』担任。这是因为在作推测时,得到了在精神方面,她会比我更接近圣剑的结论——」
  「我不能接受啊。」
  希尔妲以不悦的声音打断她,吐出一句。
  「不论思考过几遍都很难苟同。的确,复原『圣剑』是眼下的当务之急,但为什么你有牺牲的必要?我无法接受这种事。」
  「我、我也是!」
  哈泽尔抬起满是眼泪鼻水的大花脸,勉强挤出声音。
  「起初对你的印象是不太好啦。不过最近大家终于混熟了,却又一下子要别离……我,讨厌这样……」
  「否定。」
  希尔妲稍稍眯起了眼睛,哈泽尔则濡湿着双眸。
  即便被这两人的目光盯着,无铭如面具般的扑克脸依然不为所动。

  「瑟希莉·坎贝尔原本也这么认为,不过是你们误解了。」
  「……误解了?」
  「肯定是。这并非牺牲或别离,毕竟我会以『圣剑』之姿再度与你们相会。」
  无铭毫不迷惘地说道。她的语调遗是跟以前一样平淡,但就另一方面来说,她说话时的声调却似乎隐约蕴含着坚强的意志。希尔妲与哈泽尔对望了一眼。
  结果,等她们的视线返回无铭身上时,希尔妲还是试图反驳:
  「你的记忆会因此消失吧?」
  「肯定是。转生为『圣剑』一部分的我,恐怕不会再记得你们了。所以我有件事想拜托两位。」
  「……拜托?」
  无铭侧首看向他处。
  「即便我失去记忆,精神完全变成另一个个体……也请你们跟『圣剑』好好相处,就像你们这阵子对我的态度一样。」
  无铭彷佛在窥探两个人的反应般,如此说道。
  希尔妲——半张着嘴愣住了。
  基本上,无铭很少流露情感。她的表情总是像被蜡固定般几乎不动,与他人问答时,也几乎是采取机械式的反应。她本人也倾向对这样的自己抱持「无心的魔剑,无意志的道具」如此自卑的想法。
  当然,希尔妲并没有轻易被表象所惑。无铭确实有心,也有意志,更有情感——只不过,要读取她心灵的细微变化还是很困难。假使当天的晚餐是她喜爱的食物,她说话的速度就会比平常快一点点,或是眨眼的次数也代袤她内心动摇的程度等等。长久相处下来,希尔妲好不容易才能靠这种极微小的变化推测她的心。
  这还是因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才能达到的成果。陌生人不可能靠这些细微的变化就读得到她的想法,就连最近比较常一起行动的哈泽尔,也是好不容易才多少掌握了这部分的要领。
  总之,她是个非常难以理解的女子。
  这样的无铭——
  ——竟然要我们跟『圣剑』好好相处?
  就希尔妲的记忆所及,她应该从未如此清楚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才是。哈泽尔也因此讶异地用力眨着眼。
  在这两人词穷之际,无铭又继续说道:
  「我对自己能转生为『圣剑』这点是采取正面的态度接受的。除了是因为给我这个机会的魔剑『亚里亚』之外,还由于能帮助包括希尔妲与哈泽尔你们在内的这座独立交易市。毕竟我的『心』就是如此期望的,所以对我并不会造成什么利益上的损失……不过,倘若要举出一点我在意的问题——」
  她微微垂下眼眸。
  「那就是新的我,与你们之间,是否能建立起一如以往的关系。」
  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但这种模样却隐约流露出她的不安。
  这时,希尔妲终于搞懂了。
  ——无铭对于失去我跟哈泽尔的情谊感到很惋惜吗?
  因此她才会「拜托」两人「跟『圣剑』好好相处」……希尔妲觉得,在这种时候因为觉得很害臊,容易因此陷入沉默,是自己的坏习惯。在慌乱中,希尔妲一时无法回话,却看到有一只手从视野外伸了过来——是哈泽尔越过餐桌探出身子伸手的。
  哈泽尔抓起无铭的手紧紧握住,用感性的声音说道:
  「我也想拜托你,可以吗?」
  无铭的脑袋歪向另一边。
  「请。」
  「你也愿意跟我们好好相处吗?」
  她眨眼的次数增加了。
  「不是你们跟我——而是我跟你们?」
  「嗯。应该说『你也要』吧。」
  「否定。失去记忆的我无法做出这种保证。」
  「我不需要保证啦,只是一个约定而已,我也会和你这么约定的。」
  哈泽尔像个小朋友一样,在哭花的脸上挤出笑容。
  「你还愿意跟我们做朋友吗?」
  无铭隔了半晌才回答。她停止眨眼,凝视着哈泽尔的脸庞。经过一阵彷佛在思索什么、或者踌躇什么的沉默后——她才回应道:
  「好的。」
  这句话里头包含着跟过往不同的某样东西——希尔妲可以感受得出来。
  无铭的视线倏地移向希尔妲。
  「希尔妲认为呢?」
  「……这应该不算是道别吧?」
  「肯定不是。」
  「那,我们还是就照平常的作息吧。」
  照平常的作息,今晚也要三人一起准备晚饭、大快朵颐。
  之后,闲聊些无关紧要的话到半夜,然后睡觉——明早再度碰面。
  既然这不是道别的话,就没有必要特别改变作息了。
  「照以往那样不需改变,大家同意吧?」
  「肯定是。」
  「我也肯定!」
  无铭首肯道,哈泽尔用力擦掉眼泪后也举起手。
  「好,既然决定了,就一起来准备晚餐吧。」
  希尔妲自座位起身,走向食器棚架。她取出了三人份的食器。之后这个数字也不会改变吧。为了之后要再度迎接这位友人,保持这种状态就可以了。
  *
  翌日早朝,该来的时刻终于来了。
  「解开沉眠,击毙魔王。风临其地——以杀神。」
  变化为马来短剑魔剑后,无名在锻造师的手中以火烧灼、受热,逐渐熔解,在自己失去剑外观的感受当中,无铭思索着:
  与亚里亚邂逅,搬来这独立交易市居住的自己,获得了「心」。
  ——那么「心」究竟是什么呢?
  她扪心自问之后,已经有了答案。
  ——那就是对某事的执着。
  她想理解魔剑『亚里亚』透过跟人类的关系获得了什么。想在独立交易市欣赏许多不同的风光、想吃以前没品尝过的食物、想跟人们交谈、想守护这座不知何时爱上的都市——想跟希尔妲与哈泽尔永远在一起。
  心是一种执着,同时也是一种不舍。
  把己身奉献为『圣剑』的材料,也算是间接守护了这座都市。只不过,「跟那两人永远在一起」这种个人的心愿就无法实现了。新诞生的『圣剑』,必须肩负封印霍尔凡尼尔的重大使命,更何况自己的记忆也会消失,丧失在此度过的宝贵时光,抹煞那些回忆。无铭的不舍就在于此。
  ——然而已经跟那两人「约定」好了。
  以后还是要好好相处。
  就像以前一样。
  于是无铭无悔地奉献出自己的身体。
  ——我变成了欲望很深的魔剑啊。
  在之前,对她来说这是绝不可能的事。让她改变的契机毫无疑问是跟魔剑『亚里亚』的邂逅。因此,为了报恩,无铭非得拯救亚里亚不可。此外,无铭还必须跟她一起拯救那群宝贵的人们。她想要拯救那些人——这种执着又是获得「心」的另一项证明。
  敲击金属的声响,四面八方飞溅的火花。
  完全失去原本外观的马来短剑魔剑——无铭的身体,被锻造师及其助手合力以鎚子敲打,赋予新的外貌。无铭经过这折返锻造后,将成为『圣剑』的刃铁。
  锻造师的助手前一天才刚失去左眼,她似乎尚未适应只能仰赖单眼的视野,几度因为无法抓准距离而失手。这时锻造师就会马上提醒她,并用自己的手鎚加以修正——那技艺精巧得完全不像人类所能为之。
  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他的左眼窝寄生着特殊的眼球。
  名为『魔眼』。
  那是助手摘出了自己的左眼球,并恶魔化后的结果。为了换取就连视野角落都能清晰洞察的超群视力,寄生主的「灵魂」会被逐渐削取。
  根据自己所闻,使用『魔眼』似乎会带来相当大的痛苦。寄生主——也就是锻造师的额头上浮现冷汗。即便得承受不断袭来的苦楚,还是得继续进行锻造。助手正是由于明白这点,所以就算被他责骂了,依旧全心全力地辅佐他作业。
  此外——逻有一名高大的女子在守候着这两人。
  她的真实身分是圣剑。以如今要锻造的『圣划。为基准来考量,她应该算是「前一代」吧。
  在锻造场一隅,交抱双臂的高大女子不时对锻造师们提供建议。她锐利的眼神盯在不停被鎚子敲击的自己身上。简直就像在目送名为无铭的我最后一程般,视线不曾移开过。
  ——好吧,接下来就交给他们……我该沉睡了。
  等下一次诞生时,自己究竟会成为哪一种剑,抱持什么样的一颗心呢?真的是无法想像。尽管对未知的将来没有概念,但心里并不会感到不快。
  这种心情用人类的话语来表达的话就是——
  『期待得无以复加。』
  将研磨修饰完毕的『圣剑』收入刀鞘后,锻造师小老弟与恶魔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后,随即出门去了。听说那个狂妄的小伙子待会儿就要参加自己的结婚典礼了。
  ——我也睡一会儿,冷却一下脑袋吧。
  边打呵欠边想着这些,「前一代」的圣剑翻身滚落锻造场的地板上。她仰躺让四肢伸展成大字形。她也不在意累积在地板上的一层薄炭灰会弄脏自己的外衣。
  在静悄悄的锻造场里,前一代喃喃自语道:
  「……终于要来了吗?」
  她将右手举到头的上方。手掌上有龟裂,那伤口就像铁生锈一样开始腐败。
  ——我的临终之期不远了。
  能否撑到决战时刻恐怕很难说,不过在霍尔凡尼尔上腐朽毁坏,本来就是自己的宿命。自己能活着离开火山,甚至目睹「下一代」圣剑完成的场面,已经是奇迹了。如果还想奢求更多,那应该算是欲望过剩了吧?
  不过,要说自己毫无憾恨也是骗人的。
  前一代轻笑了一声。
  「既然机会难得,就让我看到最后吧,人类啊。」
  你们究竟会使大陆灭亡,还是拯救大陆。
  就用这双眼,好好地看下去——

  前几天。
  独立交易市、军国以及帝政同盟国的代表齐众一堂,召开了『两国一市会议』。
  以再度封印霍尔凡尼尔为名义,帝政同盟国企图攻入独立交易市。
  察觉出这股不轨的企图后,独立交易市与军圃着手防卫对方入侵。
  会议中,双方的敌对立场毫无转圜余地,不久的将来必定会引发冲突。关于开战的时间,尽管没有具体谈到,但几乎等于默认了这股战火即将点燃。就算足跟战争无关的人们,也能人致嗅得出硝烟的气味吧。
  那是发生在据说大陆史上最邪恶的人外——霍尔凡尼尔即将复活的这个夏天。
  代理契约战争以后规模最大的战事,即将展开。
  在一片晴空之下——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4-27 13:23 编辑


第29话 铁屑
  1
  「真是太过瘾啦!」
  头上戴着小冠、身着淡桃色洋装的少女喘着粗气叫道。她年仅十二岁,却是统治军国的最高责任者『总席』,国民因她可爱的外貌而赋予她『少女王』的昵称,这位受人仰慕的要人,正是洁诺比·Q·蓝彻斯特。
  她以尚未平静下来的亢奋情绪,诉说着两国一市会议的始末。
  「瑟希莉她们驾着马车闯进会场的时候,那些家伙的表情真是难得一见啊!之前还很嚣张的那些人,一个个表情呆掉、愣住不动了!朕简直太愉快了!呼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说嘛,她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紧跟着附和的这位秃头壮汉,是独立交易市公务员三号街的自卫骑士团团长——汉尼巴尔·昆萨。他的脸因带有酒气而涨红。直接盘坐在石板地上的他,像是要宣泄高昂的情绪般,不时敲打自己的膝盖。
  「虽然会议很快就解散了,但我却觉得直接开打感觉比较爽啊!」
  「不不不,汉尼巴尔殿下,就算血气方刚也该有个限度吧——虽然朕也有同感就是了!」
  「唔哈哈哈哈哈!」
  「呼哈哈哈哈哈!」
  娇小的少女与巨人般的男子促膝哈哈大笑,这种光景看起来还真滑稽。仔细瞧,不只漠尼巴尔,就连洁诺比都满脸通红地像是被火烫伤了一样,从她的眼神也能清楚看出她的确是喝醉了。
  在他们身旁的,则是少女王的左右手,亦即军国的军师——亚维·艾文,他正用手按住额头,好像在忍耐头痛一样。
  「到底是谁啊,竟然让洁诺比陛下饮酒……」
  这是独立交易市四号街的一区,某座教堂的腹地——
  在结婚典礼的宴席上。

  就算能拖一阵子,决战也一定会在这个夏天开打。这毋庸置疑将是大规模的巷战,造成的损害势必很严重。因此都市在军国的协助下实行了一项计划——除了负责战斗与后勤支援的人员外,其余市民都阶段性地移居到军国的领地进行避难。
  移居计划如今正渐入佳境,所以都市内的各个角落都显得空空荡荡的。
  ……只不过这种现况就好像是假的一样,喜宴会场上挤满了人。
  事实上,宴会刚开始时参加的人还不到双手的手指数量。根据新娘的希望,他们只请了家人与亲近的朋友,各自带着餐点与饮料过来分享并低调地举行——原本应该是这样进行的,结果听闻此事的市民却持续不断地涌入,还送上了祝贺的料理与礼品。很快地,会场就像是集合了所有还残留在都市的人们一样,挤得水泄不通,甚至发展为近乎小型祭典般的喧嚣与热气。
  这场宴会的主角之一,新娘瑟希莉·坎贝尔,为了应对陆续前来祝贺的人们,几乎忙到动弹不得。
  在人墙当中,她熊熊燃烧般的红发与红眼极为醒目,不可能会看漏。再加上她今天又特地化了妆,还穿上了洁白的新娘礼服,沭浴在暖舂的阳光下,更是变得格外显眼。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也以低调的光芒主张自身的存在。
  突然瑟希莉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接着她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同事,那位一头栗色头发、戴着厚重眼镜的娇小女性,是帕蒂·鲍德温。她是负责文书工作的非军职都市公务员,在紧急情况时,也担任治疗业务等后勤工作。
  「欸,帕蒂,你有看到路克吗?」
  「你去会议之后,他就像昏倒一样睡死了。莉纱虽然努力想叫醒他,但毕竟还是抵抗不了睡魔。现在那两个人都在教堂的休息室里呼呼大睡。」
  「是吗……这也不能怪他。因为要在结婚典礼开始之前将『圣剑』的锻造作业完成嘛。我对他们的感激一言难尽,就让他们休息一下吧。」
  「是啊是啊,尤其是新郎,现在更要好好恢复体力才行。」
  「……嗯?」
  「哎呀,竟然装傻。今晚不是洞房花烛夜吗?」
  「洞房!?」
  瑟希莉面红耳赤地突然高声叫道,包围她的市民们情绪瞬间沸腾起来。
  典礼的庄严肃穆早就丝毫不存,会场染上宴会杯盘狼藉的气氛。
  「洁诺比陛下总是不听我的意见胡乱冲撞……唉……」
  「我很明白哪,艾文先生,我也经常被汉尼巴尔耍着玩啊……」
  在少女王与秃头壮汉开怀畅饮的场面后方,是独立交易市市长雨果·哈斯曼与亚维对酌的光景。他们对彼此所处职位的辛劳似乎非常有共鸣。
  「露西女士!好久不见了!」
  「哎呀,是多莉斯小姐呢。」
  前帝国出身,目前为军国女军人的多莉斯——她在不久之前,便为了充当独立交易市与军园的联络桥梁而滞留于都市。
  多莉斯主动攀谈的对象是瑟希莉的母亲——露西·坎贝尔。她曾照顾过多莉斯舆多莉斯以前的主人夏洛特·费洛比西尔等人。
  「我收到夏洛特小姐寄来的信了。她最近好像很热衷于所谓的『维护正义散步』呢……」
  听多莉斯很开心地报告主人的近况,露西对她露出和蔼的微笑。
  另一方面,以新娘同事身分来庆贺的自卫骑士团成员们,遇到这意料外的拥挤场面,也只好迅速改变原订计划。在三号街自卫骑士团副团长雷吉那多·戴拉蒙的指示下,他们转而担负整顿会场的任务。团员们尽管乖乖服从这位严肃又罗嗦的上司指挥,但还是露出「我可是来喝喜酒耶」的不满表情。
  察觉到这股气氛的帕蒂离开瑟希莉身边,走向雷吉那多。
  「雷吉那多,今天就稍微放松一下吧y你也还没向瑟希莉打招呼呢。」
  「原来是帕蒂啊。可是如果有市民受伤,就会毁了我属下难得的结婚喜宴。」
  「真是的!上司参加属下的喜宴又不去祝贺,像什么话!」
  「啊,等一下,帕蒂——」
  帕蒂尽管滴酒不沾,但或许还是因这喜宴的气氛而醉了几分。她无意识地主动挽起了雷吉那多的胳臂,并把他拉向瑟希莉这边。直到听到周遭团员们轻佻发出的口哨声,她才终于发现自己的举动,羞红了脸,却又骑虎难下。
  至于死板又迟钝的副团长殿下听到周遭的嘲笑后,虽然皱起眉,但没有丝毫抵抗。搞不好他同样多少被这气氛感染了。
  在会场的另一个角落,坎贝尔家专属的管家——菲欧·艾金斯,正忙碌地为喜宴参加者送上料理与酒,当然,凭她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所以附近的市民与团员也被她半强迫地抓走,加入送餐的行列。幸好市民们送来的祝贺餐点几乎无穷无尽,所以不必担心食物会被吃完。
  尽管为了完成瑟希莉的新娘礼服,她一直熬夜赶工到今天,但菲欧却毫不以为苦,反而是热烈地主张道:
  「这可是我家小姐的结婚典礼!大家好好享受吧!」

  虽说现场没有奢华的装饰,餐点也几乎都是人们用有限的食材凑合的平凡家庭料理。但所有人都开怀大笑,根本不觉得缺少了什么,对这幅象征幸福的光景——
  有个人——
  「…………」
  ——亚里亚正独自出神地眺望着。
  她刻意远离人群,站在外头。
  亚里亚是异样的存在,但理由并不只是因为她在这热闹的空间中形单影只、格格不入。
  姐既苗条又高挑,身体轮廓匀称,并无一丝赘肉,容貌也像个美丽的妙龄女子。颜色偏淡的棕色长发,每一根发丝都显得纤细而柔软,在微风的吹拂下如流水般滑顺地摇曳着。她的眼眸则与人类明显不同,反射出神秘的光泽。紧紧绑住腰部的马甲加上轻便的洋装——那既像美艳的舞娘打扮,又有些像是虔诚救徒穿着的礼服,带着兼具俗丽与神圣两相矛盾的印象。
  也就是说,亚里亚的仪态散发出各种不同面向的异彩。而她看起来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伫立姿态,也让人觉得非常难以亲近。
  亚里亚与瑟希莉·坎贝尔一同闯入了两国一市会议,然后又迅雷不及掩耳地在刚才返回这座教堂的腹地。
  瑟希莉目睹结婚典礼会场被市民们塞爆后,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被众人团团围住。尽管她不时顾盼亚里亚表达关切,但还是无法推开特地前来道贺的人们。再加上造访的人数实在太多了,以结果而言,就变成瑟希莉抛下了亚里亚单独一人。
  对于诞生以来,第一次变化为人形——才刚建立自己是『圣剑』认知的亚里亚而言,眼前的人们究竟是谁,她当然一无所知,而且对路也不熟悉,更无法出去随便乱逛。不过,即便如此,她似乎也没特别感到无聊,甚至觉得自己单独一人更为自在。因为这么一来,她就有空档可以好好沉淀思绪了。
  从人墙的缝隙,可以窥见瑟希莉·坎贝尔的侧脸。
  站在远处凝视她的同时,亚里亚始终在思考一件事。
  那就是在会议返程途中,她钜细靡遗地问了关于自己被制造出来的经过。
  根据瑟希莉所言,『圣剑』的材料为玉钢以及两把魔剑。两把魔剑原本都有固定的自我。然而,『圣剑』似乎并没有继承其中任何一者的记忆与精神。所以亚里亚对她们的事也一无所知。
  ——不只如此,我连自己的铭刻都不知道。
  这个「亚里亚」也只是暂称,原本是属于材料中的一把魔剑,只能算是瑟希莉强加在她身上的。不过,这件事姑且不论,身为『圣剑』的自己确实有专属的铭刻,她为此十分确信,只不过暂时还想不起来罢了。
  此时此刻亚里亚明确自觉到的一点,就是自己是名为『圣剑』的凶器。明明只是这样而已——

  『你成为我的战友吧。』

  但当瑟希莉这么对她说的时候,不可思议的现象发生了。
  喀嚓——亚里亚的体内发出声响。
  那是一道「门」锁彼打开的声音。
  『以剑的光芒发誓,谨遵你所言。』
  回答对方的言语就像在重现过往般,自然而然便脱口而出。
  『剑无二言。』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并非是在有意识下的回答,比起理性,更接近某种本能反应吧。
  亚里亚隐约有种预感,上了锁的「门」在自己体内可能还有好几扇。搞不好那些「门」就是做为材料的魔剑所留下的蛛丝马迹吧。她直觉地这么认为。
  然而更叫她在意的,是变身为剑时使用的咒文。

  『解开沉眠,贯彻真实。风凝她身——以杀神。』

  这也是在无意识中脱口而出的句子。
  ——所谓的她是指谁?
  总觉得一切问题的解答就在这里。
  「亚里亚。」
  由于她正陷入沉思——不,或许该说她还不习惯别人称呼她「亚里距」这个暂时安上的名字吧,所以她的反应慢了半拍。她慢慢转过身去,发现那里站着两个人。
  那是一名高大的少女,以及另一名全身黑漆漆的女子。
  「请、请问——」
  「什么事?」
  高大的少女才刚开口,就因踢到铁板而把话咽了回去。少女垂下眉尾,双唇紧抿着,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对方这样的反应让亚里亚也很困惑——只是她没有写在表情上。
  「很抱歉突然打搅你。」
  黑漆漆的女子代替高大少女,向前一步说道。
  「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明才好,呃,我们跟以前的你是朋友。」
  「以前的我。是指细剑魔剑『亚里亚』吗?」
  「啊,那一位我们也认识没错。不过,我说的是另一个你。」
  「所以就是马来短剑魔创罗。」
  无铭的魔剑,通称『无铭』。如果没有她的协助,『圣剑』就无法诞生,亚里亚已经从瑟希莉那儿听说过这事了。
  全身漆黑的女子点点头继续说道:
  「那位无铭过去经常跟我们一起行动……啊啊,我忘了报上自己的姓名。我叫希尔妲·柯文迪许,那位则是哈泽尔·金伯莉。我们两人都跟瑟希莉一样是自卫骑士团的成员。」
  「……」
  袭现亚里亚这边没什么反应,希尔妲恍然大悟似地耸耸肩。
  「所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肯定是。」
  亚里亚本来只想用普通的方式回答。
  结果漆黑女子与盲同大少女却慌张地对看了一眼。
  「你听到了吗?」
  「嗯,刚才那句果然不是我听错!」
  七嘴八舌的那两人,嘴角逐渐扬了起来。
  发现亚里亚这边露出诧异的视线,漆黑女子干咳了一声,重新转向她。
  「呃,那个……刚才那是你的口头禅吗?」
  「口头禅?哪个?」
  「不,没事。我什么都没说。」
  漆黑女子边说边发出轻笑。
  亚里亚只觉得莫名其妙。
  「你们找我就只为了这件ll?」
  「是啊,抱歉,我们并没有恶意。」
  漆黑女子边强忍笑意边确认道。
  「称呼你为亚里亚可以吗?」
  「肯定可以,但只在我想起我真正的铭刻之前。」
  「我明白了。那亚里亚,下次跟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i
  意料外的邀约让亚里亚眨了几下眼。吃饭?
  这时轮到那位高大少女探出身子。
  「赞成,别看希尔妲这样,她厨艺还挺精湛的。」
  「什么叫别看我这样,多嘴。」
  「所以你觉得如何呢?亚里亚小姐。」
  亚里亚再度眨了两、三下眼睛。
  「为什么找我?」
  她才刚问完,高大少女就牵起了她的手。
  「因为想跟你好好相处,你不愿意吗?」
  「…………否定。」
  亚里亚如此答道。她也只能这样回答了。
  毕竟在手被对方握住的同时,她觉得又有另一扇「门」的锁被打开了。
  高大的少女顿时绽放出笑容,紧握亚里亚的手蹦蹦跳跳。
  「太棒了!就这么说定了!」
  「…………肯定是。」
  每当高大少女跳起,亚里亚的身躯就跟着摇晃,从旁人的眼光看,只会觉得这是小朋友之间的打闹吧。
  哈泽尔——漆黑女子呼唤另一人。
  「我们差不多该告辞了。」
  「什么——!我还想多聊一下嘛。」
  「睁大眼睛吧,想找亚里亚的人可不只我们呢。」
  漆黑女子以下颚示意,高大少女咕哝了句「啊,是吗?」便放开亚里亚的手。
  「那么就先这样了,亚里亚小姐。待会儿见。」
  不等亚里亚回答,两人便消失在人群当中。
  ——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愣住不动的亚里亚,这回又因感觉到脸颊边有视线投射过来而回头。
  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有个人正在注视着自己。
  那是位戴着眼镜、外表很温柔的青年。他与亚里亚四目相交的瞬间,就像被雷打中般双肩紧绷起来。不过,青年很快又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微微点了点头,怯生生地主动攀谈道:
  「初、初次见面。」
  2
  初次见面——青年走近一步,亚里亚便反射性地退后一步。
  「……咦?」
  表情诧异的他,与面无表情的亚里亚彼此相望,双方都僵住了。
  片刻的沉默过后,青年再度朝亚里亚踏出一步。
  亚里亚也再度退后一步。
  「为、为什么要这样呢?」
  「你身上有令人不快的体臭。」
  青年似乎大受冲击,整个人冻住了。过了几秒,他才很沮丧地垂下头。
  「路克先生所说的原来就是这个啊……」
  路克——这个名字吸引了亚里亚的注意力。根据先前从瑟希莉那听来的内容,锻造自己的锻造师就名叫路克·恩斯华滋。这么说来——
  「细剑跟马来短剑,哪一把?」
  耶——青年扬起脸,亚里亚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开口问道。
  「你以前也跟我认识吧?是哪一把魔剑?」
  「……是『亚里亚』小姐。」
  「接下来轮到的是这边吗?那,你跟她是何种关系?」
  青年没有立刻回答。
  从他的沉默中瞥见迷惘,亚里亚不解地微微偏着头。难道自己问了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吗?不过是想确认一下双方是什么关系而已。
  青年呼地一声,松弛了一下紧绷的嘴角,释放肩膀的力道。简直就像是用全身来表现出苦笑的态度般。
  「我叫尤英·班杰明,以前跟亚里亚小姐是朋友。」
  「朋友……」
  亚里亚又眨了眨眼睛。
  不管是瑟希莉、漆黑女子、高大少女,还有这位青年——每个人都口径一致,想证明过去跟自己是朋友。像这样的事接连不断地发生,亚里亚也开始感觉有点不太对劲。抱持对神之憎恶所诞生的凶器、非人的恶魔,真的能跟人类构筑起那样的关系吗?
  如果真的构筑起来了,过去的亚里亚,以及那位无铭又是什么样的魔剑呢?
  「我没有魔剑『亚里亚』的记忆,与你的遭遇也是头一次。」
  我明白——青年点点头。
  「所以能重新请你当我的朋友吗?」
  ——又来了。
  真是够了,亚里亚忍不住要问:
  「这对你有何好处?」
  「……咦?」

  「你已经是第四个人了。跟我变成朋友,对人类来说有什么利益?」
  跟自己结为友人关系所能获得的好处,亚里亚首先想到的就唯有『圣剑』的力量。他们是相中这个。才来接近自己的吧——如今亚里亚只能以这个理由来解释那四人的发言。
  「不是那样的,这跟利益或好处没有关联。」
  结果青年却斩钉截铁地否定她。
  那么是为了什么——亚里亚继续逼问后,对方抛出一个单纯明快的答案。
  「因为喜欢你。」
  「喜——」
  「正因为瑟希莉小姐、希尔妲小姐、哈泽尔小姐都喜欢你。所以不管得重来几遍,她们都想当你的朋友。」
  亚里亚半愕然地——注视着这位脸颊似乎泛起红晕的青年。
  喜欢。正如字面之意,这个词代表有好感。
  尽管没有记忆,关于这点,亚里亚毕竟还是晓得的。不过,很不可思议地,这短短的辞汇却带着超乎她想像的力量,贯穿了她的心。
  「当、当然我也——等等,咦?亚里亚小姐?」
  发现青年露出慌张的模样,亚里亚这才察觉有异。
  她用手碰触自己的脸颊,上头已被温热的液体沾湿了。
  ——眼泪?
  她想起来了。这么说来当自己睁开眼后,瑟希莉也流下了泪水。
  『……你为何要哭?』
  『因为我很高兴。。
  所以我也——很高兴吗?
  「……之前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只不过亚里亚小姐应该不记得了。」
  青年似平很怀念地说着。
  亚里亚擦拭眼泪。脸庞竟然烫得好像快烧了起来,这是为什么?
  青年浮现温柔的目光,凝视着自己不放。
  「亚里亚小姐,我重新请求一次,你愿意当我的朋友吗?」
  「不。」
  「是这样吗?真遗憾——耶!?」
  大概是完全没想到会被拒绝吧,青年的眼镜还从鼻梁上滑了下来。
  「为、为为为、为什么呢!?」
  「刚才不是说过了,我讨厌你的体臭。」
  亚里亚绷着脸。
  「其他人类没有你这种臭味。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大概是霍尔凡尼尔的肉的气味吧……」
  霍尔凡尼尔。
  过去数百年都被封印在布莱尔火山当中的「大陆史上最邪恶的人外」,其真实身分尚未被详细解析出来,只知道那家伙一旦复活,就会给全大陆带来巨大的灾祸。
  大约在四十五年前的代理契约战争结束后,追求大陆复兴的先贤兼研究者——初代哈斯曼,预言了圣剑的寿命与霍尔凡尼尔的复活。从此之后,大陆国家就协力谋求对策,只可惜因看法不同,近年来发生分裂。如今大陆上的势力除了得与霍尔凡尼尔这头野兽周旋外,还演变成相互对立的关系。
  ……这是瑟希莉教导我的大陆历史的概要。
  ——而我的使命则是再度封印霍尔凡尼尔。
  再度封印才是『圣剑』的使命与本意。以心怀对神憎恶的魔剑为材料,也是她之所以能成为圣剑的起因。简单的说,霍尔凡尼尔对亚里亚就像天敌一样。
  根据青年七零八落的说明,他因为某些缘故,必须吃下霍尔凡尼尔的肉。也推测出亚里亚会闻到体臭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我懂了,所以更不希望你接近我。」
  「呜呜呜……」
  青年崩溃地哭了出来。亚里亚开始觉得他有点可怜。
  「如果你能设法消除那体臭,跟你做朋友也可以。」
  「唔!真的吗!?」
  青年猛然抬起头来。加今他的模样简直就像想一股脑儿抱住自己的大腿般。
  他为什么要这么拚命呢?
  ——因为『喜欢』我?
  这种思绪又让自己感觉浑身热了起来。
  「……肯定是。」
  「我明白了。好歹我也算是名学者,一定可以找出解决的办法!」
  青年站起身,充满决心地紧握拳头。
  「……嗯?」
  这时亚里亚突然察觉到:
  不知何时,自己与他的举动引起了众人的瞩目。转头环顾四周,身旁的市民都像看戏一样将目光焦点聚集在这儿。亚里亚觉得很不安,有种想逃之夭夭的冲动。这就是所谓的羞耻心吗?
  「亚里亚小姐。」
  「什么事?」
  「我会克制自己不要靠近你,但像这样子跟你说话可以吗?」
  「……肯定可以。」
  太好了——青年的嘴角掀起笑容。那是代表松了一口气的笑。哎呀,看了他的笑脸,不知为何自己又陷入了另一种不宁静的情绪中——
  「那么我就赶紧着手进行研究了。亚里亚小姐,再会。」
  确认自己有点犹豫地点完头后,青年才迈步离去。
  剩下自己单独一人的亚里亚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地方的刺激太强烈了。
  亚里亚已经很明白是背负使命的『圣剑』,然而对这个刚睁开眼的「自己」却有一点难以适应。毕竟在缺乏记忆的情况下,眼中所见的一切景物部是崭新的状态,该如何接受如此庞大的资讯,让她霎时感到手忙脚乱。
  就在这时,又有一名人物排开人墙朝她走来。
  对方边留意自己的新娘礼服下摆别被旁人踩到,边移动着脚步。
  「啊,终于回到你这边了……嗯?怎么了,亚里亚,你累了吗?」
  「肯定是。」
  「嗯。你才刚睁开眼而已,况且这里又这么多人,那也是没办法的。」
  瑟希莉看起来心情非常好——她脸上甚至浮现了足以用「畅怀」来形容的笑容。亚里亚观察她的脸,好一会儿并开口说了声:「你……」
  「不累吗?」
  「咦?」
  「一直跟那么多人说话,而这身衣服看起来也很难活动,你这样子就算累了也不奇怪。」
  「这礼服穿起来的确很不自在。如果被菲欧听到,她大概会生气吧……话说回来,嗯,我是有点累了。不过,完全不要紧。」
  「不要紧?为什么?」
  因为——瑟希莉说着仰望天空,亚里亚也跟着这么做。
  刺眼的阳光射入,亚里亚不禁眯起眼。
  「今天的天气这么美好,而在我的结婚典礼上,又能跟你再度聚首。」
  望向她的侧脸,她果然在笑——
  那笑容就有如头顶上的太阳那么温暖。
  「因为太幸福了,疲倦什么的都被赶跑了。」
  ——这里的刺激真的太强了。
  感觉自己的胸口被塞得满满的。
  无法判别的情感,让亚里亚难以呼吸,她什么也没回答就垂下双眼。
  欸,亚里亚——瑟希莉出声道:
  「很抱歉在你疲惫的时候这么说。不过,等这场典礼结束后,有事情要麻烦你。」
  「……什么事?」
  亚里亚回话的同时,心中产生了些许恐惧。
  如今这一瞬间,她搞不清楚胸中满溢的情感究竟是什么。不过,虽然不懂,但她很明白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但就是这点让她觉得恐惧。
  她差点就忘了自己是名为『圣剑』的一把凶器。
  因此——
  「我想见识一下你的力量,没问题吧?」
  当瑟希莉抛给她一条救生索时——
  她想到了己身的使命、职责与本领——
  为了让自己重新回忆起那些,亚里亚点点头。
  「肯定是。」
  3
  也不用急着挑今天吧——像这样的抗议声浪当然爆了出来。
  ——母亲大人还对我摆出了臭脸呢。
  事不宜迟。瑟希莉就是这么认为才向大家提议的。
  「要不要先来试一下剑?」
  她想事先对亚里亚的力量进行确认。
  不消说,『圣剑』对目前的独立交易市与军国而言是最大的一张王牌。这把武器能发挥多少程度的威力,要说可以左右战局的胜败也不为过。倘若要规划今后的作战策略,绝对得先掌握剑的能力才行。除了露西与菲欧这些坎贝尔家的人们外,没有谁表示反对。
  瑟希莉与路克的婚宴——虽说新郎几乎等于没参加——在日落前闭幕了。目送来祝贺的市民们离去后,瑟希莉等人开始移动位置。
  之前布莱尔火山喷发时,人们对火山流出的岩浆无计可施,独立交易市陷入了濒临毁灭的危机。然而拯救都市于险境的,竟然正是前一刻还在封印霍尔凡尼尔的圣剑。她压倒性的力量强大无比——以「光之壁」一眨眼就在大地上挖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壕沟,精彩地引导岩浆流向『爪痕』,成功避免了一场危机。
  也是根据上回的经验,瑟希莉等人为了试剑,不得不移动位置。假使新的『圣剑』亚里亚威力还在前一代之上的话,在市区内使用搞不好会毁了整座都市。
  除了洁诺比与亚维、漠尼巴尔、雨果等领导高层外,有许多自卫骑士团的成员也希望一同观摩。由于想去的人太多了,所以就分头以各自的方法前往目的地。
  大部分的人选择徒步移动,而不想浪费时间换装、依旧穿着新娘礼服的瑟希莉,以及刚醒来还睡眼惺忪的路克与莉纱,再加上要被试剑的主角亚里亚则是共乘一辆马车。路克边打呵欠边坐在马车夫台上握着缰绳,剩下的三人则坐在后头的货台上。
  亚里亚小姐——莉纱在途中主动说道:
  「请容我自我介绍一下。
  莉纱是个娇小的少女,及肩的长发束在脑后,在马车的震动下,马尾就像小马的尾巴一样摇晃着。然而她最醒目的还是在马尾的相反侧——也就是脸部左边胡乱缠上的绷带。瑟希莉知道藏在那底下的眼窝已经空了。
  原本应该在里头的左眼球,如今就位于她师父身上。
  ——真是太对不起她了。
  每当回想起事情的经过,瑟希莉就忍不住苦笑。她外表是个可爱的少女,但却完全不能小看她.为了失去视力的师父,竟然拿出自己的眼珠当作替代品,这种事有几个人办得到?
  听到这样的请求,亚里亚便点点头,于是莉纱继续说:
  「我叫莉纱,是路克的助手。」
  「路克的助手。所以就是那位锻造师的……?」
  「是的,就是那边那位瞌睡虫的徒弟。」
  「所以,那个男的就是路克·恩斯华滋罗?」
  「是的,一点也没错。也就是今天瑟希莉小姐的结婚对象。」
  被重新这么提起,瑟希莉觉得很不好意思,忍不住窃笑了起来。看来要习惯这点还得花一点时间。
  至于另一位当事人路克,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边的对话,只是悠哉地猛打呵欠。
  瑟希莉等人所在的货台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大概是在教堂里睡死的缘故吧,路克后脑勺的黑发到处乱翘。总觉得他的脖子周围好像比以前更消瘦了。那或许是为了让『圣剑』赶在今天的结婚典礼前完成,不分昼夜、连日赶工的结果吧。
  不自觉凝视起路克背部的瑟希莉,内心波涛汹涌。
  毕竟从今天起,这个背影就是自己的伴侣了。
  此外——
  『哎呀,今晚不是洞房花烛夜吗?』
  帕蒂的言语在脑中苏醒,瑟希莉差点就晕了过去。
  ——果、果然要做那种事吗?
  今夜的节日就是那个了啊。
  一连串跟着浮现于脑海的,是与路克的对话记忆。瑟希莉对魔剑『亚里亚』要拿去当圣剑的材料感到踌躇时,他曾对自己发誓,之后一定会打造出新的圣剑,让亚里亚从圣剑的职务解脱。
  假使在他大限到来之前,这份工作仍无法完成的话,他还要托付下去。
  『给我们的孩子。』
  当时瑟希莉只是满怀对路克的感激之情。
  不过,仔细想想,要有孩子的话,不是就得做那档子事了吗?
  也就是说,决战便在今夜了,或者该说今夜要决战,对吧?
  「你叫莉纱是吗。我猜你可能不是人类……」
  「啊,果然被看出来了。是的,我是恶魔。」
  怎么办?该怎么办?要怎么做才好?
  「既然是人形的恶魔,所以你就是魔剑罗?」
  「不,我的情况比较复杂一点。」
  慢着慢着,千万不能胆怯啊,瑟希莉·坎贝尔。
  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没问题,自己一定可以的。办得到。上吧——
  「……瑟、瑟希莉小姐?你怎么了?」
  「……眼神和正常时不一样。」
  就在这样的气氛下,马车抵达了目的地。
  穿过正门以后,就来到了独立交易市之外。
  他们前往的是与布莱尔火山及灰幕森林所位于的海岸相反方向,是霏内陆的平原。在这块毫无遮蔽的广大土地上,『圣剑』的力量应该能尽情发挥吧。
  瑟希莉等人乘坐的马车到达前后,平原上已陆续聚集超人群。包括独立交易市的市长雨果·哈斯曼,军国的军师亚维·艾文,自卫骑士团各号街的团长们,三号街自卫骑士团副团长雷吉那多·戴拉蒙,哈泽尔·金伯莉与希尔妲·柯文迪许等诸位团员们,此外还有以多莉斯为首的军固军人与圣剑师们,以及军国出身的学者尤英·班杰明——
  「团长殿下,今天可是大家值得纪念的一天啊!呼哈哈哈哈哈!」
  「喝!因为太欣慰了,我可是笑个不停啊!唔哈哈哈哈哈!」
  军国的少女王洁诺比·Q·蓝彻斯特,以及坐在她右手边的汉尼巴尔·昆萨,这两人似乎都还醉意未消。至于在他们身边抱头苦恼的亚维则被雨果安慰着。
  在众人共同守候下——
  在等待之中,心情逐渐恢复平静的瑟希莉,与亚里亚共同移动至平原的深处。
  与人们拉开足够的距离后,两人面朝彼此。
  「准备好了吗,亚里亚?」
  「肯定是。」
  「那么,麻烦你了。」
  顺应瑟希莉的请求,亚里亚闭上双眸开始咏唱:
  「解开沉眠,贯彻真实。风凝她身——以杀神。」
  一抹旋风奔腾而出。
  风闪烁着白、银、绿三色,肉眼清晰可见。自亚里亚的脚边卷起后,完全包裹住她的身体,最后化为闪光高高袭向天际。瞬间,众人头顶上的云层被贯穿了——接着,风又以箭矢般的速度落下,直劈大地发出轰隆声。
  地表上掀起漫天烟尘,一把出鞘的剑插入了地面。
  剑全体轮廓呈现十字形,柄上的带状金属犹如植物藤蔓般扭曲缠绕着。而反射着阳光闪耀刺眼的剑身——乍看之下好像是单刃的直刀,其实剑尖处是双刃的。
  这把双刃构造的直刀,倒刺入地面。
  『圣剑』。
  「…………」
  瑟希莉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将手伸向剑。她抓住剑柄的瞬间,剑柄就像被吸入掌中一样附着在她手上。彷佛那才是剑原本应该回归的场所。
  ——欢迎回来,亚里亚。
  不论说几次都不厌烦。欢迎回来,我的战友。我一直在等待此刻的降临。
  「要上了!」
  瑟希莉顺手举起直刀,对位于远处的同伴们宣言道。整座平原顿时涌现一股刺激肌肤的紧张气氛。她瞄准的目标,是距离平原不远处的一座小森林。
  「贯穿吧——」
  就彷佛要刺穿空间似地,瑟希莉以直刀突向虚空。

  前一代圣剑以大字形躺在锻造场睡着了。
  「……什么,婚宴已经结束啦。本来以为可以给你们好好请一顿,看来是睡过头了。」
  「那种事不重要吧!回答我!」
  路克把前一代圣剑吵醒,像是要吞掉对方一样激昂地质问道。
  「圣剑的材料真的是用那个没错吗!?
  在试剑结束后——
  瑟希莉、亚里亚、路克,以及莉纱四人回到『莉莎』工坊的锻造场。
  屋外则有独立交易市与军国的领导高层,还有圣剑师们在静候结果。由于锻造场无法同时挤进这么多人,除了相关人士以外,自卫骑士团的团员与军国的军人都暂时解散,并没有前来此处。
  ——没想到结果竟然是那样。
  瑟希莉站在正逼近前一代圣剑的路克后方,想起方才众人忧郁的面孔。那种几乎可用晴天霹雳来形容的事态使大家茫然若失,连原本开朗无比的汉尼巴尔与洁诺比都从醉意中清醒,脸色发青。
  只有一人的反应截然不同,那便是路克。瞌睡虫完全被赶跑的他勃然大怒,气得几乎想动手殴打前一代圣剑。从他的立场思考,这也无可厚非,不过现在不是因愤怒而忘我的时候了。
  「冷静一点,路克!」
  「让我向圣剑小姐说明,你忍耐一下吧!」
  与莉纱合力制住路克后,瑟希莉将事情原委说给帅一代圣剑听。
  「……原来如此。」
  盘腿坐在地上,无言竖耳倾听的前一代圣剑点点头。
  「下一代的『圣剑』之力无法显现吗?」
  没错——
  试剑以失败告终。
  瑟希莉无论挥了几次,『圣剑』都无法展现其威力。瑟蒂莉询问了恢复人形的亚里亚本人,但她也搞不清楚原因。事实上,现场最感到混乱的应该就是亚里亚自己才对。
  总而言之,这事路克非得要向前一代圣剑问个清楚不可。
  「圣剑的材料是玉钢、魔剑、陨铁这三样真的没错吗!?」
  即便被瑟希莉与莉纱按住了,路克依旧大叫道:
  「难不成是我的手艺不够好——」
  「不。」
  前一代圣剑立刻否定,路克的气焰登时消去了一大半。
  「那、那是为什么?」
  「嗯……你啊。」
  前一代『圣剑』将视线移往下一代『圣剑』身上。
  亚里亚则露出彷佛在遥望远方的朦胧眼神。
  「你,有铭刻吗?」
  「肯定有,只是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
  「肯定是。因此才暂称为亚里亚,那似乎是我的材料的魔剑之铭。」
  眉头深锁的前一代圣剑,深深叹了一口气。
  「好,我明白了。你还没有人格,所以你无法以圣剑的身分发挥出能力。」
  ——没有人格?
  面对脸上浮现问号的瑟希莉等人,前一代继续说道:
  「我也忘了自己的铭刻。不过,我对自己有充分的认识、理解,并接受这样的自己,所以我具备人格。我能掌握自己的力量,在大限来临之前,可以自由发挥这股力量。可是下一代的『圣剑』啊,现在的你办不到吗?」
  「……肯定办不到。」
  亚里亚用有气无力的声音承认了。
  「本来,刀的锻造还有『铭刻』这项作业,刀工要赋予自己的作品名字。事实上,那边那个小老弟本来也要对你这么做,但却被我阻止了。对我们而言,铭刻这种东西应该是要从本体当中自行产生才对。然而,看来你对自己的理解似乎还不足。铭刻无法出现,或想不起来以前铭刻是怎么产生的,就是这个缘故。」
  对自己的理解还不足——或许亚里亚自己也隐约察觉到了吧。她对前一代的指责没有露出半点惊愕的样子,只是愣愣地伫立下动。
  「亚、亚里亚……」
  瑟希莉忍不住牵起亚里亚的手,但她毫无反应。
  既没有回头看瑟希莉,也没有回握住她的手。
  就好像要追加最后的一击般,前一代圣剑又告知道:
  「认出自己的铭刻吧。如果办不到,你就只是单纯的铁屑罢了。」
  4
  结婚典礼过了一夜后的早晨,在独立交易市三号街的市公所会议室。
  都市与军国的代表们正在召开作战会议。
  「亚里亚的状况不佳——姑且就先这么定义吧——确实是堪忧的事项。不过朕认为这或许是一件好事。看过前一代以后,大家都知道『圣剑』的威力有多强大,甚至该说强大过头了。那种威力足以化为屠杀的兵器,有违我方揭櫫的大义。当然,等到要封印霍尔凡尼尔时,那种力量还是必须的,只不过目前无法藉助亚里亚的力量也没什么不好。等到真的危急时,再让她上场就好了,这样我方才能完全抛弃过度依赖她的侥幸心理。吾等如今该全力以赴的,应当是防卫布莱尔火山。诸位有异议吗?」
  见到大家都对自己的言论有志一同地点头,洁诺比本人却忍不住这么想:
  ——根本诡辩。
  这种言论说穿了,只是为了避免军心动摇而使出的诡辩罢了。
  对方是实质上占据大陆一半领土以上的帝政同盟国。单纯以士兵数量相较就跟我方截然不同,何况对手那边还有人外兵器、大量的魔剑,以及恶魔契约等各种牌可打。因此,对洁诺比他们来说,『圣剑』的力量是怎样也少不了的。
  结果等待他们的却是亚里亚的『状况不佳』——任谁都感到痛心疾首吧。
  杀戮兵器有违大义?有什么比这更空泛的说词吗?虽然号称防卫,但战争其实就是彼此杀伐,这点是不会改变的。为了守护自己的国家行使『圣剑』之力明明是不可避免的做法。
  但即便如此,会议现场还是没人提出反论,那是由于众人都心知肚明。即便是诡辩也要硬把现状往肚里吞,勇往直前设法撑过难关才行。现在已经没时间让他们裹足不前了。
  或许不是状况不侍,根本是『圣剑』锻造失败了也说不定?这类的恐惧暂时被压下了——但也只是以前一代圣剑的言辞为唯一的根据而已。
  「只要我方握有『圣剑』的事实摆着,便能大幅牵制对手。仔细想想,昨天的两国一市会议有瑟希莉闯入真是太好了。没什么比那更好的示威手段了。」
  洁诺比如此说服自己。
  基本上,他们已经只能用手边的一切赶赴战场了。
  ——没错,驱使一切的力量去战斗。
  「那么尤英,交给你了。」
  「遵命。」
  在洁诺此的催促下,尤英来到众人面前。
  他努力掩饰内心的紧张,以机械性的口吻诉说道:
  「帝政同盟国的主要战力,如令浮上台面的有前帝国骑士团、帝政同盟国战士团、人外兵器、魔剑,此外还有恶魔等五花八门的种类。目前尚未得到他们对国民募兵的情报,或许是判断这样就已经很足够了吧。事实上,双方的战力差距也相当庞大,在正面冲突下,我方恐怕无法取胜。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以独立交易市为据点要跟帝政同盟国抗衡,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
  雨果、汉尼巴尔,以及自卫骑士团的各位团长——
  对这群独立交易市的代表们,尤英单刀直入地告知。
  为了让他们彻底做好觉悟。
  「完全弃守市区。」
  结果没人为此大感慌乱。
  叹了一口气后,雨果为独立交易市这边代言心声:
  「果然……也只能这样了。」
  在这次的战斗中,一定要尽全力死守的最大目标——
  那就是『不让帝政同盟国接近霍尔凡尼尔的封印』。
  在先前的两国一市会议上,前同盟列国的代表兰斯洛特·道格拉斯不小心泄漏出——『我们即使不用圣剑,也有其他再封印霍尔凡尼尔的手段』。
  姑且不论具体手段是什么,但他们真的打算再封印霍尔凡尼尔吗?雨果持怀疑的态度。搞不好他们是想以某种形式利用霍尔凡尼尔的力量,这种推论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此外,对霍尔凡尼尔的见解,三国一市本来就差异非常大。
  做为必须崇拜的对象,帝国称其为「王」。
  做为应该讨伐的对象,军国称其为「兽」。
  做为谋求利益的对象,同盟列国称其为「机械机构」。
  做为一时的信仰对象,独立交易市称其为「神」。
  将大陆史上最邪恶的人外称为「王」与「机械机构」的国家们组为同盟,帝政同盟国于焉诞生。这样的国家会乖乖封印霍尔凡尼尔,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因此都市与军国真正要死守的应该是霍尔儿尼尔的封印才封。
  也就是说——
  「以布莱尔火山为战略据点,专心防卫这个区域对吧。」
  雨果语毕,洁诺比点点头。
  「已经研究过好多次了,要防卫这整座都市实在太困难。尽管要放弃正在进行重建作业的市区,对你们来说是很苦涩的抉择……但希望你们能忍耐。」
  「我们已经做好觉悟了。日后市民得知真相后反弹一定会很大,不过这也是逼不得已的。」
  「让军国一起承担批判吧。军国也会倾全力协助战后的重建工作。」
  「……当然。」
  这时插话进来的人是汉尼巴尔。他掀起嘴角问道:
  「只不过完全放着市区不管也不好吧?」
  要驱使一切的力量去战斗。
  正是如此——洁诺比同意这点并绽放些许笑意。
  「看来朕也不必另外研拟作战计划了。」
  「唔嗯,我认为要在现状下对付那些家伙,就只能活用我方的地利。既然已经决定舍弃市区,不好好利用这点就太可惜了吧。」
  地利——以这个观点来看的话,独立交易都市确实拥有得天独厚的环境。
  苍郁生长的茂密植披与停滞不动的火山灰遮蔽了视野,再加上具备高浓度灵体会使人们引发『灵体中毒』的『灰幕森林』。
  完全阻隔外部入侵的悬崖绝壁『爪痕』。
  遵循战争的铁律,可掌握制高点的『布莱尔火山』。
  对战斗有利的条件都凑齐了。
  此外,对于决定要放弃的市区——
  「汉尼巴尔团长,移居的情况进行得如何?」
  针对雨果的提问漠尼巴尔回了句「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今天最后一批移居团出发了。雷吉那多会去照看他们的情况。」
  「很好。那么就趁今天尽旱展开市区的施工作业吧。我这边已事先拟订了具体的草案。以此为基础,应该可以研拟作战计划,但不知洁诺比殿下有没有意见?」
  「当然没有。」
  驱使一切的力量战斗。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因此洁诺此唯有在心中祈祷:
  ——拜托你们了。瑟希莉、亚里亚。
  我们这边已经卯足了全力,你们也要奋力一搏。
  祈求希望的光芒能照亮这群人——

  正午,在独立交易市正门外。
  移居计划的最后一梯市民聚集在一块,此外还有负责引导他们到祖国的军国士兵身影。
  几乎所有的人都背着行囊之类的物品,人群中还有马匹拖曳的货台,上面装满了搬不完的家当与粮食。他们身上扛着这些绝不算轻的行李,还得徒步跋涉通往军国的漫长道路。幸好先行出发的几梯市民已平安抵达的好消息陆续传来,所以人们的心情也没有那么紧绷,甚至还有市民在跟军国的士兵们谈笑风生。
  包围在都市外圈的漫长巨大石壁拉出长长的黑影,仿佛在俯瞰这群人似地。为了抵御外敌,都市在成立之初就建筑了这层外墙与散布各处的几座了望台。
  其中一座,此刻就伫立着三号街自卫骑士团副团长雷吉那多·戴拉蒙。他刚刚才跟负责护送市民至目的地的军国士兵们进行完最后的确认作业。
  ——终于进展到这一阶段了。
  在此之前,雷吉那多每天都负责移居计划的指挥职务。当然在所有市民抵达目的地之前,他都不能松懈戒备,然而这毕竟也算是一项重大的任务,因此他感慨很深。回想当初市民们刚得知计划的大混乱场面更是如此。
  在了望台一边远眺市民前进的队伍,雷吉那多喃喃说道:
  「你不跟着他们一起离开真的好吗?」
  「……怎么又提起这个?你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才把叫我出来的吧。」
  回话的声音就在雷吉那多身边——
  那是出自帕蒂·鲍德温。
  她以「我也不知道跟你说过几遍了——」为开场白,并交织着叹息。
  「明明是紧急情况,都市的公职人员却逃之夭夭,这怎么行呢。况且就算是非军职的公务员也必须负责后勤工作啊。例如用祈祷契约治疗伤患之类的,况且也要有人帮你们这些打仗的煮饭吧。这些理所当然的事,身为副团长的你不可能不晓得吧?」
  「……我的重点不是那个。」
  雷吉那多镇重地转向她。
  「我很担心你啊。」
  帕蒂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睛,仰望着对方。
  「谢、谢谢。你的好意我很开心……可是,我……」
  「还是想留在都市吗?」
  「是的,因为我想跟大伙一块战斗。」
  「那就请你跟我结婚吧。」
  隆隆——一阵强风窜过了了望台上。
  就如同被这阵风掠走了声响般,沉默降临在他们之间。只有脚底下嘈杂的市民喧嚣声填补了空虚。
  愣住张着大嘴整个人冻结的帕蒂,最后终于回过神来。
  「等、等一下……你该不会是受了昨天那场婚礼的刺激吧?」
  「不,我从很久以前,就认为可趁移居计划告一段落时向你求婚。今天把你找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哎、哎呀呀,此话当真?」
  帕蒂噗哧一笑,不过很显然她无法掩饰内心的激烈动摇。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雷吉那多没有漏看这一点。
  「如果你决定跟市民一起迁移的话,我就打算等所有事都告一段落之后才向你求婚。不过,既然你决定留下来,那就要趁现在了。」
  「呃,那个……我决定留下来,跟求婚有什么关联吗……?」
  「一旦成为夫妇,我就能毫无保留地守护你了。」
  帕蒂再度僵住了,雷吉那多不管她的反应,继续开口——
  这番话是他事前就思考过、准备好的。
  「我是三号街自卫骑士团的副团长,必须负起指挥属下团员之责,还得为团长分忧解劳。我不能完全任凭自己的主张自由行动。假使你遭遇了危险,我搞不好也无法帮助你。」
  「…………」
  「就算守住了都市,若你有了不测,对我来说也毫无意义。因此我需要一个名义,一旦遇到什么危机,我能放下一切以你的性命为优先——一个可以容许我任性的名义。」
  雷吉那多的语调激昂起来,他正拚命按捺内心的情绪传达出自己的心声。
  「戒指跟典礼可能都得延后补办了,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接受?」
  他把事先准备好的台词说完了,剩下来就只有等待回答。帕蒂低下头,浏海与眼镜遮住了她的表情,所以雷卉那多也看不清楚她的反应。
  等待回答的时间意外漫长。正当雷吉那多终于不安起来的时侯——
  她总算开口了:
  「求婚只是为了要一个名义?」
  「是啊。」
  「为什么你需要名义?」
  「因为要守护你。」
  「为什么要守护我?」
  「……」
  「要说清楚。如果不说清楚,我就不答应。」
  ——不行了。
  在此之前雷吉那多一直努力装作平静,然而已经到了极限。
  因害羞而满脸通红的表情再也无法掩饰了。
  「因、因为我爱你。跟我结婚吧。」
  帕蒂拾起脸。
  她露出满面的笑容,同时落下豆大的泪珠,说了一声「好」并点点头。
  「那小女子就欣然接受了——我也爱你,雷吉那多。」
  5
  了望台下的人们,浑然不知头顶上方正在上演这出好戏——
  「听好罗,瑟希莉。我也明白接下来即将发生一场大战,你会很辛苦,但姑且不管那个,你已经是路克先生的妻子了,要谨言慎行,不可做出对他失礼的事……啊啊,我担心得快昏倒了。你根本没接受过新娘修行吧?喂,瑟希莉,看来我还是留在都市里指导你比较好吧?」
  「不行。」
  就算是这种日子,母亲的态度还是一如往常。
  「还有啊,瑟希莉,虽说食材没剩下什么高级的东西,但至少棚屋里的厨房还有一整套料理器具,你可以尽管使用。那里还放着我的围裙。」
  「……耶?」
  「你身为妻子,至少要帮他做顿饭,替他打打气吧。」
  「耶、耶耶耶?」
  「那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我这个管家不在了,替那家伙煮饭就变成你的工作了。要好好加油啊。」
  「可、可是路克还有莉纱……」
  「那你就请那位小姑一起帮忙吧。」
  会把莉纱称为小姑的应该也只有这位管家了吧。
  只不过是来送行而已,却把瑟希莉搞得垂头丧气地——
  「你绝对要活下去啊。」
  「如果死了我可不饶你。」
  母亲露西·坎贝尔泪眼汪汪地握住瑟希莉的手。
  管家菲欧·艾金斯尽管开着玩笑,眼神却很严肃。
  因此瑟希莉也强而有力地点头回应她们。
  「我一定会活下去的。」
  就这样,移居计划中的最后一批市民出发了。

  目送露西与菲欧离开后,瑟希莉造访了三号街的市公所。
  玄关口有三个人正在等着自己。
  「抱歉,我来晚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也没怎样,一点进展都没有。」
  三人中的一人——希尔妲耸耸肩。她的模样散发出一股徒劳无功的感觉。
  「总之,骑士团那边没什么结果。」
  这么下定论还太早了——如此插话的人是哈泽尔。
  「也许不可能一蹴可及,但或许会出现类似契机的状况。还是保持耐心,按部就班地尝试吧……希尔妲,你不是也很想帮上忙吗?你真的很不坦率耶。」
  听到哈泽尔最后补上的吐槽,希尔妲不悦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真搞不懂这两人到底算交情好还是不好,瑟希莉边苦笑边回答道:
  「哈泽尔说得没错,契机也许就躲在某个地方。现在也只能一个个去尝试了——亚里亚。」
  瑟希莉回头,转向站得跟大家稍微有点距离的她……
  「接下来要去路克他们那里。你同意吧。」
  「肯定是。」

  ————希望能告诉我跟魔剑『亚里亚』及无铭有渊源的人类及场所。
  亚里亚在昨夜提出这样的请求。历经了瑟希莉与路克的婚礼、『圣剑』的测试以失败收场,还有前一代圣剑所指责的「你不具备人格」后,就在当天夜里……
  『认出自己的铭刻吧。如果办不到,你就只是单纯的铁屑罢了。』
  依循作为材料的魔剑们所留下的记忆与痕迹,找出自己的人格——这是在前一代圣剑指摘后,亚里亚所思考出的结果。当然,瑟希蓟并没有理由拒绝她。汉尼巴尔与洁诺比,也希望瑟希莉能胜助她引出圣剑真正的实力,为此高层给了她自由行动的时间。
  典礼过了一夜后的今日,亚里亚首先造访了三号街的市公所。只不过瑟希莉必须去送露西跟菲欧离开,所以在那之前的领路工作就拜托希尔妲她们帮忙。那两人跟过去的亚里亚及无铭都有交情,瑟希莉觉得搞不好拜托她们还比较有用,但结果……
  「没有收获吗?」
  「肯定是。」
  与希尔妲等人道别后,瑟希莉与亚里亚两人在前往『莉莎』工坊的途中。
  由于这不是正式工作,所以瑟希莉如今的打扮并非平常的自卫骑士团制服,而是便服。考虑到必须步行至许多地点,因此她选了方便活动的装扮。
  亚里亚为她简单说明了在市公所发生的事。
  「在建筑物里绕了一圈,跟好几个自卫骑士团的人交谈过,但我心中却没有任何变化的徵兆。那两个以前跟无铭是朋友的漆黑女子与高大少女,同样没办法带来帮助。」
  漆黑女子跟高大少女?瑟希莉不解地歪着头,不过她很快就搞懂了。是指希尔妲跟哈泽尔吧。过于粗略的形容方式让人觉得有点好笑。
  「你在笑什么?」
  「不,没有啦——」
  「你平常就是这么悠哉的性格吗?」
  「咦?」
  由于对方语出惊人,加上搞不懂质问的意义,瑟希莉不禁回头望向亚里亚。
  跟以前的亚里亚相较,她几乎不把情绪起伏表现出来,但偏偏这时候却说出了令人无法理解的话,还明显皱起了眉头。
  「这明明是对人类们很重要的『圣剑』之力,却无法使用啊。你的反应就是更急迫也不奇怪才对。事实上,其他人类们也都很慌张,但你却没有半点焦急的样子。」
  「……啊,原来你是指这个。」
  简单地说,就是觉得瑟希莉的态度太悠闲了,是吗?
  该怎么解释给对方听才好呢,瑟希莉交抱双臂。
  「确实,如今你的状态对都市与军国而言并非好事,甚至算是相当危急的处境……不过,以我的立场来看,这样已经很好了。」
  「很好了?」
  「之前我与你这位战友分别时,当时的情势可是比现在糟糕得多。」
  瑟希莉悄悄将视线从瞪大眼睛的亚里亚身上移开,感觉有点害臊。
  「我之前不明白到底该怎么救回受伤的你,即便后来晓得了用陨铁或许有效,但老实说,那过程也像是天方夜谭。跟当初相比,现在的状况根本称不上逆境,甚至可说是你转生为真正的『圣剑』的必要过程——所以我才会觉得,眼前的困难没什么大不了的。」
  「必要……过程。」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认为可以就这么悠哉度日。我确实是有点亢奋过度了,毕竟昨天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我会提醒自己要警觉一点。」
  瑟希莉夹杂着苦笑,不过,话说回来——她继续说道:
  「最为苦恼的应该不是我或周围的其他人,而是你自己才对吧。」
  「我在苦恼?就你的眼中看来是这样吗?」
  「嗯,我想问题的关键一定是跟你的心有关吧。」
  亚里亚像是鹦鹉学舌一样反刍着瑟希莉的话。
  「心——」
  「套用前一代圣剑的话,你还无法认知到自身的存在。至于是否能认知,则必须由你的心来决定。我们这些旁人或许可以帮忙制造契机,但最后的关键还是要靠亚里亚你自己啊。虽说你昨夜拜托我们帮忙,但你应该很明白这点吧?」
  「我是凶器。」
  亚里亚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话,瑟希莉噤口了。
  走在她身旁的亚里亚面无表情,只是笔直地面向前方。
  「…………」
  凶器。
  昨天亚里亚已经说过好几通了,而瑟希莉也一再纠正她。不过,瑟希莉这回并没有立刻将「不对」吐出喉咙,而是刻意咽了下去。她决定默默倾听亚里亚想表达的心声。
  亚里亚以淡淡的口吻继续说道:
  「我是以『圣剑』为名的凶器,如果无法引出原本的力量,就有辱凶器的使命了。因此,我才想一定要克服这个问题,难处就只有这样而已。什么跟心有关的话题,我不懂。」
  说到这儿亚里亚停住,她察觉瑟希莉的样子后说道:
  「……你又在笑了。」
  「是吗?可能是你多心了吧!」
  瑟希莉尽管这么说,但嘴角却难以按撩地浮现发笑的角度。
  ——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我们的立场好像逆转了。
  过去战友亚里亚总是习惯性地安抚顽固爱逞强的自己,如今却刚好相反,是瑟希莉在安抚顽固不肯改变想法的亚里亚。双方的立场完全对调了。然而,瑟希莉卸有一种怀念的感觉。
  对着依旧露出诧异目光的亚里亚,瑟希莉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总之,焦急也没用,就放松心情去面对吧。」
  「否定。时间已经不够我们蹉跎了。」
  「嗯嗯,所以我们一起加油吧。」
  「瑟希莉·坎贝尔,你该不会是在捉弄我吧?」
  「怎么会呢!哈哈哈。」
  「那你为何要笑?」
  亚里亚一定完全摸不着头绪吧。
  能像这样跟她轻松惬意地对话,让瑟希莉打从心底感到欢喜,甚至高兴到快哭出来了。为了掩饰内心的激动,她只好一股脑儿地哈哈大笑了。

  在七号街的尾端,『莉莎』工坊位于靠近灰幕森林的位置。
  瑟希莉二人一抵达目的地,刚好在主屋旁撞见身穿工作服的莉纱身影。
  她也察觉到两人的到来而用力挥着手。
  「瑟希莉小姐,亚里亚小姐!午安!」
  「嗨,午安——咦?」
  莉纱靠过来以后,瑟希莉才发现。
  欸嘿嘿——莉纱笑了笑。
  「这样好看吗?」
  莉纱由于将左眼球送给了路克,所以现在是独眼的状态。在昨天的结婚典礼上,她临时以绷带缠绕遮掩变空的眼窝。不过今天已经以皮制的眼罩代替绷带了。
  「本来打算使用义眼的,不过手边缺乏必要的材料。无奈之下,只好昨晚赶工做出了这条眼罩。怎么样,好看吗?」
  一瞬间,瑟希莉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老实说,这样是比绷带好一点没错,但极不协调的眼罩盖在莉纱脸上,看了还是让人很心痛,尤其莉纱又只是一个娇小柔弱的少女。
  不知莉纱本人是否明了这点,只见她开心地笑着,似乎颇自豪地对两人展示自己的眼罩。简直就像那是授予她的勋章一样。
  ——莉纱内心一定认为那就等同于勋章吧。
  瑟希莉由于非常清楚莉纱的个性,所以能轻易推量出她的感受。
  从前一代圣剑那儿听说恢复路克视力的方法后,莉纱当天就实行了。左眼球是由前一代圣剑亲手摘出,并透过恶魔契约将之『魔眼』化,献给路克——明知这方法极为惊骇,但她甚至没思考多久,便毅然实行了。
  托她的福,路克恢复了视力,并以锻造师的身分完成了『圣剑』。也就是说,她的一只眼睛是诚挚侍奉师父的证明,也象征师徒间深刻的羁绊。这么一想,莉纱会对眼罩感到自豪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了。
  所以——瑟希莉用力点点头。
  「是啊,你戴起来很好看。」
  「欸嘿嘿,谢谢。」
  莉纱满脸笑容地答谢,并转头望向亚里亚。
  「亚里亚小姐,之后你的情况如何了?」
  「毫无改变。」
  「是吗……」
  「对了,莉纱,关于这件事——」
  瑟希莉为她简单说明,为了制造让亚里亚发挥出『圣剑』之力的契机,所以要四处拜访还是魔剑时兴亚里亚跟无铭有渊源的人物及场所。
  理解事情原委后,莉纱问道: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所以来这里是为了参观工坊吗?」
  「如果可以,当然想参观参观工坊,不过跟莉纱与路克碰面才是主要的目的吧……路克跟圣剑小姐呢?」
  达成催生自己的后继者这最大的目的后,前一代圣剑似乎打算暂时住在,莉莎。工坊,过一阵子隐居生活。她还对雨果跟汉尼巴尔表示,如果有什么问题想问可随时来找她。
  「圣剑小姐去灰幕森林散步了,路克在锻造场里。老实说,汉尼巴尔团长有拜托他锻造东西。」
  「团长拜托的?」
  「是的。为了准备与帝政同盟国战斗,团长自己也想要一把好用的武器。路克现在正着手进行那项作业呢。」
  这么说来,汉尼巴尔好像没有特别拘泥用哪一种武器。不管是到处可见的长剑或鎚矛,甚至是赤手空拳——总之有什么就用什么是他一贯的战斗风格。
  在自卫骑士团中,传得煞有其事的一项流言是,再耐用的武器也无法承受汉尼巴尔的握力与打击力,很快就会损毁,所以他才被迫采取那种战斗方式。瑟希莉不知道这谣传究竟有多少真实性,但总觉得能想像武器在那个壮漠乎中毁坏的光景。
  这样的漠尼巴尔竟然委托路克·恩斯华滋锻造武器了。瑟希莉光是想像就浑身发抖……说得更明白一点,他岂不就要变身为最强的战士了吗?总觉得有希望能战胜帝政同盟国了。
  「不过,既然路克要开始认真工作了,还是不要打扰他吧。」
  这时亚里亚开口了:
  「独眼恶魔啊。」
  「…………咦?啊,是在叫我吗?」
  因为是不习惯的称呼,所以莉纱慢了半拍才有反应。
  「独、独眼恶魔……这名字还真拗口……」
  「我能观摩锻造工作吗?」
  「啊,可以,我想没问题的。亚里亚小姐,你有兴趣吗?」
  「肯定是。我是由人类之手打造出来的凶器,倘若能理解我诞生的过程,前一代所说的『人格』搞不好就能发掘出来。」
  在一旁倾听的瑟希莉也觉得这点子不坏。
  「那么,莉纱,可以麻烦你吗?」
  「好的!请往这边走。」
  在莉纱的招呼下,瑟希莉与亚里亚步向工坊的锻造场。
  在锻造场中,路克正将好几块玉钢并排在一起,挑选出最适合用来锻造的一个。他应该早就注意到瑟希莉等人的来访吧,她们一来到入口,路克便看也不看一眼立刻说道:
  「所以?『圣剑』的威力发挥出来了吗?」
  瑟希莉不太高兴。
  「怎么一见面就说这个。」
  「因为我一见面就想问。」
  路克摆弄着手中的玉鐧,同时侧目朝这边瞥了一眼。
  「不论用什么方法,都要让那家伙产生自己是『圣剑』的自觉才行。不然的话,辛苦打造出来就没意义了。」
  「我明白,可是你急也没用——」
  「你不明白,瑟希莉,这件事对你而言非常要紧。」
  「对我而言?」
  面对因不解而微微侧着头的瑟希莉,路克不耐地啧了一声。
  「你怎么这么迷糊。难道你忘了?如果『圣剑』无法发挥它真正的价值,你心脏上的『圣剑之鞘』就无法解除了。」
  「…………啊。」
  瑟希莉几乎忘了这件事。
  过去,初代哈斯曼在瑟希莉的祖父心脏上施加了某种术式。那是一种只要透过恶魔契约,便能强制让术者变化为魔剑的术式。
  通称为『圣剑之鞘』。
  这么做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让『圣剑之鞘』暂代『圣剑』的职务。此外,这项术式还会藉由血统传递.就好比诅咒一样,在坎贝尔家的后代中绵延不绝。瑟希莉的祖父因为这项术式变化为魔剑了,父亲则因恶魔契约失败,大半的内脏都被夺走。
  当然瑟希莉也不例外,继承了这项术式。
  解除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将『圣剑』犹如收进鞘中一样贯穿它。术式通称为『圣剑之鞘』也是出自这个理由。
  然而——
  「假使『圣剑』不能发挥原本的力量,『圣剑之鞘』的术式也就无法解除了。可恶!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努力至今的!」
  路克忿忿地咒骂一句。
  莉纱则对瑟希莉附耳说道:
  「看来路克不是对霍尔凡尼尔的封印,而是对瑟希莉小姐的术式无法解除耿耿于怀。真不愧是你的丈夫呢。」
  「啊,是啊,嗯……」
  瑟希莉多少可以体会这点,不过被人点出来还是感到十分害臊。
  瑟希莉突然想到一点,于是问道:
  「『魔剑精制』也没办法吗?呃,我不是想要你用上那个,只是姑且确认一下。」
  魔剑精制——那是莉纱身为恶魔的能力。
  依据术者(路克)的锻造经验,能应用他的技术和知识,在短时间内造出武器,此外还能附加特殊的能力,精制出一把『魔刀』。术者与恶魔都必须各自付出极大的代价,但成品的威力却难以估算。因此瑟希莉才会觉得或许用这个可以打造出能力与『圣剑』近似的『魔刀』。
  路克不知为何垂下双层叹息道:
  「那招已经不能再用了。」
  「耶!?」
  听了这意料之外的表白,瑟希莉大吃一惊。
  「不能用了!为什么?」
  「因为我把左眼还给路克了。」
  莉纱代替路克回答。她的表情也不是很开朗。
  「关于那项能力——首先我必须制造出精制『魔刀』用的简易炉。那简易炉就在我的体内,不过负责担任出入口的却是我以前的左眼。现在我已经没有了……」
  「用、用右眼代替不行吗?」
  「我已经试过了,果然没办法。况且我会有那项能力.也是因为我是很特殊的恶魔。我诞生的目的,就是代替莉莎小姐支援路克——」
  莉莎·奥克伍德,就是那位四年前亡故、身为路克青梅竹马的少女。
  莉纱是那位莉莎小姐以恶魔契约诞生出的特殊恶魔。
  除了魔剑以外,从未有过的人型恶魔,这是莉纱的特殊性质之一,然而更稀有的却是她身体的复数组成来源。
  莉莎·奥克伍德的肉、灵体、路克·恩斯华滋处女作的刀的残骸、附着在刀身上的霍尔凡尼尔之血。此外,还有恶魔契约发动时偶然被卷入的路克左眼球。
  莉纱的身体就是由上述的物件所组成。
  一回想到这些,瑟希莉便渐渐搞懂了。
  「对喔,那在眼原本就是属于路克的……」
  「是的,『魔剑精制』是莉莎小姐想帮助路克锻造的心愿所致。因此,路克的左眼才会担任开启这项能力的钥匙角色吧。」
  总之,就是这样,路克插话进来下了结论。
  他大概是想早点结束跟青梅竹马有关的话题吧。
  「『魔剑精制』没法用了,所以能仰赖的就只有亚里亚而已。」
  瑟希莉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那边的亚里亚』身上。
  那位当事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愣愣地伫立着。由于她先前从未听闻『圣剑之鞘』、『魔剑精制』,以及路克与莉莎的过往经历,所以可能只是单纯无法吸收讨论的内容罢了。
  受到众人注目的亚里亚,对路克问道:
  「还没开始吗?」
  「……啊?」
  「刚才你们说的话,我不太能理解,不过总之结论就是我必须获得『圣剑』之力才行吧?那就不用多言了,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听了路克的喃喃自语,瑟希莉慌忙替他说明。
  理解瑟希莉与亚里亚造访的理由后,路克还是狐疑地问:
  「来观摩锻造过程真的能成为契机哦?」
  「不敢肯定或否定,不过可以一试。」
  「……好吧,我明白了。瑟希莉,你打算做什么?」
  「我也想一起观摩。」
  「是吗?莉纱,把主屋的椅子搬来。要两张。」
  是!莉纱同应后立即走出锻造场。
  瑟希莉则悄悄接近路克身边,对他致谢道:
  「谢谢,路克,有劳你费心了。」
  「不过是张椅子,有啥好感谢的。」
  不是那个啦——瑟希莉微微嘟起嘴,
  「是关于圣剑之鞘。谢谢你担心我。」
  「……我也没办法啊。」
  「嗯?没办法?」
  「因为你几乎都不担心自己的问题,所以我只好帮你担心你那一部分了。」
  瑟希莉完全没料到路克会这么说,但还是噗哧一笑。
  「我的老公愈来愈可靠啦。」
  「是啊,以后也看我的吧。」
  面对刻意把头撇过一边的路克,瑟希莉以深受感动的心情「嗯」地点点头。
  「……亚里亚小姐,你觉得如何?刚才那就是夫妻间的对话了。」
  「随便你们,赶快开始锻造好吗?」
  夫妻俩同时差红了脸,为了掩饰窘态不约而同地干咳起来。
  6
  ——分歧产生了。

  对亚里亚而言,头一遭亲眼目睹锻造的过程,确实值得她感慨。
  加热玉钢,将其打平打薄并拉长的『水挫』,使玉钢分割成细片的『小割』,此外还有『选别』与『积重』等基本作业大致上似乎都已完成了,所以她的观摩刚好可以从正式的锻造阶段开始。
  炉中有火舌熊熊燃烧着。将堆积在杠杆棒上的玉钢投入火中,经过加热后,玉钢的表面开始发亮,独眼的徒弟以手鎚及向鎚敲打玉钢使其拉长。每当鎚子敲击金属,火花就会四溅,割破了封闭于室内的幽暗——

  一连串的作业令亚里亚不自觉亢奋了起来,她甚至忘了自己的目的看得出神。其中,将好几层玉钢折叠重合在一块的,折返锻造。手法最为吸引她。一想到自己也是透过这『折返锻造』而诞生的,就不禁深深感慨了起来。
  不过尽管看得痴迷,她还是目击到了微小的异样。
  那便是锻造师的左眼——『魔眼』。
  那只眼睛不时会出现只有身为恶魔的亚里亚才能察觉的蠢动。那种恶魔特有的灵体反应,以人类的肉眼无法辨识出来。其令人不快的蠢动方式让亚里亚不得不联想起捕食行为。理论上,对身为宿主的锻造师男子应当也会带来某些影响才是,但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而瑟希莉·坎贝尔似乎是始终都没有发觉这点——
  过了中午,作业暂时中断。大概是要休息跟享用稍迟的午餐吧。
  以亚里亚的立场来说,这正是告辞的大好时机。尽管对他们的锻造作业非常感兴趣,但自己本来的目的是寻找「认知铭刻」的契机,就算没看完全部觉得不太过瘾,但长时间待在这里也没用——理论上应该是这样没错。
  「瑟希莉小姐很熟悉菜刀的使用方法吗?」
  「不,跟普通的剑不一样吧?老实说,以前我曾经恰好遭遇市区内的餐厅有暴徒拿武器肆虐,当时并非轮值的我身上没带武器,只好从厨房借菜刀来应战——我的经验大致就只有这样吧。」
  「我明白了,那我就从头教你吧。」
  「好、好的,拜托你了……」
  这里是位于『莉莎』工坊主屋的厨房。
  方才锻造工作告一段落后,曾出现如此的对话:
  『好久没四个人一起吃午饭了,要一起吃吗?』
  『嗯,这是个好主意……对了,刚才菲欧跟我提过,既然结婚了,就要努力帮老公做一顿饭。不过,这个提议也太扯了。从来没亲自下厨过的我却要——』
  『感觉好像很有趣。莉纱,你教教她吧。』
  『了解。』
  『耶!?』
  就这样,瑟希莉·坎贝尔正在接受独眼恶魔的料理指导。
  听到这个提议时,瑟希莉虽然显得很没自信,不过她并没有严词拒绝。她或许早就有想学料理的想法吧——放弃抵抗的瑟希莉先返同自家一趟,拿了坎贝尔家女仆使用的围裙才返回。
  如今,瑟希莉与独眼恶魔各自在衣服外系上围裙,站在厨房内。
  「听好罗,瑟希莉小姐。我因为有股很不好的预感,所以要事先提醒你,使用菜刀时绝对不可以从头顶上朝下用力挥下去。」
  「耶?那要怎么切菜呢?」
  「你果然是那么想的……我实际示范一下吧——把刀刃按在食材的表面上,像在滑动一样切下,边按边切。重复这样的步骤。」
  「喔喔……道理跟『拖住对手砍』的刀法很像嘛。」
  「是、是呀。」
  亚里亚站在后头,看着热烈研究料理技巧的那两人。
  这时——她被一种奇妙的感觉所牵引了。
  ——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
  为什么呢?感觉瑟希莉她们的背影距离很遥远。明明近在眼前,但亚里亚却觉得自己彷佛在远眺一个跟自己完全无缘的世界,被一种强烈的疏离感所袭击。
  自己也想加入她们的作业——理由当然不是这个。
  因为感到很寂寞,希望她们关心一下自己——当然也不是这个缘故。
  即便加入她们的作业,接受她们的关心,恐怕这种疏离感也不会因此消失吧,甚至还可能加深一层。亚里亚有种接近确信的直觉。
  「啊啊啊,瑟希莉小姐!不可以用单手切!」
  「耶?要用双手握吗?」
  「那也不对——!」
  眼前她们的举动就好似在演一出喜剧。
  但亚里亚的眼眸却始终保持冷漠的神色。

  『莉莎』工坊的庭院备好了桌椅,让四人就座。
  锻造师男子用汤匙舀了一口蔬菜汤.胆战心惊地送人嘴里。
  「嗯……还不赖嘛。不,应该说很好喝。」
  「那是当然的罗。我负责的部分只有切菜而已。也就是说多亏了莉纱的调味完美无缺。」
  「怪不得跟平常的味道一样。还有你别那么快放弃嘛。」
  「一样一样学应该比较好吧。突然要瑟希莉小姐全部搞定也不可能,还是按部就班,慢慢来。」
  独眼恶魔如此打圆场道,但她的表情好像很疲惫。亚里亚因为目睹了全程,所以很明白她的心情。面对瑟希莉如临大敌的料理过程,坚强的莉纱用尽了各种手段试图拉回味道。真亏她没有半途放弃。
  这时,莉纱主动对亚里亚问道:
  「有合亚里亚小姐的口味吗?」
  「肯定是。『圣剑』像人类一样吃饭虽然感觉很不自然,不过老实说并不坏。还有,假使没那边那个锻造师的讨厌体臭就更好了。」
  「果然你也来这招……」
  锻造师男子厌烦地喃喃说道。
  看来这家伙跟昨天那个温柔的青年一样,也吃过霍尔凡尼尔的肉吧。虽说异臭还不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但亚里亚可完全不想靠近对方。因此,亚里亚刻意将自己的椅子向后拉,与他保持距离。
  「不过,可以像这样四个人一起吃午饭,还真是久违了啊。」
  瑟希莉彷佛很怀念似地眯起眼睛。就是说呀——独眼恶魔也表示赞同。尽管仍然保持沉默,但就连那个冷淡的锻造师男子嘴角都微微显露笑意。
  这时亚里亚的肌肤很确实地感觉到——
  三人的意识都明显对着自己。
  因此——
  「…………」
  刚才缓和下来的疏离感再度涌现了。
  「对了,为了纪念今天四人重聚,你们要不要在这里过夜?」
  那对新婚夫妻默契绝佳地同时喷出嘴里的汤。
  「嗄,你说什么啊,莉纱!」
  「你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应该问为什么不住在一块才对吧。」
  「就说了,那样会让人心很难静下来嘛……」
  「真是的,瑟希莉小姐每次都这样。路克同意吗?能继续忍耐吗?」
  「多管闲事……」
  亚里亚心中的疏离感在她面前愈变愈大。
  他们口中的『四人』,其实是指他们三人与魔剑『亚里亚』。
  而不是如今坐在这里的自己。
  ——大家都把我看成另一把魔剑。
  不论是漆黑女子、高大少女、温柔青年、独眼徒弟,以及瑟希莉·坎贝尔都一样。
  所有的人在看着自己的同时,眼中部只有另一个人。仔细想想,从今天早上起,每当自己进入他们的视野就会有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至少到昨天为止——在前一代圣剑指出铭刻的问题前,明明还没有这种现象啊。
  『门』。锁被打开的声响,今日也从未发出过。
  「对、对了,聊聊亚里亚还是魔剑时候的事吧。那搞不好可以成为契机。」
  「瑟希莉小姐!请不要转移话题!虽然我不反对啦!」
  不,仔细回想起来,徵兆已经出现过许多个了。
  当漆黑女子与高大少女引导她参观市公所时,在前往『莉莎』工坊途中眺望独立交易市的风景时,瑟希莉对自己报以微笑时,再加上此时此刻——『门』的另一头部有某个人在要求自己把她放出来。
  可是,盘踞在自己心中的另一位某人,却顽强地抗拒这件事。
  「……亚里亚?你怎么了?」
  瑟希莉凑近她的脸庞,似乎很忧心地层头深锁着。
  「你吃饭的动作完全停住罗。」
  瑟希莉愈是称呼自己为亚里亚,之前产生的分歧就愈发扩大。
  猛烈的不安在亚里亚胸中浮现。
  ——倘若我一直这样就无法取回『圣剑』的能力。
  ——也就是丧失身为『圣剑』的存在意义。
  ——那我就连人家期待的「亚里亚」都当不成了。
  正如前一代圣剑所言,自己就沦落到跟铁屑同等地位。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呃,难道是我切的菜有问题?」
  否定——亚里亚回答道:
  「我很正常,这料理也一样。」
  她只能这样回答了。

  独立交易市在这之后,为了备战而在市区展开大规模的工程。
  距离与帝政向盟国的决战恐怕只剩下一个月。
  而关于亚里亚认知自己真正的铭刻这点,却始终没有进展。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4-27 13:23 编辑


幕间 僧侣
  娇小纤细的肢体被朴素的洋装所包裹,这是一位目光缺乏生气甚至到了冷漠程度的少女。在她的外貌中最具特色的,就是她那长度夸张的黑发了。她的秀发呈扇形垂散在她的脚边地面,就好像扩散开来的影子一样。
  少女唐突地扭曲起脸孔,面颊毫不知羞愧地显露出激情的红晕,还淫荡地以舌头舔着嘴唇,透着有气无力氛围的双眸燃起了妖艳的情欲之火。跟她那稚嫩的容貌完全不相衬,她脸上浮现荡妇般的笑容,并以甘美的声音低语着。
  「解开沉眠,以罪酪酊。呈毒于狮——以杀神。」
  透过咏唱咒文,她——魔剑『菲萝尼卡』的头发如爆炸般膨胀起来。
  无数条黑线如生物般恶心地蠢动着,缠上了菲萝尼卡的使用者——青年战士诺亚·加德莱特的躯体。头发持续膨胀,没多久便完全覆盖了他的身体,接着就连菲萝尼卡本身都被头发吞噬进去。
  最后黑发所编织完成的,是一颗巨大的茧。
  然而异变还在持续进行着。
  茧中发出类似「啪叽啪叽咕沙咕沙」嚼碎物体的轰隆巨响——接着便长出四肢、尾巴、头部、鬃毛、齿牙,以及剑。黑块在变形结束的同时爆炸四散,让内容物暴露出来。
  在头发碳灰化为粉尘漫天飞舞的视野中,一头野兽现身了。更正确地说,那是狮子形的黑色全套甲胄。兽型的铐甲被撑起并以四条腿站在地上,背上背着无数的剑山。这副模样与人外兵器极为酷似。
  将使用者融入其中,化为黑狮子,这就是魔剑『菲萝尼卡』。
  变身完毕的那家伙,缓缓将铠甲朝向这边。
  ——不论看几遍都觉得这种变化很恶心啊。
  荷列休·迪斯雷利暗忖着。
  他是个高头大马、让人不得不仰视的壮汉。令身强悍的肌肉都被铠甲覆盖住,只有头盔因为会让视野变窄,所以他厌烦地脱掉了。他拥有鼻梁挺直的五官——但却因不修边幅而让一头乱发恣意生长,下颚还有没剃干净的胡渣。他原先是自前同盟列国辗转来到此的犯人,如令则是隶属帝政同盟国的战士。
  荷列休边与黑狮子对峙,边确认自己的武器。
  那是双刃的长剑。刃长相当于成年男性的身高,乃是一把根据用途,能单手握也能双手拿的长柄剑。
  其名为两用型魔剑『法蓝西丝卡』。
  用双手重新举好原本只以右手提着的长剑后,荷列休深深压低身体重心。
  霎时,黑狮子的两条后腿用力踹向地面。它的每一步都尖锐地刺穿地表,气势仿佛要腾空飞起似地朝这猛冲过来。双方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不见了。
  荷列休则在往前踏出一步的同时,上半身扭转了半圈。
  利用体重及离心力,他横扫出长剑——结果却砍空了。
  「——!」
  瞪大双眼的荷列休脖子感到一阵恶寒,几乎是完全凭本能朝后跳开。在霎那之后——自视野死角冲入的黑块便从他刚才所站立的眼前位置掠过。惊险万分地回避成功了——但并不算完全躲过。荷列休因强烈的刺痛而绷着脸,持续后退与黑狮了拉开距离。
  他对自己的胸口投以一瞥。铠甲的胸板部分被横向割开了一道,斩击的威力到达了铠甲下方的肌肉。他觉得铠甲下有出血的濡湿感。尽管对手的身体冲撞被他躲开了,不过却没有顺利闪掉它背部生长的刀刃。要是自己的身高再矮一点,喉咙就会被切断了。
  「太大意了。」
  荷列休咕哝了一声,再度展开冲刺。这回他好像想采取主动猛烈扑向黑狮子,并以令人难以想像是在挥舞长剑的出招次数与速度恣意斩击起来。
  刀如雨下。但全都被黑狮子闪避掉r。
  对它头部的一斩,只靠头盔轻晃的动作便惊险避开了。至于荷列休横向砍去的刀刃,黑狮子也只是扭动上半身、透过背部的剑山为盾,将长剑弹开。大概是察觉到肉搏战对己方不利吧,黑狮子以惊人的腿力大幅朝后方跳开。
  荷列休猛追彻底采取闪避行动的黑狮子,同时在心中承认——
  ——它的机动力比以前更强了。
  还是该说他已经学会这把武器的新使用方法?
  魔剑『菲萝尼卡』的威力足以以一当千,但使用者诺亚却有过度依赖她的倾向。他缺乏战术面的思考,经常只靠蛮力在作战。荷列休过去已不知几度打倒了只会愚蠢采取正面突击的黑狮子。
  然而这回对手却改头换面了,如今的他会在右机敏地改变移动方向,巧妙闪避我方的攻击。这身法简直就像狮子里头换了一个人似地。
  ——不,那的确是诺亚·加德莱特没错。
  荷列休很清楚诺亚的性格。他胆小、软弱,是个最害怕自己受伤的男子。也就是说,如此优异的回避行动正象征了诺亚的存在。乍看之下是很华丽的闪躲身法,但不过是极度怕死、只得拚命逃跑的结果罢了。他所抱持的单纯理由,就是他一点也不想受伤。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除了最初的身体冲撞外,对方再也没有主动攻击的徵兆。他完全专注在闪躲上,对荷列休出招次数密集的攻击也没有反击的余裕。
  如此缺乏余裕,正是他的弱点所在。
  「很遗憾。」
  荷列休已经完全看穿黑狮子逃跑的去向了——
  他以超乎之前敏锐的步伐,现身于黑狮子的鼻尖前。
  「一味逃跑的战法实在太单调了。」
  咆哮般的斩击声,捕捉到了黑狮子头盔下的脑门。
  2
  大陆西部,前帝国领土邻接西海岸的巨大水都『帝都』。
  在其主城中庭的——练兵场上。
  剑戟交锋之音响彻云霄,还不时有粗野的吼声此起彼落。
  「唔、嗯……」
  躺在练兵场角落的诺亚,边呻吟边撑起上半身。
  荷列休发现后挑起眉。
  「你今天醒得比平常早啊。」
  「……荷列休先生?」
  诺亚两眼朦胧。
  迷茫地望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对方,诺亚喃喃说道:
  「啊,对喔……我又昏过去了……法蓝西丝卡小姐呢?』
  「去别的地方了。由于战事将近,她也很忙吧。能挤出时间让我们进行模拟战就该感谢了——这是她本人的说法,还真嚣张呢。」
  诺亚模棱两可地点点头,接着转头环顾四周。
  「菲萝尼卡呢——」
  「诺亚。」
  恰好,刚才离席的菲萝尼卡正返回中庭。
  她跑向诺亚身旁,递出汲了水的水壶。
  「谢谢。」
  「不客气。」
  菲萝尼卡以缺乏生气的眼神,面无表情地回应道。
  她脸上方才那种淫荡的笑容已完全消失了。荷列休在旁观察,愈来愈觉得她是很变态的魔剑。他听都没听过每次变化为剑时就会发情的恶魔。
  以水壶的水润过喉后,诺亚对菲萝尼卡说了声「对不起」表达歉意。
  「又让你变成这副难堪的模样了。」
  「很快就会,长出来,不要紧。」
  诺亚所道歉的,是关于菲萝尼卡的头发变得参差不齐这件事。原本切齐成扇状的发梢,现在已经变得像狗啃过一样长短不一。
  菲萝尼卡于变化成魔剑时所受的伤,在恢复为人形后,好像会反映在头发上头。由于接连几天,诺亚都与荷列休进行模拟战且惨遭修理,因此这阵子菲萝尼卡的秀发几乎没有片刻是长度整齐的。幸好到了翌日早晨,头发就会以惊人的恢复力变回原本的长度,因此就如本人所言,她并不怎么在意。
  其实诺亚自己也不是安然无恙。受轻伤就不必说了,连身上所穿的铠甲也四分五裂——还变形了。
  魔剑『菲萝尼卡』会将收入自己体内的使用者肉体分解,并重新建构成兽铠的形状。使用者自兽铠解放时,身体虽然会再度构筑成原来的样子,但这种变身过程前后,使用者身上的物品却不时会出现些许变形。诺亚如今所穿的是战士团配给的铠甲,但若检视细节,就可以看出跟荷列休身上的那套已有所不同。
  ——搞不好就连肉体本身都变形了。
  事实上,与菲萝尼卡刚组成搭档的时候,诺亚在战斗之后甚至根本无法爬起来。想必是身体没法适应这种重新建构的过程吧。而最近大概是学会了控制菲萝尼卡的方法,所以不再那样了。不过那都是发生在兽铠底下的事,外人荷列休不可能搞清楚的。
  或者该说诺亚会负伤与身体变形,是因为每天反覆跟荷列休打模拟战的缘故——但训练就是这样,荷列休也无可奈何。
  「这里,有伤。」
  「啊,嗯,等等,菲萝尼卡——好痛!痛死我了!」
  菲萝尼卡刻意用手指去戳诺亚脸颊上的擦伤,看到他痛苦的模样,魔剑似乎很喜悦。
  荷列休没理会这毫无意义的举动,环顾整座练兵场。
  武器碰撞发出的尖锐回声,粗野的低吼声,箭矢射穿靶子的乾裂声响。除了自己以外,逦有许多身着甲胄的男子们各自在进行辛苦的操练。
  帝政同盟国目前正处于整军经武的最高峰。
  部队主要的编组为骑士团与战士团的混成部队——成员包括贵族骑士,佣兵,以及流浪剑士等群体,此外还有人为改造过的人外兵器如此异质的存在。不必说,贵族出身的骑士团一定安排在最后方,而募集到的战士团则配置在最前线。在帝都外也定期为此举行军事演习。
  目前尚未从国民中徵兵,是因为瞧不起对手吗?不,理由不是那个。
  而是为了不让外界知道在独立交易市即将进行的活动。
  那是会掀翻己方『再封印霍尔凡尼尔』主张的——一场大屠杀。
  「……从以前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了。」
  诺亚推开依然想用手指戳自己的菲萝尼卡,同时说道:
  「独立交易市目前正在进行市民移居军国的计昼对吧。」
  「应该是吧。」
  「那为什么不袭击他们呢?」
  荷列休忍不住惊讶地回过头。
  至今为止,他还没有在诺亚身上看过这种好战的思维。
  ——难道是被菲萝尼卡同化了吗?
  「……如果能干的话早就这么做了。但战后的处理会很棘手吧。」
  「战后处理,是吗?」
  是啊——荷列休点点头。
  「帝政同盟国对这场战争,是以『再封印霍尔凡尼尔』为揭櫫的打义。假使去袭击那些为了避免平白无故受害而搬迁的人们,不就等于承认这大义是谎言连篇了吗?」
  「啊,这、这么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为什么自己没有推理出这点呢——诺亚似乎很不好意思地自言自语着。
  ——这是那家伙的真心话吗?
  荷列休也在内心喃喃自语。
  对他们而言,这番记载在帝政同盟国前几天公开的声明文中,所谓的『维护大陆安宁』与『再封印霍尔凡尼尔』的名目,打从一开始就不被相信了。诺亚会搞不清楚状况也是因为这点。
  毕竟那名男子根本不会有拯救大陆的正义之心。
  「问题在战后。剩下的军国之后应该还会继续维持敌对关系,假使我方袭击了移居军国的人们,这项事实就会加深彼此的鸿沟。当然要攻打消灭军国也并非不可以,但假使还能留下缔结同盟这个选项的话,放过他们或许比较好。」
  「原来如此……」
  诺亚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果然还是很没用啊,不管是政治或战斗方面都一样。多亏荷列休先生每次不厌其烦地指导我……」
  「你的想法并不坏。」
  耶?诺亚抬起原本垂下的脑袋。
  「刚才的战斗方式很适合你的风格,之后就是运用的问题了。光会逃跑太单调了,派不上用场。得参杂一些攻击——就算只是佯攻也无所谓。总之,你要增加你的行动模式。」
  诺亚瞪大双眼。
  「我、我第一次被你夸奖耶。」
  荷列休感到不太自在,这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按捺下那种不自在感继续问道:
  「那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战斗方式吗?」
  「啊,不是,是齐格飞大人给我的建议。」
  ——又是那个家伙吗?
  既非人类又非恶魔,令人不快到极点的男子。
  根据先前发布的声明文,他的本名为齐格飞·哈斯曼。
  荷列休与齐格飞第一次碰头,是在战士团重新编组的人才选拔会上。当时发生的事如今依旧历历在目,还不时会在梦境中重演。
  『你的主人是谁?』
  那家伙手持戟型魔剑『艾莉莎·伊芙』,使自己屈服在他麾下。
  大概是这项记忆在脑中苏醒之故,荷列休不经意问道:
  「诺亚·加德莱特,你已经很习惯菲萝尼卡了吗?」
  「……耶?」
  诺亚眨着眼,对这唐突到极点的质问很明显感到因惑。
  「呃,那个,与其说习惯,不如说我仍旧觉得她是很骇人的魔剑吧……」
  他不时偷窥菲萝尼卡的反应,胆战心惊地回答道。
  至于当事者菲萝尼卡则目不转睛地凝视诺亚的脸,眼睛连眨也不眨一下。
  无法忍受这无言的逼视,诺亚终于认输地表明道:
  「……被他人渴求并不会让我感到不舒服,就算对方是魔剑也一样。如果可以的话,我今后还是想跟她并肩作战。」
  对这回答似乎很满足的菲萝尼卡抱住诺亚的手臂,只不过依旧面无表情。
  诺亚尽管面露苦笑,但没有闪躲她。
  「如果这样也叫习惯的话,那就算吧。」
  既然如此——荷列休继续道:
  「你趁现在好好跟她加深交流吧,别离的时刻不远了。」
  诺亚整个人僵住了。
  有好一阵子,他为了反刍自己听到的这番话而陷入沉默。
  不过最后他好像还是搞不懂荷列休的意思,偏着头反驳道:
  「的确很快就要发生一场大战了……我方不见得会输吧,甚至该说战况对我方极为有利才对?」
  「果然啊,你还没搞清楚齐格飞那家伙的意图。」
  「齐格飞大人的……?」
  齐格飞·哈斯曼发动这场战争的真正用意。
  荷列体已经透过法蓝西丝卡得知了。
  或者该算强迫她说出口吧——搞清楚内情后,荷列休觉得非常愚蠢,甚至怀疑起对方的精神状态。不论是对齐格飞本人,或者是对以法蓝西丝卡为首的诸魔剑都一样。
  菲萝尼卡似乎早就掌握了自己该扮演的角色。她加紧缠着诺亚的臂膀,几乎要把自己的脸埋进去——这种动作就好像在暗示别问她一样。看到对方的模样后,诺亚便感到更为困惑了。
  「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问菲萝尼卡吧。如果她愿意,或许会告诉你。」
  那样比较好——荷列休如此判断道。
  陷入五里雾中的诺亚依然无法接受.不过也不打算继续深究的样子。他只是轻轻抚摸正摩擦着自己手臂的那颗脑袋。菲萝尼卡似乎很舒服地闭上了眼。
  「……荷列休先生,这场战争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
  荷列休斜眼瞥了对方一下,诺亚正露出彷佛在遥望远方的眼神。
  「我是贵族出身的。不过之前却进不了骑士团,建立功勋对我来说就好像是天方夜谭。最后我跑来了战士团,还跟菲萝尼卡结识……这场战争我觉得自己应该能建立不错的功绩才对,搞不好还能让加德莱特家扬名立万。如今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每天努力。」
  这时诺亚将视线挪了过来,怯生生地问:
  「所以荷列休先生……你呢?」
  诺亚很明白对方的底细。
  荷列休·迪斯雷利这名男子过去是前同盟列国的僧侣。
  前同盟列国的『僧侣』代表一种特殊的传教士。由于前同盟列国里存在着无数小国,在各种文化与宗教混杂的该国中,摩擦与倾轧造成的纷争总是接连不断。就连传教活动也可能赔上性命,所以传教士中有些为了自保而接受训练专精于战斗。这就是所谓前同盟列国的『僧侣』。
  当荷列休还是僧侣的时候,他曾为了传教活动而造访某间孤儿院。
  结果住在那里的神父与孤儿们全部被杀死了,甚至连来救援的士兵也被干掉。仅仅一晚就杀害了五十人以上。
  由于此一事件,荷列休被祖国舍弃,还剥夺了他的僧侣资格。他在牢里等待执行死刑时,被前同盟列国的要人兰斯洛特·道格拉斯给保了出来。
  虽说不能算钜细靡遗,但关于这部分经历诺亚还大致晓得。
  就是因为了解这个他才问的。他想知道在战争结束后,荷列休打算怎么办。
  荷列休呵地一笑。
  「我也觉得你差不多该问我这个问题了。」
  「咦?啊,是、是吗?」
  「你从很久以前就对此感到好奇了吧?」
  「……是没错。」
  因为怕荷列休反应过剩所以才没问——想必是这样吧。
  荷列休耸了耸肩,表示他不在乎。
  「等战争结束啊,妥当的做法就是继续待在这里当帝政同盟国的战士维生吧。况且被剥夺僧侣资格的我也无法返回祖国,所以我没什么选项可挑。」
  「话说回来——」
  诺亚下定决心问道:
  「为什么你要杀害孤儿院的那些人呢?」
  诺亚最想知道的必定是这个。
  荷列休不想隐瞒,所以就回答他:
  「我好像提过了吧。因为孤儿院的孤儿与神父威胁到我的性命,所以我才杀了他们。」
  「是的,我记得这个。不过那些人为什么——」
  「因为那个地方就是这种设施。」
  这种设施?诺亚不解地歪着脑袋。
  「引诱他国的传教士过去,进行处决。那儿就是为此而伪装成孤儿院的设施。」
  「…………」
  诺亚哑口无言了。
  荷列休干脆地继续说下去。
  「小国之间的摩擦就是这么回事。因为国家小,想要维持下去就更加困难,因此要把可能抢走本国国民的其他宗教思想彻底根绝。为此,就算弄出那种可笑的设施,他们也不在乎。当这种状况变得理所当然后,就足以证明前同盟列国已经病入膏盲了。」
  前同盟列国——尽管概括称呼为一个国家,其实这种说法极不精确。事实上,那只是一群小国亘耍小聪明斗争的集合体,随时瓦解都不意外。过去尽管存在以和平政策统一为目标的国家,但据传国王被家臣下毒害死后,这项计划就熙疾而终了。
  要是没有前帝国伸出合并的魔掌,前同盟列国或许很久之前就上崩瓦解了吧。更何况谣言中毒杀先王、逆暗中与前帝国挂钩的人物,限是那个兰斯洛特·道格拉斯。
  荷列休对完全说不出话的青年战士表明道:
  「我话说在前,那时可是我第一次杀人。」
  「咦?」
  怎么可能——诺亚瞪大眼,仿佛在表达这个想法。
  「在那之前,我一直贯彻不杀的原则,毕竟祖国的教义就是这么写的。即便是在那座设施里,我也没打算杀任何人。然而当他们趁我入睡偷袭时,我在本能下杀了一个小孩——原本只是想威吓才挥刀,结果却切断了那家伙的喉咙。既然都破戒了,再多杀几个也一样吧?」
  「呃……」
  「一旦杀了一个人,罪孽就已经确定了。」
  其实也没什么,荷列休当初不过是『失败』罢了。
  ……无法挽回的失败。
  不杀的教义——那是打从自己诞生后就不停被灌输,渗入骨髓里的精神。至于为什么教义会规定绝不可杀人,似乎有其一套理论,但对荷列休而言,与其说那概念是靠理性,不如更接近是用感性来理解吧。
  『不论有什么理由,总之就是不能杀人。』
  那么——如果杀了人以后会怎样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等他弄脏了手以后,再度不靠理性而是感性去参透的。他产生一种猛烈的自觉,自己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错误,踏入了非人的邪道。毕竟自己杀了人,而人死无法复生。没法补救,覆水难收。
  我失败了——荷列休找不到更适合的言语来说明当时那种虚脱感。
  他不晓得夺走他人性命这个事实该如何弥补,由于不明白,才感到绝望、虚脱。瞬间觉得自己累积到此刻的人生点点滴滴都白费了。
  没错,荷列休·迪斯雷利『失败』了。
  失败了什么?恐怕是身为人类的这件事吧。
  「不管是杀了一个人或五十个人,杀人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那也是你祖国的教义吗?」
  「不是,我只是有这种想法而已。」
  说到这儿,荷列休突然想到:
  如今讨论的话题,搞不好会让这个胆小的同僚对自己敬而远之。
  不过,即便有这种考量,现在也来不及回头了。
  「总而言之,我『失败』了。所以之后发生的事我都不在乎。」
  顺其自然就好。在那之后荷列休几乎是无意识地,杀了所有朝他冲来的人。毕竟『失败』这点已无法改变,一个人或五十个人都一样。
  荷列休·迪斯雷利的人生,已经跟那个小孩的性命一起结束了。
  「之后就像个人偶一样听命行事吧,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荷列休已经放弃了——
  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那么,对方会怎么想呢?
  与诺亚·加德莱特相识才短短数个月,时间并不长。但两人已经像这样连日进行着模拟战,本来情谊应该会很快建立起来才对。

  然而今日荷列休却暴露了本性,这会对诺亚造成什么影响?至少不可能跟过往一样。诺亚看待荷列休的眼光确实会改变吧。这个软弱的男子想必会对自己抱持单纯的恐惧感,或者尽量避开自己。
  不管如何,荷列休已经不在乎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诺亚若无其事地开口说道。
  「或者该说,我放心了。」
  荷列休挑起一边的眉毛反问道:
  「……你放心了?」
  「是的。我今后也打算继续担任帝政同盟国的战士,因此有荷列休先生并肩作战,真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听了刚才你说的话。我感觉松了一口气。不管理由为何,只希望你以后也不要辞去战士团的职务,好吗?」
  「……只有这样?」
  「?是啊,就只有这样。」
  荷列休歪着头凝视诺亚,随后,又将视线移往缠住诺亚臂膀的那位少女。
  菲萝尼卡更是开心地笑了起来。
  就好像自己的玩具有所成长而喜悦似地。
  『独立交易市目前正在进行市民移居军国的计划对吧。』
  『应该是吧。』
  『那为什么不袭击他们呢?』
  ——啊,我差点就忘了。
  没什么,这个男的也是很久之前就『失败』了。
  自从第一次被菲萝尼卡看中开始,诺亚就踏上了非人的邪道。
  就像自己一样,成为杀一个人或五十个人毫无差别的家伙。
  「诺亚·加德莱特。」
  「呵,是的。」
  「你至少要好好活下去啊。」
  荷列休确信一点,不管要对哪个宗教的神立誓都可以。
  假使这场战争是帝政同盟国获胜,大陆的毁灭应也为期不远了。
  有自己这群狂人所在的国家,是不可能为大陆带来和平的。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4-27 13:25 编辑


第30话 霍尔凡尼尔
  1
  『或许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会战死。』
  汉尼巴尔的说话声交织着杂音响彻整个空间。
  『原本双方的战力就很悬殊。我方尽管跟军国借了士兵,但对手依然是我们的好几倍。倘若正面交锋,我方想必会全军覆没吧。』
  说话声是透过祈祷契约传达出去的。
  在许多场所设置了玉钢,并利用祈祷契约架构术式,让特定的玉鐧之间产生共鸣。这么一来在固定位置发出的声音便能透过玉钢传到远方,彼此有一段距离的伙伴们也能以此进行联络。这是由军圆的学者尤英·班杰明所构想出来的崭新祈祷契约。
  汉尼巴尔的声音以玉钢为媒介,传达至各个据点。
  『奥古斯都·亚瑟所率领的前帝国骑士团与我们的自卫骑士团不同,他们是由正统的贵族骑士们组成的。虽说都是些没有大战经验的年轻人,但千万不能轻怱。要记住,若和他们的大将奥古斯都对上,很有可能会立刻战死。如果我不在场的话,大概就没救了吧。』
  哇哈哈——汉尼巴尔夹杂着大笑声,彷佛事不关己。
  『老实说,我真正在意的是由齐格飞所率领的帝政同盟国战士团。对手的主力铁定是在这边没错。以人外兵器摧毁我方的城池,接着再投入弓兵与战士,等情势较为安全后,再让贵族骑士悠然地踏上都市的领土——我猜想这就是他们的盘算吧。尽管战术单纯,但要消灭一座部市也够了。对了,那些家伙还有恶魔契约,我们辛辛苦苦使其战力耗尽的士兵很可能一下子就恶魔化,再加上这回是经过长期准备才开打的战争,人外兵器的数量想必是前一同所无法比拟……喔,我都忘了,似乎还有手持魔剑的战上。』
  根本是煽动恐惧感的内容——如果让不了解的人来听应该会这么认为吧。
  『不过啊,正如诸位所听到的。今天我们或许都会死,因此我必须对诸位下令。』
  但现在在听汉尼巴尔壁吾的人们,都相当清楚他的为人。
  『你们全都要活下来。』
  独立交易市公务员三号街自卫骑士团团长——汉尼巴尔·昆萨。
  大陆最强悍的男子。
  在遥远的过往,他是在大陆流浪的无根之草。而之所以会名闻天下,则是在代理契约战争的混乱期中活跃。当时不隶属任何国家或组织的汉尼巴尔,四处屠杀在全大陆各处疯狂肆虐的人外与恶魔。他不追求报酬,也不是因为心生憎恨,而单纯是为了强化自己的战斗技巧。在当时的人们眼中,他想必是个极为异常的存在吧。
  单枪匹马与人外、恶魔交手,并活过了大战的男子。
  而这正是汉尼巴尔·昆萨得到了『大陆最强』之称的主因。
  最后他在这座都市落地生根,并成为守护此处的磐石。
  之后时光荏苒,又过了四十五年——
  尽管数度遭遇危机,但独立交易市如今仍然在此屹立不摇。
  『我不允许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丢了性命。』
  因此,即便是如此蛮横不讲理的命令,由汉尼巴尔说出口也不再那么不可理喻了。
  情势极度接近绝望,恐怕会死伤惨重——所以更不准死。
  『大陆最强』的男子,如今可是很认真地下了这种夸张的命令啊。
  『打赢这场仗,活下去。我的话说完了。』
  喧闹声响起。
  那就宛如地鸣般,来自前后左右,在四面八方回荡着。瑟希莉周围的人们也各自举起武器发出呐喊。彼此以吼叫声敲击其他人的鼓膜,如此震撼的场面再度鼓舞了人心。我方的士气宛若沸腾的蒸气般无止尽地上升。
  ——还真是很有团长风格的演说啊。
  内容极为浅白单纯,瑟希莉的胸口也因此热了起来。
  「要是我方能多借一些兵马过来就好了,嗯。」
  在喧闹声中,伫立在一旁的军国军师亚维,艾文这么说道。
  瑟希莉摇摇头。
  「你们也不需要太勉强。如果倾全力协助都市,却被邻近的前同盟列国袭击可就本末倒置了。况且军国多保留一点武力,也能拿来牵制对手。」
  「正如你所言,嗯。」
  担忧本国防卫力量不足的,并不仅限于军国而已。帝政同盟国只要对独立交易市派出更多的士兵,他们本土被军围攻打的危险性也会上升。因此,军国只要在自家留下军力就足以牵制对方了。事实上,也没听说帝政同盟国在对国民徵兵或进行大规模的佣兵募集工作。
  眼前正如汉尼巴尔先前所遖,敌方主要是以前帝国骑士团与帝政同盟国战士团为主。
  瑟希莉与亚维不约而同地脱口说道:
  「终于要开始啦。」
  「开战的时刻将至,嗯。」
  大约是七天前,斥候发现帝政同盟国进军的情报传来。
  当时独立交易市正在为战争大举进行准备。在接获情报后,他们便不分昼夜紧急赶工,到了昨天才总算全部完成。
  至于帝政同盟国开始包围都市、设营布阵的消息,则是刚刚才送到——
  「洁诺比陛下好像非常生气,嗯。」
  亚维咕哝了一句。总觉得他是在抱怨。
  「陛下说『朕也要留下』,我为了说服她打消主意,可是费了一番工夫,嗯。」
  或许瑟希莉没资格批评洁诺比—-不过鲁莽冲动的洁诺比,会对此人发娇嗔也是可以想见的。洁诺比闹别扭的模样光靠想像,便栩栩如牛地浮现在眼前,瑟希莉忍不住噗哧一笑。当然,身为一国之君的洁诺比是不能轻雷涉险的。被自己左右手说服的她,在帝政同盟国进军的情报传来之前就离开都市了。
  瑟希莉因为有些挂心,于是问道:
  「亚维殿下自己不要紧吗?不跟洁诺比陛下一起回军国?」
  亚维是军国的军师,身为洁诺比的参谋,他自然是军国不可或缺的人物,因此瑟希莉还以为他会跟主子一道回国去。
  「……老实说我也很苦恼,嗯。」
  亚维稍稍绷着脸回答:
  「我想过好几次,我是军国的人,又是洁诺比陛」一的心腹,理应随侍在恻才对。没有什么比留在这里更危险的事了,嗯……不过我也有另一种预感,假使这座独立交易市被帝政同盟国攻陷的话,那一定就是大陆的末日了,嗯。」
  瑟希莉倒抽了一口气,亚维点点头继续说道:
  「人外兵器、恶魔契约、无数的魔剑——把这些当战争道具使用、已经算是邪门歪道的那些家伙,一旦接近霍尔凡尼尔的封印,我实在想像不到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新的灾厄铁定会笼罩全大陆吧,况且都市灭亡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军国r。因此我决定留下来。在这里与你们并肩作战,其实也等于是守卫军国,嗯。」
  「……谢谢你。真的,我们部很感激军国的大力协助。」
  「不必言谢,只是双方的利害一致罢了。」
  不过——亚维露出微笑。
  「被你道谢的感觉还不赖就是了,嗯。」
  他很难得会像这样开玩笑。
  瑟希莉正不知该如何回应时,亚维说了句「那么」打断对话。
  「我要去视察军国部队的情况了,恕我告退。」
  「啊,好的。」
  亚维离去的同时,一阵湿热的风吹过这一带。
  瑟希莉按住乱飘的头发,自言自语道:
  ——真的要开打了啊,而且战场就是这里。
  她眯起眼俯瞰下方的全景——凝望战场。
  布莱尔火山。瑟希莉正伫立在它的地表上。
  火山的地表上完全没有草木等植物生长,平常都是裸露的岩石肌理——大颗的岩石散落在地上,缝隙间则被灰尘与沙砾填满,连一根草都找不着。如今,就好比代替植物生长出来一样,数不尽的据点遍布在火山地表的各处。
  穿过灰幕森林、沿着火山山麓的斜坡而上,架起帐棚的宿营地及充当掩蔽用的石墙星罗棋布。自卫骑士团与军国士兵的混合部队分成许多个小组,在布莱尔火山的表面分散设立了营地。
  另一方面,瑟希莉等人所在的小组,则是以火山洞窟的某处入口为据点——那就在路克与尤英之前曾擅自闯入的洞穴附近。这里距离灰幕森林最近,也刚好挡在通往火山内部的入口前,因此将是预期中战斗最为激烈的据点。也因为如此,配置的人员最多,这一带出出入入混杂着自卫骑士团的制服与军国的军服。
  像这样的入口散布在火山表面各处,而且全都建立了类似的防卫据点,目前已譆所有部队就定位了,正好整以暇地等待战事的到来。
  当初也有人提议干脆直接把洞口堵死——不过,半吊子的封锁只会被轻易攻破。其他还有利用祈祷契约引发山崩掩埋敌人的提案,但都因冲击与震动可能会影响霍尔凡尼尔的封印而被否决了。
  如今,那只人外是处于几时会解放封印都不奇怪的状态,所以最好尽量避免去刺激它。结果,作战策略就拟定为在复数的洞窟入口部署战力固守了。当然,在洞窟以外的地方也设置了战略据点。
  虽说这全部是为了让帝政同盟国无法接近霍尔凡尼尔的封印之故——
  『放弃市区,将所有战力集结在布莱尔火山。』
  当初得知这项作战计划时,瑟希莉内心也不禁动摇起来。
  不过同时,也只能这样了——她的脑袋角落响起了如此的理解之声。若是打巷战,双方的人数差距太大了。即便从军国借来了士兵,但「一个国家对一座都市」这种彷佛在开玩笑的情势依然没变。正如亚维所言,为了打倒『邪道』,将『地利』活用到极致乃是唯一的手段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这群人才会为了这项作战计划准备到今天。
  ——但话说回来,无法适应的事终究还是无法适应。
  瑟希莉边咳嗽,边在内心喃喃说着。这一带终年飘着薄薄一层火山灰,导致视野极差。湿暖的空气呼吸起来感觉也跟平常大不相同,有种喉咙好像被堵塞住的不自然感,光是站着不动,胸口就会涌起一股不快。
  突然——
  几乎是毫无预警地,瑟希莉有种坐立难安的讨厌预感。
  她努力不去意识那种不安与焦虑,但就是无法完全消化这股情绪。为了排遣这种笼罩住自己的情绪,瑟希莉与同一组的同伴攀谈。
  「路克,呃,你的情况如何?」
  「情况?」
  就在自己的脚边,一屁股坐在斜坡上的路克耸耸肩。
  「跟平常一样啊。」
  他自腰带将武器连鞘取下,并像是当作拐杖般拄在地上。
  这是路克为了今天新打制的刀。这和他最近几个月忙得焦头烂额的『圣剑』不同,并不是直刀造形。刀身描绘出平缓的反曲形——尽管路克从未拔出刀身展示给瑟希莉看,但那刀似乎是一等一的作品。
  瑟希莉突然想到一点,于是问道:
  「莉纱呢?」
  「来这边之前我才跟那家伙聊过。」
  瑟希莉所认识的人,几乎都分散到各处去了。负责后方支援的帕蒂,所在的据点海拔比瑟希莉的据点更高;副团长雷吉那多恰好相反,去了山麓附近的最前线;骑士团中的晚辈哈泽尔与希尔妲,则跟军国那边的多莉斯等人一起在其他据点待命。
  此外,剩下没有参加战斗的人,则统一到火山靠海岸方向的营地避难了。莉纱、市长雨果还有前一代圣剑都在那边。
  「莉纱还吵着要跟我待到最后,我说『你会很碍事』她才乖乖退让。反正现在也无法使用『魔剑精制』了,没理由要那家伙加入战斗。」
  「……这样真的好吗?」
  「嗯?」
  「因为你跟我在同一个小组啊。」
  瑟希莉之所以会被分到这个据点,其实就是她自愿,并没有其他的理由。正是因为这个据点可能会引发激战,她才强烈地想留在这里作战。
  至于路克为何会来这里,则是瑟希莉想得知的重点。他既是优秀的锻造师,也是技艺高超的剑士。如此值得信赖的同伴很难找到第二个,汉尼巴尔与雷吉那多等人原本也看中他的实力而对他的配置另有安排。
  然而——
  『我又不是自卫骑士团的成员,我想去哪儿是我的自由吧。』
  路克这么回答,完全不理会那些人。
  「说真的,你想待在莉纱身边吧?」
  「……难道你还没有自觉吗?」
  路克似乎颇为无奈地对她说道。
  「什,什么自觉?」
  「『我的老婆』的自觉啊。」
  我的老婆——如此率直的说法让瑟希莉脸红了。
  「徒弟去安全的地方避难了,妻子则在危险的场所战斗。既然如此,我该去哪儿,不是很明白的事吗?」
  「……至今为止都还没抱过老婆的,又算是哪种老公?」
  这回轮到路克脸红了。他瞬间狼狈了起来。
  「你这家伙,这种事怎么能在外面说!」
  幸好刚才那句似乎没传人其他团员或军国士兵的耳中。确认了这点后,路克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可是——瑟希莉又垂下头对他说道:
  「我们……约定好了。」
  没错,路克跟瑟希莉约定好了。
  打造亚里亚之外的另一把『圣剑』,让她从这项职务中解脱。如果路克不行,就让他的子孙继承意志。这是恩斯华滋家日后将代代相传的新使命,路克已经对瑟希莉发誓过了。
  至于『他的子孙』,其实就是瑟希莉跟路克的子孙。
  「照、照一般的想法,在这场大战开始之前,就应该去做做、做那件事才对不是吗?」
  瑟希莉害羞到连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不过,这事她始终很在意,因此也不得不提出来。
  真没办法啊——路克交织着叹息回答道:
  「亚里亚的事不是现在该关心的。」
  「是……没错啦。」
  「……呃,抱歉。刚才那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其实只是因为我讨厌这样而已。」
  「耶?」
  情况突然反转了,瑟希莉不自觉发出难堪的惊呼声。
  ——「讨厌这样」?
  瑟希莉投来质疑意味的目光,路克才好像有点自暴自弃地吐露道:
  「正如你所说,一般人都会在战争前办完那件事才对。为了避免徒增遗憾——就好像不知我何时会死,所以得留下保险。」
  「路、路克……?」
  「不过我绝不接受那样的想法。」
  坐在斜坡上的他,自低处笔直地凝视着瑟希莉。
  「我不想为了『求个保险』这种无聊的理由跟你结合,因此直到今天我都没有出手。另外,我也想让逃避的动机消失。你应该能理解吧?因为,这么一来,我为了履行约定,绝对得活着撑过这场战斗。无论如何都必须打赢那些家伙才行——为了活下来跟你结合。」
  「…………」
  「你也做好觉悟吧。只有这场仗打胜了,我才会跟你结合。」
  路克扬起嘴角。
  「所以你千万不可以死,瑟希莉。」
  ——好喜欢他。
  我好喜欢这个男人。不知不觉泪水溢出了眼眶,瑟希莉低声细语道:
  「我爱你,路克。」
  「是啊,我也爱你。」
  好吧——路克将视线挪往别的方向。
  「你去那家伙身边吧,你们不是战友吗?」
  瑟希莉点点头,动身前往路克催促的方向。
  这一带都被临战前的激昂与紧张感笼罩,没有谁还能保持冷静。大部分人都在跟旁边的同伴闲聊。尽管大声谈话总让人觉得不大对劲,不过也没人能按撩下来保持沉默。
  喋喋不休的交头接耳声。
  在这当中,亚里亚就像结婚典礼那时一个人伫立着。
  ——啊。
  淡漠而无表情的侧脸。瑟希莉望见的瞬间,先前试图遮掩过去的胸中悸动再度复苏。她不自觉停下脚步,像是绊了一跤似地踢起一块小石子。
  亚里亚对她投以一瞥。
  「有事找我?」
  「啊,是啊。」
  对方的声音隐约散发出坚决抗拒自己的气息。
  ——是我的错觉吗?
  结果,直到开战那天,亚里亚『圣剑』的能力还是没有觉醒。
  她能够变化为剑的姿态,但却无法展示自己的威力。身为『圣剑』的她,能力想必是类似细剑魔剑与马来短剑魔剑那种风的攻击效果吧,只不过连一点点发威的迹象都没有。
  本来就算无法显现『圣剑』的力量,亚里亚也是一把鬼斧神工的优秀武器,这点是不会改变的。她可是『圣剑锻造师』以毕生心血打造出的两刃直刀。作为瑟希莉的战友,在这场战斗中应能毫不逊色地活跃才对。关于这点瑟希莉倒是不担心。
  然而瑟希莉比较在意的是——她的态度。
  瑟希莉站到亚里亚身旁,对她说:
  「……战斗很快就要开始了,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肯定是。我会达成作为你武器的使命。」
  接受自己使唤的回答方式,跟重逢当初一模一样。
  不过,明明没有改变——却有某个决定性的差异。
  瑟希莉就是很难摆脱亚里亚所散发的不自然感。亚里亚有时心不在焉,有时又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声音——总之,就是觉得双方保持着一定距离。
  她想寻找亚里亚还是魔创时的蛛丝马迹,但这种积极向前的姿态最后也转为消极了。去拜访哈泽尔、希尔妲,以及尤英等人时,亚里亚也是用茫然空洞的态度应对。还有,抛独自一人发呆的时间也变多了。
  然而即便问她本人也只会得到那个标准答案。
  你怎么了——
  『否定,我很正常。』
  亚里亚露出完全排除感情的表情,如此陈违。
  如今,即将面临重要的大战,她依然没变。
  「…………」
  「…………」
  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亚里亚对瑟希莉这群人依旧封闭着心灵。
  但自己却无法敞开她的心房。
  因此瑟希莉胸中的悸动无法平息。
  为了这天,所有人都齐心戮力动了起来,终于赶上了防卫布阵的时限。汉尼巴尔的演说更是让周遭的士气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峰,路克也明确地对瑟希莉说出内心的觉悟。在战斗前明明有一种所有事都上了轨道的感觉,但唯有一点,与战友无法心灵相通的事实令瑟希莉的心中无比动摇。
  有什么事物依然决定性地不足——会不会根本还没来得及准备完成呢?瑟希莉很难摆脱如此的忧虑。
  亚里亚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无言地望向远方。瑟希莉想明了战友的想法,于是追逐着她的视线。
  亚里亚从刚才就一直仰望着灰幕森林的上空。
  在火山灰的覆盖下,始终一片昏暗的那片天空。
  2
  大地被染成了黑色。
  全部统一赫黑色的全身甲胄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命令下达到最底层,大队人马整齐划一地排列成队伍。只不过,不祥而肃杀的气息还是无法隐藏地飘荡在空气中,因此他们这群军马的行进,会让人联想到被黑墨逐渐染色的布疋。
  数量惊人的黑铁块呈横向细长地展开了,目前正彻底包围住独立交易市的外围。
  组成队伍的不只人类,非人的玩意儿横列在最前线,彷佛要成为人类的挡箭牌似地。那是人外兵器——背上负着剑山的四脚兽。
  原本躲在前同盟列国边境栖息的人外野兽,如今被移植改造为背上长有无数凶器,精神上也习惯被人类饲养而成为单纯的兵器。原本前肢的前臂都会塞入又长又粗的枪,不过这次的战斗考虑到机动力,所以没有采取这样的处置了。
  时间来到了正午。
  在灰色云层垂挂的天空下,好几面黑色的旗帜高高竖起。
  取代旧帝国的帝政同盟国国旗,果然还是涂成黑色的。
  「……也太安静了吧。」
  在队伍当中,一名骑在马上的金发女战士咕哝了一句。
  她是魔剑『法蓝西丝卡』。
  独立交易市的外周都被包围了,抬头仰望就是都市的高耸石壁。除此之外,整个都市就只有四座城门。法蓝西丝卡所眺望的是其中之一的第二正门——大约在外墙的中央位置,一旦突破这里,便能直捣都市的中心地带。
  这座第二正门紧紧关闭,寂静无声。帝政同盟国在此布阵已经好一会儿了,但却连一点声音部没听到,简直就像在说门的另一头已空无一人般。
  法蓝西丝卡讶异地喃喃说道:
  「是陷阱吗?」
  「全部的人都逃跑了吗?」
  「很有可能,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胜算。」
  一个人分成了两部分,操持两种不同的嗓音。这位具备左右不对称的容貌——发型与眼珠的颜色、还有黑自两色的洋装也左右相异的女子,正是魔剑『艾莉莎·伊芙』。
  原本是以两把不同魔剑合成一把的她,依旧残存这样的特质,在同一个身体内存在两种人格。冲动粗暴的性格属于艾莉莎,而兼具温婉与冷酷的则是伊芙。所以她每次说话,就会依照不同的人格迅速改变表情与音色。
  骑在另一匹马上的『她们』咯咯笑着,法蓝西丝卡蹙起眉警告道:
  「别轻敌。尤其是你们。别忘了上次攻打都市的时候,是怎样被对手翻盘的。」
  具备双重人格的艾莉莎·伊芙,有的时候表情也会一致。
  尤其最常发生在现在这样——脸上浮现阴沉笑容之时。
  「是啊,当然啦。」
  「怎么可能遗忘呢。」
  「……别让私人恩怨坏了大事啊。」
  真是麻烦的魔剑。法蓝西丝卡叹了口气,再度确认周围的情况。
  在人外兵器所在的前线正后方,就是隶属战士团的『人类步兵』来控场。他们全员从头顶至脚尖都被全身甲胄所包覆,因此分辨不出临战前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以药物等方式施加特殊调教而彻底服从的士兵们,应该会像石像一样一言不发地待命才是。
  混杂在这群人类步兵当中,有七位骑马的人物。
  以好战眼神睥睨着正门的魔剑『艾莉莎·伊芙』。
  表情恰好相反,在马上冷眼注视正门动静的荷列休·迪斯雷利。
  让魔剑『菲萝尼卡』坐在自己马鞍前的诺亚·加德莱特。
  阖上眼皮,以指尖捻着缰绳的贵妇人——魔剑『艾华多妮』。
  最后——魔剑『法蓝西丝卡』回头望向自己的主人。
  「齐格飞大人,您认为如何?」
  他披着一袭彷佛直接从幽暗剥下来的深邃漆黑衣裳,拥有高眺消瘦却异常结实的身材。外表看起来很年轻,然而这佣懒歪着头的姿势却有点少年老成的味道。他那三自眼的双眸隐藏着能使人结冻的冰冷,全身散发出利刃气息的同时,又兼具一股让人呼吸困难的强烈倦怠感,总之就是一名感觉很不协调的男子。
  他是帝政同盟国战士团的指挥官——齐格飞·哈斯曼。
  法蓝西丝卡对着沉默不语的他继续说道:
  「城墙西侧是濒临海岸的山崖,东侧是名为『爪痕』的悬崖绝壁,无法由外部入侵。要攻入都市果然还是只能从正门了。」
  「……奥古斯都在等着看好戏吗?」
  齐格飞回头瞥了一眼阵形的最后方。
  就彷佛隐身在战士团背后一样,那里是前帝国骑士团布阵的位置。
  「正如您所言,大概是想避免贵族骑士团的性命作无谓的消耗吧。」
  「当初在大战中存活下来的猛将,如今却成了个糟老头。那样更好,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自由行动了——荷列休!」
  齐格飞头也不回地命令道。
  「该你上场了。把三座门都毁掉。」
  「知道了。」
  荷列休的坐骑通过齐格飞身旁疾驰而去,冲往正门的方向。不需要齐格飞特别下令,法蓝西丝卡也尾随其后侧。
  两个人就像遇到天大的玩笑一样轻易抵达了正门底下。
  下了马的法蓝西丝卡对荷列休问道:
  「这么安静,你怎么看?」
  都接近到这里了都市方面依然毫无动静。法蓝西丝卡愈来愈觉得这是个陷阱了。
  同样下马的荷列休,冷淡地回了一句「谁知道」。
  「可能是陷阱,也可能不是。反正不管怎么样,都得先通过这扇门再说。」
  「……你的见解还真高明啊。」
  ——这个男人果然又是这种调调。
  法蓝西丝卡在内心咕哝。
  荷列休·迪斯雷利成为自己的使用者已数个月了。本来法蓝西丝卡就完全没有想适厅他的意思,况且他根本是个难以捉摸的家伙。他经常散发着一股跟齐格飞不同的倦怠感,对上头下达的指示也乖乖照办。不过,如果要说荷列休这男子跟玩偶一样任人摆布,那又绝对不一样。
  他的言行举止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有核心思想存在。
  自暴自弃,但却毫不迟疑,不论自己堕落到何种程度都不在乎,是一种极为扭曲的核心思想。
  ——或许这也只是我擅自解读出来的印象吧。
  总之,从他身上感觉不出『生命力』。法蓝西丝卡跟他对话时很难获得具体的回应。这种感受简直就像跟与幽灵说话没两样。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荷列休冷不防说道,法蓝西丝卡仰望他的巨大身躯。
  「什么?长话短说。」
  「我听说,魔剑具备憎恨神的本能。因此帝政同盟国才会收集大量的魔剑,以应用在这次的作战中。」
  「没错。」
  「那菲萝尼卡也是吗?」
  菲萝尼卡?法蓝西丝卡搞不懂他的用意,眨了眨眼。
  荷列休继续说道——他很难得这么饶舌。
  「菲萝尼卡是异质的魔剑,这点就算身为人类的我也明白。包括变化为魔剑后的外形以及对诺亚·加德莱特的异常执着,都跟你及艾莉莎·伊芙等人有截然不同的差异。菲萝尼卡如果没有使用者就无法变身——因此,倘若诺亚·加德莱特不在,她就失去魔剑的存在意义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问,这回的作战真的需要菲萝尼卡吗?」
  法蓝西丝卡不禁愣住,张大了嘴。
  ——难道他想保护菲萝尼卡?
  不、不对,更正确地说,并不是菲萝尼卡——
  「诺亚·加德莱特少了菲萝尼卡,铁定活不下去,他是个软弱没用的家伙。」
  这个男人在担心同僚的命运。
  「这是齐格飞大人决定的,我个人的意见无法改变什么。况且谁管你跟诺亚是怎么想。」
  「你的见解还真高明啊。」
  不知是刻意还是偶然,荷列休说出了方才法蓝西丝卡也用过的句子。
  「那么,我最后再问一句。菲萝尼卡在这回的作战中有用处吗?」
  法蓝西丝卡调穷了。
  这正是法蓝西丝卡之前所担忧的——所以他的指责可说是命中红心。
  无法回答也被视为一种答案。荷列休似乎很满足地点点头。
  「浪费了一些时间。动手完成任务吧。」
  他挥了挥手,擅自就把对话题结束掉。
  正如他所言,谈话浪费了不少时间。无可奈何之下,法蓝西丝卡默默地转身背对他。尽管打从心底感到不舒服,但她终于实际感受到了——荷列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类。
  ——比起以前更讨厌这家伙了啊。
  她在内心吐了一句后,开始咏唱道:
  「解开沉眠,奔腾大地,皇冠予顶——以杀神。」
  伴随着地鸣声,法蓝西丝卡所站立的地面崩裂了,底下冲出好几块岩盘。岩盘将位于正上方的法蓝西丝卡连同铠甲一起压溃,眨眼就将一切吞食殆尽。
  岩盘隆起后,没多久便化为岩之塔。这时,荷列休像是要剐开岩石般用一只手插进去,边破坏岩之塔边拉出一把长剑。
  那是两用型魔剑『法蓝西丝卡』。
  荷列休双手持剑,以浑身之力将剑尖敲向地面。
  「——喝!」
  霎时,大地被分成两半。剑尖的撞击点迸发出冲击波,凡是位于其轨迹上的地面部被左右剖成两半。冲击波以骇人的速度笔直撕开大地,最后——
  直击了独立交易市的第二正门。

  尽管战略据点设置在布莱尔火山,但市区里还是布下了探子。
  探子透过传达声音的祈祷契约,急忙告知这个消息。
  『——第二正门被破坏了!』
  有些人慌忙站起身,有些人则迅速从鞘中拔出武器,还有些人以拳头用力敲打自己的胸膛勉强遏制颤抖。虽说正门被突破了,但敌人要到达火山应该还得花一段时间。不过即便脑袋明白这点,几乎没有人还能悠闲自在地等候。
  ——要开始了、吗?
  站在亚里亚旁边的瑟希莉望向路克。他依然跟先前一样坐在斜坡上,察觉到瑟希莉的目光后,只是微微点头。
  「……终于啊。」
  这个说话声让瑟希莉猛然回周头。
  亚里亚的脸庞正面对着这边。
  她如此笔直地凝视着自己的姿态真是久违了。她的眼眸发出的神秘光泽,美到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瑟希莉回望着亚里亚,发现自己就好像被五花大绑一样浑身动弹不得。
  亚里亚好像等很久似地低声说道:
  「终于,我可以凶器的身分战斗了。」
  「是啊,终于开始了。这个时刻总算来了——」
  隔着人外兵器与人类步兵组成的人墙,齐格飞仰望熊熊冒起的黑烟。
  受到魔剑『法蓝西丝卡』的冲击,正门破裂并纵向分成两半。碎片四散飞去,洒落在这一带,升起的黑烟刚好可以代替狼烟。
  狼烟——开战的证据。
  齐格飞一甩黑衣的下摆,脸上浮现妖异的笑容,宣布道:
  「要开始罗,这才是真正的代理契约战争。」
  3
  紧接在第二正门之后,第一、第三正门也被『法蓝西丝卡』的力量破坏了。
  帝政同盟国战士团也间不容发地兵分三路——
  第一正门是驱使人类步兵如奴隶的艾莉莎·伊芙。
  第二正门是以人外兵器为挡箭牌的荷列休与法蓝西丝卡、诺亚与菲萝尼卡。
  第三正门则是由人外兵器与人类步兵固守的齐格飞与艾华多妮。
  兵分三路开始进军。

  恢复人类姿态后,与荷列休一同折返第二正门前的法蓝西丝卡再次上马。她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提着巨大的战斧。这是法蓝西丝卡不当魔剑而以女战士之姿上战场时爱用的武器。看似沉甸甸的战斧,此时被她轻松地抓在手上。
  法蓝西丝卡环顾自己的坐骑——以及荷列休、诺亚、菲萝尼卡与人外兵器们。她正要对他们下达前进的指示,不过念头顿时一转。
  ——都市那方还没有动静吗?
  城门被突破,都快要攻进市区内了,但这种寂静是怎么回事?从被破坏的门观察里头并没有人的踪影。假使如艾莉莎·伊芙所说,敌人都逃之夭夭了,那也无妨。我方只要按照先前的预定计划遂行目的便可。
  然而,那伙人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决断。
  「先派、派一只人外兵器,过去探探路比较好吧?」
  「这很妥当。总之先稍微看看情况。」
  诺亚怯生生地建议道,荷列休也予以赞同。
  不必你们指挥。法蓝西丝卡用战斧的柄轻轻戳了一下邻近的一只人外兵器的屁股。那家伙转过头来以后,法蓝西丝卡以斧尖指着门,下达「去吧」的命令。
  受命后,人外兵器踹向地面,以四条腿笔直地朝目标奔去。
  就在它穿越门的同时——忽然消失了。
  「嗄……」
  正在守候的一伙人全都瞠目结舌,但随后冒出的轰隆声与沙尘让他们搞懂了。
  ——是『洞穴』!
  法蓝西丝卡策马前行。一边戒备奇袭,一边以原本是门的瓦砾堆为掩护,窥探人外兵器消失——不,是摔落的地面。
  那里并不是『洞穴』而是『壕沟』。
  对人类来说,这壕沟的宽度实在太大了,根本跳不过去;即使想爬上来,底部又太深;就是想绕路,但壕沟却为了阻断去路而在门内侧挖成半圆形,因此这招也行不通。之所以一开始看不出来,是由于壕沟上方罩着薄薄的布幕,还铺了一层土的缘故。
  壕沟底下横躺着刚才打头阵的人外兵器——现在已经化为尸体了。原本以为是摔死的,其实不然。它背部的剑山混杂着壕沟底部所插的无数柄枪,人外兵器是被那些长枪戳死的。
  ——如果是在阵地外挖壕沟,那还可以理解。
  但不是在城墙外,却是在门内挖壕沟。
  「看来对手的判断非常正确。」
  不知何时,荷列休也策马至法蓝西丝卡背后。
  「帝政同盟国——齐格飞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封印在布莱尔火山里的霍尔凡尼尔。反过来说,都市方面只要死守火山就好了,没错吧。」
  「感觉不出人的气息,就是这个缘故吗?」
  「要下结论恐怕还太早了。」
  荷列休眺望着遥远的彼方,那火山灰遮蔽下的火山阴影。
  「那些家伙无视市区的防御,将大本营设在那座火山。这种壕沟的陷阱在市区内一定还有不少。或许还会设置一些伏兵也说不定……不过,我要是敌方,就不会做这种半吊子的事。尤其是战力大大不如对手时更是如此。比起用小股兵力分批作战,等陷阱消耗掉敌人战力后再全力出击会更有效率。」
  假使这项推测无误,那对手的决断真可说是胆大包天。
  独立交易市过去也曾抵御过帝政同盟国的袭击。市民与自卫骑士团齐心协力对抗人外兵器及恶魔,努力防御自己的城市。这样的他们会干脆弃守市区,身为魔剑的法蓝西丝卡也不是不能想像,但还是需要相当大的决心吧。
  以敌人来说是英明的决定——荷列休也喃喃说道。
  「恐怕这座无人的都市里到处都是陷阱吧。火山前方的那座什么的森林一定也有某些安排。对方的盘算是在总决战前尽量削减我方的兵力。你打算怎么办,法蓝西丝卡?」
  「那还用说,即便是这样也只能继续前进。」
  既然要抵达目标地点的火山,就不得不穿越这片市区与森林。
  法蓝西丝卡从马上飞身跳下,回头望向门旁边的石墙。
  「荷列休,破坏这部分的外墙。我要用四散的瓦砾将那壕沟掩埋起来。」
  「知道了。」
  「解开沉眠——」
  咏唱今天第二遍的变化咒文,法蓝西丝卡有种预感。
  ——这一定会是漫长的一日。

  另一方面,在第一正门。艾莉莎·伊芙跟法蓝西丝卡一样,遇到壕沟堵住去路。
  「烦死人了。」
  「耍小聪明。」
  同一个人的双唇纷纷咒骂道。
  有三名人类步兵摔落壕沟——其中两人丧命了,剩下的一个勉强还活着。他的腹部与大腿被枪贯穿动弹不得,然而还有呼吸。
  当然,艾莉莎·伊芙完全没有救助他的念头跟好心肠。
  相反地,『她们』还命令在背后待命的人类步兵们——
  「用身体。」
  「搭桥。」
  人类步兵毫不迟疑地自艾莉莎·伊芙左右两侧通过,像是在开玩笑一样一一跳入壕沟里,堆积在被枪贯穿的两具尸体与一个活人之上。很讽刺地,陷阱里的长枪还担负起支柱的作用,把肉体化为了『桥』。
  帝政同盟国战士团——
  以齐格飞所拥有的魔剑与魔剑使用者、人外兵器、佣兵及流浪剑士等分子组成,而所谓的『人类步兵』就是指当中的佣兵与流浪剑士。
  人类步兵都经过某种特殊的调教。负责进行调教的人俗称『调律师』——他们习得了齐格飞自初代哈斯曼研究结果中所传授的技术。人外兵器的改造也是经由那些人的手完成。
  调教的内容极其单纯,就是长时间服用药物,使人类失去理智并加以洗脑,利用手术阻断痛觉,这么一来就能造就专门用来战斗的傀儡了。
  艾莉莎·伊芙悠然跨过人类步兵组成的『桥』。后面跟着的人类步兵也踩着同胞的尸体抵达壕沟的对岸。其中有一人因滑倒而被刺死,但只是细枝末节的小事。
  「好,继续前进吧。」
  「是啊,一路向前走。」

  在第三正门,齐格飞与艾华多妮利用与艾莉莎·伊芙相同的手段,在壕沟上生出一座『桥』。马匹在壕沟前被舍弃了,他们毫无感觉地以人类步兵的尸体为垫脚石向前进。
  理所当然地,陷阱并不仅限于入口处。
  他们穿过第三正门并横越前方的五号街住宅区,来到大道上。
  「…………真无聊。」
  齐格飞让人外兵器与人类步兵先走,并用冷漠的眼神目睹他们一一被陷阱吞噬的模样。
  大道伪装成极其正常的马路,并巧妙地隐藏起陷阱。人外兵器与人类步兵愈是大意地前进,愈是遭遇愈来愈多的陷阱,没多久地面上就像被虫啃过一样,坑坑洼洼全是洞穴。
  再加上某些挖了洞穴的陷阱,还会同时引发邻近建筑物的崩落。运气好没摔下去的人外兵器,也会被头顶上大把掉落的瓦砾给压死,最后甚至把道路都堵死了。
  「……艾华多妮。」
  「是。」
  在此之前,她都只是默默跟在齐格飞的后方。
  她是位黑色长发、紫黑色嘴唇,又身着黑色洋装的贵妇人。缺乏生气的淡漠表情加上细长的肢体令人联想起枯木,而她的肌肤又像冻僵了一样显露出不健康的苍白。
  齐格飞背对着她说道:
  「太麻烦了,我要用你。」
  艾华多妮则以兕文回应。
  「解开沉眠,身覆黑闇,与汝终焉——以杀神。」
  黑色洋装自下摆处开始丧失外形,如火舌般摇曳的漩涡笼罩了艾华多妮的身躯。最后矗立起一道漆黑的火柱,幽暗的碎片如星火般四处飞舞。
  最后火柱一震,烟消雾散,原地只残留着一把双刀剑。
  那是刀刃呈波浪状的长剑——焰型魔剑『艾华多妮』。
  齐格飞粗鲁地一把抓住出现的那玩意儿,以单手轻轻挥舞。
  「烧光吧。」
  剑冒出了黑色火焰,火焰像蛇一样缠上了一座建筑物,最后将其全体吞没。这种火焰的延烧方式跟普通的火不同,就像毒液浸透人体一样,采取缓缓侵蚀的方式。
  黑色火焰在建筑物之间扩散,将隐藏其中的陷阱,以及整条街道徐徐地吞噬殆尽。
  齐格飞用焰型魔剑的剑尖指向前方。前进——他说。
  于是人外兵器与人类步兵在五号街的大道上迈步——还不时被黑色火焰波及。
  4
  齐格飞与艾莉莎·伊芙利用人外兵器与人类步兵当垫背,法蓝西丝卡等人却是确实地破坏陷阱,或者一边解除陷阱一边前进。移动方式为徒步。马匹因无法应付突发状况,所以很早之前就舍弃了。这种慎重的进军手段奏效了,他们没有无谓地浪费人外兵器便通过了市区。
  穿过第二正门,通过三号街的无人商店街,横越七号街的农地——
  最后终于来到灰幕森林的入口。
  「荷列休、诺亚,准备好玉鐧跟口罩,还有护目镜。」
  法蓝西丝卡指示那两名战士。
  布莱尔火山邻近的这座森林,被充满高浓度灵体的火山灰覆盖,人类如果毫无准备就踏入,将引发『灵体中毒』的症状。而法蓝西丝卡所说的玉钢就是为了防止那个。口罩则是避免火山灰被吸入肺部,而护目镜可以预防眼睛的黏膜沾上火山灰。
  高浓度的灵体与火山灰会对人类带来负面影响,不过剑的恶魔——法蓝西丝卡与菲萝尼卡就不然了。毋宁说托了她们的肉体构成要素也是灵体之福,这时力量会变得比平常更强大。
  只不过——法蓝西丝卡望向那群人外兵器。
  正如恶魔的情况,人外也是靠灵体为养分来源。然而只要摄取过量,不管是何种物质都对生物没有好处,虽说它们不会引起『灵体中毒』,但从其慌乱的呼吸与金黄色的双眸炯炯有神的模样判断,应该是陷入极度亢奋的状态了。
  接近霍尔凡尼尔的栖息地也是要因之一吧。霍尔凡尼尔说穿了是几百年以前就盘据大陆的人外——相当于它们的『王』。以本能理解这点的野兽们嗅到了『王』发出的浓密气味,不禁狂喜起来。
  事实上,真实身分为魔剑的法蓝西丝卡,尽管跟人外它们的立场不同,但还是因霍尔凡尼尔散发的气息而无法保持冷静。
  ——它们这样还会乖乖听我指挥吗?
  由于有背部的剑山妨碍,在森林里行军原本就要花更长的时间。如果只派出一只,还可以硬逼着强行突破,但这是需要同时戒备陷阱的集体行动,绝对得避免阵形出现破绽。尽管有这样的隐忧,法蓝西丝卡也不能把人外兵器搁在这里不管。
  确认荷列休与诺亚已经整装好,法蓝西丝卡一行人步入了森林。
  那是一片苍郁暗沉的灰色森林。
  整座森林都被灰云所覆盖,日照几乎射不进来。不过在这种环境中树干依旧十分硬朗地矗立着,草木也毫不枯萎地茂盛生长,那都是由于火山灰所含的灵体可提供生命力之故。独立交易市的市区不会有落灰的情况,也是托了这座森林吸收、阻挡了火山灰之故。
  也就是说,这座原本能见度就极低的森林,又因长年累积的火山灰而变得视野更差、更寸步难行了。法蓝西丝卡与荷列休、诺亚、数只人外兵器们,不得不分头开路前进。两名战士并没有使用魔剑,而是用手上的短剑劈砍草木。
  即便如此,这批军队还是按部就班地确实朝目标迈进了,并没有遭遇庞大的损害。
  ——看来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了。
  虽说不喜欢那家伙的个性,但法蓝西丝卡这时也无法否认这种感想。
  「……慢着。」
  荷列休目光锐利地注意到有什么隐藏在草木的阴影处。他让法蓝西丝卡等人退后,从远处扔出石头。手掌大的石块飞入草丛的瞬间,草丛便剧烈膨胀、将石块弹飞了。
  「是会爆炸的劣化玉钢吗?」
  法蓝西丝卡蹙眉喃喃说道。
  劣化,或者过度使用的玉钢会对高浓度的灵体产生异常反应。埋在草丛里的东西恐怕就是这类物品,假使不小心踏在上头就会引发爆炸,想必这就是敌人的预谋。
  不过虽说是爆炸,毕竟也是杀慯力很低的小爆炸。
  「让腿部受伤、降低我方的机动力才是目的吧。」
  荷列休解释对手的意图。
  「这种陷阱最棘手之处在于威力不会致死,尸体只要直接抛弃就好了,但伤者却不能这么对待。带着伤患行动有很高的机率会被拖累,可是也不能放着受伤的士兵不管。敌人用这种手段增加我方的伤兵,扰乱我方的指挥,才是真正的目的。」
  听完解说后,诺亚毛骨悚然地喃喃说道:
  「真、真恶质的陷阱啊……」
  「是啊,可以确定他们是很认真的。」
  「不过,荷列休先生,你果然很了不起。我刚才根本没察觉到呢。」
  「这是当过僧侣的职业病。」
  对大力赞扬的诺亚,荷列休用鼻子哼了一声。
  「为了遵守不杀的教义,关于陷阱类的技术我也学习过——因为可以不必靠直接战斗就能使对手丧失战力。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派上用场就是了。」
  没错。
  到这里为止,之所以几乎回避掉所有的陷阱,都是靠荷列休老练的对应。尽管法蓝西丝卡对陷阱也具备某种程度的知识,但荷列休观察的眼力又比她优秀。若是少了这位前僧侣,我方的行军不可能这么顺利。这毫无疑问是他的功劳。
  就在这时——
  「好热。」
  菲萝尼卡唐突地开口道。
  她拉扯诺亚的衣袖诉说着。
  「诺亚,好热。」
  「菲、菲萝尼卡?别抱怨了,我知道这里很热——」
  诺亚好像突然发觉什么,而打住了话语。
  他慌忙转向法蓝西丝卡那边,胆战心惊地问:
  「他们该不会在森林里放火吧……?」
  可能性有五成——荷列休在一旁插嘴回答。
  「只是不确定都市方面会拚到这种地步就是了。」
  「事前不是没考虑过,不过都市方不可能用火攻吧。」
  法蓝西丝卡边挥动战斧开路,边否定诺亚的猜测。
  「这座森林如果烧毁了,火山灰就会直接降落在都市中。到了那时,都市就不可能再住人了。即便为了战斗而暂时放弃市区,他们也不希望都市落入无法重建的状态吧。」
  「是、是没错……」
  诺亚似乎松了口气,不过菲萝尼卡又一次拉扯他的衣袖。
  「可是,好热。」
  「你忍耐一下吧。火山就在这附近,地热导致温度升高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不对,好热,是因为那个。」
  菲萝尼卡指向远方——火山的某个方位。
  什么啊——诺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法蓝西丝卡与荷列休也依样画葫芦。
  比菲萝尼卡慢了半拍,但第二个发现的果然是那位观察力优异的前僧侣。
  「变身吧,法蓝西丝卡。我有件事想确认一下。」
  尽管被命令感到很不爽,但法蓝西丝卡还是默默照办了。
  「解开沉眠,奔腾大地,皇冠予顶——以杀神。」
  草木爆炸后出现的两用型魔剑,被荷列休举至头顶。他急促地吐了口气之后猛力挥下。魔剑『法蓝西丝卡』毫无保留地发挥出威力,于大地上笔直奔腾的冲击波割开草丛、划破泥土、扫倒树木,一击打开了众人的视野。
  「具体的施工方法不得而知,不过的确很令人佩服。」
  开辟森林、挖掘壕沟,并让岩浆流入其中——没什么比这更好的活用地利手段了。只是对攻击方而言真是棘手到极点的处境。
  「不过我们能早点察觉也算好运。绕路虽然会多花时间,但只要小心前进就不成问题。此外,从这里再过去到火山为止几乎都没有掩蔽物,那些家伙安排的陷阱也大致会在森林内告终吧。意思就是,只要突破这道障碍,解除陷阱之类的麻烦作业便不会再出现了。」
  荷列休设法鼓舞遇到岩浆后腿软的同伴,但对方却用「真的是这样吗」的郁闷表情反驳。
  「荷列休先生听说过吗?关于『光之壁』?」
  「『光之壁』 ?」
  诺亚点点头。
  「那是不久前观测到的不明物体。或许不算物体,而是一种现象吧。」
  「怎么了吗?」
  「正如字面上意义,只能以『光之壁』来形容的景象,发生在独立交易市之中。那玩意儿巨大得连跟都市有一段距离的前帝国领土,都有目击到——」
  「诺亚·加德莱特,讲重点。」
  「那个所谓的『光之壁』,就是在这灰幕森林被观测到的。」
  霎时,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
  荷列休皱着眉回头望向岩浆。
  「这道巨大的壕沟跟那个『光之壁』有关……你想说的是这个吗?」
  「…………」
  蠢透了——尽管这么觉得,但另一方面也有种「搞不好是真的」的想法。
  自己方才不是也说过吗?
  『具体的施工方法不得而知,不过的确很令人佩服。』
  说真的,敌人到底是怎么开凿出这条壕沟的?
  开辟森林、挖掘壕沟,并让岩浆流入其中——几个月的时间内真能完成这项工程吗,
  「诺亚·加德莱特,『光之壁』出现的时间有多久?」
  「……几乎只有一瞬间而已。」
  「一瞬间……?」
  假设这道壕沟真是那一瞬间的『光之壁』所造成的。
  ——那究竟是『什么』具备这样的能力?
  荷列休想到两种可能。
  诺亚得到的结论似乎也一样,因此两人像是在彼此确认般交换道:
  「『霍尔凡尼尔』吗?」
  「或者是『圣剑』?」

  灰幕森林发生的爆炸,位于火山这边的瑟希莉等人也注意到了。
  ——那个位置是在岩浆流经的附近。
  之前瑟希莉藉助前一代圣剑的威力所挖出的壕沟。岩浆流入其中的景象可以在火山这边俯瞰到。瑟希莉并没有漏看爆炸发生的地点就在岩浆流的旁边。
  火山山麓响起了怒吼声,那是出自雷吉那多。
  「那些家伙就在附近了,不可轻忽戒备!!」
  就在这时,瑟希莉感觉到侧脸呼地有一阵风吹过。
  她反射性地转向那边,瞪大了双眼。原本应该在身旁的亚里亚不见人影了。
  「瑟希莉·坎贝尔。」
  听到有人叫她,瑟希莉的视线挪往山坡下方,亚里亚就在那里。
  她如今已一副随时要往前冲的态势。
  「走吧。」
  「……咦?」
  「我觉得现在应该可以发挥自己的威力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时候的亚里亚应该跟平常一样面熊表情才是——但瑟希莉的眼中却产生了她正露出扭曲笑容的错觉。
  亚里亚不愿等待还僵住不动的瑟希莉。
  她头也不回,像是溜滑梯一样冲下火山的斜坡了。
  「咦?亚、亚里亚!?」
  尽管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但也不能坐视不管。战友突发的行动让瑟希莉吃惊,不过对方想去哪里至少还能预测。
  「瑟希莉!?喂,你要去哪——」
  后头传来路克的声音,不过现在没空跟他解释了。
  亚里亚的背影没多久就降到了山麓,并穿越在那边布阵的人们之间。追逐她的瑟希莉也一一与友军擦身而过。对于战争即将爆发而充斥着紧张情绪的众人来说,对于这种景象,他们也只能愕然地目送两人通过。
  「亚里亚,等一下,等等我——!」
  因为太慢起步,所以追赶不上。亚里亚与瑟希莉最后终于越过构筑在最前线的防御用石墙。她们凭藉这股往下冲的气势,直接闯入了灰幕森林。瑟希莉觉得后面好像傅来雷吉那多的呼喊声,不过她没空理对方了。
  跑在前头的亚里亚几乎没有放慢速度,用令人惊讶的俐落身法排开森林的树枝与草丛继续冲刺。追逐她背影的瑟希莉,想起了前一代圣剑的模样——这么说来,前一代圣剑也像如今的亚里亚一样,用轻快的步伐穿越森林。
  瑟希莉没法像亚里亚那样巧妙地在森林内行勤,因此双方的距离逐渐拉哄了。
  ——可恶,快追丢了!
  焦急的情绪才涌现没多久
  「鲜开沉眠,贯彻真实。风凝她身——以杀神。」
  树木的另一头迸发出闪光,瑟希莉边咒骂边叫那边狂奔过去。
  拨开枝枒所见的是——不知何时已来到面前的岩浆壕沟。
  此外,在这一侧的岸边还有一把两刃构造的直刀——『圣剑』倒插在地上。
  夹着岩浆的对岸,则是身着黑色铠甲的战士们与人外兵器在蠢勤。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亚里亚!?」
  瑟希莉叫嚷的同时,手像是被吸引过上一样伸向直刀的刀柄。
  总之得早点离开这边才行。她才刚这么想的瞬间。
  「————!?」
  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袭向她。
  上回要去前同盟列国夺回自己被抢走的战友时——
  因魔剑『法蓝西丝卡』的强袭而陷入绝境的瑟希莉等人,就是靠刚拿回来的魔剑『亚里亚』相助.度过难关。但其代价便是她用罄了最后的力量,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倘若瑟希莉的记忆无误,当时魔剑『亚里亚』并没有透过使用者的意志,而是自行解放力景。本应反映使用者精神状态来发挥能力的魔剑,却无视这项法则,而是束缚使用者的身体加以操作,强制让魔剑的威力展现出来。
  常时瑟希莉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恶寒,如今又有酷似的感觉贯穿了她的身躯。
  不行啊,她尖叫着。不过,还是跟『那时候』一样,身体失去了自由。她手中的『圣剑』开始擅自集中风力,催促自己的意识加以施放。瑟希莉无法抵抗。强烈的负荷让她全身的骨头纷纷发出辗压声,凝缩的风变成了甚至能压垮肉髓的暴风。瑟希莉无法按捺地发出悲鸣。
  她摆出说是交刺却又很勉强的离谱姿势——
  右手的『圣剑』对准了虚空伸去。
  「亚里亚——」
  白浊的光芒——连着瑟希莉的叫喊在内,将这一带完全吞咙。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4-27 13:26 编辑


番外篇 第3.5话 圣剑的杂技演员
  1
  『莉莎』工坊是以主屋及锻造场两栋建筑构成,位于独立交易市公有农地的七号街以及藉盖了火山灰的白色森林两者的缝隙问。头上的天空以森林为界线,分成蓝与淡灰两色,从都市这边往森林那边望去的话,弥漫着灰色的天空隐约可见火山的棱线。
  工坊里住着青年师父与少女徒弟两人。于温暖的白天在屋外摆出小桌椅用午餐,是两人的习惯——主要是徒弟的喜好——只不过最近,用餐的席位上除了他们又多了其他脸孔。
  那是即将入夏的时节。
  在和煦洒落的阳光与爽朗的微风中,餐桌上刚出炉的烤地瓜堆积如山并冒出热气。一旁还添了稍微烫过并以一点盐调味的野菜。
  围绕餐桌的有四个人。
  其中之一像是突然想到似地开口发言:
  「对了,听说有街头艺人要来喔。」
  那是位有着火红色头发和眼眸的女骑士——瑟希莉·坎贝尔。她今年十六岁。穿着以白色为基调的制服,并在脖子挂上了项链,那两者都代表她是独立交易市公务员自卫骑士团的成员。
  「街头艺人吗?」
  反问瑟希莉的是坐在她斜对面的少女——莉纱。
  莉纱在这座『莉莎』工坊担任助手。上午好像又因锻造场的工作忙得团团转,因此她身上的工作服出现了全新的污渍,束在后脑勺的金发也微微蒙上了一层煤灰。
  对单手拿着叉子微微偏着头的这位少女,瑟希莉回笞道:
  「好像是在大陆各国巡回演出的一团街头艺人吧。他们最近要来访都市,所以拜托自卫骑士团护送。其实我也只是道听涂说而已,不过他们的表演好像很精彩,其中也有擅长剑舞的优秀杂技演员。听说那个人还很擅长驯兽哩。」
  好奇心旺盛的莉纱听到「表演很精彩」后双眸立即闪闪发光,但她很快就垂下眼角。
  「好像非常有趣呢……不过真的没问题吗?先前『市集』才发生过那样的事件耶。」
  「就是因为如此。那次的事件当然还没有被淡忘,为了驱散沉闷的气氛,市民们也为了配合他们的造访临时举行祭典,而到处奔走呢。」
  「对呀对呀,所以大道上呀,呼,好烫,真是热闹非凡,烫死我了!」
  坐在瑟希莉旁边,正辛苦地大嚼着滚烫地瓜的栗色头发女性,名叫亚里亚。一身舞娘打扮的她,自从『市集』的事件以后,就担任瑟希莉的战友。
  她拍打自己的胸口,灌水吞下烤地瓜,这才松了一口气。
  抱歉抱歉——亚里亚边挥着手。
  「呃,言归正传。当天的警卫工作是由自卫骑士团担任,而我与瑟希莉刚好在那天排休。」
  「很遗憾,我右手的烧伤还没痊愈,没法在警卫工作中出力。」
  瑟希莉展示绷带所包裹的右手。烧伤是在『市集』事件中造成的,尽管不必担心后遗症,但尚未完全痊愈。如今她还是用左手拿叉子。
  「重点来了。我们想约莉纱跟路克一起去看街头艺人的表演。」
  「约、约我们吗?」
  「是啊。『市集』的事件多亏有二位大力相助。要说以此为答谢是有点怪怪的……但团长特别通融,观众席也事先留了四人份。」
  「去嘛,莉纱!一定很有趣的!」
  对探出身子的亚里亚,用力眨着眼的莉纱脸颊逐渐泛红。她兴奋地撑开鼻孔,正准备用力点头——不过动作还是打住了。
  莉纱怯生生地望向一旁,打量着师父的脸色。
  「路、路克呢……?」
  众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那位黑发青年身上。
  他叫路克·恩斯华滋。跟莉纱一样穿着工作服的他,尽管才年仅十七岁,却已是『莉莎』工坊的负责人。如果不特别注意的话,还看不出来他的左眼是义眼。
  没有加入对话的路克,貌似索然无味地用叉子戳着自己那盘烤地瓜。他用右眼依序望向莉纱、亚里亚、瑟希莉。
  在三人的视线催促下,他交织着叹息回答道:
  「我不阻止你。」
  莉纱的表情明亮起来。
  「不过,我就免了。」
  莉纱的脸色瞬间又黯淡下去。
  瑟希莉不悦地问道:
  「为什么?」
  「我没兴趣。你们三个自己去吧。」
  可是可是——莉纱重新振作精神,说道:
  「还有知名的剑舞杂技演员出场耶!所以路克也不是没东西可欣赏——」
  「我说你啊——」
  路克用一只手托着脸颊,冷淡地告知莉纱。
  「表演用的剑舞跟我的技术,你觉得谁比较强?」
  「……确实没得比。」
  莉纱颓丧地垂下肩膀。
  察觉到瑟希莉与亚里亚正望着她的脸,莉纱才帮两人说明。
  「身为一名锻造师,必须精通各种武器的使用方法才行——这好像是路克的父亲教导他的。路克如令依旧严格遵守这项教诲。所以对上普通的剑士或战士时,他是不会输的。」
  简单的说……瑟希莉再度与亚里亚对望一眼。
  她们两人已目睹过路克跟人外以及恶魔交手过好几次了,所以对他的实力也不是一无所知——但他根本逦没看过对方的实力,就具备如此的自信。
  尽管已经认识了一个月左右,关于路克的底细,还是有许多难以估算之处。
  「不过,如果可以,我还是想跟路克一起……」
  「罗嗦。」
  被冷漠地念了一句后,莉纱低下头。
  「所以?」路克以右眼瞥了瑟希莉一下。
  「今天就是为了邀我们看街头艺人表演才来的吗?」
  「咦?啊,是啊,那也是目的之一——不过今天的重点还是来讨论刀的事。」
  「你们滚吧。」
  「这么冷淡!」
  路克露出打心底厌恶的表情。
  「听好了,瑟希莉·坎贝尔。要我说几遍可以——其实我确实说了好多遍,想要委托我打造刀,就先把钱准备好。」
  「我要说的就是关于那点……最近我已经开始慢慢存钱了。」
  「款项必须事前付且一次付清。这点我绝对不可能退让的。」
  「唔唔……!」
  又来了,莉纱与亚里亚都一脸无奈的表情。
  自从迷上路克锻造的刀以来,瑟希莉只要有空就跑来『莉莎』工坊,为了让路克帮忙打遥自己的武器,而干辛万苦地进行交涉。
  他的刀由于以高纯度的玉钢为材料,所以价格非常高昂。另一方面,瑟希莉虽是都市公务员,但也只是自卫骑士团的菜鸟,薪水很微薄。况且大部分都用于坎贝尔家的生活开销了。
  正因为如此,很想要刀的瑟希莉,总是千方百计纠缠路克让步,却一无所获。每次交涉几乎都是以吵嘴收场。一开始还会介入调解的莉纱与亚里亚,如今也完全采取旁观者的立场了。
  「既然没钱,就去找临时的打工如何?」
  「骑士团原则上是禁止兼差的。」
  「那你就把个人财产卖掉吧。既然原本是贵族,家里应该有古董之类的物品。」
  「我问过菲欧跟母亲了,我家完全没剩下任何值钱的物品。」
  「……那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老、老实说今天的地瓜是我带来的。」
  「用地瓜这种玩意儿贿赂?还真是出身高贵的家世啊。」
  「呜……」
  哈——路克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猜,邀约我们去看街头艺人表演,也是讨我欢心的一种手段吧?」
  「——绝对不是!」
  瑟希莉气势惊人地叫道。
  对着被吓得微微向后仰的路克,瑟希莉探出脸庞。
  「我跟团长真的很感谢你当时的帮忙。这回邀请你欣赏街头艺人表演没有其他用意,纯粹是因感激之情才找你去的。相信我。」
  「啊,呃。」
  「为了多少表达我的谢意,我很希望你能一超前往……果然还是不行吗?」
  路克眯起右眼,斜眼窥探了莉纱一下。
  徒弟被师父的视线吓了一跳。
  「……我不去,麻烦死了。」
  瑟希莉嘟起嘴。
  「那么至少让我们带莉纱去。」
  「随你们高兴吧。」
  双方互瞪一眼,哼——两人又同时转头背对彼此了。
  「啊,呃,我很期待唷,真的!」
  莉纱为了缓和现场的气氛而慌忙说道。莉纱真是个好孩子、乖孩子——瑟希莉摸了摸她的头。被摸头的莉纱似乎很羞赧地低声说道:
  「人家真的……很期待。」
  把头撇向一边的路克则重重叹了口气。
  2
  ……大概是因为发生过这段对话的缘故吧。
  数日后的中午,路克在平常不会留意的街景前停下了脚步。
  『莉莎』工坊定期会从市民那儿便宜回收生锈破损、朽化而无法使用的农具与烛台等物品,也就是废铁。那些可以熔解后重新利用,对以锻造日常用品为主要收入的路克来说,废铁可说是平时的宝贝。
  为了收集这些物品,路克正背着行囊通过三号街。
  「……那就是传言中的街头艺人吗?」
  在靠近商店街的广场,设置了一座巨大的临时舞台。
  更正确地说,那还处于即将完工的阶段。观众席是呈半圆形的阶梯式设计,从座位可以俯瞰的舞台上,正有大批男子组合着木材与五金。广场的角落架设了艺人们使用的帐篷,有人在那边喂驮马喝水,也有人提前对在远处围观的市民们进行宣传,还有人忙着化妆,或是放松心情谈笑风生。至于用布盖住的巨大箱笼应该是关着猛兽的兽栏吧。
  有许多市民来参观舞台的架设及艺人们的模样。
  「喂,传说中技艺高超的杂技演员是哪一位啊?」
  「好像是个英俊的新人喔。」
  「就是那个人吗?」
  人们愉悦地对话着,指着其中一名艺人,发出热情的说话声。
  广场也是上回那个『市集』事件的现场。如今来欣赏街头艺人准备工作的市昆们,看起来心情都相当不错,用这项演出来当作该事件的『慰劳』,乍看之下应该算是成功的吧。
  不知不觉间停下脚步的路克,不经意回想起前几天的对话。
  『不过,如果可以,我还是想跟路克一起……』
  『为了多少表达我的谢意,我很希望你能一起前往……果然还是不行吗? 』
  ——我绝对不会去的。
  尽管没人会听见,他还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他一直对这种看热闹的表演没兴趣。此外,他也很厌恶喧闹的人群,觉得这只是浪费时间。于是路克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不过就在这时,他又猛然转了回去,左手反射性地放在腰际的刀鞘上。
  路克的右眼越过人墙看见了。在某个小角落,刚好就是围观人们指着的空间——那是以木材大致组合好骨架的阶梯式观众席。
  路克并没有漏看那微小的异样。
  骨架产生了些许龟裂,犹如迸发出火花般,回荡的乾裂声响吸引了人们注意力的同时,水材陈旧发黑的部分传来倾轧声——无法负荷自身的重量,往下折断了。
  在开始崩落的观众席正下方——有一名C年轻人正趴在那边工作。
  人们还来不及为年轻人的危机发出惊呼声,路克已抢先一步冲了出去。他以上半身过度前倾的姿势压低自己的身躯,用惊人的速度滑过密集围观的人群缝隙。
  等路克冲出人墙时,那位年轻人还茫然地仰望掉落的木材。由于离年轻人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丝毫不能大意。路克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同时用左手拇指微微拉起刀——等到了年轻人身旁再瞬间拔刀。
  从涂若黑漆的鞘内抽出了一把弧度反曲的刀刃。
  波浪般的刀纹在阳光下闪烁着。
  路克仰望像雪崩般落下的那束木材,开始急速回旋。他以刨地般的脚步住地面描绘出半圆,同时不断横砍纵劈。闪亮的刀刀自由奔放地在空中奔驰、盘旋。厚重的大量小材简直就像小树枝被折下似地一一被砍断,然后避开路克与年轻人往左右两边坠落。
  这些事发生在数秒钟之内,真是电光石火般的行动。猛然掀起的沙尘充斥于广场内,因事态过于突然而来不及发出尖叫的人们,纷纷遮掩自身的脸庞。聂后等烟尘散去——发现伫立在瓦砾堆中毫发无伤的路克身影时群众才发出欢呼声。
  路克轻轻吐出一口气,将刀收回鞘内。
  接着他眉头深锁。老实说,此刻的心情让他很想抱头苦恼。
  ——又干了这种事。
  过去从流浪汉的凶刀下解救瑟希莉,也是像这样不经思索、反射性的行动。自己对人太好的性格已经让路克到了无奈的地步。
  崩塌的原因有一部分是木材腐朽吧。乍看之下已经快完工的观众席如今已毁了一半了。
  「喂,你没事吧?」
  路克对脚底下发出声音,但没有得到回应。那位年轻人正跪在地上,好像在忍耐什么似地颤抖着双肩喘气,动也不动。慌忙跑过来的其余艺人们搀扶起他。
  望了对方灰头土脸的模样一眼,路克大吃一惊。看他穿着肮脏的工作服,还以为他只是幕后人员,没想到年轻人的五官却比他意料中还要英挺。只要稍微打扮一下,就是个能登上舞台演出的帅哥了。
  话说回来,刚才市民们指指点点的,不就是这位年轻人嘛?
  所以这家伙就是传言中技艺精湛的杂技演员……?

  他瘫软无力的身躯被艺人们扛回帐篷去了。尽管免于被压死,但还是因木材的碎片而受了伤,临去之际,路克注意到他的腿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不过总比死掉要好。
  「喂……这下子该怎么办呐?」
  剩下的艺人们促膝讨论了起来。他们几乎都是换衣服或化妆到一半,有人脸上涂白、有人戴上了面具,还有人身上华丽的戏服只穿了一边,摸样极为诡异。
  「那可是我们的卖点耶,客人都是为了看那家伙才来的。」
  「驯兽师还有其他人可以代班,暂时不必担心……但看来戏码得减少了……」
  「所以说我一直很反对嘛,怎么能让他去做可能会受伤的场布工作哩。」
  「架设舞台是所有人部得参与的,这是我们这团的规定,不然你有什么办法。」
  「别为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吵了!总之现在该如何善后?」
  艺人们喋喋不休地争论着。
  尽管听起来很严重,但毕竟事不关己,路克眼见事情告一段落,便转身背对他们,准备离去。
  「这么一来只好找人代替演出了……」
  「笨蛋,去哪里找这种人啊。」
  「就是说嘛。短时间内怎么找到能表演剑舞的高超剑士——」
  背后的声浪顿时打住了。
  路克感受到一股猛烈的恶寒,胆战心惊地回头望向自己的肩后。接着,他就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艺人们纷纷张大嘴指向自己。
  他们异口同声说道——
  「就是你了——!」
  3
  来到日落时分。
  独立交易市三号街的亢奋情绪很快就酝酿出令人陶醉的氛围。市区内的商店与民宅屋檐下部吊挂着发出淡淡光芒的玉钢,街上的行人对摊子上摆出的食物忍不住食指大动。方才还不熟识的人们就好像多年老友般谈笑风生,甚至乾杯起来。『市集』事件留下的伤口很深,因此市民更想追求一个能完全将其抛诸脑后的机会,都市外的商人与旅客也搭这回活动的顺风车,藉机推动了祭典的热闹气氛。
  在如此拥挤的大道上移动可说是举步维艰,所以当瑟希莉等人抵达广场时,街头艺人的表演已经开始了。
  由于白天的事故,阶梯式的观众席留下了明显的修补痕迹。至于化为瓦砾的部分已收拾干净了,取而代之的是用绳索简单拉出区隔。以结果而论这样反而腾出了更多空间,可以容纳了大幅超乎预估的观众人数。
  「真了不起啊……」
  在这令人怀疑是都市所有居民都聚集过来的大量群众面前,瑟希莉也不禁被震慑住。身负警戒任务过来值勤的自卫骑士团应该也无法自白行动吧。
  轮休的瑟希莉穿着便服——她身穿男生的短裤,上身是短袖的薄上衣;亚里亚仍是平日那种装扮;莉纱则是穿之前路克帮她买的外出服。
  「我们的座位呢——」
  「应该在那边吧?」
  莉纱与亚里亚似乎也因这股热气而亢奋起来,迫不及待地拉着瑟希莉的手。幸好她们的座位躲过了意外,平安无事。在热得惊人的群众温度当中,她们挤过摩肩擦踵的人群缝隙,好不容易抵达阶梯式的观众席。
  「啊,快看快看!那位难不成就是传言中的杂技演员!?」
  坐在瑟希莉左边的亚里亚指着舞台上叫道。相反地,刚刚坐在右手边的莉纱则发出「耶,在哪里!?」几乎是弹着身子站了起来。
  舞台四角设置了照明用的玉钢,并透过祈祷契约发出煌煌的光芒。舞台中央站了一位貌似杂技演员的人物。他打扮成小丑,头上罩着发出戏谑笑容的面具,左右手各提着一把弯剑。
  舞台下的乐队开始演奏起轻快的曲子。
  穿着合身燕尾服的主持人站在舞台旁边,对观众席行了一个礼。
  『让各位久等了——尽管很想这么说……』
  他的声音透过玉钢,传达到广场各个角落,这似乎是藉由祈祷契约扩散声音的一种设计。由于功能不是很稳定,所以杂音很多,但还不到听不清楚的程度。
  『但很遗憾……诸位所期待的杂技艺人,今天因意外事故,无法上台展现技艺。』
  主持人对开始鼓噪的观众无奈地摊开双臂。
  『不过,不过呢!幸好我们成功找来了一位技巧绝对不逊于他的代演者!就是如今站在这里的这位!』
  主持人指向舞台上的杂技演员,但不知为何,当事人动也不动地呆呆站着。就连对观众挥挥手他也懒。此外,隔着面具也看不出那人的表情。
  不自然的沉默笼罩着舞台,主持人慌忙继续说道:
  『虽然是位有点沉默寡言的代演者,但技术绝对没问题!…………应该吧。』
  「……那位主持人,刚才是不是小声补了一句不太可靠的话啊?」
  瑟希莉的咕哝代表了全体观众的心声,不过主持人连忙振作精神打断大家的思绪。
  『那么那么那么『敬请欣赏这位临时杂技演员高超的剑舞吧!!』
  单方面告知观众后,主持人就从舞台边退场了。观众们只能莫可奈何地稀稀落落鼓起掌。真的没问题吗——瑟希莉与亚里亚对看了一眼,只有莉纱依旧目不转睛地死盯着舞台上不放。
  那位戴面具的杂技演员虽然被介绍完毕,却依然呆呆站着,莫名其妙地环顾四周。
  他做出好像在找寻什么的动作,等脖子转到观众席的某个角落,才彷佛全身都想表达叹息般颓丧地垂下双唇,接着便以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开始挥舞起双剑。顿时,「耶」的惊呼声从观众席此起彼落地响了起来。
  瑟希莉也不得不感到惊讶。
  杂技演员接二连三随意用刀刃斩向虚空,并重复这个动作。他并没有踩着华丽的步伐或伴随轻快的韵律,只是以滑行般的脚步踏出一、两步,同时谨慎地以体重推动左右手上的剑,舞台上仅有挥空剑的声响在回荡——也就是说他的这种表演距离优雅的『剑舞』还差一大截。
  表演才刚开始,观众席上就笼罩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氛。大家想目睹的演员没出场也就算了,代演者还是这种货色……有些观众很早就下了定论,但观众当中也有部分慢了几拍才察觉到:
  这人斩击的速度跟力量都很惊人。
  刀刃在空中奔腾于视网膜上留下残影,横扫过空气的锐利声响强烈地敲击着鼓膜。那绝非死板无比的单调空挥,而是既单纯又明快的动作。斩击的骇人威力透过简洁的动作表现出来,多少接触过剑术的观众全都为此倒吸了一口气。
  当然,本来期待能看到华丽演出的人还是发出了不平的怨言,但除此之外,观众们都深怕错过这单纯的双割动作,为了避免漏听空挥的声响,而纷纷屏住了呼吸。
  瑟希莉等人也不例外,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
  ——这人不是普通角色。
  与人外及恶魔战斗过后,瑟希莉非常清楚。
  在毫无修饰的举手投足中,可以窥见那人背后隐藏深厚的剑术底子。
  这时,舞娘们自舞台两旁鱼贯而出。她们手中拿着跟杂技演员一样的弯剑,环状包围他,一起对观众席行了个礼。
  接着杂技演员停止了空挥的动作,冷不防将左右双剑一一扔向空中。纵向回转落下的弯剑就像磁铁一样吸入杂技演员的手中,随后再度被抛向正上方。
  左右手只是轻巧地上下摆动做出抛接——这叫丢掷技。两把剑惊险地在杂技演员的手边与头上方来回飞动,描绘出椭圆形的轨迹。
  喔喔——轻微的欢呼声自观众席涌现。
  『但是但是!如果只有这样就跟儿戏差不多,只不过是一般随处可见的街头表演罢了。』
  不知何时返回舞台边的主持人开心地告知观众:
  『所以来增加剑的数量吧!』
  舞娘其中之一朝杂技演员递出弯剑。他粗鲁但又巧妙地把剑抢了过来,加入回旋的轨道中。总计有三把剑在空中交相飞舞。不过,即便如此,他的表演还是分毫不乱,观众席的欢呼声加大了。
  主持人也很欢喜。
  『再多一把!』
  舞娘又递出一把剑,回转的剑增加到四把了。
  在空中打转的剑不可思议地没有相互碰撞,继续做出圆周运动。
  『再来一把!』
  五把了。丢掷技开始加快。
  观众发出轻微的尖叫声,亢奋的主持人颤抖着拳头。
  『边可以再增加!!』
  六把剑进行回转,而那位杂技演员,这时也因双手及空中三点持续交换位置的刀器所带来的重量与离心力,导致双腿有些不稳,不过他的手部依然保持着稳定。
  『这可不是你的极限!!』
  七把。
  『我相信你办得到!』
  八把——
  『变成传说吧!!』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坠落的剑雨纷纷钉入主持人的身体四周。
  八把弯剑瞬间组成牢笼,被关在里头的主持人被吓得双目噙泪、浑身颤抖。
  尽管戴着而具看不出表情,不过那位杂技演员似乎因主持人得寸进尺而气得双肩发抖。
  『……抱歉。』
  慢了半拍,观众席才傅来掌声。帅呆了、棒极了——还有观众边笑边鼓噪起来。
  瑟希莉与越来越不约而同地喃喃说道:
  「与其说这是杂耍表演嘛……」
  「不如说是搞笑的小丑秀才对。」
  只有莉纱使劲地尖叫鼓掌,一副非常满足的模样。

  接下来又是杂技演员的独角戏。
  舞娘的其中一人在肩上与头顶放置水果,让杂技演员投掷飞刀……本来应该是这么安排才对,但不知为何有点火大的杂技演员却指名主持人当靶。每当飞刀惊险掠过主持人肥胖的肚子边,就会引发惨叫与爆笑声,主持人也只能泪眼汪汪地进行解说。
  接若是在枪尖涂油点火,以燃烧的枪表演火舞。这动作很单纯,仅以突刺及横扫构成——然而杂技演员这种毫无奇异之处的标准动作,在己经日落被薄暮所笼罩的会场中却显得虎虎生风。于幽暗中舞动的美妙火焰令观众发出赞叹声。另一方面,主持人的燕尾服下摆则被枪突刺所引发的火星点燃,为了灭火而急得手忙脚乱。
  接下来则是骑马的弓箭表演。在马上要瞄准可是比乍看之下要困难许多。然而那位杂技演员踩着马镫策马前行,在震动的马鞍上仍然四平八稳地弯弓射箭。他一举射穿当靶的木板后,又从背着的箭筒中取出另一支箭矢,眨眼间就一一料理掉其他靶子。全部清光以后,观众们发出盛大的欢呼声。附带一提,在那之后主持人突然闯入去路害马匹紧急刹车,杂技演员也因此夸张地从马背上摔下,引发哄堂大笑。杂技演员赶忙将差点滑落的面具重新戴好,一脚踹飞主持人的屁股。
  之后又进行了操使各种刀器的表演,观众们情绪沸腾,笑声不断。所谓的杂耍表演,本来就经常会先营造观众的紧绷感,再让他们放松并大呼过瘾,不过这个场面却稍稍混入了近乎喜剧的滑稽桥段。瑟希莉等人也因为这些剧情而笑得花枝乱颤。
  『终、终于到最后一个节目了……』
  模样狼狈的主持人环顾观众席。
  『这个节目希望诸位观众中有一位能上台参加。所以……就是那边那位可爱的小姐好了,能麻烦你上台吗?』
  他所指名的人选是——
  「……莉纱,好像挑中你了耶。」
  「耶?是我吗!?」
  主持人对吓得跳起来的莉纱点点头。
  「真、真的选我吗?」
  「既然难得指名你了,你就上台吧!」
  莉纱在亚里亚催促下步下阶梯式的观众席。在众人为这位娇小的参加者鼓掌当中,舞娘帮忙把莉纱拉上了舞台。
  瑟希莉即便在远处也能察觉莉纱强烈的紧张情绪。在这么多观众瞩目下登台想必是她的第一次,所以也不能怪她。
  藉由玉鐧的传播,舞台上主持人与莉纱的交谈内容于现场回荡。
  『这位小姐,请教你的芳名是?』
  『莉、莉莉莉纱!』
  『莉纱小姐,你愿意帮我们一个忙吗?』
  『我会努力的!』
  『答得好。那么关于最后一个戏码——』
  就在这时,瑟希莉猛然察觉到——
  在主持人与莉纱交谈中,旁边那位杂技演员好像刻薏拉开跟两人的距离似地,缓缓退后,简直就像在逃跑嘛。
  为什么呢?当瑟希莉感到不解的时候,观众席的一角爆出了尖叫声。
  「瑟希莉,看那里!」
  亚里亚指着舞台的一侧,瑟希莉望过去之后,不禁瞪大双眼。
  不知何时,一只头上长着角的巨大野兽出现在舞台旁。
  那是浑身披着深棕色皮毛的独角狮。
  彷佛在表达自身激昂的怒气般,独角狮的眼珠发出赤红光芒。
  「人外?——不对,是街头艺人豢养的猛兽!」
  人们开始慌乱起来,独角狮脖子上所系的绳索并没有人操控,此外舞台与观众席之间也没有用栅栏之类隔开。那家伙似乎很亢奋地以鼻子猛喷着气,并以人们的尖叫为信号似地,开始拔腿狂奔。
  独角狮挺出脑袋想要剃穿的目标,正是莉纱。
  亚里亚——瑟希莉尽管催促战友,却被急着离席窜逃的人们顶住肩膀而踉跄了几步。她慌忙恢复身体重心并抬起脸。舞台上只剩下主持人以背部保护着莉纱,还有逐渐迫近的独角狮巨大身躯——
  在这场混乱当中,自卫骑士团的人们也无法及时赶来。
  「莉纱——!」
  瑟希莉叫道,但随后她看见了。
  杂技演员的身影窜入莉纱等人与独角狮之间。
  他手上拿着弯剑。
  杂技演员倒持剑,踏着彷佛要踩碎大地的凌厉步伐,狠狠以刀背敲击独角狮的额头。
  装置在舞台上的玉钢,将这尖锐的打击声传遍四周。

  这强烈的冲击使独角狮的猛冲动作慢了下来。杂技演一贝再度用弯剑的剑身掀翻那家伙的腿。前腿被绊倒的独角狮顺势往前翻滚,下巴狠狠撞了一下。接着,它的脖子又间不容发地被最后一记刀背命中,于是猛兽发出低沉的呻吟昏厥了。
  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啊!
  其余艺人们晚了半拍才赶过来,合力绑起那头眼冒金星的独角狮。原本急着逃命的人们也在几秒钟后才发现此事,随后——拍手声如雷般响起。之前想保护莉纱的主持人也腿软地瘫坐在地上。
  在鼓掌声中,瑟希莉与亚里亚赶忙冲下观众席。
  「莉纱,你没事吧!?」

  后来,瑟希莉去问当天负责警备工作的自卫骑士团团员,独角狮的窜逃似乎单纯只是街头艺人团的粗心大意所致。
  在演出当天的中午,某位杂技演员因意外而受伤。事实上,那个人也是负责饲养猛兽的,由于接受疗伤照顾,所以错过喂食的时间。当然,团里还有其他负责驯兽的人员,不过那天刚好轮到那个年轻人值班。
  为此独角狮才会肚子饿到发怒,从兽栏出来后,就直接甩开代班的驯兽师,一股脑儿冲向舞台——事情简掣的经过就是这样,是一起闪为诸多巧合而引发的意外。
  如果运气不好可能会导致死伤的状沉,结果却变成最成功的节目,充分达成『慰劳』市民目的。杂技团也没有受到都市严厉的惩处。
  当然莉纱也平安无事。她还对急忙跑来的瑟希莉与亚里亚说「没能让你们帮上忙,很遗憾。」一副安然自若的模样。这么说来,那时那他杂技演员的身影好像突然消失了?
  总之,这场祭典的骚动就这么平安无事地落幕了
  在演出结束的回程中,瑟希莉歪着头表示:
  「那他杂技演员的动作,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
  某张脸庞浮现在脑海——但瑟希莉很快又噗哧一笑,打消这个念头。
  「怎么可能呢!」
  那个偏执的家伙上台表演?开什么玩笑嘛。
  4
  演出当夜。
  路克瘫坐在『莉莎』工坊主屋的椅子上。
  「快被整死了。」
  他仰望天花板,如此呻吟道。
  疲惫感堆积在全身上下。
  「真的快被整死了……」
  不习惯的面具,强忍羞耻换上的戏服,此外还有小丑风格的杂耍表演。
  一切的一切,他都不想再来第二遍了。
  ——为什么当初不拒绝啊。
  没错。对方提出代演的请求时,只要拒绝就可以摆脱掉的。
  就为了一个目的,他就把至今为止锻链出的武技拿来当杂耍表演,简直是开玩笑。就算有钱拿也该拒绝,况且找一个没演出经验的人上台根本是胡搞——没错,只要这样斩钉截铁地说不就好了。
  拜托——艺人的其中之一苦苦哀求路克。
  『大家都很期待这次的表演!』
  等回过神来。路克已经站到舞台上了。
  原本他就熟稔各种武器的使用方法,丢掷技之类的诀窍也在开演前的练习恶补了一番……即便如此,还是不应该沦落到那种窘境的。在公演过程中他不知道在面具底下咒骂了多少次。
  为什么当初不拒绝?他自己都不禁怀疑起自己的作为。
  ——应该没有被那几个家伙抓包吧……
  尽管确定这点,但在观众席发现瑟希莉等人的身影时,他还是打心底感到虚脱,因此刻意回避自己使剑的习癖。由于自己戴着面具,理应该不会被她识破真实身分才对。
  「总之,这辈子我绝对不干第二次了……」
  当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这么咕哝时,「我回来了——」耳边传来莉纱的招呼声。
  小个子的助手一回家,就啪哒啪哒地跑向厨房。
  「真不好意思回来晚了,因为路上很拥挤。你肚子饿了吧?我马上准备晚饭。」
  「不用了,我没食欲。你也在外面的摊子上吃过了吧?」
  先帮我泡杯茶吧——路克要求莉纱立刻替他准备。
  路克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啜饮茶汤,温暖的液体沁入了胃里。
  莉纱手上也端着自己的茶,坐在餐桌的椅子上。
  好一阵子只有彼此啜饮茶的声音在主屋中响起,双方都没有特别开口对话。
  这是他们两人的日常生活。
  路克跟莉纱已经同居三年了,然而路克仍旧无法决定该对她采取何种态度。是要温柔对待她好,还是报以冷漠才对,怎么做对莉纱才是最有益的?路克仍然不懂——自然而然的,他就显露出冷淡的态度了。
  因此两人之间会被沉默所笼罩,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只不过——
  这时路克不知为何,就是很想问清楚。
  「……街头艺人的表演有趣吗?」
  「唔,是的!很有趣!」
  莉纱像触电一样拾起头,用满面的笑容回答道。
  「我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大家都很期待这次的表演!』

  大家——当那位艺人这么说的时候,路克脑中只浮现一个人的脸庞。
  那张脸庞跟如今眼前的笑容重叠住一块。

  『人家真的……很期待。』

  自己当初为何没有拒绝,理由路克隐约可以理解了。
  懊悔的念头与疲惫感,似乎变得淡薄许多。
  ——看来我自己也有所改变了啊,
  如果是不久之前,路克绝对不可能去模仿什么杂技演员,也不至于抱持这种情感。跟三年前的自己相较,路克的确变了许多。尽管改变了,应该也是往好的方向吧。
  此外,这样的自己还能为她做什么呢?
  也罢——路克叹了一口气。今天太累了,待会儿就一觉睡到明天中午吧。反正自己的扮演并没有穿帮,助手似乎也很开心,真是可喜可贺。
  不要想太多比较好。
  正当路克这么打定主意并啜了口茶的瞬间。
  「话说回来,路克为何要去代班当杂技演员呢?」
  噗——!
  茶不自觉就喷了出来,路克嘴边垂挂着液体,望向那位少女徒弟。
  「人家毕竟也当了你二年的助手耶。为了路克的名誉,我不会对瑟希莉小姐她们说的……不过想瞒住我的眼睛,可是不可能的哟!」
  和纱自豪地说道,同时扬起嘴角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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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第4.5话 少女与少女王
  0
  牢房外的墙壁上设置了烛台,上头的蜡烛发出微弱的火光。
  这座地下牢房没有窗户之类的设计,因此阳光跟风部透不进来,只有寒冷到令人发抖的空气充斥着。屁股所碰触的石板地还会夺取体温,因此她们三人只好围成圈挤在一起,设法用彼此的体温取暖苦撑。
  「好冷,简直快冷死了。」
  在抱怨的是三人当中容貌最为醒目的女子。
  她拥有让人眼睛一亮的银色短发及褐色肌肤。
  尽管身材娇小,但自旅行装束中伸出的四肢却是肌肉结实。
  「现在已经是夏季了吧?虽说这里是地牢,但也冷得太离谱了吧。」

  「……一定跟这里的地理位置有关。」
  回答她的是另一名女子。
  「尽管位于大陆最北方的独立交易市气候温暖,但在其正南方的军国却几乎一年到头寒冷刺骨。刚才在马车上也看过街上的模样吧?明明是夏天,人们却穿着厚重的衣物。」
  所以空气才会这么干燥,真让人困扰啊——女子烦恼地用指尖抚过红色的嘴唇。
  这位是三人当中姿色最曼妙的女子。她生着一头亮红色的秀发,并以发饰将长发束在左耳下方。
  褐色肌肤的女子抱住自己的眉头,嘟起嘴。
  「那种事我当然晓得。我想说的是,天气都这么冷了,为啥不借我们一条毛毯用用。」
  「罪犯是不配用毛毯的——大概是这样吧。」
  最后一名女子喃喃说道。她留有一头发梢仔细切齐的碗状发型。
  娃娃脸的她抱着膝盖吐出白色的气息,并望了红发女子一眼。
  「我们根本是含冤入狱嘛,玛歌特。」
  被唤作玛歌特的她点点头,瞥了褐色肌肤的女子一眼。
  「就算是误会也太过分了吧,你说对不对,多莉斯?」
  被叫作多莉斯的女子点点头,朝娃娃脸女子进行确认。
  「我们可是清白的,没错吧,佩妮洛普?」
  完全正确——名为佩妮洛普的女子点点头。
  「但话说回来,还是很担心夏洛特小姐的人身安全呀。」
  「是啊,真想早点离开这里跟她会合。」
  好——多莉斯盘腿坐下,并试图保持泠静。
  她依序比较过玛歌特与佩妮洛普的脸庞,这才不慌不忙地提议道:
  「首先来思考一下,事情为何会落到这种地步吧。」
  1
  夏洛特·E·费洛比西尔。
  『E』代表帝国皇室的血统——只不过夏洛特是皇帝跟小妾所生的孩子,因此这位少女跟母亲一起被正室逐出帝部。
  她在独立交易市,因为某事件而舍弃了全名中的『E』。随后离开都市的她,带领多莉斯、玛歌特以及佩妮洛普三位随从,踏上了前往异国的旅程。
  夏季的蓝天一望无际,清爽的风吹拂过草原。
  搭载四人的篷马车行驶在横跨草原的唯一一条马车道上。
  「不知道军国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夏洛特在马车货台边缘撑着脸颊,喃喃说道。
  她以清澈的碧眼从蓬顶的缝隙间远眺景色。梳得整整齐齐的滑顺金发因吹拂过的风与马车的振动不停摇曳。她身穿的外套下摆很长,尺码跟她娇小的身躯似乎不怎么吻合。
  扣除驾驶台的空间,这辆马车的货台要坐四个人实在是稍嫌拥挤。夏洛特等人缩着身子,促膝就座,好不容易才塞进这有蓬顶的车厢中。每当车轮辗到石子、马车大幅摇晃时,彼此的身体就会撞成一团。
  「听说军国有很多肉食料理喔。」
  「多莉斯对吃的真是知识渊博呢。」
  「既然是我们以后要住的地方,事先理解饮食文化是很要紧的。」
  「那边以性格豪迈的人居多,这点也很有名。」
  「像多莉斯这样的人很多吗?真讨厌呀。」
  「……喂喂,玛歌特,你是在找碴吗?」
  「够了,你们两位安静一点吧。我们都受了伤,再说这里也够狭窄了。」
  多莉斯与玛歌特瞪着彼此,佩妮洛普在旁劝谏她们。
  ——明明昨夜才发生过那样的事,这三人还真有精神啊。
  夏洛特不禁发出苦笑。她留意着驾驶台的情况,并对随从们说道:
  「人家为了我们特别准备了这辆马车,对失去祖国的亡命之徒这已经算破格的待遇了。你们还是少抱怨一点。」
  这可是一趟亡命之旅,就连在驾驶台上掌握缰绳的男子也是流亡目的地——军国所派来的人。
  原本夏洛特等人为了替遭皇帝抛弃的母亲报仇——并重返皇室,造访了独立交易市以寻求『魔剑』与『锻造师』。结果她们不但没有受到帝国庇护,甚至还得知自己被当作罪犯。
  之后,在某位女骑士出面说服下,夏洛特等人选择了舍弃祖国。由于被视为罪犯,所以她们无法返回帝国。面对要求引渡她们的帝国,都市表面上做出「她们逃亡了」的假报告,并在刚巧滞留于独立交易市的军国军师——亚维·艾文的策割下,让这四名少女流亡军国。
  这之后,夏洛特等人就要在军国定居了。
  ——只不过这趟旅程实在太匆促了。
  从都市出发是令天早晨的事。昨天夜里与那位女骑士的战斗,使多莉斯为首的三人都负了轻伤。在这种狭隘的货台中无法好好休养身子——尽管她们还是跟以往一样饶舌就是了。
  就连夏洛特自己的左脸颊也还在发肿。那是被女骑士殴打的痕迹。身穿的旅行装束在恶事曝光时也留下了失策的污渍。
  每当马车摇晃,肿胀的脸颊就会刺痛、发疼。夏洛特认定这种苦楚是觉悟的证明——舍弃名中的『E』以及祖国的觉悟。
  在异国之地定居的觉悟。
  不再为了夏洛特的母亲,而是四人要为自身活下去的觉悟。
  下定决心的瞬间总是伴随着痛苦。这脸颊的疼痛,以及舍弃祖国的心痛,正是觉悟的证明。因此自己一定得咬牙忍住。这么一来,才会深深刻画在心中,让她永志难忘。
  在从未去过的土地上生活难免会感到不安,此外,也无法想像自己辛苦抵达的居所会怎么对待自己。
  只不过——
  「我们要去的地方好像是军国的首都喔。」
  「马车夫先生,请问还要多久才会到啊?」
  「至少得花半个月以上吧。」
  「真是一趟漫长的旅程啊。」
  夏洛特眯起眼,望向兴高采烈的多莉斯等人。
  ——我还有她们三个在。
  自己跟母亲被帝国放逐的时候,皇帝稍微动了点同情心,隐瞒正室派给了她三位随从。
  她们并没有不甘及埋怨,而是认真付出,支撑起费洛比西尔家的牛活。况且多莉斯教会她剑术,玛歌特教导她淑女的品味,至于佩妮洛普则指点她合宜的礼节。当然,除此之外,她还学了许多事。
  无论何时,三人都不改其志地忠心耿耿,不管她到哪里都持续相伴。至今为止是这样,以后也会如此。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好好看着吧,瑟希莉·坎贝尔。
  我们四人会坚强地活卜去——
  夏洛特仿佛为了确定自己的决心般,用指尖碰触肿胀的脸颊。
  察觉到她的举动,佩妮洛普隆起眉。
  「夏洛特小姐,您的伤还在痛吗?」
  「啊,不是那样的,佩妮洛普。刚才我在——」
  「那时可是被狠狠地揍了一下呀。有没有可以冰敷的东西呢。」
  「玛歌特,我不要紧的。」
  「马车夫先生!假如有经过小溪旁边的话,可以暂停一下吗?」
  「多、多莉斯,我说我没事了——可恶,你们别把我当小孩子看待!」

  正如那位车夫所言,这是一次漫长的旅程。
  幸好帝国并没有派出追兵——但不习惯以马车旅行的四人还是为慢性的晕车及臀部酸痛所苦。这可是亡命的出奔,自然不可能积极停靠驿站,所以几乎都是靠野营过夜。为此,众人的疲惫感变得愈发沉重,随着时日的流逝,人家交谈的次数也相对减少了,而当国境近在眼前时,她们早已累得七荤八素。
  即便如此,越过国境后,四人也习惯了马车的旅程。加上研判在军国领土不至于有重大危险,所以她们趁机数度在驿站的旅店过夜。拜此之赐,夏洛特等人也恢复了原本的朝气。
  只有一点——那是最后一项令她们苦恼的源头。
  「好想洗澡呀……」
  「玛歌特,你有够臭的。」
  「多莉斯,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大家一定都很臭吧……」
  因为错过了有汲水场的驿站,又很难发现刚好适合洗澡的小溪,所以她们无法好好地清洗身体,是以这一行人纷纷散发出恶臭。最爱干净的玛歌特更是每天抱怨个不停,以立场而言应该劝谏她的夏洛特,其实也深有同感。
  「总之只能忍耐到抵达军国了……」
  就这样,在她们离开独立交易市后的第二十日——
  夏洛特一行人总算来到了军国的首都。
  2
  军国首都的四周被三层城墙包围,是一座圆形的巨大要塞都市。这种构造适合应付长期的围城战——越过最外一层城墙就是一望无际的宽阔平原,要迎战外敌时可以在那里布阵。
  市民们居住的市街位于第二层围墙的内侧。由于气候严寒,所以建筑物不是石造而是以砖造居多。根据马车夫所雷,军国的首都规划是以工作与居住地相近为基础,所以住宅区跟工业区大多靠在一起。
  由于是在逃亡途中,夏洛特等人搭乘的马车避开太道,从后门来到最后一层障碍——并穿过了城墙。城墙内竖立着许多座塔楼,塔楼下方有用红砖与石块堆叠成的巨大建筑物镇守着。
  这就是军国首都的主城了。
  与伴随她们长途旅程的马车夫道别,夏洛特等人在身穿藏青色制服的士兵引导下,进入城内。
  接着她们被领到接待间后,所听到的要求却令她们不得不感到困惑。
  「分开行动……?」
  「关于诸位的事,军师已经用快马通知过了,接纳各位的手续也已经准备妥。不过,有位尊贵的人想见费洛比西尔殿下一面。在会谈中,其他随从请到别的房间待命。」
  士兵公事公办地说完这番话,夏洛特不由得皱起眉头。
  「跟那位人物碰面……只能由我一个人去吗?」
  「我接到的指令就是只能带您一位进去。」
  夏洛特表情困窘地回顾后方的随从们,那三人一起摇摇头。
  「别开玩笑了,怎么能放夏洛特小姐落单!」
  多莉斯强悍地表示,玛歌特与佩妮洛普也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可是身负守护夏洛特小姐的使命呢。」
  「我们不能离开她身边半步。」
  「诸位是流亡者。」
  士兵淡漠地抛下这番话,多莉斯等人噤口了。
  「请别忘了主导权在我军国手上。」
  「……是啊,你说的对。」
  夏洛特小姐!——三人同时出声喊道,夏洛特则露出要她们放心的微笑。
  「都已经来到这里了,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吧。」
  「可是!」
  「如果刚来就闹得不愉快,对收容我们的军国就太过意不去了。」
  多莉斯等人似乎还是无法接受,但最后仍旧乖乖听从主子的判断了。
  夏洛特对士兵点点头。
  「那就带我……不,麻烦你带我过去了。」

  夏洛特被领到一座位于室外的庭园。
  沿着环绕于园内的散步道,设置了栽植着各种缤纷花卉的花坛。望着濡湿的花瓣在阳光洒落下反射出的光芒,夏洛特这才想起今天早上确实下了场小雨。
  「真美呀……」
  一整座闪闪生辉的庭园。为了维持这美丽的景观,花坛位置是按显眼程度及日照方向经过特别计算的,夏洛特很快就看出了这点。
  就在这座庭园的正中央——和煦的阳光之下,伫立着一名正在俯视花坛的少女。
  茌日照下,少女的长发也像花坛的花瓣一样发出淡淡的光芒。对方的年纪比十二岁的夏洛特还要小一、两岁吧——少女纤细的肢体包裹在可爱的洋装之下,头顶还戴着随时都可能滑落的王冠。洋装的裙摆膨成吊钟状,想必是因为内侧用了裙撑撑起的缘故。
  她周围有五名穿军服的护卫伺候。在察觉夏洛特的存在后,那些人纷纷回过头。
  「你们退下。」
  少女自小巧的唇中吐出的,是与她容貌恰恰相反的傲然语调。
  「朕要跟她单独交谈。」
  「洁、洁诺比陛下!这样太危险——」
  「有事我会叫你们过来。退开!」
  「难道已经开始行动了吗?比想像中还快啊。」
  夏洛特不解地望着自言自语的少女——
  突然她感觉到视野角落有闪光亮起,于是注意力便被吸引了过去。炫目的太阳使她眯起眼,转头仰望的那个方向,是一座可以俯瞰庭园的巨大高塔。
  「…………嗯嗯?」
  在遥远的头顶上方,塔的阴影中有道闪烁的光。
  凝视那玩意儿的夏洛特,首先联想到的就是某种凶器。
  「————!」
  身体比思绪先一步动了起来。
  她几乎是以扑倒的方式推开眼前的少女,并以自己的身体覆盖在对方上头。几乎只慢了一拍——背后就传来什么东西插入地面的声响。
  两人扑进的地方刚好位于花坛中央。浑身沾满花瓣与泥土的少女眼冒金星,但还是向夏洛特道谢。
  「谢、谢谢你,夏洛特殿下!」
  少女被推倒的同时,似乎也看出事态有异了。
  不必确认也知道,刚才少女站立的地面已经多了一根箭矢。
  ——真是千钧一发。

  夏洛特趴在花坛的植被中冷汗直流。即便还不熟练,但自己接受过多莉斯的战斗指导,且彻底活用了当初培养的直觉。
  「您没事吧,洁诺比陛下!?」
  护卫们像飞的一样冲了过来。事实上,他们原本就躲在暗处保护吧。
  「刺客在塔楼里:快过去逮人!」
  不理会唐突引起骚动的现场,夏洛特站起身再度仰望那座高塔。
  那里完全没留下任何痕迹。
  「……喂,解释一下吧。」
  夏洛特对正接受护卫搀扶的少女问道。
  「你是谁?为什么会被袭击?还有把我叫来的理由全都说明一遍。」
  无礼的家伙——护卫中有一人气了起来,但被少女制止了。
  「她是朕的救命恩人。朕要再度感谢你,夏洛特殿下。」
  「不必道谢了。关于刚才的问题——」
  「朕名为洁诺比·Q·蓝彻斯特。是这个国家的最高负责人『总席』——简单说,就是国王。国民亲密地称呼朕;此外,有一部分家臣则是以轻蔑的意味称呼朕为『少女王』。」
  耶——夏洛特僵住了。
  ——国王?
  这位娇小的少女,是军国之王?
  「那么先失礼了。」
  面对无法言语的夏洛特,洁诺比捏着鼻子指责道:
  「有件事从刚才就很在意,你身上好臭啊。」
  「……真的非常抱歉。」
  夏洛特不自觉就用起了敬语。
  3
  与夏洛特分手后,多莉斯等人被带去了另一个房间——理论上应该是这样。
  原本是步行茌城内的走廊上,但回过神才发现带领她们的士兵忽然不见了。不知如何是好的三人只能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就在这时,突然冲过来的士兵们不由分说就将她们团团包围了。
  『有奸细!』
  『这些家伙一定是狙击洁诺比陛下的刺客没错!』
  他们根本不理会三人的说诃,便将她们押了起来——
  「哼,谁叫多莉斯打飞了七个人,还问他们想干什么。」
  「玛歌特,你也是边鬼吼鬼叫边撂倒那些家伙吧。话说回来,打得比我更凶的应该是佩妮洛普才对。她是我们三人中最擅长肉搏战的。」
  「……结果还是什么也搞不懂嘛。」
  在寒冷的地牢中,玛歌特、多莉斯、佩妮洛普同声叹了口气。
  多莉斯死命搔着后脑勺的头发。
  「被他们说成刺客……会不会是把我们误解为别人了?」
  「与其说是误解,不如更像是把罪赖在我们身上吧。」
  玛歌特点头同意佩妮洛普的说法。
  「那个负责带路的士兵也很可疑,他突然消失后没多久,我们就被捕了。」
  「原来是挖好了洞等我们跳啊。可恶,太大意了!」
  「不过,如果是这样,为什么非得要把我们抓起来不可呢……」
  正当三人发出「唔——」的思索声时,外头传来了有人接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关押三人的大牢前停住了。
  「……啊?你是谁?」
  多莉斯隔着牢房的铁窗瞪着那号人物。
  现身的家伙是一名身着军服、戴眼镜的青年。只不过他的气质跟其他军人不同,显得很柔和,感觉是个温柔的男子。
  他微微一笑,对着充满警戒的多莉斯等人说道:
  「我是来救你们的。」

  夏洛特被洁诺比·Q·蓝彻斯特招待到她私人的房间。由于刚刚才发生过那样的事件,隔着一扇门的房外有无数的亲卫队在待命。
  夏洛特在洁诺比的热情款待下,坐在一张椅面宽阔的长椅上。
  另一方面,房间的主人依旧穿着裙撑站着。
  大陆大致可分为帝国、军国、同盟列国这三块领土。明白对方是统治其中之一的国王后,就连夏洛特也不自觉紧张了起来。只有自己一人舒服坐着的状态令她惶惶不安,屁股也不敢把椅子坐满。何况像自己这种毫无身分地位的人,会被招待到国王的私人房间,本来就是件不太正常的事。
  就算不是这样,夏洛特的心境也很复杂。当她得知眼前的少女就是国王时,内心涌现嫉妒的情绪是无法否定的事实。
  一边是荣任君王的少女。
  一边是放弃皇室血统的少女。
  刚好形成极端对比的两人——夏洛特的心中真是千头万绪。
  明明已经决定要放弃名字中的『E』了,却瞬间对洁诺比抱持羡慕的心情,真是令她自己感到羞愧。
  洁诺比则不理会自己的心境,开始发言道:
  「正如你所见,朕以这样的年龄与性别,接任前代总席的位置时,也有不小的反对声浪产生。那些反对意见发展为内部的小型纷争。结果,优秀的干部及跟纷争无关的学者还因此丧命。这让代代担任总席宝座的蓝彻斯特家蒙上了污点。」
  少女王笔直地凝视着夏洛特,继续说道:
  「此外,说来很丢脸,这项纷争至今还拖延着。」
  「……意思就是,目前还有人反对您担任总席罗?」
  「没错。即便姑息那些家伙,他们还是想趁朕的支持者——军师不在国内时,试图暗杀朕。加上你们又刚好来访,所以……」
  「……」
  「假使朕被某人的凶器杀害,身为亡命分子及异乡人的你们正好成了暗杀的第一嫌犯。对方也想好好利用这点。朕这边多少也预料到事态会朝这边发展,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这么快就动手。如此不顾情势下手,正可以看出对方的焦虑啊。」
  夏洛特咬着嘴唇。
  多莉斯等人被囚禁的事她已经听说了。
  「请早点将那三人从牢房中释放吧。既然您明白事情的原委,就应该找出这场闹剧的首谋者才对吧?」
  是啊——洁诺比同意道:
  「朕已经有对策了。总之,可以暂时放心。」
  「别把话说得这么轻松!我们可是被无辜卷入的——」
  「真的对你们十分抱歉。」
  夏洛特大吃一惊。
  少女王竟摘下王冠,对她深深一鞠躬。
  「太过大意是朕不对。请见谅。」
  「……一国之君这么轻易对人低头好吗?」
  洁诺比抬起脸,面露苦笑。
  「朕是不怎么喜欢对人低头,不过犯错就是犯错。」
  被帝国抛弃的四人只剩下亡命军国这条路可走。因此掌握夏洛特她们生杀大权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洁诺比。要求这位国王谢罪,就第三者看来铁定会说夏洛特真是蠢到家了。
  即便不是不明白这点,洁诺比还是毫不犹豫地真诚对待夏洛特。
  ——真是搞不懂啊。
  简直就像在那位女骑士面前一样,夏洛特感到很不自在。
  为什么?——夏洛特对洁诺比问道:
  「一国之君为何想跟只是一介逃亡者的我对话呢?」
  「……因为朕有事想知道。」
  就在她说出答案的一瞬间,洁诺比移开了视线。
  「抛弃血统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样的世界?」
  夏洛特瞪大双眼。这个提问的意义是——
  走吧——洁诺比唐突地转身背对她。
  就好像在打断这次的谈话般——或是为了隐藏自己疲惫的表情。
  夏洛特慌忙从椅子上站起身。
  「去、去哪里?」
  「刚才不是说过了,朕有对策吗——轮到官兵捉强盗的时间了。」

  在青年的协助下,多莉斯等人顺利自地牢脱身。负责看守的狱卒好像被青年事先下了安眠药,因此逃亡过程轻松得出乎她们意料。
  「也就是说我们被诬赖成暗杀国王的凶嫌,是这样吗?」
  完全正确——领头的青年同意道。
  「少女王命令我,要让无辜的你们逃出来。」
  离开地牢之后,一行人正要前往夏洛特的所在之处。在青年引领下她们穿越陌生的走廊,这似乎是青年特地挑选的路径,因为很不可思议地在路上完全没撞见其他人。
  「让你们继续被关着只会让真相葬送在黑暗中,因此我们务必要洗刷你们的冤屈才行。」
  原来如此——跟在他背后的多莉斯出声道。
  「事情我大致了解了。」
  「很高兴你能理解。那么就请加紧脚步吧。还有同伴在等待诸位——」
  「对了,你打算在哪里收拾我们呢?」
  青年停下脚步。
  面对同样停下步伐的多莉斯等人,他只有转过半个身子。
  「……请问你在说什么呢?」
  玛歌特放话道:
  「别装蒜了,我们可不是会上同一个当的傻瓜。」
  「你说的内容我想大致是事实。不过,在真相中穿插谎言,就能增加谎话的可信度。」
  佩妮洛普依旧保持冷静。
  「不过,你的目的并非要让我们逃脱,而是以『越狱』为表象收拾掉我们,并彻底将暗杀总席的罪嫌赖在我们身上。这么一来,真相就会葬送在五里雾中了。」
  就如同她们也是以类似的手段逃亡到这个国家来一样。
  「难道不是吗?」
  青年没有回答——不,在他举起手的瞬间,回应就跟着到来了。
  在他的举手号令下,前方的转角处鱼贯冒出了士兵。他们每一个都身穿军服,但手上各式各样的武器却给人凌乱的强烈印象。一眼就可看出那些家伙并非正式的军人,而是拼凑出来的乌合之众。
  「你们竟然能察觉真相啊。」
  青年终于露出本性。
  原本温柔男子的脸庞扭曲成丑陋的模样,还以充满邪气的眼神睥睨多莉斯等人。
  多莉斯冷笑道:
  「因为你的话说得太动听了。」
  「那是我的失策,以后我会更加小心的。」
  等杀光你们以后——青年正要对士兵们下达动手的命令时——

  「————你已经没有以后了。」

  爽朗的说话声敲击着众人的耳膜。
  青年隔着多莉斯等人的肩膀垄向声音的主人,咬牙切齿地咒骂道:
  「少女王……!」
  「近来可好,年轻人。朕记得你是贾斯帕家的嗣子啊。」
  多莉斯等人也环顾背后——那里出现了几十名军人。只不过跟青年这边不同,他们全都统一拿着军刀,列队的样子也十分威风凛凛。
  至于率领那群人的,则是一名单独伫立的少女。
  「真是的,事情变得很棘手呀。」
  玛歌特咒骂道。多莉斯与佩妮洛普也背对背彼此保护着死角。在非本意之下,她们被军国的人前后包国了。
  相对地,少女与青年却无视她们三人继续对话道:
  「要收买狱卒至少多存点钱吧,贾斯帕家的嗣子啊。」
  少女身着华美的洋装,却很不可思议地散发出威仪。她堂堂正正地睥睨着青年,比现场的任何人更具存在感。
  「……难道我被耍了吗?」
  青年像是在呻吟般说道,少女掀起了嘴角。
  很明显那是嘲笑的表情。
  「令尊在干部群当中对朕特别有意见啊。造反者的后补名单中也列入了你们。只是没想到你会安排得如我所料,简直是令人拍案叫绝——」
  「要言之,就是你也利用了我们吧,洁诺比·Q·蓝彻斯特。」
  声音来自少女背后的人墙更后方。
  在走廊上对峙的双方人马纷纷转向那边。
  「为了引诱出造反的首谋,并掌握证据,而刻意露出破绽让他们袭击……真正姑息的不知道是谁呀。」
  追求真相的说话声继续探究道。
  让路——在少女命令下,军人们的队伍分成两边,让闯入者通过。
  这时现身在众人面前的是——
  「夏洛特小姐!」
  「幸好小姐安然无恙!」
  「你们三个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夏洛特对发出喜悦之声的多莉斯三人露出微笑。
  只不过她很快又表情紧绷,走向率领着军队的少女身边。
  两位少女的目光炯炯有神地展开对峙。
  4
  「先前的谢罪只是在演戏吗,洁诺比? 」
  「不是演戏。朕是真心向你致歉。」
  「即便有那个打算,你利用我们也是事实吧。」
  「唔嗯,朕承认。」
  洁诺比不改本色地回答道。从她严肃的表情中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夏洛特叹了口气。
  ——真是受够了。
  我方之所以会在独立交易市与那位女骑士及锻造师邂逅、交手,都是一个名叫齐格飞的男子密谋所致。愚蠢到相信那人甜言蜜语的自己,如今被帝国放逐,而不得不选择亡命军国。
  结果来到军国以后,又被他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烦死了,夏洛特心想。
  「我就知道会这样。够了,我不想流亡到这个国家了。」
  她面前的洁诺比瞪大双眼。
  可别小看我——夏洛特吐出一句。
  「我是夏洛特·费洛比西尔,舍弃帝国的女子。」
  从独立交易市出发时,她曾对那位女骑士——瑟希莉·坎贝尔这么宣言道:
  『但是我不会就这么放弃。』
  尽管抛弃了名字中的『E』,但那并不代表自己要放下所有的事物。
  ——我受够被利用的人生了。
  我要走我自己的路!
  「多莉斯、玛歌特、佩妮洛普,你们不会介意吧?」
  在军人包围下,她问那三位同伴。
  理论上,那三人应该还不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才对。
  然而——
  「我们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
  那三人却笔直地凝视着夏洛特,随即回答道:

  「「「一切都是为了夏洛特小姐!」」」

  「很好。既然如此,就让那些愚蠢的家伙明白我们的觉悟吧。」
  夏洛特掀起嘴角。
  「把他们一个也不剩地撂倒。」
  没问题上午先动起来的人是多莉斯。
  她扑向阴谋被少女王识破后,还像个傻瓜一样愣住的青年。
  「呃?」
  多莉斯使出豪迈的飞踢直击那家伙的脸部。正面被狠狠踹了一脚的青年眼镜碎裂,同时喷出鼻血往后弹飞,剐好被部下们抱住。
  「我可是累积了不少郁闷啊!」
  彷佛在呼应多莉斯的呐喊般,其余两处也掀起了战火。
  玛歌特冲向洁诺比的阵营,佩妮洛普则朝青年的阵营猛扑过去。玛歌特以巧妙的手法将位于最前方的军人抛投出去,还顺手攫取了他的军刀充当自己的武器。另一方面,佩妮洛普则以擅长的格斗术一一撂倒假扮军人的男子们。
  「我们几个——」
  「可不是好惹的唷!」
  虽说冷不防被袭击的雨方阵营都输了第一阵,但其余的人很快就开始应战。不想落于同伴之后的多莉斯也闯入战火中,在主城的走廊中形成一场大混战。
  打击声、剑戟交锋声、怒吼与惨叫声四起——
  在这当中,不顾周围喧闹的两人——夏洛特与洁诺比重新展开对峙。
  「要管理一个国家比你想像中困难许多,朕已经累了。」
  洁诺比眉头深锁地告知对方。
  「底下的人不见得全都支持朕,有时也得像这样引诱出试图造反的家伙……身为蓝彻斯特家的一员,背负国家重责大任的领袖就连一步也不能退让。为此,朕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
  「刚才你问过我,抛弃血统的时候会看到怎样的世界对吧?」
  夏洛特突然冒出这番话,洁诺比狼狈地点点头。
  于是夏洛特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什么也不会改变。」
  「……不会、改变?」
  「不论舍弃了什么,我还是我,你也依然是你。」
  朕依然是朕……洁诺比露出浑然忘我的表情咕哝着。
  就连紧握成拳的双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洁诺比低着头愕然伫立着,好像迷路的孩子一样。
  夏洛特打定主意,绝不将视线从这样的对手身上挪开。
  洁诺比·Q·蓝彻斯特——
  全名继承了总席之证「Q」的人物。
  『此外,有一部分家臣则是以轻蔑的意味称呼朕为「少女王」。』
  这位国王用过度娇小的背扛起了一个国家,已经疲累得丧失了自我。
  那搞不好就是自己可能遭遇的将来——另一个夏洛特。
  孑然一身地被这个世界孤立的少女。
  『够了,别逞强了。』
  ——瑟希莉当初也是这样看待我的吗?
  既然如此,我也教教她吧。
  「我请求跟你决斗。」
  自己从那位女骑士身上学到的事物。
  当心中胆怯,裹足不前,想要退缩的时候——只要回想起一个绝不能退让的事物,便能十全十美地解决难题了。让我来教教你吧!
  「决斗……?」
  「没错,就让我跟你一决胜负。」
  好比独立交易市的那位女骑士对自己采取的行动一样——
  洁诺比困惑地眨着眼。
  「你试图利用我,我则全力抗拒你。既然这样,干脆双方比个高下吧。直到我们彼此都能接受的地步为止。」
  「为何朕要做这种l?」
  「你胆怯了吗,少女王?」
  夏洛特用拳头抵着洁诺比的胸膛。
  「舍弃名字的我,什么也没改变。因此我要用这拳头开创前程,持续走我坚信的道路,不论是谁挡在前面,我都要一一撂倒……来吧,军国的王,你打算接受挑战吗?」
  「……」
  「你会怎么样使用你的拳头?」
  「朕的、拳……」
  洁诺比凝视着夏洛特的拳头,接着又看看自己的手。那只无力而摊开的手。
  隔了一阵子,仿佛在度过思索的沉默后,洁诺比问道:
  「决斗的方法是?」
  「不必废话,谁先打倒对方,谁就赢了。」
  「打到有人倒下为止吗?」
  洁诺比抬起脸。
  「……不赖耶。嗯,搞不好很有意思。」
  原本她丧失自我、不知所措的表情逐渐恢复精神了。
  洁诺比强而有力地握起拳头。
  「好——就陪你好好打一场吧!」
  洁诺比顿时绽放笑容,宛如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一样。
  那种满心欢喜的笑,才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少女。
  彷佛受到牵引般,夏洛特也略微掀开了嘴角。
  「你们都不许出手,这是朕与她之间一对一的战斗!」
  洁诺比对周围的军人们叫道。被下令不准干涉的他们很困惑地面面相觑,不过很快就被发出怒吼使劲打过来的多莉斯吸走了注意力。
  以混战为背景,洁诺比与夏洛特分别充满自信地笑着睥睨对方。
  「无须手下留情,夏洛特·费洛比西尔!」
  「那是我的台词才对,洁诺比·Q·蓝彻斯特!」
  一边是荣任君王地位的少女。
  一边是放弃皇室血统的少女。
  刚好形成对比的这两人不顾身分、单枪匹马地尽情开打了。
  5
  混战在姗姗来迟的士兵们介入下获得了平息。
  胆敢试图暗杀军国最高负责人『总席』的家伙们,当然都被带走了。今后根据他们的证谢,应当能将其余的造反者一网打尽吧。
  此外——
  夏洛特等人在骚动平息后,直接被带往谒见厅。此处是为了让宾客谒见总席用的大厅,被带到这里来,也意味着这四人已经被军国幢式当作客人接待了。
  「正式介绍一遍吧,朕名为洁诺比·Q·蓝彻斯特。」
  坐在大厅最深处的宝座上,洁诺比这么说道。
  「人们称朕为『总席』或『少女王』,你们可以使用自己喜欢的称呼。说实话,朕还是比较喜欢用名字来叫人。」
  她身边有几十名干部与亲卫队在待命,那些人纷纷露出愕然的表情,只要看到洁诺比如今的模样,任谁都会有这种反应吧。
  简直就像被台风扫过一样的满头乱发。
  脸上到处都是新伤口,脸颊与眼皮还严重肿胀。
  服装也很狼狈。洋装上沾满肮脏的灰尘,裙摆还撕裂了。裙撑的残骸躺在宝座的角落,至于鞋子之类的则在骚动中搞丢了。如今洁诺比大剌剌地露出了满是擦伤的光脚。
  让干部们脸色铁青的,正是洁诺比凄惨的模样,方才就有人劝她赶紧接受治疗,不过她不予理会。
  另一方面,夏洛特等人的尊容也比洁诺比好不到哪去。尽管她们跪在面对少女王宝座的不远处,但与其说那是为了遵守礼仪,不如更接近让疲惫的身躯找机会歇息一下吧。
  「这回的事件给诸位造成莫大的困扰了。」
  听了洁诺比这番话,多莉斯喃喃回了句「就是说嘛」。位于她侧腹部两旁的玛歌特与佩妮洛普同时一左一右用手肘顶她,但少女王似乎没有错过多莉斯方才的怨言。接下来,她采取的行动更是让那群干部们吃惊不已。
  洁诺比摘下王冠,对夏洛特等人深深一鞠躬。
  「很抱歉。」
  洁诺比恭敬地谢罪。在夏洛特身旁的多莉斯等人惊讶地用力眨眼。
  「夏洛特殿下。」
  夏洛特拾起脸,洁诺比彷佛在看她的脸色般吞吞吐吐地问道:
  「那个……你撤回亡命敝国的想法,果真无法改变吗?」
  「……」
  夏洛特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那位少女王不放。
  夏洛特的表情很淡然。
  「朕、朕希望身边能有像你这样的人物!」
  仿佛无法忍耐对方的视线般,洁诺比激动地如此诉求道。
  「很遗憾,朕还太年幼,还是个多有缺点的君主,有时也会在心中产生迷惘。因此朕希望你能伴随身边……斥责、支撑不够成熟的朕,成为朕的助力,」
  「为了让您成为合格的君王,您又想利用我了吗?」
  「不、不是那样,朕没有那个意思!啊啊,到底该怎么表达这种心情嘛!」
  少女王手持王冠懊恼着。
  夏洛特终于忍俊不禁地爆笑出来。
  「哎,真抱歉,我玩笑好像开过头了。」
  「耶……」
  转身背对说不出话的洁诺比,夏洛特回顾自己的随从们。
  「同意吗?」
  「当然罗。」
  「我没意见。」
  「不论到哪我都随侍在侧。」
  多莉斯、玛歌特、佩妮洛普都颇有同感地回答道。
  ——这三人真是让我打心底感到自豪。
  夏洛特对她们点点头,视线重返少女王身上。
  「决斗确实是以平手收场了吧,洁诺比陛下。」
  「咦?啊,没错。」
  「既然这样,我们也不能单方面强调自身的主张。就按照预定让我们投身贵国的怀抱吧。」

  洁诺比从宝座上走了下来,不顾干部们的制止,使劲拥抱夏洛特。夏洛特也温柔地接受了对方。
  「之后朕会把你当真正的姊妹对待!」
  「……这样好吗?」
  「没问题!」
  「我明白了,洁诺比。以后也请你多多指教。」
  「嗯!」
  双臂中的体温让人自然地绽放出笑容,同时夏洛特下定了决心。
  ——我要成为这位娇小少女的助力。
  跟抛弃皇室血统或名字中的『E』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无关,夏洛特单纯就是想帮助对方。
  割舍了自己的一切后,凝望另一个自己的将来。
  伴随这觉悟而来的并非痛苦,而是暖意。
  洁诺比放开夏洛特的身体后,莞尔一笑道:
  「既然决定了,就来准备欢迎会吧。你们来这儿之前过着漫长的逃命之旅,一定没好好吃过东西吧?朕马上下令准备餐点。你们喜欢吃什么尽管要求吧。哎,可别和我客气!啊,不对,还是先治疗伤势比较要紧?」
  夏洛持、多莉斯、玛歌持、佩妮洛普四人面面相觑。
  即使不必确认,她们也心灵相通。
  她们异口同声,比起吃饭或治伤什么的,她们更需要别的。
  在狼狈的身躯散发出惊人的恶臭时——

  「「「「我想先洗澡。」」」」


后记
  大家好,我是三浦。
  本书『圣剑锻造师#13.Varbanill』是终于要掀起最后决战的系列第十三集。在上集各方面都渐入佳境的瑟希莉等人,本来以为能带着这股气势大步朝目标迈进,结果却天不从人愿。他们还有一些被迫必须面对的难题。此外,在这当中,帝政同盟国的进攻也开始了——本集的内容就是如此。

  这集除了故事本文以外,还收录了过去为动画DVD特典所全新创作的番外篇。如果没读后记就先看本篇的读者,可能会发出「耶!?」的惊呼声吧。
  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把完结篇往后延。
  老实说,最后要上演的剧情怎样都没法在一集内写完,所以只好分为前后篇,多出来的页面便以过去写的番外篇填补。因此,这集的故事本文会断在非常吊人胃口之处(真的非常抱歉!),不过我预定会在下一集大放送好弥补大家。会有很多精采的部分喔,敬请期待。
  创作番外篇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所以文章的气氛会与现在不同,内容也是系列刚开始的剧情(换算小说的时间是大约一年前),因此跟故事本文营造的氛围会有极大差距,但我认为比较两者的相异应该也能为读者们带来乐趣才是。附带一提,关于这两篇的时间顺序,路克的故事是发生在第一集到第二集之间,夏洛特等人的故事则是在第二集的「皇女」之后。(编注:指日本方面的出版状况。)

  这回屡那老师的插图同样棒呆了,尤其是每次看到新亚里亚的画,我都有想落泪的冲动。另一方面,封面瑟希莉的围裙打扮也很有新婚妻子的形象。尽管跟故事本文即将要面临最终决战的风格不符,但毕竟是我自己指定的,总之我非常喜欢这样的封面。每次都太感谢您了,屡那老师。
  我对以责任编辑先生为首的相关制作同仁们大概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真抱歉,不过还是很谢谢你们。很高兴诸位愿意陪我一起战斗到最后。

  故事的大纲从很久之前就底定了,剩下的就是以结局为目标前进而已。本系列从开始创作到现在已过了将近五年的时光,能获得您的赏识就是作者最大的荣幸。
  那么,希望下次有机会还能与各位再相见。
  平成二十四年六月 三浦勇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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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4

10000
kanshuzhiren 伯爵
翻了翻,真的有这本书,感觉很早的时候看的呢,都快忘记了

5 年前 0 回復

死光光 勳爵
真心祈求东立和翻译组能坚持到16卷吧。。。。。。

9 年前 0 回復

sig_p210 子爵
这真是要感谢,听说人家都完结了,这里还遥遥无期。

10 年前 0 回復

thfacg 伯爵
诶呀 马上中文版也要步入尾声了啊 最初还是通过漫画认识到这部小说的呢

10 年前 0 回復

nickliutw 勳爵
終於出了, 等了好久好久, 終於出了. 
這集還是一樣的精彩, 雖然是短了些, 很期待下一集的到來.
感謝分享

10 年前 0 回復

無糖水月 平民
果然小说比漫画有意思的多了……

10 年前 0 回復

ak474w4w26 伯爵
再要死亡的时候人类会因为生存本能想要留下自己的孩子,而路克却为了活着回来和瑟西丽那啥而选择不那啥,真是蛋疼哦,小心你没后代哦。。。

10 年前 0 回復

zako 伯爵
期待这么久总算来了=。=简直有生之年系列=。=

10 年前 0 回復

nix9999 公爵
主线两话外加两个番外啊,不过看后记,没准下一卷就是最终卷了。
新生的亚里亚果然没有原来的记忆了么,不得不说是一大遗憾,不过主角一行人受的磨难也够多了,这点已经不算什么了= =

10 年前 0 回復

Askar 公爵
咔咔咔··多少年了~自从没人翻以后就以为是不是直接太监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到~

10 年前 0 回復

花妖 子爵
距離上一本台版快一年哩
還以為要變成坑之類...
希望東立跟錄入組都會堅持到第16本 (合掌祈求
感謝錄入!

10 年前 0 回復

dniok 侯爵
没想到还能看到这本书啊,一直以为已经是有生之年了

10 年前 0 回復

bebylong 伯爵
期待好久了,感谢楼主录入!
同时希望台版的这套书不要成为有生之年系列!

10 年前 0 回復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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