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村美月]光在地球之時……6朝顏[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4-27 14:19 编辑


  光在地球之时……6朝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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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野村美月
  插图:竹冈美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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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小朝最初的约定,希望你能帮我实现。」──是光受到光如此恳求。
  是光虽然不想靠近一向水火不容的朝衣,仍然勉为其难地去「实现」,然而他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朝衣吵吵闹闹之间,竟传出两人在交往的谣言!
  朝衣插手帝门家的权力斗争,真正目的究竟为何?以敌方候补身分出现的一朱也开始对葵和朝衣洒下灾祸的种子……
  野村美月力作,人气校园悬疑罗曼史,第六集登场!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4-27 14:20 编辑


  为什么我会对你如此冷冰冰的呢?周围的每个人都相当不解。
  对你如此美丽耀眼的人,有必要用漠然的眼神和带刺的言词加以拒绝吗?
  每次听到劝告,我的心底就波涛汹涌。
  想要嘶声大叫。
  大叫着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我并不想回避你那清澈的眼神。
  
  我希望用最漂亮的微笑回应你那些甜言蜜语。
  
  但是,光——
  我对你表现出来的却是排斥,把你当作全世界最可恨的人。
  
  
  一章 夏季的少女们是善变的
  
  「若说在夏季原野邂逅的迷人小姐,就是百合花了吧。」
  暑假过了一半,已是八月。
  只有电风扇的房间里,是光满头大汗地写着暑假作业,光则是在旁边悠然自在地说着。
  「在暑气中的青绿草原另一端看见那清纯的纤纤身影,就能令人忘记夏季的炽热呢。对了,《万叶集》也这样歌诵过。」
  他以甜美的嗓音吟诵着诗歌。
  「离离深草百合笑,莫要多情唤吾妻——意思是我虽如茂密草中的百合,对你露出娇媚的笑容,你可别以为这样就能把我唤成你的妻子。这里写的百合一定是粉红清纯的姬小百合,姬小百合的『姬』会让人联想到同音的『秘』,这暧昧且肉欲的气氛真是令人心跳加速。是光,别只是板着脸写题目嘛,你试着想像看看,在茂密草丛中有个女孩悄悄地凝望着你,你们四目交接时,她一边说『别随便把我叫成你的妻子』一边红着脸颊的模样。」
  「谁理你啊。」
  是光拿着圆扇不耐烦地回答。
  「你让人很烦闷耶,是鬼魂的话就把这房间给我弄凉一点。」
  「别强人所难,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我是个只会cosplay的无用鬼魂。对了,干脆换上网球装吧?这样一定很有避暑胜地的气氛,或许还能让人感受到吹过白桦树林的凉风呢。」
  说完以后,光立刻变出短袖短裤的耀眼纯白网球装,柔顺的浅褐色秀发轻盈飘逸.脸上挂着清新的微笑,手上束着鲜艳的蓝色护腕,头上也有同样颜色的头带。
  「怎样啊,是光?感受到蕴含着百合花香的避暑胜地清风了吗?」
  光挥舞着球拍说道,是光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凉风,反而觉得血气上冲,身体越来越热。
  「够了,你给我滚到房间角落,闭着嘴乖乖坐好。」
  「太过分了啦,是光,现在是难能可贵的暑假,你却从一大早就不断地写作业。暑假作业这种东西,就是要在暑假结束以后向女孩借来抄的嘛。」
  「不要用天使般的笑容说出这么卑鄙的话!而且我长得一副坏人的样子,叫人把功课借我抄,只会被当成威胁吧!」
  光被称为后宫皇子,动不动就有女孩送东送西,而自己却被称为恶犬,人人敬而远之,立场根本不一样。
  『喂,作业借我看一下。』
  如果自己这样说,女孩一定会浑身发抖地放下笔记本转身逃走。
  「是吗?我觉得若是式部同学一定会借给你看啊。」
  是光「呃」了一声,说不出话。
  「而且脸颊还会泛出姬小百合的粉红色,噘着嘴说『真、真拿你没办法耶』。」
  「不、不要提起式部……」
  是光很羞耻地感觉体温一直升高,脸上也热得像是有火在烧。
  前阵子的晚上,他和同班同学式部帆夏偷偷溜进学校的游泳池,两人互相泼水,还在水中追逐嬉戏——还有很多其他令人困窘的事情,此后光就时常把帆夏挂在嘴边,使得是光的心中有一种又像发痒又像躁动的奇怪感觉。
  每次他都会转移视线,动作僵硬不自然,声音拔尖。
  而光总是用一副深知所以然的宽容表情看着他这种反应,这也使得他很不爽。
  「嘿,是光,别写作业了,约式部同学出去玩吧。对了!也把葵小姐找来吧,我和你和葵小姐和式部同学去双对约会如何?哇!好像很有趣!」
  「这样别人只会觉得我在享受齐人之福吧!」
  「咦!你打算在葵小姐和式部同学之间享受齐人之福吗?」
  光愕然问道。
  「才没有!你问的是什么问题啊!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我又不是你。」
  「说得也对。呼,吓死我了。不过我还是想问清楚,你对葵小姐是怎么想的?」
  「什、什么怎么想……不就是你的未婚妻吗?」
  「只有这样?」
  「还有其他的吗?」
  光一脸怀疑地逼近,让是光有点慌张。
  「你不会觉得葵小姐很可爱,或是很想保护她之类的吗?」
  「这、这个……和一开始那种凶巴巴的样子比起来,她现在的确可爱得不像同一个人,表情也更柔和了,让人觉得很温馨……而且她是你重要的人,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当然会尽力帮忙。」
  「你果然对葵小姐……」
  光又是一脸惊愕的模样。
  「我都说了没有嘛!」
  「真的吗?」
  「你很烦耶。上次我答应扮演葵的男朋友时,你明明还轻松自在地说『我也觉得这样很好』咧。」
  光一听就不高兴地鼓起脸颊。
  「那只是场面话啦,而且葵小姐当时真的很烦恼,我除了那样说又能怎么办?看到葵小姐和你变成男女朋友,就算知道只是演戏,我的心情还是很复杂啊。我希望葵小姐幸福的心情不是假的,你也是我的朋友,又是我的英雄,两个都是我很重视的人,但是、但是……要我看着这两人亲亲热热的,这根本是惩罚游戏吧。而且葵小姐要交男朋友就该找个长相比我好看、声音比我好听、讲话比我幽默、比我更了解女孩的喜好、知道的花语比我更多、比我更……」
  「好了啦!我知道了啦,你冷静点!再靠过来你的脸就要陷入我的脸了啦!」
  是光背靠着书桌,拼命地劝止光。
  (这家伙该说是很难看穿,还是很阴沉呢?)
  「我对朋友喜欢的女人才不会有非分之想咧,而且葵对我也没有那种感觉啊。」
  「是吗?你最近明明很有女人缘,个性又很帅。」
  「你、你又在乱讲什么啦!」
  女人缘一词,和国中时代以来吓跑无数女性的是光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辞汇,令他背脊寒毛直竖、脸上发烫。
  光拗着性子又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呃!」
  一看到来电显示,是光就发出怪声。
  竟然偏偏是葵。
  (混帐,干么挑这种场合啦!)
  但是当他瞪着手机按键时,铃声突然停了。
  「咦?」
  是光呆呆地低头看着无声无息的手机。
  「怎么回事?打错电话了吗?」
  「是葵吧。」
  光侧目看着是光,像是在说「我就知道」。
  (喂,你又不是女人,别露出那种哀怨的眼神啦。可恶,这样我要怎么回拨给葵啦……)
  「算了……有事的话应该会再打来吧。」
  是光很顾虑光的视线,故意用冷淡的语气说道,同时把手机放回桌上。
  铃声再度响起。
  「呜喔!」
  是光吓得心脏差点跳出口中,不过打来的并不是葵,而是不认识的号码。
  他按下通话键,把手机贴在耳边,听到一个怯懦的声音。
  「那、那个……赤城?你知道我是谁吗?」
  「花里……?」
  是光的脑海里浮现了戴眼镜绑辫子的班长,接着立刻听到开心的声音。
  「嗯!没、没错,我是花里美智留。啊,对、对不起,突然打电话给你……你一定吓了一跳吧?我向小帆问了你的手机号码……」
  为什么花里会打电话给我?这就是所谓的人际网络吗?是光愕然地想着,美智留欲言又止了片刻,才说:
  「赤城,你你你要不要参加读书会?」
  「读书会?」
  「是啊,我想或许可以一起去图书馆写暑假作业……我也会叫小帆来,三个人一起。」
  听到帆夏的名字,是光心中一惊。
  「呃,不行吗?你正在忙吗?」
  「没有,我刚好在写作业。」
  「既然如此就一起写嘛,这样比较有帮助。好嘛,一起来吧,赤城。」
  美智留很热切地邀请。
  「呃……喔。」
  听到是光的回答,美智留感觉更开心,也像是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等你喔,那个,小小小帆也会一起来!」
  说完图书馆的地点之后,美智留就挂断了。
  「和女孩开读书会啊……这也是很有暑假风情的活动呢。」
  似乎已经恢复心情的光温和地说道。
  「喂,花里不是没多久之前还很怕我吗?」
  「一定是因为她发现你不是凶暴的流氓了,说不定还会帮你和式部同学拉近关系呢。女孩子最喜欢做这种事了。」
  「什么……」
  是光慌了手脚。
  「好啦,不可以让女生久等喔。」
  光很愉快地提醒。
  是光告诉姑姑小晴说自己要去图书馆,不需要准备他的午餐,抱着小琉璃的紫织子在一旁听见了,就叫着:
  「我也要去!」
  「不行,还有其他人,我下次再带你去。」
  是光想起暑假刚开始时,紫织子,帆夏、美智留三人一起去游泳发生的骚动,就果断地拒绝,紫织子眼睛闪现锐光,一再问道:
  「是谁?」
  「学校的人。」
  是光含糊地回答,紫织子就用不轻不重的绝妙力道拉住他的手。
  「我也想去嘛,我会乖乖的啦。好嘛好嘛,是光哥哥!」
  她摇着是光的手臂撒娇。
  「唔~~」
  被「妹妹」这样央求,是光几乎无法招架。跳到紫织子脚边的白猫小琉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用冷静的琉璃色眼睛看着沉吟不定的是光。
  就在此时,缘廊的方向有个声音大叫:
  「小紫!去练习躲避球啰!」
  「你看,朋友来找你了。好好陪人家吧。」
  「哎~」
  「小紫!」
  「比赛的时候我会去帮你加油的。」
  「是光哥哥~」
  是光抛下依然不满的紫织子,走出家门。
  「啊啊,她气鼓鼓的呢,回来以后一定得多哄哄她啰,是光哥哥。」
  「少啰唆。」
  
  ◇◇◇
  
  盛夏的灼热阳光之下,是光走进学校附近的市立图书馆的自动门,里面冷气开得很强,简直就像冰箱。
  他看到面前摊着笔记本、身穿便服的帆夏,就紧张地走近。
  「呃……嗨。」
  「——!」
  是光一开口,帆夏就吓得站起来。
  椅子发出「叩咚」的声音,惹得旁人都望向这边,令帆夏面红耳赤地缩起身子。接着她低头瞄着是光,错愕地问:
  「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啊?是花里叫我来的,她说要三个人一起写作业。」
  「美智留?」
  帆夏睁大了眼睛。
  然后表现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骗人……!美智留她怎么……」
  她嗫嚅地说道。
  「花里没跟你说我要来吗?」
  「她、她只问我要不要一起来图书馆写暑假作业……」
  帆夏似乎很忧虑的样子。
  这时后面传来一个愉快的声音。
  
  「赤城,你来了啊!」
  
  是光转头一看,当场惊讶地张大嘴巴。
  帆夏也露出吃惊的表情,光也赞叹地「哇!」了一声。
  坚持外出一定要穿制服的美智留,身上穿的是夏季薄质布料做的柠檬黄洋装,外搭有荷叶边的白色开襟针织衫,脖子上戴着一条有着蝴蝶结坠子的小项链。
  还不只是这样。
  她没戴眼镜,也没有绑辫子,柔软的深褐色卷发在肩上轻轻摇晃,平时藏在眼镜下的大眼睛似乎换了隐形眼镜,没有阻隔的东西,腼腆地仰望着是光。
  
  「你……是花里吧?」
  
  是光忍不住问道。
  「嗯,是啊。呃……因为现在是暑假,所以我想做一些……小小的冒险。不、不适合我吗?」
  「超可爱的!之前那种绑辫子戴眼镜传统端庄女孩的感觉也不错,但是现在这样也很适合,感觉更添了一些丰采呢。就像清纯的橘子花散发出甜香,让人迷得晕头转向啊!」
  光赞不绝口。
  (是说……改变太大了吧?)
  如果没听声音,根本看不出来她和那个戴眼镜的朴素班长是同一个人。
  
  
  
  是光震惊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一样睁大眼睛的帆夏不太自然地说:
  「没、没这回事,很适合你啊。这样很可爱耶,美智留。」
  然后转头问道:
  「你、你说是吧,赤城?」
  她担忧地看着是光。
  「呃……喔喔,是啊。我觉得还不错。」
  是光发现帆夏的眼神似乎格外认真,所以不清不楚地说道。美智留脸上泛起红晕,害羞地露出甜蜜的眼神。
  相较之下,帆夏的表情却很僵硬。
  「美、美智留,你也真是的,怎么没告诉我赤城也要来啊?害我吓了一跳。」
  「对不起,小帆,因为我觉得如果是赤城应该没关系。呃……我做错了吗?」
  美智留战战兢兢地问道。
  帆夏的嘴角扬起了一些。
  「没关系啦,赤城在这里,就没人敢来搭讪了。我只是……有一点意外。」
  她的语气变得如平时一样爽快。
  「好了,赤城别再呆呆地望着美智留,快坐下吧。」
  帆夏冷淡地对赤城说。
  是光心想「我哪有呆呆地看着她」,不过帆夏已经转身坐下,所以来不及说出口。
  他也拖泥带水地坐下。
  「啊,是光!不可以坐那里啦!」
  光不知为何大叫着。
  美智留坐在是光身旁的位置。
  坐在是光面前的帆夏,表情又变得更僵硬了。
  「唉~」
  光莫名其妙地遮住了脸孔。
  (这个位置有什么不好?又没有人偷放图钉或果酱。)
  刚才光看到美智留的蜕变,还兴奋地叫着好漂亮、好可爱、太棒了,现在却欲言又止地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真是让人不舒服。是光不禁感到浑身发痒、坐立不安。
  「赤城,你数学作业写多少了?」
  美智留不好意思地开口问他。
  「喔喔,这个嘛……」
  是光用笨拙的手指翻开作业本的书页。
  如「哇!你写得好认真喔!」之类,以及「赤城,你可不可以教我这一题」之类,美智留用耳语般的细微声音一再对他说话。
  因为两人坐在邻座,肩膀很自然地靠在一起,是光感觉跟她太靠近,就稍微后退一些,美智留大概也意识到这点了,她扭扭捏捏、畏首畏尾,但不像是讨厌,而是害羞。
  是光尴尬地讲解之后……
  「谢谢,讲得很清楚呢。唔……那这题呢?」
  她又垂低眼帘贴过来问道。
  另一方面,坐在对面的帆夏却安静得像是没在呼吸,她紧闭着嘴,绷紧了脸颊和肩膀,默默地翻着字典写英文翻译作业。
  有时她会以软弱的眼神凝视着美智留在肩上摇曳的卷发和泛红的脸庞,然后露出更脆弱的表情。
  她仿佛刻意不和是光对上视线,僵硬地别开了脸,但是每当是光开口说话,她的肩膀就会微微一震。
  帆夏从坐下以后就没再开过口,使得是光不得不在意。
  (我从来没参加过读书会,不太了解状况,读书会是这种气氛吗?不是应该更融洽吗?)
  别说融洽了,气氛甚至很凝重。
  光在半空用无可奈何的表情看着他们。
  对了,光是不是说过美智留会帮他和帆夏拉近关系?他完全感受不到那种气氛啊。
  (不对,这又不重要。)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美智留站了起来。
  「我去一下洗手间喔。」
  美智留走了以后,是光和帆夏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尴尬。
  (唔……是不是说些什么比较好呢……可是她好像很认真地在写作业……我该怎么开口呢……)
  「啊……花里变了好多耶。」
  是光找不到其他话题,咕哝地说道。
  帆夏一听就浑身一抖。
  「……是啊。」
  她低着头回答。
  后来两人又陷入沉默,是光皱着脸孔思考是不是不应该谈这个话题.这时帆夏又说话了。
  「美智留……过去不论我怎么说服她穿漂亮一点,她都说『我不适合啦,保持这样就好』呢……」
  这句话说得别有涵义,仿佛花里变漂亮的事让她心情相当复杂。
  帆夏咬着嘴唇沉默片刻,突然站起来,开始收东西。
  「我想更新部落格,要先回去了。」
  「喂……」
  是光慌张地站起,她又小声地说:
  「……或许我们保持一些距离比较好。」
  啊?这家伙在说什么?
  是光听到这谜样的发言当场愣住,帆夏却不理会他,背起包包,低着头快步离开。
  到底是怎么回事!
  「搞不懂,我一点都搞不懂。喂,光,你可以『翻译』那家伙刚刚说的话吗?」
  是光抬头问着深谙女人心的专家。
  不过,光只是喃喃地说:
  「唔……可以是可以啦,不过该怎么说呢……这样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而且女孩之间的友谊格外棘手,连我都料不到会有这种发展……我自己也正在烦恼友情和爱情哪个比较优先呢。」
  他根本帮不上忙。
  美智留回来了。
  「咦?小帆回家了?那、那么……虽然只剩我和你两个人……那个,要、要不要一起吃午餐……」
  「抱歉,我也要走了。」
  是光也站了起来。
  「我真搞不懂女人。」
  他苦着一张脸,自言自语地走向门口。
  在游泳池时,她明明笑得那么开心,还靠在是光的胸前,轻声细语地说:
  
  ——你要好好保护我喔。
  
  那句「保持一些距离比较好」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光烦恼的注视之中,是光绷紧面孔,驼背走出图书馆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
  一拿出来,震动就停了。
  看看来电显示,又是葵打来的。
  是光的眼神变得严肃。
  「葵果然有什么事。」
  光这次没再莫名其妙地吃飞醋,而是换了一副黯淡的表情。
  「打电话给葵小姐看看吧,是光。」
  是光立刻回拨,但是只听到语音信箱,没有接听。
  他记得葵今天不用去咖啡厅打工。
  「去她家看看吧。」
  看见光点头以后,他立刻动身。
  
  ◇◇◇
  
  在充满高耸围墙环绕的高级宅邸的住宅区里,顶着一头红发、外表像流氓的是光眼神锐利地往前走,和这一带的优雅风景显得格格不入,好像随时会被当成可疑人物而叫来警察似的。
  其实这只是他认真的表情。
  这一路上,他又打了几次电话给葵,但一直是语音信箱。
  (打工的地方怎么了吗?还是光的老哥又在搞鬼了?)
  是光自认为对葵并没有光想像的那种不当情感,只是因为光的请求,才会和葵走得越来越近。
  他也无法否认,他想要尽力保护葵不只是因为光拜托他,而是他自己也有这种想法。
  因为葵既纯真又漂亮,感觉又很柔弱……
  因为她是他第一个觉得「可爱」的女孩……
  这时,有个严厉的声音传到是光的耳中。
  
  「你有分寸一点,葵。」
  
  他不禁停下脚步。
  葵的家门口有一位高挑、知性、长相成熟的少女态度异常地咆哮着。
  「我知道你在房里,为什么装作不在家?只要我愿意,我也可以走到你房门口把门锁打开喔。」
  (斋贺!)
  「小朝!」
  光也在半空喃喃叫道。
  用尖锐语气讲着手机的,就是光的表姐、学生会长斋贺朝衣。
  「你是在耍什么脾气?你不说话我怎么会知道?我打电话给你可不是为了听那只肥猫的叫声。而且打工的事,你也是瞒着我偷偷决定的……葵!」
  电话似乎被挂断了。
  朝衣皱起细细的眉毛,怒目瞪着手机,接着重新拨打号码。她把手机贴在耳旁,表情紧绷地抿着嘴巴,但或许是葵没有接听,她的脸色越来越不高兴。
  「葵到底在想什么……」
  「你和葵吵架了吗?小朝。」
  是光走向朝衣,一边问道。
  朝衣肩膀颤抖,转头看到是光,眼睛立刻锐利地眯起。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希望你叫我小朝。你是走三步就会忘记事情的鸟脑袋吗?」
  她冷冷地说道。
  「别大小声的,就是因为你太凶,葵才会怕得不想见你吧。」
  朝衣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辉。
  「葵的事和我的事,都跟你这只脑容量像鸟一样小的野狗无关。话说你为什么在葵的家附近游荡?如果你继续纠缠她,我会把你丢进深山里的卫生所。」
  朝衣高傲地抬起下巴瞪着是光,脸色却相当难看。她是不是又在硬撑了?光担心地瞄着朝衣的脸,她突然上身前倾,穿过光的身体。
  「小心!你又睡眠不足了吗?」
  是光急着上前扶住,跌进他怀里的朝衣因为屈辱而全身僵硬,她立刻推开是光。
  「我的睡眠很充足,只是看到你那低级的尊容就觉得身体不适。」
  她说得冰冷至极。
  「看你站得摇摇晃晃的,小心又再跌倒。」
  光也在朝衣身旁关心地说着「是啊,小朝,还是休息一下吧」。
  「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朝衣别开了脸,一头乌黑长发像鞭子一样甩起。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一看到来电显示,秀丽的脸庞立刻皱起,露出了一瞬间的疲劳表情,随后又鞭策自己摆出凛然严肃的眼神,把手机拿到耳边。
  「是的……我的想法还是一样。就算你退出了,我一个人也做得到,我并不是没有胜算。如果能从朝颜姬的手中拿到书法,局势就会往我这边倒……不,我会让它往我这边倒的。」
  一听到朝衣小声说出的「朝颜姬」,光露出惊愕的眼神,表情黯淡下来。
  是光也很好奇「究竟在说什么」,侧耳听着。
  朝衣不理是光,迳自走开。
  一辆进口黑头车慢慢开过来,停在朝衣前方,司机下来开门,她坐上车,消失在是光眼前。
  留下的只有汽车排出的废气味道。
  「连一声招呼都不打!这女人还是一样惹人厌!啊啊,就算你向我下跪,我也不要再跟她往来了!」
  是光青筋爆出,说得斩钉截铁。
  「是光。」
  光突然正经地喊道。
  「哇!怎、怎么了?」
  那紧绷的表情吓到了是光。
  光像是真的很烦恼,专注地望着是光,接着突然降到是光脚边,跪坐在地,然后又一脸认真地抬头仰望。
  「我有很重要的事想拜托你。」
  「喂喂,别坐在路中间啦。是说你早就拜托过我很多事了,想也知道是女人的事吧。」
  是光正准备说「好啦我答应啦,快起来吧」,光就深深地鞠躬说:
  「我和小朝最初的约定,希望你能帮我实现。」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4-27 14:21 编辑


  二章 朝颜姬的住所
  
  在葵的家门前碰到那只低级野狗(是光)的隔天,朝衣还不到中午就出门了。
  因为要思考一些事,所以她叫司机不用开车,自己挺直腰杆,以固定的步伐喀喀喀地走在宁静的住宅区。
  她要思考事情时,经常像这样一个人走路,这么一来就会整理出重点,找到解决之道。
  但是夏季艳阳散发出能令柏油路冒出蒸气的残暴热力,渐渐夺走了朝衣的冷静。
  这几天,朝衣最关心的事,和帝门家继承人有关的权力斗争越演越烈。
  蔷薇派支持帝门家当家的前妻、一朱的母亲弘华,藤花派支持现任妻子藤乃——两股势力过去一直平分秋色,而朝衣把藤花派捧成接下来的主流,一直勤奋地努力着。
  继承了当家血脉的孩子,现在只剩长男一朱,可是一朱如果成为下一任当家,弘华和她的娘家右楯家就会得到权势。弘华暴躁和偏执的性格是出了名的,让柔顺的一朱成为当家并无不可,但是让他母亲得到权力就麻烦了,不少人抱持着这样的忧虑。
  基于这个理由,朝衣倾向支持藤花派。
  当家的孩子只有一朱。
  真的是这样吗?
  藤花还有王牌。
  还有这样的流言。
  也因为在经营方面支撑着帝门家的头条家倾向藤花派,所以得到了不少成果。
  但是,蔷薇派这一阵子开始有了大动作。
  契机是一朱在公开场合制住了母亲。
  在此之前,一朱看起来只像个温和乖巧又散漫的典型良家公子哥儿。
  不,应该说是他「故意让人这么觉得」。
  在一场帝门家相关人士聚集的宴会上,因为帝门家旗下企业的社长的些微失言,弘华以响彻全场的音量破口大骂,一朱竟然劝止了母亲,控制住场面。
  由于这件事,帝门家的相关人士发觉一朱并不是对母亲言听计从的蠢材。
  既然如此,让长男一朱继承也没问题了。
  朝衣最大的失策,就是头条家的当家雅之也向一朱靠拢,这令头条家继承人头条俊吾不甘心地捶打桌子。
  『一朱根本不适合当领导者,他的本性是右楯的蜘蛛——六条。但是我父亲说,不管内在如何,只要有办法在人前隐藏真面目就无所谓。局势已经倒向一朱了,头条家会支持一朱成为帝门家下一任当家。』
  一朱的残酷。
  深藏心中的疯狂。
  朝衣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如果对葵那样执着的一朱成为帝门家的当家,葵一定无法全身而退。
  而且「光的秘密」也有可能被一朱发觉。
  「唔……」
  朝衣感觉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握紧,忍不住发出呻吟。
  光是那样地死命隐瞒,为此丢了性命,如果一朱发现这个秘密,一定会喜不自禁地去宣扬、暴露、污衊、伤害。
  光和他留下来的东西也会蒙上肮脏漆黑的罪名。
  (我非得制止这件事发生不可,绝对不能让一朱得到权力。我要化为剑和盾牌,就算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
  朝衣的父母很不高兴她插手帝门家权力斗争的事。
  原本已经孤立无援,状况危急,如今却连葵都对她避不见面。
  去了左乙女家,别人说她出门了,要在里面等,佣人又说这样他们会很困扰。
  葵的父母也很伤脑筋地向她道歉说:
  「对不起喔,小朝,你今天先回去好吗?」
  「葵到了敏感的年纪,真的很对不起,小朝。」
  葵很明显地是假装不在家,打电话给葵的手机,也只听到葵养的猫在喵喵叫。
  既然这样,朝衣干脆去葵打工的咖啡厅,但是来服务的却是其他店员,葵连看都不看她,只是咬紧稚嫩的嘴唇,绷紧苍白的脸,一脸顽固地从朝衣面前经过。
  就算朝衣叫她,她也说:
  「我正在工作。」
  然后转开脸,快步走开。
  朝衣等到下班时间再开口叫她,她也说:
  「我还有事。」
  立刻坐上车离开。
  简直就像光刚死时的情况,当时的葵就像全身覆盖着盔甲,对人充满警戒。
  即使如此,她也不曾像这样回避过朝衣。
  朝衣一点都不明白葵在想什么。
  她和葵从小时候就认识了,这种情况是第一次出现,令朝衣焦躁异常。
  一定是受了赤城是光的影响。
  一定是那只野狗对葵说了什么闲话。
  若非如此,实在无法解释葵何以对朝衣表现出这么反抗的态度。
  炽烈照在头顶的盛夏阳光,就像那个我行我素的男人。
  令人不快、烦闷……原本理智的脑袋因愤怒而发烫。
  (就算葵相信那种低级愚蠢的男人是光的朋友,我也不会承认的!)
  没错,因为那只野狗不可能知道,光全心全意追求的是什么,光为什么会抛下他的所有花儿而死去。
  在童稚的岁月,白皙肌肤满是伤痕的光,静静地注视着朝衣。
  
  ——小朝……我不可以哭。
  
  他那如同柔弱少女的身影,始终没有滴出透明水滴的寂寞眼睛……在那天感受到的绝望无力感,和气愤一起浮上脑海,胸口兴起一阵剧痛。
  「……为了那一天和光做的约定,我绝不能退让。」
  朝衣低声地喃喃自语。
  我无计可施——头条俊吾在电话里丧气地这么说。
  虽然她本来就没想过要依靠男人,但他实在太懦弱了。
  明明还有最后的手段。
  五之宫家对帝门家的权力斗争有着若干影响力。这几天,朝衣常去见五之宫的当家。
  如果能从「朝颜姬」的手中拿到书法,做为支持的证据……
  局势就会出现转变。
  从天洒下的阳光越来越炽烈。
  夏天的太阳真令人不快。
  赤城是光的脸又在脑海里掠过,焦躁和厌恶感仿佛在烧灼她的体内。
  那只狗所说的想必都是谎话。光乍看之下很软弱,但他绝不会把藏在深渊底部的真心话告诉别人,无论多么痛苦、多么绝望,他也不会开口求救。
  心思深沉的光怎么可能去拜托那只鲁莽的狗,光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心交托给别人。
  但是,如果……
  万一那只狗真的是光的朋友……
  (我或许有必要宰了那只狗。)
  朝衣难受地扭曲脸孔,擦汗的手刚放下。
  眼前出现了这世上最让人不愉快的东西。
  朝衣的目的地是五之宫的宅邸。
  在宅邸紧闭的老旧木门前。
  朝衣正考虑杀掉的男人就站在那边。
  鲜艳的红发映着阳光,嘴巴不悦地抿成「へ」字,如火炬般的眼睛望着朝衣。那个男人……不,「那只狗」叫了。
  
  「我以光代理人的身分来实现光和你做的约定。」
  
  ◇◇◇
  
  ——小朝应该会去五之宫家。
  
  光严肃地告诉是光。
  昨天,那个花心的悠哉皇子殿下跪坐在马路中央,光滑白嫩的额头贴在地面。
  『拜托你,是光,请你帮我实现我和小朝最初的约定。』
  其实光这只鬼魂的头和腿一接触地面就陷了进去,这景象要称为下跪也太诡异了。
  『好啦我答应啦,快起来吧!』
  是光满头大汗地连声叫着。
  朝衣至今都把是光当成低贱的野狗,是光对她的事实在提不起劲,不过散漫的光这么严肃地拜托他,他实在无法拒绝。
  就这样,是光依照光的指示,先到五之宫家的门口等朝衣。
  (可恶,讨厌的事就尽早解决吧。)
  朝衣用一副看见脏东西的眼神瞪着是光,像是不理解是光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那眼神仿佛正打算出言讥讽,不,应该说是想让是光从这世上消失。
  是光很想说「我也不想一大早就看到你这张脸啊」,但是一看见光在旁边全神贯注地观望,只好默默忍耐,压下攻击性的情感,把一张纸举到朝衣的面前。
  「总之我会陪你去做这些事。」
  朝衣冰冷的视线从纸张的开头扫到尾端。
  是光在爷爷的书法教室用细毛笔写在横幅宣纸上的是:
  ·去山上找土龙。
  ·去河边钓河童。
  ·去山丘和UFO通讯。
  ·摸摸夏眠中的雪男。
  诸如此类的一长串「暑假计划表」。
  朝衣的脸颊顿时变红。
  那不是害羞,而是愤怒,她挑起的眉梢、颤抖的嘴唇、越来越冰冷的眼神都清楚地这样传达着。
  「你在小学的时候和光约好了吧。」
  光说过「小朝直到小学三年级都还相信有圣诞老公公呢」,还说她在暑假计划表上面写了要去找土龙、钓河童,两人还商量着要抓土龙回来繁殖,打造土龙乐园。
  对于完美无瑕的冷面学生会长朝衣而言,这毫无疑问是耻辱的历史。
  上次是光在公园照顾昏倒的朝衣时对这些事纠缠不休,以致朝衣赏了他一巴掌,还叫来警察,说他是色狼。
  朝衣散发着冰冷的怒气,抢过计划表。
  「沙沙」的摩擦声之后,是「劈里」的撕裂声。朝衣撕破那张纸,接着继续撕成碎片。
  「啊!那是是光全心投入写出来的耶……」
  光遗憾地叹道,不过是光早就料到朝衣的反应。
  「很可惜,我还有备份。」
  他又拿出另一张纸。
  朝衣再次抢过来撕破。
  「还有喔。」
  是光接连不断地拿出备份。
  朝衣露出西伯利亚永冻土般冰冷的眼神,一再抓起纸张撕碎,是光和朝衣的脚边洒满了雪花般的细碎纸片。
  重复几次以后,朝衣疲累地喘着气。
  「你有完没完!」
  「我才想说这句话咧,你就认命吧。」
  「为什么我得和你这种人去找什么土龙?」
  「小朝,是光是我的朋友啊,他是来为我实现和你之间的约定啦。」
  光在旁边努力地恳求,是光也认真地说:
  「我会管你的事是因为我和光是朋友,因为光低头拜托我实现他和你做的约定,他一直惦记着没有和你一起去找土龙的事啊!」
  听到是光这样大喊,朝衣的眼底掠过冰冷的刀光,眼中冻结着愤恨。
  从以前就是这样。
  每次是光声称自己和光的朋友关系,朝衣就会摆出想要杀了他的表情。
  她踏过散落的纸片,跨开双脚站着,用暴风雪般冷冽的声音大叫:
  「像你这种人才不是光的朋友!」
  由于朝衣毫不掩饰的恨意,激得是光也回敬了绝对零度的冰箭,凶狠地大喊,
  「不管你怎么想,我和光都是朋友!」
  正当两人怒目相向,火花四溅时……
  「不好意思。」
  有个忍无可忍的声音传过来。
  漫长木制围墙的小门边,有个穿着围裙的女人探出头来。
  「请不要在我们家前面乱丢垃圾,扫起来很辛苦的。」
  「——!」
  「——!」
  是光和朝衣顿时哑口无言。
  「非常抱歉。」
  朝衣屈辱地红了睑。
  「不好意思,我会收拾的。」
  是光立刻弯下腰。
  朝衣也跟着捡拾散落的纸片,一边用充满恨意的语气说着「都是你害的」。
  「什么!纸明明是你撕的啊!」
  是光也回了嘴。
  「啊啊,别再吵了啦。」
  光合掌恳求。
  这时传来木头摩擦的轧轧声,正门打开了。
  蹲在地上的朝衣愕然抬头。
  是光也转头望去。
  站在门前的是穿着清凉浅绿色和服、系着银腰带,气质很高雅的瘦小老婆婆。这位站姿笔挺优美的女性以柔和、怀念的眼神看着是光。
  「自称光的朋友的人是你吗?」
  
  ◇◇◇
  
  广大的庭院里,开满了蓝色和紫色的朝颜。
  建筑的柱子和栅板都爬满了青嫩的藤蔓,朝颜伸展着圆形的花瓣。庭院一角有个石头围起的空间,只有那边种了一些低矮的草木,其他全都是朝颜,缘廊上也摆了几个种植朝颜的花盆,其中也有奇形怪状的品种,有些花瓣前端是尖的,有的像金鱼尾巴那样不规则。
  
  
  
  (这些全都是朝颜?真厉害……)
  从缘廊走向和室的途中,是光看着庭院,惊讶地屏息。
  即使是光不像光那么爱花,看到这么鲜艳清新的成片朝颜,也不禁被吸引住。
  刚才责备是光他们「不要乱丢垃圾」的女性端茶进来,配茶的点心不知为何是腌渍芜菁和小黄瓜,不过是光不爱吃甜食,这样反而比较好。
  在是光的身边,一脸不高兴的朝衣直挺挺地端正跪坐,对面坐的则是邀请是光他们进来的老妇人。
  这位女性虽然身材娇小,却有一种奇特的存在感,她挺直的上身、内敛的表情都能感觉得出坚定的意志。
  她介绍自己名叫五之宫织女,是这宅邸的主人,和一对孙辈的夫妇住在这里。
  「光小时候一到夏天就会跑来我家,坐在缘廊撑着下巴欣赏朝颜。简直像是看着情人一样,表情非常甜蜜幸福呢。」
  她像是很怜爱、很怀念地眯起眼睛。
  光就像织女说的坐在缘廊边,双手撑着脸颊,面带笑容,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大片朝颜。他柔软的浅褐色头发在阳光下显得金光灿烂而透明,白皙的肌肤也显得更白,嘴唇淡红,手脚纤细,五官如少女般柔和,仿佛是个天使。
  「光眼神清澈,头脑聪明,是个体贴的好孩子……我一直期待着今年也能见到他,没想到他这么年轻就过世了。」
  织女的表情黯淡下来。
  朝衣轻轻握住摆在腿上的双手,忧郁地垂下眼帘。看到她这个模样,是光也觉得胸口刺痛,有一种很感伤、很寂寞的心情。
  (光,你现在明明就在这里……明明一脸幸福地看着花,其他人却看不到你……)
  他突然感到一阵鼻酸。
  (糟糕,眼睛要流出盐水了……)
  真希望自己这脆弱的泪腺可以改善一点。
  是光绷紧眼旁的肌肉,以免朝衣发现。
  织女难过地继续说:
  「光的父亲一定也很消沉吧,毕竟那是他最爱的人留给他的孩子。」
  (最爱的人,是说光的妈妈吗……?)
  不是正房,而是情妇。
  是光在光的房间看过一个年轻女人抱着婴儿时代的光的照片,长得和光一样,非常漂亮。
  光没有提过家人的事,不过他在母亲死后就被父亲接回家住,可见正如织女所说,光的父亲深爱着生下光的女性。
  就算她的身分是情妇。
  垂着眼帘的朝衣突然静静地抬头。
  「虽然失去了桐花,但是伯父的身边还有藤花。」
  她严肃地注视着织女,以意志坚定的语气说。
  「为了让伯父所爱的藤花继续盛开,希望织女夫人能相赠一幅墨宝。」
  (织女……夫人?)
  对于更年长的头条都能直呼其名的朝衣竟然这么客气,是光不免感到吃惊。
  (喂,这个婆婆是那样的大人物吗?)
  是光望向光,而光却好像很担心、很忧愁地看着朝衣。
  织女静静地回答:
  「对不起,朝衣小姐,我只是个来日不多的老女人,没办法如你所愿地帮上忙。」
  朝衣不肯就此作罢。
  她以肃穆得能令空气冻结的眼神说:
  「不,我身边没有一个人不认识『朝颜姬』。」
  (朝颜姬?她跟人讲手机时好像也提过?说什么想要书法的?斋贺这家伙到底想干么?)
  是光竖耳倾听,身体自然地往前倾。
  这时,从缘廊吹来的风把是光怀中的备份计划表吹了起来。
  因为朝衣无情地撕破很多张,剩下的只有这一张。
  最后一张计划表从是光伸出的手中溜走,轻飘飘地落在织女的腿上。
  是光的嘴巴张成「呃」的形状,朝衣表情僵硬,光睁大眼睛。
  织女用布满皱纹的纤细手指拿起纸来看。
  她的眼睛稍微睁大,仿佛很讶异,又像是很有兴趣,仔细看了一阵子,抬起刻画着皱纹的小脸。
  「这是你写的吗?」
  「呃……是啊。」
  「很抱歉,织女夫人,让您看到这么不堪入目的东西。那是他写好玩的。」
  (喂,为什么是你道歉啊,斋贺?而且还说那是不堪入目的东西!)
  是光正觉得不高兴,织女却感慨地说:
  「这个字写得真漂亮……」
  「咦?」
  朝衣呆住了。
  是光知道对方在夸奖自己,也睁大了眼睛。
  光则是开心地笑着,仿佛被夸奖的是他。
  织女继续仔细望着计划表上写的字。
  「洒脱率直,笔力雄健,真是坚定有力的漂亮书法。现在的年轻人很少写得出这么漂亮的毛笔字呢。」
  不习惯受人夸奖的是光,听得脸都热起来了。
  「啊,我爷爷是开书法教室的,所以我从小就开始写书法了。」
  他尴尬地回答。
  织女点点头,又喃喃地夸奖着「难怪字写得这么漂亮」,让是光的脸更烫了。
  坐在一旁的朝衣很不满地抿紧嘴巴。
  「织女夫人的兴趣是书法,不只自己会写,也常去参观书法展,还当过评审。能够得到她的认同,你真的很厉害耶,是光!」
  连光都对他大力称赞,让他更是困窘。
  (笨蛋,别说了,很不好意思耶。)
  「赤城小弟,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写几个字给我看看呢?」
  听到织女的要求,是光有些不知所措,朝衣则是怒目瞪着他。
  「不好意思。」
  明明在自己家,却穿着像是外出服的华丽迷你裙、脸上画了浓妆的年轻女人粗鲁地推开纸门走进来。
  「吃药的时间到了,奶奶。」
  她冷冷地说完,把盛着茶杯的小托盘捧到织女面前。
  「还是快点休息比较好吧,太勉强的话会生病喔。」
  这番话听起来很客气,但她却频频用不耐烦的眼神瞄向是光他们,暗示他们快点离开。
  织女好像很犹豫,稍微皱起脸庞。
  「哎呀,都到这种时间了。」
  「叨扰这么久真是抱歉,等到织女夫人身体好一点,我会再来拜访。」
  她客气地敬礼。
  拿茶进来的女人用敌意的目光看着朝衣,织女却温和地笑着。
  「嗯嗯,有空再来玩吧,赤城小弟也一定要再来喔。」
  她看着是光说。
  朝衣立刻挑起眉毛。
  是光也没想到织女这么喜欢他,受宠若惊地回答:
  「呃……好啊。」
  光看到是光这副表现,很开心地展露笑容,但他随后望向送茶来给织女的女性,又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离开五之宫家以后,朝衣的焦躁升到最高点,肩膀颤抖,双手握紧,咬着嘴唇。
  「喂,事情做完了吧?既然有空,就来解决我这件事。去找土龙吧。」
  是光只是很平常地对朝衣说话。
  但是……
  「哇!是光,现在要是说这种话……」
  光着急地制止,随后是光就被朝衣狠狠地踩了一脚。
  「好痛!」
  朝衣像是看准了他的右脚趾,猛力一踩,令是光感到一阵贯穿脑袋的痛楚。
  「要我陪你这只狗,我连〇.〇一秒的时间都没有。」
  她冷冰冰地说道,不管蹲下按着脚趾的是光,大步走开。
  「混帐!一点都不可爱!脚好痛!」
  是光痛得迸出眼泪,一旁的光轻盈地浮在半空,把手贴在额头上。
  「刚才那种情况,就算是小朝以外的其他女孩也会生气啦。」
  
  ◇◇◇
  
  回家的路上,太阳仍放射着闪闪光辉。
  光很认真地说明着朝衣目前所处的情况。
  「现在帝门家之中,父亲的前妻和现任妻子之间引发了权力斗争,大概是因为父亲的病情很不乐观……」
  「你的老爸生病了吗?是哪里出问题?」
  「他的心脏不太好……两年前动过手术,或许又复发了。」
  光的声音很郁闷。
  「这样……真让人担心耶。」
  「嗯。」
  光神情黯淡的点点头,但是他平时从来不提家里的事,所以是光也不清楚他父亲的病情究竟有多严重。
  沉默片刻以后,光又继续说。
  「支持前妻的是蔷薇派,支持现任妻子的是藤花派,小朝也是藤花派的。」
  为此,她正在努力召集支持现任妻子的人马。帝门一族之中,地位高、有发言权、拥有不少股票的五之宫,是她急欲拉拢的对象。
  「这不是高中生会在暑假里做的活动吧?」
  是光有些错愕。
  不是还有很多好玩的事吗?譬如去海边或哪里放烟火、办户外音乐会之类的……但他自己也没资格说别人就是了。
  (那家伙好像跟我一样没有朋友……而且现在又和葵吵架了……)
  光的眼中浮现忧郁的神色。
  「织女夫人是五之宫的当家,光看这点就很有分量了,不过不只如此,织女夫人的墨宝有特别的意义。」
  「啊?墨宝?」
  「帝门家现任当家、前任当家、前前任当家,都收过织女夫人赠送的墨宝,而且慎重其事地裱框挂起来,所以有人说,能收到织女夫人送的墨宝,就等于得到帝门家当家的任命状。当然,织女夫人的智慧和人脉也是理由之一。『朝颜姬』的墨宝现在应该仍有改变帝门家势力分布的影响力。」
  「斋贺好像也提过『朝颜姬』,她说她的身边没有人不认识『朝颜姬』。」
  「因为五之宫的宅邸里种了很多朝颜,而且七夕的织女公主又叫做『朝颜姬』。朝颜是奈良时代末期从中国引进的花,种子的汉名称为『牵牛子』,因此朝颜也叫牵牛花,这让人联想到织女公主,所以又有了『朝颜姬』的名字。」
  因此不知不觉间,大家也都怀着敬意和崇拜的心情称呼织女为「朝颜姬」。
  「朝颜的原品种是蓝色的喔。它比任何人都早起,在大家仍沉睡梦乡时凛然地绽放。是有如认真勤奋、抬头挺胸的干练女性一般的高贵花朵——很符合织女夫人,也很像小朝。」
  光原本黯淡的眼神出现了柔和的光辉。
  他以深情的温柔声音说:
  「小朝也是个像朝颜一样的人,就像织女夫人一样,是另一位『朝颜姬』。」
  是光每次听到光大谈花和女人都很不耐烦,这次却意外地有同感。
  朝衣的确很像朝颜。
  (那家伙绝对不会让人看见她刚睡醒的模样吧。)
  她看起来就像是比谁都早起,梳理头发、全身穿戴整齐,表情冷静地做完一堆工作,还会讽刺别人:
  『你起得真晚,已经没有事可以让你做了。』
  对了,小学时代好像有过每天观察朝颜的暑假作业。朝颜开花的那一天,是光因为睡过头而错过了,醒来时,朝颜已经开出深蓝色的花朵,令他不甘心地跺脚。
  「该怎么说咧……我和斋贺是不同类型的高中生,权力斗争那种事我一点都不了解,不过我只要能帮你实现约定就好了。」
  「嗯。」
  光露出「可以交给你吗?」的表情抬头看着是光。
  「既然如此,我就拼命缠着她,把她拖出去找土龙。」
  是光如此回答,脸上露出一点都不像笑容、比怨灵更可怕、在同学之间评价差到极点的笑容。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4-27 14:21 编辑


  三章 什么男女朋友啦!
  
  (谁快来把那只野狗送进卫生所吧。)
  在五之宫家门前,听到是光「一起去找土龙吧」可笑邀约的几天后,朝衣的怒气升到最高一点。
  (土龙乐园、钓河童、和UFO通讯什么的都是过去的事,我现在怎么可能相信那种童话故事,不用我说他也应该知道吧?或者他真的蠢到没办法用常理沟通?)
  为了把倒戈到一朱那边的藤花派拉回来,她勤奋地前去拜访织女,死命游说。
  朝衣怀着如此沉重的心境,那只野狗却每天驼着背盘腿坐在她身边,不知分寸地称呼织女为「婆婆」,说着「这个腌芜菁真好吃」,唏哩呼噜地吃着配茶的腌渍品,吃完还厚脸皮地继续讨,让朝衣的神经越来越紧绷。
  更让人愤怒的是,织女还会微笑看着是光,很怀念地说起:
  「光也很喜欢腌菜呢。我问过他『来这种没有甜点的地方玩,一定很无聊吧』,他却回答『甜点到处都有,但是只有这里才有您这朵花啊』,让我到了这把年纪还忍不住小鹿乱撞呢。」
  「原来光那个家伙从小就这么油腔滑调。」
  「是啊,每个女孩子都很仰慕他呢,只要他一出现在宴会上,气氛就会立刻变得很热闹。」
  「因为那家伙的优点只有脸和嘴巴嘛。」
  「哎呀哎呀,因为你是光的朋友,讲起话来一点都不留情呢。」
  是光粗俗的发言似乎让织女觉得很新鲜很有趣。
  最不可原谅的,就是织女那句「光的朋友」。
  「光的朋友能来我们家玩,陪我聊聊光的往事,真是太令人开心了。」
  听到织女感触良多地这么说,朝衣怒到简直喘不过气。
  (织女夫人竟然承认那只野狗是光的朋友?)
  真是难以置信。
  那样低级、粗鲁、头脑简单、不知羞耻的男人怎么可能是光的朋友。
  结果竟然不只是葵,连织女都承认了!
  (我绝不容许。)
  从第一次见到是光开始,冰冷的杀气和厌恶感就一直盘据在朝衣的胸中。说什么光的代理人!竟然还说要代替光陪她去找土龙,让她真的考虑要宰了他。
  她多年前确实和光做过这样的约定。
  朝衣发现圣诞老公公原来是父母假扮的,是在小学三年级的冬天。这真是令人屈辱得想要咬舌自尽,但是讨厌认输的朝衣更是燃起斗志,心想为此她更想亲眼确认未知生物的存在,于是和光一起订立计划,要在小学四年级的暑假出去探险。
  (真幼稚啊,我和光都是……)
  是啊,那只是孩子的胡闹,她跟光最重要的约定才不是这种梦话。
  (我和光的约定还要更神圣、更强大。那只野狗不可能替光实现的,我也不希望他去做。)
  每次看到是光装出一副「光的朋友」的模样厚脸皮地跑来,朝衣就觉得光受到侮辱,话虽如此,她也不能在织女面前痛骂是光,只好默念着年号和元素表,挺直腰杆、板着脸孔勉强忍住,可是一出门就立刻爆发。
  「别再来了,不要打扰我,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干脆去死一死吧,野狗!」
  那冻结的唇中吐出冰柱般的唾骂。
  被朝衣用这么冰冷的眼神一瞪,被称为低等生物,其他男人都会立刻吓得逃跑,然而是光不只没有退缩,还能回嘴。
  「好啊,我会走的,等我实现了光和你的约定就走!所以你觉悟吧,乖乖和我去找土龙吧。」
  「土龙是幻想出来的动物,整个地球都找不到的。」
  「这不是说要繁殖土龙,打造土龙乐园的人该说的话吧,小朝。」
  「如果你再叫我小朝,我就要报警。」
  「我明天也会来的!小朝!」
  「喂喂,警察局吗?我发现可疑人物,请派人来『捕捉』。是的,年龄大约十六岁左右,是个眼神很凶恶,像红毛野狗一样的男性。」
  就算朝衣痛骂、报警,到了隔天,是光又会臭着一张脸挡在她面前,邀她「今天跟我去找土龙吧」、「去跟UFO通讯吧」。
  「再拖下去的话,暑假就要结束啰!」
  说得一点也不错。
  如果不在朝颜开放的期间说动朝颜姬,事情就麻烦了。
  朝衣手中的王牌……
  现在只有少数人知道,但是到了秋天,变化就会清楚显露出来,再也隐瞒不住。
  光是想像到时一朱和他的母亲弘华会采取什么行动,朝衣就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非得坚守到那时不可。
  然后,等到冬天……
  她突然想起已死的光那张哀伤绝望的苍白脸庞,顿时感到全身冰凉,忍不住颤抖。光那双如同黑暗无底深渊的眼睛……
  
  ——小朝……我或许像大家说的一样,不该被生下来。
  
  那极度漠然的声音……
  能够保守到底吗?
  光隐藏的秘密。
  光留下来的罪证。
  (不,非得守住不可。)
  因为只有我一人知道光的哀伤……
  现在没有闲工夫跟那只低贱又爱撒谎的野狗纠缠下去了。
  朝衣收敛心情,走进五之宫宅邸的大门。
  为了避开是光,今天试着在下午来访。
  她料得没错,是光在上午来过,已经离开了。让那只野狗和织女单独相处也让朝衣很不愉快,但这也是没办法的。
  (趁那个男人不在,先让织女夫人答应送我书法……)
  朝衣开始在心中盘算时……
  细微的悄悄话传进了耳中。
  佣人们压低声音对话。
  她不动声色地移近纸门,竖耳细听。
  「老夫人和少爷又吵架了。老夫人还瞒着少爷抽走了少爷那个投资案的资金援助呢。」
  「这是第几次啦?少爷早该知道老夫人对自己人也很严格吧。」
  「不过老夫人好像很喜欢最近常来、看起来很坏的红发男生。我真搞不懂老夫人的喜好。」
  看吧,就是因为放了那只野狗进来,连织女的喜好和品味都遭到质疑了。看来还是有必要想想办法把是光从织女身边拉开……
  「那个眼神很凶的男生是朝衣小姐的男朋友吧?」
  出乎意料的这句话窜入朝衣的耳朵,让她顿时停止思考。
  
  男朋友……?
  
  谁啊?
  
  「我听说那是她的未婚夫呢。虽然他们表面上一直吵架,其实心里应该很相爱吧。」
  「是啊,我们这种凡人是无法理解的,不过若非那么粗鲁……不,若非敢在朝衣小姐面前堂堂正正说出自己意见,怎么配得上异于常人的朝衣小姐呢?」
  朝衣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肩膀和双手都在发抖,全身冷得像结冰,胃里阵阵抽痛,几乎呕吐……
  刚才好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不,如果只是幻听就算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她清楚地听见了,证据就是全身恶寒不止。
  充满屈辱的呻吟声从朝衣的口中流出:
  「说我,和那只野狗,是男女朋友?」
  
  ◇◇◇
  
  是光突然抖了一下。
  「怎么突然全身发寒?」
  是不是因为刚好坐在冷气口下面?
  午后,从五之宫宅邸离开后,是光去了葵打工的咖啡厅。葵今天也穿了荷叶边白围裙和深蓝色的制服洋装,用银托盘送出红茶套餐。
  有客人进来,她就会努力地高喊「欢迎光临」,但是笑容显得很僵硬,而且不时露出哀伤沉痛的表情。
  是光已经打过电话给葵,问她两度打他手机的事。
  
  ——对不起,我不小心拨错了。
  
  她只是小声地这么说,然后说自己很忙,立刻挂断电话。
  是光觉得放不下心,所以来打工的地方找葵,她一看见是光,白皙的脸庞就惊慌地僵住。
  「那、那个……我还在忙……」
  是光向她说话,她也扭扭捏捏地转开视线,逃命似地走开。
  「你和斋贺发生什么事了?」
  是光试着这么问。
  「没有,我们没怎么样啊……」
  她也只是用细若蚊鸣的声音喃喃说着,然后沉默不语。
  光看到葵这种态度,担心得皱紧眉头。
  「喂,你怎么想?」
  是光悄声问着这位朋友。
  「看起来确实有心事……不过葵小姐很固执……一旦她进入这种状态,就很难把事情问出来了。」
  「连你也没办法?」
  「我的直觉面对葵小姐好像会失灵,因为我老是惹她生气。」
  光悲伤地苦笑着。这大概就叫关心则乱吧,真是靠不住。
  既然如此,去找葵的同事,也就是头条偷偷请来保护葵的末子,或许能问出什么。不过是光开口叫她……
  「呀!什、什么!」
  她吓得惊慌失措。
  「没、没没没有喔,我没有让小葵发现我是头条少爷请来的,我有做好自己的工作喔,真的!你也去跟头条少爷说吧,说漂亮能干的末子小姐把工作做得很好,叫他加我薪水吧。」
  她低声说道。
  「我和你说话会让小葵起疑的,所以别跟我说话啦,我的身分可是设定成私立名门女子高中的千金小姐呢。」
  说完她就走掉了。
  什么女子高中千金小姐啊,到底虚报了多少年龄?你这家伙就算不跟我讲话也够可疑了啦。是光如此心想,但还是忍住没说出口。
  对了,没看到头条呢。
  那家伙明明很溺爱葵,甚至派人来保护她,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却帮不上忙……是光忍不住想要迁怒,但也忍住没说。
  「是光,你的脸……」
  光犹豫地说。
  「其他客人都吓到了啦。虽然我也一样担心葵小姐……」
  「闷着烦恼不符合我的个性啦。可恶,再去问葵一次好了。」
  是光正要起身时……
  
  「最好别这样做。」
  
  后方有个理智的声音传来。
  是光转头望去,有位眼睛清澈有神的少女站在那里。她是经常坐在墙边座位看外文书的常客,光将她命名为薄荷小姐。
  「女孩子也有想要独处的时候,男生在这种时候去打扰人家可不好唷。」
  她用睿智的口吻淡淡地说完,就往洗手间走去。
  (那家伙好像很了解我们的状况……?)
  偶尔会说出耐人寻味发言的她究竟是什么人,是光直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光看起来像是察觉到什么了,不过……
  「或许薄荷小姐说得没错,再多观察葵小姐一阵子吧。」
  听到光这么说,是光只好怀着不满的心情离开咖啡厅。
  
  ——女孩子也有想要独处的时候。
  
  那理智的声音说的话,不只是葵,好像也符合最近举止奇怪的帆夏,令是光心中有一点痛。
  
  ——或许我们保持一些距离比较好。
  
  在图书馆一别之后,两人没再见过面,也没讲过电话。
  
  (那家伙……是怎么了呵?)
  
  ◇◇◇
  
  (赤城或许不高兴了……)
  葵目送着是光板着脸走出咖啡厅,难过得心痛欲裂。
  (他是因为我才专程来到店里的呢……)
  但是,她现在没办法和是光说话。
  如果现在听到体贴的话语,她一定会忍不住说出她和朝衣之间的事。
  (我不希望让赤城知道小朝看不起我。)
  葵一想起前几天带着马芬蛋糕去学生会室找朝衣的事,就觉得全身冰凉。
  朝衣并非单独一人,她正在和月夜子说话。
  
  ——她是被你找去监视葵小姐的吧?你要她看到葵小姐发生什么事情就立刻通知你吧?
  
  月夜子说,朝衣找人监视在咖啡厅打工的葵,而朝衣并没有否认。
  朝衣只是冷冷地说「等到葵发生什么事就太迟了」。
  不只如此。
  更令葵大受打击的是月夜子接下来说的话。
  
  ——朝衣小姐,你就像这样一直假装在保护葵小姐,又一直看不起葵小姐吧?
  
  为了朝衣而做,为了朝衣用缎带打包得很可爱的马芬蛋糕掉在葵的脚边。
  葵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捡起马芬蛋糕、怎样悄悄离去的。
  回过神的时候,她正蹒跚地走在学校外面。
  (小朝看不起我?)
  (小朝一直看不起我?)
  月夜子说的话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从出生时就和她在一起,一直照顾着她的朝衣,竟然是这样看待她的。
  最令葵震惊的是,葵自己也无法否认这件事。
  她反而觉得,朝衣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我真的很没用,没有小朝在身边就什么都不会做,我只会依赖小朝。)
  朝衣派来的密探现在也在店里吗?葵怀疑的是经常帮助自己的末子,但是问了以后,末子愕然地睁大眼睛,拼命摇着双手,坚决地说:
  
  ——我、我我我我不知道这种事,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对不是你那个叫做朝衣的朋友请来监视你的!嗯嗯,那个叫做朝衣的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可以发誓一百万次!如果我说的是谎话,我就吞下一千根针!
  
  葵因为怀疑末子而感到愧疚,向她道歉之后……
  
  ——没、没关系啦,我真的不是那位朝衣小姐请来的。今后我们还是好朋友喔。
  
  虽然末子这么说,但她可能还是有些芥蒂,最近变得比较冷淡了。
  一向很关照葵的俊吾好像也碰上了麻烦,最近都没看到人。
  除此之外,葵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商量朝衣的事了。
  其实葵很想依靠是光。
  (赤城是个很体贴的人,他一定会陪我商量,也会安慰我。)
  但是如果她这么做,只会让朝衣更加看不起她,说不定连是光也会和朝衣一样觉得她很软弱。
  暑假刚开始时,葵在校外碰到是光的同班同学式部帆夏,后来两人一起去喝茶。
  葵的个性很怕生,从来不曾和朋友以外的人单独说话。
  但是,她一直很在意这个经常和是光在一起,拥有细长漂亮的腿、意志坚定的眼神的女孩。
  在咖啡厅里,葵点了蜂蜜奶茶,帆夏点的则是浓缩咖啡,葵一看就觉得自己点的饮料太孩子气,急忙改口「请给我咖啡,糖和牛奶都不用了」。
  点完饮料以后,两人尴尬了好一阵子。
  首先开口的是帆夏。
  
  ——我一直很想问,葵之上,你对赤城是怎么想的?
  
  ——赤城和葵之上一点都不搭。赤城个性粗鲁,讲话又难听,怎么配得上像葵之上这样的千金小姐呢?
  
  虽然她一直批评是光,却像是要表示自己比谁都了解是光。葵不禁动了火气,生气地反驳:
  
  ——赤城是很好的人,非、非常棒的人。大家都不了解赤城的优点。
  
  帆夏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挑起眉梢,眼神变得坚定有力。
  
  ——我、我当然知道赤城是个好人。
  
  帆夏这么说。
  这是要表示,并不只有葵注意到是光的魅力。
  看在葵的眼里,帆夏很有魅力,她和自己不一样,好像可以靠着自己思考和行动,是个坚强勇敢的女孩。
  她一定能以平等的立场和是光交往。
  像帆夏这种女孩一定会得到是光的好感,是光和帆夏相处时,也显得非常自在。
  
  (我还是不能和赤城谈小朝的事!)
  
  葵不希望自己被是光想成比不上帆夏的软弱女生。
  她不希望连是光都看不起她。
  葵死命撑住自己的心情,从咖啡厅的后门出去倒垃圾时……
  
  「好久不见,小葵。」
  
  像光一样甜美的声音轻抚着她的耳朵。
  葵的脖子冒起鸡皮疙瘩。
  一位体型纤瘦,戴着眼镜,长相柔和的青年站在葵的面前微笑着。
  光的异母哥哥一朱……
  想起一朱在郊外别墅里的所作所为,葵就忍不住厌恶又恐惧得喉头颤抖,缩起身子。
  一朱仿佛已经忘了当时的事,还是摆出亲切温和的表情,说道:
  「如果我在店里和你说话,就会被小朝知道。好像连和你说话都得经过朝衣的许可呢。」
  听到这句话,葵顿时僵住。
  她本想立刻逃回店里,双脚却动弹不得。
  朝衣派人盯着葵就是为了提防一朱,这点就连涉世未深的葵都可以理解。
  (不过,我就是因为想要学会保护自己才出来打工的。)
  葵站稳脚步,坚定地瞪着一朱。
  一朱似乎觉得她这种抵抗很可笑,眯起了镜片底下的眼睛。
  接着,他以令人联想到蜘蛛本性的黏稠语气说:
  「小葵,你知道吗?你最喜欢的赤城现在和朝衣亲密得很呢。」
  
  ◇◇◇
  
  『紫公主:
  
  我和好朋友同时喜欢上同一个男生了啦(。>0<。)
  他是隔壁班很活泼外向的G,和我们同时间上体育课,看到G踢足球射门的时候我都觉得好厉害。
  我越来越常看着G,渐渐地就喜欢上他了。
  但是,因为很不好意思,我都告诉朋友我没有喜欢的男生。
  结果到了暑假前,我的好朋友M竟然说她喜欢G,要我帮她的忙∑( ̄□ ̄|||)
  我犹豫地「呃」了半天,但她一直求我「拜托啦,我只能靠你了」,所以我只能答应。
  紫公主,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请帮帮我吧(;へ;)
                              墨镜猫熊』
  
  『墨镜猫熊:
  和朋友喜欢上同一个男生的确很痛苦呢,我非常非常了解你的心情o(iДi)o
  不想背叛朋友,但又放不下那个人。
  朋友是个好女孩,对我又很信任,让我什么都说不出来('ー`。),还宣称自己对他没有半点兴趣,真是后悔得不得了,但是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只要在他面前就会变得很不自然,还叫他跟我保持距离,我们之前明明发展得很顺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真是大笨蛋(((P(≧□≦)q)))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根本没有回答人家的问题嘛!竟然还对人家诉苦!」
  帆夏把输入到手机荧幕的文字删光,消沉地垮下肩膀。
  日照渐强的午后。
  帆夏一边走在住宅区,一边更新部落格,却一直拿不出平时的水准,只是一直碰壁。
  认识是光之前,帆夏被大家誉为恋爱专家,女孩们来她的部落格谘询恋爱上的烦恼,她都能迅速地给予一针见血的回答,得到了很多人的感谢和赞赏。
  和是光开始往来以后,她自己却成了烦恼的少女。
  即使如此,事情还是慢慢进展,还实现了一起去游泳池的梦想。
  (没想到美智留竟然会喜欢赤城。)
  为什么美智留问「小帆,你果真喜欢赤城吗?」的时候,自己会回答「怎么可能」呢?还说是光只是普通同学、自己的标准很高云云。
  等到美智留以湿润的眼睛看着她时,已经来不及挽回了。
  
  ——那么……我可以喜欢赤城吧?
  
  坚决的语气。
  泛红的脸颊。
  帆夏从国中时代至今认识美智留已经超过三年,却是第一次看到认真的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总是扎着紧紧的辫子,戴着眼镜,完全不会打扮,也不参加联谊。
  由于个性内向,又很容易认真,动不动就惊慌失措,然后又会意志消沉。
  这个朋友如今却松开发辫、脱下眼镜,换上轻薄材质的鲜艳衣服,对着是光害羞地微笑。
  美智留原来是这么漂亮的女孩。
  为了喜欢的男生可以彻底改变自己,非常有女人味的女孩。
  看到美智留因为恋爱而变美,身为朋友的自己当然为她开心。
  (可是,要我祝福赤城和美智留发展顺利……我还是做不到啦!)
  但是,帆夏没办法对美智留坦承这件事。
  (什么恋爱专家嘛,恋爱和友情都搞得一场糊涂,真是丢脸。)
  令帆夏忧愁的不只是美智留的事。
  她想起来自己和是光开始往来的契机,那个像洋娃娃一样可爱的学姐。
  左乙女葵。
  是光最初喜欢的对象,从附属幼稚园升上来的千金小姐。
  暑假里,她碰巧有机会和葵喝茶,紧张万分地当面聊过以后,她清楚地感觉到了。
  葵对是光抱持着超越朋友的好感。
  那种心情和帆夏的心情是同类型的……
  
  ——大家都不了解赤城的优点。
  
  葵露出坚定的神情,帮是光说话。
  当时帆夏心头一阵刺痛,脱口说出「我当然知道」。
  比起葵这个千金小姐,帆夏自认更接近赤城,更了解赤城平时的模样。
  但是看到葵自然而然地点了蜂蜜奶茶,表现出充满少女风格的可爱品味,帆夏突然觉得自己输了。
  后来葵改点不加砂糖牛奶的黑咖啡,忍不住喊出「好苦」而羞红脸颊的样子也非常惹人怜爱。
  帆夏也喝着改点的棉花糖鲜奶油热可可,因太甜腻而更加挫败。
  (赤城……应该比较喜欢那种引发保护欲的可爱女生吧……奏井同学也是这一型的……)
  无论是美智留,或是葵,自己都比不上。
  想到这里,帆夏越来越低潮,但是双脚却不知不觉地走向是光家。
  (我记得是这一带……他好像说过爷爷是开书法教室的……)
  「……我在做什么啊!」
  竟然在别人家附近游荡,这比去葵的打工地点偷看是光那次更过分,越来越像跟踪狂了。
  (是啊,那次我还被赤城发现,搞得鸡飞狗跳。)
  绝对不能再做出那么愚蠢的行为。
  (冷静点,帆夏。你的行为是在贬低自己,贬低女性的价值。对,这是紫公主的忠告!现在立刻回家冲个冷水澡,让脑袋清醒一点吧!)
  但是待在家里又会不断地想着美智留和葵的事,搞得自己越来越消沉。要求是光保持距离已经让她非常、非常、非常后悔了……
  「我、我只是去看看他家!看到就立刻回去!放心,不会那么巧合被赤城看到的……话虽如此,我就是因为有可能碰上他才穿了露出整个大腿的短裤……不,这只是出自女孩子的爱美心态……而且如果裙子飞起来、又被看见猫熊内裤,根本是自取灭亡……虽、虽然我今天穿的是成熟款式的内裤……啊啊啊我才不是穿来给赤城看的啦!」
  帆夏小声地自我辩解,满头大汗地走着。
  「呃……照地址来看,应该是在这一侧……啊!」
  她在一栋薄木板围墙环绕的老旧木造房子前面停住。
  墙上挂着以漂亮书法写着「赤城」的门牌。一看到那东西,就有一股不知是可耻、悲伤或凄惨的心情涌上来。
  (我这大笨蛋……一点都静不下心嘛!)
  胸中掀起惊涛骇浪,刺痛不已。
  (就算只是看一眼也好,我好想看赤城啊~~~~~~)
  帆夏在门前含泪抱膝而坐时……
  「小琉璃,等一下啦!」
  纯白的猫从门内跑出来,后面跟着一个绑了长长的乌黑双马尾的可爱少女。
  小巧的右手握着一条琉璃色的缎带。
  「难得我好心帮你绑蝴蝶结耶。」
  鼓着脸颊的美少女发现帆夏,露出吃惊的表情。
  「啊,呃……」
  帆夏抱着膝盖僵住了。
  少女的嘴唇抿成「へ」字形。
  帆夏不禁缩起身子。
  (这、这种情况和姿势太没面子了,而且我还含着眼泪,完全无法辩解……)
  即使如此,身为成熟稳重的大姐姐还是应该先开口打破尴尬的沉默,帆夏张嘴试着说话。
  或许是对帆夏这副模样惹得心生怜悯吧,暑假初期曾在游泳池与咖啡厅和帆夏吵得不可开交的美少女小学生——若木紫织子——扬起稚嫩的下巴,不悦地喃喃说着:
  「……进来吧。」
  在帆夏的脚边,白猫也一样傲然抬头,很酷地喵了一声。
  
  ◇◇◇
  
  「葵一定是在烦恼跟斋贺之间的事。」
  黄昏之中,回家的路上。
  是光和光并肩说话,因为他皱着脸孔,本来就很凶恶的长相变得更吓人了,此外再加上自言自语,街坊邻居当然都怕得躲开。
  不过是光已经无心在意这些事了,他整个脑袋里都是葵的事情,以及光的委托。
  「斋贺本来就对葵保护过度,整天和那种人待在一起,不生气的人才奇怪咧。」
  想起朝衣在五之宫宅邸的恶言恶语,是光就火冒三丈。朝衣每次看到他,就说着野狗、野蛮人、去死、要打电话叫卫生所……之类的话。
  「那家伙根本就是恶意的化身吧!冷血女!」
  朝衣的言行举止、那冷酷的语气、充满厌恶的表情一一浮现脑海,让是光的怒气越升越高。
  他青筋爆出,脖子和耳根都在发热,连呼出来的空气都是烫的。
  「我打从出生到现茌,碰过最惹人厌的女人就是那家伙了!我要赏给她世界第一阴险的封号!」
  看到是光这副气呼呼的样子,光难过地说:
  「小朝是个很温柔的人喔。」
  「啊?哪里温柔了!」
  是光挑起眉梢大声吼道,光的表情却越来越哀伤。
  「真的啦。我因为是情妇的孩子,小时候常常被人欺负,每次都是小朝来帮我。」
  (呃……真的吗?)
  「她会找出欺负我的人的弱点,让他们再也不敢接近我,不然就是设下陷阱,在大家面前剥了他们的裤子,害他们出丑,不然就是设计让老师发现他们的行为,或是散布黑函破坏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
  (呃!)
  会散布黑函的小学生是怎么回事?
  (小朝原来小时候就已经那么怪了啊……)
  是光听得很惊恐。
  「托她的福,渐渐地没有人敢再欺负我了,但是大家也开始对小朝敬而远之……」
  光难过地垮下肩膀。
  「小朝每次出手帮我,形象就变得越来越坏。她渐渐不再笑了,眼神越来越冷漠……成了一个不会哭的女孩。」
  低垂的眼帘下,哀戚的色彩渐渐晕开。是光看得胸口都郁闷起来了。
  「因为我哭不出来,所以小朝说她也不会再哭了……这是她小时候对我做的约定。直到我死后,她还继续遵守着这个约定,我明明不想要这样的约定啊……」
  这位朋友痛苦地说出来的话,令是光感觉腹部变得好沉重。
  他想起光说过的约定,光和朝衣之间的约定。
  最初的约定,是要在朝颜开花的早上一起去找土龙。
  然后,最后的约定是……
  
  ——既然你不哭,那我也不哭。
  
  曾经在光的公寓里看到,幼年的朝衣、幼年的葵、幼年的光,三人的照片。
  含泪抿紧嘴唇的葵和露出天使般微笑的光之间,是一位表情冷静、眼神聪敏的少女。是光听着光说话的时候,仿佛也听见了那少女的声音……
  
  ——我哭不出来。
  
  ——那我也不哭,绝对不哭。
  
  幼年的朝衣和现在的朝衣凛然冰冷的面孔合而为一。
  笔直盯着是光、像刀刃般锐利的眼睛。
  (女人会决定一辈子都不哭……一定是抱着很大的决心……)
  要遵守这种约定可不简单。
  不过朝衣还是遵守这个约定直到今天,成了人见人怕的干练冷酷学生会长斋贺朝衣。
  光沐浴在黄昏前的白光中,低垂着视线,以脆弱的声音说:
  「如果我……哭得出来……就好了……」
  满怀着罪恶感的语气。
  「如果我哭个不停,小朝来安慰我,事情就这么结束的话……」
  像是在自责的低沉语气。
  光用来割伤自己心胸的利刃,也划上了是光的胸口。
  要除去深陷心中的疮疤,是非常困难的。
  正如是光笑不出来,光一样哭不出来。
  如果妈妈哭着不断道歉的时候,自己能露出笑容的话,或许那一晚就不用从房间窗口看着那单薄背影渐渐走远了。是光不禁这么想。
  (可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啊!事情都发生了啊!)
  是啊,没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即使如此,胸口还是很痛。光的悔恨也压在是光的心头。
  「如果没有那个约定,小朝现在或许是笑容很可爱、糊涂顽皮又亲切的爱笑的女孩。」
  「绝对不可能。」
  虽然是光也跟着心情低潮,还是不由得吐槽。
  斋贺朝衣那种人怎么可能糊涂顽皮又爱笑啊!
  「可是小朝在电车上都会让座给老人家。」
  「这很普通啊。」
  「看到地上有空罐,她会捡起来丢进垃圾桶。」
  「志工老爷爷也常常在车站前捡空罐啊。」
  「她还曾经带着迷路哭泣的小男孩去派出所。」
  「说不定是被斋贺的脸吓哭的咧。」
  「总之小朝比她外表看起来的温柔多了。」
  光非常伤心,却又无比认真的表情和话语,又刺痛了是光的心。
  (别摆出这种脸啦……)
  是光在心中默默念着。
  然后他边走边说:
  「虽然我看斋贺不顺眼,但我不会半途而废的。」
  「谢谢你,是光。」
  旁边的朋友感激地低声说着。
  「你能不能去跟小朝说,我每天晚上在你的枕头边哭个不停?」
  「不行啦,听起来就像神棍的台词,讲出来铁定会被揍.」
  他们一边说着跳脱的对话,一边走着。在黄昏前的白色闪耀天空之下弥漫的漠然和寂寥,直到他们抵达家门时都没消失。
  「我回来了。」
  是光拉开玄关门,闷闷不乐地喊着。
  正在解鞋带时,有个文静的脚步声慢慢接近。
  紫织子不像是这么乖啊。
  抬头一看,短裤之下裸露着一双腿、上面系着围裙的式部帆夏羞得满脸通红,低头看着是光。
  「欢、欢迎回家。」
  
  ◇◇◇
  
  (为什么式部会在我家吃晚餐?)
  是光有一种被狐狸愚弄的心情。
  装饰着地方特产鸣子木偶、爷爷写的字轴,杂物凌乱的赤城家客厅中,爷爷正风、姑姑小晴、像妹妹一样的紫织子,以及同班同学帆夏,和是光一起围着小矮桌而坐。
  小晴和正风像是不高兴地板着脸,其实这不是在生气,而是平时的表现。
  紫织子也稍微瘪着嘴。
  「因为式部小姐软趴趴地缩在我们家前面,我才把她带进来安置的。」
  她的语气显然很不满。
  「我、我哪有软趴趴的……只、只是有点中暑……」
  帆夏缩着肩膀,小声地解释。
  「是吗?式部小姐只是碰巧在我们家门口中暑啊?不过你是什么时候穿上围裙的?想要表现自己是贤妻良母吗?」
  「才、才没有……对不起,我会带回去洗好之后再送回来……」
  帆夏急忙脱掉围裙,小晴用通情达理的态度说:
  「啊啊,不用放在心上,那本来就只是人家送的回礼,一直放在柜子里生灰尘。那种花不溜丢的围裙穿在我身上也太滑稽了,你喜欢的话干脆就带回去吧。」
  
  
  
  「呃……这样好吗?」
  「你也帮我准备晚餐啊,就当作是谢礼吧。」
  「怎、怎么行呢……」
  帆夏不敢接受,两脚扭来扭去。平时好强的帆夏仿佛变了个人。
  (她上次还一脸认真地说要保持距离耶……)
  是光完全摸不着头脑。
  听到帆夏突然说出那种话,是光还以为自己或许哪里得罪了帆夏,还为此烦恼了很久。
  结果她今天却穿着印花围裙站在他家的玄关。
  而且帆夏和小晴似乎很谈得来,讨厌女人的正风虽然没说话,却好像很在意她和是光之间的关系,目光频频望向帆夏,打量一番之后又望向是光。那眼神就像在责备是光「你忘记我告诉过你别和女人扯上关系吗」,令是光握着筷子的手直冒汗。
  在客厅的一角,小琉璃吃着猫食,那里正好是正风看不到的死角。
  光轻盈地飘浮在天花板,兴致盎然地观望着。
  (混帐,干么在上面笑咪咪的!)
  是光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好板起脸孔。
  看到是光这种态度,帆夏更是惊慌。
  「那个……我没有帮什么忙啦,只是做个凉拌苦瓜而已。只有简单地切切苦瓜和茗荷、拌进罐头鲔鱼和柑橘醋……天妇罗都是小晴阿姨炸的……」
  「是光哥哥,小紫也有切苦瓜喔,最后的柴鱼片也是人家洒的喔。」
  「喔喔,这样啊,难怪柴鱼片这么好吃……」
  是光不得不夸奖。
  紫织子骄傲地抬起下巴。
  「那就开动吧。」
  「开动了~」
  「开、开动了。」
  紫织子活力充沛地喊着,帆夏一边偷瞄着是光一边喃喃说着。
  正风沉默不语。
  「……」
  是光也僵硬地合手说「我开动了」。
  今晚的菜色是炸天妇罗、凉拌苦瓜、茄子鸭儿芹味噌汤。顺便一提,赤城家的天妇罗主要材料不是虾子和乌贼,而是鸡胸肉。
  爱吃辣的是光吃天妇罗也要洒七味辣椒粉,全家人只有是光一个人会这样吃。他正要伸手去拿七味粉小瓶子时,对面也伸来一只手。
  「啊!」
  「喔!」
  在红盖小瓶子上,是光和帆夏的手重叠了。
  两人互看一眼,同时红着脸缩回手。
  「抱歉。」
  「不、不会……那个,我拿错了。」
  帆夏把手贴在胸前,惊慌地扭捏说道。
  「这、这样啊……」
  也对啦,又没有哪道菜需要洒七味粉。
  是光又伸手去拿七味粉的小瓶子,打开盖子,洒在小盘子里的天妇罗上。
  「啊!」
  帆夏又睁大眼睛,小声惊叫。
  她仿佛看到了意外的东西,不住地盯着是光的手边。
  「怎么了?很奇怪吗?这样还满好吃的耶。」
  是光瞪着她问道。
  「我、我知道啊。」
  帆夏喃喃回答,接着拿起是光放下的七味粉小瓶子,也将自己盘中的鸡肉牛蒡天妇罗洒上鲜红的粉末。
  「我在家吃饭也都会洒七味粉。」
  她害羞地红了脸,低头瞄着是光。
  「呃……听说这样有减肥效果,所以我吃什么都洒七味粉,不知不觉地就迷上这个味道了,还会准备自己专属的七味粉呢。」
  「是吗?真不错呢,七味粉。」
  「呃……嗯!」
  两人相对频频点头。
  「真棒!式部同学和是光的喜好相符呢!」
  光在天花板上不知在兴奋什么,小晴也漠然地说:
  「我还以为除了你之外没人会在天妇罗上洒七味粉了,能找到同伴真是太好了呢,是光。」
  正风则是皱着脸孔说:
  「加七味粉会让舌头麻痹,这样就吃不出原本的味道了。」
  是光和帆夏又红着脸互望一眼,紫织子不悦地说:
  「我也要七味粉!借我一下,式部小姐!」
  说完她从帆夏的手中抢走七味粉,在南瓜天妇罗上洒了一大堆。
  「喂,小紫!」
  「快住手,小紫!」
  是光和小晴想要制止,但是紫织子皱着鼻头,露出坚决的目光,一口咬下变得红通通的南瓜天妇罗。
  「呜~~~~~~~~~~!」
  因为呛得几乎咳嗽,紫织子急忙闭紧嘴巴,眼眶含泪,肩膀不停颤抖。包括光和小琉璃在内,所有人都望着她吞不下东西、浑身发抖的模样。
  「嗯咕!」
  喉咙轻轻颤抖,看来总算是吞下去了。
  紫织子用双手接过小晴拿来的牛奶,泪眼蒙眬地喝下去。
  「呜呜……」
  「所以我才叫你住手嘛,你连咖哩都只能吃儿童口味的了。」
  小晴翻着白眼说。
  「不知道七味粉的味道也没啥要紧的。」
  正风重重地告诫说。小琉璃很酷地转开头,继续吃自己的晚餐。
  「啊……小紫真可怜,嘴里一定像在洗三温暖。」
  光很同情地说道。
  「小紫沾普通的天妇罗酱料就好了啦。」
  「是啊,小紫妹妹,赤城家的天妇罗酱料是用高汤熬的,很好吃喔。」
  是光和帆夏都凑过来说。
  紫织子瘪起嘴巴。
  「什、什么嘛……我一定很快就能吃整口的七味粉了啦!」
  她逞强地说。
  「这样会好吃吗?」
  「连我也不会这样吃……」
  紫织子依然眼眶含泪、嘟着嘴巴,所以是光夹了一筷子凉拌苦瓜,边吃边说:
  「喔,这苦瓜很好吃耶,洒柴鱼片的方式更是绝妙,苦瓜也切得很漂亮呢。」
  紫织子的耳朵轻轻地一抖,噘起的嘴巴渐渐变平。
  「柑橘醋也很清爽,真不错。」
  「真的吗?」
  发问的人不是紫织子,而是帆夏。
  (糟糕!调柑橘醋的是式部吗?)
  「味道不会很奇怪吧?」
  「呃……嗯嗯。」
  「太好了!」
  帆夏开心得眉开眼笑。
  「式部同学真可爱,凉拌苦瓜的调味被是光称赞就高兴成这样。」
  光也看得不禁莞尔。
  紫织子的脸颊又鼓起来了,相较之下,帆夏却是笑逐颜开,一脸幸福的模样。
  这时,正风突然以肃穆的语气说:
  「……当过是光奶奶的女人,在是光父亲大学的时候,自做主张地丢给我一张离婚证书,就离家出走了。」
  这唐突至极的发言和语意,令餐桌的气氛瞬间结冻。
  「喂,爷爷!」
  「干么没头没脑地提起那件事啊?客人都被你吓到了啦!」
  正风不顾是光和小晴的制止,板着脸孔继续说:
  「是光的母亲在是光小学一年级时,和是光的级任导师私奔,再也没有回来过。」
  帆夏睁大眼睛,愕然失语。这是当然的,听到这种事情也没办法做出什么评论。
  小晴把筷子的前端抵在正风的咽喉。
  「臭老头!你好歹看看场面啊!」
  「姑姑,别发火啊,冷静点!」
  是光劝着小晴,却被她一把推开,飞出去时还撞破了纸门,小琉璃一脸嫌恶地甩着尾巴走开,紫织子叫着「爷爷、小晴姑姑,别这样啦」,客厅乱成一团。
  然后……
  
  「对不起,我爷爷很讨厌女人,他嘴上老是挂着『别跟女人扯上关系』。」
  结束混乱的晚餐后,是光把惊魂未定的帆夏带到自己的房间避难,对她低头道歉。
  「你一定吓到了吧,不过他不会使用暴力啦,真要说的话,会动手的应该是小晴姑姑。不对,她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人拳打脚踢啦。」
  帆夏此时才回过神来,她摇着头说:
  「没有啦,是我不该突然跑来,爷爷当然会心情不好嘛。而且,我也不是……真的那么在意爷爷说的话,应该说,那确实是很严重的事,不过我不会用另一种眼光来看你,也不会到处乱讲的!」
  「……谢谢。」
  帆夏似乎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从她游移不定的目光和拼命摇手的动作就能看出来了,不过,是光也知道她是出自体贴,所以感动得心胸颤动。
  仔细想想,是光和帆夏如今靠得非常近。
  两人都跪坐在地,身体往前倾。
  仿佛再往前一点就会抱在一块儿了……
  是光想起在游泳池的那一晚,帆夏靠在他胸前时心中那种近乎疼痛的甜美感受,心跳突然加速。
  帆夏或许也意识到两人的距离很近,一直沉默不语。
  (不是说要……保持距离吗?现在根本……几乎是零距离嘛。)
  是光觉得喉咙发干,不知所措。
  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他大概是识相地回避了,反正想必还是会躲在哪里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也没差。
  「你……今天是来找我的吧?」
  「……」
  帆夏犹豫地轻轻动着嘴唇。
  沉默片刻之后,她轻轻地说:
  「也没有啦,只是……」
  撇开视线,含糊地说着。
  这么尴尬的反应让是光心焦不已,胸口紧缩得越来越喘不过气。
  「……我不太清楚你在想什么。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是光咕哝地说,帆夏却露出受惊吓的表情,眼神仿佛快要哭了。
  「呃……」
  (喂,别摆出这种脸啦!)
  该怎么说咧,这简直是犯规嘛。
  因为帆夏平时强悍又勇猛,是光看到她这种表情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得体温上升,汗水直流。
  「我、我……」
  帆夏泪眼蒙眬地说着……
  那哀求的眼神凝视着是光。
  「我可以……继续喜欢你吗?」
  她以低沉且细微到难以听闻的声音问道。
  帆夏自己对此也没有答案。
  仿佛缺乏自信,又像是恳求。
  是光的心跳越来越剧烈。
  就像全身都化为心脏似的,扑通扑通响个不停。
  (我哪知啊!)
  只要这样回答就好了。
  是光很想求助于对这种场面应该有丰富经验的朋友,可是看不到这位朋友在哪。
  他想要四处张望,视线却像是被那柔弱的眼神捆住,根本移不开。
  那裸露在外的白皙手臂、贴在榻榻米上的裸足,看起来好纤细、好无助。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女人味……)
  是光突然觉得好想保护她,不禁举起僵硬的手,伸向那瘦弱的肩膀……
  
  「是光哥哥!教我写功课!」
  
  纸门突然拉开,紫织子抱着暑假作业,一脸不高兴地走进房间。
  「呜喔!」
  「呀!」
  是光和帆夏急忙各自退开。
  「有、有什么问题啊?」
  「啊啊啊,我差不多该回家了,还得更新部落格……」
  看着是光和帆夏转移目光,惊慌地动起来,光一边抚摸(?)小琉璃的背,一边喃喃说着:
  「和家人住在一起,真是不容易发展出激情画面呢,小琉璃。」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4-27 14:22 编辑


  四章 决裂
  
  隔天早上。
  午前,是光在微凉的路上走向五之宫宅邸,一边沉思着昨天的事。
  「你是不是正在想本来有机会和式部同学拉近距离的?」
  「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你这只色鬼!」
  听到光的揶揄,是光依然板着脸回答。
  (才不是这样……我只是看到式部露出那种表情,问我那种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可以继续喜欢你吗?
  被女生楚楚可怜地这么问,哪个男人拒绝得了啊?话虽如此,他也没办法轻松地说出「好啊」。是光问了帆夏「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但他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我想和帆夏成为怎样的关系啊……)
  一直维持同班同学的关系?还是想要更进一步?
  (是说我有把式部当成女人喜欢过吗?)
  因夕雨而感到的悲伤,因帆夏而感到的困惑,两者有点像又不太像,不过仔细想想还是有点像,越想就越觉得头痛,胸口紧缩得像是绞抹布那样。
  (混帐,这比暑假作业更难啦!)
  是光正在搔头时……
  
  「呃……啊,赤城!」
  
  有个紧张的声音传来。
  「嗯?」
  回头一看,有个满脸通红的少女从后面跑过来,身材娇小,末端卷曲的头发在肩上跳跃。
  「花里。」
  「早、早安,赤城。真真真真巧啊。」
  美智留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害羞地说道。
  今天她也没绑辫子、没戴眼镜,但穿的是制服。
  「我正要去学校办一些事,能碰到你真是太幸运了。」
  美智留抬头看着是光,笑得很开心。
  「班长的工作很辛苦吧。」
  「不会,我是因为喜欢才做这些事的。」
  「这样啊,你的目标是全日本第一的班长吧。」
  「嗯。」
  该找美智留商量帆夏的事吗?她毕竟是帆夏的朋友,而且她是女生,或许会知道是光这个男生所不知道的事。
  「那个,花里……」
  「其实不是巧合。」
  是光正要说话,美智留却低着头害羞地说。
  「啊?」
  「我是专程来等你的。」
  「啊?」
  (等我?在哪里等啊?)
  在我家门前吗?
  还是在去五之宫宅邸的路上?
  (从我家到这里还满远的耶,如果是在我家门前等,也就是说她一直跟在我后面?她该不会听到我和光说话了吧?如果是在这附近等我,那也太有耐心了。)
  难道她有很重要的事吗?
  如同昨天一回家就看到穿着印花围裙的帆夏一样,是光满心疑惑。
  (女人还真是奇怪,打电话或寄简讯不就好了?)
  是光在很短的时间内思考着这些事。
  「这样啊。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直截了当地问,美智留也和昨天的帆夏一样游移着视线。
  「呃,这个……」
  她欲言又止,迟迟不回答。
  「是光,我觉得不要继续追问对你自己比较好喔。还有,不要用那充满男子气概的眼神看着人家。」
  光愁眉苦脸地给了神秘的建议。
  「难道是为了式部的事?」
  「咦?」
  美智留吃惊地看着是光。
  要说美智留和他的连结点,除了同班以外,就只有帆夏了。
  别的同学躲他还来不及,美智留竟然专程来等他,想必是有很重要的理由吧。
  再说,帆夏开始变得那么奇怪,也是从美智留邀他三个人一起在图书馆写暑假作业之后的事。
  或许美智留是因为担心帆夏,才来找他商量。
  是光想到这里,觉得一切都很合情合理。
  「我也很在意式部最近的情况,她昨天还突然跑来我家。」
  「……小帆去了你家?」
  美智留睁大眼睛,凝视着是光,看起来非常震惊。光在一旁按着额头,喃喃自语「啊啊!竟然讲出来了」。
  (怎么了?我不该说式部来我家的事吗?)
  「原来……是这样啊……小帆去了你家啊……」
  美智留的表情越来越黯淡,然后难过地低下头去。
  「喂,怎么了?」
  「小帆果然……」
  「嗯?」
  美智留的头越来越低,光的表情越来越愁苦,让是光觉得很不舒服。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杀气。
  如利刃般冰冷的视线射向是光的脸。
  (哇!斋贺!)
  朝衣大概也正要去五之宫宅邸。
  干么在这种时候出现啊!是光不由得皱起脸孔。
  而且朝衣今天早上的视线比平时更锐利,对是光的杀气和寒气仿佛也比平时强了十倍。
  「小朝,你的表情很可怕耶。」
  就连向来包庇表姐的光,都被她那凶恶的模样吓得发抖。
  朝衣以那副要吃人的模样看着是光和美智留。
  美智留一看到朝衣,就屏住呼吸、全身僵硬,简直就像撞上草原杀手胡狼的可怜小老鼠。
  朝衣浑身散发着寒冷的气息,发出「喀……喀……」的冷冷脚步声,朝着是光他们走近。
  (呃……喂,这魄力是怎么回事?这是在拍恐怖片吗?)
  是光也和美智留一样吃惊屏息。
  朝衣瞪着美智留,而非是光,用冰冷的声音问道:
  「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几年几班?学号几号?你和这只野狗是什么关系?兄妹?亲戚?青梅竹马?女朋友?」
  她似乎没发现美智留是绑辫子的班长,随即抛出一连串的质问。
  美智留怕得说不出话。
  「喂,斋贺,别这样。」
  「如果是女朋友,我要向你致哀。」
  「才不是啦!」
  「也对,人类和狗畜生当然不可能交往。那你是这只野狗的饲主吗?是的话就把他绑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都是因为你放任这只惹人厌的野兽到处跑,害我成了这只狗的未……」
  朝衣讲到一半,眼神如冰霜冻结,愤恨地咬住嘴唇,一缕乌黑亮丽的头发被风吹得盖在脸上,看起来完全就像恐怖片。
  脸色发青的美智留浑身发抖地开口:
  「那、那个,我只是刚好碰到赤城,我、我还有要事!」
  她大叫「我先告辞!」,头也不回地逃走了。她还是一样逃得那么快,才一下子就看不到那卷卷的头发和娇小的背影了。
  留下来的是一脸凶恶的朝衣,以及同样长得一副凶狠样的是光。
  经过一段凝重的沉默,是光才不悦地开口:
  「……喂,你把善良的学生吓跑了喔,你平时的脸就已经够可怕了。」
  朝衣散发着冰冷的空气,以极低的声音说:
  「你没资格说我。都是因为你,害我受到了这辈子最大的屈辱。」
  「什么意思?」
  是光一问,朝衣身上的气氛变得更冷,眼中的杀意也更浓烈。
  「和你无关。」
  「你刚才明明说是我害的。」
  「是啊,全世界的灾难都是你害的,你光是活着就是公害、障碍、灾难、大凶。顺便一提,我和你一样,天生就是这种脸。与其受人轻视,还不如让人害怕,所以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
  是光被朝衣的魄力震慑的同时,发现了一件事。
  光以充满罪恶感的痛苦眼神,看着目光冰冷、满口恶毒话语的朝衣。
  
  ——如果我……哭得出来……就好了……
  
  (喂,别这样,别摆出那种脸。我不会让你摆出那种脸,小朝!)
  朝衣每骂一句,光的眉头就皱得更紧,眼神也变得更黯淡。是光都快看不下去了,他脑袋发烫,大声叫道:
  「不是这样吧!」
  朝衣仍带着锐利眼神停止动作,光也睁大了眼睛。
  「你小时候明明是个在暑假计划表上写着要去找土龙的可爱小鬼啊!」
  朝衣右边眉毛猛然一挑,像是更觉得屈辱似的,嘴唇轻轻颤抖,以低沉的声音说:
  「你到底要说几次才高兴?你这么想要羞辱我吗?」
  瞪着是光的那双眼睛释放出更强烈的寒气,如同反弹一般,是光的火气也冒出来了。
  「我又没有那样想过,我只是希望你想起和光最初的约定,光可是一直把你们的约定放在心上,他还说你如果照那样成长,一定会是一个亲切又爱笑的可爱女生。」
  站在是光和朝衣之间的光听到这番话,顿时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但那清澈的眼睛却没有流下泪水,只是用包含着千言万语的目光看着朝衣。由这目光可以看出他显然非常担心朝衣。
  朝衣听到光的名字,眼神隐约摇曳了一下,细细的眉毛哀伤地皱起,但她立刻恢复了强硬的表情,用硬挤出来的声音说:
  「……如果我是可爱的女生,就保护不了光了。」
  胸口怦然一动。
  是光注意到,这或许是朝衣第一次说出真心话。
  此外也有一种异样感。
  「光已经死了啊。」
  朝衣那句话,简直像是在说光如今还活着。
  朝衣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是光。
  「对你来说或许是这样,但是对我不同。就是因为光已经不在了,我才更要保护他,否则他……」
  「他怎样……」
  朝衣确实怪怪的。
  光的葬礼她应该也出席了,为什么在她的眼中光还没有死呢?她到底要保护光的什么?
  光看着朝衣的眼神越来越哀伤,浅褐色的秀发在风中脆弱地摇摆,纤细的身体好像快要溶化在空气中。
  (光,你知道斋贺「想要保护的东西」吗……?)
  三人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冻结的空气渐渐恢复了夏天的炎热。
  朝衣的表情也恢复了冷静,露出一丝后悔的神情。
  「……」
  她低声沉吟,转头不看是光,以坚决果断的步伐走向五之宫宅邸。
  「等一下!」
  是光也追向那匆匆离去的坚挺背影。
  「别跟来。」
  「我拒绝。」
  「给我消失。」
  「我拒绝。」
  「去死吧。」
  「我拒绝!」
  他就像一只气喘吁吁的狗,紧跟着始终不回头的朝衣。
  「你真是讲不通。光每天晚上都在我枕头旁边,哭着说找不到土龙就没办法升天耶。」
  朝衣在五之宫的门前停下脚步,神情肃穆地转过头来。
  「光不会哭的!你如果再跟着我,我真的会杀了你!」
  光哀伤地垂下睫毛。
  此时,门后传来一个温润甜美的声音。
  
  「说什么杀不杀的太吓人了吧,朝衣。」
  
  听到这个神似光的柔和嗓音,朝衣顿时表情僵硬,是光的眼神也变得尖锐。
  帝门一朱以温柔的笑脸来应对大多数人看了都会畏缩的凶狠视线,说:
  「难得我能在早晨的宁静庭院悠闲地观赏朝颜,如果你发出那么冰冷的声音,朝颜恐怕会以为冬天来了,把花瓣收起来呢。」
  
  ◇◇◇
  
  面向缘廊,能看见整片朝颜的房间里,是光和朝衣一直瞪着光的哥哥,一朱。
  (这家伙是来做什么的?是说他那些变态举止已经曝光了,他竟然还好意思在我们面前笑嘻嘻地喝茶。)
  在暑假开始之前。
  一朱曾经戴了假发、穿着学生制服在校内徘徊,摧残光照料过的花,而且他戴的是黑色长发,制服则是从月夜子那里硬抢来的女生夏季制服。
  看来他的女装癖好已经根深柢固,以前也曾经抢了月夜子的洋装和帽子穿戴在身上,把老鼠尸体放在葵房间的窗台,还把葵和光一起从球根开始种下的郁金香摘得乱七八糟。
  光死了以后,他这偏执的性格越来越严重,甚至绑架了葵,想要代替光和她订婚。在那飘着罂粟种子味道白烟的房间里,他显露出蜘蛛后裔的本性,说道:
  『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说话的。』
  是光忍不住动手揍了他。
  一朱流出鼻血,疯狂地叫着「我、我的脸!我的脸!」
  只有那一次,朝衣没有批评是光的举动。
  『我本来想揍他的。』
  她冷淡地这么说,表示她和是光有着同样的心情。
  虽然她后来又不以为意地自己坐车离开,把是光丢在荒郊野外。
  不管怎么说,无论是看在是光或朝衣的眼中,一朱都是个不可原谅的人物、难以理解的变态。
  (这家伙该不会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事吧?平常人如果被发现有女装癖,一定会觉得没脸见人,哪里还喝得下茶,这家伙的神经有这么粗吗?)
  一朱眯细了镜片底下的眼睛,嘴角浮现温和的微笑。
  
  
  
  丝毫看不出他在别墅里的疯狂模样。
  光也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这个哥哥。
  一朱对光有着异常的执念,甚至偷走葵为光画的肖像画,也对葵说过『因为小葵是光最爱的人』,还有『我想得到光最爱的东西』。
  那究竟是对异母弟弟的偏爱,还是憎恨?
  而光和大老婆的儿子一朱很少说话,所以只把他当成另一个世界的人,因此从某个角度来看还挺可悲的。当然,是光一点都不同情一朱。
  织女看到是光和朝衣充满戒备的神情,必定察觉到他们和一朱的关系不好,或许是因这个年龄已看遍世事,依然处之泰然。
  此外,看到是光他们待太久就会走过来说「奶奶,吃药的时间到了」,表现出明显的赶人态度的孙媳妇,对一朱却异常殷勤,还主动送茶点过来,讨好地说:
  「这是专门为一朱先生去买的,请慢慢享用。」
  一朱也像个家教良好的大少爷,客气地回答:
  「真教人开心。我最喜欢这间店的水羊羹,里子小姐真是太周到了。」
  把孙媳妇哄得开心地叫着「哎呀,哪里哪里」。
  (这个双重人格的家伙!)
  如果视线可以把人烧穿,一朱的脸在是光和朝衣双方的炮火攻击之下一定早就满目疮痍了,但是无论他们怎么瞪,一朱还是若无其事。
  何止如此,他甚至面带笑容丢出震撼发言:
  「朝衣和赤城怎么一直板着脸孔不说话?就算你们小俩口一大早就在拌嘴,在长辈的家里表现出这种态度也太没礼貌了。也罢,你们两人还在读高中,都还是小孩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光的肩膀和朝衣的眉毛同时抽动。
  (什么小俩口拌嘴啊!)
  「我听说朝衣和赤城在交往,没想到是真的呢。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也没办法相信。」
  (你说谁跟谁在交往啊啊啊啊啊!)
  是光的脖子冒起鸡皮疙瘩,在心中吼叫着。想必朝衣也在心中吼着一样的话,只见她目光冷冽、腰杆挺直,放在腿上的双手微微地颤抖着。
  是光很想怒吼「开什么玩笑!」,但在织女面前实在不敢造次,只能压低声音回答:
  「都是胡说八道。」
  朝衣也用冰冷的语气断言说:
  「是的,那是毫无来由的闲话。」
  一朱却轻松地哈哈笑着,肆无忌惮地说:
  「这又不是什么害羞的事,如果你们两人没在交往,怎么会那样打情骂俏呢?我在旁边听了都觉得不好意思呢。」
  (我们什么时候打情骂俏了!她还说要杀了我耶!)
  「朝衣还说如果赤城出轨,就要杀了赤城再自杀呢,一定是真的很喜欢赤城。」
  听到这么夸张的言词,朝衣顿时倒吸一口气,是光也惊讶得说不出话。
  飘在半空的光也吃惊后仰,「哇……」了一声。
  一朱以温柔亲戚大哥哥的态度柔和地微笑着。
  「太好了,朝衣,身为表哥,我还一直担心像你这么独立聪明的女孩子会把男生吓跑,一直嫁不出去呢。如果是在这方面超乎常识的赤城,刚好和你很相配,这样你就可以快点决定将来,专心学着当个好新娘了,帝门家和小葵就交给我吧。」
  朝衣满脸通红,摆在双腿上的手颤动不已,嘴唇也在发抖。
  是光正要握紧拳头站起来,光急忙在他后面制止:
  「忍耐啊,是光!」
  (唔~~~~那个变态大哥讲得也太过分了!)
  你这个爱穿女装的大变态!是光真想这样大吼,把他踢得飞向缘廊。
  「小朝是女生都能忍了,你也努力忍住吧。」
  (唔~~~~混帐!)
  朝衣像是连感情都冻结似的,用冰冷的语气说:
  「……这些话离事实太远,我实在无从谈起。还有,葵至今还没忘记光,所以轮不到你出场的。」
  「唔,是吗?但是我真的很想娶小葵呢。对了,织女夫人,能不能给我一幅您的墨宝呢?这样小葵和左乙女家的长辈就会接受我了吧?因为帝门家当家的妻子都是左乙女家或是右楯家的女儿嘛。」
  (什么!)
  是光也知道,朝衣一直想要织女的书法。
  为此朝衣天天拜访五之宫宅邸。
  光也说过,织女写的书法是特别的。
  因为帝门家的现任当家和前任当家都收过织女的书法。
  如果织女送了书法给朝衣,帝门家的势力就会倾向朝衣支持的藤花派……
  一朱来这里是为了阻止这件事,取得织女的书法吗?
  光睁大了眼睛,朝衣也一脸严肃地倾出身体。
  「是我先请织女夫人赠送墨宝的……」
  一朱用柔和又坚定的语气打断朝衣的话。
  「朝衣,你要织女夫人的墨宝做什么?只有继承帝门家的男子才能得到朝颜姬的祝福和墨宝,那不就是指我吗?还是说,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拥有帝门家继承人的资格?」
  是光身边的光猛然一晃,视线移开,表情僵硬,脸色苍白,看起来很不安又很痛苦。
  朝衣也和光一样,像是心中充满纠葛似的,露出紧绷的表情。
  「说嘛说嘛,怎样啊?朝衣?」
  一朱的语气越来越黏稠,眼神也像在戏弄朝衣一样,浮现阴险的神色。
  是光听都没听过光有一朱以外的兄弟,如今光既然死了,帝门家当家的儿子应该只有一朱一个人。
  但是……
  (难道真的「还有别人」?)
  朝衣的表情像是在忍着不理一朱的追问,又像是在脑中拼命策划着什么,光的表情则像是很担心朝衣会把「那件事」说出来,害怕地观望着。
  是光看到这两人的神情:心中不禁冒出疑问,随即转变为确信。
  说不定真的有个能和一朱抗衡的继承人候补,而朝衣悄悄地藏匿着这个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朝衣和光都紧绷着脸?应该说,是光对这一点还比较在意。
  此时朝衣紧抿的嘴巴轻轻张开。
  「帝门家的继承人候补……」
  光扭曲了脸孔。
  「除了你以外……」
  朝衣的眼中浮现挑衅般的锐利光芒,下巴也跟着扬起。
  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织女温和地开口了:
  「一朱先生说得太夸张了,我的书法哪有那种价值呢。」
  紧绷的气氛解除了,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织女身上。
  织女一脸和气地继续说:
  「我只是写自己想写的东西,送给关照我的人和我重视的人做为小礼物罢了,可没有那么深的意涵。如果想要这种没什么意义、只是一介老太婆写的书法,谁写得出让我欣赏的书法,我就送一幅书法给谁。」
  
  ◇◇◇
  
  (织女夫人帮了我。)
  离开五之宫宅邸,走在热得几乎要黏住鞋底的柏油路上,朝衣为自己的不成熟感到羞耻,轻轻地咬住嘴唇。
  如果织女没有打岔,她一定会当场把重要的事告诉一朱。织女敏锐地察觉到朝衣需要帮助,所以提议朝衣和一朱比赛,声明赢家可以获得她的书法,借此制止了朝衣的冲动和一朱的逼迫。
  一朱应该隐约猜到了朝衣握有怎样的王牌。
  即使如此,也不该在那种场合因愤怒的驱使而说出来。
  (那时应该冷静点才对……虽说是被一朱煽动,但我竟然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都是因为一朱喋喋不休地胡扯她跟是光有暧昧,还不知悔改地说想要和葵结婚。
  (不,我不能给自己找借口。)
  听到一朱几句话就发火的自己太缺乏忍耐力和冷静。今后还得继续对抗那个爱搬弄是非的一朱,所以她必须加紧训练自己控制感情才行。
  后悔也后悔完了,反省也反省过了,仔细想想织女的提议确实是个好机会。
  
  ——四天后,也就是周日,要请你们在我面前写下任选的字。
  
  ——如果谁写的字让我很欣赏,我就奉上自己的书法做为谢礼。
  
  还有……
  
  ——为了维护评判的公平性,我会请其他人来负责评审。
  
  听到织女这么说,朝衣和一朱都没有意见。
  一朱温和地笑着说:
  
  ——真是风雅啊,令人想起平安时代的竞歌,也就是在众人面前即席咏出和歌,评定孰优孰劣。我们的情况应该称为「竞书」吧,真是个好提议,请务必让我参加。你说对吧,朝衣。
  
  他自信满满地看着朝衣。
  
  ——是啊,我也接受。
  
  朝衣挺直身体回答。
  如果赢了这场竞书,就能得到织女的书法。不只如此,因为现场有评审做见证,织女支持的是朝衣还是一朱,很快就会传进帝门家相关人士的耳朵了。
  势力分布图必定会立刻大搬风。
  但是,如果织女把书法给了一朱……
  这就等于一朱的继任当家身分已经确认,若是事情演变成那样,就很难再翻盘了,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无论要使出什么手段,我都非赢不可。)
  由于强烈的阳光照得脑袋发烫,朝衣努力地支撑随时会摇晃倒下的身体,一步步前进,并僵硬地转头望向旁边。
  她最讨厌的那只红毛狗正驼着背、板着脸走在她身边。
  就像配合着朝衣的速度,他以相同的幅度、相同的节奏,摇摇摆摆地跟着,但是却又紧抿嘴巴,板着一张臭脸,不看朝衣,也不跟她说话。
  离开五之宫宅邸之后,朝衣和是光一句话都没交谈过。是光一声都不吭,也不望向朝衣,但是始终跟在她旁边。
  朝衣犹豫着要不要拜托是光代替自己去比赛,犹豫到忍不住想对自己发脾气。
  织女很欣赏是光写的字,如果让是光出赛,就有更高的机率能战胜一朱、得到织女的书法。
  如果有是光在,单枪匹马对抗蔷薇派的朝衣就能拉拢织女,得到优势。
  (但是我怎么能够拜托这只狗?)
  光是想像,她就觉得全身发冷,脸部冻结,怒火中烧。
  这真是彻彻底底的屈辱,她实在不想向这个谎称光朋友的男人求助。
  与其说出这句话,还不如咬舌自尽。
  (但是……为了保护光,这是有必要的。)
  这几个月以来,她在半梦半醒之间见过光多少次了。幼年的光,国中的光,高中的光……
  每个光都是愁眉苦脸,用飘忽的声音说着「我哭不出来」。
  为了不让光再露出那种表情,为了不让他再说出「如果我没有出生就好了」。
  为此她要舍弃自己的心,最好是全部冰封起来,再也不要有任何感觉。
  没错,这不是「拜托」,只是「利用」。
  (如果是为了光,要我对一只狗低头也无所谓。)
  是光铁定不会拒绝。
  虽然他没有主动提出,但他一直紧抿着嘴走在旁边,显然是在等朝衣开口求助。
  没错。
  这不是求他帮助。
  只是煽动一只笨狗,利用完就把他甩开。
  朝衣屏住呼吸,想像自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既然是尸体,就不会感觉屈辱或憎恨了。但是胃中的纠结并没有因此平息,反而越来越强烈,令她不禁握紧双拳。
  她在这折腾至极的状态下,努力挤出声音。
  「关于竞书的事……」
  是光的耳朵微微一抖。
  「你能不能……代替我……」
  好不舒服。
  这几天所吃的东西明明只有最低限度的营养剂,此时却觉得喉中翻腾,恶心欲呕。为了光一定得忍耐,为了这一天,她已经做过很多训练了。
  她感觉是光在一旁竖耳倾听。
  此时,是光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朝衣也停了下来。
  是光看着道路前方。
  出现在那里的是葵。
  葵一身棉质的朴素白洋装,脚上穿着凉鞋,像是她平时常穿的家居服,但她随时绑得整整齐齐、扎着缎带的头发,如今却紊乱的披散着。她的表情很难看,眼眶湿润,眉梢软弱地下垂,嘴唇反而强硬地抿起,整个人看起来不只是憔悴,还有一丝疯狂的味道。
  「葵。」
  朝衣担心地走近。
  葵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一朱大哥说的都是真的……你和赤城亲密得很。」
  
  朝衣大惊失色。
  「你见到一朱了?什么时候?」
  她甚至派人去监视葵打工的情况,竟然没人向她报告葵和一朱见面了!她还以为已经掌握了葵的一切行动,以及和葵接触的人。
  「一朱对你说了什么?」
  朝衣太过震惊,所以抓住葵纤细的肩膀,用严厉的语气责问。
  是光也跟着跑过去说「喂,斋贺」,想要劝止她。
  不过,是光还没把朝衣从葵的面前拉开,葵就先挥开了朝衣的手。
  啪的一声,右手肘下方传来细微、尖锐的痛楚,朝衣不敢置信地看着葵。
  葵竟然挥开了我的手……?
  葵扬起眉梢,眨了眨眼睛,放下的双手用力握紧,激动地大叫:
  「请不要假装关心我!」
  葵从来不曾像这样对朝衣发怒。
  当朝衣说是光的坏话时,葵虽然骂过「太过分了!我再也不跟小朝说话了!」但那只是小孩对大人的埋怨,像是耍脾气般的可爱举动。
  现在的葵却以平时没有的严峻表情瞪着朝衣,接着喊出更令朝衣惊愕的话。
  
  「你一直监视我,假装是在保护我,却又一直看不起我对吧!」
  
  监视的事情被她发现了?
  不只如此。
  (看不起……难道是……!)
  朝衣想起了月夜子在暑假中来到学生会办公室的事,全身血液顿时冰凉。
  月夜子指责了她派人监视葵的事。
  生为和左乙女家相对的右楯家长女,却取消了和一朱的婚约,到处引发绯闻,活得热情奔放的月夜子,令朝衣非常不齿。
  
  ——你又知道什么了?
  
  朝衣冷冷地问道,月夜子则以明艳的眼睛凝视着朝衣,回答她:
  
  ——我知道,我们是一样的。
  
  月夜子用隐含着揶揄的语气和眼神这么说,然后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朝衣小姐,你就像这样一直假装在保护葵小姐,又一直看不起葵小姐吧?
  
  「……你听到我和月夜子小姐说的话了吗?葵?」
  这简直是能冻结世界的冲击。
  葵咬着嘴唇,垂下眉梢。
  这就是「回答」。
  眼前一片昏黑,所有光芒消失。
  葵的叫声重重地敲击着朝衣的耳膜。
  
  「不要再插手我的事了!既然你讨厌我,就不要再管我了!」
  
  葵含泪跑走。
  「等一下,葵!」
  是光想要叫住葵,她还是不加理会地跑开。
  「斋贺,怎么回事?和学姐说的话是指什么?喂,斋贺?斋贺!」
  朝衣面无表情地矗立原地,虽然是光在旁边大叫,但她无法去追葵,也无法把这只吵闹的狗赶走。
  她觉得自己现在真的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葵……都知道了。)
  葵知道了她的「真心话」。
  还有她「从小到大一直是怀着轻蔑的心情待在葵身边」……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4-27 14:27 编辑


  五章 朝颜默默不语
  
  「这样啊……葵小姐当时在门外都听见了啊。」
  傍晚时分。
  校舍被夕阳染红的时刻,是光在日本舞研究社的和室里和月夜子说话。
  今天她也是独自在这练舞吧。如红垂枝樱一般的艳丽红发在脖子旁松松地扎起,穿着水色长袖和服的学姐皱起秀气的眉毛,轻轻叹气。
  从五之宫宅邸出来后,葵突然出现,叫嚷一番就突然跑掉,后来朝衣脸就像冰雕一样僵硬,全身一动也不动。
  是光怎么叫她,她都不回应,正觉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她却拿出手机,以淡淡的口吻叫车来接她。
  没多久车子来了,她就这么坐上车离开了。
  等车的时候,她完全不搭理是光说的话,也没有看是光。
  她不像是故意不理是光,而是眼中已经看不到是光似的,所以在车子来到之前,是光一步都不敢离开朝衣。
  其实他也非常在意葵。
  光也很担心朝衣和葵,不断叫着:
  「小朝!小朝!」
  一边又慌张地说着:
  「葵小姐有没有安全回到家呢。啊啊,是光,你打葵小姐的手机确认看看吧。」
  看着朝衣离开后,是光打了葵的手机,但是只听到语音信箱,没有人接听。
  「你现在在哪?快接电话啊。」
  是光在语音信箱留了言。
  「我很担心,快联络我吧。」
  还传了这封简讯,但是葵迟迟没有回信,也没跟他联络,是光只好去葵的家和她打工的咖啡厅找人。
  头条雇用的末子通知说:
  「我和葵联络上了!她之前都躲在漫画网咖的包厢里一个人发呆,现在正在家里打扫猫咪的厕所。」
  是光听到才放下心中大石。
  不过原本的问题并没有解决,还得确认朝衣和葵闹翻的理由,所以是光又去拜访似乎知道事情原由的月夜子。
  月夜子把她和朝衣的对话内容告诉了是光。
  听完之后,是光震惊得像是被一只利爪撕裂了心脏。
  (看不起……真的假的!)
  葵听到这件事想必会受伤。
  她最近都很没精神,还一直逃避朝衣和是光,绝对是因为这样。
  光也神情黯淡地默不吭声。
  「……」
  光的眼中虽然蒙着阴影,却没有讶异的神色,或许是早已发觉朝衣对葵抱持着这种心隋。
  之前葵为光画的肖像画遗失,朝衣跑到日本舞研究社骂人的时候,月夜子对朝衣提到很多关于葵的事。
  
  ——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发现自己对葵小姐怀着什么心情吧?
  
  ——你对葵小姐一直……
  
  那时,光仓皇地叫着「不行!月夜子!不可以说这种话!」。
  朝衣离开之后,月夜子也做了反省。
  
  ——我对朝衣小姐……实在太多嘴了。
  
  她悲伤寂寥地这样喃喃说道。
  现在的月夜子跟当时一样,露出悲伤的表情,从窗口射进来的夕阳余晖在她艳丽的侧脸打上了阴影。
  「都是因为我,才让葵小姐发现朝衣小姐真正的心情,我实在很过意不去……不过,让那种不自然的状态继续下去也不是好事……」
  在闪耀着红色光辉的窗边,光垂着眼帘低头不语,大概也同意月夜子的意见吧。
  「这种情况持续得越久,朝衣小姐越痛苦。」
  「斋贺?」
  不是被看不起的葵,而是看不起人家的朝衣会痛苦?
  月夜子眼中的阴影加深了,她绷着严肃的表情说:
  「知道自己怀着负面情感还是得继续保护对方的人,还有浑然不觉地受到保护的人,你觉得哪一边比较痛苦?」
  「这个……」
  一定是发觉自己的卑劣与丑陋的人吧。
  「身为左乙女家长女的葵小姐和光订婚,这对光是绝对有必要的,如果不是和葵订婚,世人就不会认同他是帝门家的孩子,朝衣小姐一定也是从小就知道这一点吧。但是就算理性可以接受,感情上或许还是难免怨恨葵小姐可以理所当然地成为光的伴侣……为了压抑这种心情,朝衣小姐只能一直对葵小姐怀着轻视的心态,为此让葵小姐继续当个不知世事的大小姐对朝衣小姐比较有利,所以她才会以保护者的姿态小心翼翼地照顾葵小姐。」
  听到月夜子这些话,是光感觉口中发苦,身体渐渐僵硬。
  光一脸自责地靠在窗边,在夕阳的红光之中低头不说话的模样,也让是光难受得胃都绞痛起来了……
  「不只是这样吧……!」
  是光高声打断了月夜子的话。
  「虽然斋贺这个人恶毒阴险又冷血,是个让人火大的女人……但是她叫我不要接近葵的时候真的很有魄力,葵被一朱带走时,她也是真的很担心,自己明明忙到睡眠不足,都快要垮下了,她还是每天去葵打工的地方探望……」
  是光突然惊觉:为什么我要帮那家伙说话?
  朝衣一定也不想被他出言维护吧。不过,朝衣对葵是如何地珍惜,如何小心地保护着,是光全都看在眼中。
  月夜子和光两个人都以哀伤而清澈的眼神看着是光,被他们这样注视着,是光更觉得胸口郁闷。月夜子用难过的语气说:
  「是啊……不只是这样,朝衣小姐对葵小姐的心情不只是这样……但是,现在的朝衣小姐一定不会承认。」
  光的眼神也蒙上了更深浓的哀感。
  月夜子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沉吟的是光说:
  「像你这么率直的男孩子一定很难理解吧,不过我没有办法批评朝衣小姐这种别扭的心情,因为我和朝衣小姐是一样的。」
  「学姐之前也说过,你和斋贺刚好相反吧?」
  是光瘪着嘴说,月夜子看了就露出成熟的笑容。
  「朝衣小姐和我,都希望成为光最特别的人。」
  「光……最特别的……?」
  在夕阳之中的光,悲伤地扇动着睫毛。
  月夜子成熟稳重地点点头。
  「是啊……光毫无偏颇地深爱着他的每一朵花,对他来说,每一朵花都很特别、都很重要。不过,我还是想成为光心目中无法比拟的存在,所以选择接受光的一切,连光所爱的花朵们也一并接受……也把我的身体、心灵、命运全都献给了光,我想依靠着光,想和光成为一体,永远自豪地当他花园里最美的一朵花。」
  
  ——没有人像月夜子那么不会嫉妒的。
  
  光这样说过。
  无论光和谁交往,月夜子都不会拿她们和自己相比,即使对方是葵,月夜子也不想和她交换命运。
  月夜子选择了当花园之中最美丽最高贵的花朵。
  但是朝衣……
  「朝衣小姐选择了不当光的花朵。绝对不爱上光,不和他相拥,也不和他合为一体,却是离他最近的存在……朝衣小姐想要的大概是这种关系吧,和光立场对等的关系……」
  如果爱上了光,就会变得和那一大批女孩子一样。
  成为那些等待光灌注爱情的花儿们之中的一朵。
  所以她绝不爱上光。
  她要站在比谁都接近光的地方,永远当他的知己和保护者。
  这就是朝衣选择的道路。
  「我因为和光幽会之事曝光而回到日本以后,每次看到朝衣小姐,我都会想,这个女孩是多么地深爱着光、多么坚强地守护着光。简直就像只容许纯洁的人接近的独角兽……即使朝衣小姐讨厌我,我还是很欣赏她,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吧。」
  总是用冷淡目光看着是光的朝衣,在他的眼中只是个令人不爽的女人。
  这一点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但是月夜子这句「朝衣深爱着光」深深沉入是光的心底,此时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朝衣冰冷表情也好像变得截然不同了。
  (光,你早就知道了吧……)
  渐渐变暗的窗边,光以空灵而淡然的表情望着远方。
  仿佛正在回忆过往。
  回忆着和朝衣的约定……
  「我希望朝衣小姐能过得幸福,因为光已经不在了……」
  月夜子感触良多地说。
  「如果朝衣小姐知道我说了这些话,一定会更讨厌我吧。所以你可别告诉朝衣小姐喔。」
  她开玩笑般地露出微笑。
  
  ◇◇◇
  
  隔天,是光去了葵打工的咖啡厅。
  「欢迎光临。啊……」
  葵一看到是光,就整个人僵住。
  她立刻转开目光,低着头准备走开。
  「葵。」
  是光严肃地叫道,葵背对着他停下脚步。
  「昨、昨天让你担心了,很对不起。」
  她小声地说。
  「可是我也在简讯里说过,小朝的事是我自己要解决的问题……你不需要专程跑来这里。」
  葵的头发盘在头上,所以可以清楚看出她纤细的脖子和瘦弱的肩膀都在颤抖。她的肩膀比朝衣更窄,更软弱无力。
  (虽然学姐说斋贺很痛苦……但是葵也不轻松吧……因为听到从小到大一直照顾她的好朋友竟然看不起自己……)
  或许不知道这件事还比较好,但是葵已经知道了。
  「葵小姐……」
  光朝着葵伸出手去,但又突然痛苦地扭曲面孔,缩回了手,低下头去,让是光看得更是心痛。
  「斋贺有没有和你联络?」
  「……」
  没有回答。
  也就是说,朝衣甚至不向葵解释。
  是光咬紧牙关。
  「我觉得斋贺只是以保护者的立场在照顾你啦,至于什么看不起的,那是因为……就像父母都会说,我家的孩子非得要我盯着不可。这样吧。」
  因为葵的背影看起来太脆弱,是光不得不开口安慰她,这已经是他最乐观的猜测了。
  葵喃喃地回答:
  「我……没用到非得让小朝保护不可吗?」
  光猛然抬头,是光也慌了。
  「没有啦,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是斋贺个性太差,才会说出那么难听的话吧,她不是真的这样想,而且她也很重视你……」
  「……你很了解小朝呢,没多久之前你们明明都是一见面就吵架的。」
  「那、那是光说的啦。」
  「光?」
  「是啊,光说小朝是个本性善良的家伙。」
  葵缩起了肩膀,还是继续低着头。
  是光和光都屏息望着她娇小的背影。
  压低的声音再次从葵的口中传出:
  「光和小朝……从小时候就常常在一起说些我不懂的话,还会两个人一起出去……每次我都觉得……我好像被他们丢下了。」
  「呃!」
  「葵小姐,那、那是……」
  是光和光的表情都在抽搐。
  (喂,光,真的是这样吗?)
  是光用眼神询问道,光很慌张地说:
  「呃,我们不是存心抛下她啦,可是我有很多事只能告诉小朝,没办法告诉葵小姐嘛。」
  (你这个浪荡子!铁定是跟女人有关的事吧!)
  「因为葵小姐很怕蛇和虫子,她也说过河童湿答答的很恶心,我完全没有把葵小姐排除在外的意思,对啦,那是因为葵小姐肤质细致容易过敏,而且也比我和小朝容易感冒……」
  光说他的直觉一碰到葵小姐就会失灵或许真是事实,只见他惊慌失措,讲话语无伦次。亏他被称为后宫皇子,在真正要紧的时候反而一点用都没有。
  即使如此,是光还是只能帮朋友说话。
  「男、男人是有很多苦衷的啦……你想嘛,斋贺又不可爱,像个男人一样。」
  「光宁可信任小朝也不信任我吧。」
  「干么一定要这样比来比去啊?总之我想说的是,斋贺不是勉强自己跟你在一起啦……」
  葵回头望向是光,但她并没有敞开心房,反而像是很生气地挑起眉梢,以质问的语气说:
  「你是站在小朝那边的吗?你也觉得我什么都不会,是个软弱可怜的女生吗?所以你才会对我这么亲切?」
  这股气势让是光不禁畏缩。
  看到是光慌张地沉吟,葵又垂下眉梢,眼眶湿润,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柔弱的神情让是光心跳加剧,更不知所措。
  「对、对不起。」
  葵以尖细的声音道歉,纤细的手指在胸前握紧,肩膀颤抖,死命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令是光的心脏跳得更猛烈。
  是光本来就很怕女人哭,尤其是葵这样娇小柔弱的女孩表现出这种表情,更让他胸中热血澎湃。
  「真的很对不起,请、请你先回去吧。我最不希望的是连你也把我当成没用的女生……」
  葵的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瘦小的肩膀依然颤抖着……
  (连我也……这是什么意思?)
  是光意识到这句话的涵义,顿时脸颊发烫,脑袋混乱。
  (我在脸红个什么劲啊!)
  这种时候哪有闲工夫在这里小鹿乱撞啊!而且对方还是朋友的未婚妻!光又会胡思乱想、拗起脾气了啦。
  墙边的座位上,正在看文库本的少女停止翻页的动作,以理性的眼神看着是光他们交谈的情况。
  站在柜台的末子比起中指,像是在说「你有完没完啊」。
  「……走吧,是光。」
  光悄声说道。
  的确,继续待在这里也没办法说动葵。
  「喂,我会再打电话给你,你要接喔,也要回我的简讯喔,否则我会再来找你的。还有,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是没用的家伙。」
  是光一口气说完就走出咖啡厅。
  不过是光和光还是很担心葵,两人在店门口徘徊不去,然后一起凑到窗前,从外面偷窥店内的情况。
  葵哭丧着脸,低着头,像是要忍住泪水,一再眨着眼睛,大口吸气,然后又眨眨眼睛,用纤细的手指擦擦眼睛下方。
  (混帐,果然不该看的!)
  光也很难过地抿着嘴唇。就在这时,有客人开门走进去。
  葵眼眶含泪地回过头来。
  
    
  「欢迎光临。」
  
  她语气开朗地招呼着。
  其实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微笑得很僵硬,眼睛也红了。
  但是葵努力挤出来的笑容和声音贯穿了是光的胸口。
  贴在是光旁边看着店内的光也惊讶地睁大眼睛。
  (现在她一定没心情工作,却还是好好地招待客人……忍住眼泪,努力地笑着接待……)
  是光因为葵努力变得坚强的积极态度大受感动,但是一想到葵的心情又很难过,不禁感到眼眶发热。
  光的眼睛也染上了悲伤的色彩。
  「走吧。」
  是光轻轻离开窗边。
  「嗯。」
  光寂寥地把视线从葵的身上移开,临走之时还留恋地回头,表情变得更寂寞。他的心情大概也和是光同样复杂。
  是光心知肚明,所以没有多说什么。
  「……今后该怎么办?」
  「先去小朝那里看看吧。」
  「去五之宫婆婆家吗?」
  「不,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学校。」
  「呃……我连暑假都得去学校吗?」
  
  ◇◇◇
  
  没想到朝衣真的在学校的学生会室里,一个人对着电脑办公。
  昨天分开时,朝衣像一尊冰雕似的,看起来完全抽离了感情,让人非常担心,不过她现在仍像平时一样板着臭脸,让是光安心多了。
  「……嗨。」
  是光在门边漠然地打招呼,朝衣抬起头来,以刀剑般的锐利目光看着他。
  「我很忙,走开。」
  「干么一开口就说这种话?算了,总比哭哭啼啼的好多了。」
  「就算世界要毁灭我也不会哭的。」
  朝衣冷冷地丢出这句话。
  光听了就露出黯淡的神情,令是光心中一震。
  (对了……这家伙和光约好了绝对不哭。)
  
  ——既然你不哭,那我也不哭。
  
  (不过她和葵闹成那样,怎么还一副没啥大不了的样子?)
  是光一想到葵努力挤出的笑脸,和她脆弱地低着头的模样,就觉得有一股热意从喉咙上涌。
  「刚才我去找葵了。」
  朝衣想必已经接到通知了。
  「别多管闲事。」
  她移开目光,冷冷地说。
  「你好歹也传个简讯给葵吧。」
  「我现在传简讯也会被她直接删掉,她从以前就是这么顽固、这么坚决。」
  「那样至少可以让葵知道你在乎她吧。」
  「知道了又怎样?」
  「知道了就有机会向她解释说那句『看不起』不是本来的意思,而是不同的意思,因为日文是很复杂的嘛。」
  「没有不同。」
  「啊?」
  是光愣住了。
  「小朝!」
  光想要制止朝衣。
  朝衣坐在椅子上,转头盯着是光。
  她的眼中没有泪光,也没有半点柔弱的味道,就像出鞘的剑一样闪烁着锐光。
  「我的确轻蔑她,看不起她。」
  「小朝,别再说了!」
  光苦苦哀求,但是朝衣听不到鬼魂说的话。
  「有什么办法?葵是个胆小软弱、涉世未深的千金小姐,还是一辈子受人保护、受人轻视比较适合她。」
  是光愤怒地大吼:
  「你这个混帐家伙!就算要骗人也别说这种话!」
  光明知朝衣听不到他的声音,却还是扭曲着脸孔呼喊,就是因为他知道朝衣说出来的话会伤害她自己。
  (被葵挥开手的时候,你明明那么震惊!我还亲眼看到你后来一声不吭,摇摇晃晃地坐车离开耶!)
  然而朝衣却没有停止批评葵。
  「我没有说谎,因为葵软弱又不知世事,一个人什么都没办法做,所以我才要跟在她旁边,假装小心翼翼地保护她、假装很喜欢她。」
  「你说全部都是假装的吗?」
  语调低沉。全身热得仿佛血液沸腾。
  朝衣冷淡地回答:
  「是啊。」
  光难受地皱紧眉头,喃喃说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吧,小朝。」
  是光也咬紧牙关。伴随着一阵强烈痛楚,月夜子说过的话浮现在他的脑海。
  
  ——是啊……不只是这样,朝衣小姐对葵小姐的心情不只是这样……但是,现在的朝衣小姐一定不会承认。
  
  (不是这样的吧!斋贺!)
  「但是葵变了,我没办法再假装喜欢她了。这都是你造成的。」
  朝衣冰霜一般的眼中冒起了憎恨的火焰。
  「如果你没有出现,葵就不会想到学习独立的愚蠢念头,也不会发现我对她的看法,永远在我的保护底下过着幸福的日子。你就是这一切的元凶,都是因为你自以为光的代理人到处惹事,才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就像在光的公寓初次见面时一样,朝衣以充满愤恨的眼神瞪着是光,丢出了利刃般的尖锐质问。
  
  「你又了解光多少了?」
  
  仿佛要把所有感情,所有自我都砸出去似的激烈眼神。
  「知道光是什么心情的人只有我,光的哀伤、光的痛苦、光的伤痛、绝望……我全都要接下!我会保护光!用不着你来!」
  狂热高亢的声音,扭曲的脸孔,逐渐扭曲的心情。
  是光看到朝衣如此执着地和光同化,还为此否定他的立场,他并不觉得生气,反而感到加倍的心痛.
  月夜子说,朝衣想要和光拥有特别的关系,为此她拒绝成为众多花儿之中的一朵。
  但是……
  「斋贺,其实你想当的是光的『最爱』……光的恋人吧。」
  是光说出这句话时,像是要支撑朝衣一般站在她身边的光并没有阻止。
  就像是期望是光把朝衣那歪曲的热情之塔推倒似的,光只是用紧绷僵硬的表情凝视着朝衣。
  朝衣一巴掌挥在是光脸上。
  光睁大眼睛看着。朝衣掌心红肿,呼吸紊乱地怒吼着:
  「我对光的心情不是那么庸俗、那么廉价的东西!」
  想必这就是朝衣的要害。
  是光被打了一巴掌的脸颊还隐隐发热,感觉麻痹。
  「立刻从我的面前消失!我和葵不一样,我不需要你或任何人的保护,也不需要你的建议或协助!」
  本来不打算说到这种地步的。朝衣冷眼看着咬紧嘴唇的是光说:
  「织女夫人的比赛,我会自己参加的。」
  这一瞬间,朝衣完全拒绝了是光的协助。
  「我会用自己的力量来保护光。」
  
  ◇◇◇
  
  「对不起,是光,我给了你这么麻烦的工作。」
  离开学生会室,走在人烟稀少的闷热校舍,光脸色黯淡地说。
  暑假中的安静走廊感觉更宽敞。是光驼着背,慢慢地往前走着,一边咕哝地回应:
  「无所谓,反正斋贺本来就很讨厌我了。但是我想知道,斋贺要保护的到底是什么?你都已经死了。」
  光咬着嘴唇,像是不知该如何启齿,少女般的温柔侧脸浮现了迷惘。
  「我知道你不想谈这件事。我答应过你,除非你自己提起,否则我不会问你是怎么死的那一类的事。」
  是光没有转头看光,静静地说着。
  光家里的事,他死亡的理由,他为何一直停留在地球上,是光并不是不想知道。
  是光也想过,干脆逼光全部讲出来好了,因为光独自背负着这些事真的太辛苦了。
  他最近才知道,在他睡觉的时候,光还是一直醒着。
  在漫长的夜里,他一个人都在想些什么呢?
  晚上醒来发现光用深渊般的眼神看着黑暗的窗户时,发现那美丽的脸庞绝望地扭曲,像忏悔似地把头靠在地上时,是光都很想大叫「够了,说出来吧,把一切都说出来吧」。
  人都已经死了,说出来不是比较轻松吗?
  是光之所以忍着不开口,是因为他和光有过约定,也是因为觉得光想用独自背负的方式来补偿什么。
  「这次不只是你自己的问题,也跟斋贺有关。所以能不能尽量多告诉我一些?斋贺到底想要保护什么?」
  是光转头望去,看见光皱紧眉头,神情脆弱地说:
  「我藏着的秘密……」
  「秘密?」
  「如果说出来的话,会有人受到伤害。那是我很重视的人……所以小朝要帮我守住我和那个人之间的秘密。」
  重视的人?是谁?光那些花朵之一吗?能让光这么害怕、这么痛苦的秘密究竟有多严重?
  
  ——有这样的传闻——听说光之君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被人害死的。
  
  是光想起新闻社的近江雏以少年般的眼神说出这句话的模样,还有那封写着「凶手就在平安学园」的转寄简讯,觉得迷雾越来越深了。
  「也就是说,斋贺要让藤花派……要让你继母赢过一朱,也是为了那个秘密吗?」
  光脸色苍白,嘴唇颤抖。
  「是的……但是小朝的目的不只是拱上藤花派,统筹帝门家的势力。」
  「不只……?」
  光紧紧皱着眉头。
  「小朝想要站上帝门家的顶端。」
  「怎么可能啊!」
  「就算不可能,小朝也会去做,而且如果是小朝的话,或许真的办得到。因为只要有帝门家总帅的庇护,无论是我的秘密,或是我重视的人们,跟我有关的一切都保护得了。」
  光的表情越来越苦楚,眼中浮现激烈的纠葛,语调时强时弱,很不安定。
  「小朝误会了……她以为我和那个人……事情不像小朝想的那样,因为那个人是……」
  光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又突然痛苦地闭口不语。他紧闭双眼,等心情平静之后才又扬起眼帘,眼神悲伤地说:
  「……小朝看起来很冷静,其实还满冲动的……她容易生气,又很情绪化,过去的事情也会一直摆在心里,常常为此遭受失败。其实她……一点都不适合当掌权者或领导者。」
  努力挤出来的声音里,充满了他对朝衣的感情。
  「真要说的话,她自己一个人实验或探索还比较愉快……她很喜欢未知生物或幻想的产物,还说长大以后要当冒险家,所以她真的……不适合当企业的领袖,她也不会被这些事物吸引……然而……」
  光声音拔尖,说得断断续续,用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
  「然后……小朝她……」
  哭不出来的光的脸庞蒙上了夏日阳光的阴影。紊乱的秀发透着金光,无力地摇曳着。
  「小朝她……总是选择伤害自己、选择当坏人的道路,她现在走的也是最痛苦的道路。」
  光低下头去。
  「是我让小朝背负这些事的。」
  那悲哀的声音刺痛了是光的胸口。
  「因为我留下秘密而死掉了。」
  光对朝衣的心情充满苦涩。
  朝衣对光的心情充满悲伤。
  (混帐,胸口好痛!)
  朝衣大叫着自己要接下光的伤痛、绝望。
  她就像光说的一样,是个固执、别扭、笨拙的女孩。
  低着头的光以哀求的眼神看着是光。
  「我把诅咒加诸在小朝身上了。拜托你,是光,把小朝心中的我除去吧!把小朝从我的阴影之中解放吧!」
  
  ◇◇◇
  
  隔天早上。
  是光在五之宫宅邸门前等待朝衣。
  早晨的凉爽随着时间的经过渐渐成了令人烦躁的闷热,柏油路热到几乎烧焦时,朝衣仍然没有出现。
  即使如此,是光还是紧抿嘴巴、挑起眉梢站在原地,后来织女走了出来。
  「你在等朝衣小姐吗?既然如此就别站在这里了,进来里面坐吧?我们刚做好腌茄子,请你来尝尝看滋味吧。」
  织女开口邀请。
  「而且朝衣小姐如果看到你这么可怕的表情,说不定会悄悄走掉呢。」
  「呃!」
  是光愣得说不出话,光却在旁边一脸认真地喃喃说着「搞不好喔」。
  他无可奈何。
  「……那就打扰了。」
  是光驼着背、拖着脚步走进大门。
  
  可能因为太阳已经升起很久,庭院里的朝颜几乎都萎缩了,但还是五彩缤纷地开满了花瓣排列成圆环状的红紫和蓝色标准品种,以及花瓣前端尖细中央有白色星星图案的品种、花瓣皱巴巴的白色品种、结了刺刺的奇怪果实的品种。
  「请用。」
  织女亲自端出腌茄子和茶水。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是光僵硬地合手致谢,用牙签插起腌茄子放进口中。茄子腌得很软,咸度适中,非常好吃。
  他一边吃,一边竖耳倾听别处传来的声音,仔细分辨里面是不是混杂着朝衣那规规矩矩的脚步声。
  (我在这间房子里吃腌菜的时候,都有斋贺在旁边一脸不爽地瞪着我……)
  一开始他只觉得不高兴,后来渐渐觉得理所当然,也渐渐习惯了朝衣听到他说每句话都会脸颊抽搐、冷言冷语地出言讽刺。
  少了那道冷淡的视线,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我可不是被虐狂喔!)
  是光在心中焦急地解释。
  (那家伙根本是我的天敌……还是该说死对头……)
  没错,是死对头。
  这是最贴切的形容。
  他们两人大概会一直夹在光的两边互斗吧。
  两人都觉得自己是最了解光的人。
  
  ——你说你是光的朋友?
  
  ——说什么光的代理人,我绝不认同。
  
  从认识的那天至今,朝衣都对是光充满了怨恨,不肯承认是光这个代理人的立场,他现在终于知道,这是因为朝衣觉得是光抢走了她的责任。
  光撑着脸颊坐在缘廊,以迷濛的眼神看着萎缩的朝颜。
  
  ——小学的时候,我和小朝约好了。
  
  ——到了暑假要一起去找土龙、钓河童、和UF0通讯,还要摸到雪男。
  
  朝颜开花的时候,就是展开冒险的信号。
  
  ——这是我和小朝最初的约定。
  
  这个约定至今还没实现。
  光已经死了,朝衣也忘了最初的约定。
  她只是一直把自己和光最后的约定抱在冰冷冻结的胸中。
  
  ——既然你不哭,那我也不哭。
  
  (混帐,斋贺这家伙……为什么还不来啊……)
  是光正因胸口发疼而皱起脸孔时……
  「你和朝衣小姐吵架了吗?」
  沉静的声音这么问道。
  「呃……」
  是光答不出来,默默耸肩。
  「我们常常在吵架啊……因为那家伙很会惹人发火。」
  织女专注地听着是光语气不悦地回答,可是等是光沉默之后,她轻轻地说道:
  「朝衣小姐和我很像。」
  「很像……?婆婆比斋贺亲切多了啊?」
  是光吃惊地说道,织女温柔地眯起眼睛,优雅地呵呵笑着。
  「我年轻的时候,也常常有人说我很顽固,或是说我只会说出惹人生气的话。那样高傲、爱讲理、不可爱的个性,根本没人敢娶我。」
  「不会吧。」
  难道年纪大了,长相和性格也会变得柔和吗?
  (不,我爷爷凶恶得就连出门散步都会吓到邻居,而且奶奶离家都过二十年了,他现在还是一直记恨。)
  织女怀念地望着远方。
  大概是在回忆和朝衣很像的少女时代。
  「我和先生结婚后,他也老是叹着气说『早就听说你一点都不可爱,没想到竟然这么严重』呢。」
  「婆婆的先生说得太过分了吧。」
  「他是一板一眼的老实人,讲话都不会修饰,所以我也不服输地回嘴说『彼此彼此,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是相亲结婚的,每天都在吵架……」
  即使如此,织女提到丈夫时的表情和语气还是很柔和,充满爱意。
  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吗?还是因为即使争吵不休,两人的心中还是有契合的地方?是光不了解织女的心情,但总觉得答案应该是后者。
  光也用温柔的眼神看着织女。
  织女提到,她的丈夫在山上因为落石事件意外过世,当时他们结婚还不到两年。她提起这悲伤往事,语气仍然平静沉稳。
  后来她一个女人家努力把儿子养大,可是儿子为了结婚对象的事和母亲意见不合,就这么离家出走,音讯不通。
  「我和儿子……都是牛脾气。他长得比较像我先生,个性却跟我一模一样……」
  十年后,织女得到消息,儿子和儿媳妇因为意外双双过世,留下一个两岁的男孩。
  「因为我个性严厉,孙子被我接回来之后一直和我不亲……现在他好像依然很怕我,不过他还是和妻子一起住在这个家……」
  是光想起那个说着「吃药的时间到了」,对他们的态度总是很不客气的孙媳妇。
  的确,这一家人并没有那种一家和乐的气氛。
  然而织女的表情还是一样平静。
  「我的双亲……还有哥哥妹妹们、先生、儿子……每个都很早死……只有这个庭院里的朝颜还是每年开出新的花朵。这个庭院里最先种的朝颜,是我先生去朝颜祭(注1)买回来的。我一看就被迷住了,喊着『哇,好青的颜色……』,先生还抱怨说『就像被你教训的亲戚的脸色一样青』,但是隔天早上,玄关门前就摆了我喜欢的那种朝颜的盆栽……」
  织女笑得像少女一样娇羞。
  「这个人实在是不擅言词……真是令人伤脑筋。」
  她愉快地说道。
  「真是不可思议啊。我们老是吵架,也没有经历过热恋,他死了以后,我却发现越来越常想着他。每到夏天,看到朝颜开花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他最早送给我的朝颜。」
  织女笑得越来越灿烂,眼中也浮现了柔和的光辉。
  只能在回忆中相遇的人……
  即使如此,只要想起那个人的表情、声音、动作,就会感觉到心脏几乎为之融化的幸福。
  
  注1 东京入谷每年七月举行的市集,会有很多贩卖朝颜的摊贩。
  
  是光听着织女说话,感觉胸口有点疼,光的脸上也露出略带悲伤的笑容,想必两人的心中都还留着尚未完全升华的回忆。
  譬如说,总是哭着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的母亲。
  他会不会像织女一样,总有一天能把丢下还在读小学的自己、消失在黑暗中的母亲化为一段温柔的记忆呢?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是光由衷地期盼着。
  以哀伤清澈眼神看着织女的光,大概也是同样的心情吧。希望心中的伤痛有朝一日能发出美丽的光芒……
  织女仿佛在满庭院的朝颜之中找寻什么,露出淡淡的表情。
  「光第一次来到这间屋子,也是朝颜开花的时候……」
  她感慨地喃喃说道。
  光的睫毛轻轻地摇晃着,表情变得充满怀念,又像是感伤。
  「他那时在上幼稚园,因为被班上的男生追赶,所以抱膝躲在朝颜的树丛中。」
  是光想起了光提过自己被欺负的事。
  因为他是情妇的孩子,所以常常受到冷嘲热讽。
  是光在照片上看过小时候的光,身材纤细娇小,像女孩子一样清秀而娇弱,可想而知很容易受人欺负。
  说到这里,织女第一次微微皱眉。
  「他还那么小就必须了解自己的立场,因为母亲过世,要住进新的家,他一定很寂寞、很伤心,也很不安。
  可是他从来没在我面前哭过,并不是忍住不哭,而是好像忘了要怎么哭似的。」
  听到织女说的话,光静静地微笑。
  就是他在伤心痛苦时会有的淡淡笑容……
  (这样啊……原来他还是个小鬼的时候就不会哭了……)
  是光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贴在窗上、满脸鼻涕眼泪目送母亲远去的自己,胸中更是隐隐作痛。
  没有哭过的光。
  不会笑的自己。
  两人都是寂寞的孩子。
  「我问他『你和朋友吵架了吗?』,他摇摇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朋友。,然后他用不带半点污浊的纯净眼神看着我问『我不应该出生吗?我的存在是错的吗?』……」
  
  ——我不应该出生吗?
  
  仅仅四、五岁的孩子,是用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一想到这点,是光就难过到像是胸口快要裂开。
  普通孩子不可能自己想出这种话。
  一定是周围的人对光说过「你的存在是错的」、「你是不该出生的孩子」。
  是光对说出这种话的人感到极度的愤怒。
  「我无法否定……因为我也知道光在帝门一族里的立场有多艰辛……我没办法随便对他说一些表面的安慰话语。」
  织女的个性想必很认真,即使对方只是个孩子,她也没办法说谎。不,正因为对方是个孩子。
  所以织女跪了下来,把自己的视线移到和光同样的高度,凝视着光,严肃地对他说:
  
  ——你正在人生的旅途之中,你必须继续往前走,才能找出答案。你现在找不到答案,觉得迷惘也是很正常的。不用着急,只要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下去,或许就会在旅途的某个地方找到你认为的正确答案。
  
  ——我认为的正确答案?
  
  ——是啊。正确答案不是由别人来决定的,你会有你自己的正确答案。
  
  ——我找得到吗?
  
  ——只要你相信自己找得到,找到的机率一定会比绝望放弃更高。
  
  ——机率?
  
  ——你可以只顾着往前走,也可以一边找寻路边有没有花朵一边往前走,但是边找边走一定会看到更多漂亮的花。就是这个意思。
  
  光睁大眼睛凝视着织女好一阵子,然后露出微笑,点头说「我知道了」。
  
  ——我要去找寻我的正确答案。
  
  ——是啊,找出你自己的正确答案吧。
  
  ——如果我找到正确答案,可以来告诉你吗?
  
  ——我会期待着的。
  
  ——呃,就算找不到正确答案,我也能……常常来看朝颜吗?因为这里的朝颜可以让我躲在里面,很漂亮又很温柔。
  
  幼小的光害羞地这么问着,织女怀着温馨的心情回答「这里随时都欢迎你」。
  后来光就常常来到五之宫宅邸。
  他总是坐在缘廊,开开心心地吃着织女腌渍的小黄瓜或芜菁,聊着最近碰到的事。
  
  ——我还没交到男生的朋友,但是小朝和葵小姐都会陪我玩,很快乐喔。
  
  ——小朝和葵小姐都比我大一岁,所以如果我叫葵小姐「小葵」,她就会气得满脸通红地说不可以不叫她「小姐」,但是小朝被我叫「小朝」却一点都不在乎。
  
  ——下课时间男生会踢足球,可是他们不让我加入,女生们却会找我一起玩扮家家酒。
  
  ——女生真的好可爱,温柔开朗又优雅,就像花一样,我最喜欢花和女孩子了。
  
  ——我快要上小学了,如果能交到男生的朋友就好了。
  
  ——跟你说喔,我虽然还没交到朋友,但是小学的花坛长了好多漂亮的花喔。我是负责照顾花朵的,而且学校里还有小朝和葵小姐,她们早上还会来找我一起上学。
  
  来到织女家中的光总是浑身散发着澄澈的光芒,笑得很开心。他从不说丧气话,而是一直愉快地谈他最喜欢的花,还有感情融洽的表姐和未婚妻。
  
  ——我总有一天会找到正确答案,这样我就能和小朝一起去冒险了。我和小朝约好要去找土龙,我得遵守约定才行。
  
  大概在小学四年级的暑假,光突然摆出成熟认真的表情说出这句话。光当时手脚和脸上都有伤痕。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光只是像平时一样笑着吃腌菜……」
  光仍然带着淡淡的笑容坐在缘廊。
  他在织女面前一定总是这样笑着吧。
  织女静静地观看着每到夏天就会出现的光逐渐长大。
  「光真的是个漂亮的孩子,他只是坐在缘廊,就比夏天的阳光更闪亮耀眼……这孩子到底会长成怎样的大人呢?他到底会找到怎样的答案呢?我一直很期待。」
  但是,光比织女更早离开了人世。
  织女开朗的表情顿时僵硬,眼中的神采也消失了。
  她望着那片正在萎缩的朝颜,光无力地站在她的前方,悲伤地看着她。
  织女看不见光的身影。
  她轻轻叹气,喃喃说道:
  「我又看着一个人离开了呢。」
  是光也觉得胸口好痛。
  他清楚地意识到,少年早逝会让被抛下的人们心中留下多深的伤痛。光的眼中也浮现了忧郁的色彩。
  织女或许想去充满光的回忆的庭院里走走,她站起来,正要走向缘廊,脚步突然踉跄,身体摇晃一下。
  「小心!」
  是光急忙冲过去扶住她。
  织女的身体不像朝衣那样乍看纤瘦其实颇为结实,而是像棉花一样轻盈。
  「最近视力越来越差了,也常常头昏。别人看着我离开的日子或许快到了吧。」
  就像是静静地等待那一天的语气。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现代人的平均寿命越来越长了啦。」
  是光鼓着脸颊说,这时孙媳妇如同惯例捧着装药的杯子出现了。
  「奶奶,太勉强自己的话,身体又会变差喔。」
  她斜睨着是光,像是故意说给他听似的,然后又离开了房间。
  (明明那么巴结一朱,对别人却这么恶劣,真不舒服。)
  是光在心中埋怨着。
  织女用双手举起茶杯,慢慢啜饮着茶。
  「婆婆经常喝这种药耶。那是什么药啊?」
  「这是牛蒡茶,听说可以帮助代谢,是孙媳妇用庭院里的草药特地帮我泡的。我死了以后,孙子他们在葬礼上会不会多少掉个眼泪呢……还是会很高兴我一死,他们就能随便把财产花在可疑的投资呢……」
  她垂着眼帘,沉静而平稳地喃喃说着,一边慢慢地喝着茶。
  讲得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
  光的眼中又因担心而蒙上阴影。
  是光也皱着脸孔回答:
  「别这样说啦。」
  织女停止喝茶的动作,转头面向是光。
  然后她露出清新的微笑。
  「对不起喔,只是因为年纪一大,就觉得什么都不在乎了。以前会很生气、无法原谅的事,现在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越来越懂得放弃。现在也不太会想要再做什么努力,就像感情和身体一样老化了……」
  织女静静地吟起和歌。
  「『世事人情何足叹,皆如露水点朝颜』……这就是我现在的心境。」
  「那是什么意思啊?」
  是光不了解地问道。
  「意思是说人生就像朝颜上的露水一样短暂易逝,哪有什么好烦恼的呢……」
  织女轻松自若地回答。
  「唔……」
  什么像露水一样易逝嘛。是光的验皱得越来越紧,织女以豁达的表情看着他,然后脸色黯淡下来。
  「不过朝衣小姐还年轻,光的死一定让她很痛苦,没办法轻易放下。即使光已经死了,她还是得继续为光做些什么……她选择了和光共存的道路。」
  听到朝衣的事,是光觉得心头更加沉重。
  光也难受地皱起眉头。
  就算光死了,朝衣和光还是没有分开。是光听到织女说的话,更清楚地注意到这一点。光拜托他「把小朝从我的阴影之中解放」,但是就算消除了朝衣心中的光,就能真正救出朝衣吗……
  庭院里开满了朝颜。
  从人们尚未醒来已经精神抖擞展开花瓣的花朵们正在萎缩。
  醒目的青、高贵的紫、感性的白。
  纯洁而傲然的、皱巴巴的、刺刺的、奇形怪状的花朵一应俱全,朝颜姬的庭院。
  织女、是光和光三个人都是黯淡寂寥的表情,继续望着所有花朵都已萎缩的这座朝颜花园。
  
  这一天,朝衣并没有来五之宫宅邸。
  
  ◇◇◇
  
  隔天早上,紫织子的小学操场上举行了躲避球大赛。
  是光依照先前的约定,去帮紫织子加油。
  他肩上挂着小晴准备的、放了三层盒便当和饮料的保温箱,和其他家长挤在一起观赛,正风则是在一旁板着脸操作数位相机。
  『这是小钢珠的奖品……只剩下这个可以挑了。』
  昨天爷爷提着装有全新数位相机的箱子回来,一脸严肃地这样解释,不过是光和小晴都知道他没有打小钢珠的嗜好。
  『放着不用太浪费了,今天书法教室也刚好放假。』
  爷爷这么说道,也跟是光一起来了。
  (明明是爷爷为了配合小紫比赛的日子临时决定放假的。)
  是光虽然这样想,却没有开口揭穿。
  看到正风一边沉吟一边和数位相机搏斗,是光不时出手帮忙或是给意见。其实是光对这种新型机种也不是很熟悉。
  是光很清楚,如果他说「如果前一天先问姑姑就好了,姑姑工作会用到电脑,家里对机器最拿手的人就是她」,正风一定会大骂「怎么可以向女人低头!」。
  好不容易搞清楚最基本的操作方法之后,正风说着「一秒都不能错过小紫的英姿」,挑起一双白眉紧盯着镜头。
  开始比赛以后,紫织子表现得相当活跃。
  她正面接住朝她飞来的球,勇敢地进攻。她的长发像平时一样扎成两支马尾,再把两支编在一起。
  「那女孩超可爱的耶。」
  「真是个美少女,该不会是童星吧?」
  紫织子受到众人注目,穿着体操服和紧身裤的娇小身躯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满场跑来跑去,正风紧张地喊着「哎呀!这里拍不清楚啦!」,也开始跟着紫织子到处跑。
  「爷爷……小心看旁边啦。」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是光的忠告……
  (看这个样子,爷爷大概还不会说出「皆如露水点朝颜」那种话吧……)
  想起在织女家发生的事,是光同时感到安心和郁闷。
  朝衣至今还联络不上。
  昨天他一直打电话,可是每次都是接起之后立刻挂断。那是显而易见的拒绝,比纯粹不接电话更恶劣。
  打给葵也是一直转进语音信箱,不过她后来都会传简讯说「对不起,我没事,请不用担心我」,比朝衣好多了。
  光也和是光一样郁郁寡欢地站在旁边。想到他痛苦地说出「我把诅咒加诸在小朝身上了」,是光就觉得难过。
  
  ——拜托你,是光,把小朝心中的我除去吧!把小朝从我的阴影之中解放吧!
  
  光的期望是让朝衣放下帝门家的权力斗争,把光忘了,从此为自己而活。
  (但是斋贺的希望应该是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护光吧……)
  光和朝衣最初的约定。
  还有最后的约定。
  简直是完全相反。
  
  ——朝衣小姐还年轻,光的死一定让她很痛苦,没办法轻易放下。
  
  织女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即使光已经死了,她还是得继续为光做些什么……她选择了和光共存的道路。
  
  如果光死了以后,支持朝衣的就是继续保护光的这个心愿,那么失去这个支撑的朝衣会变成怎样呢?
  (我是光的伙伴,应该要选择光的委托吧。)
  可是,让朝衣变得孤单一人真的好吗?
  明天的竞书,我真的不用参加吗?
  从五之宫宅邸回来的归途中遇到葵,听到朝衣的拒绝宣言之前,是光一直很迷惘,不知该不该挺身参加竞书。他并不是想要自夸,但他从小就熟习书法,被大家称为流氓的时候也曾被帆夏称赞过字写得很漂亮。
  如果朝衣开口请求他的协助,他一定会答应的。
  光希望朝衣不再插手帝门家的权力斗争。织女若是送了墨宝给朝衣,就代表承认朝衣是藤花派的代理人,是光很清楚,这绝对不是光所乐见的。
  即使如此,如果朝衣真的拜托他……如果朝衣真的开口叫他帮忙……
  (斋贺不可能开口吧……她是那么地讨厌我……)
  朝衣不是会哭着要人保护的弱女子,而是想要靠自己的力量保护光。
  (但是,她真的要一个人背负这些事,一个人单打独斗吗?)
  是光的嘴巴抿得越来越紧,眉间的皱纹也越来越深。
  站在一旁的光也像他一样愁眉苦脸。
  是光的口中不意发出了呻吟。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没有显示号码,但是一看到标题,是光立刻急怒攻心。
  
  「光之君的女人们。第三章《斋贺朝衣》。」
  
  光也大吃一惊,表情僵硬。
  「怎么又是这家伙!」
  第一章是夕雨,第二章是月夜子。
  第三章的朝衣则是写着:斋贺朝衣是光之君的表姐,表面上是品学兼优的学生会长,她只是假装对光之君漠不关心,实际上却强迫光之君和她发生不适当的男女关系,为所欲为地玩弄掌控他。光之君或许就是为了和朝衣断绝往来,才被朝衣杀害的。
  是光没有看完就删了简讯。
  「发这种简讯会觉得高兴的到底是谁?」
  学校里的其他学生大概也都看到这封简讯了吧。
  说不定连朝衣和葵都……
  光看标题就知道,这只是低级的中伤,不过就算只是谎话,相关的人必定还是会感到震惊和打击。
  「不可原谅!」
  「为什么……会是朝衣呢?写这些东西的人到底是以什么标准来挑人的?」
  光表情肃穆地喃喃自语。
  
  「赤城先生。」
  
  欣喜又开朗的声音,让现场气氛为之一变。
  是光抬起头来。
  「你……」
  穿着小可爱背心和短裤这一身清凉打扮,身材娇小却有着壮观胸围的少女,正是新闻社的近江雏。
  是光看到她的手脚都裹着绷带,脸上还贴着OK绷,不禁睁大眼睛,雏若无其事地笑着说:
  「啊哈,因为太冒失,去疗养了一阵子。」
  「你没事吧?在这么拥挤的地方如果被人撞倒,伤势会更严重喔。是说要怎么冒失才会搞得这样满身都是伤啊?」
  「啊哈哈,只是死缠着危险的对象采访,结果被教训了一顿。」
  「什么……」
  是光的眼睛睁得更大,光也吓得张口结舌。
  「你可是女人耶!别太乱来啦!」
  「啊,你是在担心敝人吗?太感谢了。」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啊!真是的。」
  是光真的动了怒,雏依然以开朗的笑脸盯着他看,然后她身体前倾,微笑着说: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那少年般的眼睛闪闪发亮。
  「反正达到目的了,所以无所谓。」
  圆润稚气的脸庞散发出知性的印象,让是光看得很惊奇。
  这家伙也有这么成熟的表情?她也有语气这么沉着的时候?
  是光本来只觉得她是个讲话很快、脸皮很厚又任性妄为的女人。
  「别说这些了,敝人有重要的情报要给赤城先生,明天会长会面临很大的考验喔。」
  「啊?你是哪来的可疑命相师吗?」
  是光表面上装得很不屑,却暗自感到心惊。
  明天就是朝衣和一朱竞书的日子。
  (近江这家伙难道也知道这件事?)
  雏仍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这不是预言,而是预告,而且考验好像已经开始了唷。」
  她拿起手机给是光看。
  荧幕映出的是他刚刚也收到的简讯。
  「这报导还真没品味,一点都不客观,字里行间完全透漏出这人对光之君身边的女孩们满怀恨意的心情。看在同样身为写报导的人眼中,实在太可笑了。」
  是光默默想着,你自己还不是胡乱把我写成萝莉控或专克怨灵的流氓什么的。
  「但是现在的斋贺会长看到这篇报导或许无法保持冷静喔。」
  听到她这番正经的发言,是光顿时说不出话。
  光也很担心地听着雏继续说。
  「虽然朝之宫勉强压抑自己,但她本来就具有女性的情绪化,是个感情激烈的人,一旦失衡说不定整个都会崩溃,所以赤城先生请去支撑她吧。」
  (这家伙……到底是……)
  是光惊疑不定。
  雏说了「请去支撑她吧」以后,又小声地说:
  「代替哥哥去……」
  是光没有听清楚这句话。
  (代替「各个」什么?)
  他还在思考,雏又换了个讨好的表情,眨着眼睛说:
  「对了对了,式部同学也拜托你了。」
  「啊?」
  是光更是大吃一惊,急忙转头。
  在来宾聚集之处的一段距离之外,他看到了帆夏。
  她和是光对上视线,立刻吓得睁大眼睛,仿佛正在思考要不要逃走,慌张地东张西望。
  因此是光快步跑到帆夏面前。
  错失逃跑机会的帆夏一脸无助地看着是光。
  是光虽然急着跑过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即使凭着这股冲劲开口,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可以……继续喜欢你吗?』
  一想起帆夏说出那句话的声音和湿润的眼睛,是光的脸颊就热了起来。
  帆夏也脸红得不输是光,说道:
  「那个,我听说小紫的躲避球大赛是今天,所、所以就来加油了。」
  「这、这样啊……」
  是光睁着浑圆的眼睛点头。
  「那个,最近发生很多事……连写功课的时间都没有……」
  (我干么说得好像在辩解什么似的。没有其他话题了吗?)
  但他无论怎么想,都只想得到朝衣的事、朝衣的事,全是朝衣的事……
  「那个……我看到某个人一直往错误的方向走,想拉都拉不回来……」
  是光有点自暴自弃地说。
  帆夏愣住了。
  啊啊,我到底在说什么啦。
  不过是光没有打住,反而身体前倾继续说:
  「可、可是那家伙相信只有这条路可走,把往前走这件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我该抓着那家伙的领子硬拖回来吗?还是要尊重人家的意愿,看着那人走下去?」
  帆夏似乎很困惑,但她或许发现了是光挑起眉梢、睁大眼睛,一副问得很认真的模样。
  所以她思考片刻以后回答:
  「不如跟上去吧。」
  顿时像是有一股清风吹进密闭的闷热室内。
  是光依然睁大眼睛看着帆夏。
  站在一旁的光也露出了和是光相同的表情。
  「还在犹豫的时候,那个人还是会渐渐走远,说不定很快就看丢了。与其等到那时再来后悔,不如一起跟过去,说不定能在危急的时刻帮上对方的忙,对方或许也会渐渐地愿意听劝。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跟上去的。」
  光的嘴角缓缓扬起,绷紧的脸颊逐渐放松。
  黯淡的眼神也出现了明亮的光采。
  (喔喔,对耶。)
  是光的心中也像夏季天空一样晴朗。
  最重要的不是否定对方,也不是静观其变,而是陪伴着对方,紧跟着对方。
  这对现在的他们来说铁定就是正确答案。
  是光用双手抓住帆夏的肩膀,低头对惊慌的帆夏说:
  「谢谢。你果然是天芥菜。」
  「什、什么……」
  帆夏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她大概只是坦白说出自己的想法吧。
  不过,是光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可靠的商量对象了,他知道帆夏的部落格非常受欢迎,有帆夏这个同班同学真是太好了,帆夏不怕他、能够很平常地和他对话真是太好了,有帆夏在真是太好了!
  帆夏依然面红耳赤。
  「我、我得去帮小紫加油了!」
  她尖声说完就走掉了。
  是光怀着感谢和感动的心情看着她离开,然后拿出手机拨打朝衣的号码,贴在耳朵上。
  响了几声以后,朝衣接起来了。
  在朝衣挂断之前,是光以强而有力的语气宣告:
  「明天我一定会去!」
  朝衣没有回答。
  但是在「喀」一声挂断电话之前.是光好像听到了一个犹豫的叹息。
  是光依然拿着手机,望向旁边。
  站在那边的光露出柔和的表情,金光闪耀的秀发在风中轻轻摇曳。
  两人以目光交谈。
  这样可以了吧。
  嗯。
  光露出灿烂的笑容。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4-27 14:28 编辑


  六章 那一天的记忆已远去(一)
  
  竞书的当天早晨,是光和光的心情完全一致。
  「好,我今天要写个痛快!」
  「拜托你了,是光,我也要换上能激发你斗志的衣服去加油。」
  「喂,可别穿网球装、平安时代贵族、希腊诸神什么的喔。」
  「那我就穿最传统的长摆立领学生服吧。」
  「你给我穿普通的制服站在一边,那就是最好的『加油』。」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走出玄关,就看见一辆黑头车停在门前。
  「这是小朝家的车。」
  「什么?」
  是光立刻戒备起来。
  但是从车中走出来的不是朝衣,而是穿着黑西装、戴白手套的司机。
  「朝衣小姐要我来接您。」
  司机以熟练而客气的动作弯腰,同时打开后座车门。
  「难道是昨天那通电话感动了小朝?因为你很有男子气概,很帅气嘛。小朝外表看来冷漠,其实冰霜的面孔底下还是藏着相信圣诞老人存在的少女啊。」
  「胡说八道什么,我光是想像少女风格的斋贺就会起鸡皮疙瘩。」
  无论朝衣是不是被他打动,她独自对抗一朱或许还是很不安,所以才用这么迂回的方式请求是光协助。也对啦,那个死要面子的家伙绝不可能哭丧着脸去求别人帮忙的。
  「没办法。」
  是光就像嗅出失物而得到奖励的狗,皱皱鼻子,坐上了车,靠在柔软的座椅上。
  自从去一朱的别墅搭救葵以来,这是他第二次坐这辆车,上次根本没心情好好体验这椅子的感觉,这次倒是颇有闲情。
  高级车坐起来果然很舒服,是光一边想着,一边等着到达目的地。
  不过,车子只是顺畅地不断行驶,迟迟没抵达五之宫宅邸。
  「是光,好像有点奇怪耶。」
  「喂,现在要去哪里啊?」
  「地点临时更改了。」
  「喂,让我下车。」
  「现在正在高速公路上,请再稍等一下。」
  一番交谈之后……
  「请下车吧。」
  司机打开车门,外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和翠绿的草地。
  是光愕然地看着周围。
  「会后我会再来接您。」
  车子从是光的眼前开走了。
  「来这种地方是要叫我上哪写字啊!」
  「唔,小朝果然还是小朝。」
  「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喔!她那冰霜脸孔底下怎么可能会有少女心思啊!是说我又被丢在荒野了啦!」
  
  ◇◇◇
  
  那只搞不懂自己身分的野狗,如今一定在山里破口大骂吧。
  
  ——明天我一定会去!
  
  昨天在电话里听到是光这样说,朝衣不禁感到动摇。
  她都已经冷淡到这种地步了,那男人竟然还是死缠不放。
  这实在太让人无语、太让人火大,胸口躁动不已,如果继续听着那声音,她一定会失去冷静的判断力……
  因此她决定,明天一定得把那只狗赶远一点。
  方才司机来报告,已经让是光在山里下车。那一带几乎没有人车通行,就连想要搭便车也很困难。
  这么一来,她就可以专心地和一朱比赛了。
  朝衣如此深信着,走进五之宫宅邸的大门,如今她挺直腰杆跪坐在榻榻米上,静待比赛开始:心情却很混乱。
  是光说着「我会代替光来实现他和你做的约定!」的情景、葵大叫「不要再管我了!」跑开的情景、月夜子说出「光已经死了,你今后何不为了自己而活」的情景,陆续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然后是孩提时代的光。
  
  ——小朝真聪明,知道好多困难的词汇。
  
  某天突然出现在朝衣面前,如天使般可爱的表弟……
  朝衣的梦想是长大以后当冒险家,解开世界上所有的谜题,要和UFO通讯,还要去宇宙,光并没有笑她。
  『我也想去找土龙,拿小黄瓜去钓河童,我也想搭上UFO,从宇宙中看地球。』
  在光小学三年级、朝衣小学四年级的暑假。
  两人约好要一起去冒险。
  『不要告诉葵喔,因为葵很胆小,被虫子一叮皮肤就会肿起来,她看到蛇或河童一定会吓得昏倒。而且她如果知道我和你两个人出去,一定会气得不理人。』
  『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葵小姐的。』
  『那你明天早上悄悄来我家吧。』
  『嗯!朝颜开花的时候,就是展开冒险的信号!』
  但是,光和朝衣最初的约定没有实现。
  前一晚,光没有回家。
  经常欺负光的一群孩子把他关在学校的储藏室,学校员工找到他的时候,他的手脚都是伤痕。
  虽然那些都只是轻微擦伤,朝衣看到光洁白的肌肤满是伤痕,难过得几乎心碎。
  光却说是自己不小心躲进储藏室,结果被关在里面出不来。
  朝衣生气地问光为何不说真话,他只是静静地说:
  『佑司他们说是我不好,因为我是「不该出生的孩子」。而且他们说我都不哭,是因为我没有反省,要关到我哭了才放我出来。』
  然后他哀伤地露出微笑。
  『可是,小朝,我……哭不出来。』
  代表冒险开始信号的朝颜已经枯萎凋谢。
  为了取代没有实现的约定,朝衣做了一个新的约定。
  『那我也不哭。』
  这是最后……也是最大的约定。
  为了保护光,她希望拥有力量。
  她不要那些孩子气的梦想了,想好的未来计划全都要封印起来。
  她要睿智而冷静地看着现实,要好好地保护光。
  哭不出来的光。
  在别人面前,他总是用一副无忧无虑的表情笑着,但是我知道,他的心中并不是这样。
  光今后一定还会继续在别人面前露出笑容。
  所以,我要保护光。
  我不会再让光漂亮的皮肤和纯洁的心受伤,我要获得权力,我要爬到最高的位置。
  后来,朝衣接下了每个带有「长」字的头衔,对每个攻击光的人都毫不留情。
  但是,由于光的死,一切都改变了。
  听到光深夜在别墅附近的河里淹死时,朝衣因为绝望而感到眼前一片昏黑,她仿佛听见了吞噬了光的浊流的声音。
  (我没有守住光的心……)
  即使献出未来的一切,还是救不了她最重视的人。
  所以她至少要保护光留下来的东西…
  不过,这个方法是正确的吗?
  她没有弄错吗?
  
  ——光和你约好要一起去找土龙吧?他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啊!
  
  想起是光说的话,她就觉得胸口躁动,充满不安。
  她过去为光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错了?
  所以光才会那么痛苦、那么绝望……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死去吧?
  她在光的葬礼上情不自禁露出微笑,是因为光终于得到了解脱,所以感到安心。光的立足点确实危险到了这种地步。
  为什么在光变成那样之前,她没有把光带离那个地方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呢?
  每一晚,眼神哀伤的幼年的光和长大后的光都会出现在朝衣身边,沉默地望着她。从不开口求救,也不流泪,只是用沉静的眼神望着她。
  (我真的错了吗?我应该更早把你拉走吗?)
  不,如果否定过去的自己,恐怕会被一朱抓到破绽。就算光死了,那一天的约定还是活在朝衣的心中,她必须坚强起来,贯彻这个约定。只要能实现这个约定,就算要牺牲自己的未来也在所不惜。
  织女看到挺直身子、眼神有力的朝衣,含蓄地问道:
  「赤城还没来吗?」
  「他不会来了。」
  朝衣漠然地回答,在同一个房间等待比赛开始的一朱就笑嘻嘻地说:
  「咦?见到女友有难竟然不帮忙?没想到赤城这么冷淡。啊,不过你坚强又聪明,他或许是相信你一个人也没问题吧。若不是这样,我可能会很不利呢。」
  朝衣像是没听见似的。
  织女一脸忧愁地沉吟,很快就露出平静的微笑。
  「那我们就开始吧,我来为你们介绍负责评审的人。请进吧。」
  她朝着纸门外说。
  孙媳妇拉开纸门,穿着合身西装的高大男人和苗条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一看到这两人,朝衣就僵住了。
  那个男人就是头条雅之,也就是俊吾的父亲,头条家的当家。原本他是朝衣那一方的可靠伙伴,如今却成了拥戴一朱当继承人的蔷薇派的先锋。
  (头条竟然是我和一朱竞书的评审?)
  姑且不论好坏,反正雅之是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他不像理想主义者的儿子那么容易感情用事,拥有冷静看透事态的能力以及行动力。
  因为这样,他才会毫不犹豫地从藤花派转至蔷薇派,其中没有夹杂任何人情或成见,而是纯粹的冷酷判断。
  书法好坏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今天推举谁的书法,以及将来的事态发展——他的判断想必是如此。
  不管怎么说,雅之都一定会做出对一朱有力的评审结果。
  这对朝衣非常不利。
  但是,比头条雅之更令朝衣惊骇的是另一位评审——帝门藤乃。
  (竟然会找她来……)
  不,既然摆明支持一朱的雅之都能当评审,找来和他敌对的藤乃也是理所当然且非常公平的。
  但是……藤乃和光的血缘很近,外表也非常相像。
  她和身为帝门家总帅的丈夫相差二十岁以上,现在芳龄未满三十,而且因为容貌细致柔弱,看起来根本像是十几岁的少女。
  也是因为这样,她看起来更像光。
  光和藤乃是继母继子的关系,此外还有阿姨和外甥的关系。
  光的亡母是藤乃父亲情妇生的女儿,等于是藤乃的异母姐姐。她是因为和姐姐容貌相似,才会被帝门总帅看中,所以她和继承了母亲美貌的光当然也很像。
  此时出现在朝衣面前的藤乃,就像身披羽衣从天而降的仙女。
  纤柔脆弱又清纯,散发着女性的温柔,气质十分高雅。
  
  世上最美的女人……
  
  似乎有人这样称呼过藤乃。
  细细的眉毛、清澈而寂寥的眼神、薄薄的嘴唇、晶莹剔透的白皙肌肤、从肩膀披散在胸前的浅褐色秀发。
  她的头发在阳光下就会变得金光闪耀……和光一模一样。
  朝衣的心头揪了起来。
  不行,现在一定要冷静。
  她强迫自己不看藤乃,丹田使劲,挺直腰杆。
  织女开始说明规则。
  朝衣和一朱重复地轮流写字,评审则是从中挑出最好的一幅。
  「哎呀,要在头条叔叔和藤乃阿姨面前写字,真是令人紧张不已。」
  一朱流露出大少爷的悠哉表情说道。
  看在一朱的眼中,藤乃是他母亲弘华离开帝门家以后父亲再娶的女人,想必不是令人有好感的对象,但他的表情和话语完全没有表现出对于藤乃的不悦,也没有一丝动摇。
  这是因为一朱「不知道那件事」……
  竞书开始了。
  朝衣和一朱并列坐在宽敞的客厅里。
  两人的面前各自放了笔墨纸砚。
  织女、雅之和藤乃在能够看到朝衣和一朱的位置一字排开地跪坐着。
  席中也包括了织女的孙子和孙媳妇。
  那对夫妻是偏袒一朱的。织女严格控管着五之宫家的财产,他们用钱很不自由,却又老是对一些不可靠的投资有兴趣,急于筹措资金,一朱多半借机怂恿了他们什么。今天他们也是打算来帮一朱加油的吗?
  「就请朝衣小姐先来吧。」
  听到织女呼唤,朝衣回礼说:
  「那我就开始了。」
  她拿起笔,在纸上写起了字。
  细心地操纵着笔尖,绷紧神经,写出一幅雅致的书法。
  接着她拿起写好的字,朝向评审。
  「我第一幅写的是『幽邃』,因为织女夫人居住的宅邸拥有意境深远的景色,充满了幽静的情趣。」
  「不愧是朝衣小姐,选了这么艰涩的词汇,字也写得很美。」
  
  
  
  雅之感动地说道。藤乃也用沉着平静的语气发表感想:
  「朝衣小姐真是字如其人,写得非常漂亮工整。」
  「『幽邃』……这是我很喜欢的词。」
  织女也微笑着说。
  「接下来轮到我了。失礼了。」
  一朱流畅地滑动笔杆。
  他把写好的字朝向织女等人。
  「『翠峦』——连绵不绝的青山。在宅邸内舒适地生活是很不错,但是偶尔去翠绿的山野走走不是也很棒吗?我随时都可以作伴同行喔。」
  他爽朗地笑着,用圆润甜美的声音说。
  「是啊,这时期的山野风景也很美。」
  织女给的印象分数似乎也不差。
  雅之满意地看着一朱高明的反击。
  这场比赛,比的不只是书法的优劣。
  还得看选择的词汇、其中蕴含的意义、格调、对赠字对象的了解,以及搜集情报的能力。
  朝衣的第二幅字选的是「碧落」。
  「织女夫人的心胸就像蓝天一样宽大而自由,好比这宅邸的庭院,在织女夫人的手上也能变得像蓝天一样宽敞。」
  她一边赞美织女,一边也若有似无地和一朱暗自较劲。
  一朱不为所动,悠哉地写了「瑞雨」。
  「织女夫人的怜悯就像带来天赐恩惠的雨露,也请您让这温柔高贵的心灵施于我们身上吧。」
  两人就这样持续地写着。
  「玉响」、「朝风」、「清雅」、「玲珑」、「星迎」、「逍遥」、「清冽」,一张张的书法像纸牌一样散放在榻榻米上.
  朝衣力贯笔尖,以「至诚」颂扬书法之道,一朱轻快地写了「还流」,然后用相似光的甜美嗓音解释百川来自同一源头,最后仍会回归原处,因此身为长男的自己才适合当父亲的继承人。
  比赛迟迟分不出胜负。继续这样下去虽然不会输,但朝衣还是希望能拿下成功的一击。
  寻思片刻之后,她写了一个「鹊」字。
  「如同喜鹊为了让牛郎织女会面而架起纯白的桥梁一般,请您也让我的心愿实现吧。」
  她比先前更直截了当地恳求。
  织女的名字就是来自七夕的织女公主,朝颜姬这个绰号同样是称呼织女公主,其中也蕴含着七夕的意境和回忆。
  不知道是其中哪个部分触动了织女的心弦。
  「喜鹊……这是帮助情侣的美丽鸟儿呢。」
  她感慨良多地喃喃说道。
  「我很喜欢这种鸟。」
  这句话令朝衣心胸颤动。只要照这方向继续写出和七夕有关的词汇……
  「唔,真不愧是朝衣。那我就写这个。」
  一朱再次轻快地提笔。
  「好,写完了。」
  织女一看到他写的字,表情立刻僵住。
  雅之和藤乃则是露出疑惑的表情。
  朝衣看到一朱写的字,也立刻皱起脸孔。
  
  『深渊』
  
  先前一朱写的显然全是赞美织女的词汇,或是请求织女承认自己是帝门家当家的说服之词。
  如今他突然写了这么晦暗的词汇,到底打算做什么?
  (难道他放弃比赛了?)
  或者他打算出奇招?
  织女的表情仍然僵硬。
  不过……
  「这是最早出现在这座宅邸的朝颜,对吧?」
  面对一朱的询问,织女点头回答:
  「是啊。」
  她露出了沉静、怜爱的眼神。
  「我已故的先生去朝颜祭买回来送我的青色朝颜,就叫这个名字……」
  
  (竟然出这一招!)
  
  朝衣不甘心得想要咬嘴唇。
  织女眨眨湿润的眼睛。
  这是一朱的字触动她心房的证据。
  一朱的最后王牌就是这个词。
  而且使用的时机正好。
  太完美了。
  雅之满意地点头,藤乃也是一脸佩服地注视着一朱。
  一朱以充满同情心的温柔语气说:
  「先生和公子过世时,您一定是伤心欲绝吧。想到织女夫人当时的心情,失去了弟弟的我也深有同感。」
  朝衣顿时脸颊抽搐。
  他竟然在这种时候提起光。
  而且一朱向来批评光是情妇的儿子,竟然这样厚颜无耻地说什么深有同感。
  「真是太令人悔恨了,我真后悔没有和光多亲近点,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可爱弟弟啊……」
  听到一朱用类似光的声音说着光的事,朝衣就觉得皮肤发麻,体温上升。
  他是故意要刺激她的。
  如果跟他认真一定会输。
  但是,以相似光的声音说出的虚假哀悼钻进朝衣的耳里,令她不禁胸口紧缩,心痛欲裂。
  「常言道太美的事物会招来不幸,说不定他天生就注定活不久。看在我这种平凡的人眼中,那么懈怠、那么随便的生活实在很令人担心……」
  不要再污蔑光了!
  不要再用那么像光的声音说话了!
  「嘿,朝衣,光也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吧?昨天我还收到一封匿名简讯说你和光有不当的关系呢。不过那想必是空穴来风,我是不会相信的啦。」
  「……!」
  昨天传到朝衣手机里的下流抹黑简讯,一朱也看到了?
  朝衣因为爱慕而杀死了光——写满那些卑劣想像的简讯。
  她怎么可能爱慕光呢!
  
  ——其实你想当的是光的「最爱」吧?
  
  那不悦的语气又在她的耳底响起,令她的心脏再度痛如刀割。
  (不是的!)
  她才不希望成为光的恋人,她才不想成为那种只能被光所爱的无用花朵,这种希望她从来都……
  她早就知道,自己绝不会成为光的「最爱」,因为光最爱的花是……
  朝衣咬紧嘴唇沉默不语,一朱又转头对藤乃说:
  「光过世的时候,藤乃阿姨也很难过吧?」
  朝衣顿时停止呼吸,竖耳倾听藤乃的回答。
  藤乃用平静动听的声音淡淡地说:
  「我这几年……几乎没有和光交流过。如你所知,光对我很疏远。」
  这句话……
  朝衣怒不可遏地听着。
  流窜全身的热意集中于一处,仿佛快要爆发,下一瞬间,她开口大叫:
  「你是说真的吗?」
  客厅里所有人都讶异地看着朝衣,但她没有停下来,还是把涌上喉咙的悲痛苦楚朝着和光相像的美丽女性吐出。
  
  「要不是因为你,光根本不会死!」
  
  没错,是爱情害死了光。
  光的希望……
  光的期盼……
  那一天,光他……
  光的最爱是……
  
  「朝衣小姐。」
  
  织女严厉地叫了她。
  即使年迈,她的声音依然凛然而响亮,这一声让朝衣回过神来。
  藤乃以柔弱的眼神注视着朝衣。
  「……对不起,我失言了。」
  朝衣自言自语似地低声说道,藤乃听了便轻轻摇头说:
  「不……如果我没有嫁进帝门家,或许光就不会离家了……」
  室内一片寂静。
  雅之困惑地皱起面孔,一朱若有所思地交互看着朝衣和藤乃。
  织女像是安慰朝衣似地说:
  「朝衣小姐,如果身体不舒服,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不用。」
  她再次握起毛笔。
  如果现在中断比赛,帝门家的相关者一定会立刻听到传闻,到时就没有人会再信任朝衣了。
  她必须和一朱抗争到最后,而且她非赢不可。
  「我要继续写。」
  她以压抑的声音回答。
  但是手颤抖得无法写字。
  该写什么字才好呢?
  什么才是正确答案?
  我不希望让光受伤,我想要保护光,但光却活得那么痛苦。
  「我明明知道」,却救不了他……
  现在这场比赛究竟有什么意义?光真的希望这样吗?
  脑海中依次浮现幼年的光、十五岁的光、遍体鳞伤的光、眼神哀戚的光、逐渐隐没于浊流的光、痛苦地扭曲脸孔的光……
  视野变得一片模糊,手始终停不住颤抖。
  什么都想不出来了!
  一滴漆黑墨水落在白纸上。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警车的警笛声。
  声音越来越大,逐渐靠近,似乎停在门口。
  「发生什么事了?」
  「我去看看。」
  孙媳妇刚起身,玄关就传来啪哒啪哒的噪音,以及佣人们惊呼的声音,然后纸门被人一把推开。
  众人同时望去,双手按在纸门上、跨开双脚站在那边的是有着一头红发、眼神锐利的少年……
  赤城是光。
  他低头看着朝衣的脸和手,然后大声说道:
  
  「喂,小朝,那样的手是要怎么写字啊!」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4-27 14:29 编辑


  七章 那一天的记忆已远去(二)
  
  双手猛力推开纸门之后,是光最先看到的是朝衣紧绷的表情,以及她握笔的手正在颤抖。
  是光被朝衣使计带到深山,回到这里真是费了一番苦工。
  他找到一辆爆胎废弃的自行车,立刻骑上去,以眼睛鼻子几乎喷火的疯狂气势死命踩踏板,结果就有一辆警车开过来,对他叫着:「停下来!」
  似乎是有人报警,说山路上有个面貌凶恶的少年正在飙自行车。
  是光大吼「我家人快被杀掉了!」、「这是严重案件!」,结果警车就把他送来这里。
  他一眼就看出比赛已经开始,而且朝衣显然居于劣势。
  总之,比赛尚未结束。
  「那样的手是要怎么写字啊!」
  朝衣听到他的叫声,紧绷的脸庞像是气愤又像快哭出来似的,充满了杂七杂八的各种感情。
  (好,来一较高下吧!)
  是光注视着她的脸,正要踏出步伐时……
  
  「不行,是光……!」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沉痛的声音。
  是光停下脚步。
  转过去一看,光双手抱头,脸色苍白地发抖。他那胆怯又充满渴望,既激烈又脆弱的眼神,笔直地盯着一个女人。
  跪坐在织女身边的年轻美女。
  
  (光……?)
  
  不,不对。
  那不是光。
  不过,是光曾经看过这位皮肤白皙、脖子纤细、眉毛鼻子嘴唇都高雅而细致,和光相似的女人。
  第一次是在光的葬礼上。
  那位美女穿着黑色和服,在家属席上柔弱地垂着头,低垂的眼眸滴下透明的泪珠,一边静静地笑着。
  第二次是在紫织子的老家。
  她穿着朴素的上衣和及踝长裙,在缘廊上神情寂寞地看着紫君子兰,然后走到花前,哀伤地抚摸着花朵,默默垂泪。
  在葬礼上和紫织子老家时她都是盘起头发,今天则是自然地披垂。
  这副模样看起来更年轻,更令人产生看到光的错觉。
  实际上,光正在是光身边轻轻地摇着头,嘴唇颤抖,脸孔痛苦地扭曲。
  就像他在紫织子家看到她的时候一样。
  那时光也表现得很惊慌、很痛苦。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现在应该快点去找小紫才对,可是……对不起……
  
  他一再道歉,说不想继续留在那里,后来还把自己封闭起来,抱膝蹲在路边。
  光就像当时一样,用颤抖的声音重复地说:
  「是光,对不起……不行,快走吧,我不能继续待在这里。这样不行,不行的……」
  (你叫我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个女人是谁啊?)
  大概因为是光用瞪人般的眼神看着那位很像光的女人,她害怕得脸都僵住了。织女对他柔声说道:
  「这两位是今天担任评审的帝门藤乃夫人,以及头条雅之先生。」
  (帝门……!还有头条!)
  那个叫藤乃的,就是朝衣支持的藤花派吗?所以她就是光的父亲后来娶的妻子,也就是光的继母……
  (竟然这么年轻!)
  她和光不像母子,却像姐弟。
  光还是用充满恐惧和渴望的眼神看着藤乃,一边不停地说着「不行」。
  「如果再让我们待在一起……我快不行了……」
  即使藤乃看不到光,光似乎还是很害怕藤乃发现他的存在,然而他却像是被吸引住一般,一边凝视着藤乃,一边慢慢瘫软在地。
  「是光……对不起,对不起……我……」
  光用痛苦至极的表情和声音,要求尽早离开这个地方,尽早远离那个人。
  如果继续待在这里,光好像就会崩溃了。
  (如果现在我们跑掉,那斋贺要怎么办?)
  跪坐在榻榻米上的朝衣用紧张的表情看着挑起眉梢、僵在原地的是光。她紧皱着纤细的眉毛,抿着苍白的嘴唇,表情却好像比平时更惶恐不安,握在手中的毛笔尖端一滴一滴地流下墨汁,在纸张上晕染开来。
  是光叫道:
  
  「振作一点!」
  
  朝衣愕然地睁大眼睛。
  织女和藤乃以及其他人,也被是光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大吃一惊。
  朝衣身旁的一朱则是表情呆滞地僵住了。
  光停止呻吟,抬头看着是光。
  那漂亮而柔弱的眼睛像是在向人求救。
  是光继续大叫:
  「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可以吓成这样!别这么丢脸!你不是要实现约定吗?你不是为此才来到这里吗?既然如此,就给我绷紧肚子、挺直身体,好好地打起精神来!」
  光紧紧交握两手,仿佛想靠自己的意志来制止颤抖,他望向是光的眼神也显露出更多的信赖和勇气了。
  没错,光。
  是你的意志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因为你想帮助斋贺的这种炽热心情让我感动的,所以……
  
  「你不是孤单一人!」
  
  光抬起头来,眯起眼睛,以虔敬、神圣的表情听着这句话。
  睁大眼睛、嘴唇颤抖的朝衣,也和光一样在一旁仔细听着是光的吼叫,然后稍微皱起眉头,咬住嘴唇,像是急着压抑自己即将满溢而出的情感。
  朝衣或许把是光对光说的那些话当成是对她说的了。
  她挺直腰杆。
  同一时间,光也露出清澈的眼神起身,站到朝衣的身边,像是要保护她。
  是光也走了过去。
  他按着朝衣的肩膀,身体前倾,低声说道:
  
  「交给我吧。」
  
  在是光的手掌下,朝衣纤细的肩膀似乎轻微地颤抖着。
  朝衣没有阻止是光从她的乎中接过毛笔,代替她坐在纸前,然后带着心情浮动的不安眼神,直挺挺地坐在是光旁边。
  「拜托你了,是光。」
  光小声地说。
  织女、藤乃和头条的父亲都紧张地吞口水,看着是光写出第一幅字。
  一朱也从眼镜底下凝视着是光的手边。
  是光牢牢地握着毛笔,沾饱墨汁,也没把朝衣弄脏的纸换掉,直接在上面写字。
  厚重的黑线,写得龙飞凤舞。
  字体大得几乎要超出纸外。
  就像第一次拿毛笔的孩子一样随兴而豪放。
  是光拿起写好的字,朝向织女等人。
  织女、藤乃、雅之的表情再次浮现了讶异,安分地缩在一旁的织女孙子和孙媳妇也是一脸的愕然。
  一朱呆呆地张着嘴巴,朝衣则是瞪大眼睛说不出话,但她的眉梢渐渐因怒气而上扬。
  
  『土龙』
  
  这就是是光最先写的一幅字。
  
  ◇◇◇
  
  (他到底想干什么?是来开玩笑的吗?)
  朝衣的喉中涌上了这句话,她简直想要站起来大吼、
  竟然写出土龙!而且还用那种粗鄙的小孩字体。
  旁边的一朱噗哧一笑。
  「啊哈哈哈,赤城的字还真是豪迈。土龙啊,我完全想不到呢。」
  说完以后,他流畅地写出「麒麟」这个词。
  「慈悲睿智的麒麟和织女夫人更相配吧。」
  他的字写得精致而优雅,是光的字完全无法比拟。
  不过,是光不悦地紧闭着嘴巴,不断地写下去。
  
  『河童』
  
  『小黄瓜』
  
  『雪男』
  
  『外星人』
  
  朝衣因羞耻而变得满脸通红,放在腿上的双手不住颤抖,但不是因为不安,而是因为对是光的愤怒。
  (我真不该把事情交给这个男人。他推开纸门进来时,我怎么会感到安心呢?他按着我的肩膀时,我怎么会感到可靠呢?)
  他到底是来帮忙还是来扯后腿的,朝衣实在搞不懂。
  她甚至怀疑,是光就是因为想来捣乱,才会搭警车专程赶来。
  一朱摆出「赢定了」的得意表情,不断地写出外观和涵义都很优美、笔画很多的艰涩词汇。
  他对织女也是一个劲地吹捧。
  
  『土龙乐园』
  
  是光又用豪放的粗体字在纸上写出了朝衣不堪回首的过去。
  她再也忍不住了。
  正要发难时,朝衣突然一愣。
  织女的脸上浮现着微笑。
  她看到是光那孩子般的书法,并不是露出苦笑,而是一脸怀念、爱怜地眯着眼睛,露出笑意。
  跪坐在她两旁的藤乃和雅之也没有看着一朱,而是认真地盯着是光。
  是光用炽热的眼神瞪着白纸,舞动布满坚硬肌肉的细细手臂写字,卖力得几乎是汗水四溅。
  他的字写得极为强劲。
  一朱的字既轻快又细致,反而更凸显了是光字体的雄浑力道。
  会在瞬间吸引众人目光的并不是一朱纤细工整的字体,而是是光单纯而奔放的字体。
  他沾了满满的墨汁,笔毛爽快撞击在纸上的声势几乎令墨渍飞溅,眼中的专注神情如火炬般熊熊燃烧。
  朝衣不知不觉地也被吸引住了。
  (为什么他会让我觉得如此震撼?)
  明明是那样的字。
  粗鄙又野蛮,像孩子一样的字。
  明明都是一些像在对我找碴的词汇。
  
  『朝颜』
  
  是光写了这个词。
  这和他刚刚那些孩子般的粗鲁字体不同,虽然灵动却很端正、凛然,像是给孩子看的字帖一样优美。
  朝衣的胸中又是猛然一震,心头揪紧。
  多么美的字啊。
  多么凛然的朝颜。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是光接下来又写了:
  『好胜』
  (那是在说我吗?)
  是光不理会朝衣的气愤,继续以流畅漂亮的笔迹写出『倔强』、『高傲』、『嚣张』、『冷酷』、『地下老大』。
  (反正我就是倔强高傲嚣张冷酷的地下老大嘛!)
  不知怎的,织女看到是光写出这些词汇,也开始小声地说着「哎呀」、「何必讲成这样」,令朝衣不禁红了脸颊。
  是光继续抿着嘴巴,写出:
  
  『笨拙』
  
  朝衣的心脏怦咚一动。
  接着那顺畅温柔的线条写出:
  
  『约定』
  
  朝衣的脑海里顿时浮现了一片明亮的夏季天空。
  在耀眼的光芒中,小学时代的光微笑着伸出小指头。在那一天立下的,最初的约定。
  那是如此地天真,如此地幸福……
  持续在一旁观战的帝门藤乃看到是光拿起这幅字的时候,也以感伤的神情眯起眼睛。
  织女又露出那种苍茫的眼神。
  「……」
  接着轮到一朱。
  但是,是光把写了「约定」的纸移到旁边,再拿起一张纸继续写字。
  
  『途中』
  
  ◇◇◇
  
  (这是最后的一张。)
  是光瞪着纸,用强劲而尖锐的笔触写了起来。
  他至今写的那些书法,并不是出自任何的计算或策略。
  那都是浮现在他心中的词汇,还有在一旁看着他的朋友鬼魂想要传达的词汇,他只是单纯地把想写的东西写出来。
  但他决定,最后要写的是这个词汇。
  他不知道织女会不会喜欢。
  不过,这是他最想送给织女的词。
  光一定也是……
  
  『途中』
  
  是光双手拿起写好的字,举给织女看。
  织女像是深受触动似地凝视着那张纸,专注到一动也不动,几乎忘了呼吸。
  (喂,婆婆,你说自己就像朝颜上的露水一样,现在不想再做什么努力,接下来只是在等死而已,不过,你的旅行可还没结束耶!你还在旅途之中喔!)
  是光在心中对织女认真地说着。
  是光身边的光也以澄澈的眼神看着织女,圆润温柔的声音说着:
  「织女夫人,你以前教导过我,要继续往前走才能找到答案,因为现在还在旅途之中,会迷惘也是很正常的,不用着急,只要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下去,或许就会在旅途的某个地方找到自己认为的正确答案。」
  
  
  
  当他问织女,找到正确答案可不可以来告诉她时,织女回答她会期待着的。
  既然织女连超过十年前的小约定都记得,就算是光没有解释这两个字的意义,她也一定可以理解。
  光的心愿也一定可以传达出去。
  「织女夫人也继续往前走吧,别再说那么悲伤的话,说自己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光以柔和的表情对她说。
  「织女夫人的路也还没走完呢。」
  光的声音……
  看着是光那幅书法的织女,应该也听得见吧。
  她仿佛终于清醒,先前恍惚的神情如今变成了充满知性的表情,感触良多地说:
  「看来我的旅途还没结束呢。」
  她以沉稳的表情缓缓垂下睫毛,微笑了一下,接着抬起头来,露出凛然而聪慧的眼神说:
  「赤城这幅字教会了我这件事,所以我认为该给他冠军。」
  朝衣睁大眼睛。
  一朱怨恨地扭曲面孔,咬住嘴唇。
  雅之凝重地说:
  「既然这是朝颜姬的希望,我也没有异议。」
  藤乃也含蓄地说:
  「赤城的字也特别能触动我。尤其是……『约定』那一幅……」
  藤乃开口的时候,光又出现了痛苦悲伤的眼神,但他忍住了这种心情,露出淡淡的微笑。
  织女环视着众人。
  「那么,就决定冠军是赤城了,没问题吧?」
  朝衣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就在此时……
  「什么嘛!这样太奇怪了吧!突然来了一个和帝门家毫无关系的人,怎么能算是参加者!」
  站起来大吼的是织女的孙子。
  因为他的存在感太薄弱,所以是光根本没注意过他。
  (这个人是谁啊?)
  他如此心想。
  如果光没有告诉他「那是织女夫人的孙子」,他恐怕会一直误会下去,还以为「这个佣人还真不客气」。
  支持一朱的孙媳妇也和丈夫一起站出来说:
  「对啊,太奇怪了!一朱先生的字明明比较高雅,而且写的都是很优美的词呢!」
  她丈夫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奶奶一定是健康又恶化了。还是去喝杯茶,休息一下比较好。喂,你去给奶奶泡茶。」
  织女静静地说出这句话:
  
  「我不会再喝你泡的茶了。」
  
  她以坚定的眼神看着孙子和孙媳妇。
  两人吓了一跳,心虚地互望一眼,然后慌张地动了起来。
  「快、快把奶奶扶进里面的房间。」
  孙子如此指示着佣人,孙媳妇也对藤乃等人解释说:
  「奶奶最近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或许是因为惊慌,这两人根本没发现现场气氛不对,雅之已经皱起了脸,藤乃也露出不安的神情。
  是光用更加锐利的眼神盯着这对夫妻。
  光这时开口了。
  
  「你们想让织女夫人离开这里,是因为担心织女夫人说出你们的企图吧?」
  
  光的语气没有半点温柔,反而以罕见的愤怒眼神紧盯着孙子和孙媳妇。
  「织女夫人不会说出来的,因为她至今一直包庇着你们。但是!」
  是光惊讶地听着这尖锐响亮的声音。光竟然有这种语气!
  「无论织女夫人怎么想,我都不能坐视不管!织女夫人照顾过我、鼓励过我,是我的大恩人,我敬爱的朝颜姬,既然她顾念亲情不肯说出实情,为了她的安全,就让我来揭发你们!」
  光不像平时的他,眼中浮现了严厉的神色。
  「最好让大家也听见,这样你们才不敢再对织女夫人下手。」
  「喂!放开婆婆!我现在就要把你们所做的事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
  是光用响彻客厅的音量转述光说的话。
  朝衣不知是光打算说什么,充满戒备地盯着他,藤乃等人也讶异地注视着是光。
  一朱仍咬着嘴唇,也用执拗的眼神瞪着是光。
  孙子夫妇听了更是不知所措。
  「我们哪有对奶奶做什么!」
  「是啊!你想要挑拨离间吗?」
  两人紧张地反击。
  织女用寂寞的眼神看着孙子夫妻,沉默不语。
  光一脸严峻地说道:
  「你们知道朝颜是有毒的吧?朝颜原本是在奈良时代晚期,为了当作药物而引进日本的,它的种子拥有泻药和利尿剂的效果,价格非常昂贵,据说值得上一头牛的价钱,因此也称为牵牛子。不过,朝颜的种子也具有可怕的毒性……」
  是光也瞪着孙子夫妻吼道:
  
  「你们知道吧?朝颜的种子可以当作药,也可以当作毒药。」
  
  孙子夫妻的肩膀又是猛然一抖,视线不安地游移,声音也拔尖了。
  「你你你你、你在胡说什么!」
  「就是嘛,干么突然说起朝颜的事,你有毛病啊?」
  光严肃地继续说:
  
  「尤其是朝颜的伙伴曼陀罗花,那是具有和颠茄同样药效和毒性的危险植物,含有具备麻醉药效的生物碱,只要少量的种子就能让人昏醉、失去思考能力、感觉麻痹,所以也能在手术时当作麻醉药使用。」
  
  「朝颜的伙伴曼陀罗花特别危险,还可以在动手术时用来麻醉,所以使用方法如果错了,就会很严重。」
  
  「目眩、复视、异样口渴、无法排尿、不安、混乱、幻觉……如果摄取了太多曼陀罗就会出现这些症状,还有可能致死。」
  
  「吃太多曼陀罗就会眼花、把一个东西看成两个、口渴、不安、看到幻觉,还有可能死人,你们应该知道吧?」
  是光逼近孙子夫妻,他凶恶的眼神令两人害怕地靠在一起、浑身发抖。
  在两人的周围,朝衣、藤乃和雅之都屏息静听是光说话,一朱藏在镜片底下的眼睛浮现了焦躁的神色。
  光继续指责他们:
  
  「庭院里也种了曼陀罗,而且就在药草园旁边!这只是巧合吗?」
  
  「庭院的药草园旁就长了曼陀罗,你们早就知道了吧?」
  
  「那就是曼陀罗。」
  
  光用纤细白皙的手指指着一个地方,是光也用粗硬的手指指向那里。
  
  「那就是曼陀罗!」
  
  那里是简单地用石块围起来的小药草园,周围长了叶缘和花瓣都很尖的白色朝颜,挂在藤蔓上的果实表面布满小刺,长得一副邪恶的外貌。
  孙子夫妻脸色都绿了。
  
  「曼陀罗不只是种子有毒,花、果实、茎,连根部都含有毒性。曼陀罗的根和牛蒡很相似,在地中延伸得很长,在采药草的时候多半会『不小心』混进去吧。不过,真的是『不小心』的吗?」
  
  「曼陀罗不只花和果实有毒,连根都有毒!你们明明知道这点,还故意把这种花种在那里吧!」
  
  「织女夫人常喝牛蒡茶,因为你们说这对健康有帮助,所以经常用药草园里的药草泡茶给织女夫人喝。」
  
  「婆婆喝的牛蒡茶,真的『对健康有帮助』吗?说不定里面放的不是牛蒡,而是曼陀罗吧?」
  
  孙子夫妻被逼得走投无路,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织女。
  织女想必早就知道了。
  她一定知道药草园旁边长得很像朝颜的花是曼陀罗,也知道孙媳妇端来的牛蒡茶里面加了曼陀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织女有多长的时间明知那东西会腐蚀自己的身体,却还是继续喝?
  一想到织女的心情,是光就觉得愤怒又悲哀,更强烈的是让背脊发凉的心寒。
  (婆婆,你真的想要放弃一切吗?你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吗?)
  
  「织女夫人的目眩、视力变差、口渴这些症状,完全符合曼陀罗的毒性会引发的症状。如果一口气加入大量曼陀罗,会引发严重的中毒症状,你们的企图也会立刻被发现的。
  不过,你们应该不打算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只是为了要自由地使用财产,所以想让管钱的奶奶早日面对死期。不,或许你们根本没想这么多,只是想用曼陀罗的毒性让织女夫人健康变差或是痴呆,把当家的位置让出来,这样你们就能掌握五之宫家的实权了。」
  
  「婆婆会眼花得那么厉害,都是因为你们拿来的牛蒡茶,只要稍微检查一下就能确定了!你们为了随便花这个家的钱,打算想让婆婆早点退休,所以用曼陀罗下毒,让她意识不清,看起来就好像痴呆了一样!说什么奶奶最近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莫名其妙的是你们!婆婆才没有痴呆!她要痴呆还得等很久咧!」
  
  是光对着垂头丧气的孙子夫妻,以及静静听是光这些话的织女大声吼道。
  没错,你想退休还早得很呢!婆婆!
  我不是说了吗?你也还在旅途之中呢!
  「我、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曼陀罗……那种东西我们听都没听过!」
  「就就就就就是啊,我们又不是专家,怎么会知道那是哪一种朝颜。我们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孙子夫妻像是垂死挣扎地辩解。
  孙媳妇求救似地对一朱说:
  「一朱先生,我、我只是担心奶奶的健康,才泡茶给她喝的。」
  一朱摆出亲切的大少爷面孔,语气犹豫地回答:
  「可是拿不了解效果的东西给织女夫人喝,还是不太好吧?」
  「怎么这样!」
  「一朱先生!」
  孙子夫妻知道一朱不会站在他们那边,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雅之和朝衣也冷冷地看着他们两人。
  这时,织女走到孙子夫妻前面,跪坐在地。
  然后深深地鞠躬。
  众人都讶异地注视着织女。
  织女把头贴在榻榻米上,以坚定而沉静的语气说:
  「由于我孙子们的无知行为,让大家担心了,我在此诚心向各位道歉。今后我会负起责任,好好教导他们两人,希望今天在场的人能把这件事藏在心里。」
  客厅里一片寂静。
  一直冷眼望着孙子夫妻的朝衣和雅之似乎被织女的态度所打动,两人都露出了感动的表情。
  一朱耸耸肩膀。
  藤乃悄声说着「……这真是一场温馨愉快的聚会」,一朱也立刻配合地接下去:「是啊,我也觉得很愉快呢,下次一定还要再找我唷。」
  孙子夫妻目眶含泪地望着织女。
  光和是光则是以有些伤感的眼神看着仍然低头不动的织女。
  
  ◇◇◇
  
  散会以后。
  客厅只剩织女、是光、朝衣……还有光这四人。
  午后的阳光热辣地照在朝颜的藤蔓和叶子上。
  是光刚才已经把药草园旁的曼陀罗全部拔掉了,所以只有那一带变得坑坑疤疤。
  坐在缘廊擦汗的是光右边是织女,左边坐着朝衣。
  织女望着药草园旁那块突兀的空洞,露出寂寞的眼神。
  「其实啊……我先生送给我的朝颜不是深渊。深渊是很新的品种,我先生在世时还没出现……但是,我曾经和小时候的孙子一起在庭院观赏深渊,还对他聊起朝颜祭的事,说『我也和你爷爷一起在这里看过同色的朝颜』……那孩子就误以为先生送我的朝颜是深渊了……」
  
  ——这种花是爷爷和奶奶的回忆啊?叫做深渊?要怎么写呢?奶奶教我嘛。
  
  平时常因害怕织女而畏首畏尾的孙子,难得对她露出了笑容。
  「所以我就回答他『是啊』。」
  她还用树枝在地面写了深渊二字。
  孙子开心得脸颊发红,也拿起小树枝在地上跟着写出「深渊」。这些字对小孩来说太困难,所以他一再歪着头,写得非常卖力。
  「……那孩子也对一朱说了这件事吧。原来他还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啊……」
  织女用笑中带泪的表情喃喃说道。
  「深渊」不是她和丈夫的回忆,而是她和孙子的回忆。
  那个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和她疏远得如同陌生人,还和妻子共谋在茶中下毒的孙子……
  她和这样冷漠的孙子之间也曾有过温馨的时光。
  织女一定是回忆起那件事了。
  所以一朱写出「深渊」时,她才会以那么爱怜、那么悲切的眼神微笑着。
  「我本来觉得什么时候死了都无所谓……」
  依然望着庭院的织女轻声说道,朝衣惊愕地抖动肩膀。
  织女慢慢地将视线移向是光他们,露出微笑,眼神虽然寂寞,却显得很清澈。
  「但是,我还在旅程的途中,未来的路还长得很,所以我要再从头打造这个庭院,也要从头打造我和孙子的关系。」
  她的表情既开朗又有力,看起来生气蓬勃,就像把这些事当成了很有意义的工作。
  光在是光的身边灿烂地笑着。
  朝衣安心地放松了肩膀。
  是光也觉得心情变得明亮起来了。
  「我该送什么字给我的恩人呢?」
  织女这句话,让朝衣再次绷紧肩膀。
  但是……
  「不用啦。」
  是光爽快地回答。
  「什么!」
  朝衣愣住了。
  「我拿那个也没用啊。对了,有机会的话我想和婆婆一起写书法,这样还更好呢。」
  「是啊,真不错。」
  织女眯起了眼睛。
  光和织女一样以清澈的目光凝视着是光,仿佛他早就料到是光会这样回答。
  朝衣还无法接受,她皱着脸孔倾出上身说: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如果得到织女夫人的字,光就……」
  「光才不希望这样。」
  是光坚定地看着朝衣说。
  朝衣挑起眉梢瞪着他,但是立刻变成了一副软弱的表情。
  「那么……光希望的是什么?」
  她似乎变得不知所措,用细微的声音问道。
  那柔弱的眼神,温柔得令是光非常讶异。
  喔喔,这家伙果然是女人。
  原来她也有这种表情啊。
  是光感到温馨柔软的心情溢出了胸口,他像是拿易碎物品一般,轻轻牵起朝衣的手。
  
  「来吧,让我来告诉你。」
  
  光在一旁微笑着。
  
  「走吧,小朝。」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4-27 14:30 编辑


  八章 约定
  
  空气开始染上黄昏的金色暮霭之时,朝衣换上方便活动的服装、穿了厚底鞋,和是光一起来到帝门家名下的山地。
  那里就是朝衣丢下是光的地方,所以她很担心是光会报仇,也把她丢在山上。
  就算不是这样,在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和是光这种眼神凶恶的野蛮男人单独来到人烟稀少的山中也够离谱了,昨天以前的朝衣绝对想不到会有这种事。
  她竟然会顺从那么讨厌、有时甚至憎恨的是光。
  「好啦,先从找土龙开始吧。之后要去河边钓河童,和UFO通讯,还有摸雪男……现在是夏天,雪男八成会抱着冰枕躲在窝里,总之姑且找找看吧。」
  是光看着影印的行程表,认真地说。
  (为什么我要陪他做这么愚蠢的事?)
  
  ——你和光不是约好了吗?我会代替他实现的。
  
  当时她明明气得想把是光从高楼大厦上丢下去。
  (要我承认这只野狗是光的代理人,这怎么可能……)
  
  ——首先当然是去找土龙!
  
  约好要一起去冒险的暑假开头。光脸色发亮地这么说的表情和声音浮现在朝衣的脑海,令她心头揪紧,混乱不已。
  
  ——再来是去河边钓河童!还得带一大堆小黄瓜!
  
  ——雪男在夏天会怎么样呢?大概会打开冷气,准备冰枕,在家里睡大头觉吧?
  
  是光每句话都会令她想起光说的话。
  连带地也想起了光的动作和表情……
  她的心情逐渐回到像光的头发一样散发着柔和光辉的黄昏之中,那是她和光初识的时候。
  某天朝衣在自己家院子里和葵一起吹泡泡,突然看到闪亮的七彩泡泡后方,有一位像天使一样漂亮的孩子害羞地站着。
  母亲对朝衣说,那是她的表弟。
  
  ——你好,我叫光,今年四岁。
  
  原来是个男孩子。
  这件事令朝衣大吃一惊,因为光虽然穿着短裤,看起来却完全像个女孩子。
  
  ——你也要玩吗?
  
  朝衣把吹泡泡的管子拿给他,他很开心地接了过去。那表情令他更像天使了,非常可爱。
  葵面红耳赤地看着光,但是他一歪头,葵就鼓着脸颊别过脸去,大概是觉得这样失神地盯着别人很丢脸吧。
  从那天起,朝衣和葵和光三个人每天都玩在一起。
  葵要去光的家里一定会找朝衣同行,明明是她自己想和光玩,她却不愿承认,总是红着脸颊死命地辩解「是小朝想要找你,我想和小朝一起玩才会跟来的」。
  朝衣只是冷眼看着葵的举止。
  任何人都看得出葵喜欢光。
  不只是葵,每个女孩子都很喜欢光、很迷恋光。
  光要在园游会的话剧扮演王子时,全班女生都会抢着当灰姑娘,吵得不可开交,结果就上演了王子与十三位灰姑娘的滑稽剧。
  舞会那一幕,十三位穿着礼服的灰姑娘一起登台,围绕着王子跳舞。朝衣漠然地看着那些如花儿一般摇曳着裙摆跳舞的女孩,心想自己绝对不要成为那群人之一。
  每个女孩都爱着光,但她绝对不会爱上他。
  不过,即使她这样想,或许她最后还是爱上了光。
  
  ——其实你想当的是光的「最爱」吧。
  
  是光的指摘多半没错。
  在朝衣的心底深处,其实很想成为光的最爱、光的恋人。
  但是,这么一来她就会变得和其他女孩一样了。
  于是她假装无心恋爱,装得一副冷漠的样子。
  她觉得葵经常因光的花心而吃醋,时而生气时而消沉的态度很愚蠢,或许她根本羡慕着葵。
  她羡慕葵能这么专一、这么纯情地爱着光,也羡慕葵将来可以当光的新娘。
  每当葵拗起脾气,红着脸转向旁边,而光以温柔甜美的眼神看着她、讨好她的时候,朝衣都会觉得胸中刺痛,她就是不愿承认这一点,才会把葵视为一个什么都做不了、不知世事的大小姐,借此来保持内心的平衡吧。
  反正她也知道,自己不像葵那样娇小可爱,不可能成为众人所爱、受尽保护的女孩子。
  她小时候的梦想是成为探险家。
  虽然圣诞老公公背叛了她,但是这个世界仍然充满了令人兴奋的谜题,她希望用自己的眼睛亲自去看、去调查、去解释。
  父母皱着眉说这样一点都不像女孩子,葵也很不赞同地说:
  『山上蚊虫很多,而且河童湿答答的感觉好恶心。我还是喜欢待在家里画画。』
  不过光却没有笑她。
  到了暑假,就一起去找土龙吧,去钓河童吧,去见雪男吧。两人在行程表上写下一大堆计划。
  是啊,她不想当个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只能被王子帮助、保护。
  朝衣希望的是:
  
  「我会陪你到最后的。」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粗鲁而有力的声音,把朝衣从过去拉回现实。
  在夕阳的红光之下,有一头红发、目光犀利的少年板着脸说。他连鼻尖都泛红了,是因为夕阳的照射,还是因为害羞?
  
  ——一起去吧,小朝。
  
  他说的话和光说的话互相重叠,澄澈天真的声音如清爽的风吹过朝衣的耳底。
  光的话,以及是光的话,撼动了朝衣的心。
  「是说土龙会在什么地方啊?草丛里吗?还是树上?或是洞穴中?」
  「我怎么会知道.」
  「你可以查啊,优等生。」
  「明明是你临时把我拉来的!」
  「算了,没关系啦。随便找找看吧。」
  「什么随便找,你想用这种敷衍的心情来实现光的约定吗?」
  「啊啊,真是的,那就认真地找!去找土龙吧!咦?刚才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耶!」
  「这里是山上嘛,当然会有蛇之类的生物。」
  「喂,你不想要稍微确认看看吗?」
  「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碰到土龙?话说回来,那本来就是幻想的动物。」
  「喔!又在动了!肚子真的平平的耶。」
  「真啰唆,怎么可能会有土龙……」
  「既然你说没有,那就抓来确认看看啊。喂,它跑到那边去了,你到对面把它赶过来。」
  「我可不记得何时答应过……喂,等一下啊!」
  不知不觉间,两人跑上了步履艰难的山路。
  还好已经换过鞋子了。朝衣仔细想想,实在搞不懂自己到底在这里做什么,但是事到如今想那些也没用。
  她和是光试图捕捉在草丛中高速移动的生物,可惜最后还是被它跑掉了。他们听见河流的声音,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到了河边,是光就把随身带来的小黄瓜挂在树枝上垂钓。
  「喂,为什么河童喜欢小黄瓜啊?」
  
  ——小朝,为什么河童喜欢小黄瓜?
  
  「小黄瓜以前是供奉给水神的固定祭品,或许是因为这样,河童也被视为喜欢小黄瓜了。」
  朝衣将手电筒放在太阳下山以后变暗的河岸,在那橘色光芒的照耀下,和赤城是光那家伙并肩垂钓。这究竟是在搞什么?
  「喔?你懂得还真多。」
  
  ——小朝好聪明喔。
  
  那粗鄙的侧脸为什么一再让她想起光呢?
  每次意识到这点,她就大感慌乱,心脏狂跳,浮出一种想要哭泣的苦涩心情。
  有洁癖又讨厌男生的葵之所以被是光吸引的理由,朝衣终于理解了。
  是光和光看似完全相反,却又这么地相似。
  他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温柔地眯起眼睛,都会令她想起光的声音和动作。
  光的朋友……
  
  ——小朝,我很想要朋友。
  
  光的期望。
  
  ——我真的很想和男生交朋友。有什么人可以当我的朋友呢?
  
  光陶醉地眯着眼睛,满心憧憬的这么说的时候,朝衣藏起心中的骚动,漠然地回答「你的个性太轻浮了,最好交个会深思熟虑的朋友」。
  垂着钓鱼线的水面反映了星辰,静静地波动。
  「喂,你看看上面。」
  是光一边说,一边高高地抬头,望向上方。
  朝衣也跟着仰望天空。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满天的星斗!
  仿佛在深浓的黑暗之中洒满了光粒,每一点都在闪闪发光……
  天琴座的Vega,天鹅座的Deneb,天鹰座的Altair。
  啊啊,那就是夏季大三角。
  小时候爬上家里屋顶找了半天还是找不到的星座,如今就在朝衣的头上凛然地发光。
  Vega是织女星。
  Altair是牛郎星。
  两颗星远远相隔,中间有一条星光组成的带子。闪烁的星辰凑在一起,在宇宙中画出一条河流。
  「好棒!那就是银河吗?」
  是光在一旁兴奋不已。
  
  ——对耶!银河也看得到耶!小朝!
  
  天空是这样地宽广。
  闪烁的星辰是如此繁多。
  这个世界就像朝衣小时候那样充满令人兴奋的神秘感,她不禁胸口颤动,屏住呼吸。
  「嘿!来呼叫外星人吧!」
  「干么没头没脑地说这种话啊!」
  「喂!外星人!过来这里啊!」
  「好了啦!给人听到了该怎么办啊!」
  「只有我们三人嘛。」
  「三人?」
  「不是,只有我跟你嘛。」
  「这……也是啦。」
  「喂!外星人!一起来钓河童吧!」
  「你这么大声会把河童吓跑啦!」
  「别啰哩啰唆的,好了,小朝,别害羞,一起喊吧,如果能和外星人交谈,应该可以搭搭看UFO吧。」
  「不要叫我小朝!是说要和外星人通讯,得靠心电感应啦。」
  「那你就用心电感应啊。」
  「别说得这么简单,要使用心电感应必须集中精神,有你这样粗鲁的野狗在旁边大吼怎么可能办得到。」
  「好啦,那我闭嘴就是了。我不会吵你的,你快叫吧。」
  「……」
  「喂。」
  「……」
  「你有在叫吗?」
  「……」
  「喂~」
  「你连三十秒都安静不下来吗?」
  「你突然一脸严肃地闭起眼睛我当然会疑惑啊。」
  「明明是你叫我用心电感应和外星人通讯的吧。」
  「喔喔,你真的有在叫啊?」
  「呃……」
  朝衣哑口无言,是光就拍拍她的背说:
  「很好很好,你也提起干劲了。只要专心地呼唤,UFO说不定很快就会出现了。」
  (不要跟我装得这么熟的样子!)
  朝衣怀着尴尬的心情生气地转头。
  「你真的……相信世界上有外星人、河童和土龙吗……」
  是光瘪着嘴沉思片刻,然后说:
  「直到不久前我都不相信,但我最近觉得,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且那样也比较有趣。所以我相信有河童、有土龙、有外星人……也有鬼。」
  不知为何,他把那个「鬼」字说得特别肯定。是光用调皮的语气大叫:
  「话说外星人或许本来也是地球人呢!说不定人死了以后,魂魄就会飞到宇宙中,看顾着自己以前待过的地方呢!」
  这么说来,光也去了宇宙吗?
  他会在满天星辰之中的某处看着地球吗?
  是光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开朗,令朝衣想起光的清爽笑容,喉中顿时有一股热意涌出。
  为了不让是光发现,她用力眨眼,抿紧嘴唇,假装专心地垂钓。
  不过,是光好像还是发现了,因为他后来没再对朝衣说话,只是在一旁默默地拿着钓竿。
  他看起来分明很驽钝,对别人的心情却很敏感,这又令朝衣想起了光,心情越来越动荡。
  
  (他真的是光的朋友吗……?)
  
  光一直很渴望的东西。
  可以分享欢乐,能够信赖,会互相帮助的人。
  
  (所以光才会把我的事托付给他?)
  
  朝衣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同时却又感受到反弹和厌恶。
  但是,顶着夏季大三角和银河坐在宁静森林的小河边,听着猫头鹰的叫声,两人默默垂钓,不时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
  自己对此越来越不排斥,让朝衣感到有些温馨又有些羞耻……
  (光和他在一起时也是这样吗……)
  她还这样想着。
  
  ◇◇◇
  
  是光偷偷看着朝衣在无聊的拌嘴之后很不甘心又羞赧地转过头去、默默钓鱼的模样,感到一种奇特的舒适感。
  
  (我和斋贺吵架竟然没有生气。)
  
  何止如此,他甚至觉得两人这样并肩夜钓、随口吵些无聊的事情,感觉十分新鲜,也不会让人不愉快。
  在夜晚的森林里仍毫不恐惧,挺直腰杆垂钓的勇敢女孩。
  在她身边就会觉得安心、可靠的女孩。
  绝不示弱的女孩。
  聪明的女孩。
  眼神凛然的女孩。
  是光渐渐发现朝衣的优点。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小朝啊……)
  
  是光隔着朝衣,用眼神询问抱膝坐在朝衣的另一边,开心地望着他们两人的光。
  光用温暖而柔和的眼神回答。
  没错,是光。
  小朝的确是很棒的女孩吧!
  
  ◇◇◇
  
  仍然漆黑的天空一点一点地变成深蓝色,星星也逐渐隐没的时刻,是光站了起来。
  「来吧,小朝,光留下了要给你的讯息。」
  「什么小朝……」
  朝衣正准备说「别这样叫我」,是光已经率先大步走开,一边叫着:
  「喂,快一点,再拖拖拉拉的就看不到了喔!」
  「唔~~」
  (我还是不相信这种粗鲁的人会是光的朋友,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再说,光是什么时候留下讯息的?他绝对是在胡扯。)
  虽然她在心中不断抱怨,仍然紧跟在是光的身后。
  是光拿着手电筒走在依然昏暗不明的森林里,拨开草木轻快地前进。他应该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属于帝门家的山,脚步却毫不踌躇。
  朝衣板着脸,气呼呼地跟在是光的身边走着,是光突然瞄了她一眼,又露出那种调皮的表情。
  「干么?」
  朝衣瞪了是光一眼,他心虚地回答:
  「没什么。」
  「想说什么就直说啊。」
  「说了你又会生气。」
  「你在想会让我生气的事吗!」
  「看吧,我都还没说你就已经生气了。」
  是光快步走着,一边厌烦地念念有词。
  然后他咕哝地说:
  「我在想,你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小鬼头。」
  「什么!」
  朝衣脸颊发烫,正准备回嘴时……
  「太好了,看来是赶上了。」
  是光愉快地说道。
  穿越浓密草木,似乎来到了山顶。头上的天空依然黑暗,但也看得出逐渐逼近黎明,在这个能眺望前方蜿蜒道路和田地的地方,开满了整片的朝颜。
  伸展着翠绿叶子的朝颜将藤蔓缠在周围的树上,紧闭着花瓣的纤细花苞紧张地等待早晨的来临。
  然后,慢慢地……
  扭曲成螺旋状的花苞缓缓地开启,在黑暗的世界中,在迈向黎明的世界中,一点一点地绽放了。
  
  ——朝颜的花苞就快开花了。
  
  为了做暑假的观察日记而种植的朝颜盆栽前,光屈膝而坐,撑着脸颊,不厌倦地面带笑容眺望着。
  他已经和人约好了,等到开花以后,就要去找土龙和河童。
  
  ——朝颜开花的时候,我们就要展开冒险喔。
  
  约好一起看朝颜开花的那一天,光被关在学校的储藏室,没办法去朝衣的家。
  
  ——对不起,小朝,朝颜都开完了。
  
  遍体鳞伤,却露出悄然微笑,脆弱无助的光。
  哭不出来的光。
  不该出生的光。
  从那天开始,朝衣把一切都奉献给他了。
  朝衣承诺自己也绝对不哭,在心底发誓再也不让任何人伤害光。
  她忘了最初的约定,只守着最后的约定渐渐成长。
  
  ——既然你不哭,那我也不哭。
  
  光一出生就背负了沉重的包袱,还是个孩子的朝衣帮不上什么忙,但她至少可以借由不哭的誓言来分享光的痛苦。
  (光……我很想当你的好朋友,很想成为最了解你的人,保护你的心不受到伤害。你不是不该出生的孩子,我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说出这句话。你的高贵、你的哀伤、你的痛苦,只有我一个人懂。所以,我绝对不能爱上你。)
  就这样,她为了光舍弃了自己的梦想,给自己加上束缚,甚至否定自己女性的身分,追求更高的地位。
  但是,光仍然记得和她最初所做的约定——她早已忘记的遥远约定。
  她由衷地珍惜着先。
  认真地守护着她和光的约定。
  光也是一样!
  朝衣并不是一厢情愿。
  朝颜缓缓绽放,摊开了如绸缎一般细致的圆形花瓣。
  鲜艳的青、高贵的紫、理性的蓝。
  楚楚可怜的粉红。
  冷冽的早晨空气中,朝颜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此时此刻在朝衣面前绽放出无数的花朵。
  朝衣的心胸感动得颤抖,屏息注视,这时有个圆润甜美的声音在她的耳边低语。
  
  ——朝颜开花的时候,我们就要展开冒险喔。
  
  年幼的光。
  以及长大的光,两人声音重叠,融合为一。
  
  ——来吧,开始了唷,小朝。
  
  ——朝颜开花之后,我们就去找土龙吧!去钓河童吧!去和外星人通讯吧!
  
  ——已经很足够了,小朝。我的朋友会代替我实现约定,所以你也迈向新的开始吧。
  
  星星逐渐隐匿,世界明亮起来。
  光的笑脸慢慢地远去。
  野生的朝颜伸出生气蓬勃的花瓣,迫不及待地迎接光辉灿烂的早晨。
  一位满头红发、眼神锐利的少年驼着背、抿着嘴,一脸认真地站在旁边。
  光的朋友……
  他为光传达了心情。
  光捡起了朝衣舍弃的梦想,悄悄地收纳在心中,默默地守护着的心情。
  
  ——小朝,这些年来真是谢谢你。我要先走了,你也可以自由了。
  
  ——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不断地去冒险吧!
  
  ——要为你自己活出你的未来。
  
  ——这就是我的希望。
  
  耀眼的阳光照进朝衣的眼中,不觉之间,一股热流划过她的脸颊。
  这是从她约定绝对不哭的那天以来,第一次流下的泪水。
  好刺眼……光芒太刺眼了……朝颜的花瓣模糊了,是光的脸也模糊了,心中那些尖锐的部分、浓稠不化的部分,全都跟着泪水一起流出来了。
  男生和女生是不能当朋友的。她小时候说过的话,光是不是一直记在心中呢?
  光天真地说「和小朝交朋友就好了」之时,朝衣虽然心情浮动,却抗拒地回答「不行」。
  其实她期望得心胸欲裂。
  在当时,以及之后,她都是陪伴在光的身边,却又自己在两人之间拉起禁止跨越的界线。
  光想要的,或许就是能踏进那条线,拿出真心互相碰撞,在迷惘中仍然愿意陪着他一起行动的伙伴。
  是男是女都不重要。
  没错,就像是光这样。
  「你……是以朋友的立场把光的讯息传达给我吧。」
  她轻声问道,是光以认真的表情和语气回答:
  「嗯,是啊。」
  「谢谢。」
  朝衣低声说着,移开了有点动摇的视线。
  举止粗鲁、讲话难听、脑袋笨拙……却又很温柔、很率直,拥有坚强心灵的朋友……为光传达心情的代理人。
  跟着他来到山中,虽然没找到河童或土龙,却找到了很多东西。
  
  
  
  她看到了那一天的光。
  看到了那一天的自己。
  她也终于看到朝颜开花了。
  还看到小时候的光在明亮起来的天空愉快地笑着。
  光死了以后,出现在朝衣脑海中的光总是因绝望而脸色苍白、一副伤心痛苦的表情,每次她为光做了什么事,光的眼神就会变得更哀感。
  但是,她心中那个幼小的光……长大的光,如今对她微笑着。
  
  ——他是我的朋友喔,小朝。
  
  然后,朝衣大口呼吸着早晨的冷冽清爽空气,把幼年那个单纯的自己接回她的心中,并且向光告别。
  
  「再见了,光。」
  
  ◇◇◇
  
  小朝是我的「守护神」喔,是光。
  别用那么不屑的表情说让女人当「守护神」很丢脸嘛。
  在你的心底,必定也有一个令你感到安心、温暖的神圣人物吧。
  小时候的我总是被男生排挤,一个朋友也没有,总是有人用好奇的眼神或冷淡的眼神看我,不过,有小朝和葵小姐陪在我身边,绝对是我最幸运的一件事,光看这点,我感谢神一百万次都不为过。
  幸亏小朝是我的表姐。
  幸亏葵小姐和小朝感情很好。
  幸亏她们两人愿意和我玩。
  这些都是很幸运的偶然。
  如果我只认识小朝和葵小姐这两个女孩,说不定我不会被称为后宫皇子,可以一直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说不定我可以和未婚妻葵小姐,还有严厉却很可靠的表姐小朝,三个人愉快地过活。
  说什么别作梦了……别那么凶恶地瞪我嘛,我也知道这是我妄想的美梦。
  但是,我觉得小朝希望的多半就是这样……
  若非如此,小朝不会一边看不起葵小姐,一边又一直待在葵小姐的身边保护她。因为小朝很笨拙,就连体贴别人都需要理由。
  所以,我觉得小朝不爱上我,或许是为了让我们三人能一直在一起吧。
  小朝和我之间,除了安稳之外也经常有着紧张。
  我们很小心提防让这种「重视」变成甜腻的感情,小朝也是,我也是,彼此都严格地自律。
  我们永远处在一条线的两侧互相对望,互相认识彼此的存在和灵魂。
  但是,无论我们多么理解彼此,也绝不会跨过那条线互相拥抱。
  小朝虽然努力和我保持距离,但是从某个角度来说,她的地位比恋人更重要,总是在我身边保护着我。
  就连我死了以后也一样。
  她牺牲了自己的未来,努力爬上帝门家的顶端,借此守住我的秘密。
  她明知这是多么辛苦,明知这是多么沉重的负荷,还是坚持代替我来弥补我犯下的罪。
  因为小朝强悍聪明,个性又很顽固很执着,我一直担心没办法让她改变决定。
  但是,是光。
  看到你和小朝吵架的样子,我不禁燃起希望,心想你或许有办法改变小朝。
  因为从来没出现过不怕小朝,有勇气和她正面对抗的同年纪男生。
  你写的字,感动了小朝和织女夫人,感动了这两位「朝颜姬」,让她们迈向新的旅程。
  那时你一口气救出了被过去束缚的两位朝颜姬。
  后来我陷入混乱,表现出那副丢脸模样时,你也大声地训斥了我。
  就这样,你帅气地拯救了三个人。
  你真的是个大英雄呢,是光。
  我人生中第二幸运的事,就是和你交了朋友。
  当时看到你写的那幅漂亮书法,也让我发现自己还在旅途之中。
  这个地球也是其中一站。
  所以,等我做完该做的事,我就要前往下一站了。
  到时候,我会在离开这个深爱到令人心痛的地球之前,告诉你一个长长的故事。
  我藏在心里的故事。
  希望你——我的大英雄,能听听这个故事。
  
  是啊,就快了……


  终章 在夏末,我想告诉你的事
  
  暑假即将结束的数天前。
  由于月夜子的号召,学校附近的河岸举行了烟火大会。
  说是这样,其实只是各自准备线香烟火、冲天炮一起带来放的简单活动。说到烟火,是光只在自己家的院子独自玩过线香烟火和鼠炮,所以这个企划令他非常期待。
  光也很开心地说:
  「我第一次在河边放烟火耶,以前一向是在私人沙滩玩的。在船屋或旅馆顶楼欣赏烟火是很风雅,但是在河岸更有伙伴的感觉,真不错。」
  因为月夜子说可以带妹妹一起来,所以是光也带了紫织子和小琉璃一起去河边,去了以后发现除了日本舞研究社的帆夏和美智留以外,竟然还有一脸不高兴的头条,以及情绪比平时更亢奋的雏。
  「为什么你们也来了?」
  是光睁大眼睛问道,头架把眉头皱得越来越紧,雏则是从他身边探出头来,开朗地说:
  「哎呀,有什么关系嘛,再怎么说都是有往来的学长和学妹,亲近一点不是很好吗?」
  头条立刻不悦地回答:
  「我才不是来和你亲近的,因为葵也说要来,我担心她在用打火机点火的时候会不小心烫伤,或是被鼠炮和冲天炮炸伤,所以才一起过来盯着。」
  是光有点想吐槽他还是一样过度保护,但他更想问的是:
  「葵也来了吗?」
  「……是啊。葵来了……朝衣也来了。」
  「小朝也来了?」
  是光和光同时露出讶异的表情。
  「欢迎光临,葵小姐,朝衣小姐。太好了,你们两人都来了。」
  月夜子笑咪咪地打招呼,她的面前站着表情僵硬的葵,还有脸色肃穆的朝衣。葵仿佛刻意不看月夜子和朝衣,扭扭捏捏地说:
  「我……我只是想放烟火罢了。」
  朝衣也冷冷地望着月夜子,漠然地回答:
  「我只是来监视你们有没有玩得太过火。」
  月夜子温和地微笑着说:
  「是吗?不过你们愿意接受邀请,我真的很高兴。请两位玩得尽兴点吧。」
  朝衣的眼神又变冷了一些,葵则是把脸撇向旁边,带着不知是困惑还是怒意的表情,紧闭着嘴。
  朝衣和葵没有看彼此一眼,就各自走开了。
  不过,没多久以后,用来点烟火的蜡烛被风吹熄了,看到葵为了用打火机重新点火而陷入胶着时,朝衣还是走了过去。
  「继续用指尖轻摸打火机的话,再过十年也点不着的。给我吧。」
  朝衣从葵的手中拿走了打火机。
  葵错愕地转头看着朝衣,接着立刻挺直身体,露出强硬的眼神。
  「我可以自己点,请把打火机给我。」
  她坚定地说道,还伸出手去。
  朝衣冷眼看着葵,沉默了片刻。
  「……不要用摸的,要使出力道摩擦。」
  朝衣以含蓄的语气说完,就把打火机放在葵的手中。
  葵先是睁大眼睛,好像快要哭出来,接着又紧抿嘴唇,认真地看着打火机。
  「唔……!」
  用指尖摩擦了几次,终于把火点着了。
  葵的嘴角露出笑容,表情也变得柔和。
  朝衣静静看着她的举止。
  葵点好蜡烛以后,战战兢兢地抬头望向朝衣。
  一对上视线,两人都露出尴尬的表情,移开视线,僵硬地转身走开。
  但是,葵还偷偷回头看了朝衣。
  在那之后,是光和光也清楚看到朝衣回头注视着葵。
  「小朝和葵小姐或许不会再恢复从前的关系了,但是再等一些时间,她们一定可以建立一段更好的新关系。」
  在洒满明亮月光的河岸,光沐浴在清澈的光芒中,以柔和的眼神断言说道。
  是光也满心舒畅地说:
  「既然青梅竹马的你都这么说了,铁定没错。」
  吹拂着河面和青草的微风还夹带着夏天的余韵,湿黏而温暖。
  朝衣板着脸孔玩线香烟火,两手各拿着一枝烟火的雏也陪在她身边。
  月夜子亲切地笑着对葵说话,葵虽然表现得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还是帮忙她设置冲天烟火。
  头条专注地看着紫织子怀中的猫咪小琉璃,正要伸手去摸,小琉璃却立刻逃走,令他有些生气。
  是光看到帆夏自己在河边放烟火,便朝着她走过去。
  帆夏注意到是光接近,眼神就游移起来,仿佛很在意周围人们的目光,是光走近几步,她就拉开几步。
  是光不悦地又走近一些,她也再拉远一些。
  他继续接近,她又转移视线悄悄移开。
  (哎唷,烦死了!)
  是光突然大步向前,一口气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帆夏大吃一惊,却被他拉住手腕,令她的眼睛睁得更大。
  是光身体前倾,这气势简直像是要把帆夏给吞了,他在帆夏还没开口之前急忙说:
  「谢谢你上次陪我商量!帮了我很多忙。不只是上次,而是每一次!我受了你很多关照,只要和你谈过,好像就会发现一直忽略的事。」
  帆夏满脸通红地凝视着是光。
  是光压抑着害羞的心情,认真地表白。
  「还有……这样说或许很自私,反正我不希望你跟我保持距离。看你一直躲开,我就像吃坏肚子一样不舒服。」
  「那、那个……」
  「我也不太清楚那是怎样的感觉,就算你问我能不能继续喜欢我,我现在也回答不出来,但是我一定会找出答案!所、所以,你能不能再多等一下?」
  脸颊好烫。
  握着帆夏手腕的手掌热得几乎融化。
  但是,不管多么羞耻、多么丢脸,是光都觉得必须把他认真想出来的真实心情清楚地告诉帆夏。
  帆夏另一只手上的烟火喷洒出最后的火花,慢慢化为灰烬,落在脚边。
  她抬头看着是光,带着一样惊愕的表情,点着头说:
  「呃……嗯。」
  然后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回答:
  「我会等的。」
  听到那带有一丝甜蜜的声音,是光更是害羞得要命,感觉像是全身发痒,又像心情翻天覆地。他板着面孔沉吟良久,和帆夏一样低头不说话。
  站在后面的光开心地说:
  「这是你和式部同学最初的约定呢。希望我在离开地球之前可以从你的口中听到答案。」
  这时紫织子冲了过来。
  「是光哥哥!人家要玩鼠炮,还要在转圈的烟火上面来回跳喔!」
  「太危险了啦,禁止。」
  「有是光哥哥看着,没关系嘛。」
  她拉着是光的手,想把他从帆夏身边拉开。
  「就算有我看着也不能这样跳。」
  「那人家玩普通的线香烟火就好了,是光哥哥也一起来嘛!」
  紫织子鼓着脸颊边说边拉,花里美智留就站在那个方向,稍微皱着眉头,双手按在胸前,注视着是光。
  看她好像不太有精神的样子,但她眨眨眼睛,露出淡淡的微笑。
  然后叫着:
  「小帆。」
  像平常一样啪哒啪哒地跑向帆夏。
  葵和月夜子一起在河边施放冲天烟火,红色和蓝色的星星从天四散,照亮了河面。
  开朗的欢呼和笑声也一起飞上了夏季的夜空。
  (这么一搞,夏季大三角和银河都看不到了吧。)
  但是,那些星星现在一定也在大气层之外闪烁,就像在山上看到的一样。
  紫织子和雏陆续点燃冲天炮,开心得不得了。
  「喂!不可以朝着人发射喔!」
  是光一边警告她们,一边望向朝衣,发现她眯着眼睛仰望天空。她看起来虽然寂寞,却凛然地挺直身体,露出积极的表情。
  朝衣发现是光在看她,立刻瘪起了嘴。
  所以是光也摆出一副「你在想什么我一眼就看得出来」的神情,噘起嘴巴。
  朝衣稍微睁大眼睛,然后露出柔和的表情。
  接着她收敛神色,带着凶悍的表情走向是光。
  「赤城,我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
  「关于光的事。」
  「光的事?」
  「对,我想向你这光的朋友请教。」
  是光很惊讶会听见朝衣说出「光的朋友」,但他还来不及感动,朝衣就用紧绷的表情说下去:
  「光最爱的到底是谁?都是因为恋情无法实现,光才会……」
  
  ——只有一个人,光有一个无法互相拥抱的人。
  
  是光想起夕雨说的话,顿时愕然屏息。
  
  「等一下。」
  
  旁边传来沉静的声音。
  光苍白的脸上浮现坚定的决心,望着是光他们说:
  「让我自己来说。」
  
  ◇◇◇
  
  「嘿,三之宫。光的『最爱』不是小葵呢。」
  妖娆的月光底下。
  在别墅阳台上,一朱望着都市里很难看到的满天星辰,趴在栏杆上,对变色龙说话。
  「我完全被骗过了。因为……真是想不到啊。」
  晚风吹起他乌黑的长发和鲜红的洋装裙摆,擦上口红的嘴唇弯了起来。
  「呵呵,你相信吗?三之宫?光的最爱,是他的……」
  
  ◇◇◇
  
  我本想憎恨。
  我本想鄙视。
  但是我瓣不到。
  你是我的「最爱」,这件事从你第一次对我说出动听话语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订下了。
  
  对,我的最爱永远都是你。
  
  然而,光。
  
  你的最爱却是……
  
  
  头条俊吾和右楯月夜子看见了!
  
  (这、这只猫!是夕雨养的那只!)
  俊吾弯着腰,突出下颚,专注地看着称呼赤城是光为「哥哥」的少女抱在怀里的白猫。
  冷静的琉璃色眼睛,雪白的毛皮。
  错不了,这就是被奏井夕雨命名为小琉璃,和她一起生活的猫。
  他还以为猫被夕雨带到澳洲了,不知为何竟然在是光家。
  看在迷上了如柔弱白花般的夕雨、不断偷偷帮助她的俊吾眼中,小琉璃等于是夕雨的纪念品。
  他对葵那只乳牛花色、长得一副神气模样的胖猫只有敌意,或许也是因为那只猫是光捡回来的吧,不过高雅聪明的小琉璃却令他心神动荡。
  「……可以让我抱抱看吗?」
  俊吾认真地询问,抱着猫的少女——若木紫织子——像是看到变态萝莉控似的,用戒备的眼神瞪着俊吾慢慢后退。
  他发现自己的发言引起误会,急忙订正:
  「不,我是说抱你的猫。」
  然后就伸手去摸小琉璃。
  小琉璃却躲开他的手,从紫织子的怀中跳开,跑进草丛里了。
  「等一下,小琉璃!」
  紫织子赶紧去追。
  临走之前,还特地转头对俊吾说:
  「小琉璃讨厌你啦。」
  还扮了个鬼脸。
  这让俊吾感到心情低落。
  (我不该突然摸它吗?慢慢地接近会比较好吗?它会让赤城摸吗?)
  他闷闷不乐地想着。
  「你又皱眉头了。」
  月夜子站在一旁,用调侃的眼神说。
  今晚的月夜子盘起头发,露出洁白的后颈,穿着露肩的夏季洋装,裸足穿着凉鞋,打扮得既美艳又煽情。
  「虽说朝衣小姐也是如此,不过你还真是不像高中生呢,没有一点年轻的活力。如果有什么烦恼,何不和我聊一聊呢?」
  她的嘴唇和头发同样红艳,大概是因为擦了口红。或许也擦了唇蜜,在月光下显得晶莹闪亮。
  「不用了,欠了右楯家女人的人情,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你对女孩子说话真不客气,难怪交不到女朋友。」
  「多管闲事。还有,我不是交不到,而是不想交。我现在还有其他该做的事。」
  月夜子忍俊不住地露出微笑。
  「是吗?不过你明明讨厌我,还愿意帮我邀请朝衣小姐和葵小姐,我真的要感谢你呢。如果只有我来邀请,她们一定不会来的。」
  她流露柔和的目光,语气开朗地说。
  「谢谢你,俊吾。」
  同时以优雅的动作鞠躬。
  俊吾依然板着脸。
  「我只是……不想看到葵难过的模样。我是为了自己,只不过是利用了你的计划罢了。我才意外咧,你竟然会帮葵和朝衣和好。」
  月夜子听了就以成熟的表情回答:
  「因为是我害得朝衣小姐的心情被葵小姐发现,就当作是道歉吧。此外,我也很喜欢朝衣小姐和葵小姐,虽然她们两人都很讨厌我,尤其是葵小姐。」
  「这是当然的。」
  俊吾严肃地回答。
  「我想也是。」
  月夜子愉快地笑了。
  不知为何,那直率开朗的笑容很奇特地不像以前那样惹俊吾反感。
  他并没有原谅月夜子和光传出绯闻的事,以及暑假前那场把葵也卷进来的骚动,不过为了可爱的葵,今晚就暂时休战吧。
  「葵小姐和朝衣小姐……如果能和好如初就好了……」
  (是啊……)
  俊吾没有出声,在心中默默地赞同,然后转头望向葵。
  「唔!」
  眉毛顿时挑起。
  葵以忧愁哀伤的表情注视着某个方向,站在那边的是赤城是光,他还拉着同班同学式部帆夏的手腕,两人羞答答地低着头。
  看到这一幕的葵更是难过地湿了眼眶,从未在葵身上看过的成熟女性气质完全显露在她的表情里。
  「唔唔唔唔……」
  头条不甘心地沉吟,一旁的月夜子则是讶异地喊着「哎呀」。
  他转头一看,发现朝衣也以炽热的眼神看着是光。
  朝衣仿佛在自问自答似的,眼神虽然坦诚又严峻,却又带有充满少女气息的迷惘和纯情。因为现在是夜晚,所以俊吾看不太清楚,搞不好朝衣的脸都红起来了。
  朝衣的嘴唇妩媚地微张着。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朝衣这么有女人味的表情。
  她的视线却是盯着那个赤城是光!
  
  (朝衣……连你「也是」?)
  
  俊吾的头都要痛起来了。
  更令他错愕的是,连是光那一班的班长花里美智留也把紧握的手靠在胸前,悲伤地望着是光。她在这个夏天像是换了个人似地变得很漂亮,原来是因为这样?
  为什么每个人都对那个男人……!
  俊吾确实认同赤城是光救了夕雨和月夜子的事,还有这次在竞书之中夺下冠军的功劳,这次不方便出面的他听到是光在五之宫宅邸一连串的行动之后,气愤悔恨得不得了……
  紫织子喊着「哥哥」跑向是光,以孩子的天真动作抓着是光的手,把他从帆夏的身边拉开。
  「竟然连那种小学女生都……)
  俊吾看得更是惊愕,也更加气愤,所以恶狠狠地瞪着是光,不意和近江雏对上了视线。
  雏圆润的脸颊顿时笑开,由衷欣喜地露出微笑。
  俊吾不禁呆住,也对这个无法公开承认的妹妹感到同情,却又觉得自己如此心软真是可耻,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月夜子看着朝衣,意味深长地说:
  「看来朝衣小姐和葵小姐是没办法立刻和好了……赤城真是个罪人啊,虽然他一点自觉都没有。」
  说得一点也没错,该说那家伙跟光果然是一丘之貉呢,还是他想把外号从流氓老大改成后宫老大?皱紧眉头的俊吾的脚边不知何时蹲着一只白猫,不时用酷酷的眼神瞄着俊吾,一边以花瓣般的粉红色舌头梳着毛。


  后记
  
  大家好,我是野村美月。如同预告所说,《光在地球之时……》第六集的主角是小朝。她的范本朝颜斋院是源氏的表姐妹,从年轻时就一直受到源氏追求却始终坚守独身。她身分高贵,足以成为正妻,却因为不愿变得像六条御息所一样而不肯接受源氏的追求。到底是因为尊严太高还是太胆小,想像她的心情真是愉快的事。
  朝衣的个性在最早的企划里很像月夜子,是负责协助是光的第二女主角,但是改着改着就变成敌对的角色了……为了配合剧情,个性也变得越来越别扭,真是个可怜的女孩,今后似乎会逐渐意识到自己对是光的情感而不知所措吧。
  《光在地球之时……》从这集开始就进入下半场了,剩下的一半也请大家继续支持。
  这本书在十二月发售时,GANGAN COMICS出版的漫画版《光在地球之时……“葵”》第二集大概也发售了吧。封面画得很棒,非常漂亮,也很帅气!帆夏真是迷人啊!小说版因为副标题的限制,帆夏虽是最接近是光的女孩却一直无法登上封面,所以当我看到草稿的时候真的好开心。现在提这个或许有点晚了,Fami通文库官方网站和促销赠品我都尽量要求要画帆夏,竹冈老师也很努力地画了穿和服、穿体育服跳高的帆夏,所以若是勤劳地浏览官方网站,或许会见到更漂亮的帆夏喔。
  《光在地球之时……》第七集是「空蝉」,这是我从刚开始企划时就决定非写不可的一本,所以写完的时候真是感慨万分,心想我终于走到这里了。这也是是光的内心世界出现大变动的一集。
  发售日依照惯例是在春天,在那之前会先推出《女装皇家教师》第三集。圣罗也是相当地努力,所以也请大家多多支持。就先写到这里吧,春天再和大家相会!
  
  二〇一二年十一月三日  野村美月
  
  参考文献
  《万叶集全解》(多田一臣译注,筑摩书房出版,二〇〇九年七月二十三日发行。)/《新古今和歌集全注释 六》(久保田淳著,角川学艺出版,二〇一二年三月二十五日发行。)/《四季花ごよみ(秋)》(荒垣秀雄、饭田龙太、池坊专永、西山松之助审订,讲谈社出版,一九八八年七月十八日发行)/《自然と科学49 アサガオ》(猪濑友吉、猪濑秀夫著,岩崎书店出版,一九八五年四月二十日发行占/《色分け花图鉴 朝颜》(米田芳秋著,学习研究社出版,二〇〇六年五月十六日发行。)/《花の持つ愈し魅力》(Anne Mclntyre著,饭冈美纪译,产调出版公司出版,一九九七年九月三十日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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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朗特斯 子爵
感謝啦,雖然已砸大錢購置台版漫博特裝版,不過說實在看到錄入組辛勤勞動,還是很感謝~~使伸手擋們得以大飽眼福!

10 年前 0 回復

votary 子爵
大感谢。
朝衣线可说是本系列最期待的故事,真希望野村老师能给她更多戏份啊!
另外请容许在此请问一下,台版第四卷是不是有什么困难而无法录入呢?

10 年前 0 回復

十弦 王爵
GJ,朝顏終於出了,會長超可能啊,不良趕快去領結婚證吧,不良X會長簡直是天造地設的CP啊……

10 年前 0 回復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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