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翻译][MW文库][入间人间]我的小规模奇迹(6.10全文完)


本帖最后由 neltharion 于 2014-6-10 14:36 编辑


啪注:坑,打算日更,不要期待太大……另不会调整Discuz格式,凑合看吧。
6.10 后日谈完结,感谢阅读支持。错字什么的等下载版修正吧(喂真的有下载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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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僕の小規模な奇跡
作者:入間人間
插画:宇木敦哉
图源:Kaien
翻译:啪,小舌(序章),雨夜(二章,末章),汉子(一章),镜(酱油)
校对:啪
润色:啪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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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生只是命运所喜欢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中的一块,那么我愿意为她倒向地面。
就算那结果在故事里只是离我无比遥远的某个毫无关联之人的功绩,我仍然无怨无悔。














本帖最后由 neltharion 于 2014-6-10 14:40 编辑


序章 二十年前 我的小规模奇迹
  
  如果明天人类即将灭亡,那自己该怎么办呢?我至今已多次玩笑般地将这想象细细思考过。虽然时常会得出不同的答案,不过大抵的决定是在那时前往心仪之人所在之处,试着向她告白。然后被完美地拒绝,死去。
  那么,现在的我又如何呢?
  或许短时间内人类不会灭亡,但我却会死去。
  挂在房间墙上的日历,估计无法翻到六月了。
  二十岁的我原本将要升入大学三年级,却没有在信息处理室登记下大三上学期的必修科目,反而缩在家里微微发霉的被子下。病名在日常生活中不怎么常见的,要是没反复念几遍肯定记不住,所以我理所当然地也没有记住它。重要的不是那个名字,而是从本质上说,我不久人世了。
  大约一年半前的十一月。那会儿突然感到身体出现不寻常的倦怠,还有从胃的底部传来的阵阵抽痛。我还曾天真地认为只是久未痊愈的感冒,但似乎就在同时,病情竟恶化到无可挽回的地步。结果,直到某天在去学校的路上晕倒在地铁里,我才终于发觉自己的身体已处于何等的紧要关头。医生叹气说,你要是早点来医院的话或许还能想点办法。
  过了新年,我就开始每天往医院跑了,到今天刚好过去了两千四百个小时。三个多月这个区间感觉挺模糊,但却觉得两千四百个小时非常短。
  如果说三个多月远得就像天空的另一端的话,两千四百个小时就近如云层下方的电线了。
  连续三十天每天睡八小时,我也不过睡掉了其十分之一的时间。和“消耗了三个月加十天中的十天”相比,不禁让人具体的感觉到寿命正在慢慢被削减下去。每个日子都是从指间开始风化,最后变成松松散散的沙子一样飘散,就这样一直持续着。
  虽然现代医学断定我得了不治之症,不过还是多少给了点恩惠。比起什么都不做,去医院接受检查,进行些延命的治疗,倒是能让我多活两个月左右。从我现在的角度来衡量的话,这两个月足以抵过几十年。
  我对父亲说,在十二月末开始严重发病还真是幸运,这样就不用付大三上的学费了。他听完只是低着头缄口不语,两手紧紧握着拳。我还以为这下肯定要被揍了,一副等死状态静观其变。结果出乎意料,父亲只是沉默着走出了房间。
  似乎我的死正在令他们沉浸于悲伤之中。有这样的家人由衷让我感到欣慰。要求大学里的朋友如此同情我未免也太厚脸皮,但若家里人就不用顾虑那么多吧。
  像我这样从未工作也没打过零工,就这么走向生命终点的人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奢侈了。在这三个月里,我也痛快地玩了个遍。
  妈妈把我和妹妹第一次看的电影租了回来,我们全家一起看了一次。难得全家在休息日齐聚一屋,于是作为此次家族活动的延长,我们把妹妹房间壁橱里的旧游戏机拖出来,四个人一起玩了起来。玩赛车游戏的时候我和妹妹遥遥领先,父母耍赖要我们让他们先跑,要求“在我们跑完一圈之前你们先在起点等着”。不过就算这样,多数还是我和妹妹瓜分了前两名。
  之后我对父亲坦白道,“爸爸最喜欢的那个小陶瓶是我十三岁的时候打碎的,对不起,我一直瞒到现在。”却被父亲敲了下头。本以为事到如今应该会被原谅,看来我还是太过乐观了。
  我夸张地大声喊疼,父亲却突然哭了出来。我有点心痛地想,原来那瓶子那么珍贵啊。不然我用积攒的压岁钱买个类似的小瓶子给他吧,可是父亲却说“我不是哭那个”,于是我决定不再做多余的事了。
  我就这样继续过着幸福的日子,静静等着人生落幕时刻的到来。我想做的事情,只剩下一件了。但至今,在身体状态进入“死定了”的绝望之前,我并没有采取行动,那是因为事到如今也并非没有误诊的可能。若告诉我“这是误诊,你本没有什么绝症,还会活得出奇的长!”,反而会搞得人很困扰。
  我慢悠悠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明明房间和楼梯充满着春之暖意和快烧焦喉咙的阳光,可是我每走一步便觉得冰冷透明的血液正从我下半身流失。我想象着这是我残存的生命力,有着灵魂的触感,将它双手捧起来贴住腹部。
  但手心也只感觉到沉甸甸的,并没有什么无色血液从指间流走的感觉。
  我呼了一口气,放松僵硬的肩膀。看来血液今天也在我身体里循环着。
  我就这样闷声不响地离开家,走到街上,然后,
  心脏澎湃激昂地,似乎在催我赶紧去告白吧。
  确实,我想过在死之前告白。
  然后,我下定决心,趁我活着的时候去大声宣告吧。
  
  每个人都是主角,这是我理想中的思考方式。
  我认为这肯定是非常正确的。现在,人行道上与我擦肩而过的每个人都是主角,都有各自的故事。简直没有什么群像剧比人生这部戏更有趣的了。
  不过,有一点还是必须有所觉悟。就算有无数主角,无数故事,那过程和结局也并不一定都是波澜万丈或者淋漓畅快的。
  比如说,很多人为了成为小说家而给某个文学奖投稿。大的奖项有时甚至能收到四千部左右的稿件。这庞大数量的故事被寄出,然后聚集在一起,可是被世人称赞,脱颖而出的作品充其量也就一只手能数的过来。而且这类少数人会聚集聚集再聚集,不断重复,直到集成数百人数千人的规模时再互相竞争。我当然不属于这种世界。我只是数百人聚集过程中的那些永远攀登不上高峰的,千万万万的故事里的主人公中的一个而已。不过我并不为此持悲观思想,比起这种平凡,我更不愿意否定自己以往活过的二十年。因为我已经选择了自己认为最好的一条道路,并作为主人公一路走来。就算有些人以上帝般神通广大未卜先知的视角来对我说,或许你当初选择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就不至于在成人式的前一年死亡了,我也会表情艰难嘀咕一句,或许吧。
  ……说起来,我为了打发时间在笔记本后半部分写过小说,虽然我也不确定那到底能不能算个故事。我记得那故事开头的感觉就像现在命不久矣的我,要实际投稿去参选的话根本不够格。如果去参选,那在第一次筛选就会被剔除掉,接着作为候选稿件的寿命就到此为止了吧。当时写的时候还自卖自夸觉得是个不错的短篇。 事实上,我的确也想过拿着它去参加点什么奖的评选,不过好像写得太短了不符合规定,于是就放弃了,把笔记本收到抽屉的最里面。现在回头想想还不禁点头,当时这判断是正确的,因为看清了自己的斤两。
  “…………………………………………………………”
  我穿过人行道,俯下身把双手撑在膝上。喘了口气,看到前方柜台摆着的招牌上写着“SAKURA”,估计是这鞋店的名字吧。
  手推车的小货架上摆着的鞋子似乎有种新鲜的味道,让我想起在运动场奔跑的身影。那是小学时代经常踢足球的我。那时的我放学后的运动量都不小,可是腹部两侧的赘肉还是软绵绵的,摸起来手感不错。现在的我是标准体型,皮肤干巴巴的,一点光泽都没有。
  回想过去的画面刚好能使最近一直沉睡的大脑活动一下,让它尽情运转。我的身体已经不能承受跑步这种运动了,每次呼气感觉都快要崩溃一般。
  不过……真是头疼啊。到现在了连一句告白的台词都还没想好。
  而且毫无头绪。
  但无论怎样,要告白的对象倒是早已决定好了。总之现在先朝着目的地迈步,不过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呢?仅仅用“喜欢你”三个字换来一句“我很抱歉”,合起来一共七个字就总结了人生最后的告白,这也太凄凉了。
  我确实并不是个有资格期待戏剧性结果的主人公,不过至少也请让我心服口服吧。要是我死后,怨念使我死而复生的话,也会给家里人添麻烦吧。
  由于车站在靠近海的一侧,空气充满着咸味。在大学里,由于教学楼的位置和窗户朝向的缘故,课桌也受到了海风的眷顾,变得锈迹斑斑的。在这与大学相似的空气里,我不由得深吸了一口。
  为了让散乱的词语汇接成告白的话语,我试着让告白对象浮出脑海。热量和血液全汇集到额头,一股黏腻从头皮渗出。
  想起来。想起来。想起来。她的无数音容笑貌烙印在我脑海中,美到无从选择到底拿哪张当电脑桌面壁纸。就算混迹在杂乱的音色中,她喊我名字时的声音还是让我无法忘怀。好想轻抚她的侧脸,就算此生仅此一次。
  她二十一岁,是专职主妇,已婚者。我高中时期的学姐,但没上同一所大学。
  听说她中途退学,然后结婚了。
  我本想以自己的方式,把她当成特别的人,悄悄和她保持好友关系。但不仅没能与她相见,而且在这未能相见的几千个小时之内,她却和别人相恋,然后笑着向我报告了她的婚事。
  电子邮件的文字以“以后也请多多关照”结尾,我从那以来一次也没和她见过面。与她那种认真地把社交辞令加在最后的态度截然相反,我只是叹了口气把邮件删掉,连一句祝福都没回她。
  我内心并不是没有期待过与她发展成为朋友以外的关系。但另一方面,我又泼了自己一盆冷水,和真心喜欢的人成为恋人这种甜蜜结局是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能成就完美无缺的恋情的,只有屈指可数的主人公罢了。我没那种资格,也不是那种材料。
  就算悲喜交加,但为了让自己没有遗憾,我也要在死之前表上一次白。
  下定决心后的我,正俯身在蔚蓝的天空下。平时就驼背的我盯着脚趾前方的地面,比起平视前方要来得快活得多。说起来,好像小时候母亲牵着我的手去上托儿所时,我一路上都没抬头,只是不断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也许戏剧性的起伏在我身上发生过无数次,但我或许无论何时都低着头,只是拼命地无数次重复着把沉重的脚抬起再踏下。现在,也是这样吗?
  我抬起头,并不是因为想起了什么,仅仅为了对抗这种想法而已。
  骚动不安的尖叫把周围搅得异常嘈杂,这也是我抬起头的动机之一。
  ……咦?
  在春天的暖意里,这嘈杂就如同运动场上练习守球时伴随着的加油声。远处传来的尖叫,和欣喜之极时的呐喊声也很相似。
  有个男人在那里。而且他身上具备引起骚动的条件。
  男人握着一把刀刃厚重的刀东奔西跑,他激动得上下乱窜,简直要在步行街上 描绘出一副地狱画卷。
  蛮横而粗暴的男人仿佛想把行人全打入恐怖深渊的最底层,他穿着像是工薪族,而且从发型什么的来看还是副精英的模样。大背头用发胶仔细固定着,梳得整整齐齐,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辉。从穿着来看,领带既没被扯掉,衬衫也没跑到西装外,看来是刚刚发狂不久的。而且周围也没人受伤倒地,刀子还保持着冰冷的银色,他挥舞刀子时也没挥出血来。在场的人们围成甜甜圈状躲避着他,那或许不是从别的方向跑过来,而是当场突然开始挥刀的吧。
  我出神地望着这男人,他的行为就像某个现代艺术家为了摸索现实感而正在导演一出戏。
  不料就在我呆呆站着出神时,人流涌向我和这鞋店来。午饭时间成群的公司职员和在附近补习学校前卖便当的小贩边回头边躲避着持刀男,场面鸡飞狗跳的。本想鞋店的小哥要是躲进店里的话还能帮帮我,可他也被挤进人流渐行渐远。 我盯着手推车货架里的鞋子边想,现在偷鞋子的话肯定想拿多少拿多少。这鞋子王国就算我每天换一双丢一双,也完全足够我度过所剩无几的余生了。只是,有点担心码数合不合。接着突然想起现在不是发呆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于是再一次瞪大眼睛环视四周。就像刚才那样,危急时刻想些不着边际的闲事是我的坏毛病。
  由于长期卧床导致体力衰竭,这时就连脚也不听使唤,于是我擅自判断自己是绝对逃不掉的。正这么想时,竟偶然和马路对面的持刀男对上眼了。或许我们是因为各自的理由而双眼充满血丝,但两双同样血红的眼球就这么对上了焦,接着互相吸引着对方。不不不,我万万没有接近他,当然也没有一丁点想和他对峙的意思,但他却步步逼近。周围的喧嚣和尖叫扭成一束,在我鼻尖汇集。扭曲的声音像金属的爪子似的在我耳膜上挠出一道道抓伤,眼睛的一端被往下扯得火辣辣地疼,切割着我的神经。
  什么啊这是,不知何处射来的冰冷视线正观察着这一切。在这人山人海中,莫非命运要将整出戏都交给我导演吗?莫非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是给予我人生转折的一大外因吗?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的人生会原本和扯不上边的危险并肩齐行,然后慢慢相交呢?
  就不能让那些走在与这春季相符的樱花大道上的人们也遭遇一下这种事吗?
  难道就那么特别想看我这连樱花嫩芽都已被毛虫啃食干净的的人生之路吗?
  持刀男闯红灯也没被车撞,畅通无阻地走完人行道后,终于来履行为我降下戏剧性命运的职责了。他把刀高举过顶,汗水和口水却比刀刃先一步落到我脸上。好脏啊,我一瞬的迟疑换来一阵剧痛,疼得我到处乱跑。
  喉咙像意外熄火的发动机似的发出“呃、唔、咯”的喊叫声。
  这次是看得见的血液从我上臂汨汨流出了,刚才傻站着的时候,刀子就这么笔直地插进我左下臂。真是清澈得毫无沉淀的血啊,我边感叹边痛得眉头紧锁,但两眼还是始终目击着这一切。然后我根据所站的位置和与他的距离,想象着转身逃跑后被他背刺心脏的样子。
  过路杀人狂手下的第一位受害者就这么一目了然地诞生了,周围响彻起清脆的尖叫。全身的鸡皮疙瘩就像从脚下往上吹的风,嗖地一下攀上我的肩膀。有股潮水的气息和铁锈味。
  尖叫声中,也混着有手里丢了刀子的男人的声音。……喂喂,你自己也来试试被扎一刀啊。自己做了不得了事不说,还猫着腰抬着一双恐惧的眼睛望着我 。搞得好像我才是拿刀刺人的那个似得。
  我心里又一次嘀咕了一句。接着慢慢地,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或许是因为流血了吧。
  由于我在去医院检查之前就一直忍着疼痛,所以几乎对疼痛感觉迟钝了。
  我的心既失去了对周围事物的兴趣又没了敏感,动作就像大冬天里一脸不情愿地慢吞吞爬出被炉的中年大叔一样迟缓。
  右手,还能动啊。腰也还能弯,脚还能用力踩在地上。不能动的就剩左臂了。
  我顺手从手推车里抓起鞋子,用剑道的姿势向前踏一步,朝刚才的持刀男的脸上砸去。啪嗒,鞋子的橡胶底发出其特有的沉闷声,男人的上脸被鞋底砸中,大概能让他记住什么叫做痛吧。他朝后摔了个屁股蹲儿,因此我和他拉开了一小段距离,于是我又抓起一只鞋朝他扔过去。我倒还没体验过互扔竹刀的游戏,我也不是在剑道部里学艺的。只是瞄准男人的脸不停地使劲丢鞋子而已,有时也用朝水面投石子的姿势横着扔,甩腕的动作还挺见效。
  手推车里的鞋子被我扔掉了大半,伤口也滴了不少血出来,我累得几乎要用肩膀来呼吸了,于是停下扔鞋的动作。男人双手护着脸蹲在地上,肩膀不停地颤抖。看他这样也不会再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似地突然跳过来,再抓住刺在我手臂上的刀子往里扭几扭,于是心里算放下了块大石。
  男人的身旁和路边到处散乱着被扔掉的鞋子,那场景就像一幅人生道路上遭遇多次失败的人在连连叹息的画。
  男人就像一只被践踏的乌龟一般,暂时失去了恢复精神的力气,而且现在刀子也插在我手臂上,危险性就大大降低了。
  “……啊”我这时突然察觉到,自己没带钱包呢。我可没法付这些鞋子的钱。而且,虽然现在制住了这个男人,但我自己还什么事情都没解决呢。
  为什么我非得把宝贵时间分给这种经历啊……虽然刚才边扔鞋边想过这个问题,嗯……感觉找不到什么答案。
  如果我的寿命有八十年……不管以什么形式,既然到时都必须迎来“死”,尽管现在我的寿命也许只有二十年,但可以假设肉体停止机能的时间仍然是在八十岁的话,我就相当于把这八十年的时间与经历压缩到这二十年里。而现在,也许正在经历着这八十年的体验,我的左臂也相当于受了八十年份的伤。
  而且我给他带来的痛楚,也应该有八十年的分量吧。因为活了二十年总共才打过两次人的我,就算能再活很多年也不见得能生出多少打人的胆量。倒是担心这次的分量是不是得活到一百二十岁才能达到。
  不过这么说倒是有点既夸张且矫情了。
  即将病死的人在最后向女生告白的途中却被卷入暴力伤害事件。怎么说都太出乎意料了,总觉得是被安排好的。我的人生之前一直平平凡凡,到最后突然每天的浓度急剧上升,除非是有什么东西介入了我的故事,不然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
  这一系列的开端,果然就是我的病吧。
  也就是说掌握着这世间命运的“某物”,先准备了我病死的结局,再在其过程中配备某些故事,让我演一个有点奇怪的主人公。……不不,这不可能吧。要是这么说的话,岂不是因为先有“描写即将病死之人的故事”的诞生,我才得以出生在这世上了。胡说八道也得有个度吧,这又不是鸡和鸡蛋谁先谁后的关系。
  ……可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为了说服自己,我选择相信命运。
  我一边在心里宣告放弃,却又 “想被选中”。
  不,是“曾经想”才对,反正已经各种来不及了。
  ……比如,她之类的。
  “到现在才抬头,也太迟了吧?”
  小声嘀咕了一句,里面包含着自嘲。
  为了逃避左臂的疼痛,我扬起下巴,伸了下腰。
  可能已经迟了,不过我还是决定从现场逃走。
  围过来的路人们对我的伤口十分关心,纷纷说“去医院吧”,不过我以一句隐含深意的“不了,已经迟了”婉言谢绝,自顾自地走出人群。
  疼痛和伤口,被害者和加害者的戏已经演够了。
  这次要去实现八十年份的单恋和遭受八十年份的拒绝了。
  
  总算没被警察缠上,我顺利到达她家门前。
  这是第二次看到她和丈夫的建造的新居。之前婚礼寄来的明信片上就是这图,下方写着地址,所以曾经照着地址来过一次。
  那时远远望着门口的名牌上那与她的旧姓完全无关的姓氏,还有她出来倒垃圾的身影,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夹着尾巴逃回来了。我当时有想过要做什么的吧。
  在按门铃之前整了整衣服,“啊”刀子还插在左臂上。怪不得路人见了我就“哇哇呀呀”地尖叫(连男人也发出分贝很高的声音,有必要吗)。想想这也算补充寿命的经历,就没深究地接受下来。把刀拔出来,在伤口前排队等待的血液们瞬间一齐流出。又是看得见的血啊。看不见的血液不知何时就感觉不到了,虽然不希望它们已经流尽了。
  刀子怎么办。要当做伴手礼也太惊悚了,搞不好还会被误会成入室抢劫的强盗。考虑了一下,抬起道路旁的水泥块,把刀子扔进干枯的水沟。下雨的话能被冲走,万一留在底下总有一天也会生锈吧。然后血液会被冲洗干净,真是好事啊。这样一来搞不好那个持刀男就能被判无罪了呢。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就被自己推翻了。
  正常情况下被刺的话,衣服上肯定会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周围被鲜血染红,不过我也没办法把衣服恢复原状。虽然担心自己会让人觉得不像样,不过还是就这么按下了门铃。
  到这阶段,我的心开始爬上坡道,然后滚下来。
  就算是尸体,也能自己滚下去。
  不是因为尸体自己想,而是由于强制的力,重重地滚下去。
  差不多间隔了十二秒左右,我迎来一声亲切而熟悉的“来了”。苦笑了一下,原来那么久没听见了啊。其实我还没告诉过她我叫什么,还在烦恼要怎么自报家门时,突然听到“啊!!是你啊是你啊,好久不见了!”
  声音充满雀跃,看来识别完人物了。啊,对方居然先认出我了啊。这社会也真是越来越方便了。打开门也有可能外面站着个持刀男呢,这设备对于防盗来说真是太方便了。要是住在没有这种设备的房子里可真是大胆呢。还想到我妈也有点神经大条,我家也安个这东西比较好啊。
  “诶,啊……好久不见!”
  “我现在就去开门”,她说着,挂断对讲。
  不知为何,她对比她年纪小的人说话也格外注重礼节。倒不如说我就是被她这点吸引住的。还有就是怎么说,在我生平遇见过的年长女性里,她是最可爱的一个(可爱和漂亮,她更爱听哪个呢?)……总之各种可爱就是了。实在太喜欢她了,所以也想不出除此之外的形容词。
  我的视线穿过大门,看到蓝色的屋顶和白色的墙壁,仿佛是切下一片天空拿去立体化后的建筑物。和她关系不错说来只是无稽之谈,我只能自嘲地回味总结着,嗅着被稀释的海风的气息等待着她的到来。
  终于,她在玄关处出现了。最近没有重新染的茶色头发显出了黑色,还有永不褪色的微笑。
  完全没必要刻意去美化记忆中的形象,她纯正的魅力依然耀眼如初。
  第一次见面时我花了一分钟才被她吸引住,现在只需三秒。
  她朝我微微点头,我慌忙回礼。原本驼背的我又把腰往下弯了几度,这下完全变成鞠躬了。感觉看不见她的脸太可惜了,慌忙又把头抬起来。
  等我直起背,她已经走到门前来了。从内侧打开门,她边说着“你好”边走到外面。我的体温顿时从四月上升到七月。
  心里的激动过于强烈,感觉有什么东西窜上喉咙,这时要是我一放松肯定马上倒地。
  “哇,真是太怀……念……诶诶诶?那是怎么回事!”她无比惊讶地指着我的左臂。“什么?”我又把这事给忘了,这一看才想起来,血比刚才流得更严重了。一道红色的线一直描到我的中指指尖,像是顺着天然画具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滴,在水泥和沥青的地面上逐一印下红点。“啊,是这个啊。呃……”好难说明。要是让她嗅到我的刺伤有案件的气息的话,就算我是被害人也会和我保持距离吧。
  “这个,呃,止血!先……呃,去医院吧!不管了,先进屋!”她拉着我的手,拉着?“绷带,不对先要消毒,不对,要先冷敷伤口,这个也不对!”“不用了”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我的手正被她抓着。不对,是握着。以前和她走在车站前时,我不知祈祷了几次想触碰的手,这时却轻而易举地抚摸着。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正在激烈喷出。我感觉快晕倒了,莫非是这个原因吗?我朦胧地得出一个无所谓有无的答案。八月的正午仿佛正向我逼近,我的体温已经与这春天的气息格格不入了。
  我被她拉进家中,基本不记得有脱过鞋了,就这么踏上玄关往里走。在迈上走廊的台阶时,积压在伤口附近的大量血液瞬间喷射出来,把玄关的地板和墙壁都弄脏了。我完全没有闲心注意这些,依旧沉浸在被她拉着手的兴奋中。
  我不想看刚才走过通道时右手边的寝室,就算是命运也不能控制我的嫉妒心。可同时,我发现自己居然会主动拒绝什么,这真是新鲜的情感啊。
  最近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一副敞开大门的状态,人生算是半自暴自弃了。
  她带我到桌子边的地板上坐下,“请稍等一下!”她说着,就在屋里跑上跑下。她单单把我的手放开就令我尝到了意想不到的寂寥,我努力把被触碰过的指尖上的触感保存在记忆里,希望到死之前都能随心所欲地想起。……怎么会这样!她手指的触感居然马上消失,只有干燥的指尖不停颤抖的感觉占满手心和手背。话说,触感这种东西真的能传达到大脑吗。……算了,我张合了一下手指就轻易放弃了。反正,我的人生也所剩无几了。嗯,人生这俩字有没有写对来着?
  回头一看我便充满罪恶感。我留下的血痕散布在地板和墙壁上,点缀得像是杀人犯席卷过的房间似的。又没有哪个世界的亨赛尔和格蕾特尔(注:格林童话里亨赛尔和格蕾特尔丢白石子标记回家的路)是用血痕记住回家的路,简直一点用处都没有。
  “让你久等了!”她拿着急救箱全力冲刺般向我连跑带滑地冲过来,结果势头过猛反倒跑过了我几步。然后又嘶哒哒哒地几步移动到我身边。太久没看到别人这么唐突地朝我冲来了,差点吓得我心律不齐。不过看到她表情严肃地盯着我的伤口,“哇……”地一时语塞,我心里又平静下来了。因为第一次见到她出现这样的表情,如果可以的话想冷静地把它刻在记忆里,脑子顿时被欲望遮住了双眼做出如此反应。
  “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了”她抓着急救箱的手在半空中晃来晃去。难得在极近距离被她瞧着,正想怎么回答能再拖一些时间,不过实在不想再弄脏她家的地板了。玄关已经被我布置成惨剧留下的痕迹了。“不了,没事的。也不用叫救护车那么夸张,先做点应急措施好了……额,能借我下绷带吗?”
  为了争取时间提出这请求。要说为什么而争取,当然是组织告白的语句了。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体会中学生的心跳感觉啊。
  她一脸担心,把手搭在我离伤口稍远的肩上。她移开直视伤口的视线,抬头望着我。
  “不用那么担心啦,我真的没事的。刚才、嗯……”要说是在料理教室受的伤的话,这伤口位置实在是不太对头。这种情况下,不管是被扎一刀还是自己扎自己一刀,都不会让人有什么正面揣测吧。“在施工现场受伤了”撒了个不痛不痒的谎避开了。“施——工现场”,她先平平淡淡地回味了一下。“啊……现在要怎么办才好呢?”她把手指压住太阳穴,感觉好像在纠结着什么。果然好可爱啊,我一瞬间脑子迷迷糊糊地挤出一句梦话。
  这是个多么奢侈而遥不可及的愿望啊。
  “好了!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得先赶快止血!”她终于决定好了行动的顺序。把急救箱放在地上,打开盖子。她从药箱里寻找药品的手,看起来比以前粗糙了点。
  大概是很久没用这急救箱了吧,似乎从里面找到必需的道具要花不少时间。不过这也是好事,这就表示她每天的生活应该很平和,心里不由得高兴起来。
  虽然她动作挺麻利,但离完成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她大胆爽快地包扎着,不过血还是没完全止住,血染上她的指尖,雪白的皮肤被染上赏心悦目的粉红。我感到自己在缺乏谨慎与尝试的情况下,从她手指看到了另一种美。
  她给我实施的DIY治疗告一段落,四月温暖的天气和心中的悸动混杂在一起,我的脸稍微有点泛红。她也深呼吸了一下,关心地问了句“会不会包得太紧了?”。自从生病以来,我就一直被人关心。虽然家里人平时都像往常一样开朗地和我说笑,不过还是到处都能察觉到他们在怜惜我。或许在哪个没有我的角落里暗暗伤神也说不定,这么一想我就觉得非常抱歉。有种做了坏事的感觉。
  差不多回答了三次没事,才结束问答。她跑到洗手间清洗了双手,顺便把地板和墙壁沾上的血用湿抹布擦干净后又回到原位。
  虽然擦掉了血液,但还是残留了淡淡的血痕,看着让人坐立不安。或许我本不该来她家吧。
  隔着桌子,我和她面对面坐下。我坐的大概是她丈夫的椅子,我的心被这一想象催生起了根倒刺。
  确认了绷带包扎完好,已达到止血效果后,她提议道,“我们边等救护车边说说话吧。”
  “感觉我们再会的冲击感异常强烈呢。”我说了句开场白,她急忙低下头。
  “真是好久不见。你突然这一来,还真是这个月最令人吃惊的事呢。”
  “是啊,没有提前预约真抱歉。”
  我低下头,把话题扯开了。地板的血污进入视野,我把头垂得更低了。
  “不不,完全没关系的。婚礼……你当时有事不能来吧。”这是弥天大谎。我当时在家卧床忍着身体的疼痛。还以为那是单纯因为失恋的压力引发的胃疼,其实是绝症的征兆。“是的。”“现在是大三了吗?”“是的。”尽是些淡如白水的应答,我也只能任由舌头僵硬着。
  她感触良多地问着我,然后“嗯”地一声温柔地眯着眼。
  “虽然你刚才的伤口吓了我一跳,不过其他的还好吧。”
  这不痛不痒的社交辞令刺得我喉咙发疼。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心想她真是没有看人的眼光。同时也恍然大悟,以前在一起时,她并没有特别注意到我。
  “你看起来很幸福嘛。”
  我以嘲讽新婚夫妇式的口气回了她一句。但我的本意肯定没有传达给她吧。
  她要是明白了,我反而会难堪。
  不出所料,对我含着小小恶意的感叹,她只是稍微有点脸红,然后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就是所谓的,藏不住幸福的光芒吧?”别问我啊。
  “确实比起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来得显而易见。”别这么说啊。
  “啊、啊哈哈,我去拿饮料吧。我记得之前别人送的果汁还剩下几瓶来着,手忙脚乱了一阵,还真有点渴了呢。”
  她被这话题搞得很不好意思,试图暂时撤退。虽然刚才手忙脚乱的也只有她而已,不过我也不提及了。反正血液连续流失的话,身体里的水分确实也会减少。我从远处望着她的背和肩胛骨附近,目光在室内不礼貌地游走了一会儿。一边厌恶着,一边寻找她和丈夫的生活痕迹。
  “……哇!”
  不想看见的东西之二,正装饰在桌子的醒目位置。
  “啊——”我把全身体重交给椅背,望着天花板。身体就像充气充到一半的娃娃似的,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姿势弯曲着,赖在椅子上的倦怠感充满全身。
  我想今天的星座运势里,水瓶座的不幸举动肯定是“东张西望”吧。好奇心不仅害死猫,还把其他东西也毫不留情地啃得粉碎。
  不知刚才拿刀刺我的男人和被我拿鞋子砸的男人哪个才是在桌子上的相框里,和礼服着装的她站在一起的人呢?
  ……啊啊,说起来我收到的明信片里他好像也在啊,虽然事到如今才想起。记忆的燃烧炉有时会将燃烧殆尽的不好的回忆完整地再现,用短时间内无法达到的高科技将其重组,再把它变得足够讨人厌,然后传递给你。
  “可是……“
  看来命运无论何时都期待着我的戏剧登场。对这种只往肩上增加负荷的方式,我也只能叹息。明明这是人类在观测命运史上具有纪念意义的一瞬间。我的脸颊现在明显被命运的尾巴来回挠着,起了一脸的鸡皮疙瘩。为什么等着我的剧情,是在去和已婚的她告白的路上遭遇其丈夫发狂刺我一刀呢?
  擅自把作为商品的鞋子借过来,仿佛在迟来了两个月的时节里驱鬼似的,全扔到持刀男身上。结果让鞋子就这么散落一地,算了还是不提这个好了。
  简直像刚推倒了个小规模的多米诺骨牌,可却是零成就感。
  家人,或者说丈夫扎了人一刀。就算不幸没有更上一层楼,这也是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的不幸。 或许她真的是没有看人的眼光啊。
  我现在就在她身边,窥视着她或许将遭遇不幸的命运。
  ……然后,想让我做什么?
  难不成想让我帮她预防噩运的来临吗?命运也太会指使人了吧。“我办不到”这句话我都可以直接说出来,明确地在世人面前拒绝掉。
  我自己已经是各种来不及了。更何况,我最致命的短处是缺乏主人公的资质。难道自知之明这个词没录进掌控命运的“某个”字典里吗?
  这不仅突如其来,而且也太命中注定了吧。这责任太重大了,我实在无法承受。
  神的配方这次明显出错了。
  我把脸埋在桌子上。难道我在不久的将来,每天只能与这黑暗相伴吗?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害怕不了解死后的世界吧。
  ……可是啊。另一方面,右臂生生不息地,仿佛在给我的叛逆提供转折点。
  这种状况落在“我” 身上,可以当做是神给我的最后的礼物了吧。先不管神是否是个喜欢模仿圣诞老人的好老头。
  于是我就毫无意识地,为给她完成什么事情而来到这里。
  就算我没能做完只有现在的我才能做到的事,但我做到了现在的我能做到的所有事。那就是我帮她把不幸驱逐到她命运的栅栏外。
  虽然我已经做不出与波澜壮阔的命运相符的举动,但我还是留下了细小的努力。
  如果人生只是命运所喜欢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中的一块,
  那么我愿意为她倒向地面。就算那结果在故事里只是离我无比遥远的某个毫无关联之人的功绩,我仍然无怨无悔。
  我希望我那即将腰斩的命运里,还未走过的部分能成为她纤弱的运命的支撑。或许对方不是家人显得我很不孝,但是爸爸妈妈请你们原谅我吧。
  之后,了结我未完心愿后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我深呼吸了几次,往身体里注入空气。一股活力瞬间在无力垂着的手脚中扩张,连指尖也充满生机。感到如线蚯蚓般细细的紧张感贯通着全身,马上使我摆正坐姿。好像修学旅行中,达到目的地之前的那段路途中的感觉,全身痒痒的。
  看着双手各拿着一瓶果汁的她差不多快回到座位了,我开口说道。
  “我到现在还是喜欢你。”这告白哪里是组织的台词,完全就是事实而已了。
  但我仍然坚信,只有这句话才能贯穿我已流走了许多的血液。
  “诶?”她标准地吃惊了一下。眼睛睁得圆圆的,果汁将要从她手心滑落。“哎呀呀”在掉到桌上摔出痕迹前,她总算伸手把果汁重新抓了起来。
  然后就顺着弯腰的姿势坐下。
  摆正坐姿后,她支支吾吾地回答。
  “可是……我已经结婚了呢。”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想对你说。也没有想进一步怎么样。”
  “啊,是这样……”好像放下心来了,她歪着头摆弄手中的果汁罐。
  我这边,算是完事了吧。……不过,可是啊。怎么说这有点那啥,好傻。但也正因为自己真的是个傻子,这种理解才算准确……嗯……
  后面简直对不起观众,可我只是把想说的追加进去而已。
  “我到死都喜欢着你!”
  “……哎,这不可能啦。你今后肯定会喜欢上其他人的。”
  她连连摆手说着“不可能不可能”,正面否定了我的话。
  “或许真说不定呢”,不知我是否把这句话好好说了出来。
  
  我以上厕所为名,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她和她丈夫的家。
  要是久坐就会被急救车拉走,父母也会担心,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样下去我肯定会把寿命什么的都详细说给她听。
  我讨厌博得别人同情的自己。
  比起在她心中当个死人,还不如像印刷错误的书页般“我有这么个朋友,只是最近没见面而已”的淡淡映像留在她记忆里,于是我选择了现在进行时保持我的形象。
  而且,我怕如果让她知道我时日无多的话,恐怕喜欢居高临下玩弄人的命运还会把我周围的人也扯进去,然后为我双手奉上剧场公映的权利,让我在大家面前演一场。我差不多想安静退场了,无论如何,我的故事再怎么导演也只会让人觉得无聊。
  只是她会被骂说给急救中心打恶作剧电话之类的吧,对此我为自己的难辞其咎感到难受。
  被染得鲜红的绷带缝隙里,血液又开始往外流了。左半身虽然流了一地血,可却感觉十分沉重。 或许伤口的疼痛变成了重力的排水沟了吧。
  ……这次受伤,如果能为她带来好处就好了。
  如果当时持刀男瞄准的是别人的话,就算只是刺了一个人就恢复理智,被害者也会有死亡的可能性。杀伤一个人和杀死一个人可是天差地别啊,特别是出于量刑的方面来考虑。
  我只要想象自己是在这大街上到处上演的群像剧中的一部就行了。希望自己无心的想法,能影响到某个人的人生。
  虽然我的想法有点飘忽,形状也有点扭曲,但希望能成为她的人生助力。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希望能与她的幸福相关,这是在大学的时候就萌生的愿望。就算我不能实际体会也不能说给别人听, 但是五年后或者十年后,她如果又在世界的某处跟谁报告她的幸福的话,我将不再怨恨命运,反而要感谢它。
  持刀男的幸福其实跟我无关,不过如果对她来说是非常必要的话,我也会重视。不过……肯定是需要的吧。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非常喜欢她丈夫。
  “……啊,累了。”
  之后只要回到家就能静下心来了吧。
  或许接下来命运会利用警察这种媒介,来让我的人生走向波澜壮阔。
  不过我现在已经能积极面对了,不管是什么尽管来吧。
  我发誓,让命运无论何时都能趋于平坦、淡薄地延伸下去。
  ……还有,在归途中。
  不由得想起,别喜欢上哪个擦肩而过的人才好啊。



本帖最后由 neltharion 于 2014-6-10 17:04 编辑


第一章 告白美术馆

  我喜欢她。
  当我如此宣言之后,我那些男性朋友们便微妙地异口同声道“不——是吧。”
  现在是四月末,距离大学的入学仪式才过了两周,我就已经遇见了我喜欢的人了。我们读同一个系,同一学年。我们在入学仪式的会场大厅的玄关附近相遇,虽然和她对视了不到一秒钟,可我已经对她一见钟情了。我觉得一见钟情这个东西,是时间越短越有价值的。
  “啊——这样啊——……啊,我吃了。”
  麻将桌上的熟人南瓜(绰号)发出了一声敷衍的感叹,然后把我打的牌吃走。坐在我对面的番茄(绰号之二)看着自己的手牌,一边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边发出“嗯”的声音。
  “那家伙啊……也挺可爱的啊。”
  对吧对吧,我真为挖掘出了个眼力优秀的友人感到骄傲。不过番茄那赞美的话说的非常不情愿,好像在顾及什么似的。
  “不过,听说她对别人态度很不好啊。就因为这样好像立刻就被孤立了起来。上课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坐在那。”
  樱桃(略)说了说她的风评,顺便打了张牌。
  “说起来,入学仪式前的合宿有个女的没来啊,应该就是她吧。”
  台词经过一圈又轮到了南瓜。番茄顺手打掉了刚摸到的牌,又轮到我出牌了。
  我所在的系有一个传统,每年从四月一日开始都会搞一次两天一夜的合宿,会做一些和大学相关的说明,同时也是为了让大家互相认识一下。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合宿毫无必要,但还是做个老实的新生乖乖地去参加了,我也不例外。初次见面且毫无关系的几百号人在大学外面集合,坐着笨重的巴士,一天就这么生涩地过去了。接着便自作主张地被分了组,跟着同组那些连假笑都懒得露出丝毫的人一起默默行动。这合宿简直该改名叫做压力养殖场才对。
  我就在那儿认识了南瓜以及好像在做混音DJ的樱桃。他们的真名我到现在都还没记住。我认识他们是因为那两个人在合宿的时候,蹲在房间的角落里偷偷摸摸地给樱桃庆祝生日。具体过程是怎么样的我也忘了,反正我也去参了一脚。
  还有没来参加合宿的番茄,是我和南瓜樱桃他们交往的时候认识的。他们三个团结得仿佛老友一般,而我却没能在这个四人组里和他们亲密无间,总觉得有些不自在,搞不好哪一天就会与他们三个疏远了。从这一点来看,也许我在加入新的小团体并构筑交友关系的时候走错了一步,而且还错得不小。
  还有,昨天那三个人也在这玩着轮转将棋,今天好像还逃了课。在这么下去肯定会掉队的啊。
  说不定能和她上同一门课,我可不想翘。
  “某种意义上来说,说不定会出现一大堆盯上她的男人哦。”
  “那只是因为还没参加过联谊嘛,对可爱的认识度太低了。”
  “啊,那我们也去追一追那女生吧?”
  三个人露出一副不正经的笑脸看着彼此开着玩笑。
  这样啊,要是这样就麻烦了。那还是早点去告白吧。
  “嗯——”,我这么一说,三个人都收起了嬉笑,露出一副别有深意的表情互相看了看。
  “该说胆子大呢……还是说一根筋?”
  “不知恐惧?”
  “还是说天然呆?”
  你们一个人一句悄悄话似的让我很受伤啊。
  我随便打了一张牌,试着问道,“怎么了?”
  番茄作为三人的代表,张开了他那和名字非常相称的嘴:
  “你呀,是看上了她哪一点才一见钟情的呀?”
  “外表。”
  我毫无迟疑地回答了他。除此之外,还能通过什么来评价一见钟情呢??
  不如说,要是凭那一面之缘就判定了她的内在,那才叫失礼呢。我又把诸如此类的话强调了一遍。
  “哎——”,樱桃和番茄还有南瓜一起沉默地看着我,发出一声叹息。
  所以说哪又怎样?
  “啊——那,去告个白也没什么不好吧?还有这个,胡了。”
  于是就这么随便地下了结论,不过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
  “发生了那些事之后,我现在来告白了。”
  在拉面店的柜台旁边用饮水机倒水的她,一瞬间定住了。
  往杯子里注入的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啊,要满出来了。”虽然我指着杯子提醒她,可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往外冒出的水没有流到其他地方,全都被饮水机的底盘吸掉了。只是蹦出的水是不是溅到了她的衣服上,稍稍有点担心。
  我向一旁同样呆住的店员点了一份冰欺凌,再看向她。“不论从什么角度看都那么漂亮”之类的词语都没法全面地概括她的姿容。高挺的鼻梁、吹弹可破的皮肤和黑艳靓丽的头发都充满了魅力。
  最极致的,莫过于那仿佛要射杀所有人的三白眼。一切尽在于此。
  和那双眼睛对视,不,是被它盯上的一瞬间,便吸引了我所有的好感。当然,从一般人的角度来看,那双眼睛似乎便是她冷淡风评的具体表现吧。
  “你傻了么?”
  好不容易等到她开口说话了,她在确认我是不是个傻瓜。
  “诶?”
  “S-H-I-A-SHA!”她一个音一个音地开骂。
  “啊?”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脑残年龄比实际年龄先到了20的成年人呢。能请你消失吗?”
  说着,终于放开了饮水机的开关。拿着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水,我有点担心她费不费劲。
  而她却露骨地将视线从我这移开,看向了食堂右边角落里放着的电视机。电视里正放着今天的午间新闻,大肆播报着一个有名的女歌手在今天早上自杀了的消息。
  她故意表现得对这个很感兴趣,明显地将我的存在无视掉了。
  “话说回复呢?”“而且你为什么要用敬语啊?我们不是同年级吗?”得到的却是这么个回复。
  “这是我的习惯,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
  “快停下吧,好恶心好恶心真心好恶心。”
  “那我就不说了。那,怎么样?”
  我从店员那接下了冰淇淋,等着她的回复。“那啥……”,她像遇到了屡教不听的小孩一样,无可奈何地叹息道。
  “我像是一个会和突然出现的笨蛋交往的笨女人吗?”
  “啊……嗯。”
  虽然不是我的本意,可我在她眼里应该是个笨蛋,要是我不这么回答的话,我连能和她交往的可能性都没了。
  所以这个时候当然要给出肯定的答复,而她的眉毛则跳了起来,额角也浮现出了的青筋。
  “……第一次,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能惹我这么不高兴的笨蛋。”
  她显而易见地发散出了受到屈辱的愤怒,表情也变得怒不可遏起来。
  又知道了她性格的新方面,我开心地不由得笑了起来。
  “客人,你还没付钱呢。”店员拍了拍我的肩膀。虽然说是店员,可也不过只是同一大学的学生而已。大学里也有连锁商店虽说很便利,但这一点还是让人觉得有点不自在。
  眼见着她小心翼翼地拿着杯子,撒了一点水在地板上。那些水滴落到她的靴子上,然后绽放开来。她在努力做出一副笑脸,可没什么效果。
  “不好意思,虽然之前我对你没什么认识,不过现在开始我会努力讨厌你的。”
  “啊,传闻是真的呢。”
  “什么?”
  “就是,态度不太好。”
  “……你这家伙……”
  没有拿着东西的左手握成了拳头,轻微地颤抖起来。
  “遇到傻缺——大概就是形容遇到你这种人吧。”
  “嗯?”
  “……你,惯用手是哪只?”
  不知道这和现在的对话有什么关系,还真是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右边……”
  我挥了挥右手。
  “这样啊,再见。”
  看样子只有她知道这段对话的意思,接着她不再理我,就这么走了出去。
  “明天见——”
  “才——怪!”
  她发着牢骚离开了食堂,手里还握着那个杯子。那虽然是拉面店的东西,可却没有人让她还回来。隔着柜台站着的那位零工店员,带着一脸疑惑的表情注视着我,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去向。
  嗯,现在麻烦了。根据她最后的回答,应该是明确的拒绝吧。
  外面还下着雨,明明不用那么慌张地跑出去嘛。而且她好像还没带伞,不会有什么事吧。
  “怎么样,有没有戏?”
  我对从头看到尾的店员问道。
  “先把钱付了,就附赠回答一个。”
  于是,我掏出和账单数字相同的硬币付了钱。
  几枚硬币碰在一起叮当作响之时,外面的麦克风也传来了巨大的声响。似乎世民研(正式名称:世界民族音乐研究会)根本不管有没有下雨,开始在户外开起了演唱会。
  真拼命呢。带着在液晶画面前为电视剧里的人物加油助威的心态,我不禁赞赏了起来。老天爷不知是对我廉价的助威还是对她的愤怒做出了回应,落雷声和演奏重叠在了一起,像要在空间中撕裂出一道裂纹一般,让食堂里充斥着不安的喧闹。
  店员接下硬币数了数,确认了金额之后说了句“谢谢惠顾。”,一脸营业性的微笑道了礼,接着还继续微笑着道,
  “才——怪!”
  啊,果然是这样吗?

  ∽∽∽∽∽∽∽∽∽∽∽∽∽∽∽∽∽∽∽∽∽∽∽

  我喜欢鞋子。
  打工面试的时候我被问到为什么要选择这里时,我就是这么回答的。其实都是一派胡言。
  但是我的笑脸洋溢着爽朗的清洁感,加上滴水不漏的回答,结果我便得到了鞋店打工仔的称号。家里的人再也不能叫我做家务的了。
  顺带一提,虽然词典里面没有,但是做家务的就是“家里蹲”的意思。
  “去把外面打扫一下。”
  我正坐在柜台前观察着路上来往的行人,店长却把扫帚拿出来塞给了我。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在这打工,要想从店长的眼皮下逃走非常的困难。“好好——”,我接过了扫帚,在四月春光的照耀下拖着慵懒的腿走向店外。
  其实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因为三半规管不适而有些眩晕,不过我也没说。
  雨早就停了。正午过后迎来了暴雨的高峰,接着雨量就一路下滑。天气预报还说一天都有暴雨,显然是扯了谎话。
  眼前便是一个十字路口,虽然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开店营业,但客人却稀稀落落的。对此我也偶尔发出一些没干劲的感想,接着继续在店里发着呆。至今没被解雇还真是不可思议。我将堆满降价甩卖鞋子的货篮周边清扫了一下,又去离店铺稍微远一点的人行横道前,把信号灯下面的步行道也清理了一下。这附近没有什么客人驻足,所以干起来也挺顺利的。只是从营业的角度来看,倒是有一些不起眼的妨碍。仔细想一想,若大家都走在路上都不会弄脏鞋子,谁又会来买新鞋呢?更何况这里并不是什么名牌鞋商,只是“路边的鞋店”而已。
  今天,来店里的客人只有一个无趣的大叔和一个挑剔的大婶两个人而已。
  这栋建筑上有一个向右倾斜的大招牌,上书“SAKURA”,从远一点的地方也能看见。高中还没毕业就退学的我一直都没有什么长进,在几乎就要沦为啃老族的时候,经母亲介绍来到了这个据说二十多年前就做着鞋子买卖的地方工作。不过已经是我和哥哥出生之前的事情了。这座建筑就像在社会课上学过的德川或者织田一样,对我而言便是历史的一部分,就像地球在我出生之前就在自转一样。
  柔暖的阳光仿佛温水一般将人融化,我在它的邀请下伸了一个懒腰,从口袋里拿出手表确认了一下时间。现在刚过下午三点,还有两个小时左右呢。
  我把手表放回了口袋里。我不喜欢手腕上卷着什么东西。同样,我也不喜欢拿着不会响的手机在街上走。所以我的手机现在还放在家里积灰。
  我又开始打扫了起来。店长曾经吩咐过,再过一个小时左右放学的学生就会多起来,在那之前得打扫完才更有效率。
  就我个人而言,也还是希望能尽量避开和学生群体的正面接触。那个时间段里我一般都蹲在店里面的事务所里做些整顿仓库之类的活。
  另外,我还期待着那个人今天会不会来,一边挥动着扫帚一边四处张望着。虽然觉得这儿是个很难留住常客的店,不过居然有一个人特别喜欢这里的东西。虽然拿的都是货篮里的特价商品,但从我开始打工的那天起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他。并且,还是个帅哥。
  身材偏瘦,但非常美形。据我的推测应该是英俊国出生的。用植物来比喻的话那就是颠茄。(注:颠茄,学名:Atropa bella-donna。花语是沉默。bella-donna为意大利语,意为“漂亮女人”。)……嗯?那个花好像是用来形容美女的?哎呀无所谓啦,美是没有性别区分的。虽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在心里一直用“俊哥”来称呼他,是一个为我带来春天的客人。
  年龄应该比我大个两三岁吧。而且还不加区分地买了那么多本店的商品,也许是鞋子的狂热爱好者,或者超级喜欢散财吧。他还能自然地驱使着他那魅力无穷的笑容,大概能骗走世上六成女人的心。他浑身的气质几乎就像在说“我的工作就是英俊”,看上去应该是会被同性排斥的那种类型。
  “哎呀。”我停下了手中的扫帚,挺直了弯着的腰。
  那位俊哥总算是来了。他从路口的人行道那边带着金纸一般的笑容迈着长腿走了过来。平实的一举一动实在是惹人羡慕,到底有什么那么开心呢?我的心中仅剩的那一点点认真的部分起了点反应。
  俊哥感觉就像诱导弹一样朝着小店靠近,用一副亲切的表情向我打招呼“你好。”而与之相对的,那个和他的脸型有天差地别的店员明显呆滞了许多,回了一句“你好。”
  这位时常出没在这鞋店里的俊哥,也是我能长时间在这家店打工的主要原因之一。家里蹲生活给我带来的交际关系极其有限,后遗症便是很容易迷上别人。我已经亲身证明了这种心理上的化学变化。不过嘛,我也没有自恋到对俊哥抱有过多的幻想,更别说期待着叫嚷着“我的——男朋友——那叫个真心帅啊——”。别看我这样,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的呢。
  他和往常一样,并没有走进店里,而是先朝货筐里面看去。“嗯——”,他毫不吝惜地呼出一口二氧化碳配着俊素(英俊元素),在那个杂乱堆放的鞋堆里一个一个地认真挑选起来。而我的扫帚则是最前台座位的票,确保我能站在他旁边。我一边空挥着扫帚一边试着和他搭话。不光赚到打工费,还能拿到这种赠品,让我不禁想在下个月的母亲节好好孝敬我妈一番了。
  “今天又看中哪双了?”
  对年长的人不用敬语,也算是我的一个坏习惯了。我哥哥是一个极端的敬语使用者,和我正相反,所以他经常来纠正我这个恶癖。
  “不好说呢……毕竟卖的东西和昨天也没什么太大变化。”
  他苦笑着挠了挠鼻子。随后摸了摸口袋,掏出了一张像是从杂志上裁下来的东西。接着拿着它和货筐里的东西来回比较了一下,又埋头找起鞋子来。
  他在看什么啊?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考虑到他是客人,我还是慎重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态度。
  “俊……你喜欢鞋子吗?”
  “看起来像吗?”
  “从哪边看都觉得像。”
  那个英俊的混蛋在我这薄脸皮面前笑了起来,嘴角上翘得像悬挂着一道彩虹一样。
  “原来我是万花筒啊。”俊哥一边低声说道一边拿起一只蓝色的女用凉拖。唔,女人的影子……虽然不是现在才意识到。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买过男鞋。这一点也很让人在意,俊哥还真是和神秘感有缘。
  双方都是难得一遇的怪人,说不定能更容易地拉近距离呢。
  从店内突然传来了上司的视线,于是我又将停下的扫帚左右摆了起来。“篮球漫画要是再流行一次就好了——篮球鞋的销量很受这个的影响啊——”,坐在房间里面的店长主要工作就是发这种牢骚,当然,追溯回去的话他原来也只是一个打工的店员而已。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一个肩膀有点陀的大叔,但从事这行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濒临破产的这家鞋店突然像抓到了金字招牌一般热闹起来,再抱着与来买鞋子的心上人在鞋店里再次相遇的期待,就在这种守株待兔的日子里,他就不知不觉继承下了这家店。
  劳动意欲的出发点和目的基本上都和我一致,难怪我们挺合得来的。
  “话说你刚才想说什么吗?俊什么的?”
  “俊天天气很好啊,之类的客气话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哦……太客气了。啊,我要这双鞋子。”
  “谢谢惠顾。”
  接过他选好的黄色鞋子,我走向柜台。
  说起来,小时候我还一直相信“谢谢惠顾”是一个单词呢。而且还觉得这是英语。这半年虽然失去了许多东西,但羞耻心我还是有的,所以也没把这事给外人提起过。
  货筐里放的基本上都是价格均一特价品,也没必要到在柜台打出价格。他作为常客对这些也很熟,在我还没说价格之前就拿出两张千元钞票,叠着放在桌上。
  “你是高中生?”
  他接过找回的零钱,我俩便像普通的客人和店员一般,夹着柜台客套地问起一些私人问题来。虽然喉咙有些紧,但我也没有显露出来。
  “原本是,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十七岁而已。”
  “这样啊…….啊——这样啊——”
  不知是不是我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他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我接着他的话问道,
  “那,你是大学生吗?”就当作是伸向他的救生艇,我反问了一句。
  “算是吧,不过我也只是……”话只说到一半,他用食指挠了挠头。
  “嗯?”我把装着鞋子的纸袋拿给他,歪了歪头。
  他夹起纸袋,仿佛是要忍住心里那份搔痒难耐的羞涩一般,露出了笑脸。那表情和一般人的比,就如同钻石和铅笔的区别一样。
  真想提醒他注意收敛一下自己毫无防备之间散发的魅力,免得引得周围的人难堪。当然,这是从我的视角出发,所以就难免用我内心的喜爱作为调料大胆地挥洒在语言的形容上了。
  “一个喜欢画甚于鞋子的十九岁,可以这么说吧。”
  我开始还以为是“话”,想一想应该是“画”才对。“画?”最后又填了一个问号。
  “这个也是为了画画找灵感。就这样吧,再见。”
  他抬起了长着竹笋般手指的右手挥了挥,向店长也打了个招呼便从店里出去了。
  我呆滞地被他牵引着走了出去,目送他离开。
  他走过的背后,仿佛有春草的萌芽从混凝土里钻出来。
  他的前方就好像我长期不换的空调过滤器一样。想起来有一点微微的霉臭味。
  “……唔”我发出一声鼻息,真的有一点霉味呢。这个时间通常都是晚饭和汽车的尾气混杂在一起,今天也许风向有点变化吧。
  背后吹来一阵风扰起了刘海,视线飘进了几丝斜线。用手捋了捋头发,回过神来时,只能叹息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
  鞋子和画。真是神秘的组合,感觉挖掘出了什么讨厌的东西。略带暖意的风卷起地上的灰尘,记忆和现实的夹缝间残余着的思考碎片,正组成一副随意的拼图。
  而这空想的舞台,是比任何地方都让人安心的,家。
  我家的玄关也不知道为什么,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鞋子。
  不管是种类还是大小,都远超出了家里人的需求。
  “啪嗒啪嗒”,妄想中那些鞋子被透明的脚穿上,来回地跳跃着。
  现在他正指挥者那些鞋子列队站好。
  ……它们站成一条直线朝向仓库,那是画到一半就放弃了的绘画的墓场。倍感无力与疲倦。

  ∽∽∽∽∽∽∽∽∽∽∽∽∽∽∽∽∽∽∽∽∽∽∽

  “唔……”难道说,难道没有自知之明的只有我的表层部分而已吗?
  我窝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在椅子靠背上晃着上半身盯着天花板。在食堂的告白最终只换到了她为我烫上的蠢货烙印,之后我便逃了下午的课回了家。入学以来第一次无故旷课,不知道是不是对此还没有习惯,我还对父母报有一丝罪恶感。
  但是眼下,小规模地摇动着我内心的,并不是这件事。
  冷静地把握现状,再把客观地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店员的话拿来参考一下做个分析,问题就在于我只能得出被她甩了的结论。虽然我没有听到明确的拒绝,虽然我也一厢情愿乐观地认为现在就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还不能舍弃最后的希望,但我的身体却已经涌出了一股失恋的感觉,完全萎靡不振了。
  我把脚架在上小学时买来的书桌上,把自己的重量完全交给别的东西。想起来,初中高中的时候,失恋之后也是同样的身心不协调,调整过来还花了好大一番功夫。似乎我的情感和身体和常人并无两样,但无论它们如何消沉,似乎都无法传达到我意识的表层。就好像打起十万分精神准备到外面去跑两圈,可两只脚却麻痹了起来,这种身心不一的焦虑化作压力,朝我的内脏压迫而来。
  “呜——……”
  是我告白的时机不对吗?还是说说辞太陈腐了?我最不愿意承认但却最有可能的,应该是我的容貌不符合她的口味吧。要是她说“每次听见你说话,我就觉得像站在刚发芽的樱花树下”,那该怎么办才好呀?刚发芽的樱花树上到处都是毛毛虫,那次残疾学校开放日的时候,和妹妹一起在那里的操场上玩,她一脚踢在樱花树树干上之后,发出的悲鸣如爆竹般响彻天际。
  她如果已经有了那样的厌恶感,那就不是有没有戏的问题了。我真担心她会冲到大学的性骚扰咨询中心去。
  “呜——……”
  但我内心却没有浮现出要放弃的念头,这可真是麻烦。要是明天在哪儿碰见的话,也许还会想上去搭话吧。我以前经常被人很有度量,但支撑那行动力的只是不去思考而已,其实自己一点自信都没有。
  我被异性甩了多少回了。六回,啊不对,七回?虽然成功了的话可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但最关键的表白总是一直受挫。看来不想想别的办法是不行的。
  我的出发点一直都是无论如何都要先传达心意,否则一切都无法开始。当然,开始的一刹那,往往便是终结的时候。
  “呜啊……”
  “我回来了。怎么了笨哥哥?”
  楼梯上传来了妹妹的声音。看样子是打工回来了,身上还穿着外出的衣服。以前家里蹲的时候总是穿着睡衣,这身行头还真是新鲜。
  “你回来了?什么怎么了?”
  “还不是你呜啊呜啊地叹气。怎么了?难道说警察终于盘问上门,然后你那个护身符被没收了?”
  妹妹站在走廊上,揶揄着问我烦恼的原因。那个护身符倒是没事,我瞥了一眼书包里面,然后把烦恼的缘由说了出来。我和妹妹的关系挺好,各自感情的话题都可以谈论。也许是因为两人经常在一起玩吧。
  “不是那个,我今天和我喜欢的女生表白,然后被甩了。”
  “要是你没表白却被甩了才好玩呢。”
  她脸上泛起了奇怪的笑容。就这个妹妹,对恋爱的话题还真是感兴趣。
  “那种也经常遇到的啦。我的好意一看就能看出来的。”
  “啊……说的也是。”妹妹好像回想起了什么,一脸坏笑地点了点头。妹妹待人处事的态度虽然比较粗暴,但因为脸长得娇小可爱,所以被同学们擅自评价为“观赏用”还有“天生装乖”等。她自己也对这性格有一定的自觉吧。
  “她是你们大学的?”
  “嗯。”
  “不是才开学不到两周吗,这么快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吗?”
  “不,今天才第一次和她说话,第一句话就是表白。”
  “……要是她答应你的话,哥哥你就能入籍英俊国了。”
  妹妹眼中满含着“这家伙没救了”的怜悯看着我。
  “英俊国啊,不错嘛。你倒是长着一张能和那儿的人交往的脸。”
  虽然我俩性别不同,但是她的确漂亮得让人羡慕。或者因人而异,还会有点嫉妒。
  “……这也说不定哦,人外有人嘛。”
  “是吗……”
  这反映还真不像她。也许是在店里待人接客攒了许多经验,自然性格就开始成熟起来了。虽然我一次都没有去参观过她的职场,因为她叫我别去。就像是小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学校请家里人来参观的时候会不好意思一样。
  突然,我的视线停在妹妹垂下来的双手上。
  “你怎么了?手这么脏。”
  “啊啊”,她听我这么一说才抬起双手看了看,好像是现在才发觉一样叹了出来。
  “打工也够辛苦的。”
  我随口说了句安慰的话。
  “算是吧,哥哥不准备打工么?”
  “我嘛……再说吧。要是能和她交往的话应该挺要钱的吧。”
  “不可能啦。”呜哇,今天第三次了。“你不是才被人家甩了么?”
  “明天她说不定就回心转意了。”
  “恋爱的事要是到了期待幸运的程度,那就是已经完蛋了。”
  妹妹一副身经百战的模样,居高临下地表明了意见,然后便自行回屋去了。
  但我这个哥哥倒是不记得她在学生时代交过什么男朋友。
  我呆呆地看着无人的走廊,想象了一下妹妹在成长的道路上攀爬的样子。然后我又把担心被超越而拖着她后腿的自己加了进去。
  这时,妹妹如同倒带一样退着走回了我的房间门前。
  “哥,你看过我画的画了吗?”
  “嗯?”这问题还真是唐突。“看过,画得还真是好。”当然是和我自己的比。
  “嗯。”妹妹摸了摸下巴,似乎觉得这回答还可以,点了点头。
  “是吧,那就这样吧。拜拜,老哥。啊,再过一会就开饭咯。”
  “知道了。”家里的饭点还是这么早。
  妹妹又一次消失了。而我则又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的电灯。
  那家伙可真好,我又开始嫉妒起妹妹来。她一看就知道,明显具备了成为主人公的资质。
  虽然她自己觉得自己只是个家里蹲或者小市民,时常让人觉得她对自己的期望太小,但她却一直能自然地成为一切故事的中心。只能在旁边偶尔捡剩的我可以保证这一点。除了外表,她还具备了超出常人一点点的才能。这些要素合起来,也许不是百分百,但也有很高的概率能被命运眷顾了。
  现在可能只是在休息而已,总有一天她会再度登上舞台的。
  不,说不定她现在就已经卷入了什么故事里了。虽然没什么自觉吧。就像那个经常到鞋店里来的……叫什么来着,圆白菜太郎,不对,男爵芋头吧。
  因为有一个这样的妹妹,我这个哥哥便成了不受命运关照的配角人物。大部分时间都被人说成笨蛋,注定没有什么存在感。
  但就算如此,我也有不做配角也不能放弃的事。
  和那些从英俊国出来的主人公一样,我也不想失去女朋友。
  文武两道都不能成为主角的我,唯一能拿出手的就只有恋爱关系了。
  “……好叻!”
  虽然被甩了,但我还没感觉到不可能。
  现在还没到放弃的阶段。再说,要是这么简单就放弃了的话,这份喜爱对她也太失礼了。唔,还真是找了个自我满足的乐观解释。
  睡一晚再来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告白方式吧。嗯,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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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十点,我从家里出发。因为不会骑自行车,只能走路去打工。
  真麻烦。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时这种想法便不断膨胀。
  打心底不想去上班。
  这种感觉在上学的时候就天天都有,是对日常生活的排斥反应吧。
  不管好坏,我又开始有种归属感。虽然不怎么轻松,但这归属感所带来的微妙安心感却像是精神食粮一般。这种和某处心灵相连的感觉,就如同有后盾可以依靠一般,让我保持着零点以上的一点点自信。
  “这样想的话,便觉得那间鞋店挺了不起的。”
  平时我还觉得这不过是因为兴趣而继续在街上占地方的一个店而已。
  且不说我那不知是因为自虐还是自卑而性格内向的父亲,就连社交广泛的母亲也表示只有这点门路了,看来和这鞋店的关系还真是来之不易。要是今年之前这家店倒闭了的话,那我不知道会蹲在家里和墙壁24小时作伴到什么时候。本来应该奔放随意的想象却因为心生恐惧而有点收敛起来了。
  在我出生的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让鞋店繁荣起来,我已经不得而知了,但还是要为这件事的功劳者献上些许感激之意。在我的想象中,也许是某个运动员因为机缘巧合穿上了鞋店独自开发的试制品,虽没有成为世界第一,但也至少成了全国十七位左右的厉害人物。他那丑陋的鞋子上露骨地印刷着“SAKURA”的牌子,偶然在电视直播中吸引了群众的注意力,掀起了一个月左右的小规模狂潮。大概就是这么些小小的奇迹吧。
  就算去问店长,他也只会笑着敷衍说“保密”。好了,差不多该走出家门了吧。今天稍稍有点阴,气温却非常适合户外运动。
  走在住宅区的街上,心里模拟着和街坊邻里的那些三姑六婆们相遇应该怎么脱身才好。原本我只是个在接快递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睡衣姑娘,早就切身感觉到被她们当做“某某家不争气的小孩”。当我这种家里蹲跑去打工糊口,怀抱着不安重新社会的时候,要是被他们知道了,肯定又会招来一轮“哎呀真了不起”之类的攻击。这些夸奖仿佛像用湿粘的手指在喉咙深处按摩时发出的声音,让我的内脏沉浸在烦躁和压力中。
  面对这些寒暄时要怎样冷静应对,便是要在事前先想好如何推脱,才能保证真正遇到的时候可以压制住翻滚的血液。当然,要是她们太过纠缠不休,我可不敢保证自己血管的强度。
  在离家方圆300米内还和相遇的人们打个招呼,再远一些就直接无视掉,一个人悠哉地走到了繁华街的一头。现在刚过学生上学的高峰期,这个上班的时间段也是让我能坦率地报以感激的缘由之一。因为可以不用碰见原来的同学们。
  迈开步子走过当街的个体商店,来到已经打开卷帘门的鞋店。“早——”,向店里打了声招呼。“早上好——”里面的事务所里传来店长的明快声音。年已四十的店长还自称是个轻佻的俊男,一把将工作用的围裙递给我。“谢了”,我就接过围裙,一边感慨自己已经熟悉起来,一边习惯性地系起纽扣。
  “先去把货筐擦一擦,然后再来帮我摆货架。”
  “知道了。”
  和平时一样,从外面的货筐开始,先到事务所里准备好抹布和水桶。金属制的货筐上锈迹斑驳,漆也掉得七零八落的。四个支脚的中间看上去差不多都快朽得垮掉了。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少年的历史,反正这家店的方针就是把它放在外面直到它完全不能用了为止。
  虽然店长没有细说,但也表示“多亏了这个货筐,这家店才有今天”。应该是和二十年前那件事情有什么关系吧。不过我并不讨厌店长对货筐的喜爱,所以就算打扫货筐这活不能产生什么价值,我也还是仔仔细细地认真做了下去。
  在水桶里装上水,扔了两条抹布到捅里,我把它提往店外。总觉得好像是在小学的时候打扫教室的地板一样。联想到这,感慨一下自己的表达和感觉还是以学校为基准,一想到学校和现状的境遇差别,还真觉得有点寂寥。我有点羡慕起还能继续当四年学生的哥哥了。哥哥的未来已经有了确定的道路,而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四处漂荡,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在货筐旁放下水桶,拧了拧抹布。这项工作几乎天天都在做,早已把手指根上长出的水泡都磨破了。现在就算沾点水,也不会觉得疼。
  我从不帮忙做家务,也没参加过什么运动社团,手上还是挺光滑的。我也许还会天真地幻想着现在开始努力做一名手模特呢。为了打消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用力拧了拧抹布,开始抹起了货筐的支架。
  要是胡乱上下乱擦的话,抹布便会被凸出来的部分挂住然后破掉,所以严禁图快省事的做法。第一天我就因此弄坏了两块抹布,吃一堑长一智。
  旁边路上的车辆停下来的时候,我便会吹起口哨。等车动起来就暂时停下来,因为声音会混杂在一起。何况在街上跑的汽车声也有听一听的价值。现在家用车还没有自动驾驶系统。
  所以听到汽车的声音,那里一定会有人。要是声音消失了的话,也会有些许寂寞吧。
  口哨和汽车声交错,也很好地让我打发了时间。
  在这当中,还因为别的原因停下了口哨。这次不是因为汽车,而是因为有人路过了。
  一个看上去像是大学生的女生从店门口路过。虽然没有穿校服,提包和鞋子却有学生的感觉。见她脚踏实地的样子,我承认我嫉妒了。
  我现在如同一无所有的时候突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每天靠着它拼命地活着。我并不是漠然接受,我确实感到不安笼罩在周围。自己到底能打工打多久呢?我能一直在这家鞋店里干活吗?不去找份正式的工作,能干到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
  肯定不可能。且不说这家鞋店似乎也经营不到那个时候,我也受不了每天浑浑噩噩让时间毫无价值地流逝。
  必须的开始做点什么了,我开始有点坐立不安。在这份不安的煽动下,焦躁开始活跃起来,吞噬者我的血管,好像血管里养着没有实体的寄生虫一样。
  求职活动,大学考试。每一个选项都太过沉重,不是轻易能选的。
  画画……就算放弃了。梦想是给有余力的人准备的。
  “啊……想象一下五年后的自己就觉得恐惧。”
  想着想着,竟有种要哭出来的冲动。
  哥哥从前曾说我有故事主人公的资质,这评价肯定高得过了头。他是怎么从我这种废柴身上看出来的呀。还有那些觉得我的画不错的大人们,肯定是眼睛有问题。
  “你愣着做什么?”
  店里飘来一声对我工作的抱怨。
  “哦。”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还好没弄坏抹布。
  现在我被眼前的好处诱惑,将视线从不安中转移了出来。
  今天依旧在期待着他能在下午从英俊国过来视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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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这话昨天就听你说过了。”
  “那个,昨天用的是敬语好像不太让您满意。”
  “啊啊,原来你那腐烂了的脑髓是这样理解的啊。”
  “嗯。”
  “布恩蛋。”她骂人的时候舌头卷得太厉害,听上去像是什么商品的名字。
  初次告白的第二天,我在第三节性别论的课上发现了她,换一个说法再一次尝试将我的爱情传达给她。然而不出所料直接牺牲了。好吧,想了一晚上的作战计划失败了,这之后该怎么办呢?
  她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根据蔬菜们的情报,旁边是一个空位。当我假装自然地坐在她旁边,她却向另一边挪了一个位置。我虽然有点犹豫,但还是向她的方向再移了一个位子。“谢谢某个脑髓像不合时节的向日葵般盛开的家伙带来的独角戏,你可以消失吗?”
  她露出微笑(而且眼睛还看向别处),一副要把我赶走的样子。“这间教室太挤了,也没什么位子。”这门通识课汇集了一个学年的学生,教室里简直比地铁还要挤。我四周环视了一下,从有效利用空间的角度请求她允许我坐在旁边。
  她似乎放弃了继续向别处移动,在古旧的木桌子上撑着脸,锐利的视线似乎要贯穿了我。虽然不是很恐怖,可我还是不自觉地缩起了身子。
  “……你,是跟踪狂吗?”
  “才不是。我对你的事一点都不了解。”
  “什么都不了解就敢说喜欢啊,采花先生。樱花已经谢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上你了,所以现在来找你说话嘛。”
  “哎……”对于我的辩解,她的反应还挺成熟的。
  “我想让你接受我的一见钟情。”
  “拜托——你别摆一张认真的脸这么说好不好。你不觉得不好意思吗?我都替你觉得羞耻。”说着,她挪了挪托腮的位置用手指盖住嘴。
  我抓住这个时机,把刚才被她打断的话接着说下去,
  “我知道,要发展人际关系,不能只被动地摆出一副等着别人来了解的态度。想要被别人了解就必须主动行动,因为别人也不一定对你有什么兴趣。”
  我成不了什么了不起的主人公,等着让人找上门来的情况简直少得可怜。搞不好如果自己不去找人说话,一整天都也不会和别人交谈吧。
  她的目光朝着别处,眯起的眼睛看向远方,仿佛失去了焦点。
  “你还真是积极,这一点我倒是不讨厌。”
  “不讨厌?呜哇,太开心了。”
  “……你就搞不懂别人的讽刺和厌烦吗?累死了。”
  “蠢货真是感觉不到压力哎。”她又一个人自言自语了起来,对话就这么结束了。
  在时针和分针重合之时,便到了上课的时间,可老师还没出现在讲台上。预先把书包打开,将抄板书用的笔记本和之前的讲义拿出来。“哎呀。”正在此时,包里的护身符从教科书上滑了下来。
  我的眼睛顺着护身符滑落的轨迹来到了桌子下。
  就在护身符和地面之间响起握捏抓拿的声响时,脑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爆炸开来。
  就像是在平静的水面上丢下一块巨大的石头。
  在这股冲击下,一瞬间我甚至有些失神。
  接着,我似乎产生了幻觉,看到了我和她之间扩散开来的奇怪波纹。
  她无言地向桌子下面伸出手把那个东西拿了起来。我的目光焦点也恢复了过来。“啊,小心点。”我用手帕包住了刀身,但还是以防万一提醒她一下。
  她对我的话没什么反应,低头看着手上的护身符说道:
  “这是,刀?”她把小刀拿起来,用手指捏着刀柄问道。
  “嗯,在家附近捡到的,就拿来当护身符。刀刃有点生锈了,也就起个裁纸刀的作用。”但要用刀柄揍人也会很疼的吧。
  “唔……”她也不怕别人看着,把刀从手帕里拿了出来。我看了看周围,还有些害怕周围会有些议论纷纷或者惨叫悲鸣起来,但大家都在聊着天,要么就是趴在桌上睡觉,谁都没注意到。还真是失敬啊,我应该关注的是她才对,我开始觉得对自己的反应有点愤慨了。
  “还有危机意识嘛,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毫无防备的呢。”
  可能是我惊慌的样子有点可笑吧,她的嘴角稍稍吊起,把刀放在桌上,用她那雪白的手指抚摸着生锈的刀刃和纹路。
  “这不是都生锈了吗?”她似乎有些失望,说道。
  “毕竟也是有些年代的东西了。”
  “这刀虽然有点年头,但是还算有形,比起你那个烂得不成形状的脑袋好多了。”
  她像呼吸般平然地骂着,一边把刀拿在手里玩弄。
  “不过带着这种东西到处走,莫非你还是个武斗派?难道你还是个什么危险人物?”
  她仿佛在评估我的价值一般横了我一眼。
  “都不是吧,我从来没和别人干过架。”
  “啊,这样啊,期望落空了呀。”
  “诶,你还期待过啊。真让人开心。”
  “……啧,简单即愚蠢的典型,我怎么会单纯到和你这种人唱对台。”
  她用手帕把刀胡乱地卷起来,直接扔了回来。可能是心理作用吧,她的动作让指尖和指甲都染上了薄薄的樱色。虽然面色不改,但大概血液循环变好了吧。
  “那个…….那啥,你”
  “啊,我的名字叫……”“算了,就算你不告诉我也无所谓。反正你的名字也不会出性别论的考试上吧。”她仿佛要堵住我的嘴一般,把手举了起来。
  我只好住嘴,把刀放进包里,激动地等着她“那个”的后续。她仿佛感觉到我那份激动的心情,迅速地换上了一副无聊的表情,把脸转朝黑板。但仍用手撑在桌子上,闹别扭似地闭上了眼睛。
  “有什么值得你那么高兴的,无聊的课就要开始了。”
  “喜欢的人就坐在旁边,这个理由可不可以无条件地肯定呀。”
  “我说……”她重新又说了一遍刚才那两个字。
  “嗯。”我握紧了手中的自动铅笔,点了点头。
  “我已经知道你喜欢我了。”
  正前方,讲师总算来了。她看着讲台的方向,眯着眼说道,
  “不过有点麻烦啊,我完全不知道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喜欢。我们肯定是不成的,单相思就算了吧。”
  她耸了耸肩肩笑了笑,用一副欧美范显得我是个小丑,否定了我的感情。
  “确实有点麻烦啊,特别是对我来说。”
  “看样子你不是积极向上,而只是眼球被固定住了。”
  “那,你以前有喜欢过谁吗?”
  “喜欢过谁啊……我想想。”
  她把手指抵在嘴唇上,陷入了思考。然后立刻解除了思考状态,瞪了我一眼。
  “为什么我非要和你说这种个人的问题?”
  “那啥,因为我想变成那样。”
  “想变成?你觉得直接突进敌人的阵营里就行了?”
  她那番话的气势刚过,耳边传来老师拿着麦克风为迟到道歉的声音。就在她被打断的时候,我看准时机,对着又一次看向我的她说道,
  “因为,我不会要你说你喜欢我。而我会成为你喜欢的人。”
  虽然做人要坚持自我,但如果“自我”没什么价值的话,那就应该直接舍弃掉。我对自己没什么自信。就像她说的那样,我欠缺一些让别人喜欢我的要素。但是,我也不是没有度量的,所以就处于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状态,坐在她的边上。
  听了我的话之后,她稍稍张了张嘴,用指甲挠了挠手指。
  “还是觉得讨厌吗?”
  “废话,像你这种听见别人骂你蠢还不脸红的家伙,不上火才有问题。”
  “啊哈,蠢啊……要是不把这点改善一下不行啊——”
  “你真的好像少女漫画的主角一样。”
  “是吗?”
  “是啊。”
  “那,就当是吧。”
  “要说是的话,”她小声喃呢着,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不过,把我当主角啊……虽然没什么恶意,但总觉得这话里面还包含了什么别的东西,感觉就像被命运操纵了一样。
  在这之后的课上,我们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讲义,抄着黑板上的板书而已。
  但我却不可思议地感到一股充足感。只要不被她否定,我好像就会觉得满足。
  嗯,真是便宜的满足。

  ∽∽∽∽∽∽∽∽∽∽∽∽∽∽∽∽∽∽∽∽∽∽∽

  “就算是便宜的东西,这么多也还是觉得好贵啊。”
  柜台上放着一个堆满鞋子的箱子,俊哥对着这一箱东西的价钱苦笑。他今天也在午后来到了鞋店,四周充满着仿佛能独自净化大气污染似的氛围。之后,在准备拯救地球的时候也打算顺便解救一下这家店的经营状况,所以现在柜台上五个一排地摆着铁筐里的鞋子。虽然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动机和目的,但是别去管就对了。
  “今天也谢谢惠顾了。”
  “平时多收您照顾了。”
  店员和店长聚在一起,向常客有礼貌地打招呼。那俊耳虽然不见得过耳不忘,但似乎也感觉到了我们的敬意,连带着俊眼描绘出一幅笑容。“没有没有,只是路过而已。”他应对得如此轻松自然,行为举止成熟得让人嫉妒上火,和我家的那哥哥完全不一样。
  哥哥的性格根本就不像是个人类,思考回路就跟笨蛋加笨——蛋似的。要是有哪个女人喜欢上他,而且还一起到家里来了的话,我就只能感叹老天到底有没有长眼了。
  “总价是平时的五倍哎。”
  “对哦但其实比平时更便宜…….”
  “抱歉,我听不太清楚你在说什么。”
  本来在鞋店打工接客是我的本业,不应该用这种轻慢的态度。虽然自己没有资格说,但要不是他这样性格大度、器量得体的客人,我那样小声唠唠叨叨应该早就让别人感到不爽了,他还真是个理想的客人。
  就我的经验来看,无论男女,脸蛋漂亮的人里面性格好的也越多。因为和人相处的时候能轻松自如,不会嫉妒同性,也不需要对异性过度追求,就算一个人杵在那里也能吸引不少人吧。
  然后又在和这众多的群人交往的过程中锻炼了交际的能力,形成良性循环。就如同打篮球的时候抢到篮板球的人能给全队良好的节奏感一样。
  我想着他如何度过了这样丰富的人生,抬头看了他一眼。果然,他的个子还真高。
  “嗯?”啊,难道是察觉到我那不正经的视线吗,他温柔地问出声来。
  我本想狡辩,但又想着试着问问他,于是动了动嘴,
  “对了,之前就挺想问你。”
  “什么?”
  “你买那么多鞋子做什么?”
  他一边嘀咕着“我之前好像说过呀。”,一边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将目光投向外面的街道上。我正打量着他那比正脸更像画中人的侧脸,他却突然转过头来,我只好慌慌张张地把视线落回手边的鞋子上。
  “昨天应该和你提到过吧。这是拿来给我找灵感用的。”
  “啊……嗯、嗯。”我不太想得起来,只好点了点头。
  “不过也没怎么和你细说啊。毕竟也没有和你说过那么多话呀。”
  那个句尾是什么意思?是一种遗憾的感觉吗?我有点自我意识过剩,不禁脸红了起来。我可能是为了掩饰害羞吧,手自己在桌子上弄出些烦人的声响。
  他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恍如说梦一般自豪地说道,
  “以前就有一副想画的画,要画好它就得要许多的鞋子。”
  “哦哦。”不知道为什么,一旁的店长突然有了反应。嘿,别打搅我们。我用眼神威吓了一下之后,店长就像缩头乌龟似的指了指店里的墙壁。
  “难道是以那个为原型吗?”
  店长指的前方挂着一张照片,老旧的照片因为日照而有些泛黄。照片里映着一位美丽的女性,她的笑容现在也仿佛闪着光芒……才不可能。照片中是两个男的。一个人左腕还插着刀在扔鞋子,扔的方向上,则是一个工薪族蹲在马路边,被鞋子团团包围……这是怎么个状况?
  虽然已经在这打工有一阵子了,但这张照片我还是第一次注意到,没什么感动,反而满脑子问号。而另一边,他和店长却把我撇在一旁,热闹地聊了起来。
  “啊啊,就是那个啊。那个鞋子果然是这里的啊。”
  “没错没错哦,真是让人难忘呢。”
  “难道说您当时在场?”
  “算是吧,虽然我是立刻就逃掉了。”
  “呜哇,请一定跟我说一说……”
  “也行,我记得啦,那个……”店长笑着指了指我的脸。
  兴趣完全转向四十岁大叔的俊哥总算是回归了正道一样,向我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好像是对自己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感到害羞。
  “我一直在想,要怎样才能画出那副照片一样的画呢?所以一直在确认该用哪些鞋子来组合。”他说得很快,移动着目光,说出了他买鞋子的目的。
  唔……
  “画……美术。”
  他拿着商品的右手使了使劲,箱子的一角被捏坏了。
  “也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东西啦。现在还在兴趣和展示之间的阶段。”
  他谦虚的态度,意思是让我别把这事想得那么高尚。我感觉左胸有种压迫感。
  “你喜欢画吗?”
  昨天他临走的时候说到过关于兴趣的问题,我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问道。
  “嗯,很喜欢。”他毫不犹豫地肯定了。接着拿出了一张万元钞付钱。而我则依旧含糊不清地说着“多谢——”,拿出零钱找给他。
  用蓝色的袋子将装着鞋子的箱子套起来。之后,我将那放到柜台上比我还高的袋子交给他。
  就在我拿给他的时候,瞄准袋子将我和他的视线截断的瞬间,
  “那,下次能让我看看你的画吗?”
  我就像是要从柜台里伸出身子去似的,对他提出了要求。
  自己干嘛要提这件事,刚说完我马上就后悔了。
  事到如今,还对别人的画有兴趣又有什么用,对吧?不要被冲动给欺骗了。我又自我茫然起来。
  他看着我的模样,一下子有一些吃惊。但又立刻接过袋子,开口道,
  “不用等到下次,今天就行。”
  “诶?”
  “等你打完工我就来接你,带你去看我的画,行吗?”
  就像后脑勺被球棒打了一下,嘴巴张大得如同无痛拔牙后被塞满了爆米花一样,强烈的冲击贯穿了我的全身。
  我用鼻子深吸了一口凉风,鼻腔内的血管似乎受到了刺激,疼痛慢慢扩散开来。
  完全呆住了,舌根仿佛被切断了一般,吐不出半个字来。
  “我偶尔也想要有人来评价一下。”
  “那、那好吧。”还咬到了舌头。我绝对不会因此去告他,倒不如说我的不轨行动更应该被告到法院去。
  “你大概什么时候下班?”
  “什、什么时候来着。”
  我向店长求援。就如同被逼到了墙角,从正面压迫而来的感觉令人窒息,只好挪开视线看向别处。店长见我如此窘迫,嘲弄般地笑了笑,代我告诉了他下班的时间。
  “这样啊。”他点了点头,摇了摇手上蓝色的袋子。
  “到那时我再来吧。那就这样,工作加油呀。”
  俊哥就这样轻快地走了出去,然后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呆然地送他到店外,说着“慢走”,一边挥了挥手,回到店里,冲没事人似的店长说道,
  “店长!”
  “怎么了。”
  “我被英俊国的公民邀请了。”
  “看上去是啊。”
  “可我的护照过期了。”
  “呼——已经到护照这个程度了吗?”
  “而且被男的邀请还是第一次啊。”
  “话说,到了宇宙旅行的时代,乘火箭也得有护照吗……”
  “他的家?话说他是一个人住吧,那啥,嗯,啊。我的胃,有点抽筋了。”
  “啊,可真是让人烦恼呢。”
  恐怕我们都对对方那无聊的烦恼觉得“啰嗦”吧。
  发色不同的两个脑袋在店里摇摇晃晃地找寻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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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番茄他们在那。”
  “你难道除了带着刀,还服用什么违禁的东西吗?”
  “不是不是,那是我熟人的外号。”
  我稍稍指了指那边,南瓜、番茄和樱桃正沿着学校大门前的坡往下走。三个人走成一列,我只看到最后面的南瓜用他的巨躯挡住了前面,但偶尔也能看到几个左右摇晃的手脚,那他们几个应该都在吧。
  今天应该也是一起到大学对面樱桃的公寓里打桌游或者打扑克牌吧。我有点羡慕他们不错的关系,也接受了自己没有被邀请的事实。毕竟我和他们连手机号码都没有交换过。
  要是在路上碰到他们的话,我也许会装模作样地走在后面,成为这列电车的末尾吧。
  顺带一提,她并没有看向我指的方向,而是低下了头。
  “啊,对了,刚好,能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吗?”
  “怎么可能给你啊。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说什么‘刚好’,能不能请你回去重新学好语文再来?你不要自以为是地期待别人会仔细考察你那自我满足的过程。”
  她不愉快似的哼了哼鼻子,翘着二郎腿,把手支在腿上捂住了嘴。她整堂课心情都不太好,不过也许这才是正常的状态,所以我也没怎么在意。“给我滚一边去”化成各种各样的说话方式,以一分钟三次以上的频率朝我发号施令,这也挺有趣的。
  性别论结束后,她飞快地离开教室,我也紧紧跟着她出去了。她来到了大学中央,停在高台上耸立的塔楼入口旁,坐在吸烟用的长椅上,开始俯视着楼梯下的所有事物。我也坐在了她身边。“所以说你这样还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呢。”
  她好像读懂了我的心思一般说我,但似乎并不是有意而为之。
  不过,总而言之在下课后我就这么和她呆在了一起。
  在小山上建起来的学校里不断地吹着轻柔拂面的风。为了防止风吹乱了头发,她用手扶在额头一旁。那一举一动可爱极了,让坐在一旁的我大饱眼福。不过她的视线很快就从台阶下面洋溢欢声笑语的人群转移到我的身上来。
  “既然你有朋友在的话就去找他们啊。”她又发出了“给我滚一边去”的命令。我似乎被她当成了一条小狗,随性地喂点饵食便赖着不走一般。但我也没有什么不满的。
  “也算不上朋友。要再过一个月,搞不好连碰头的机会都没有了,基本也就是打个照面的关系。”
  “那我还不如他们呢,你天天绕着我转,真是搞不懂你到底怎么排的优先顺序。”
  她又朝脚下看去。另一边的长椅上坐着几个男生在吸烟,但她也毫不在意随着紫烟飘来的男生们的视线。他们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也许是讨论她的相貌?又或者在怀疑一旁的我?要是和我同一个学年的话,搞不好都会讨论吧。
  几个女生走上楼梯,其中一人路过时和我目光相接,轻轻点头打了个招呼。我也点头回应了她,又在想她到底是谁。啊啊,原来是同一个研讨会的女孩。
  我记得合宿的时候好像有过“能把酱油拿过来吗?”“好的。”之类的对话
  那个女生的头发和脸蛋都像一幅沙画般美丽。
  这群女孩子集体走进了中央教学楼的自动门,我又偷偷朝她看去。她依旧没有把视线放在我的身上。要是她注意到我刚才的行为,搞不好会说点什么吧。她对我的人际关系产生嫉妒的场景,我连一副动态的映像都想象不出来。
  “你在大学有朋友吗?”
  “要是有这么好的东西,我早就把你一脚踹开然后找他们去了。”
  “哦——这么说我就是你第一个朋友咯……超高兴呀。”
  幸福的空气忽悠悠地飘动起来,连鼻腔里都是满洋洋的幸福气息。
  “……一想到你是认真的,就会觉得好火大。”
  我也是有选择朋友的权力的,她有点不开心地黑了我一下。
  “唔——那你还有没有一个高中进来的朋友?”
  “倒是有几个同校的人,不过都不认识。”
  “哦。”
  “你也是和那个番茄一样从菜园子里来的吗?”
  “不是,我和那几个人是在开学前的合宿里认识的……你那时没来吧?”
  “是的。我不喜欢集团行动。”
  “还真是巧啊,我也是呢。”
  她又看向了我,这回并没有更加冷酷,只是很平常地盯着我。
  “呵,你那性格也不是不能理解。”
  “没错,我就是那种破坏团结的人。结果所有人都对我做出一副讨厌的表情,真是呆不下去啊。”
  那可不就是嘛,她小声地嘲笑道。然后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左右摇了摇头,似乎在寻找什么。接着又转到背后,就像巡逻警戒一样。
  “但就算不喜欢,你也去合宿了啊。”
  “我爸妈教我,就算讨厌吃蔬菜也得吃。”
  “你父母还真不错。蔬菜是指刚才那个番茄吗?”
  “虽然还没意识到,但应该是这样吧。”
  “那你周围,除了番茄还有什么蔬菜在用两条腿走路的么?”
  “还有南瓜和樱桃。”
  “樱桃不是水果吗?”
  她放下了生硬的表情,露出了相遇以来最开心的表情,摇晃着肩膀。
  “话说。”
  就在我看着她的脸准备开口的时候,她又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什么?”
  “我们好像挺合得来啊。”
  “不,这只是讨厌同类而已。”
  她用唱歌一般的语调直接否定了。风声像是在为她伴奏,她的话真的如歌词一般。她的声音就像敲在钻石上一样单纯。
  她来来回回地扫视着我的脸。要是我反过来看她还比较正常,眼下的情况还真是有些不可思议,于是我又反过去看着她。“抱歉,你能不能不要挡着我的视线?具体来说就是能不能不要看着我的眼睛?”“知道了。”“你怎么光说不做。”“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嘛。”“你简直是强词夺理,能不能不要冒出这种不找边际的鬼话?”“嗯,知道了。”
  观察过后,她嘟囔道,“客观点来看,有七十五分吧。”然后又接着说了句“你呀……”
  “嗯?”
  她停顿了一下,用指甲挠了挠手指。这是她的习惯吗?
  “应该不缺女孩子在身边才对吧?”
  “才没有。我被人甩了六次,啊,不对,加上你的两次应该是八次了。”
  “但对你有好感的应该不止十六个才对,你就是这种类型的呀。”
  “是吗?”
  “就是。”
  “那也许就是吧。”
  就是这样的啦,她又强调着重复了一次。
  笨蛋就是你这种人,又总结性地评论了一句。
  她拿出桃红色的手机,确认了一下液晶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你不去上课吗?”
  “我第四节没课。”
  “糟透了,我也是。”她咋了咋舌,把手机收了起来。
  “……啊哈。”
  “你笑什么啊,本来你就有点讨厌,你那样笑也不会变得更加特别地讨厌。”
  “你也有老好人的一面嘛。”
  “啥?”
  “因为,你要是不想和我呆在一起,可以假装说要去上课嘛。在这个时候你没有一脸平常地说谎,不就说明你还是挺有善心的吗?”
  “……啧。”她刚才拨弄指甲的手突然紧紧抓住了手指,总觉得这样子可爱极了。
  从我的角度看,不管是被她无辜殴打,还是踢飞,都会觉得她很可爱。但那可不是受虐狂哟!我只是觉得被她那双三白眼瞪着的时候,脊背发凉的感觉就是爱情。
  她压着头发的手突然向我伸了过来。我想象着她会一记直拳打中我的眼睛,可她的手却停在了我的胸前。失去了压制的头发随风摆动,遮住了她的脸和耳朵。
  “刚才那把刀拿给我看看。”
  “诶?”
  “我喜欢刀。”
  她随意编了个理由,勾了勾手指催我拿出来。
  怎么感觉有点遮羞的意思呀。我要是嘀咕出声,免不了腹部会被她捅一下,于是我自己试着捅了一下,发现还真的有些呼吸困难。于是我打开皮包,小心地避免讲义被风吹走,拿出里面的小刀,却被她一下子强夺而去了。
  “啊,小心手。”
  “能别摆出一副家长的样子吗?”她又将小刀从手帕里拿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
  她恨不得将刀刃部分看个遍,低头盯着小刀。还真是喜欢刀具啊。要是这样,那么双休日和她去买东西的时候一定要先去卖菜刀的地方。
  “你有用这个杀人的觉悟吗?”
  她将刀尖指向我,挑衅似地问道。
  “要是我说‘为了你的话可以’呢?”
  “感觉你和邪教挺配的,真是笨得不得了。”
  “那还真是……我现在认真地和你说,如果是为了喜欢的人,我真的有伤人的觉悟的。”
  我用食指的指腹压在刀尖上。
  好像被图钉划过的细微刺痛感涂满了全身。
  “这种话也就只有少女漫画的主角会说说了。”她有些呆然地说道。
  但我不是当主人公的料嘛。
  “但是,少女漫画一般不是女生做主角的比较多吗?”
  “那种事无所谓啦。”
  她把刀抽了回去,重新握好刀柄。女孩子和菜刀比较相配才对呢……刚想说出口,但是她和小刀在一起更像是一幅画,于是我闭上了嘴,欣赏了起来。
  对我来说,她就像美术馆一样,里面总是展示着几幅新鲜的画儿。我一直觉得现实的美术馆是个比抓蚱蜢还无聊的地方,这个比喻还真是随便。我不禁自嘲了起来。
  “那啥。”
  “嗯。”
  “以前喜欢我的人从来没有一个像你这么傻蛋的。”
  所以你就别抱什么期待了,她补充道。接着又用手指摸了摸小刀。
  “这也无所谓了,只要成为与现在完全相反的人就行了。”
  啊,那这样的话不是就成为了一个完美的人吗?话说,所有人要是都能反转自己的性子,不是人人都能变得完美了吗?
  唔……她的要求还真高。但要是不这样的话就配不上她,没办法只能照做了。
  她面无表情地撅起嘴,孩子气的举止带来的反差感也十分可爱。终于,她放开了那个不自然的嘴型,假装用一种放弃争辩、无可奈何的口吻说道,
  “……你啊,”
  “啊,我的名字是,”“那无所谓啦,别打断我说话!”
  “好的。”
  “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但也不讨厌?”
  “好了我封你为插嘴大师,你能不能给我闭嘴。我现在想赶紧把这些让我非常不爽的无聊话说完,能请你帮个忙闭嘴行吗?”
  “好。”
  感到她有点焦躁,我只好点了点头。
  她又咂了咂嘴,朝着楼梯下面看去,
  “虽然不喜欢你,但也可以和你交往。”
  “哦……?啊,哇。”
  咚!就好像门球开打,我的眼珠子处在碰巧的位置而被盯上了(这可不是什么巧妙的话),轻轻地被打了出去。虽然并没有任何疼痛感,但是世界却错乱地扭曲起来。
  错乱之中,樱花状的噪点在视线里飞舞,虽然樱花早就谢了,
  但这不是迟开错开,而是电波的开花宣言让我的五感都沉醉在里面。 “别让我再说第二次,我不喜欢说废话……废话废话,像这样的废话。”
  “太!——好了!”我从长椅上蹦起来,向着天空伸出双手……啊。
  “什么啊,突然就伸出两只手来。太丢脸了赶紧坐下,能别给我丢脸成吗?”
  她又挠了挠指甲,郁闷地看着我。
  “不是,那啥,不喜欢我还和我交往是什么意思?”
  而且她还是拿着刀,用刀尖指着我发出的交往宣言,这真是奇怪的场面。感觉从客观角度看,就像是我被她拿着刀胁迫了一般。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就是那个我不明白。”
  “总之你高兴点怎么样?”
  “诶——那……耶!哇塞!”
  我一下子举起双手,超过那些烟雾,直起身子欢呼起来。和体育大会的时候不情不愿的欢呼相比,里面包含的感情有着质的不同。正当我想高喊出我的爱之时,刚吸一口气便被她踢中软肋,于是我就按她的要求闭上了嘴。
  关系开始发展了,事态已经打开了!最后就是要寻找光明的前方啦!
  “早知道你这么高兴,我就不说了。”
  她抿嘴笑起来,将刀扔回给我,接着装出一副和蔼的样子。
  不过那个三白眼,连一点慈爱的碎片都没有。
  她把嘴唇吊起一点,那个微笑看上去就像表情丰满的诅咒假面一样。
  “作为代价,你要好好地保护我哦。按我的理想来看,你死了也无所谓。”




本帖最后由 neltharion 于 2014-6-10 14:37 编辑


第二章 他和她的故事

  “我觉得对一个人来说,结果并不代表一切。”
  “才不是呢。结果至上。”
  “如果是心中完全没有他人的人,或许吧。”
  “嗯?”
  “因为在得到结果的过程中,说不定别人的结果也随之尘埃落定了呢。”
  “嗯?”
  “如果非常牵挂的人在我身边,我绝不会对过程敷衍了事。”
  “哦。”
  “没听进去吧。”
  “这可怨你。”
  “好吧,我不谈这么深奥的话题了,请把我的话装进耳朵里。”
  “好的。”
  我用手指使劲地掏了掏耳朵,但后槽牙并没有哗啦哗啦响。啊,坏了,下班之后还没洗手。不过手看上去还挺干净,况且擦鞋的时候已经用鞋和抹布把手上的污渍擦掉了,不洗也无妨——对身为店员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不该有的幻想。
  我五点钟下班,他按照店长提示的时间再次来到了店里。他那神清气爽的样子就仿佛鼻腔里是“蓝色夏威夷”的原产地。“嘿。”他跟我打了声招呼。
  他真的很帅,但是他那仿佛强调着“色情书与腋毛与我无缘”的纯粹无暇的姿态使我不由得感到些许不安。在见到过于完美的人时,人类的第一反应是气愤,其次才是敬仰对吧。只有我这么想吗?
  我与他并肩走在与往常的归途相反的路上,于是有了开篇的那段对话。
  “我本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喜欢思考深奥问题的人,不过彻底失败了。”
  他一只手插进口袋,黄昏的微风随意地摆弄着他的衣襟。他“嘿嘿”地笑着,像顽皮的少年一样挠着鼻尖。他的个子很高,仰视他使得我脖子酸疼。
  “那从今往后,我也思考深奥的问题好了。”
  我借着当场的气氛不假思索地宣布道。我们继续聊着,一边注意着右侧的车流一边穿过十字路口。
  “深奥的问题,比如?”他追问道。
  “就是那种,深奥到难以言表的问题。”
  “感觉你的态度跟下午比,变得随意……不,柔和了。”
  “紧张烦了。”
  上班时间里始终紧绷着,现在反而过于松弛了,连脑子都是松松垮垮的。
  从物理空间上来说,我觉得我的脑子里现在足可以塞进一本字典。
  “哈哈,看我的画的确不值得那么紧张。”
  他挠着后脑,一副无奈的表情。别这样好不好。
  不是我说你们,你们这些在“男”或者“女”的性别标签前面带着一个“美”字的人啊,活到现在一直被异性追捧的经历就没让你们意识到自己比别人多出几分姿色吗?
  难道是认为容貌是天生的没有什么值得称道,所以并不觉得特别?
  “你爱好欣赏美术吗?”
  走向车站的途中,他满怀着邂逅知音的欢喜问我。
  “也谈不上爱好,倒不如说一点也没兴趣。”
  我的手和头一起左右摇摆,像是在强调着“NO,NO”。
  “那你为什么会说想看我的画?”
  “至于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我用模棱两可的回答敷衍了他的问题。事实上,对事情的发展最为惊讶的是我自己。
  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我为美术所倾倒,把社团看得比学业还重。但经历一些变故之后,如今早已把它抛在一边。我当时下定决心,自己就算有朝一日能振作如初,也再不会拿起画笔。
  这就是我的决定,我决不让步的梦想,在认清了现实之后作出的,艰难的抉择。
  “那对于画画呢?”身边的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随口问道。
  “一窍不通。就像在棒球中心连续三十棒挥击不中一样,没有一点天赋。”
  “是这样啊……”
  啊,俊哥看起来好伤感。但是他的寂寞好像一幅画。对他来说似乎自拍比画画能更加直截了当地创造艺术。我真想把他冰冻起来,加上适当的点缀,然后兜售给这世界上的那些奇特的有钱人。
  他的表情像是旋转的骰子一般,由消沉转为柔和。
  他俯视着我,如阳光滋养万物一般将慈爱倾注到我身上。一厢情愿地将感情倾注到别人身上时,即使那感情完全是正面的也会遭到抵触。但是,既然他的倾情并不会把我置于险恶的风口浪尖,我虽然明知自己心情不佳,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那你还有什么其他爱好吗?”他真是个锲而不舍的人,并且专挑我难以回答的问题不断发问。
  “游、游戏吧。”
  “是啊。我以前也特别喜欢游戏,不过最近不怎么玩了。”
  “是、是吗。”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经常昏天黑地地打游戏,说游戏是爱好也不为过吧。
  自闭在家的那些日子,我一直用一台没联网的旧电脑打游戏消磨时间——纸牌→当空接龙→蜘蛛纸牌→纸牌……如此往复循环将近半年竟然没有腻味,以至于我对曾经失去耐性、放弃一切、爱上闺房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议。但终究是要在这样的地基上重塑自我,对于将来,我似乎仍然抱有莫名的不安。
  话说回来,此时此刻的我可以完全信任面前的这位俊哥并且跟他走到一起吗?据说诈骗犯个个都长得眉清目秀。要是被他带到一栋莫名其妙的大楼里动了某种改造手术,我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不过,店长知道我是跟他一起走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只要有店长的证言就可以确定犯人的身份。能凭一己之力识破英俊国的阴谋,为地球的和平与发展作出了贡献也是满不错的——南柯一梦罢了。本不该有这种神经错乱的遐想,不过我还是有些怕他的狐朋狗党突然从街上冒出来,一丝不安从心头掠过。但是说到底,终究是我在知道他会画画之后主动提出要去看画的。而且就凭他的长相,只需使气息掠过肌肤就会钩得女人投怀送抱,根本没必要以大量买鞋这种拐弯抹角、大费周章的手段吸引我的眼球。总之,我乐观地转念一想,完全打消了戒备。
  于是我开始跟他漫无边际地边走边聊——最近读过的书啦、喜欢的颜色啦等等,总之都是些听起来跟绘画没有丝毫关系话题。一想到达成绘画欣赏的目的以后如果不快跑回家就可能面临饭菜已下桌的危险,我的食欲开始隐隐作痛。
  二十分钟后,他终于指着一幢公寓楼说“就是这里”。我敢说那幢公寓里绝对有人类以外的生物存在,那幢摇摇欲坠的荒废景象足可以引得废弃房屋爱好者兴高采烈地呼吸其中的空气。公寓周围的空地上随处可见碎玻璃、残土以及被踩得乱七八糟的杂草,好像迷你版的世纪末。
  本应是灰色的墙壁已经沾染了黄土的颜色,而且仿佛随意踹上一脚就会失去隔断的功能,使相邻的房间连成一体。
  “对了,我自己的家在别处。”
  他抢先开口解释道,仿佛体会道了我目光中隐含的心思。
  “这里相当于我的工作室,房租便宜周围又安静,待在这里心情很放松。”
  “安静……还真是。”既没有车辆往来,也没有应季昆虫和电线上停落着的小鸟的鸣叫。没成想在这个仅仅稍微偏离闹市的地方,竟然安静得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耳鸣。
  “希望你别太期待我的画有多好。”
  带我进屋之前,他转回身来叮嘱似的对我说道。
  “是啦是啦,‘别打击我,千万别打击我’是这意思吧。”
  “不是,那个……算了。敬请严格批评。”
  他把我引到公寓里左边的房间,嘎啦一声随手拉开房门。“咦,没锁吗?”“从来就没有。”白痴呀。的确,门上连锁孔都没有,用来锁门设备完全不存在,随着咣当咣当的门声,神清气爽的风阵阵吹来。
  “请进。”他在门口的鞋上面轻轻脱下鞋,招呼我进门。声明,此处并非印刷错误。他家门口摆满了从我工作的店里买来的鞋,已经看不到石灰地面了。
  感觉跟他家的门厅跟我家多少有些相似,只不过一点也没有亲切感。
  房间里已经熏得漆黑,墙壁就像蜡油一样,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散落一地。与门相连的是一间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面似乎还有一个房间。画具或许都放在里面的房间,六张大的房间里只可见一个水壶倒放在地上。
  对我来说,这上不了锁的房间睡起来不踏实,而且除了画画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住在这里,想必我要么三天之内发疯,要么变成三年不醒的睡太郎。
  我跪坐在房间的中央,内心进行着种种斗争,等待他从里屋出来。
  之后我在他的辩解声中——“这张是失败作品”“这张是半成品”“下一张一定认真画”——欣赏了他画的画。

  ∽∽∽∽∽∽∽∽∽∽∽∽∽∽∽∽∽∽∽∽∽∽∽

  三星期以前,社区按照惯例进行了每年一度的排水沟清扫。
  全家一致以我年轻力壮为由推举我作家中的代表,于是事隔多年之后我迫不得已地穿上长靴去服劳役。有人会说不就是带着铲子去玩泥巴嘛——有这种高见的人实在足以让我钦佩其童心未泯——但实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仅仅是一项令人兴味索然的工作而已,内容不过淘出堆积在排水沟中的淤泥和垃圾,然后堆积在一起清理掉。参加者尽是些人过中年的大叔大妈,除了我以外,我只发现了一个年轻人。而且那人不是一般的年轻,仅仅是个初中生。在我印象中,当时的他满脸的忿忿不平。
  回头说说排水沟清扫。我当时毫无兴趣地一边挥动着铲子,一边跟身边的大叔大妈闲聊。铲着铲着,忽然感到铁锹尖碰到了与周围水泥材料不同的金属材质的东西。于是我将它连同周围包裹着的淤泥一起铲出来,放在一旁进行调查,最终从中发现了这把锈迹斑斑的刀。
  这把刀比水果刀重得多,不是日常使用的刀具。我偷偷把它带回家,洗掉淤泥,结果被睡眼惺忪的妹妹发现了。她答应我不把这件事告诉爸妈,但终归是被她抓住了一个把柄。
  至于带回家的理由……我想不出一个恰当的说法。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的萌芽——不,刚好相反,那一瞬间我什么都没想。
  发现这把刀之后我就判定它归自己所有,并非接收到了简单易懂的命运的信号,而是出于一种胸腔内热血奔腾的感觉。
  那是一种做出越轨行为时的伴随着畏惧的爽快。
  我无视枪械刀具管理法,将这件违禁品带在身边。
  回想一下我当时的心情,还有一种想法就是弃之可惜。平时根本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刀具,而且没有实用性这一点也令我怦然心动。
  现在已经有用不生锈材料做成的刀了。而这把刀没有经过特别处理,很像是十几年、二十几年以前的产品。如今它仅仅具有刺穿物体的功能而已。
  而且,这把刀的刀刃部分的锈迹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颜色并且只锈蚀了一半,莫非曾经有血液沾染在上面?
  不过我倒没听说过我家附近曾经发生过杀人案或者伤人案之类的事件。
  椅背吱嘎吱嘎作响,那响声把我的思绪从过去拉回了现在。
  将这把刀置于灯光之下,我深深叹了一口气。随着气息缓缓地呼出,我感到重力渐渐增加,开始有些担心肩膀会不会就此脱臼。
  “虽然不喜欢你,但也可以和你交往。”
  我反复咀嚼着她在学校对我说的这句话。当时在她的气势之下我尽量表现出了喜悦,但实际上并没有彻底消化这句话的涵义。跟不喜欢的人交往,如果不是某种苦行或者修炼的话,那就代表有某种感情之外利益。
  “可是交往的对象是我啊。”
  不自卑的说,我身上不具有任何特别的技能,而且待在我身边也不可能搜获更多的人脉之类的副产物。交谈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俩都是不擅长集体活动的人。
  “嗯……”她对在校园里偶遇的某个男同学一见钟情,企图通过我牵线搭桥……这种可能也不存在,我的交友圈子太小了。
  对于这一点我比较放心。
  还有道别之时她出的那道作业题,对我来说也十分难解。“对交往对象没有好感的情况下,多大尺度的行动是可以被允许的?”这真是个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说法,说白了也就是区分“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吧。她今晚也会思考这个问题,我们约好明天拿出各自的答案相互对照。
  因此,我坐在桌前“嗯嗯”两声,开始作答。首先,相互称呼绰号,肯定是不行的。其次,二人同桌上课或吃饭。我想这个应该可以。因为这是我在被甩的状态下采取过的行动,可以顺势而行。牵手,很难判断。但是这种模棱两可持保留态度的答案会惹她生气,所以我索性回答可以。“然后是”……
  “我回来了。”
  妹妹在走廊里乏力地拖着长音——这是疲劳困倦的典型表现。
  “哦,回来啦。”我继续面对桌面上的活页纸,挥了挥手回应她。
  “干嘛呢?”她走进房间,好奇地向门边的书桌窥探。“嘿,别偷看。”我扑在桌面上,掩盖住她出的作业题。妹妹一翻眼皮,不忿地轻轻哼了一声。
  “干嘛一副青春期少男的害羞劲儿,我怎么不记得我哥也有羞耻心?”
  “以前没给别人写过情书,所以我只是想尝试一下。”
  “也是,你的作风一向是有话直说。对了,那是什么?”
  百闻不如一见,于是我把活页纸举到她眼前。她的眼睛扫过文面,不但没有加深理解,反而更加迷茫地歪了歪头。
  “你是在把你已经做过的事和以后想做的事一条一条列举出来吗?”
  “这是个课题——定义在没有感情的男女交往中应该使用的正确方式。”
  “啊?……大学生居然会认真研究这种缺心眼的问题,真让我意外。”
  她用奇特的方式长叹一口气表达了赞叹之情。看来我让她对全国的大学生产生了异样的偏见。但我记得有人说过“每个人的常识都是植根于偏见的”,所以想必无妨。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看你累得够呛啊。跟男朋友还顺利吗?”
  “我没有男朋友!”
  “就是那个谁,俊哥?”
  “我跟他不算异性交往,是异文化交流的关系。”
  她“啪”地弹了一下活页纸,然后看到了桌上放着的刀。“怎么了?今天又有烦心事?”她知道摆弄这把刀是我陷入沉思时的小动作,于是试探地问道。
  “真是个没本事、不中用、一无是处的哥哥!”
  “唉”,她拍了拍胸脯,露出得意的神情。
  “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这个‘爱之丘比’来商量啊。”
  不管吃什么菜都要抹上沙拉酱使得她获得了这个雅号。对于这样的妹妹,我还能指望她什么呢。不过毕竟她跟她性别相同,说不定多少会有些参考价值吧。
  (注:丘比是沙拉酱品牌。)
  嗯……唉,试试看吧。
  “什么原因会使女孩子去跟不喜欢的男孩子交往?”
  “嗯?”
  她的眼神游离起来,不久就又回到我身上,仿佛捕捉到了答案似的。她简洁地回答一个字——
  “钱。”
  “我看起来像腰缠万贯的人吗?”
  “原来说的是你啊。嗯,那我收回。要么就是……”
  眼睛又游了起来,不过很快,“哦!”她一锤手心。
  “她一定超喜欢你!但是由于性格内向,所以在走遮羞路线!”
  “那就再好不过了。”
  “也可能是故意演给她喜欢但不喜欢他的男孩子看,想煽起那人的嫉妒心。”
  “嗯,那就糟了。”
  我总感觉哪个都不对,但又希望没有第三个可能。
  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之后,她说:“今天的咨询明信片时间到此结束。啊哈哈哈哈……”,然后像拿着竹扫帚扫街的大叔一样从我的视野中消失。
  唉,向调料狂热者请教恋爱问题这件事本身就很荒唐,我一点也没灰心丧气。
  “然后”,约会是不行的。……不行,这个不回答可以就不太可能有进展了,总之先答可以好了。
  且不说我怎么想。
  她让一个根本不喜欢的男孩子做这种问卷,到底是图什么呢?
  ……对了,很简单啊。这又不是考试,去向出题人要答案就好了嘛。
  明天直接去问她就行了——得出这个结论竟然花费了我这么长时间。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我始终想念着她、揣摩着她的心思,还是感觉很幸福。

  ∽∽∽∽∽∽∽∽∽∽∽∽∽∽∽∽∽∽∽∽∽∽∽

  头脑昏昏沉沉的,睡意萦绕发丝。我使劲挠了挠头,试图从困倦中挣脱。
  昨天回家后不久,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原本还想倒在床上对这一整天里内心的纠结、做出的决定以及发生的好事懊恼一番来着,无奈缺乏紧张感的大脑很快陷入了沉眠。
  “啊……”我从喉咙深处挤出毫无意义的呻吟,行尸走肉一样摇摇晃晃地在房间中徘徊。眼前薄雾般的朦胧感消失之前,我老老实实地在屋里活动着身体。
  打哈欠时流出的泪水润湿了眼眶,在朦胧之中,印象深刻的记忆以其模糊的轮廓重现在眼前。
  昨天看了他画的画。他的绘画水平绝对不差,再画得好一些就可以凭这本事赚些零花钱了。如果他的才能还能进一步提升,十分有可能成大器。我彻底理解他能从绘画中得到乐趣的原因了——水平的高低是影响有趣程度的重要因素。只不过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他的每一张画都有损坏的痕迹。
  我完全没有绘画天赋,所以出于本性会既羡慕又嫉妒。至于我会不会支持他,不好说。
  “如果不是他这等的帅哥就没什么好讲的了,绝对讨厌。”
  说出这番话之后,自我厌恶感冲淡了一些。差不多该出门了。
  打开门走出房间,走廊里不太柔和的阳光使我不禁皱眉。如今正值四月末,温度和湿度已经相当高,家里的空调又出了故障。一想到夏天即将来临,我就感到郁闷。
  在半规管不安定的状态下我晃晃悠悠地走下楼梯,在原本笔直的楼梯上描绘出一条螺旋线。
  今天同样要去上班,午饭怎么办呢,做些饭团吃还是到鞋店附近去吃?或许是昨晚没吃饭就睡下的缘故,如今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我忽然感到莫名的不安——饥饿。将来的生活同样会捉襟见肘,如果不能过的从容不迫,岂不是要永远皱眉头。
  “妈——,早啊——”
  我下到一楼,随口打了声招呼。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家。偶然一想才发现自己起床时没有看时间。等了一小会儿没人答应,于是我踏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向厨房走去。
  “Yeah,浑身上下没有用来引发肌肉酸疼的肌肉的原宅女登场,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出征,哟吼吼吼吼……”发现家里没人,我开始极尽自言自语之能势。如果有人听到我了说的话,由我书写的历史可能会就此终结,所以自言自语也是性命攸关的。幸运的是直到我走到厨房都没有任何人出现,看来今天我又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度过了。
  厨房里放着两个做好的饭团,用保鲜膜包着。我伸手取来,双手合十道:“感激不尽。”正想走出门,我忽然深切地感到地位不同的人待遇真是不一样,出去工作以后居然有人开始特意为我准备午饭了。于是我剥开保鲜膜,沏了杯茶,拿出蛋黄酱,开始享用间食。饭团中间夹着我喜欢吃的鲑鱼。“嗯——”涂上蛋黄酱之后味道更加丰满,格外好吃。家里人为什么就没一个喜欢用蛋黄酱的呢,真是不可思议。
  “啊,不好。”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厨房里的时钟,时间快到十点钟了。赶紧,不跑着去就来不了。于是我把饭团全部塞进嘴里,就着蛋黄酱和茶水吞了下去。
  我嗒嗒嗒地跑过走廊冲进卫生间,尝试着一边刷牙一边洗脸。“啊……噗”,水从鼻子里流了进去,我差点窒息。看来这两件事不太可能同时做。“但是生活中一定有些事情是不必要的,如果能改善习惯省略掉这些事,就能更有效地利用时间。”——想起小学时的班主任曾经这样教导我们,于是我尝试大胆实践。不可否认的是我某种程度上曲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但是他还曾说过“重要的是要有勇于挑战的态度”。我觉得这样我心里已经平衡了。
  说到底,我的时间还没紧张到非有效利用不可的程度。
  因为我至今没找到任何想做的事。
  我梳理了一下睡乱的头发,戴上帽子遮盖住没有理顺的部分,拿起钥匙跑向门口。门前依然是满地都是鞋。回想起我的宅女时代,当时每每看到这番景象心中都无比郁闷。
  分明有这么多可以穿来走路的鞋,我却哪儿也去不了。一想到这,我便觉得好像正在被人严厉地斥责。如果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那么无论往哪里走都无法到达目的地。
  不过提到鞋,他租住的房间里鞋和人的比例也相当悬殊。
  “嗯——”
  那幅画会不会跟我家有什么联系呢——母亲与店长是旧相识,而且店里还挂着那张照片做装饰……总之以后问一下详情就好了。
  围困在满地鞋子的家里据守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如今,外面的世界里有一个我要去地方。
  走出家门,虽然刚刚吃完饭不久还不适合运动,我还是立刻在路上跑了起来——就像昨天从他的公寓逃出来时一样,仿佛就要被人追上,摆动手臂、迈着大步,重现着昨天仓皇逃回家时的光景。由于体力不支,我很快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起来,意识变得朦胧,缺氧引起头痛。
  一路上,我两成疾奔,三成快走,五成闲逛,终于赶到鞋店。我按压着阵痛的侧腹,上身伏倒在了柜台上,在开始工作以前就已经耗尽了体力。雇佣了我这个弱女子的店家如今做何感想呢。我抬起左眼往上一看,发现一张无趣又惊讶的脸。
  “如果需要精美又和脚的鞋请一定来本店选购。”
  店长以没有抑扬顿挫的语气表达着不满。我也感到有些惊讶,于是厚着脸皮提了个要求。
  “请出售不用迈步就能自动行走高科技鞋。”
  “那种东西跟令人怀念的哆啦A梦去要。”
  “要么就请给我一个光靠玩单人纸牌也能贡献社会的立场。”
  “你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终老一生或许就是在为社会做贡献。”
  他随口搪塞了我的要求,又回到将鞋摆上货架的作业中。看样子今天他不会直接递给我围裙了。
  “他的画怎么样?画得好吗?”
  听他的口气,似乎对昨天后来发生的事没什么兴趣。
  “……未来还是有的。”
  我屏住呼吸,说出的我的真是想法。他回过头来,打量着我的脸。
  “叔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你这句艺术性的评价。”
  “照字面意思理解不就好了?”
  我很怕被往深了追问,因为那会暴露出我的浅薄。
  “也对,到死为止每个人都有未来。
  “未来光明还是黑暗暂且搁在一边。”店长嘟囔着补充道。说的没错,我点了点头。
  但是那也就是说,我跑着来上班这件事莫非也会与未来紧密相关吗?
  如果会的话,我希望那就像植物争取阳光一样,是追逐光明的奔跑。
  随着胸腔内心脏的跳动,我的上半身在柜台上微微起伏。
  “啊,对了,我还想提醒你一件事。当然,可能有点多余。”
  “啥事?”
  “你,今天不用来上班的。”
  “啊?”
  “你干嘛这么拼命跑过来?跟他有约吗?”
  他用揶揄年轻人的口气,轻松地开了个玩笑。
  而我的耳鸣却越来越严重。
  不用闭上眼,眼前已是一片漆黑。

  ∽∽∽∽∽∽∽∽∽∽∽∽∽∽∽∽∽∽∽∽∽∽∽

  “九成以上都是不行的。”
  “我八成。”
  “太纵欲了吧你。给我提高点自制力。”
  “好……”她的说话方式比起恋人明显更像是母亲。
  第二节课下课后,大学里进入午休时间。我跟她约好在正门那边的坡道下碰头,然后一起去庭园风格的咖啡馆去喝茶。在炎阳高照的正午时分,很少有学生光顾没遮没挡地被阳光直射的户外坐席。但是她似乎说过“我喜欢景致好视野开阔的地方”,于是……
  其实对我来说,只要她能来赴约我就心满意足了。说句实话,我始终在担心她会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提出将这段关系终结,那样我就不得不从告白开始重来一遍。所以一看到她面带不悦,我就会神经过敏。
  “你咧着嘴傻笑什么呢?你是怎么曲解我的表情的?”
  “哦,原来你知道自己脸色不好看啊。”
  “揍你啊。”等等,我们进行着如上的对话。
  之后我们各自取来点好的饮料落座,互相看了活页纸,很快开始交换意见。
  “没想到不能容忍的事惊人地多,对不喜欢的人。”
  她十分惊奇似的总结了昨晚的成果。对于这句不太希望听到的总结,我只是不置可否地点头答应道“哦,是啊”,然后用吸管喝了一口红茶。
  “哦,对了,‘相对而坐喝饮料’那条我勉勉强强选了可以,放心吧。”
  “不错吧。”她的话里隐含着一种不客气的善意。我把这样的项目都归结到一起写成 “约会可以”算不算是跟她的选择一致呢。
  我们交换了写好各自答案的活页纸互相参考。她用吸管吸着黑糖拿铁,用似乎可以看穿纸面的严峻目光开始评判我的作业。如果她看到什么在意的事项,想必会向我提问吧。与此同时,我也开始看她罗列的禁止项目。
  “哎。”
  很快,她用脚趾尖在桌下轻轻点了一下我的脚,叫了我一声。我抬起头。
  “什么事?”
  “‘手牵手’这条是不行的吧。倒不如说,身体接触一律禁止。”
  “什么玩意啊,这种开玩笑一样的答案。”她好像在训斥搞恶作剧的学生一样,眼角竖了起来。……竖了起来,至少我认为是。作为对她一见钟情的人,我始终对自己的无能感到羞愧。但不得不说她平时的眼神就异常凶恶,纵使其中有细微的变化也很难辨别。
  “店员找钱的时候不也会碰到手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你知足就好了。”
  “任谁也不会满足的,我想摸你的手。”我挑明了立场。
  “很遗憾,你跟我有肌肤之亲比楼梯的第二阶跟第七阶碰面还难。”
  “感觉意外地简单啊。”
  “我说你啊,不管我打什么比方你都铁了心这么说是吧?”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咱俩也是真够傻的。如今连初中生都不争论牵手还是不牵手的问题了。
  “真傻呀”,她又对我嘟囔一句。
  “讨论重要问题与年龄无关。”
  年幼的孩子会用不成熟的语言表达自己的真心。不论多大年龄的人都能阐明自己的立场。
  “问题是那个所谓的重要问题让人感到很羞耻! 人小鬼大的小学生情侣,为了免于同学的冷嘲热讽特意选择到校外碰头,然后手挽着手互相露出让人打寒颤的微笑亲亲热热回家去——这种层次的问题不要拿到大学中来讨论! ……这就是我的希望和提案,你明白了吗?“
  她似乎对于自己的大喊大叫感到羞愧,用手捂着嘴咳咳地清了清嗓子。
  “但是,既然你持这么强烈的否定态度,我觉得还是应该认真考虑一下,不能回避这个问题。如果有固执的偏好,还是坚守比较好。”
  “哎,你简直……”
  她挠着手背,愁眉紧锁。如果把此刻的她带到窗边,那会是一幅精彩的画面。不过,说不定她会用拳头把窗玻璃打碎。
  “好吧,那我问你个愚蠢之极的问题,你为什么那么想牵我的手?”
  她以轻蔑的口气说道,随之把右手抬到肩膀的高度,漫不经心地甩了甩。
  “果然很羞人。”她发着牢骚,吸了一口拿铁。
  为什么想牵手,这个问题太简单了。
  “因为我想跟你连在一起。”
  她喷了出去。不是,她把用吸管吸入口中的拿铁喷了出去。好像吐血或是流鼻血一样,水滴吧嗒吧嗒地滴落在桌面上。她眼中带泪。
  “没,没事吧?”我慌忙地从桌下的包里取出纸巾递给她。她接过纸巾的同时仍不忘用眼神对我施压。
  “你、你!”她擦了擦嘴角,涨红了脸拍着桌子。
  “啊,嗯。”
  好重的杀气。此时的她愤怒得仿佛从背后喷出浓烟都不奇怪。
  “咚”,她又用手掌拍了一下桌子,不顾颜面地大叫起来。
  “你懂不懂廉耻!”
  “哎?啊,嗯。”
  “傻、傻吧,你。”
  她受到了威胁似的,身体向后仰。
  “干嘛突然来这么一句。
  “还有,你不生气吗?这三天里我骂你‘傻’多少次了,你记得不记得?”
  “不记得,我没数过。这种脑筋急转弯一样的问题,嗯……”
  “千锤百炼啊——你是第一个能让我用这个词形容的人,遇到你真是荣幸,傻瓜先生。”
  “哪里哪里,说着说着就跑题了,言归正传吧。”
  她咂了一下舌,用门牙咬住吸管。“哈嘎嗔喝哈。”
  紧紧咬住吸管的同时,她好像说了些什么。内容好像是,“傻瓜真可怕”?
  “噗”的一声,她吐出了吸管,用眼睛瞪着(可以解释成“看着”)我。
  “真是不可思议。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这个,就是那么活过来的呗。”
  “你这样的人都能活得好好的,现实是不是太残酷了。”
  她好像很愤慨似的,那拄着脸的姿势和那撅着嘴的样子里充满了忿忿不平。在等待她多云转晴的时间里,我的目光又回到刚刚的活页纸上。
  重新看过之后,我发现她写特别详细。手挽手不行;把她介绍给外人不行;打电话不行(啊,到头来还是没能要到她的手机号);建立两个人之间的纪念日不行;带同样的装饰品不行;盯着对方的脸一秒钟以上不行;用同样的步幅并肩走不行;晚上五点以后一起行动不行;直呼其名不行;互借课堂笔记不行;对对方的生活指手画脚不行……
  这个,是不是比对普通朋友的限制还多啊。我怎么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拼命挤进重点高中然后在其中处于最底层的学生呢。
  纵然对象是最理想的,恋爱关系却处在最低阶段。但是对照常识来讲,每个人只能有一个恋人,所以倒也用不着太悲观。在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下没有什么排名可言,也没有竞争。
  “为了写这东西,我牺牲了宝贵的睡眠时间,希望你懂得感恩。”
  她依然拄着脸,故意似的打了个哈欠,要求我对他表示赞赏。
  “谢谢,你还真是的认真考虑了跟我交往的事呢。”
  “你大脑里单行线的路标的数量说不准是世界之最。”
  她不自然地微笑着,轻松地断言着别人大脑里的交通状况。
  她在夸奖我……似乎。暂且这么解读吧。现在我更在意另一件事。
  “这张纸边上画的稻草人是什么意思?”
  那稻草人画得相当不错,它好像插在纸面的右端空地上说话一样。
  她忽一皱眉,嘟囔道,“大意了”。她露出懊恼的神色,似乎被人抓住了弱点,坐立不安地开始卷弄发稍。
  “思考的时候随手画的啦,没什么意思。”
  “咦,原来你还是多才多艺啊。”
  “要不要我给你画一张肖像?”
  “一定一定。”
  她用自动铅笔写道,“傻瓜”。
  接着看。
  保护我可以。
  我仔细地看了写在倒数第二行里的那些大概占一成的“可以”条目。
  “我……”
  “‘喜欢你’是吧,这句丢人现眼的告白我已经听够了。”
  “不是,我想说的不是这句。”
  “……”在桌下,她用脚碾着我的鞋。牵手被否决了,踩脚却在允许的范围内吗?很好,我准备立刻提出这一点。
  “我应该保护你免于什么呢?”
  如果是免于“这世上一切不合理的事情”这种既理想有抽象的内容的话,那还真是非常不好保护。但是纵使她可以指定一个具体的目标,对于“保护”这项不惯常的行为,我还是没有自信。
  与跟我面对面时不同,她流露出了另一种不悦——好像是在想象家中看不见的角落里有蟑螂蠢蠢欲动的情形——愁眉不展,极不痛快。
  接着她表情凝重地从嘴里小声挤出了仇敌的名字。
  “……跟踪狂。”
  “啊?我吗?”
  “你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别,我就是随口一说。不过,我很像吗?”
  “没错,而且天然呆。”
  “哦,是啊。”
  “就是。”被她这么肯定地一说,我也开始反思起来——我像跟踪狂吗?我希望更进一步了解她,与她关系更加密切——从这点来看确实有几分相似。
  如果这么说的话,所有处在暗恋中的人都可以被认定为跟踪狂。
  “似乎有一个人在跟踪我,比你还稍微阴暗、险恶、粘人。”
  “哦……咦,跟踪狂?真正的?”
  “你也是真正的。”紧接着她竟然笑了,好像在说“别想得那么严重”。
  “算了吧,玩笑先开到这。”
  说着,她用两手摆出一个“束之高阁”的姿势。
  她时不时地表现出警戒四周的样子,莫非是察觉到了有人正在看不见的角落里监视自己吗?
  “报警了吗?”
  “就算报警,警察也只会以‘自我意识过度’为由不予受理的。”
  “我想,对你这样的美女他们是不会以恶劣的态度对待的。”
  也正因为她长得这么漂亮,才轻而易举地勾得那位素不相识的某人变身为跟踪狂了吧。其实我不也有这种想法吗——忽然觉得在理直气壮地说这话有点问题。
  “哦?”她很少有地像小孩子一样胀圆了脸表达不满。或许我是我说的哪句话惹得她不高兴了。但是由于我的几乎所有发言都会遭到她的批判,所以我无法判断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这不由得让我想起玩扫雷时的情形。
  她从我手中夺过活页纸,粗暴地取出钢笔,在禁止事项的末尾加上一条‘夸赞对方长得漂亮不行!’。“为什么?”“因为难为情。”“这样啊。”看来没怎么生气嘛。
  “总而言之,我虽然不喜欢你但是答应跟你交往,作为回报,你要保护我。不过我也不奢望你能击退跟踪狂。”
  “你是怎么发现被人跟踪了的?”
  “发生了很多事。”
  “能想到谁有嫌疑吗?”
  “面前有一位,其他的不知道。以后没准能想出来,到时候告诉你。”
  “在那之前能结束就再好不过了。”她以自嘲的口气低语道。
  “啊……但是,有一件事我不太接受。”
  “我也有一件事不能接受,那就是现在跟你面对面喝茶。”
  “不是我谦虚啊,我一点肌肉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技能,简直就是根豆芽。”
  “这个一目了然。”
  “那你干嘛让我保护你。”
  不是我说你,从冬眠中醒来的熊都能变成你的伙伴。
  她啪嗒啪嗒地眨着眼。
  “嗯——”她仿佛略微思考了一下这么做的动机之后,恍然大悟似的说道。
  “刀。”她指了指桌下的包。
  “那把刀已经生锈了啊。”
  “所以才合适啊。杀伤力太大话,对对方下手的时候会犹豫不是吗?”
  “……是、这样吗?”
  “没错。”她自信满满地肯定道。
  紧接着,她用手指抚摸起手背,以若无其事的清爽表情继续把话说完。
  “我只是听从了‘以毒攻毒’这句格言而已。”

  ∽∽∽∽∽∽∽∽∽∽∽∽∽∽∽∽∽∽∽∽∽∽∽

  当我回过神来时,眼前出现了一幢好像妖怪公寓的表兄弟一样的破旧住宅。我站在房前的空地上。
  “……喔哦。”我真的是不知不觉中走到这里来的,不由得万分惊讶。
  在上班途中,双脚突然失去了目的地,于是把我引到了这里。
  乌鸦在周边的荒野上寻觅腐肉,野犬叼着来路不明的肉从身旁经过——如此的光景即便出现在这里也不会显出丝毫地不协调。荒废的风景沐浴在正午的阳光里。我忽然发现,公寓的背后有一座山,郁郁葱葱的森林覆盖着大地。如果阳光都被这片森林吸走了,会不会在哪里形成一片幽暗的色彩呢?这片风景中仿佛有一个怪诞的漩涡席卷着我,使我不禁想象:如果将那片树下土地挖掘开来,或许有尸体重见天日。于是一股寒意笼罩全身。突然,公寓的前门打开了,吓了我一跳。
  从里面走出来的并非什么长颈妖怪,而是一位普通的女性。她一头短发,比起我乱糟糟的头发来显得清爽许多。“啊,你好。”她向我打了声招呼。难道是房屋交接?——带着这层的涵义,我躬身回礼:“你好你好。”她跟我打招呼,或许是把我误认为这座公寓的住户了吧。“呼”,她一走,我立即用手将头发梳理成鬼太郎的发型,同时还用假声扮演鬼太郎父亲的角色——“喂,鬼太郎。”然后做什么呢?我的目光锁定在他的房间上。俊哥,他会在家吗?
  (注:此典引自水木茂创作的漫画《鬼太郎》。)
  我溜溜达达地沿着曲线走近这座让人不禁质疑英俊国美学品味的颓废建筑。我不愿意径直走到楼前,因为自己的性格一向如此——直截了当地表达出欲求会让我感到羞愧。父母也经常说,我跟哥哥正好相反。
  哥哥严肃而坚定地认为“不能心无旁骛地追求是对对方的不敬”。他是一个性格严重偏离日本传统美德的人。同样的父母在相同环境下教育出的孩子,性格却有天壤之别,莫非是因为受了不知名的某个榜样的影响吗?至于哥哥嘛,想必是有一颗小陨石飞进了他的脑袋里,使得他受到了未知病毒的感染。
  我慢慢悠悠地拖着脚步走完后半程,站在了他家的门口。我终于还是来了。没有任何理由而且跟他也并不亲密。我们只不过是店员与常客的关系。假使我敲开门,然后嬉皮笑脸地说“不知不觉就过来了”,能说得通吗?况且,见面做什么、谈些什么?不骄傲地说,我没有任何爱好,除了喜欢的画家之外什么也没法聊,而且我并不希望谈及这个话题。怎么办?
  诸多答案还没有整理清楚,我已经敲了门,就像在问答节目中过早地按下了抢答器。我真想“啊——!”的大叫一声,吓应门的人一大跳。但在那之前,我已经被那扇轻轻一敲就险些松脱的门惊得二目圆睁。门的合页松松垮垮的。我觉得如果一脚踢下去,原本向外开的门就会强制变成向内开,而且再也无法复原。那样的话我哪里是来拜访,简直就是袭击。
  屋内没有生物存在的迹象,死样的寂静使我不觉担心起敲门声会叫搅扰到近邻。他似乎不在家,莫非是被海关扣押了?
  他说没说过还有别的住处来着?我来到这里虽然并没有期待能见到他,但也想不出任何其他的目的。唉,真像个借口。
  为了再确认一遍,我以适中的力度敲了敲门。确信他没在家之后,打道回府——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可是我的脚却不由自主地被吸进了打开的门中。喂,这是私闯民宅。
  我随手地把鞋脱在那一堆鞋上面,冒冒失失地走进屋。我的思维已经被卷入了当前状况之中——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索性将错就错吧。我走到约十平米的房间的墙边,停住了脚步。
  他真的不在家。屋里的情形与昨天一样,水壶趟在房间的角落里。往左边一看,依稀可见那个回荡着仓库气氛的房间——那就是他存放画的房间。
  “嗯——,嗯……”我像起床时一样,来来回回地在他的房间里踱步。这是我的习惯——犹疑不决的时候就不停地走圈儿,直到想清楚为止。反正脑子也不转,安静与否完全无所谓。看吧,慢慢地就转晕了,半规管功能减退,于是冷静下来。
  我扑通跪倒,“呜”,有种要吐的感觉。
  至于到底要做什么,我已经得到了结论。
  总之,要先解决自己在意的问题。我决定再看一次他的画。
  随着一声轻轻的摩擦音,我拉开虚掩着的里间隔扇。
  首先,我拿起门口附近的一幅画,举目观瞧。
  画面上是一个双手套在鞋里的男子即将被横穿路口的车轧过的情景。
  我静静欣赏了一会儿。
  ……真不错,有种安宁的感觉。
  “……嗯?”
  房间深处堆满了未完成的画,那些或破损或被撕坏的画与阴暗的气氛一起映入眼中。莫非他像陶艺家一样,有把不得意的作品毁掉的习惯?
  这种艺术家的风范也令我羡慕不已。
  我放手把画搁在一边,用尽全力将隔扇关严,就好像连空气都不想放进来。
  门外的房间仿佛被我当作宇宙,彻底隔绝开了。
  然后我坍塌了似的坐倒在地,背倚在墙上,脸贴在撑起的膝头。
  如果他进到这间屋里……算了,总会有办法的。暂且这么着吧。
  我的视野一半被遮挡着,剩下的一半中浮现出门口那装饰品一样的鞋的王国。
  现实中的上半身与记忆中的下半身滑稽地跳起华尔兹。
  “在鞋的王国中坚守……”
  我不记得曾经是否给自己画的一幅画取过这个标题。
  啊——啊。
  梦想啊,还不予我授首。

  ∽∽∽∽∽∽∽∽∽∽∽∽∽∽∽∽∽∽∽∽∽∽∽

  “别跟着我!”
  “但是如果不能始终待在你身边,怎么保护得了你啊。”
  “你要是升级成真的跟踪狂可怎么办,那岂不是屋漏偏逢连阴雨。”
  她用凶恶的眼神驱赶着我,好像在说“滚开”。那样子,就如同被小狗缠得腻味了一般。的确,不得不说我跟一只绕着她转的小狗没什么两样。
  之后,我们俩离开了那里,去往全校共用教学楼。那是一幢新建的建筑。由于学生数量激增,学校也随之扩建。以前这所大学就是一所“猛犸”校,如今大有升级为“恐龙”校的趋势。也有人揶揄校内的学生数量,风趣地称这所学校为“老鼠”学校。
  她接下来要到201教室去上课。我这节没有课,所以直到之后的第四节之前都是空闲,于是我决定跟着她一起去。我稍微靠近一下,她就不耐烦地吼“你好烦!”,于是我只能干笑两声,后退一步,继续跟着她。
  并肩同行是被“女友条约”禁止的。
  二楼的走廊里回荡着我和她厚重的脚步声。或许是即将开始上课的缘故,走廊里一个人影也没有。照明灯通常有一半是不亮的,只有阳光明暗适度地充满走廊。这里寂静,清冷,连空气都在颤抖。
  在这里,似乎就连轻轻地呼一口气都会起鸡皮疙瘩。
  我十分喜欢这种荒废已久、人迹罕至的研究所一样的氛围。
  “跟踪狂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动的,别担心。”
  像是要对我说“所以你就在那老老实实待着”似的,她五指分开挡在我面前,止住了我向前的脚步。“假如来上课的所有学生都在跟踪你怎么办?”“那就算有你在也一点用都没有。”“嗯,也对。”
  “好了,再见。”
  “Byebye,谢谢,再—见—。”她哼唱一般,转身离去。
  “等等……”
  “啥事?”她回头看我了。嗯,我心满意足。
  “我在这等你,下课后我们再聊五分钟吧。”
  “……随你便。”
  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成想得到了她的许可,于是我在走廊角落的椅子上坐下。
  我目送着她远去,发现她似乎很焦躁地踢着地板,停下了脚步。
  她从包里取出一本书,向我扔过来。我捡起落在身后的书,看了看封面。……橘川英次?这是,作者的名字吗?
  “坐着觉得无聊了就读读看吧。”
  “谢谢。”
  “这本书的内容特没意思,说不定你会喜欢。”
  说着,她打开201教室的门,走了进去。在递给我书的过程中,她发自内心地露出了不痛快的表情,并且挠着手背。我有点理解这个习惯性小动作的意思了。
  我被单独留在这里,用手盖着书的封面。
  她也摸过这本书,所以这就算是间接握手吧。……我这个人有些莫名其妙,而且充满跟踪狂的气质。我得自重,因为她厌恶跟踪狂。
  我呆呆地坐着,脸和视线保持水平状态,正巧贴在公告板上的海报飞入眼中。上面画者一幅宣传画,内容大致是:新生入学的季节里各个社团纷纷招新,宗教团体等外部人员易趁此时机混入校园。因此呼吁全体学生,切不可掉以轻心。……也就是说盯上她的那个跟踪狂也很容易潜入学校内,我必须加强戒备。
  下定决心之后,我的目光离开海报落在手中的书上。
  反复欣赏过封面插画中的漂亮女孩后,我翻开了书。
  我从标题为“前言”的第一篇文章开始悠闲地读下去。
  ……真难读。在这本书里,由艰涩的语言构成的叙述性段落连篇累牍地堆在一起,过于婉转的比喻让人不理解作者想说些什么,所以读起来异常费事。这世上还真是有爱写古怪文章的人。
  “这人写的书能畅销吗?”
  我不禁对作者操起闲心来。想必他没经历过与书籍为伍的生活,对文坛缺乏了解。他的文风很独特,也可能让人中他的毒。不过我觉得能产生共鸣的人应该是少数。
  我查看了一下底页,从上面的记述来看,这本书的第一版似乎是在十五年前出版的。作者今年已经四十一岁了吧。
  “喂。”
  听到有人叫我,我抬起头来。“……哦,老师。”四目相对,我又低下了头。
  这个人是我所在研讨会的老师。他年龄不老不少,是位中年大叔。
  我虽然很不适应集体活动,但出于学分的考虑,不得不在基础研讨会中学习一年时间。在之前的合宿中,每位讲师都介绍过了自己主办的研讨会,但是我几乎一句也没听,最后只好凭感觉选了一个。结果,我没有选到自己想要学的内容。
  他大步走到我近前,翘起嘴角十分亲切地一笑。
  “今天晚上研讨会的学生们联欢,你也来参加吧。”
  “我不太适应这类活动,请您不用算我了。”
  “我说……”他轻轻点了几下我的头,惊讶的脸上露出笑容。
  “联欢就是为你这样性格孤僻的年轻人准备的啊。”
  听了他这番话,我心中暗想:“唉,您是不了解我的难处啊”。对于在人际关系中游刃有余的人,我感到憧憬。但是他认识不到自己的要求是多么的勉强使我不禁苦笑。
  如果把团体中成员们聚到一起,他们会自然而地变得亲近,然后形成一个个关系融洽的小组,这样就不会有人掉队了——这就是他的想法,既含糊又天真。
  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那样的场合中,一定会有人孤零零地待在座席的边缘、会场的角落,默默地等待时间的流逝。在一定的空间中提高人的密度并不能弥补交流能力上的缺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古老的游戏中有一个名词叫做“一无所有者”,这个词真是精辟。这位讲师发现我这个“一无所有者”没有明显的朋友,于是他试图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他采取的解决方法却是来自“富有者”居高临下的思维方式,注定与我无缘。
  谦虚地自称不擅长社交的女孩子,通常都能轻松地跻身于交际圈的中心。而她们却毫不做作地这样形容自己,丝毫没有认知道自身的特质。这才是最大的讽刺。
  真正不擅长社交的人都是默默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们在一对一的情况下还能正常与人交流,一旦处于集体中就会变得缄口不言。这一点,想必“富有者”是不会知道的吧。而且就算听说了,也只会付之一笑而已。
  “在那里跟漂亮女生交朋友的机会很多。怎么样,有兴趣吗?”
  “不必了,我已经对世上最漂亮的女孩一见钟情了。”
  “啊?”他那根本不相信的表情真值得称道。简单易懂的人就是让人省心。
  “来参加可以得学分的。”
  他在吊钩上挂上了新的诱饵。嗯——因为是研讨会,所以没有期末考试……
  万一我哪天又犯了爱逃课的老毛病,没有修完今年的学分,明年岂不是还要再去他那儿一次?
  “好吧,仅此一次。”
  “就这一回啦,下一次就是你们这些学生自己聚会了。”
  “啊—哈—哈”,他满足地笑了。全员参加究竟有多大价值呢?我不得其解。鉴于对方正在兴头上,我没好意思泼冷水。
  “八点在中央教学楼前集合。你回家时还赶得上电车吗?”
  “大概没问题。”
  “那就好。嗯,到时候再见。”
  “再见。”他向楼梯的方向走去。我目送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唉。”
  我这种不觉得朋友有价值的性格,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呢?
  我喜欢的颜色是蓝色。
  但我并愿意不武断地认为红色就没有价值。
  ……只不过。
  我从包里取出了不怎么用的手机。现在是一点半,离第三节课下课还有一个多小时。一想到一个小时之后又能见到她,我就兴奋不已。
  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展到可以约时间聊天了,现在我感到很满足。
  我查找着母亲的手机号。“今天晚饭不回家吃饭了”——到底用电话还是短信告诉她,我犹豫不决。最终,我漫不经心地活动起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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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是在这睡着了,他会不会摇着我的肩膀叫醒我”——
  如果说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下我没有产生过这种朦胧的意识,那一定是撒谎。
  一觉醒来后,干渴的喉咙和刺痒的鼻尖吸收着空气中的英俊粒子,显现出面包酵母菌一样的发酵作用,变得湿润润的。
  理想的睡醒状态……本应该是。
  不料踢着我的肩膀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她用脚,不,是用鞋底把我“咣当”踩在地上。我拼命地摇晃着睡得昏昏沉沉的脑袋,大口喘着气。
  如同处在回旋的飞机中一样,我看到的一个倾斜的世界,门口的鞋无一例外地鞋尖朝上。如果躺在街头的话,过往行人的脚步就是这样的吧——我得到了全新的视野,强烈的好奇心使我渴望看到沿着这一方向走动的鞋。不过,在眼前的状况下,还是危机意识占了上风。
  女人穿着鞋站在十平米的房间里。哇,她在瞪着我。我是私闯民宅,这也难怪……不对,等会儿。她也可能是擅自闯进来的。这里是他的家,更重要的是她是穿鞋进来的。作为一个看上去没有欧美习俗的日本面孔,她的行为方式真是与世间格格不入。
  “你谁啊?”她问我。我回道:“我还想问你呢。”
  此时的我并不害怕。在对世间和未来的畏惧之中,我渐渐地有了勇气。
  “这……”她稍显怯懦,为难地挠着脸颊。咦,没想到她这么快控制住了情绪。既然她是个没带凶器、赤手空拳的女子,难道是……他女朋友?
  要真是这样,过后我一定会为自己强硬态度感到羞愧的。在寻找退路的同时我祈求这一猜测不要变成现实。
  她举止可疑,眼神游离,似乎在寻找答案。“砰”的一声,她双手合十,说:“我走错门了。”
  说罢,她以竞走一样的速度转身离去,只留下踩在地面上的鞋印。
  追出去显然很麻烦。没想到她趁我思考的时机撤退了,真是巧妙的收场。于是懒得出门的我擅自批准自己继续躺着。
  回想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跟同年龄段的女性说话了。今天。有收获。这景色。我有种想画的冲动。我的心。我为了填满空空如也的内心而绘制了一个没有内容爱好栏。它在跃动,一如棺材盖板的跃动。
  但是我没有起身,也没有拿起铅笔或画笔。因为,花费在绘画上的时间对我的未来毫无意义。毕竟我没有绘画才能。
  仅凭家人称赞我画得好,我怎么可以沾沾自喜呢。我没有以绘画为生的才能,所以无论我如何拼命地练习,事态都不会有任何好转。
  但是与实力不相称的进取心,又不容许我满足于只把绘画当作业余爱好,
  总之,我再也不画了。
  时间应该利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对我这个长期把自己关在家里,过着落后于时代的生活的人来说,尤为如此。
  “……”
  我偶尔会感到很不解——我为什么会画画呢?就以苹果为例。以艳丽的红色为基调描绘出一个苹果,这是美术课的一个环节。我的作品酷似真正的苹果。当然,要求的内容就是苹果,完成的作品自然是苹果了。
  ……然后呢?画好了之后,我感到完成作品的喜悦感在心中沸腾,当时的自己比其他人都更加接近美术。这种感受使我觉得很光彩。
  接下来,在思考诸如“想用它来做什么”等后续问题的瞬间,绘画对我失去了意义。
  画出来的苹果不能吃,无法满足我的食欲。但是它的产生,却是因为我希望把它画出来。
  创造在以怎样的原理推动着我呢?
  说到底,创作欲的实质不过是期望得到某人的好评吧?
  根据从口袋里取出的手表显示的时间信息,我得知现在己经快到两点了。如果时间是一小时之后,我刚才就很可能把那位女性误认为来我房间叫我起床的妈妈,进而死乞白赖地让她拿零食来。我没开玩笑,说这话是基于我在“封闭”生活中养成的习惯。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盯上英俊国居民的一群女性其中之一吗?……嗯,我也是?
  嗯……要真是那样的话,她一定是想在他的周围布置一片像“扫雷”里一样的雷区。这种心情我能理解。
  对绘画没有好感只不过是由于我个人的因素吧——不能率真地表达内心的感情。
  我从来不会傻乎乎地直来直去,因为我跟哥哥不一样……我有时会羡慕哥哥。
  他选择了忠于内心地去生活。为了这个最佳选择,他始终践行着极为艰难的生活方式。这样的人我从没见过第二个。
  “……哈”,我又困又乏。榻榻米上尽是毛刺,睡起来很不舒服。我抓来倒在地上的水壶当枕头,脖子和脸上险些被划得到处是伤。最终我放弃了,老老实实地平躺着,闭上了眼睛。
  二十分钟以后,有人打来了门。这次真的是他回来了。
  “咦……那个,嗨。”瞬间的困惑之后,他爽快地跟我打招呼。“你好。”
  “好。”我就像先来到社团活动室的闲散成员一样,懒洋洋地回礼。他脱了鞋走进屋里,并没有追究我的擅自闯入。他的手,抱着鞋店的包裹。
  “今天不上班吗?”
  “休息……但是不知道,结果就出来了。”
  “哦……然后就来这了?找我有事吗?”
  他坐在房间的中央,伸手取过水壶的同时询问我来访的动机。
  “也没什么事,一不留神就走到这,然后觉得困就睡了。”
  “啊,没想到你性格还挺奔放的。”
  他一副很敬佩的样子。那个表情就像我哥让人惊讶而称赞时被我撞见的一样。
  “口渴吗?”他把水壶举到面前。
  “嗯。”我夸张地表示肯定,还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哦。稍等,我去沏茶。”
  他把包裹放在地上,站起身,走向门口旁边的兼作洗漱间的厨房。
  我躺在地上望着他,仿佛能体会到裹在被窝里凝望着妻子准备早点的古代丈夫的心情。水壶放在火上烧着,不久,煮茶的芳香气味飘了过来。
  “稍等。”他低声说道,回到我身边。他走回来的过程中,我甚至觉得他的脚趾都很漂亮。我和哥哥的无名指有些奇怪,是蜷在中指下面的。
  还有,我的耳垂上有一条对折线似的痕迹,中指的第一关节之前的部分是先外侧弯曲的——这些特征也都跟哥哥一样。但无论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这些特征。我跟哥哥长很像,活脱儿的父女俩,这使我一直以来都很讨厌。
  “刚才我去那家鞋店了,你不在。感觉就像缺了点儿什么似的。”
  我随口应倒:“因为我是那家鞋店的摆设啊。”我依然仰面躺着,只活动着下颌说话,感觉很空虚。
  “哦,对了……”我向他汇报了擅自闯入期间曾有人来访。
  “刚刚有个奇怪的人来过。”
  “奇怪?”
  他似乎猜到了来者是谁,眯缝起眼睛,表情有些严峻。
  “哦。”他点头表示领会了我的意思,“别放在心上,那是我妹妹。”
  他还有妹妹啊!也就是说她是我未来的小姑。那个,我七成是在开玩笑。
  “她说走错屋了,然后就出去了。”
  “咦,那没准不是她。”
  他干脆地否定了刚刚的推测,走进里面那件储物间,出来的时候脸上显出几分沮丧。但很快,他以一句“哎算了”结束了这段对话,转移到下一话题。
  “没完成的画是不是应该画完才好呢?”
  “这个嘛,画画者本人觉得称心就好了吧。”
  “称心……谈何容易。”他苦笑道。
  “反正,画既没有心也没有生命。”
  物体如果也有心,它们与生物之间的界限就不存在了。无论是生物变成物体,还是物体变成生物,这两种状况我都不喜欢。二者即使能够共存,也无法共同拥有憧憬。
  所以我总是对故事中常有的那些情节——人类以外的某种物体向往成为人类——感到不满,那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不过,如果狗啊猫啊这些动物希望过上像人一样的生活……我倒不是不能理解。平均寿命的差距也是原因之一。
  我们俩之间对不上视线的尴尬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他起身走向水槽。此时,我终于活动起身体,懒洋洋地坐了起来。头脑昏昏沉沉的。
  他拿着两个从那边取来的杯子和破旧的茶壶,开始沏茶。红茶哗啦哗啦地从茶壶里流出来,进入跟麦茶很搭配的玻璃杯里,就好像混入了红色水锈的水一样。我呆呆地盯着冒着水汽的杯子。
  “不喝吗?”
  “怕烫是也。”
  “哟。”
  他很快把嘴伸向杯中红茶。“嗯”,他微微点点头,那意思味道不错。
  我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吹散了表面的热气,含了一口红茶在嘴里品味。
  不知是茶叶太涩了、还是由于茶壶太大了茶叶没煮透的缘故,红茶的味道很淡,茶的气味没有完全从水中散发出来,因此我觉得喝起来比较舒服。我不愿意喝香气扑鼻的红茶。
  但是,茶水太热了。那不可理喻的热度向我逼来,我的舌尖几乎要煮熟了。
  “聊点什么吧。”
  他无忧无虑地笑着,提出要跟我聊天。我“哈”地伸出烫伤了的舌头,说到:
  “聊什么?”
  “嗯……保罗·克利怎么样?”
  【Paul Klee,德国籍瑞士裔画家。】
  “我讨厌有关绘画的话题。”
  “是啊……好,那就足球吧。”
  他咕嘟咕嘟地轻轻喝干杯中的茶,站了起来。
  “为什么?”而且还不是用嘴说,要动真格的吗。
  “因为比起棒球来,我更喜欢足球啊。”
  嗯,好你个俊哥,还没开聊就已经条条是到了哈。他依然是一副爽朗的样子,穿上鞋,没拿球就出了门。他大概是打算用什么东西代替球。
  “……啊。”
  莫是非我的项上人头。游街示众还嫌不解气,竟然用拿脑袋当球踢的方式来羞辱……
  想象出这番景象,我在觉得恐怖之前,先是感到愉快。自己的脑袋像包子一样飞来飞去的样子实在缺乏现实感,只不过很滑稽罢了。
  我把杯子放在平稳的窗台上,期待茶水晾凉。“为什么是足球”——我仍然怀着这个疑问走向门口,穿上鞋,追赶着他出了门。
  他正在公寓外的空地上等我。已经有一个普通的足球在他脚下了。那个球很明显用蛋白质之外的材料做成的,上面沾着一些土和其他黑色污渍。
  “您想踢足球?”
  我无意间改用了偷工减料版的晚辈语气。我不擅长用敬语。
  “我经常一个人对着墙踢,所以偶尔也想跟其他人玩传球。”
  他难为情地挠这鼻子,羞涩地笑了。
  这个男人啊,他随便一招呼就能轻易组织起两女子足球队!
  “而且我意识到我们之间没有其他的话题可聊。”
  “也对。”
  “所以我选了足球。”
  他用右脚“砰”地把球轻轻踢了出去。我站在他对面不远处。球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到了我脚边。我用脚背将球踮起来,踢了回去。
  从前跟哥哥一起玩时练就的球技看来还没怎么退化。
  “绘画中遇到瓶颈的时候我就会像这样出来踢踢球,一直以来都是。”
  “砰”。他抬头望着在半空中缓缓飞行的球说道。我从中感觉到一种年轻人的劲头,但有气无力地回应道:“哦。”
  “踢球的时候,不全身心投入进去其实也没什么乐趣是吧。”
  “从来都是一个人吗?”
  “是啊。我也没什么朋友。”
  他用胸部停球,大腿一颠,把球踩在脚下,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是一幅画。或许在旁人看来,他清扫排水沟的举动都像是在拯救地球。
  “我觉得凭你的外表想交多少朋友都没什么问题。”
  “我不太擅长跟人交往。而且,来接近我的尽是女孩子。”
  他把球踢了出去,比刚才稍稍用力一些。“砰”,我停球的内脚背被砸得生疼。
  “因为跟你在一起就变成陪衬了啊。”
  “嗯?啊……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
  他又把球踢得飞了起来。那球仿佛想要融入太阳一般,在阳光中飞行。
  “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能把精力都投入到绘画里,从结果来看也还不错。”
  他眯缝起眼睛望着天空,等待着物体的回归。
  “现在嘛,除了家人以外……要是能在有一两个亲近的人就好了。”
  他的头漏过了落下的球。随后,他用足球漫画中的配角一样的技巧处理球,把球控制在脚下。
  “所以从这种意义上来讲,我觉得能跟你变得亲近对我很重要。”
  “啥?”
  他用亲切的微笑还击了我模棱两可的态度。
  我、我可是一没害羞,二没期待啊。莫非这男的好奇心很旺盛吗?
  我倒觉得他不是不擅长与人交往,是没眼光。
  球以更强的力度向我滚了过来。我好像要把球踢回去一样,狠狠地用脚底停住球。他注视着我脚下,饶有兴致地说道:
  “你,是左撇子吗?”
  “嗯?”
  “你在用左脚踢球呢。”
  被他这么一说,我看了看脚下。不经意间踢球的时候,我的左脚在做单摆运动。
  “啊,还真是。”
  我第一次注意到这点。“喔——”,我毫不掩饰感动之情。的确,我的手是左撇子,没想到脚也是。如此说来,跳跃——比如打篮球中上篮——的时候,我好像也是右脚踏地起跳的。
  “不过我听说这跟惯用手没有关系。”
  “咦,是吗?就是说,巧合?”
  “嗯,大概吧。”
  “左撇子学画画的难度会不会跟右撇子不同呢?”
  “不清楚。写字的难度大概不一样吧。”
  这人还真是只会聊有关绘画的话题,难怪他交不到朋友。我不禁苦笑。
  加入美术社团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吧?虽然可能被同性欺负,像我一样。不,也许男孩子不会把嫉妒心表现得那么露骨。
  “这一招是必杀射门,看招!”
  为了终结这个话题,我高举左手宣布。“放马过来!”随后他问我,“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他想问的到底是我的名字还是射门的名字,我索性报上了其中想说的一个。
  “鱼皮射门!”
  我创造了一个不太可能有的招数。踢法很简单,沿着一个感觉可能产生旋转的角度踢而已。我用脚尖踢向球的中心,球的旋转受到抑制反方向飞了出去。
  结果球的轨迹没有任何变化,无可厚非地飘了起来,有毫无新意地落了下去,让人不禁稍感空虚。
  我与他相视而笑。“我也要来……嗯,向日葵射门!”
  他把球加了侧向旋转踢了回来。
  然后他以随意的口气向我发出邀请。
  “今天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好吗?”
  “好啊!”
  回答的同时,我把球踢了出去,并且祈盼着:这次一定要有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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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你居然真等我。难不成你当过看家狗?”
  “哦,谢谢你借我这本书,读完了觉得挺有意思的。”
  “会话能力也跟狗一个水平,真让人头疼。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下课后,她一见到我就露出一副十分腻味的神情。整整聊了五分钟之后,我跟她道别,然后在这一天中剩下的时间里再也没在学校里见到她。想必她是在有意躲着我吧。
  晚间,差二十分钟八点,我来到中央教学楼前跟研讨会的同学们和讲师汇合。由于研讨会才开了三次,在场的人的脸和名字我完全对不上号,大概也没人记得我吧。我站在人群的角落里发着呆,等待着人群的移动。
  八点十分左右,全员到齐,众人跟随者讲师缓慢地动了起来。前后纷纷传来唧唧喳喳的人声,唯独我没有跟身边的任何人说话,就像断了线的电灯一样安静。昆虫的鸣叫回响在下坡路的两边。
  侧耳倾听,我想起了她,想起我为了获得幸福而付出的廉价的努力。
  在讲师的引领下,我们来到了一家以鸡翅闻名的店里。这里距离学校的下坡路的底端大约五分钟的路程,是大学讲师们到校外吃饭喝酒的通常去处,都十分熟悉了。店外的黑板上写着“专为大学生及教师提供优惠”,毫无疑问这个群体是店里的大客户。
  紧邻的一家店应该就是有名的咖喱饭连锁店,同样生意兴隆。
  在讲师的催促下,我走进店里。在熏黑了的橙色四壁的环抱之中,店里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仿佛空气中充斥着笑容的气泡。虽然我与这样的气氛无缘,倒也不觉的厌烦。
  当我在门口发呆的时候,其他同学早已走向里面的坐席,于是我紧随其后。
  跨过满地的鞋子,我进入围城之中。是的,这里的确是一座围城。抑郁的心围困在身体内,表现出露骨的抗拒,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身在餐馆之中,这种感觉真是痛苦。
  在我们预定座位的旁边,另一个团体的盛宴已然开场。
  她,也在其中。
  “……”
  “……”
  在我所在的坐席邻桌的团体之中,她坐在靠近过道的座位上,十分无聊地拄着脸。我跟她目光相对,互相展示着无精打采的表情。
  我理所当然地抢占了与她背对背的座位,然后感觉到背后的她正在对此做出戒备动作。我的背感到无比幸福,渐渐地变暖。嗯,感觉整个人都充满了精气神。今天会愉快的气氛中度过吗?跟她搭话……是违反规定的,我恍惚记得。
  听背后说话的内容,她似乎也是被强拉来参加基础研讨会的全体聚会。大概,她的动机也跟我一样吧。很难想象她那样的人会加入这种勾当。
  “总之,希望大家和睦相处。”
  讲师做了一番铺垫之后,余下的时间全部甩给了学生们。于是开怀畅饮开始了。喝酒。我是不能喝酒的,并不是因为未成年人不得饮酒之类的理由,纯粹是体质使然。我在入学之初的体检中接受酒精测试,结果是脸色通红,所以医生告诫我“不许喝酒”。
  “你想吃点儿什么吗?你的座位,夹菜很不方便吧。”
  我邻座的女生向我搭言。昨天中午,她在中央教学楼前跟我打过招呼。
  “我来帮你夹吧。”
  她端起小碟,毫不生分地向我表示亲近。
  “哦,不必了。请别客气。”
  “哦?”
  那算了。她狠狠地撤回碟子,回到了与其他男生的谈话中。我没领受她的一番好意一定搅了她的好心情吧。我不禁自嘲。当时没能抓住道歉的时机也是缘于性格中软弱的部分。
  但比起这些来,如今最重要的是竖起耳朵听背后的她有没有在说些什么。如果她邻座的男生主动示好想勾引她的话……我要插手吗?就算要插手,具体要怎么做呢。
  虽然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要从中选一个有效率的还是十分困难。再加上要推量做事的限度。
  “像这样跟你说话,这还是头一回吧。”
  恐怕这是她邻座的男生说的话。我用余光的极限确认了一下侧面的状况——身后的男生并没有在跟他左边的女生搭话。也就是说,这句话的对象是在他右边的她。
  我的胃又一次被无形的压力紧紧攥住,像榨汁一样,痛彻肺腑。
  “是吗?”她用爱搭不理的声音说道。这语气与对待我的态度似是而非。
  究竟哪种态度之中更有好感,我无法判别。
  “当然啦。你想啊,我们在研讨会里也没说过话,座位离得也远。”
  那个男生向她示好,企图加深彼此之间的关系。事态极其严峻。
  “给。”刚才的女生突然插了进来似的,把两个鸡翅盛在盘子里,放到我的面前。或许是出于公事公办的缘故,她没等我回礼就已经转过头去,重新回到会话中心的方向。她的态度比刚才更加冷淡,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照顾了我一下。
  “谢谢。”我小声说着,咬了一口鸡翅,随即把耳朵对准身后。
  “我……”
  她并没有阻止他自报家门。
  咦,她竟然没对他说“报出名字也没用”。嗯,我切实地感觉到她对付我的态度属于最冷淡的一级。虽然从理论上讲我们的关系并非普通朋友,但是我明白——要绷紧每一根神经,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我一边留意着她爱答不理的态度,一边品尝着美味的鸡翅。这味道果然名不虚传。
  “你叫什么名字?”
  “我讨厌说出自己的名字。尤其是写后边几个字的时候,每次写觉得郁闷。”
  哦,还有这情况。看来以后得回避名字的话题。我们还没互相做自我介绍,不过当然,我是知道她的名字的。但是反过来,她应该不知道我的名字。
  “啊……嗯,那就聊点别的吧,你选的是什么课?”
  “文化论,之类。”
  举出一个具体的例子之后,她再没有接着往下说。我觉得其原因是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很麻烦,因为没法把在选课登记时填的所有课程的名称都一一说出来。
  “哦……那个我没选……”
  “是嘛。”
  “有什么爱好?”
  “没什么。”
  “别呀,总有一两个吧。”
  “读书和欣赏音乐。”
  “这又不是在面试。”
  他尴尬地笑了起来,而她却一声不吭。在片刻令人悲痛的沉默之后,她从桌上拿起杯子时发出的效果音打破了寂静。
  我发现她比我预想中的更加不擅长与人接触和沟通。不对,岂止不擅长,简直是……无知?她在应对方法上几乎不会变通。不过对我的痛骂倒还是真精髓。
  她长这么大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我的好奇心越发旺盛。
  “哎,哎。”
  邻座的女生又对我说道。她为何要三番两次地搭理我呢?大概是因为她是个尊重社会性的女孩子,觉得大家应该融洽相处吧。我不否认这是一种非常好的想法。
  至今为止,在大学里把我算在“大家”之中的人,只有她一个。
  “你也来一起聊聊不好吗?”
  虽然她用的是疑问句,但我感觉分明是收到了命令。她将左手里的筷子像指挥棒一样地挥动起来,想要引导出我们之间的交流。或许是酒精起了作用,她的脸颊上微微泛起红晕。
  “现在说说喜欢的类型。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快点回答我!”
  从言行和直接的举止这一点来看,醉酒之后的人似乎会进入一种跟心境烦躁差不多的状态。“快说快说!”在我观察她的同时,我的胳膊肘已经被扭到了腋下。
  唉,被她缠上了。真不希望周围的气氛变成这样。
  而且,我喜欢的女孩子,就是身后这位——我真想诚实的说出来,但恐怕得不到她的许可。
  “嗯……那个,温柔体贴……之类的?”
  “模棱两可的回答嘛!”
  我的态度被轻易看穿了。于是,她仿佛失去了兴趣和热情,又把我抛在了喧嚣之外。
  这样也好。我端起点来的乌龙茶,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
  “总觉得……你,有点那个。”身后的男生以很随意的态度对她说道。
  “那个?”
  “好像,不太擅长谈话?”
  “对,很不擅长。”
  “大学里有朋友吗?”
  “没有。”
  她立即回答道。不带虚荣,应答淡然。
  “……你真能兜圈子啊。”
  “啊?”
  “没什么。我只是发现马上就要超过普通的基准了。”
  “唉。”她的充满辛苦的叹息,以声音的形式传了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止她对面的男孩子,就连在身后光明正大地偷听的我也理解不了她的这句自言自语。这时,鸡翅全吃光了。
  “哎,帮我把这个盘子放那边吧?”
  那个女生把鸡翅被吃光后剩下的巨大的盘子从桌上拿开,让过道旁边的我帮她把盘子放在地上。“好。”我答应道。正当我弯下腰准备把盘子放下时,
  响起了一声骨骼相撞的沉闷声音。
  “哧……”“呜……”
  我的胳膊肘跟她撞在了一起。这一击似乎完美地命中麻筋,我从胳膊肘一路麻到手指尖。我们俩同时低下头,揉着自己的胳膊肘。她此时也正打算回头看我呢吧。
  真是那样的话,我就再幸福不过了!那麻酥酥的触觉,仿佛一股股满足感在我的血管里涌动。
  那感觉就像是吃下大份量的食物后的那种,奇妙的满足感、充实感。在这种感觉勾引下,我惬意地笑了起来。结果她回过头来,以一如平常的表情瞪着我。我分辨不出她此时的心情与心情不好时有什么区别。
  “对不起。”
  我装作陌生人,恭恭敬敬地以平淡的语气道了歉。她的眼里迸射出愤怒的光芒,但不是因为我撞了她的胳膊肘,她的表情仿佛在说“你怎么会在这”。我真想对她说:“这是命运的召唤啊!”不过在此时此地,她似乎铁了要假装我们不认识。我有些质疑我们俩只在大学里过二人世界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不过考虑到那些规定,我决定陪她把戏演到底。
  “没关系。还有……”
  “还有?”
  她的左颊抽搐了起来,仿佛在说“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是陌生人。
  ——现在,我们不是模拟恋人的关系。
  ——再一次对她一见钟情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我一定会喜欢上她。
  嗯。
  “我对你一见钟情了。不介意的话,请跟我交往,直到你也爱上我。”
  她邻座的男生最先喷了。我邻座的女生惊讶得二目圆睁。进而,周围的嘈杂声也改变了性质。准确地说,是兴奋了起来。我所在的研讨会里的那些眼看就要喝醉的学生们,坐在她那边的餐桌前的女生们,全都肆意地发出惊呼。
  醉鬼们把角落里的摆设当做神明大举祭拜。
  看起来他们是把我的行为当成活跃气氛的笑话了。
  其中还有人对我冷眼相看,好像在说“见怪不怪了”。
  “没救了,这家伙。”我的表白突破了她的心理防线。她那惊呆了的样子真可爱。
  我究竟是有多么喜欢她啊!刚刚的举动,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

  ∽∽∽∽∽∽∽∽∽∽∽∽∽∽∽∽∽∽∽∽∽∽∽

  “运动过后肚子立刻就饿了。”
  “真是的。”
  我一边起伏着肩膀喘着粗气,一边厌烦地回应了他小清新的言论。恶心的感觉彻底凌驾在食欲之上。
  公寓外,晚风带来清凉的温度,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这感觉正如刚出浴一般凉爽。
  我的体力差到仅仅做完准备运动就会筋疲力尽,要是像小猫一样追逐满场乱飞的球会是怎样的结局,本来只要思考两秒就能得出答案的,结果我连两秒都没思考。
  我并非缺乏深思熟虑,而是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兴奋了起来,我自己也不清楚。而结果就是,我跑着追赶飞来的球,然后立刻踢回对面去——在忘我的玩耍之中,将近两个小时就这么轻易地溜走了。这时光飞逝的感觉,真是久违了的。
  这感觉,就像小学的时候用铅笔画静物素描一样。
  我弓着身子,用手按着嘴角。
  “不舒服?”
  他气不长出,关切地问道。难道外星人在血液中氧气不足的条件下也能正常生存吗?文武双全的人真是遭人恨。
  “自从中学的……马拉松以来……我从来没……这么剧烈运动。”
  “是啊……好吧,稍等一下。”
  他把球藏在空地外的灌木丛里,转身走回房间。不久,他拿来两条毛巾拧掉水分的湿毛巾,将其中一条放在我身上。
  “把汗擦干或许能忘掉疲劳。”
  说着,他用毛巾擦了擦额头。原来经过万年瀑布洗礼的美男子在运动过后也是会出汗的,正如把钻石放在火上烤也会点燃一样——这俩好像不太一样。
  “谢啦。”“呼”,牙的内侧感受到一股烧焦了胃液一样的气息,我顿时觉得很郁闷。沉重的眼皮,表达出了我此时此刻想躺下的懒惰情绪。我擦了擦下颌、脸,还有耳后,不禁苦笑——一个月以前的自己过的正是以躺着为基调的生活。
  “还是跟人玩比较开心。”
  他一脸无比喜悦的表情,轻声发表着感想。
  “……”
  觉得跟人玩很开心的家伙以前有,现在没了,他们大概都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吧。
  “很抱歉让你陪我玩。”
  看到我身体虚弱的样子如实地展出来,他露出无精打采的身侧。嗯,这也像是一幅画。
  “没关系,我也很开心。”
  偶尔进行球运动时,我每每异常兴奋,尤其是打乒乓球的时候。还记得在上小学的时候,我时常跟哥哥在公民馆里借用落满灰尘的球桌打球。那时候,我对他的称呼好像还是“哥哥”呢。
  听到我说“很开心”,他的表情有所缓和。“嗯嗯”,我们相互点头致意。
  我点头还有另一个目的——深呼吸。
  之后,我们又回到他的房间。为了出去吃饭,他要回去取钱包;而我则是漫无目的,随波逐流。但是没过几秒钟,在榻榻米的正中摆了个“大”字的我就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时,一个多小时已经不知不觉地过去。我的疲劳缓解了,浑身舒适,相反,心情却乱七八糟。在房间的角落里,他正将水杯贴在嘴边。我站起身,与他目光相对。
  “啊,你醒了?”
  他的一句话,使我的羞耻浓缩到了最高浓度。
  我被羞耻心推搡着,手忙脚乱地跟着他离开了公寓,向街里走去。我此时的心境一如第一次与他同行之时,不知道就这样放心地跟着他是否真的没问题,而适度的疲劳恰好掩盖了我的思考。算了,这样也好。
  如果存心想加害于我,他不会跟我痛痛快快地踢上两个小时足球。大概。
  而且,也不会放任我在房间里睡上好几个小时。恐怕。
  “你想吃点什么?”
  “……不要钱的东西。”
  “啊?”
  “我没带钱包。”
  走出房间之后我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在他人的庇护之下生存的人是没有出门带钱包的习惯的。还有,我也从来不带手机上街,因为没人会打给我。
  事实立刻使我明白,这不只是个玩笑。
  “好吧,我请客。是我邀你出来的嘛。”
  他爽快地表示出“我来出钱”这个意思。真是不胜感激。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根本也没有其他选项啊,总不能让我回家取钱包吧。
  “我说……”
  “嗯?”
  “你,为什么要邀我出来吃饭?‘对我一见钟情’这种笑话少来啊。”
  “哎?不可以吗?”
  “哎?”这家伙一脸严肃地睁大了眼睛。他如果是认真的……我就,这样,大叫一声。
  “啊”,我大叫一声,逃避现实。我不相信幸福会降临到我身边。幸福是畏惧人类的——害怕人类会把它们吸干榨尽,彻底绝灭。所以,绝对没有幸福会主动亲近人类。
  “那,这样说吧。”
  他摆出沉思的姿态,那是仿佛口中有薄荷即将萌芽般流丽的姿态。
  随后,他的回答使我霎时间涨红了脸。
  “因为我喜欢上你了。”
  这回答就像一记直球,虽然不似哥哥的超快球,但同样直截了当。
  “这,不行吗?我没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从眼角流出闪亮的星之沙。“唔。”我不禁有些畏怯。
  “而且我的社交技巧,还没熟练会带着目的邀请别人的程度。”
  “……呼。”这一句话,使得我对他有了新的理解。
  他跟我哥哥多少有些相似——孤独,甚至可以说孤高。无须有高超的能力,一个人只要在任意方面有较高的完成度时,偶尔就会与他人产生沟通障碍。
  一旦不再努力尝试向不在服务区对象发射信号,二者之间就会产生疏远的错觉。
  “我也没多少朋友,大概两只手就能数得出来。”
  “不过,感觉你女朋友的数量应该跟眉毛一样多。”
  我随口揶揄了一句。他像被戳中了弱点一样睁大了眼睛,又随即笑着掩饰了心中的窘迫。
  “嗯,这个……啊哈哈,老实说,很意外,我确实挺招女孩子喜欢。”
  有什么可意外的。
  “从实招来,嬉皮笑脸态度的背后,你甩了多少女性啊?”
  我好像女性的代表一样谴责了他一下,没有什么深层意思。
  “嗯……六、七个吧。”“咦,没有想象中的多。”“每年。”“啊,居然两头堵,真气人。”“不过她们是都不哭不闹、好说好散的人。”“啊,这个我能理解。”
  这个男人真心实意的道歉,使得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优越感,仿佛觉得此生足矣。换成直白的说法就是,他具备笼络人心的才能。
  “我反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来我的公寓啊?”
  似乎期待着什么,试探着什么,又好像怀有歹意似的,他要求我出示理由。
  “就为寻摸些值钱的东西。”
  说着说着,我们走到了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使对话断断续续。我的目光追着远去的汽车,车轮与地面摩擦溅起的碎屑飞入眼中,使得我眼皮一眨。
  “值钱的东西……哪有啊?”
  “水壶。”这东西毫无疑问是“金”属做的。
  听到我讲的让人浑身发冷的冷笑话,他还是露出了沉稳的微笑,那微笑中饱含监护人一样的爱意。求你快住手吧,别再往我的伤口上撒盐了。没指望招笑的笑话反而被笑了,这同样也很窝火。青春的烦恼啊。
  “我还以为你似乎为了看我的画来的呢。”
  “我过于自信了?”他眯起眼睛,有些害羞地补充道。
  “画嘛……也是原因之一。”看是看过了,不过不是专程为了看画来的。
  “这点第二让我高兴,第一让我高兴的是你来见我。”
  “……”
  ……哎?他看上我了?
  难道这个俊哥看上我这个位于宅女和粗野女之间的人了?
  不可能——我的第一反应。
  但是我同时又想到,从概率的角度考虑,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身边的马路上络绎不绝的车辆嗖嗖地往来穿梭。
  在这种状况下,发生交通事故的可能性虽然很低,但是一旦发生事故,那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就会有车辆受到损伤。面对概率同样小的事件,上天会挑选其中之一付诸现实。
  如果在我的生命中下一秒里会发生的事有一万个选项,那么其中任何一个选项被选中的概率都其低无比。
  试探着执行其中之一来观察结果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一旦某个选项被执行,其结果必将随之而来。
  如果令人不满意的结果出现的概率是小数点后三位数,那么无限幸福的未来到来的概率也同样是小数点后三位数。
  于是,我试着说服自己:无论最终何等突如其来的结果出现,都不必惊慌。
  但是这劝说对于我的心脏没有起到多大效果,它拼命地跳动着,连带着其他脏器的惶恐。
  “对了,你想吃什么?”
  他并没有执着于自己刚刚说的话,立即转移了话题。其实是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
  “随便。吃白食的人没有发言权。”
  “随便啊……这个最让我头疼了。”
  说着,他毫不掩饰心中的困惑,苦笑起来。一个大男人竟然发出铃铛般的笑声。
  我偏过头去看了看他,略显驼背的样子与他的身材和气度极不相称。
  然后我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所指的方向,不知不觉第有种滑稽的感觉涌了上来。
  “你在看脚下呢?”
  “嗯?”
  “是为了看行人穿的鞋?”
  我指着地面说道。“啊。”说着,他将手指搭在眼角。
  “是啊,不知不觉地就这样了。”
  他微微俯首挠了挠头。我明白了,所以他才注意到我的惯用脚。
  “对了,那幅鞋的画,画好之后要拿去参赛吗?”
  我随口一问,不成想似乎戳到了他的痛处。他转移了视线,虚无地望着右手边的民宅。
  “嗯,这个嘛,以前得过一个大奖。”
  “喔。”
  就那幅画,切。我尽力尝试着以平静的态度接受这个现实,但最终还是不禁漏出了咂舌声。
  嫉妒别人是可耻的行为。掩饰嫉妒心是丑陋的行为。
  只要人类社会还有名次这种东西存在,这两句话就是纯粹的无稽之谈。
  “……咦,你不是讨厌有关绘画的话题吗?”
  “可问题是你说过你不会聊别的啊。”我答道。这真是个苦涩的选择。
  “说的也是。”他睁大眼睛,夸张地耸了耸肩。
  “哎,你叫什么名字?既然你得过奖,说不定我见过。”
  “是啊,到现在还没提过名字的事呢!”
  他十分惊讶似的笑了,笑我们彼此的稀里糊涂、粗枝大叶。的确,我也强烈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我们都认识多少天了啊!我跟他互相报上姓名,结果我果然见过他的名字,我不禁一咂嘴。
  “偏偏还挨着。”
  “嗯?什么?”
  “啊,没什么。”
  我随便搪塞了过去。虽然我是个废柴,可我多少还有点自尊心。不如说,我的自尊心比别人更重。
  所以,我极其厌恶止步于鼓励奖的自己。说起来,记得好像有个人两次跟我一起获得鼓励奖——真是个讨厌的伙伴。
  闲言少叙。
  但是,这样一来我又稍稍感到有些不对。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我自己也不清楚。
  他跟我是在同一时期获奖,也就是七、八年以前吧。啊,原来如此,这样就讲得通了。
  “……哎,算了。”这不过是我理清了自己的思路罢了,说来无益,哪说哪了吧。
  “最近,我打算再画好一幅,不过……”
  “不过?”
  我接住他的话茬,催促他往下说。而他似乎想终止这个话题,含糊地笑了。
  他随后的自言自语模模糊糊地掠过我的耳际,在我的脑中泛起细小的波纹。
  “我只不过是,喜欢画画而已。”

  ∽∽∽∽∽∽∽∽∽∽∽∽∽∽∽∽∽∽∽∽∽∽∽

  “你干嘛走在我身边?”
  “因为走夜路很危险。”我认为。
  “是啊。有你在身边,走夜路好像是很危险。”
  她不厌其烦的语气跟表情真的十分吻合。
  聚会结束后,我跟她一起走向车站。我们俩各自所在研讨会的聚会并不是同时结束的。我跟她其中之一为了迎合对方的时间,提前从酒兴正酣的团体中脱身出来,因此才有这次二人独处在夜色之中的机会。至于提前脱身的是哪一方,任凭众明公想象。
  在这万家灯火渐渐熄灭的时间段里,我不希望(自称)被跟踪狂纠缠的她独自上街。虽然我听说过实际上白天发生犯罪的数量比夜里多,不过这点暂且不提。我是合法跟踪者,我跟她约定过要保护她免于非法跟踪者的威胁,而代价是她答应跟我在一起。但不知为何,她本人对此非常郁闷。
  “不过我真是吃了一惊,我们竟然在那家店里偶遇。”
  “跟踪狂都会说这么说。‘偶然’什么的,其实根本就是在那埋伏。”
  “这次,可是你先去那家店的。”
  “跟踪狂都会说这么说。问题不是顺序,是企图。”
  她的第二句话说得异常地快,语气中飘荡着一种想要秒杀对手的感觉。
  “是吗?”
  “就是。”
  “这次真的是这样吗?”
  “就是啦!”她又强调了一遍,随之报复似的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我的侧腹。“那就是吧。”我无奈表示赞同。对于我的思考,她都会添油加醋自行解释一番。
  她一丝不苟的一面真的不同凡响,这一侧面又让我感受到了她的魅力。
  深夜的街道上依然有行人往来,因而此时走在街上不会让任何人觉得可疑。虽然还不足以称之为人头攒动,走下缓坡道前往车站的人数仍然不少。如果从这条缓坡道途中拐进另一条坡道继续前行,走上山丘就到了我的大学。那地点的确不可思议,紧邻的便是县内规模最大的公墓之一。
  假如那里是一座主题公园的话,我就能轻松愉快地邀她一起去了。
  “你还记得规定吗?”
  她凝视着淡黄色灯光照耀下的拉面馆招牌,向面朝相反方向的我说道。
  “嗯?”
  “本来‘晚上一起行动’是禁止的。”
  “啊对,这个也是禁止项目来着。”
  那东西规定得真细致。我在她身边呼吸似乎很能引起她的注意。
  她将注意力从拉面馆的招牌转移到我脸上。由于身材并不矮小,她无需要极力扬起头就能看到我。考虑到这一动作不会给她的脖子增加很多负担,我便觉得很安心。
  “原来您老记着呢啊。劳您动用濒临枯竭的珍贵脑细胞,我感到十分抱歉。”
  “别介意。”我不合时宜地害羞起来。“岂止不合时宜,连机会都错过了。”她挖苦道。
  不知是她使用了读心术,还是我把内心原原本本地写在了脸上。
  “既然你记得,为什么还跟我共同行动?”
  “啊?”
  “只要不并肩走,保持距离不就行了。”
  她瞪着我,像白天时一样摆出了一个撵我走的手势。
  我注视着她的脸的那一瞬间,她身后美容院灯光正明晃晃地照亮夜色。那炫目的光的飞进我的眼里,我用手遮住眼球,避开光线的炙灼。
  “所以,给我到那边去。我不会让你到机动车道上去,你在我身后走,跟我保持一米左右距离。”
  “可是这把刀很短啊,我要是不在现在这个距离之内,突然出现危险的时候根本就刺不到。”
  我把插在包里的右手,举了起来。从店里出来以后,我的手始终在包里紧握刀柄。在旁人看来,我的手就好像被包吞了进去一样。
  “……哇,你真可靠。”她好像对口型一样动着嘴唇,用极度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
  “而且,你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不介意的话我真想在你身边。”
  她一直都是气乎乎,所以这态度倒也谈不上贵重。话说回来,我还没见过不生气时的她。
  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体验她的喜怒哀乐。
  她正了正肩上的挎包带,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显出很疲劳的样子。
  “你就那么喜欢挨骂?”
  “如果那是你的真心,我很高兴能洗耳恭听。”
  她好像要变脸似的,突然提起肩膀;接着用手搓着双臂,好像试图抚平鸡皮疙瘩。然后她瞪着——不,此处或许可以勉强换用一个近似表达——盯着我。
  她拧着脖子看着我所在的方向,停下的脚步又动了起来。几秒之后,她原本十分遵循规则的双脚时不时地做出错误的动作——右手向前摆时同时迈出右脚。
  “虽然很不情愿,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强敌。”
  她发布了对立宣言。对我而言,更希望得到的是恋爱宣言……话说回来,跟她成为敌人有什么用啊!
  “我希望你把我看成可靠的盟友。”
  “没门。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想错了。”
  “啊?”
  “我跟温柔的女孩子正相反,所以不可能符合你的期待。”
  “……”她指的是在鸡翅店时的那个女生吧。“你听到我说话了啊。”
  “你声音太大了。”
  她一边挠着手背,一边抛出这句话,脚下的动作又出错了。
  终于,我们走到了地铁的入口前。我要从这里做地铁回家。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她在通向地铁的楼梯前、灯光微明的自动售货机边停下了脚步。
  “别再期待我少得可怜的温柔啦,快给我痛痛快快地回家去。别用依赖的眼光看着我,我心烦。”
  啊,这个话题还没结束。
  “你是个温柔的女孩子。”
  “慢着我知道你不管对面哪个女孩子都绝对会肯定这一点可是你这么足的自信心是从哪来的真是不可思议。”
  一气呵成的贯口,毫无抑扬顿挫。她以机械音说完这句话之后,将五指并拢的手左右摆了摆,表达出“不对不对”的意思。“百服宁是深蓝色的,我的心也是。”
  “既然你说温柔的成分很少……那就请全部倾注给我吧。”
  (注:日本的百服宁的包装盒是深蓝底白字的。此典引自日本俚语“バ〇ァリンの半分はやさしさで出来てる”,大意是:百服宁的一半成分是温柔。)
  “这种抖机灵的说话方式真让人恼火。”
  “但是我真心觉得你很温柔。”
  “难道你就打算单凭这份自信心闯天下……你说这话,有什么根据吗?”
  “因为你会真诚地回应我说的每一句话。”
  我的一句话使她不知所措,无言以对,好像噎住了一样。
  “我不觉得对他人以诚相待的人是不懂温柔的。”
  不会对旁人的事漠不关心、置之不理,这本身不就是温柔吗?话又说回来了,对于我种的人她都不会视而不见,这就只能理解为她心怀女神般的大慈大悲。
  她挠着手背,突然把头转向一边。自动售货机的灯光似乎恰好融进她的视线,她眯起了眼睛,紧接着,心神不定地用手拨弄起刘海。
  “冷漠无情地对付跟踪狂的话,难以想象对方会做出什么样离奇行为。”
  “哈哈,的确。”
  我表示赞同,脸上笑开了花。于是她以毫无冲劲儿语气淡淡地说道:
  “你还挺会卖弄书本知识啊。”
  她不用愤怒来装点自己的话语真称得上稀奇。
  “哎?”
  我的这一才能得到别人的夸奖还是第一次,做毕业去向指导的老师都没说过这样的话。
  她仿佛浑身乏力似的,落下了耸起的肩膀,瞥了一眼通往地铁站的台阶。
  “你?”“坐地铁。”她咂舌。“我也是。”“那一起吧。”“不愿意。”说着,她迈开脚步。
  我们并肩走下台阶。“别并肩走。”她加快了步伐。我赶忙跟上。“你干嘛?”我们俩快步进入地下。在检票口前,这场赛跑终于结束了,她肩膀起伏喘着粗气,从包里取出月票夹。我也掏出月票,同时观察了一下周围。
  回家的学生已经大幅减少,因为没有多少人上晚课。人烟稀少、脚步声回响的地铁站,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足以放松心情的情景。
  正当我东张西望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她说道:“你本来就是个可疑分子,干嘛要表现得更加形迹可疑?”
  “我在观察跟踪你的人是不是躲在附近。”
  “遇见你我才开始恍惚认识到,原来现如今跟踪狂都已经变得不躲不藏、招摇过市了。”
  “已经受到具体的危害了吗?”
  “如果离身的挎包被刀捅得千疮百孔也算的话,有。”
  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她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上,一会儿看看左手一会儿看看右手。难道她在想象我用那把锈迹斑斑的刀恶狠狠地刺她的包吗?
  “哼……”她通过了检票口。我追赶着她,也通过了检票口。“哎,等等我。”
  她比我先下了一级台阶,然后回过头来。“干嘛?”
  “也就是说,你的目的是把这把刀拿给警察,看可不可以作为物证?”
  “……没那么夸张。算了,没什么。我习惯了,反正都是陈年旧事了。现在已经好了。”
  她露出很不痛快的表情,像嘴里塞满不合口味的菜一样,用含混的声音说道。
  但对此,我很难保持平静。
  “习惯了……跟踪狂?”
  “是啊。从很早以前就有。”她泰然自若地告诉我。
  “并且,是同一个人?”
  “大概吧。”
  “那你……像这样,找身边的人商量过吗?”
  “没有。而且这次我也有充足的理由不告诉你,不用担心。
  “我会郁闷的。”她不耐烦地说道。既然她已经把话说道这了,我只好罢手。
  走下通往地铁站台的台阶的同时,我稍稍修正了话题的走向。
  “跟踪狂果然也会跟到大学里来吗?”
  “谁知道呢……”
  她用模棱两可的回答敷衍了我的话题,视线离开脚下,看向前方的地面。
  “不过,也可能有好几个。”
  “团伙?”
  “好几个。”
  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好像在强调自己的措辞准确无误,对于我修正后的表达方式不予承认。
  “总觉得,好像不止一个人在纠缠我。最近,方式有些变化。不,好像是几个人轮流……隐隐有这么种感觉。”
  “你往下走三阶,别踩到我的影子。”她补充一句命令。“哈哈。”我笑着敷衍她,只往下走了一阶。她抬眼等着我,并没有大加谴责。
  “跟踪狂团伙……还真是,新鲜。不,倒也没有。不过如果对方有好几个人的话,凭我一个人恐怕保护不好你。”
  “危急时刻你不会细胞分裂什么的?”
  “嗯……要是有好几个我,恐怕你会神经衰弱吧。”
  “原来你也知道啊!”
  她肘击了我的腹部一下,旁若无人地笑了起来。她似乎变得聪明了,这感觉还不坏。不过我刚刚的确担心过是不是又会被她痛骂一顿。
  走到了台阶下,她站在面前的第四站台上。对面的站台上,等车的人们稀稀落落的,其中也有公司职员穿着的人;而在我们这边,除了我们俩之外只有两个人。不过也不奇怪,因为我们要乘坐电车是开往这条线路尽头的。
  终于,随着金属摩擦发出的令人不快的声音,电车滑行进站。先上车的她并没有在空空如也的车厢里坐下,而是站定抓紧了吊环。
  “两个人并排坐是禁止的。”
  她用眼光威慑着我,解释了这一行为的意义。
  “哦。”
  “在电车里要跟你背对背站,这是规则。”
  “这是哪来的规定啊?”
  “你跟我之间的。”
  “哦,原来是只在我们俩之间通用的规则啊。不错嘛。”
  “嗯嗯。”
  她露出了异常灿烂的微笑表示赞同。于是我们俩亲切地背对背握紧了吊环。
  我的眼睛看不到她的身影,这情形就好像鸡翅店里那一幕的延长。
  咦,但是制订只在恋人之间通用的规则不是禁止的吗?不过既然她不否定,也罢。电车起动了,缓缓地加速,与我们的这一天共同驶向终点。
  两分多钟的时间在无言之中静静流逝。车窗里反映出的是毫无变化的一片漆黑,那是隧道墙壁的颜色。我面对着车窗,些微的困意袭来,眼皮变得沉重。今天午休时间是跟她一起度过的,大概是没有午睡的缘故吧。
  由于不知道她要在哪站下车,我决定提前向她提出邀请。
  “后天是周六,一起出去怎么样?”
  车内晃得很厉害,没人握住的吊环随着车身东摇西摆。她的后脑轻轻擦过我的背。我切实地感到她就在我身后。还好我没兴奋地说出来。
  在我等待她回应的时间里,电车平稳了下来,然后广播了下一站的站名,在那一站停车,又发车……如此往复循环两站的路程之后,在即将到达第三站的时候,
  “那个,如果套用我的价值观,是约会的意思。”
  “我也是这个意思,一拍即合。”终于等来了迫不及待的答复,我忍不住激动地叫出来。
  “回答是No。”
  “我还以为应该是Yes呢。”
  她用力戳了一下我的背。我感觉到,打中我的那只手很小。
  电车又停下了,她大概也没有在这一站下车。唉,虽说有规定,不过不能回头还是很痛苦。但是,由于注意力一点都没有分配到视觉上,相应地,我对声音变得异常敏锐。
  背后有翻弄背包的声音。然后,我听到了纸或者其他物体摩擦的声音。没人登乘的车厢关上了门,电车重新起动。透过面前车窗里的映像,我看到身后的人随着电车的始发而身体大幅度地向左侧倾斜,随即又慌忙地抓紧了吊环的样子。
  “失误啊,我居然没写‘禁止约会’。”
  她发出一声叹息。哦,原来她在查看那张纸。
  “规定的太仔细了,居然把根本问题疏忽掉了。那话怎么说来着,佛光照远……什么的?真够笨的。“
  “那,约会……可以是吗?”我为摘掉问号的瞬间做好了举手庆贺的准备。
  她没有回答,而是把活页纸从肩上伸了过来。这正是那张记载着规定的纸。我接过来,自上而下过目一遍。
  “以预定约会为前提,你考虑一下除了那张纸上禁止的项目以外还可以做什么。”
  她低声说道。继昨天之后,她又给我布置一道作业题。
  让我来想想看吧。伴随着心脏的悸动而来的兴奋情绪使我笑开了花。

  ∽∽∽∽∽∽∽∽∽∽∽∽∽∽∽∽∽∽∽∽∽∽∽

  “不对,spaghetti。”
  “一般都叫pasta吧。”
  “spaghetti。”
  “……spaghetti。”
  (注:pasta意大利通心粉,spaghetti意大利细面条。)
  他真是个识趣的人,也可以说很会迎合别人。
  于是我们到电影院附近的意大利餐馆去吃意大利面。
  我点了茄子青菜番茄酱面(菜单上写着“推荐”)。
  我讨厌吃茄子,不过由于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弱点,还是不动声色地点了这种食物。他也点了跟我一样的菜。我们已经是穿情侣装的关系了吗?不对,是吃情侣餐。
  “你常来这吗?”
  来这家点是他引的路。他无忧无虑地笑着说:“第一次。”
  “平时我在自己家住,吃饭全仰仗家里。”
  “啊,跟我一样。我一边在鞋店打工一边在家里当寄生虫。”
  感觉有些用词不当。但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犹疑。
  “同类啊。”
  “嗯。”
  我尝试把食指指尖贴在一起,但是完美地失败了,原因是我的指甲太长。
  “高中的时候一直在画画,所以根本没有打工的经验。”
  “咦,这一点也一样。我也有这种感觉。”
  食指怎么也对不上,渐渐地,胃里也开始变得焦躁。
  “哦,你果然画过画啊。”
  “嗯……没错,画过。不过现在完全不想画了。”
  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我做了最小程度的辩解。对于绘画,我的心中还有依恋与后悔,但却不再有欲望,所以我不会付诸行动。不过这样也好。
  从今往后,我必须坚决避免在自我满足与毫无意义的行为上浪费时间。而把那些节省下来的时间用于像现在这样与俊哥一起吃饭更加有意义。
  他一边喝着倒在杯中的水,一边微笑地看着我的脸。杯子里的冰块发出哗啦哗啦的碰撞声。
  “我真想看看你的画。”
  “这个是强人所难,我一点都不想给你看。”
  我也喝了一口水。这里水比家里的自来水更有人工处理过的痕迹,味道相当平淡。想必是离车站很近,大都会浓度比较高的缘故吧。上次来这种地方还是上高中的时候,那时的我根本没留意过餐馆中水的味道这种小细节。
  “是嘛,真遗憾。”
  他表现出极度轻微的失落,我看不出他有一微米的情绪下降。
  “听起来你一点都不觉得遗憾。”
  “嗯,因为我还没打算放弃。”
  他以严肃的态度,超脱地抛出了这句宣言。我感觉不到他没有丝毫的不快,只是多少有些缺乏感情。
  拘泥于那种东西,分明对任何人的人生都没有益处。
  意大利面连同面包和沙拉一起端了上来。我决定狼吞虎咽地吃上一顿。
  “大吃一顿。”
  “与效果音相反,你吃蔬菜的时候还真是细嚼慢咽呢。“
  干嘛要用这种钦佩的口气啊,你这爱欺负人的天然呆。
  “那是因为没有蛋黄酱,吃起来不舒服。”
  我四下里找了找,桌子上没有装蛋黄酱的容器。话说回来,基本上每家店里都没有。
  岂有此理,都是卡路里的错。
  “你是喜欢蛋黄酱酱的类型?”
  “‘爱丘比’的类型。”
  我放弃了寻找,用叉子扎向生菜叶。
  正当我与沙拉的决斗如火如荼地进行之时,他十分享受地把柔软的羊角面包赛进了嘴里。
  但是,我先吃的可是沙拉啊,很费力的——我知道就算摆出这个事实也绝不会有好报的。当一个人与别人开始进行同一项作业的时候,他如果觉得自己的工作更加辛苦,就会开始期待之后在适当的时机里会迎来正面的报偿以抵消负面的辛劳。但是,这种幸运往往是不会降临的。
  如果不想受到损失,从一开始就要时刻注意防止陷入被动。肤浅地相信以后还能够恢复如初这种想法是要坚决杜绝的。因为,把自己关在家里的经历使得现在的我,对于未来,心中只有不安。
  我一边想着,一边将洒上了奇酸无比浇汁的蔬菜大口塞进嘴里。在心情的对比度也逐渐变得晦暗的氛围中,这顿久违了的免费的晚餐继续进行着。
  之后我们不疼不痒地聊着天,翻开放在桌上的菜单对着上面菜品的照片品头论足一番,令人愉快的时光一点点过去。店里的客人快要走光了的时候,我们俩起身离开。
  他去前台结账,我一个人先走到店外。相比来的时候,晚风的触感变得更加浓厚。在风轻抚过的肌肤上,产生了一种水滴凝结的错觉。虽然气温微冷,这夜晚仍然让人神清气爽。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他从店里出来,宣布今天就此解散。
  “啊?”我故意表现出了反感。说实话,其实我一点也没有不满。
  “你看,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想该各回各家了吧。”
  “也对哈。嗯,好吧。”
  想来我也很难舍得开口道别,正好借此机会。
  我再次与他面对面,说道:“今天谢谢你请我吃饭。”“哪里哪里,你陪我踢球,应该是我谢你才对。”
  “哪里哪里……”我们俩谦让地笑起来,把相互之间的给予与索取衬成了美好的事物。
  “啊,最后……”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电脑死机了一样,虽然依然照常呼吸着空气,感受着声音和热量,却无法正确地执行机能。
  “还有事……”我试探地催促了他一下。“嗯。”他回答了我,但却没有下文。
  过了一会儿,当身后的自动门开启并有客人走出来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
  他挺直了身体,眼睛并没有看着我而是出神地望着面前的世界。
  “可以请你来帮我画画吗?”
  他那紧贴在心口上的指尖轻轻地敲了一下,视线变得游离。那一瞬间,他屏住了呼吸。
  “只要有空的时候来就好。就算是借别人的手,我还是想画画。”
  他说这一句话好像是为了突出强调自己。
  至于话里包含的意思是什么,我没能读懂。
  他那与其他人全然不同的、色彩鲜明的个人感情,正强烈地动摇着。
  “我,能信任的人很少。但是你开朗大方,有种不可思议的人格魅力。而且绘画的造诣好像也很深……”
  他好像继续对我说着些什么,但我的大脑根本没有处理,直接扔在了一边。
  现在我光料理自己的事就已经手忙脚乱了。
  绘画——我所画的作品都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那么,如果是帮别人画画呢?
  别人的画作,而我只是在其中帮个忙。以这种形式参与到绘画中——
  我的迷恋,将去向何方?
  我不想画画,
  亦或是,
  不想画自己的画——
  究竟是哪一个。













本帖最后由 neltharion 于 2014-6-10 14:38 编辑


  第三章 日常的命运
  好难,这样下去就只能去逛大街了。
  要是重复着喝茶——到处走——喝茶——没有目的地逛街——喝茶……如果只是这样就能让她喜笑颜开,那名为爱情的调味料是必不可少。不过从前提开始就已经崩溃了,因为我必须自信满满地交给她一份写着约会禁止事项的作业。
  我打了一个哈欠,看着活页纸。墙上的挂钟已经指示着交作业的明天的到来,现在已经成为了今日。我已经很久没有熬夜到子时以后了。
  平时我都是十一点前后就睡觉,连准备大学入学考试的时候都没有熬过夜。本来,人就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清醒的。连在去大学的电车上都是和睡魔作伴,不过只有睡魔和我作伴本身也挺有问题的。
  但现在有她在我身边,除了她以外我可以抛弃任何东西。
  “唔——”我把脚搭在桌子上,自言自语起来。今天我也手握着那把小刀和她在一起。
  首先面对面用餐是不行的,两个人一起去特定的娱乐设施也是不行的,禁止逛街买东西,要是规定了这三点,约会就极度困难了。
  喝茶是没有问题的吧,应该。白天都一起在学校里面喝过茶了,之后就是慢慢地一起走,没有目的地,在街上徘徊,就好像要找个栖身之所的旅人一般。大街上的咖啡店倒是如同绿洲一样散落在各处……但是她会喜欢吗?至于我,我只要和她说说话,看着她的喜怒哀乐,就已经绝顶满足了,但我还是希望对方也能和我一样开心。
  “其他的,就只有山……海……”虽然我想去,但是仔细一看,一起去观光地也是禁止的。观光的定义因人而异,但游山玩水肯定是绝对禁止的。
  而且上山肯定不是好主意,她眼下正在被好几个跟踪狂缠着,没有必要故意跑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去……那么,不约会会不会比较好呢?可是她又会自己跑到学校来,似乎并没有说什么危机意识。
  “唔……”
  要是遇上飞机失事,肯定有很高的概率会死亡。但是飞机又那么方便,需要搭乘飞机的人必定很多。和她约会,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至少,对我而言那是十分有魅力的事情,是我渴望的事情。尽最大努力想出一个没有危险的方法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但在现在的条件下,实在是强人所难。
  另外,不能去海边也有别的理由。我虽然有一瞬期待过她的泳装,但她本来就不可能穿着这种东西来见我。大概把我埋在沙滩里后她就自己一个人回去了吧。我不想死,死了就见不到她了。为了我自己不能死,因此为她而死就变得十分困难。
  ……且不论约会是不是需要赌上性命。还是先把脑子里的烦恼放一放,回到本来的话题里面。
  要说希望的话,也就是关于娱乐设施的条款。也就是说能在没有娱乐的设施里找点乐子就好了。去公民馆打乒乓球吗……以前和妹妹曾经一起去过,那时倒是挺开心的。
  那就把它作为一个候选吧。然后又开始逛街,寻找着第二个约会的地点。总之大方向就是要让身体动起来。
  “唔啊……”
  听起来像是睡迷糊的羊在叫一样,原来是睡糊涂的妹妹。她从走廊里过来,揉着眼睛,看着我屋子里还亮着灯,就摇摇晃晃地过来。眼皮基本都没有睁开,迈着不安定的步幅靠近我。
  “你在做什么……?啊莫唔啦……”
  就好像在嚼着东西说话一样,冒出来的都是些没有轮廓的词。我努力翻译了一下,
  “那么晚了在做什么?我在写作业啦。”
  “组也?”
  她噗通一下跌到在地上,叫了一声“好痛——”,然后就翻倒在地上躺着。不久就喃喃地安静下来,为了避开电灯的光线,用手挡着自己的眼睛。就好像喝得烂醉的小职员一样。
  “嗷焉喂……”
  似乎是在叫我早点睡。地板上太硬,于是她频繁地弓起身子,微微调整着背部接触的姿势。
  “你才是,你来做什么啊?”
  “额所——”
  “厕所?”
  “嗯——”
  她没有点头,而是用指尖弯了弯表示同意。然后脚趾头也开始互相磨蹭,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喂,不要尿在这里啦!”之后清理起来太麻烦了,就和以前一样。
  “交给你了——”
  她悠悠地把手抬起来,看起来真是摇摇欲坠。接着她在地上蜷着,呼吸变得平稳,似乎就要入睡。妹妹的优点之一就是在任何地方都能睡着,不过这样下去可就惨了,于是我摇着她的肩让她起来。
  “喂!十七岁!赶紧起来啦,不然要被人笑一辈子的!”
  “困——”
  “回你屋子里睡!”
  “都是你的错——”
  “啊?我的错?”
  “嗯——”
  她垂下脑袋,似乎是要点头同意。
  “唔——对不起。”我试着道歉,被道歉的那一边应该不会不开心才对。
  “唔——”她似乎有一点点满足了,于是飘飘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意识清醒了感觉到了尿意,叫着“啊呀呀呀”从走廊跑了出去。
  “这妹妹真是……”
  算了,本来也是睡迷糊了。虽然平时也有点这种感觉。
  “唔啊……啊……”哈欠连天听都听不下来,脑子里想得太多,更困了。
  我坐在椅子上,把脚搭在桌子上,背靠着靠背,看着天花板。
  射过来的灯光刺得眼睛生疼,我把生锈的小刀举起来。
  “……约会……”
  脑子里想出许多东西,其中一点让我现在很想在夜晚的街道上奔跑。……去跑一圈吧。我可真好,没有跟踪狂跟踪我,晚上可以随便跑。她肯定不可能跟我晚上出来,本来我也不想被她当成心怀不轨的人。
  我从房间里出来,走下楼梯站在门口。家里不但有鞋柜,连混凝土的地面上也到处都是鞋子。妈妈说过随便穿自己喜欢的,于是我就随便找了一双蓝色的鞋子。
  妈妈平时都会把没有人穿的鞋子每天都仔细地擦干净,似乎是有什么讲究。我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由,但大抵知道是那是和我出生之前的事情有关。
  只是,妈妈拿着这些鞋子的时候,视线总是会透露出些许怀念,怀念大抵都是和寂寞相伴的。
  从厕所出来的妹妹清醒地问我“你去做什么?”
  “我出去跑一圈。”
  “啊?”
  她的疑问和哈欠连在一起,发出含混的声音。我笑着说道“我去去就回”,于是悄悄关上了门,跑到了外面。夜晚的空气比我从学校回来送她到车站时更加寒冷,如同一块披巾一样从头到肩冷落下来。
  也许这披巾会随着我的奔跑而融化吧,和烦恼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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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子里有十二分困意,根本不想做其他事情,但是意识却没法平静下来。
  并不是处于很浅的睡眠,而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焦虑就好像脑子被吃掉了一半一样,想要喷发而出。这种夜晚偶尔会降临在我的身上,如同初级的地狱一般。
  昨天我也没睡好,好不容易上半身安稳了,下半身却发出了洪水警报。磨磨蹭蹭到了一楼的厕所,解决了女孩子的个人问题以后,正准备回到被窝里继续睡觉的时候,脑子却又清醒了一半,拷问又一次开始。睡不着,只能不停地反复摩擦着床单翻滚。
  耳鸣真让人抑郁,我用耳朵狠狠地蹭着枕头,想要消去那些声音。但还是有耳鸣的声音,唔……于是我选择了听音乐,把耳机塞进耳朵,播放起一直放在破旧便携播放器里的CD。只是,在这一系列过程中我的脑子却更加运作起来,像是走过回忆的走廊一样,想起那昏暗而略带湿气的美术馆。
  那个建筑本身如同一层薄薄的玻璃一样,建造起一片飘渺的苍白色。馆内如同展品一样精雕细琢,虽然有人却没有一丝声音。大家都如同站在画前的人偶一般,被吸去了魂魄。
  不知道那是天赐的才能,还是努力的结果,总之常人的视线被囚禁在了异世界中。
  一旦窥视了那些被区别为天才的人们表现出来的具象,常人的思考就会停止。那是为了保全自己的行动。那是一种憧憬,对同一个种族却改变了世界的人的憧憬,为了在这种憧憬之下不发狂,必须保护着自己的身体,把内心交出来,放弃一切思考。
  彻底明白了放弃思考的身体无法理解天才们表现的事实,和身体相连的灵魂产生了动摇。
  才能本身就和味噌汁的味噌一样,虽然调整味道需要学习该用多少量,但如果连味噌都没有就没法做味噌汁了。
  没有才能,就什么都做不了。
  才能。说好听一点,就是适性。无论什么工作,什么运动,还是和创作有关,都必须需要这一点。经常听到有人问“怎么样才能成为XX呢?”,我想除了“因为需要才能做前提,你是没办法的”之外的所有回答,都充满了欺骗和谎言……啊,我也想要一点啊,红味噌,啊不对,才能。
  向那司掌偶然的神明乞求在自己出生之前就大发慈悲,其难易度已经只有穿越时空才能讨论了。哎,只能看运气。
  谈运气倒是十分容易,只要有就可以了。要是不在自己眼前的某个不知名的人物的不幸能让自己换来幸福,那只要不察觉到他人的不幸,就只是单纯的幸福而已。而且事物的发展总是在不断前行,运气的速度又往往超越了才能。
  好运的人,周围都很昏暗,但自己却在闪闪发光,绝不会注意到周围的情况。自己的前景十分明朗,自己的未来十分光明。虽然是最理想的情况,但问题是运气无法通过努力获得。
  最后才需要努力,那才真是残酷,而且不便。
  例如运动系的社团活动,高中三年比谁都努力最后还只能做替补板凳的人很多,只是直面这种现实的话,谁都能够理解。但是有人刚升上了三年级,却被新来的顾问讨厌,虽然前两年都是主力,却在高中最后的夏季大会变成替补。
  闲话休提。
  在困境中努力虽然是人人都可以做,但却不是万能的。
  但是我却不能不依赖这条唯一的道路。初中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没有绘画的才能,但相信着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做到。那个时候就已经失败了一半了。
  相信自己有才能本身也是一种才能,但我却认为自己连这种才能都没有。所以,自己也不可能画得好。觉得自己不可能做到却又相信着努力就能做到,就如同想要冒出来的新芽自己把自己摘掉了一般,陷入了无限的矛盾之中。
  学校的老师在考试前曾经说过,才能、运气和努力,任何事情假如变成10个点数分配在这三项之上,那努力的数字越大越能感觉到骄傲,才能的话就去喝酒也行,运气的话,就去求神拜佛吧。
  但这句话还有后续,如果三项中有一项是零,那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功的。
  我的才能就是零,就足够说明我现在所有的后悔了。
  我继续走在回廊上,一点一点,脚步自动往前。墙上按照一定的距离挂着绘画。
  那都是必定曾经刊载在美术杂志上的著名绘画。
  “……”
  对于创作这种行为,有的人更喜欢把它留存下来,而不是创作本身。不少人希望创造出非生物的东西并期望它能在自己身后还能继续留存在这个世界上。不光是世界上有名的画作,还有那些小心保存着自己家人画的画的人,肯定有不少。
  子孙也应该在这个范畴内。
  极端地说起来,生物活着就是为了留下什么。在非常高贵尊崇的意义之下,除了这个也没有什么别的理由了。但是若活着只有这个理由的话——我苦笑起来。
  一个人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留下了一些什么东西,仅此而已,还是有一些寂寞。自己留下了一些死物但是死了以后却无法理解,才是正确但又恼人的事实。
  自己和某个生物之间想要得到什么的想法也许是比较奢侈的吧。
  美术馆的回廊上是无视价格和所有权的画们。
  虽然我看不腻,但走着走着也累了。看来我本质上还是一个家里蹲。
  然后,就好像放置的尸体开始变质,露出里面的皑皑白骨一样,画的质量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从世界有名的绘画,开始慢慢变成了低级的涂鸦。我的画开始塞满了墙壁。
  “啊啊”,我遮住了眼睛。
  梦,这是梦吧?它们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呢?但是只是梦罢了,太好了。
  现实中要是受到这样的打击,我就会倒退回飞蛾幼虫的阶级吧,明明自己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才化成了蝴蝶。
  回头一看,刚才被绘画夺走灵魂的人们全部消失了,只留下了鞋子。就好像自杀的人整洁地摆着鞋子一样。“真可怕”,不过只是梦的话,这种残酷还是可以接受的。
  只留下鞋子,是因为我家玄关的印象太深了吗?还是因为“足迹”?美术馆里面面留下的鞋子慢慢就被绘画本身吞没了。
  鞋子翻倒的画,他想要这个,他想要我做的事情。
  我不得不想出一些三角形或者四方形,又或者梯形,不知为什么想要做出一些轮廓。
  然后我盯着前面这一幅画。
  那是一幅没有边界的,色块。我忠实于过去的记忆,于是拒绝再次在脑子里重现这幅画。
  这一点我还是比哥哥更加优秀的。
  “再看一遍有什么不好?”哥哥的声音在馆内的广播传来。
  我瘪了瘪嘴,把额头靠在墙上。
  视线中只有黑暗和自己脚下的袜子。
  我穿上了梦给我准备好的鞋子。那是一双白色的,我平时绝不可能穿上的高跟鞋。
  然后和它所带来的,
  不合脚,我苦笑着。
  我和高跟鞋并不相配,也不认识和高跟鞋相配的大姐姐。
  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放弃穿上这双不合脚的鞋子。
  但我真的有必要丢掉这双鞋子吗?
  我用手撑住比我的皮肤还要白的墙面,额头抬了起来。
  想起了他的笑容,
  他的率直的话语,就是契机和导火索。
  别人认为是错误的原因,而我却认为是正确的。
  “……”
  我决定采取错误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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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所大学,要上课之前必须要经过一道试炼。
  那就是大坡。要爬三分钟以上,不跨过很急的角度就无法看到大学的建筑。许多学生就在这里脱离了队伍,停在坡下的咖啡店,甚至在地铁车站里就止步不前了。据上过这所学校的妈妈所言,夏天会异常严酷。差不多该到了严酷的季节,得做好准备才行。
  学校还有另外两个校门,一个在正门正相反的地方,从研究栋的地方绕过来,十分麻烦。而且那边也有一个大坡,于是走那条路的人也很少。另一边则是为去食堂附近的旧教学楼的人准备的坡道,那个坡比较缓所以稍稍好走,但离地铁站却有点远。
  三条路中坡度最急的正门前的路上,我遇到了番茄、茄子和南瓜……咦?好像有一个人是樱桃,他换了个发型,感觉真的很微妙。
  三人:“早”,我也“早呀”。打完招呼,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唠叨着“好累——”“好困——”“好热——”。今天是个大晴天,热得人鼻子都有些发干了。
  “你呀,什么时候都挺开心的样子。”
  番茄看着我,明显有些不耐烦,也许是我的表情和这个辛苦的坡道不相符的缘故吧。
  “因为我恋爱了。”
  你们呢?我的对象虽然比较冷淡,但是和我的热情正好凑一对嘛!
  “你可真有自信呀,好厉害好厉害——”
  番茄嘴上虽然佩服,但是怎么听都觉得像是有些失望。
  “怎么说呢,”茄子,啊不对,是樱桃,看着半空说道。后半句则是擦着汗水的南瓜接下去,“开心的秘诀也和你那个性格有关系吧。”
  “大概是吧。”
  我不可置否。我想要她来接着说一句“就是啦!”,但是现在却没法将我的心传递给她。
  唔……我已经深深中了她的毒,从耳朵开始出现了症状。
  “你跟那个姑娘表白了?真的?”
  番茄翻动着他那和名字相称的红色舌头,兴致寥寥地问我。我挺了挺胸,毕竟值得骄傲的是我现在和她的关系。
  “当然了,三天前我就表白了。结果她答应和我交往。”
  “不是吧!!”南瓜大吃一惊,当然只是看上去,故意做作的样子十分辛苦。番茄则眯着眼睛,一副认定我说谎的模样。“不是在妄想吧?”旧樱桃从疑问开始。
  “就是妄想成真的感觉。”我回答他后,樱桃(品种改良版)做出一副微妙的脸,番茄接过话头,
  “我先跟你说清楚啊,单方面缠着她的话可不是男朋友的关系,”
  “而是跟踪狂对吧。”
  我预判了他接下来的话,抢了一个先机。番茄脸上挂上了一副和他的说辞不相称的爽朗笑脸。
  “就是就是”“对对对”真是遗憾。但是我不否认时时刻刻能看到她是一种幸福,只要在不给她添麻烦的范围内行动就可以了。
  “你那样是不行的。”
  茄桃嬉笑着,看来被他解释成我是在单相思了。从严格意义上讲他也没说错,所以我也没有否定,附和着他笑了笑。当然,我也可以严肃认真地否定他。
  “你今天下课以后有空没?”
  “唔……大概我要和女朋友一起。”大概,也就是希望。
  不知道番茄他们有没有当我是认真的,他们只是互相看了看,笑了起来。
  “那今天就不行了呀。”
  南瓜一点都没有失望,挠了挠后脑勺。
  “今天你们要做啥?”
  “怀旧游戏啦,他把SFC带来了。”
  番茄指了指南瓜。原来如此——我感叹着,那可是我父母那一辈人玩的东西。
  “你加油吧,要是被甩了就过来一起。”
  茄桃突然插了进来,虽然我和他不是很熟,但是他不拒绝我的姿态还是能引起一些好感。“那好呀”,我说了大实话。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和她一起去。
  接着,他们就离开了……往下坡方向去了。他们放弃上学,回到田地(那个公寓)里面。我想起从来没有在课堂上看到他们的身影,只好微笑着感叹他们友情的美好,然后目送他们离开。只要他们不要在期末考试前突然变成我的挚友就好了。
  于是我又继续爬坡。要说去哪里,今天我虽然没有和她约好见面,但在第二节课开始之前,我决定去找到她。
  总算爬上了坡顶,我找了一个树下的长椅坐着休息。要是有她的手机号,这种时候就太方便了。当然,这种有益效率的方式还没有在我和她之间生长出来。
  土壤再肥沃,不播种的话就不可能长出期待的结果。
  看看四周,几个学生或背着书包,或挎着书包,走在被大树保护下的林荫道上。树木枝叶繁茂遮挡了春夏的阳光,而到了冬天则把叶子全部脱落下来,在寒冷的季节中让日光能穿透带来一丝温暖。
  有同伴谈笑的学生们都从道路的右边走过这个长椅。而机动车道的另一边,在左侧的道路上都是一个人默默前行的学生。虽然没有规定,但大家都随着大流,从一旁的长椅上客观地看过去,这景象不免感到充满了违和感。
  老师曾经说过大学和高中完全不一样,是非常自由的。事实上,什么都没有改变。同样有大流,也有壁障。擅长社交的人们和不善交往的人们各自分开关在自己透明的牢笼里,一边是热闹的蛐蛐笼,另一边是孤独的水槽。
  选择进入哪一个牢笼都是根据过去的累积,所以也不会抱怨什么。
  就算进入社会,这种模式依旧也不会有变化吧。我们花费了十六年的岁月,经过了小学、中学、高中、大学,就是为了学习这一点,让它牢牢地染在自己的身上。
  染上以后,就洗不掉了。在集团中的立场不是在参加后决定的,而是在参加之前就已经强行被吸引了进去。我和她都不擅长交朋友,所以在宴会中都只能坐在桌子的角落。
  我们两个人的立场还真像。
  但我有时还是会希望反抗,那就是在喜欢上某个人的时候。
  不一会儿,我伸了一个懒腰,等着她的到来。今天到底她会用什么样的言辞骂我,要怎么和我相处呢?我内心压抑不住激动,几乎都要忘记了还要上课的事情,享受着等待的时光。
  终于,不知道是不是快要到上第二节课的时候了,她出现在了坡的下面。
  她从左侧的道路走过来,停在校长室的门口,一动不动地瞪着我。她在人群的大流中停了下来,而后面的人群则从一旁超过了她。他们对突然停下的她投过惊异的视线,然后又不停向前走去。
  她也毫不例外,跟着人群朝前走,而且脚步比刚才还要快了。似乎意味着“视而不见”,步伐的意志毫不受周围的影响径自离开。
  我确认了没有车会开过来,于是跨过机动车道追上她。虽然学校不允许学生开车上学,但是物流的卡车还是时时会开进来,得小心才行。
  竞走和跑步的竞赛,当然是后者获胜了。“早呀!”我来到她的正面打招呼。
  “……早”,她横跨了一步拉开和我的距离,一如往常一样心情不悦地回敬我。
  “你第二节课有课吗?”
  “问人之前你不会先自报家门吗?”
  “我有课呀。嗯……亚洲论。”
  “我又没让你告诉我上什么。”
  诶——
  “开玩笑啦。”她大阔步向前,然后用平淡的语气补了一句。
  我在一旁迈着步子跟上去,还得注意和她约好的“不许并排走”的规矩。“另外,我不上亚洲论的课,所以接下来就各走走各自的吧。”
  她指了指中央教学楼的方向,意识是要我去那边。她本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行人视线都不自觉地分出几秒放在了她的身上。我又一次清醒地意识到她本身就是一个引人注目的美人,然后发现自己不太相配地在她的旁边笑嘻嘻的样子,自觉更加引人注目了。
  “一起走到半路吧。”
  “明明连我上什么课都不知道,你是凭什么提出这个要求的?”
  “那,你上什么课?”
  “你根本就不关心的吧。我要上文学论,大概教室在同一栋楼吧,那又怎样?”
  她不耐烦地加快语速的时候,却又一副微笑的样子,好像在等着我的回答。
  “那还是一起走吧。”
  “不许和我共享半径一米以内的空气。”
  这可太辛苦了,我苦笑起来。她寻找了各种理由,想要和我拉开距离,看来和不喜欢的人交往真是辛苦。嗯嗯,我闭上眼睛,对一切错误视而不见后说服了自己。
  她对着笑嘻嘻的我投来冷冰冰的视线,然后说道,
  “你看起来很困的样子,你真的考虑了约会的事情?”
  “当然啦!我一直在被窝里面想到第二天凌晨呢。”
  “你可真了不起,仅限头脑的话。”
  这可真是极致诚恳的评价。“你也能变得很了不起的。”“不要开玩笑!”
  她的言语伸出脚狠狠地踹了我一下。我们走过体育馆前的道路,来到了新建的教学楼。入口处有一些人在吸烟,都是一脸酷暑难耐的样子。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没有进去,而是盯着我。
  “然后呢?”
  “然后?是什么?”
  “你到底想出了多棒的约会计划呢?”
  就算我的脑袋再怎么像块木头,也能听懂她是在讽刺我。
  而且她还扯出一脸笑容,这一点我还是能懂的。
  “去公民馆打乒乓球”,我提出了深思熟虑的第一方案,“否了”,她当场就否决了。
  “我还以为你要稍微考虑一下,不会这么容易就否定的。”
  “我又不是你,没那个必要。”
  “这也是……”
  “……连骂你傻瓜的价值都没有,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她似乎失去了气力一样,把绷紧的表情松弛下来。
  那一瞬间,眼角的锐利消失以后,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里面的温柔。她失去针芒的反应反而让我内心不安起来。
  但马上,她又绷紧了眼角。接着挺直了背,用手叉在腰上扔出几句话。
  “你啊,又不是小学生了!”
  “小学生……啊——确实我小学的时候和妹妹去过公民馆。”
  “管你去没去过!还有别的吗?”
  “逛街,然后找地方喝茶。”
  “我认为那不叫约会,叫散步。”
  的确是最正确的说法。虽然和她一起散步也十分让人开心,但在大学里也可以散步,没必要非要特地周末跑出来。更何况,对她本人来说确实无聊了点。
  那些吸完烟的学生们一个一个地进入了教学楼,差不多快要开始上课了吧。她看着那些移动中的人群,叹了一口气。她似乎在叹息自己现在的状况,无奈地垂着肩。
  “那就算了吧?”
  “不要。”
  “你可真缠人。”她说着,挠着自己的手指甲。
  考虑在那种条件下进行约会的事情,对我这种脑子比较愚笨的人来说简直是至难的问题。况且,昨天我烦恼了六个小时都没有想出别的答案,怎么可能在当场就灵光一闪回答她……这可不好办了。这种情况下,就要改变一下思考的方法,不是拘泥于规则本身,而是发现规则的漏洞。
  “我问一下,娱乐设施是指什么?”
  针对我的问题,她惊讶地眯着眼睛。仅仅过了片刻,她又换上了一副毫无兴趣的面孔,编织出回答。
  “就是能享乐的地方吧。”
  “唔。”
  反过来,那些不能享乐的地方是可以的吧。
  也就是说,我觉得无聊的地方。
  我在记忆的抽屉里翻来翻去,从约会到和家人一起游玩的片段里面寻找。要是和亲近的人一起去一个无聊的地方,那肯定就只有聊天来混时间了——我试着回想起类似的片段和场所。
  ……喔,找到一个。是小学的时候,因为妹妹的强烈要求,家里人一起去的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简直太无聊了,我哈欠连天还被妹妹骂了一顿。
  “啊!”
  她收回了游走在中央教学楼方向的视线,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怎么了?”
  我弯下膝盖,让自己的视线高度和她平齐,问她发出惊呼的详细原因。
  她把目光从教学楼方向转开,但似乎看不惯我弯着膝盖的样子,挺直了胸口。
  “没什么,只是个跟踪狂在那边,也许是吧。”
  “这样,”这样岂不是正好,“那让我驱赶他来!”
  “啊?”
  她明显愣住了。像今天这样满是破绽地流露出感情,还真是少见。
  “要只是各个击破的话,我一个人还是能处理的。”
  我打开书包的缝隙,给她看小刀的刀柄。虽然我不是非常地可靠,但武器还是时常带着。这把刀的刀刃在驱敌方面可能比较困难,尖端还是挺锋利的。
  只是刺出去,我还是能做得到。
  “哎呀,你等一下。”
  “尽管要逃课,但有一点成果也是好的。”
  “让你等一下啦。WAIT!你看起来那么软弱的,干嘛说这种武斗派的话。”
  出人意料的,她作为被害者却叫住了我。她似乎有一些慌乱,为了阻止我而抬高了声调,还把手举了起来。
  “唔,但是你周围一直都有跟踪狂,你岂不是很危险。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发誓再也不要靠近你才好。”
  这样下去她很难享受约会,也没法集中精力。在她暴露在危险中之前采取行动才是最好的,这样肯定不会有什么遗憾。
  她并没有继续阻止我,又朝着中央教学楼的方向看过去,似乎是在捕捉跟踪狂的视线。
  “作为参考,那个跟踪狂长什么样子?”
  “……矮胖的男的,头发是茶色的短发,穿着蓝色的T恤。”
  “唔唔”,我想起南瓜,但那个肯定不是。
  “这么远你都能看见,视力真好。”
  “只是对危险比较敏感。”
  “是吗?”
  她低着头小声的,吐出一些像嚼过的口香糖一样毫无味道的话。
  “我搞不好选错人了。”
  “没关系的,我没有我的腕力也不是很好,不会给对方造成什么实质伤害的。”
  我真心诚意地告诉她,然后捏了捏自己的二头肌。那可真细,根本没什么肌肉。要用力握拳秀一下,最后结果只能是手和骨头感觉到疼痛而已。
  她不知道有没有理解我无趣的冷幽默,绷着脸接受了我弱小的现实。
  “但是你不是有刀吗?”
  被她这么一说,我笑着抬起了头。
  “所以才能保护你嘛。”
  她像得到了天启或者受到了诅咒攻击一般抬起头,摒住呼吸呼吸的同时瞪圆了眼睛。
  明明是你先说的。
  是不是还没有被保护的觉悟呢?唔……之后再跟她谈谈吧。
  “你真是……莫非……”
  她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些什么,音量太小没听清楚。要是再说下去,可就没有捕捉跟踪狂的时间了。
  虽然自己还有一些不舍,但我还是给自己加加油,准备行动。她之后去上课,一个人应该没有问题。虽然没有决定之后的集合时间,但上完课之前我要是处理完毕,就在教学楼前面等着她吧。
  “啊”,我像她刚才一样,叫了出来。
  原来是忘记问她到底跟踪狂是在哪个方位出现的了。
  算了,根据她的反应,和我刚才的行动和感觉,也许跟踪狂已经开始逃亡了。
  要是能发现那些藏在暗处的家伙,给一点点颜色瞧瞧就好了。
  
  ∽∽∽∽∽∽∽∽∽∽∽∽∽∽∽∽∽∽∽∽∽∽∽
  
  承认自己犯错误的时候,心情总是最糟糕的。
  被他人客观地指出自己的错误,还可以顽固抵抗一下。我就是这样的性格,不会轻易示弱,特别是在思想和行动的动机上。
  要说例外的话,也就是迷路的时候,会亲切地问别人该怎么走。
  一个人如果被指出错误以后,不需要半点时间来反省、审视整个过程并决定从头再来的话,那这人不是圣人君子,就是平时从来不用脑子的快活人。
  人类只要有自我,就一定会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但我却相信着自己的选择是一条错误的道路并决意走下去,大概也就是这个道理。
  且不说这个,我的心境如热火烧着沸水一样翻滚,却又不得不来到鞋店打工。昨天都不知道几点才睡下,头疼得厉害,但早上还是被从窗口射来的阳光叫醒,准点来到了工作的地方。
  脖子的背面,后脑勺的中心,就像有一个蜂巢埋在里面一样,我和疼痛搏斗着。
  “今天是工作日呀。”
  “你不打工的时候来帮我也可以的嘛。”
  店长正在摆放着鞋子,我和他打了个招呼,准备好装备,从家里蹲转职成打工妹。“嘿哟嘿哟”,扣完扣子,拍了拍手,准备招揽客人。
  “你对着店里拍手,有什么意义吗?”
  “大概搞错了时节,还以为要驱鬼呢。”
  “我是鬼吗?!”
  我已慢慢习惯职场的交流,本以为和店长搞好关系需要三个星期的时间,看来当初的计划需要一些修正。和这个店长结成超出雇佣以外的关系,也是我心中隐隐约约对迷茫未来寻找的一条出路吧。
  和他能结成知己的话,店长退休以后也许自己就能接过这个店。就像运动员引退的时候会把用具留给后辈一样。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也就算了,对于我来说,地面都已经沉陷下去,连自己是不是浮于半空都难以确定。因此能得到安定的未来也就必定成为了人生的目标。
  被眼前这名为绘画的烦恼愚弄也并无不可,但绝对不能忘记脚下不安稳的现实。死亡才是人生的重点,在他身上做出什么成就来也并非就是故事的终幕。再多的聚光灯打在自己的身上,我也不会误解了。
  “昨天那个俊俏的小哥也来了。看起来不是看鞋子,而是来看你的吧?”
  “哎呀哎呀,你又开玩笑,真的好好笑哟。”
  “就是开玩笑啦,你就把那些事情放开,普通地笑一笑嘛。”
  “啊哈哈。”
  原来是开玩笑啊。这个人大概性格还是不错的,所以我挺喜欢。
  “好了,请你去擦货架吧。”
  “好叻!”
  我接过抹布,在水桶里装上水开始我今天的工作。站起来或者蹲下去的时候,后脑的钝痛又开始活跃起来,让我感到十分烦躁。钝痛持续下去,从胃里又叫出一股恶心的劲头。
  头痛不光是因为睡眠不足而引起的,还有不能不对他做出的答复所带来的紧张和拒绝感。因此,我感觉到头无比的昏沉。
  现在已经过了上学的时间,一个女高中生骑着自行车悠哉地从店前穿过。她把上衣外套脱了,卷在自己的腰上,象征着现在温暖气候下的情趣。
  也许只有我才能感觉到这情趣吧?只有我,只有对高中生活还依依不舍的我。
  “唔……”
  “你拿着抹布在半空中擦什么呢?”
  “战斗,和过去,换句话说,和自己。我要战胜自己。”
  我的手臂慢慢失去了必要的肌肉力量,在半空中掉了下来。
  “……不要引起店外面的人注意啦。”
  父母曾经问过两次,要不要回高中复学。我每次都老实说想回去,但在心情上却又是另一回事。
  我并非讨厌学校的生活,尽管会被教室里的同性疏远。一个朋友曾揶揄般地教导我,那是美人要付出的代价。但我可从来没听别人说过自己是个美人。
  就像去美容院剪了头发以后,店员都会纯粹礼貌地说一句“变漂亮了呢!”变漂亮了呢——莫非剪头发之前是个丑八怪吗?闲话休提。那个朋友也在我离开学校半年以后,就已经不再联系了。因为从属于名为学校的集团而带来的友情,在慢慢摊薄拉伸之下顶多持续两个月就会断绝。在我明白这一点以后,我还自己笑了起来,三番五次告诉自己没关系。反过来说,只要从属于某个集团,就能交到朋友。于是我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竟然没有产生半分气恼。
  我擦拭着生锈的货框支架,从鼻子哼出来的歌自然地占据了呼吸器官的主导。
  今天外面也十分晴朗,晒洗的衣物和我的鼻尖都很快干燥下来,后者还稍稍让人烦恼,因为咱跟狗一样。
  “那个——”
  “啊呀!”
  背后突然有个声音叫我。而且这个声音对我来说还不是单纯的客人。
  是他,名字我还不清楚。肯定是伏笔,但又是为谁埋下的伏笔呢?
  我试图变成小说里面登场的人物,要讨回属于自己的平静心态。谁来赶紧帮忙写一写我吧。
  我在这里!我想要别人的眼睛记住这里!
  ……啊呀,这个可不是我的叹息。是谁的呢?我想想……算了,反正和我没关系。
  不知道什么时候读的书里有这么一个人,好像是纸人做主人公的故事吧。
  他比平时更早地突然出现在这里,似乎也有一点点紧张,紧绷着肩膀。
  里面的店长叫着“欢迎光临”,他又挺有礼貌地回敬了一下。
  “今天你来得真早。”
  “在房间里带着挺苦闷的。”
  他的眼袋都肿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昨天我睡得不好。”“我也是。”“喔——”“不——”
  我又试了试对上自己的食指,但是失败了,因为指甲太长。感觉到自己一生总要和某人做点事情,但又和所有人都合不来。
  这就是杞人忧天吧。
  我离他一步之遥,站着不动。“不用那么紧张啦!”多嘴,紧张才不会按人说的做呢!总之,我和你的美学水平不相配啦。
  呼——哈——,我意识到自己的呼吸有些异常,吐气的节奏都有些混乱,于是慢慢修正。
  同时,昨天为了摆脱那讨厌的耳鸣而反复播放的音乐,又在没有带耳机的耳朵里回放起来。
  那张CD是我的宝物。聆听里面小提琴的音色,就仿佛可以挺胸走在大道上一样。就因为它,我才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特别喜欢的有三首,Time Messenger、Eternal、交响诗《希望》。音符化作玻璃哨的声音在耳朵里弹跳。实在是混搭得太厉害,我都没法吸取它带来的勇气。
  “喂喂,你们怎么在上班的时候搞出一副告白的距离感啊?”
  本是以恋爱为动机才持续打工的某个曾年轻过的人插进来,我无视了他。
  手放在额头上,一下子挤在眉间。
  和头疼一起,把梦中的回廊挤碎了。
  你给了我放弃拒绝的机会,那一定会成为我将来小小的食粮。
  命运啊,感谢你让我和他相遇。
  所以。
  头脑一下子热了起来。
  “你会让我帮你画画吗?”
  说完,我把额头上的手拿开。
  看,真是美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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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碎和断罪只有一个音节不同呀!……这样吗?”
  自告白以来过了四天,虽然不是数不胜数,但只要她听到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就会毫无气力,于是被她评价为笨蛋。因此,我知道自己在智力的方面也许不勉强伪装还比较好,于是我决定准备一些关于驱离跟踪狂的话题。
  “解除伪装和杰克逊风格竟然只有一个音节一样!……这个呢?”
  算了,先不想这个。
  跑着跑着,思维的加速也难以停下来。就算方向错了,也只有一股脑往前冲了。
  我和她在教学楼面前分别,正在追踪跟踪狂,哎呀,应该用搜索?我踏上中央教学楼的楼梯,根据她的证词,我用眼球搜索着关键词“微胖的男子”。路过的人,逃走的人,虽然有微胖的人在,但和其他的证词又对不上。
  虽然不太相关,但摘瘤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不是被误解成微胖,所以才给人抽走脂肪呢?(注:摘瘤爷爷和微胖在日语谐音こぶとり)以前还以为是善良的鬼(美容外科)的宣传广告呢。
  这孩子可真是,我回想起过去的自己不仅有些无奈。以前果然都执着在奇怪的地方。
  进到中央教学楼里面,要是逃跑的话,肯定是要往人多的地方去。我寻找着远离我的人们,甄别出那些跑出不必要距离的人。看起来没有。
  突然闯进来的我感到惊讶的是,里面都是些瘦子和女孩,并没有像南瓜那样肉肉的男子露出胆怯的样子。
  教学楼的二楼公告牌面前被早上爬坡上来的学生们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在期待着是不是会停课而来确认课程,我在后面,也在确认着。
  穿过公告牌面前,旁边有一个进出教学楼的小门,我小跑过去,发现没有人从背面的楼梯下去。那就是用电梯往上逃了吗?还是说去了下面的小卖部?是不是已经习惯了逃跑来躲避人们追踪的视线呢?那这样的话,我根本没有捉迷藏的胜算呀。
  “唔——”我抱着双手,先停下来。调整一下呼吸,让氧气循环进我的脑子。
  要是跟踪狂逃跑了,肯定会警惕我而变得更加慎重。真是糟糕,但现在我也没有很有效的解决手段。
  再想想她的态度,她肯定也有放着跟踪狂(们)不管的理由吧?可我却没有旁观的理由,因为跟踪狂不知何时就会变成暴徒。但,我只是和她签订了保护她的契约,并没有叫我去驱逐跟踪狂。
  这个说法中有一些微妙的区别,我稍稍有些在意。
  “对不起,请问有没有一个微胖的穿着蓝色T恤的男的跑过去啊?”
  先问问旁观者吧。前面一对谈笑中的女性背靠着墙,还拿着装有饮料的纸杯。“你看见了?”“没有。”两人对视了一下,摇了摇头。但不知道为何她们看着我的脸却笑了起来。“有什么好笑的?”“没什么啦。”说完,她们有好像有什么一样笑了起来。
  我的脸那么好笑吗?但是她定下的规矩是不许微笑,所以她从来不放松自己的表情,就算我有这种能力也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多谢了”我离开她们,才想起来刚才的女孩子似乎是和我参加同一个研讨会的。不过我可不会现在再去跟她搭话。
  那问问另外的吧。于是我正准备接近另一个小团体。就在这个时候,
  “你干什么!”
  好大声。声音在公告牌前的学生大厅里回响。
  我回头,
  看见她站在那里。
  和我一样,似乎是着急跑过来的,喘得肩膀都在上下摆动。
  她似乎很愤怒,双手握着拳。
  看来是追着过来的,追着的对象,当然是我。
  “唔,好开心!”所谓无可挑剔的事实就是这样的吧。
  “你能不能不要只开心地自我满足?”
  哎,她松了一口气,然后把拳头也松开了。
  接着,她用手梳着自己的头发,发出不满的批判。
  “和笨蛋在一起真累,看来不光是精神上的。”
  抱怨着,她的手叉在左腰上,似乎是运动不足。我虽然没有特别参加社团活动去做体力的锻炼,但有晚上到处跑的习惯,已经习惯了全力冲刺的感觉。现在要是说出来,估计会被她批判为“罪犯的训练,真辛苦呢。”下次再说吧。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追出来呢?
  课程已经开始了才对。
  “都是因为你,你这个笨蛋。”
  她的食指如同河床下圆润的石子一般闪着鲜艳的光芒,朝我的额头伸过来。
  “我都告诉你了不要做蠢事,结果你的行动全~部都是蠢事!”
  “如你所言。”
  “所以,我决定在你行动之前阻止下来,所以才跑过来了。还翘了课。”
  翘课,翘课,第一次翘课!她似乎在忏悔自己的不良行为,反复说着。
  看来从本质上来说她是一个挺认真的人,可以想象出她高中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要不从中途进去?”
  “讨厌!那个课一开始就会点名,没有出勤分,我去做什么?”
  她否定了我的意见,像是要收钱一样,把右手手掌摊开,朝我伸了过来。
  “为了你我浪费了时间,还不感谢我。”
  “多谢你为了我!”
  “强要你说谢我,你反而搞出些心里话,我都觉得有些不舒服了。”
  她收回了手,开始挠着自己的手指甲。“你为什么那么坦诚?”
  “因为是对你。”
  “有人叫你谢他,也不一定非要谢啊?”
  “但是因为是你。”
  对我来说这毫无烦恼或者困扰,就老老实实回答了。
  但她的表情却复杂了起来,手里不停地挠着指甲。
  “……这人到底有没有和我好好说话的意思啊。”
  “嗯?”她声音太小我没有听清楚,估计她的文辞不是针对我说的吧。
  但是我还是很在意。
  “没什么,赶快走啦。”
  就好像我妈一样招手叫我,我也想一个最喜欢妈妈的孩子一样,跟着那只手,来到她的旁边。“不许并排走。”她的手指着我的鼻尖,牵制着它的移动。
  我后退了一步,“往哪里去?”我故意打乱了问问题的顺序。
  “哪里都可以,随便,随便啦——”
  她随意地摆着手,回答道。同时除去眼球以外的脸蛋无精打采地笑着,似乎在主张自己并不愉快。
  我追着她朝着进来时的入口出去,但又突然想起还有跟踪狂这来时的目的,于是回头一看。公告板前面的人群已经散了,旁边是一些椅子和桌子零零散散,成为了聊天逗趣的花坛。
  没法找了吧?我一边走着,一边观察注意周围的人有没有她说的那种特征。
  “要是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要不要去坡下面的咖啡店?”
  对于我的提议,她斜着眼睛看了看我。“这个,莫非算刚才说的约会?”
  “不算不算,只是口渴。”
  “那无所谓,可以。”
  似乎这承诺里面还带着什么别的东西。我虽然想要弄清楚,但要是有那么聪明,也就不至于被她说成笨蛋了。
  从中央教学楼出来,太阳被白云遮住了,缺乏阳光的蓝天在外面被包上了一层。缺乏阳光之下,从山丘上吹来的风又带走了暖意。
  就好像被贴上标签纸一样,脸上有着风的触感,冷冷的。同时眼角也开始有点刺痛。
  和眼前爬着楼梯朝教学楼上来的几个面熟的人遇见,我像缺了油的机器一样干涩地打了打招呼。其中似乎有在昨天亲睦会上跟她搭讪的男子,还有我旁边那个女孩子。大家都只是“面熟”而已,没有什么更多的印象。
  就好像花田里开着各种各样的花,我也只能分辨出白色和黄色的差别而已。
  走下教学楼的楼梯,她又开启了话题。
  “关于约会的事,”
  她毫无表情,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头发,似乎是在防止风把它们吹散了。
  之后,她又不发一语,继续下着楼梯。
  我虽然口渴,但也更进一步,提出了第三个约会的方案。
  “明天,要不要去美术馆?”
  她在倒数第二个台阶上停了下来。
  保护头发的手一拿开,头发随风飘动,衣摆也跟着吹起来,似乎和她的氛围有些不同。
  眼前没有充满可爱气息的神秘感,而像是伫立在荒原的魔女一般。
  而我虽然站在上面的台阶上,却似乎被她藐视着。
  “美术馆?为什么?”
  “因为美术馆没什么好玩的啊。对于我来说那里没有什么娱乐的要素。”
  “……小屁孩。”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我的精神年龄,我觉得她说得也不算错。只是,把大人的基准定为能理解艺术的说法,我可不是很赞同。我个人的意见中,大人是能更广泛理解事物的人吧。
  她又梳理着长发,似乎要故意挡着嘴角一般,同时又冷冷地笑着。
  “本来,我也讨厌美术馆。”
  “那咱们感觉都差不多啊。”
  太棒啦,我都想高举双手欢呼欢迎她。她并没有举起手来,无聊地摆弄着手指开开合合。
  “那一起去也就不算娱乐了?”
  “是啊,肯定不会觉得有半点开心的。”
  “是吧?那就定了?”
  “我对你有一个朴素的疑问,能回答我吗?”微笑。
  “什么?”开心。
  “去不开心的地方做什么?”凝视。
  哎呀,我可没有考虑道。
  她的道理太正确了,好耀眼。啊,是太阳出来了吧?突然射来这么强的光线。
  她走下楼梯,整理了一下被吹乱的衣裳,还不忘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说你啊,”她又说出惯用的前缀语,抬头看着我。这次我倒是有她在下方的感觉了。
  “你啊,”
  她和追上来的我都同时沉默了。这就是经常说的惊讶到说不出话的意思吧。
  “我会让你开心的……啊唔,不行吗?”
  我走下楼梯,小心翼翼地想要说明,却打了个哈欠。看来是不行了。
  但是她的眼神一直盯着我。
  然后说了一句“没办法”,放松了紧绷的姿态。
  “看在你这个哈欠的份上,这次我就破例不拒绝了。”
  “……真的?”
  “我真的很想说是骗你的。”她又绷着脸。
  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下,她都不会率直地表达肯定。这态度却让我觉得更加可爱了。
  “太好了!!!!”“吵死了!”太棒了!我正要挥手,被她打落下来。
  “注意你的举止!”
  “好!”
  我老实地停了下来。
  她看着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样”她自言自语着,然后没有了下文。
  接着,无聊地眯着眼睛看着我。
  又移动着视线移动开来,意味深长地望着远方。
  “美术馆,有多少年没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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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俊哥满足地回到了自己的国度(公寓),而我还在上班。
  下班后,他会用甜面(甜蜜的假面)和蜜语作为来接我的钓饵,等我上钩。
  抱歉,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兴致盎然,不是一般的高昂!打扫的工作也更加卖力,结果手里的抹布都破掉了。“谢谢!”“不是打招呼的时候,应该道歉才对吧!”
  感谢您的指导!明明自己不是体育会系社团的人,但莫名其妙地用了简称,难道自己呼吸真的有这么急促?
  店长似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或者倒不出更多道理,无言地开始继续工作。我接过他从里面拿出来的几块新的抹布,又谦虚地说了几声“谢谢”。“这样才对。”看来这次没错。
  而且自己又能和绘画搭上关系了。虽然有基于事物流向的因素在内,但最后决定的还是自己的意志。意外的是,内心并没有多少拒绝感,反而越来越高昂起来。看来今天剩下的时间不用胃疼了。
  我一向认为,那些能在睡觉之前就能安稳躺下的人们才能得到幸福。倘若对明天有不安,睡觉前则会变得痛苦。啊——明天和今日又是同样的呀——好烦躁——还必须做什么什么——内心会充满了厌烦的焦虑,于是心里的某个地方开始拒绝睡眠。反过来,要是每天都很开心,就会想着为什么明天还不赶紧到来,并对那些睡不着的人表示无法理解……哎,那可真是一种甜美的感觉。
  我还在读高中的时候,也对平日有拒绝感,对周五周六则充满了高扬的感觉。
  瘦弱的手臂上充满了力量,那是失去已久的对明日的希望和活力。这感觉刺痛着我,“哎呀!”
  我就当这痛楚不再存在了。
  “……可是,”
  我还有一个疑问:要帮他画画,具体到底是做什么呢?
  我不会亲手画画,所以莫非是为他准备画材,或者出门跑腿?这样也不错。
  对于一个正要康复的病人来说,一开始还是不要增加太多负担才好。
  就在这种飘飘然的气氛中,今天的工作总算结束了。
  “嘿!给我日薪工资!”“本店是月薪制。”“作为一个刚完成一件工作的前女高中生,对上了年纪的大叔赖着请求一下说好的报酬,有什么不好的?”“你可别在店外面用这种说法。”说完,他给了我一百日元作为封口费。
  我收拾好打扫卫生的工具,正好他来了。“我来了”他对我打着招呼,“你来啦!”我则对他张开了怀抱。他微笑着。
  “那我先走啦!”
  “你莫非只会用这种简短的方式打招呼?”
  “明天见!”
  我对店长挥了挥手,离开了鞋店。他不知为何也和我一起对店长道了别,平时这应该是家长的行为吧。我正想说他,但今天的气氛下就算了。
  一边走着,一边想到今天应该也不回家吃饭了,于是赶紧联系了母亲。
  “帮忙,具体是指什么样的事情呢?”
  “唔……那个呀。”
  他似乎不太好继续解释下去,闭上了嘴。他稍稍有些驼背,还真有些可爱。
  就好像性格激烈的人被人知道喜欢甜食一样,适度透出自己的弱点会更增进一些亲切感。
  在十字路口前,他停了下来。我想着是不是红灯,结果抬头一看才是黄色的。路上有许多行人急匆匆地趁着黄灯赶过马路,而他却停下了脚步,看起来十分重视安全。
  要是平时的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斑马线,但今天和他在一起就自重吧。以前老师曾经说过,要是没有照顾对方的心思,就肯定没有要和他交往的想法。
  那个老师与我的交流,给了我许许多多人生的指导。到现在还依旧留在我的心中。
  那个人自然而然地在自己的职业中凝练出来的精华,做人也十分正派。
  信号灯变成了红色,还有几个人急匆匆地跑着穿越人行横道。他看着过往的行人,似乎比平时少了许多感情。也许是和我紧张的时候反而紧绷着脸一样吧。
  “帮忙的话,也许还有一些奇怪的请求。”
  他在探求者我的反应,斜着眼睛悄悄观察着我。
  “啥?”
  看起来我无法避免的要给他当裸体模特了?我半当真地有些疑惑起来。刚才他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说正事之前,先给你点好处什么的……”
  “好处?”蚝厨?
  他突然伸出右手,还以为是要和我握手,但他手里已经捏着几张票。我还在疑惑着到底是什么的时候,他就已经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美术馆约会?”
  要是哥哥邀请我去美术馆,还不如杀了我呢。
  “不去。”
  我马上甩出一句拒绝的回答。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想,他一下子僵在那里,忘记了笑容。
  似乎因为他是英俊国出身的人,有可能从来没有遭到过拒绝吧?人和人差距怎么这么大!我自顾自地想象着愤慨着叹息着,他又找回了自己的笑脸。他微笑着,继续试探着我的态度,看着我的脸。
  “我还没说日期……应该不是日期的问题吧?”
  他的指尖搓揉着门票。
  “不是日期,是地方。我不想去和美术相关的地方。”
  “……原来如此。”
  他似乎没有漂亮地接受我的说法,一下子挺直了背,抱着双手看了看天空的远方。
  “那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也没有别的人可以一起去。”
  所以就给你吧。于是他把门票塞在我的手里。唔啊!手被他握住了!我的内心稍一动摇,之后就只能看着手里的东西和他的脸。
  “我说了不要了。”
  “要是周围有人想去,就送给他吧。我认识的人都没有想去的。”
  “嗯……好吧。”
  我想说我也没有,但是他既然都强塞给我了,又没办法拒绝。于是不情不愿地收下了。
  他拍了拍手,似乎解决了一件事情,然后又挂上了平时一如既往的笑容。
  “那我们再说回正事吧。”
  “嗯。”
  于是,我开始听他说要我帮忙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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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我闷在自己的屋子里,考虑着明天约会的事。
  在床上用脚蹬来蹬去,把脑袋埋在枕头里面,要是女孩子的话这简直就像一幅画一样,也通常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宽容。而作为一个已经十八岁的男大学生,做这种事情则完全没有价值。我难以忍受这种连滑稽都算不上的无法见人的姿态,只是死死地翘着腿趴在床上。
  越是想着明天快点到来,睡意就离我越远。时钟的指针走动的速度,就好像已经老化了一样奇慢无比。也许是我看时间的频率比平时多了五倍吧。
  她是不是也满心期待着明天的约会呢?大概不是吧。也许她的心情就像小时候被大人强迫拉去参加一些无聊的事情一样。想起来真是辛苦——我到现在也还不能习惯。我觉得自己无论到了多大年纪,都还会保持着小孩一般的感性吧。
  “唔唔唔”,翘着腿姿势让肌肉到了极限,于是我停下来,翻过来仰卧着。
  脚背在半空中滑动,一点一点地翻滚。
  她的手机号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就好像她突然想要去上没有选过的周六师范类课程一样不知门路。我想起高中三年一直邀请过的一个女孩,结果她每周都要去看牙医。要是她也一样突发了迷之病症,那我就不得不在等人的地方一个人度过周末的一天了。还有,想到她会被跟踪狂袭击的可能性,我就静不下心来。我曾经提议去她家门口接她,结果得到的回答是“所·以·说,你要是被训练成了敏捷伶俐的跟踪狂的话,我该怎么办?”我当时想着如果能好好反驳她,是不是会显得很知性。结果最后分别的时候还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我不是跟踪你,而是在追随我的恋爱之心呀。”结果她哑口无言径自走掉了。哎——玩文字游戏果然很难。
  “哥,今天这么晚了你还在做什么。练瑜伽?”
  妹妹从走廊探出个头来。今天看起来没有睡糊涂,在用右脚蹭着左脚的脚踝,似乎还在和尿意作战。
  我像个不倒翁一样团着身子坐起来,把乱糟糟的头发理了理。
  “太激动了睡不着,明天要去约会。”
  “是么?去哪里?游乐园?”她用揶揄的口气教训着我的幼稚,但很遗憾。
  “美术馆。”
  听到我的回答,她的眼睛瞪圆了。好少见……才怪。只要我发言,周围的人就会一直冒出惊讶的神情。难道我的话真的那么不合常识吗?
  “美术馆?你?”
  “因为这次约会的主旨是去不好玩的地方。”
  “啧……真是前景渺茫。”
  “就是。但是我会化身传递笑容的圣诞老人,就能解决了!”
  没戏没戏,妹妹摇着手。“就你,更像个滑稽鼓乐手吧?”
  “也许吧。”
  接着她念念叨叨地,似乎在想着什么。
  “米素馆呀。”
  “你干嘛故意变字来说。”
  “呵……”
  她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看来脑子里空空一片吧。这是我作为哥哥长年观察而来的见解。
  但是,似乎我猜错了,也许吧。
  她挺着胸,突然一拳打在自己的心窝,然后夸张地抱着肚子。就好像宿醉的老爹被训斥一样跪在地上,开始大声喘气。
  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啊。
  她平静下来,重新来过。
  “那么,让我这个芋头A梦给你一件好~东西吧!”
  芋头A梦?未来穿越过来的农民?我还在疑惑的时候,妹妹就跑了过来。哆哆哆哆,脚步声急促地响着。
  “来,效果音!”
  她把右手藏起来,左手弯了弯,对我提着要求。
  “哦,那……铛铛铛~锵锵~”是这个吧?
  “美术馆的门票~”
  她原来就是这种开心的性格吗?我还在回味着她的另一个面貌,然后看了看她右手里面的东西。正如她已经宣称的,虽然再确认一次有一些愚蠢,是门票。
  换个正确一点的说法,是美术馆的优待券,要不是美术馆相关人员的话是拿不到的。可是为什么妹妹会有这种一般市面上弄不到的东西呢?
  “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直接问她。她却嘿嘿笑起来,不够看上去并不十分开心。
  “Yeah~投机倒把弄来的~”
  “……Yeah~”
  拿人手软,所以我就不再追问地附和下去。于是两个人像做广播体操一样,深呼吸,举手。
  两个人的手臂都瘦瘦的,看起来不那么可靠,都可以互相取绰号叫长臂猿了。
  “我也有一些无奈的事情嘛。我觉得还是老哥你拿着会比较好。”
  “唔……嗯。”门票看起来是妹妹自己的约会用的吧。
  又或者是她没收了门票,然后甩了邀请他的那个男生。我妹妹有这么恶劣吗?现在看她下半身那不安稳的样子,要窥到这个答案,可是非常困难。
  “但是,老哥,”
  “嗯?”我把视线从门票移到她的脸上。
  “不要在美术馆站着睡着了。”
  听完她的无用进言,我叹了一口气。
  “那都是什么年代的事情了!”
  “三年前就已经什么年代了?时间可过得真快。”
  我俩笑起来。会心笑容的背后,虽然笑的内容不一样,声音却交织在一起。
  笑完,妹妹沉默起来,站立不动,双脚蹭来蹭去。
  “糟了,下半身开始抗议了。”
  哆哆哆哆,她朝着走廊小跑而去。我眼看着她的背影,追问道,
  “喂!这个真的要给我吗?”
  “就是给你的啦!好好享受!”
  熟悉的声音从楼梯下面悠悠传来,慢慢地消失了。
  我就此倒在床上,举着门票,透过天花板的灯光看着。
  “美术馆呀……”
  说起来,现在还没有能消解她烦闷无聊的自信。
  还有,我和她的关系是不是真的有少许进展呢?怎么想都没有实质的回应。
  举着门票的右手如同断了线一样掉下来,砸在床上。
  翻来滚去,想着明天的事。
  要带的东西,穿什么衣服,明天的天气,提前多久到达汇合的地点。
  我看着桌上……现在能先准备的,就是话题。
  在米素馆无聊地鉴赏着艺术品的时候,要怎么才能让她开心呢?
  就在我辗转反侧苦思冥想的时候,人工的太阳被眼睑遮住,昏暗了下去。




本帖最后由 neltharion 于 2014-6-10 14:38 编辑


  第四章 Day与Day
  今天,Today,土得。直接拼凑英文读音是以前留下来的习惯。
  在我的眼里,Super就是Spell,Liar就是Real,后者当然还比较讽刺,于是自卖自夸起来。
  冒着被英语单词控告侮辱罪的风险,我的今日是下雨。雨哗啦啦地下着,在屋檐上弹跳,声音变得激烈起来,就好像台风家的小孩第一次出来呼风唤雨一样。
  “大早上啊,就开始下。”
  模仿着邻居大妈的口吻,我看着窗外。四月出去打工的时候,似乎从来没有下过雨。几天前倒是下过一次,但是也不是很大。今天的雨算是久违了,出门就会湿透的阵势。
  我还忘了怎么打伞。哎呀,大概说的有点过了。“咔嚓,噗,咔咔……”试着预演练习了一下,应该没问题。
  我还没说用完伞以后,自己没办法把伞漂亮地收起来。每次回家以后都是妈妈帮我弄的。妈妈非常心灵手巧,不过每个家里的妈妈似乎都能漂亮地收好伞,让我十分吃惊。我几年以后也要成人,但并不觉得自己有成为大人的资质。成人式的时候有没有相关的讲座呢?
  我离开了窗户,拉上窗帘。窗帘的滑轨上积下的灰尘飞舞起来,粘在了窗上。结束家里蹲生活的后果就是这个。自己不会主动打扫房间了。
  到外面打工的时候,家里的事情就随便了。人类就是这样,连借口都懒得找一个,就开始冒出了与自我堕落妥协的苗头。
  顾此失彼,这里用这个词最恰当不过了。
  不过,比起打工的事情,我更在意身上的着装。化妆……算了,因为自己一直家里蹲,根本就没有化妆,这个时候化妆反而有违和感和抗拒的心理。反正我早就习惯了把素颜暴露在世人面前了。
  看起来天气会转冷,于是又多穿了一件衣服。蓬松的外套穿在身上,一直暖到了脖子,让我反而开始担心会不会再次招来睡魔。
  他说过让我在不去鞋店的日子里帮忙就可以了。今天正好是鞋店的定休日,所以就算下着雨,我这个人还必须要确认打伞的方法,但依旧不得不鼓起气力出门。
  “帮忙的事情似乎早说了一周。”
  不过,也买没有什么别的能让我帮忙的具体事项。能和画画扯上关系,这次尽管绕了个大圈子,但用来做恢复训练也许正好……不过方向性上看还是有一些难题。
  我自己根本没有想要画画的念头。要像去参加美术大学的考试一样“画四个小时素描”,我的积极性早就枯竭了。但只是去站在画的面前鉴赏鉴赏,我还是愿意的。
  扣上肩挎包的扣子,稍稍调整了一下很少戴的帽子。今天包里装着钱包和手机,除此以外没有别的东西了,轻飘飘的。
  挎包变沉的日子会不会再次到来呢?这期待被我像对待别人的无关事项一样推出了脑袋。
  我离开了房间,开着门是为了换气。本来就没有上锁,所以也不可能彻底家里蹲到和家人断绝联系的程度。回头想一想,连家里蹲都是半吊子,真是我的风格。
  “那就出门吧。”
  今天久违的事情还有一件。
  那就是坐电车出门,应该是中学的修学旅行以来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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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会,Date,得特,我有直接拼凑英文读音的习惯。
  对我来说,Knife就是Cunife,Shoes就是舒合斯。
  我居然也能上大学呀……自卖自夸却觉得内容有点酸溜溜的。
  从早上开始,脑袋里就一直是约会的事情,就好像约会在高速奔跑一样。脑子里乱糟糟的,不过平时也一直都是这样。“你的脑子里经常响起婚礼钟声,所以思考才会朦朦胧胧的吧。”这个应该是讽刺吧,而且是谁说的呢?我有过这样的朋友吗?
  不管这个,要先选好约会的服装。但我的衣服都是差不多的,实在是没有太出彩的杀手锏。因为喜欢蓝色,所以总是买着同样颜色的衣服,打开积灰的衣柜的时候,里面的场景就像游戏中的冰窟一样。不管选什么,我都会穿成蓝色,于是和在学校的时候差不了多少。
  其实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衣服也行吧。我半要放弃一般随便找了几件穿上。她肯定也不会太上心,会穿着随意的衣服来。更或者她会故意发泄自己的不满,带着睡翘起来的头发穿着睡衣来赴约也不一定。要是那样的话我可就太开心了,因为能看到她穿睡衣的机会可不多。
  要带的有包和钱包还有门票,手机也算进去。有机会的话再问问她的手机号码约好,不过对她来说不知道我的事情才比较合适吧。要是有了联络的手段,也许就是漫天遍野的邮件还有接连不断的电话,我可没有那么强的自制力。要是会给她带来麻烦,让她讨厌我的话,那还是不要知道联络方式比较好。
  因为在同一个大学上课,平日都在一起的话,那么听不到她声音的只有休息日了,而且休息日还可以约会。每天都能和她在一起,通过道具媒介来沟通就没有必要了。
  “啊,差点忘了。”
  还要把小刀装上。应急灯的话,还不算要去冒险,所以就不用准备了。
  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八点。想起今天早上六点就起床了,发现自己还留有小孩期待郊游和修学旅行的心境,不由得笑了起来。我的小孩子气要保持到什么时候呢?这种兴奋的感觉可不能忘记了。
  接下来就是发型,犹豫着是不是要整理一下。平时我都不用发胶,头发一直都是自然的形态。本来,用发胶也就是用来整理一下睡翘起来的头发,自己很难判断还有什么时候有必要使用它们。算了,就这样吧。
  结果,镜子前面映出了和平时的我别无二致的样子。就是她每天见到的,把我当成跟踪狂的样子。我用自然美这一漂亮的词汇来进行自我修饰,走下了楼梯。
  呆在房间里混时间实在是难以忍受,于是我决定绕个远路,散散步再去汇合的地方。走着走着,脚跟传来阵阵热量,真让人心痒痒。食道附近开始不停向上收拢,指尖也感觉到了血流的在增强。都是紧张的证据。
  走到楼梯下面,朝着里面妹妹的房间看了一眼。门开着,不过她应该还在睡觉吧。妹妹总喜欢睡懒觉,以前曾经想要叫她起来陪我玩,结果叫她起来的时候发了大脾气吵了起来。那时真是自己的不好,现在都挺后悔的。
  到了玄关,我又抱着手。到底应该穿哪双鞋子呢?中学的时候开始,就没有为鞋子发愁。玄关放着的无数双鞋子,尺寸一致地陪伴我成长到了十三岁。颜色各种各样,款式和现在的比都比较陈旧,因为每一双都是二十年前的鞋子,而且还是当时就大甩卖的那种。不过,好穿的鞋子很多,我都把它们当成了宝贝。款式简单实用就够了。
  每双鞋子母亲都会每天晚上擦干净。母亲绝不是为了穿这些鞋子而放在这里。要是问她理由,她也只会不知是哭还是笑地说不合脚。
  今天就选一双黑色的鞋子吧。要是散步的时候弄脏了,也不会显眼。
  我祈祷着她能来和我见面,穿上了鞋子。
  然后,
  “于是经历了这样那样的事情,我到这里来看到你在,有点吃惊。”
  “说了半天,你的意思是不绕路的话就不会迟到了?”
  “我们先走过去吧。”
  天气看起来不适合在外面说话,于是我们赶紧进到里面。
  汇合的地方是车站,里面有一个非常显眼的时钟台,基本多数人都在那边汇合。而我却故意试着选择了这个地方。
  结果,她站在车站外面,穿着黑色的衣服,和平时一样,心情不爽。
  我和她一起,绕远离开时钟台前混杂的人群来到电梯下面的墙边。这里只有几个女学生,休息日还穿着校服。
  想要重新调整气氛,于是再次对着她。淡妆、白鞋、绿色的精巧首饰配上手提包。和在学校时的她到底有什么区别呢?我仔细地努力地寻找她魅力的不同之处。
  表情依旧,眯着的三白眼和鲜艳紧闭的嘴唇,微红的脸颊。
  大概是因为她生气了,从她的脸上只能观察到愤怒,让我的寻找变得无限困难。
  也许解释为一年四季冷如坚冰会比较简单吧。
  “那个,总之……我,没有迟到吧?”
  我难得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钟,约好的时间是十点半,现在短针还没有到十点。两个人都从好的意义上无视了严守时间的规则。
  “要是只说遵守规定的时间的话,你倒是没有迟到。”
  这婉转的说法可真妙。但言辞并不是十分强硬。看起来她应该没有生气。也许她的严肃表情下,维持不耐烦的样子是为了让人难以读取自己的内心,另一方面,本来寄宿于表情的感情被其他部分分担委托了。
  行动和声音倒是没有任何伪装,十分坦率。注意到这一点以后,她的可爱之处又牵引住了我的思虑。
  她的态度看起来十分成熟,但从本质上说,也许和我妹妹一样还保留了许多小孩子气的部分。
  此外,“胸部”也不输常人,真的有量,体积还是挺大的。
  “但是还是要对不起,我比你来得晚。”
  道歉,坦率地低头,这样她的心情应该会比较好。
  “不用在意。要是你比我先到才比较可怕。”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不耐烦地抠着手指甲。我曾经想开玩笑问她“一直痒吗?”,但她本人似乎并没有这种自觉。
  “那你为什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搞错约好的时间了。”
  看着时钟台,她不情不愿地说道。
  “这样”,她明明看起来不应该会犯这种错误。
  “这种事有什么所谓。你真的要去美术馆?”
  她撩起了后面的头发,不耐烦地问我。在周围嘈杂的喧闹和电车的公告中间,她的音量很容易就被淹没了,但说出来的话却一字一句传达到我的耳朵里。看来我还是对她有特别的意识。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任何理由。
  “去啊,和你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都到了这里,她应该不会说要回去吧。
  “那只是你吧,我和自己在一起又不会开心。”
  大步向前,她似乎想要和我保持距离,加快了脚步。
  “你怎么生气了呀?”我没有补充一句“今天也”。
  “和你在休息日汇合一起行动,就让人生气。”
  真是根源上的问题。于是我只能放弃话题,笑着跟在她旁边。
  “喂喂!”
  她横着眼睛提醒我,于是我后退了一步。接着水平伸过来一只右手,向后摆了摆,我就跟随她的指示。和平时一样,要踩着她的影子都十分困难。
  “休息日的话,能不能特别放松一下限制?”
  “要是对休息日那么优待,平常天岂不是可怜死了?”
  “原来如此——”
  我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老实地往后退。
  “对了,去美术馆的话要不要去这一家?”
  我拿出门票放在她面前。
  “昨天妹妹给我的,虽然有点远,但是我知道地方。”
  她瞥了一眼门票。“唔”,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还有妹妹啊。”
  “嗯,有的,别人都说长得和我挺像的。”
  “那可真是噩梦,随便去哪里都可以了。要是能和你去不同的美术馆,我会更加赞成的。”
  “你又说笑了。”
  “你可不要这么随便。”
  撅着嘴,她对我的态度表示不屑。她什么时候能对我采取随和的态度呢?我妄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和她发展到那种关系,微笑着看着她。
  她有回应就很不错了,我十分开心,但她没有回头。
  我们排在没几个人的队伍后面,买了车票,走进车站。她的脚步干净利索,看来是知道要坐哪一趟车到哪一站才能去美术馆。
  “你去过这个美术馆?”
  我看着她的背影问道。“是的。”她没有回头,头发晃了晃。
  “以前和人一起去的。”
  “是么……”
  “当时真是憋死了。而且他在一旁讲解那些作品,闷得不行。”
  她回过头,一脸苦涩的样子,似乎在表示对当时的愤慨。是和她一起去的,也就是交往过的人,是她喜欢过的人。我的感受实在是比较复杂,恐怕我和她想的意思有些区别,只是她的表情一直都是那样。
  男朋友呀——当然她也可能有,但是说出来的感觉就有一些微妙。以前我在交往的时候提起前女友的事情,结果似乎惹到了对方。
  “明明我没有问,结果他还要跟我说,真是痛苦,就像学校上课一样。”
  “哎呀,不过我不会的。我根本不知道艺术家的名字。”
  “真是没有资格去美术馆的两个人呢。”
  她笑了笑,好想把这个笑容拍下来。结果她转过身开始上楼梯,我也跟在她后面两个台阶的距离追了上去。
  站台上可以看到电子公告牌,橙色的文字闪着光,告诉我们不久之后,普通列车将会到达五号月台。看来真是正巧。
  快速列车已经进站等着乘客,不过它不会停在目的地。
  “我也去过这个美术馆,是和家里人一起去的。”
  我站在八号车厢的停车位置,从她的斜后方说道。
  “你家……给人的影响都是头脑十分飘逸的人呢?”
  “没有啦,大家都很踏实的,就是我和家人性格不太一样。”
  “是么?莫非只有你没有血缘关系?”
  “这个我也想过的,但是长得像,所以应该不是吧。”
  “……根本没必要去考虑这种可能性吧。”
  她站在旁边,哼了一声。似乎被她的声音吸引,列车进站了。
  休息天依旧乘客极少的普通列车到来。我们赶紧上去,背靠背站在车厢中间。电车没有吊环,坐席也基本都是空的,五秒钟以后突然觉得这幅景象十分滑稽。于是我问了问她的意见。
  “知道了,那换个样子。”
  在正要发动的列车中,她移动着步子坐到座位上。那里是四个人的座位两两相对,而她却指着背后那两个普通的双人座。原来如此,于是我坐在那里,依旧背靠背。
  我期待的座位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呢?我对此抱有一些小小的疑问,但坐下以后就安下心来。嘎达嘎达,列车的声音响着,我俩摇晃了起来。
  背靠背,坐在车上。虽然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这种景象,但隐约能感到这幅构图的故事性。同时,不纯洁的心象也开始萌发,不过那并不是不道德的灰色。
  “今天你也带着刀?”背后,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传来问题。
  “嗯,你要看吗?”
  “给我看看。”
  意料之外的肯定回答,有些意料之外的失望。我还以为她开玩笑的。
  从包里把手帕包裹的小刀拿出来,放在从背后座位伸过来的手中。她要是突然改变主意,朝我的胸口狠狠刺一刀,也许就死翘翘了吧。我一边想象着,一边观察她的动静。她疑惑地细细看着小刀,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或者注意到了也毫不在意。
  用手抹了抹刀口,视线中似乎带有一些沉思。一眼看上去像是要睡着的样子,但换个角度看又似乎很满足。只是摸了摸小刀,有什么可满足的?
  “你捡到的?”
  “对,在家附近。现在我很感谢它。”
  “感谢?”
  “因为有了它,我才能和你交往嘛。”
  把它当护身符的作用真正发挥了出来。不过真是奇妙的缘分。看着刀刃劣化的程度,它应该被仍在排水沟里多年没有被发现,只是我偶然参加了一次清扫活动,发现了,捡起来。这就是命运吧!好像又有点太夸张了,也就是算一次奇缘吧。
  “……也许吧。”她小声同意了我的意见。十分坦率,我有些吃惊。
  “要是有个万一,你准备用它来保护我?”
  她又一字一句地提醒了一次契约的内容。
  “当然。”
  “那好,我期待一下,大概期待的程度就在中头彩之下好了。”
  “你真的喜欢刀具吗?”
  似乎的确很快的带过一句,不过我当时以为那是一种掩饰自己感情的行为。
  到底有几分真实性呢?
  “对,我就是喜欢。”她抬起头,看着对面无人的坐席。
  眼睛深处闪闪发光,但眼睑却要掩饰什么一般,闭了起来。
  接着,她又用指甲触摸着刀腹。
  “因为,我是看着飞溅的血液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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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车摇啊摇。嗯?还是我在摇啊摇?还是都在摇?
  电车摇晃着,里面的我也在摇晃着,这才是正确的说法。中午吃得太多,午休的时候还去踢足球,结果胃剧烈的摇动,里面的东西也跟着摇动起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那可难受死了,特别是头球。头撞到球的瞬间,震动从头盖骨一直传播到胃肠底部。“唔呕——”然后就引起了这种症状。
  要是形容得太污秽,搞不好我宝贵的粉丝就会从一个人消灭成零了。而且还和现在的状况没有关系。那现在的状况呢……对,就是我在电车里面。
  我趁关门的时候冲进了电车,就跟跳上了充满爱意的夜间汽车一样。找到最后一排坐下,低着头。听着胸前反弹回来的规律的呼吸声,自己冷静地断定差不多该睡着了。为什么交通工具这么让人充满了睡意呢?也许是因为摇摇晃晃的车子本身,不过我在什么地方都很困……宇宙飞船地球号上大概都是这样吧。但飞去火星的载人火箭明年就要升空了,会怎样改变我们这些地球居民的生活呢?偶尔我还会认真地想一想这些颇不现实的事情。
  往下看看,帽子和刘海挡住了一半的视线。另一半,是鞋子。从坐席上离开的,又或者安静地收拢的鞋子,鞋尖五颜六色,凑成一群。
  我喜欢鞋子。打工面试的时候扯的谎话到底有几分真实呢?我对穿着的鞋子没有多大兴趣,但发呆的时候却对那些群生的、没人穿的鞋子一眼望去,似乎那些鞋子自个儿就走了起来,来到我的心里。
  我的内心没有跃动,我可没有那种体力和精神。但是在跳动。我渴望着要把它描绘下来,所以才握起了铅笔,学习了素描,拿上了画笔。
  观察鞋子的距离是最关键的,也是最微妙的。要把握那伸手却不能及的微妙距离感,除了技术以外,还需要强烈的对鞋子的绘画欲望。
  结果,虽然我已经放弃了绘画,但现在还残留着一些习惯……算了,我也不后悔。发生过的许多事情都一个个消溶下去,现在放弃本身也成为了希望,从后面推动着我。
  鞋子不能自己选择行走的道路。走哪条路都是穿鞋的人选好的,不能不走。难道它们就没有不安吗?对我而言,无知本身就十分可怕了。
  例如,他人的痛苦比自己的痛苦更让人恐惧。不光是痛苦,正因为有想象的余地,才会被各种各样的感情所牵引,用来填补想象的空间,从而变得多愁善感。有时会做梦,有时会绝望。例外也许就像哥哥那样不会对无知特别在意,有自己判断标准的人吧。
  他人的痛苦难以理解,所以可怕。感情和事物通过媒介之后特别难以传达到内心。电视里一个遥远的国度的导弹掉了下来,我也不会觉得有多少痛苦,但是会觉得恐惧。
  我时不时还认为,挟持人质也就是因为同样的道理吧。电视剧里经常有犯人挟持人质,绑架了某个女孩,我常常会对这类的行动产生一些疑问。犯人用凶器顶在女子的要害上进行威胁,可一旦真的下了杀手就一切终了。只要警察毫不犹豫地冲进去抓住他或者射杀他就可以了。总之人质是不能死的,直接无视人质的存在突入进去,杀死女子的意义也就不复存在。
  所以如果这样像,毫无顾虑地攻击犯人也是行得通的,但多数情况下人质却又有扯警察后腿的作用。这可真是不可思议,于是更加疑惑了。
  对于别人痛苦的恐惧,时常让人怯懦。因为无知,因为无法捉摸。
  要是别人的痛苦都能直接传为自己的感受,人们就会互相远离,跑到内心无法传递的距离上去生活吧……好像某个短篇连载小说这么说过。
  那是在妈妈的书房里的一本旧书。题名已经忘记了,所以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要是有人有些什么印象,可以写好明信片,用意念发送给我。
  鞋子们越来越长,真是了不起。就像心胸宽广的男子汉一样。不,也许有的更像女孩子。日本国民多数外出的人都穿着鞋子。在这里看到的无数鞋子当然也在其中。
  鞋子运载着我们,我们的脚也在运载着鞋子。
  现在我也许就成了他的鞋子。
  真切地期望着能送他到学校前。
  ……咦?
  说起来,这辆电车有这么多人吗?
  “……唔……啊……”
  我微微睁开眼睛。什么嘛,原来是梦……唔……
  再一次,进入了梦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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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玩笑的啦。”
  她收起了刚才那些许歪扭的笑容,把小刀收好。把手帕重新裹上,然后把刀柄转过来对着我。我收了下来,放进包里。还好周围没有什么其他的乘客,要是被人向车长举报我们携带危险物品,那我们约会的地点可能就会变成车站的办公室了。不过,车站办公室也一点都不有趣,是不是可以算作约会的候补地点呢?
  “开玩笑嘛。”
  我似乎接受了她的说法,就跟着她说了一句。本来我也认真细想,她也不像是在那种杀伐的环境中长大的人。出人意料的是,她让人只能想到沉稳而悠闲的家庭环境,所以才不善于说谎吧。
  “你没当真吧?”
  “嗯。”
  “当然啦,要是我经历过什么腥风血雨,就不用靠你了,一个人对那一两个跟踪狂就可以了。”
  “噢,你现在靠我呀。”
  我开心地回头,却看见她瞪着我。看来又要加一条“禁止回头看”了。
  不过她也回头了啊,我想着想着,一边调整着头的朝向。
  “但是,要是真的有跟踪狂的话,”
  “那又怎样?”
  “还是报警比较好吧。”
  我认真的说。既然她能来大学和美术馆,就说明对方没有做出多少引发危机感的举动。但是,也不能肯定他什么时候就会引刀相向。那是不安定的因素,单方面的因素,不管是恶意还是好意,动机总是不清楚的。当然,我声明自己只是单纯的好意。
  根据她的说法,似乎十分危险,但是事实呢——
  “让警察也跟踪我?又不是去负重锻炼,在身上缠着那么多负担你不烦吗?而且我又没有遇到直接的伤害,他们不会认真帮我的。”
  “比如让他们把你家附近编入巡逻路线,也许会帮你好好看着的。”
  “……多谢你的建议了,但是我讨厌警察。不,也许是被警察讨厌了。”
  “被警察……”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
  “过去有许多事情啦。你莫非认为我是那种遇到你的瞬间才开始存在于地球上的女生?”
  “………………”
  “你在想什么,简直一眼就能看出来,虽然我不想知道。”
  “你能理解我真是太让人开心了,我在想什么?”
  “你自己想去!”
  说话的人似乎顺口无心,听者却有意。
  ……这可真难,不会有人认为空白就是正确答案的吧。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广播传来马上就要到站的消息,我站了起来,她还坐着。
  “不要慌,又不是小孩子。”她不耐烦地教训我。
  不知道是她有母亲的气质,还是我太像个让人不放心的小孩。要是两者都是,那我可以扑倒她的胸前撒娇吗?不不不,会被杀掉吧。
  我半座着等待列车停下来。她没有抬头看我,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对面的座位。要是我现在坐在她对面,会有什么反应呢?会生气吧?真想让她对我生气,我想着想着,正要走动起来的时候,车进了站缓缓停在月台上。
  “到了。”“不用你说。”“说一下更清楚嘛。”“要明白那么清楚有什么好处么?”“嗯,意识到已经到了约会的地方,好增加一些激动的心情嘛。”“啊?”
  我们说着已经习惯的对话,下了车。这个车站比我家附近的那个还要偏僻一些,在一个有着些许田园风情的山里,如同插在山间一般,静谧而沉稳。
  我等着她走出去,接着跟在后面。看着她垂下来白皙的手,我想起自己从来没有主动触摸过她。
  似乎我或者她的某一方像住在画中的人,保持着距离感。我一步一步上前,她的速度还是能追上的,是在等我吗?走在楼梯上,不安愈发强烈。要是她摆脱了跟踪狂的危难,会不会不再需要我了呢?
  但我还是不会声援那些跟踪狂。
  这个乡下的车站居然有自动检票口,我们穿过了检票口来到外面。附近没有公共汽车和出租车的车站,站外是广袤的风景。和我家附近那个永远在施工、不知道什么地方在摇动着大地的车站完全不同,这里的气氛还是挺好的。
  “慢慢走过去吧。”
  就算急匆匆过去,美术馆本身也不怎么好玩。
  “走啊,那好吧。”她似乎也不讨厌,朝右边转去,那边是美术馆的方向。我感叹她看来果然是去过,还记得方向,是和前男友啊……肯定不会是像我一样的人,那到底是怎样的人呢?我想象不出她喜欢的人的类型,只是稍微有一些自卑的感觉。
  我们走在修建完好的道路中间,远离了车站。这里没有多少人,住户民家也零零散散,植物很丰富,眼前都是一片土地的颜色。果然是偏远的地方,宁静的氛围笼罩了全身,很容易就理解了美术馆建在这块土地上的理由。只是,对于客人来说这环境可是再好不过了,对于经营方来说呢?
  “啊,对了,等一下。”
  我走到道路的外面,踏进草丛。“你做什么呢,要放生的话直接放那里不就好了。”我没有搭理她,弯下腰,分开草丛。
  这里没有铺地砖也没有清扫过,应该有的……啊,有了。
  我拿着发现的东西,回到她身边,交给她。
  “这个也可以当个粗糙的武器,你拿着比较好。”
  我递给有点恍惚的她,拿着的是一块形状比较适合的石头。要是我拿着它,砸到别人的头,估计就会出现死伤的情况,但她的手腕比较细,最多不过重伤。要是对方还能再爬起来,多砸几下也应该没有问题吧,从道德上说。
  “……不需要!这个东西这么脏。”
  “不要这么说啦。”她想要推开我的手,被我反推了回去。
  她的手指无法离开那块石头,不情愿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石头……还挺原始的。”
  “我很早就意识到这种随手可得的东西还是挺方便的武器。”
  还有投石这种词语嘛。
  她看着我。我还以为她会责备我站在她身边,苦笑着看着她,但是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她握紧了手里的石头,指尖捏得青白。
  接着,有公车从路上穿过,我们又移动到了道路的一旁。附近应该有公交车站吧。“我当然会保护你的,会努力的。但是我太弱了,要是被人偷袭就不妙了。所以我不会说绝对这种事情,抱歉。要是有个万一,你就用这个砸下去,”“给倒下的你最后一击?”“是……是啊,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
  她似乎接受了我用蛮力的观点,眼睛的焦点恢复了正常,似乎回过神来,笑着。
  手指也松开了那块石头,轻轻抚摸着表面,淡淡的笑容融化在了脸上。
  “开玩笑啦。”
  今天第二次说“开玩笑”,比刚才那一次要少了几分认真严肃的味道。她把石头塞进包里,又感叹了一句“把包里都搞得到处都是泥,真像个小学生。”走在乡下的路上,也真是一幅牧歌版的童趣场面。
  “发现漂亮的石头就塞进书包里,虽然一个星期以后就再也不会注意它,但捡到石头的当天,还是会当个宝贝一样放在桌上。是不是个傻瓜呀。”
  她肯定着自己曾是个傻瓜。不是“好像”,真是少见。是放松下来了吗?我的行动莫非感动了她让她的坚冰开始消融了吗?我不得而知,但总归结果是好的。
  “要是能成为一件值得说给别人听的美好回忆,不也挺好的?”
  她肯定依然没有扔掉那些石头。
  “也许吧”,她同意道。这也是今天的第二次。我感动于她的态度变得柔和,回了回头。仔细观察着有没有人影跟着我们,在快乐中放松了警惕,那就到处都是破绽。所以不能怠于警戒,在她的背后跟着,也正好便于自己张望。
  自己也做好了一些被刺后的准备,但后面没有任何人。
  可是对方应该是有长年经验的专业人士,就算跑到我背后,我也不一定能察觉出来。就算如此,自己也可以当个人墙。就像足球门前站着一排球员防着任意球一样,我想起小学操场上的光景。当时能瞄准人墙缝隙的人极少,防御可是相当有效。
  “你啊,”
  她叫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我的名字,但因为叫名字是禁止的。所以我们都互相称“你”。
  但不可思议的是,这种称呼却没有让人感觉疏远。看来我的脑子可真能适应,在任何地方都超积极。
  “你啊,真的在认真考虑我这个毫不相干的人的事情……为……为了我……”
  “嗯?最后我没听清楚。”刚才注意力有点散漫。
  她刚才低着的头抬了起来,停下来回头看我。好像在威吓或者赶人一样摇了摇手,看起来怒气冲冲的样子,一脸严肃的表情。
  但是,她没有挠指甲。
  “这一点,我还是给你个好评吧。”
  “……啊哈,多谢。”
  “考试的时候写个名字就可以得五分,这种程度的好评你就开心了,真没有进取心。”
  她看着我,我笑着对她。
  约会才刚刚开始,就有了一些成就感。
  真想在某个时候,让她能坦率地接受我的谢意。这算是进取心吧?
  
  ∽∽∽∽∽∽∽∽∽∽∽∽∽∽∽∽∽∽∽∽∽∽∽
  
  要做跟踪狂的话,对学生比对社会人更容易,因为退路更少。
  学生从严格意义上将还没有参与到社会中来。虽然有自由但是可以使用的手段却很少。就算去找警察,警察也只认真对待社会人的事情。
  逼急了要找人帮忙,学生的人脉也大多在学生圈里,不会有什么专门人士帮忙。最后能自己行动的人极少,所以诱导其行为简直易如反掌。
  以上的话,好像以前有人给我将结果,但是我却不记得那是谁了。而且是在什么情况下才听到这番话的呢?我惊讶于自己过去记忆竟然如此暧昧。
  于是,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我慌张地跳下车,结果电车来到了目的地的下一站,赶紧爬上楼梯跑下楼梯,趁反方向的电车关门前跳入了车厢,往回坐了一站。他竟然人手短缺到要靠我这种人帮忙,真是让人忍不住流泪同情一番。他要是学那些呼三喝四的人,再是限定为女性住手,肯定也不会缺人的。
  我一步一步走在昏暗的台阶上,通过了检票口。先买了回家的车票,然后看着路牌。这里没有几个人,因此也没法通过人肉指南针找到方向。噢!红砖墙上用大字标着目的地的名字和箭头方向。谢谢了啊!我用邻居大妈的口吻感谢了一番,按照标志所指移动起来。
  台阶往上,还在往上。没有电梯,乡下的车站就是这一点讨厌。都说住在乡下有益身体健康,也许就是这种小事上让身体得到了锻炼吧。要是肌肉酸痛就是健康的证明的话,明天大概我也要成为健康俱乐部的一员。
  因为下了雨,台阶很滑,我还摔了一跤。两手撑在地上,手心弄得脏兮兮的,不过还好站了起来。
  “唔……唔……”因为只有一个人,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哼了起来。把伞当作第三条腿,一步一步往上蹭,伞上残留的雨水还在一滴一滴往下掉。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对将来的不安又再次袭来,不过忍住了。
  我又回想其那之后的一个梦。虽说是梦,其实是记忆的回放,是和家人第一次一起去美术馆的梦。第二回去是三年前,那是另一件事情,最开始是十年前左右了吧。
  我牵着父亲的手,哥哥牵着母亲的。兴致满满的一对,对上情愿去保龄球场也不愿意站着不动的一对。真是意外,我还以为父亲和母亲应该反过来才对。母亲也不是为了照顾在家人中格格不入的哥哥的情绪,而是很自然地表现出对美术馆的厌烦。说起来,我能接受有的人讨厌看体育比赛,但是自己上场却能乐在其中。但她有没有想过自己去画画或者捏捏粘土呢?
  那是在我的任性之下决定在五月的连休假日去美术馆游玩。由于当年气候异常温暖,五月的美术馆内就开了冷气,只有这一点能让哥哥开心。
  我和父亲一直在看着画,母亲和哥哥则以三分钟转一圈的速度脱离了我们,跑到外面充满自然风情的公园里面去了。我们走出美术馆的时候,两个人的手和指甲里都沾满了泥,因为找到了漂亮的石头在开怀大笑。真蠢,当时的我也笑了起来。
  “啊——真是怀念。”
  伞不断杵在地面上,压着前端让身体向上前行。
  这种体力消耗的情况,那一天的事情只能如走马灯一样一闪而过了。
  不久,总算到了车站外,外面还需要伞吗?
  “……但是”
  我想起了他拜托我的内容,又笑了起来。有一半是因为敷衍着麻烦事情。
  在他的妹妹眼皮下,要完成一幅怎样的画,在某种意义上我还是很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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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美术馆前,我们先去吃了饭,把辛苦的事情推后。
  她没有否定我的提议,于是我们进入了中途看见的大众食堂。到这家去吃饭的主要理由,是周围没有其他的餐饮店。我迷上了她身后的长发,幻想着她的容姿应该更配得上和食餐厅才对。
  不过店前的看板可没有写着让人先幻想再进去。
  自取式的食堂里空空荡荡的。坐席和桌子中间的空隙大得让人随意都能穿过去。没有干劲的店员随口说了一句“欢迎光临”。我们走进去,拿上浅黄色的餐盘。
  大学也有类似的店,那可是够古老的了。据说我父母上大学的时候就有了。因为是自取式,所以价格很便宜。一碗咖喱只要200日元,再加块炸猪排不过280日元。现在隔壁虽然多了一家拉面馆,但依旧人气不减。
  学校里面七个食堂中,最有人气的就是这个古老的店铺。而且其他新开的地方几乎没有什么人,据说近期都要拆掉了。一部分学生可能会抗议吧,但都是徒劳,大学又不是为了学生开的。
  店里的走道是L字形,拿好饭菜。她在我前面,拿上了炖鱼和炸竹轮放在盘子上。果然她和外表一样,是喜欢和食的。妄想又进一步发展,达到了想象她穿着和服的阶段。我到底对她产生了多少次一见钟情了呢?
  只要见到她,想象到她,迷上她的程度就会被刷新。虽然很想告诉她,但肯定会惹她不开心,那样之前铺垫的半步进展就会全部泡汤了。于是我闭上嘴,跟着她走到结账的地方。看来我也在学习着怎么和她交往。
  我的餐盘里总共480日元,她是430日元。就食物的内容而言还是挺便宜的。
  “我来付。”
  就在她拿出钱包的时候,我试着问问她。她瞪了我一眼,哼了一声。
  “用不着。”
  然后连我的分也一起付了。我正准备给她钱, “不用了,算我请你” 她没收,还像扒开小狗抱着的前爪一样随意挥了挥手。
  “你都出了美术馆的门票了,这个算我的。还加上刚才那块石头。”
  “啊。”
  我试着不接受她的说法,但出人意料地很难保持不释然的状态。就在我抱着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座位上。于是我只能说一句“谢谢”,然后接受了下来。
  突然她抬起头,瞪着我。“差点忘了,禁止条款。”
  “诶?”
  “禁止一起吃饭……才对。”
  “那——”她的语气似乎没有那么自信,我也回想着,首先从记载着禁止条款的活页纸的存在开始,慢慢地想起来。
  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条,所以才苦思冥想了一番约会的内容。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结果付了钱才想起来,一脸困扰的样子。
  但是,那好像是有面对面之类的条件才对。
  “总之,你不要那么安逸地坐在椅子上。”
  她转过身,背朝桌子。唔……这下麻烦了。
  “那,轮流吃吧。一个人吃完另一个人再吃。”
  这样就不算一起吃饭了。只是碰巧一个人在吃饭的时候另一个人在一旁看着而已。喝茶应该是可以的,但那实在是多余的事情。
  我想她应该不会掀了盘子走人吧。“好吧”,她不情愿地坐下,和我面对面,放下盘子,用手杵着脸。她先吃会比较好吧,食物还热腾腾的。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用意,拿上筷子,“那我先吃了。”
  拿着筷子的手又增添了一层魅力,那触感肯定十分柔软吹弹可破。我只能做着肯定的想象,这么想和那双手连在一起,莫非我是手指控?
  唔……我回想起至今遇到过的女孩子,啊啊,大概是的吧。
  她用筷子夹着炖鱼,然后停了下来。眼球转了一圈捕捉到我。
  “被你看着我真是难以入口。”
  “那可真辛苦。”
  “背靠背。”
  “好吧。”我习惯了,于是把背靠背解释为信赖的证明。
  这么一想就完全没有恶意了,只有满脸的幸福。
  背对着吃饭的她,面朝墙。
  店员对我们投来奇异的目光,我微笑着。不过对方脸上的肌肉有些抽搐,看来不是奇异而是特异,要这样我可没办法回应呢。
  “你喜欢鱼?”我面朝墙问她。
  “最喜欢鱼鲜类,你呢?”
  “我喜欢鸡肉,鱼一般般吧。”
  “哼,果然我们兴趣不合。”
  “不能完全一致,不就是和别人在一起的有趣之处吗?”
  “明明脑子那么笨,舌头倒挺滑。你是不是根本不经大脑的?”
  正是如此,她和妹妹的见解相同。
  我想象着她正在吃什么,尽管实物就在身后,但却不得不从想象绕远路。她在吃鱼,时而吃一下竹轮,配上味噌汁和泡菜下饭。反复如此,仅此而已。想象中的她没有停下,几乎没有咀嚼地大口吞咽,不一会儿就吃完了。
  啊啊,对了,她要是噎到的话,给她沏茶吧。我站起来,去店铺角落的茶壶倒了两杯金黄色的液体,拿了一杯给她。
  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她吃饭的速度挺慢的。鱼肉似乎才吃了一口,她伸手拿过杯子,“你还挺照顾人的”,扭捏地道了谢。
  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说话,我只能老实等着她吃完。
  “我吃完了。”说完,一声双手合十的声音,我回过头。她似乎根本没有做做回头运动的心思,喝完茶便一声不吭地背对我。不过我也没有什么要说的。
  我们共进了这并非没有交集却异常寂寞的午餐。妹妹家里蹲的时候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吃饭,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呢?也许寂寞可以减肥吧,我便接受了这种方式。
  “你和你妹妹关系好吗?”
  这次轮到她开启话题了。我把夹起来的藕条放在碗里,想了想。
  “怎么说呢,我也不太清楚别家的兄妹到底是什么样的,大概比普通要好一点吧。”
  “普通是什么程度?”
  “不吵架,也不特别爱在一起聊天之类的。”
  “你只是说氛围吧,那不就是不太关心的程度,‘普通’也是这种意思吗?”
  她像追问我一样丢出许多问号。和我的对话如此上心还是挺少见的。但她又很快回到了原来拒人于外的态度。
  “如果那就是‘普通’的话,也挺好的。我和你的关系也就一直是‘普通’吧。”
  先不管这些家常话。
  似乎她也不是独生子吧?我问了一下,她的后脑稍稍往前点了点。
  “有一个哥哥。”
  “你和你哥哥关系好吗?”
  如同社交辞令一样反问她。
  “唔……曾经有一段时间关系很差,最近也还好,但又变差了。”
  她用手在空中比划着,如同心电图一般。
  “很差……是经常吵架吗?”
  “如果吵架是指单方面让人生气发火的话,那也算吧。”
  她的回答勾起了我的兴趣,但就此中断。等了半天也没有再继续下去。
  现场的气氛也不适合问她,我也清楚我们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能了解她家关系的程度。
  于是又陷入了沉默。背对着对方很难进行对话,如同电话一样。不知不觉中,持续的沉默让人厌烦,我想赶紧吃完,虽然有些噎着,但最后一碗汤一口气咽下去就好了。
  那余韵便是带着点咳嗽,我模仿她双手合十。
  “多谢款待,下次我请你。”
  “你说什么鬼话,不许一起吃饭。这次是例外。”
  “那……请你做别的。”“有石头就足够了。”
  她又是半开玩笑一般回答我,站了起来,先离开了小店。店员依旧没什么气力地说着“谢谢惠顾”,目送她离开。
  总算要去美术馆了。但这次又不能像上次一样,自己跑到外面去捉蝴蝶。
  我跟着她离开了坐席,看了看窗外的云。
  虽然早上起来就阴沉沉的,但现在更是一副即将瓢泼大雨的模样,我不禁吸了一口冷气。
  “哎呀,今天也还是要下雨呀。”
  
  ∽∽∽∽∽∽∽∽∽∽∽∽∽∽∽∽∽∽∽∽∽∽∽
  
  啪嗒啪嗒,撑开的伞上想起了雨水跳动的声音。我走出去,视野变得昏暗,自然似乎被瓢泼大雨石化了一般褪色。
  和塑料伞上啪嗒啪嗒的声音一起,脚下也啪嗒啪嗒的。但是,地面的那一边却缺乏精彩,果然人工是比不上自然的。我痛感视野的宽广和自己不胜脚力。
  我已经很难再挺直背撑直腰了。“唔啊……”要是每天早上晚上都要乘电车通勤的话,那我会坚持几天就开始呼号叫惨呢?我的左脑开始了预测的游戏。结果一个“三天打鱼”的熟语切进了神经元之中。
  我维持着不算健康的前驱姿态,下意识地挪动着脚步。无条件的,我不想摔倒,也想像父母关心我的时候一样想着雨能不能停下,于是带着一丝怨恨的心情仰望着天空。抬头看见的地方也不是太吉利,就像屋漏偏逢连夜雨一般更加沮丧了。
  说起来,作为监视对象的他的妹妹在哪里呢?通过手机拿到了她的相片(同时也还交换到了他的邮件地址,Yeah!),除去身为同性的嫉妒以后,应该称之为“黑发美人”比较合适吧。不愧是他的妹妹,瓜田里面是长不出萝卜的。
  只是眼神比较险恶,所以很多漂亮的地方都白费了。就好像在小河边看着反射回来的绚烂阳光和春意,观赏着河里游来游去的可爱鱼儿,却突然从上游飘来一根大木头把整个风景都搞砸了一样。照片本身,拍摄的角度是看着侧面,似乎在拒绝拍照,也许也有一些影响吧。
  这张脸,以前在他的公寓里见过。就是“走错房间”的那个女的。再次看看,似乎是哥哥能一见钟情的类型。眼球附近十分有特点,要发现她似乎并不困难。
  我站在路的正中间,看着伞和人来来往往。因为下雨,所以没有那种优雅漫步或综合和和气气阔步行走的人。但……唔,细细品读人群的流动,大概是走到里面的那个建筑去。我躲着从混凝土的屋檐上滴下来的水,朝着那边走去。
  到达的地方是一个外观挺新的、十分清洁的建筑。如同把豆腐竖着放,然后在冷冻室里冻了两天一般。入口附近有一些吸着烟,似乎有些后悔来到这里的一脸无聊的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说什么。我俯下身子,因为年龄差不多,不知为何有一些退缩。
  在高中的时候我就试图远离那些不良(或者说看起来不良)的少年少女。特别是染了一部分红毛然后把剩下的剃成莫西干的同班同学,实在是有意识地进行回避。那些人也许本性不坏,也许也隐藏着对动物亲切相对的温柔性格,但要到达这些隐藏的部分,实在是要经过太多荆棘。
  远处不知道是谁,用麦克风喊出的声音盖过了雨声。我被这唐突的歌声吓了一大跳,根本没有欣赏的余裕,径自逃进了建筑内。
  建筑内到处都是高照度的点灯,充满了扫去外面雨云的光亮。光如同一只大掌盖住我,让我的眼皮直跳。如同将电动玩具扔进笼子里的仓鼠一样,我失去了冷静。因为我在家里也极少开灯。
  屋内没有刚才那充满热情的歌声,但附近似乎在打雷,轰鸣声响彻撕裂了寂静。
  想要逃离喧闹,想要回到昏暗之中,我如同一只蛞蝓一样在走廊走着。虽然慢吞吞的,但也不忘了寻找他妹妹在哪儿,如同寻找迷路小狗的志愿者一样四处张望。
  走廊的墙上段用柠檬奶油色(小说中经常用奶油色来描写,但是我希望他们能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奶油,我家本地的小豆奶油可是挺少见的),刻画着某种纹样,让人不经意被吸引过去。
  “哇,是电视——”
  虽然不是电视黎明期的小孩子,但还是被眼前这块巨大的液晶屏幕折服而感叹。
  家里也有电视,似乎是在这个没有什么体育设施的地方用来培养我对“外面”的独自认知而购买的吧。
  光线汇聚成群,一个一个,三三两两组合起来,于是单独的光也可以作为复数的光吧。电视下面没有别人,也许常客们都看惯了这台电视。
  这群人可真奢侈,我像一个对饱餐时代感到愤慨的中年大叔一样愤慨起来。不过这愤怒两秒就软化了,不一会儿,就盯上了画面里的新闻速报。
  “噢噢!”
  对报道的内容不由得喊出声音,太吃惊了。
  是连我这个家里蹲都知道的有名女歌手自杀,在电视里面不停重复着画面。




本帖最后由 neltharion 于 2014-6-10 14:39 编辑


  第五章 绘画世界的背面
  
  “以前我在那边的公园捉过蝴蝶。”
  我手一指,在“旁边”的她兴致寥寥地瞥了一眼。“哦”,她应了一声,握紧了伞柄。她准备的是一般蓝色的折叠伞,在有的地方还被称为蝙蝠伞。伞上轻轻弹跳的雨声,就好像我的心脏跳动一样。
  真是至高无上的幸福,她现在允许我站在她旁边了。
  在美术馆的大门前,她生着气,不满地闭着眼睛,但她依旧没有强推开我,也没有挥手让我保持距离,而且在同一个伞下,也就是所谓的情侣伞吧。
  从现在起要过着每天祈雨的日子了。
  时间回到五分钟前。我们从食堂出来,在路上发现开始下雨的时候,“这下糟了”我没有准备伞就出门,挠着脸。
  “那可真麻烦了”她顺着我的话接下去,从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看着她不会被雨滴淋湿,我松了一口气,从食堂的雨篷下面来到路上,毫不在意地走出来。
  “真的没有伞?”
  “嗯,我以为要是下雨的话在路上买一把就好了,没想到这里这么偏。”
  “这样,你小心不要感冒了。”
  “我也想嘛,但是怎么注意嘛。美术馆附近应该没有便利店才对。”
  “要是有就好了。”
  她冷冰冰地回了我,然后大踏步向前走去。我也快步追了上去。降雨量还很小,大概就只是湿了头发的程度,只是水汽很重,掀起了周围泥土的气息。空气中充满了泥土的气味,让我有些窒息,但也让我平静下来。
  “但真是怀念。”“什么?”她没有回头,摇了摇伞。“刚才的食堂,原来和家人一起来的时候也去过,竟然还没关门。”“…………………………”“妹妹和我妈,把剩下的炸虾盘子都吃光了。”“…………”我试着搞清楚氛围。
  她闭着嘴不发一语,怎么了?又惹她生气了?
  结果她站住了。我也站着等了等,但是她没有再次前进的迹象。
  “崴到脚了?”
  我用运动不足的妹妹的标准来进行判断。那家伙经常双脚同时崴到。
  她突然转过头,要是身体还没有转过来,只是头转了一百八十度……那不就进入恐怖路线了。不过她的确是一下子转过来,眼睛里的血丝充满了愤怒。
  “啊——!”她转过来,用手按着额头,不知道在积蓄着什么叹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在失去血液中的氧气,而是集中起来准备爆炸。
  “真让人生气!”
  “诶?和我有关系吗?”
  “除了你还有谁!”
  她充满了热情,真是漂亮的判断,但内容可不怎么讨喜。
  “为什么你不说要到伞下面来!明明脸皮那么厚!”
  伞一下子横了过来,然后开始批判我……假定如此吧,虽然明确来说这话的分类还不清楚。另外,伞翻了过来,如同一个小杯子一样,要翻回来还挺麻烦的,还下着雨。
  “根本没有合理性啊!笨蛋!不~嗯~蛋~!这么接近原点的想法你是不是稍微思考一下就跳过去忘记了你为什么不说啊?”“嗯”“不要‘嗯’,赶紧回答我!”
  ……“唔”“你‘唔’什么!”不知道是不是着凉了,稍微想一想就全身发热。
  “我不知道。”放弃了思考,于是先丢给了她追问的答案。
  “而且在一个伞下,不就是在你旁边了?”
  “所以说,要有优先顺序啊!难道你要淋湿才开心,而且……啊啊!!真是的!!”
  她说着,似乎无法接受一样挠着脸。
  “但那样你的肩膀就会淋湿啊,会感冒的。我不想那样,所以……”
  不仅她在生气怒吼,而且心情似乎还越来越糟糕,于是我没有说完我心中的优先顺序。她似乎失去了气力,不停挠着额头,摆弄着刘海。突然,刘海里的眼睛闪闪发光。
  她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腕。
  “喔……哇!”
  出人意料的接触甚至都差点握住了她的手,心情开始激荡。手腕像测量脉搏一样被那白身鱼一般的手指抓住,失去了平静,“啊……”正要我说话的瞬间,那只手已经把我抓到了伞下。这一次又差点抱住了她。突然我想起她包里还有块石头,于是勉强停了下来。
  她露骨地胀着脸蛋,手伸得长长的高举着伞,直到能盖过我的头。“你要我进来?”我问着已经松开我手腕的她,她却看向另一边,以一种不知道应不应该叫做“首肯”的奇妙态度表示了承认。“谢谢。”“闭嘴!”
  感谢之词立刻就被击散,如同用导弹打蚊子一样夸张。
  “你的谢礼太轻浮又廉价,我才没有心情接受。”
  “唔”,看来要更加严谨而符合礼法才行,要用武家的语言。
  刚才一直看着草丛的她转过头来对着我,很近,让我的心有些砰砰加速。
  “我话说在前面,你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个笨蛋而已。”
  “你为什么要说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
  “闭嘴。我不接受就不行!”
  不这样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搞错。她小声又说了一句。我不清楚到底她是什么意思,只能暧昧地微笑祈祷等待着她心情的回复。
  “啊,我来拿伞吧。”
  “不要,那不就是间接握手。”
  她甩出一句挺有既视感的造词拒绝了我。
  于是,我们共伞来到了美术馆前。说实话,我想就这样在外面一直走到雨停,但她既然已经停下了就没办法了。
  “我不会和你一起捉蝴蝶的。”
  “我知道的啦,那进去吧?”
  她没有半点被催促的样子,折好伞,一个人急匆匆地进去了。我走在她旁边,落后一步跟上去,不过步伐还是比平时要轻快很多。
  美术馆内一如它的存在给人的印象,透来一股冷冰冰的气息。很难想象热气腾腾人潮涌动的美术馆。因为我自己不喜欢,所以根据个人的偏见推断出没有人气,这一次大概算是猜中了。
  “门票。”
  她很快蹦出两个字,似乎想要自己来检票,向我要门票。那声音染进寂静之中,如同白纸上画出一道红色的绘彩。
  顺便说一下,还有脚步声。一步一步并非硬质的鞋子产生,而像是普通的鞋子稍微调高了声调。白色纯净的分为如同废弃的研究所一般,让人在意着空气中的变化。
  我给了她一张票,她收下之后立刻回头,快步拉开我的距离。我也随着她的脚步前进,顺带感谢一下妹妹。
  拿出票进入馆内,首先看到了指示图。根据指示图,美术馆左边都是展览室,右边是上映大厅,旁边还有一个市民展览馆之类的东西。说起来,妹妹的画也曾经在这里展出,于是当时来到这里主要是为了这个,连带我和母亲也一起来了。所以想起当时的那些画还真好理解。
  和展览室里展出的的著名绘画相比,市民用的展览馆里面展出的画对我来说,很容易就理解了绘画的内容。在我的解释里,有价值的绘画肯定是不接地气的,要理解它们一定需要把自己的眼光抬到相同的高度,如果不知道某些法则或者知识就不行。
  “从什么地方开始?”
  她指着指示图问我的兴趣。我个人希望坐在大厅里聊天才好,于是把这意见融入眼光内。
  她的视线似乎也停留在大厅或者放映室。但是,她已经摇头说了一句“肯定要去展览室啊”,只能看出她勉强的心思。
  因为她已经开始移动,我和她保持着三步的距离追上去。反正在行走的途中都会和她缩短距离的,不如最开始就稍微拉开一点。
  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如同乐器的二重奏一样在馆内想起。其他的脚步声也只有两三个,而且还挺远。温柔的雨声没有传到室内,寂静助长了空气中的寒冷。
  “唔……”
  “你不要到处张望好不好,好歹算是跟着我,不要搞得那么可疑。”
  她没有回头就能说中我的行动,是她太敏锐了呢,还是我太单纯了呢?
  这一类的问题总是困扰着我。要说最美好的说法,也许是两种理由各占一半,但我却无法接受。二等分总是伴随着某种人工的痕迹,让人觉得有一些不踏实。
  “里面的空气很好嘛,所以我就看着墙,确认一下。”
  “这样,那下次美术馆也禁止好了。”
  “啊,那也就是说还允许有下次约会啊,太好了!”
  “……到处散步和乒乓球也不行。”
  手里的提案虽然都被否决了,但却增强了她在意我的印象。
  她带着心事,快步走向展览室。途中有几个脚步声接近,又朝着另外的方向消失。由于四面都是墙,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只要一响起脚步声就分外吸引人的注意。不过既然她被人跟踪,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遇到危险都不奇怪。不光是紧紧跟着,也许还会潜入或者隐藏。
  另一方面,也许是和我成长的环境有关。由于是看着摆放了很多鞋子的玄关长大的,我和妹妹都对和脚有关的东西特别敏感。
  “……有得有失啊。”
  和大学不一样,美术馆里人少目光自然不多,所以很难像人群中那样隐藏自己的气息,同时要是进行犯罪的话目击者也会很少。大学里没有犯下具体罪行的犯人要是到了这个美术馆里来,搞不好会采取一些行动吧。
  于是我决定警戒四周,边走边注意周围的视线。
  道路笔直通往展览室,里面是被墙包围的广阔空间。混着些许橙色的墙上的画间隔一定的距离摆放着,似乎没有绘画以外的作品了。虽然这里冠了市里的名字,但那只是因为没有别的美术馆,其实只是一个小规模的地方。
  在这不透明的墙和天花板包围的空间里,不自然的照明让展览室十分明亮,带来无法忽略的压迫感。没有别人,只有我和她两人在一起,竟也有一些窒息的感觉。
  她走向屋子里角落的画,站在正面。我站在她后面,从肩膀后窥视着画作。名人的画……也许吧?画的下方有一块名牌写着作者的名字,似乎在电视上曾经听到过,但却没有确信。绘画本身是绿色的基调,一个天然卷的女性若有所思地半卧不立地躺在画中央。原来是这种画……仅此而已。要是感性丰富,或者感动于画作而增强了词汇能力,也许能凝练出一些词语进行评价。但我却没有这种能力,看了看她,她也一言不发。
  要说什么好呢?邀请的时候还说要让她开心。“好有个性的画呢。”“是么,然后呢?”“用色好漂亮。”“是么,所以然后呢?”“那去看下一幅画吧。”“旁边那幅画我期待你用其他的词语评价一下呢。”
  两个人朝着旁边移动,然后,看画。……对画的描述,却没有产生。我漠然地期待着,因为通过电视画面鉴赏画作产生不了什么感动,如果能直接站在面前,也许像我这种外行人也能被打动心灵。更何况和上次来相比,年龄也稍微增长了一点。要说视野也更接近大人,似乎也没有达到那种成长的水平。似乎和依旧讨厌辣味一样,视力也没有明显的增长。
  看了五秒钟,又和她重复了移动的行为。三十秒消化了六幅画,我明白这肯定是不行的。和预想的一样,美术馆对我们来说不是娱乐设施,也无法产生更多的价值。在这样毫无意义的巡视中,只有一件必须做的事情。就是寻找有意义的出路。
  “这个人,和我家附近的长井小姐很像。”
  带着一些唐突的意味,我说出自己的感想。她一脸疑惑地回头。和以前一样,回头的时候头发轻飘飘的,比这里展出的任何画都要美。
  “谁啊,那人美得能做画的模特?”
  “不是,就是眼睛和鼻子比较分明,觉得比较像。那个人的脸感觉比较浓密啦。”
  “哼……”她高高在上地回答我,视线看着我的额头,然后说道,
  “说起来,这条狗很像我小学的老师。”
  “诶。教你的是狗啊,你还能那么聪明,真是好厉害,好尊敬。”
  “才没有,没有你那么厉害。你到底是谁教的,才能教出这种性格。你是看着父母的背影长大的?”
  “嗯……有点不好意思。”
  “把你打开的感情抽屉整顿好!”
  我俩一人一句,说着些亵渎艺术的话题,内容还十分脱线。不一会儿,不擅长与他人交往的二人已经穷尽了相似之人系列,开始谈论“这个水果和附近超市卖的一模一样”“坐在椅子上的这个少年以后会和另一个病弱的少年约定好要打出本垒打吧”之类的不明所以的、跳跃异常的、还互不示弱的话题。要是说不出评论,反而会有输掉的感觉。其实我输给她也没什么关系。
  不用追逐竞争意识的关系,也许会持续很长时间吧。但反过来说却无法加强与对方的关系,是不是又很脆弱呢?我没有很多和人交往的经验,没法判断。
  不过她确实在强烈追求着竞争意识,想那么多也没用吧。
  不一会儿,我们就鉴赏完了所有的画,毫无留恋地走出展览室。来到过道上停下来,这里要继续走下去,右转有一个大厅,但现在应该是关闭状态。
  那只有回到来时的路上,接着要去哪里呢?不知何处的过道上又传来脚步声,他们、她们,到底来这个美术馆追寻着什么东西呢?
  “那边,”
  “嗯?”她眨了眨眼睛。
  “有个市民展览馆,去看看?”
  “去不去有什么关系,又没有目的地,就像自己家里乱转一样。”
  “也许吧。那就去吧。”
  顺着道路的指示,虽然我提出了自己的愿望,但走在前面的还是她,看起来总是有些滑稽。我们的关系最稳定平衡的时候,也许正是现在这稍稍倾斜的状态吧。
  市民展览馆里是市里主办的美术展,摆放着获奖的绘画和季节为主题征集来的画。学校的美术课上,曾经以“环境问题”为主题让我们创作自己的作品,有几个同学的画得到了认可,也曾被放在这里。
  展示主题内容的地方被造成了回廊的模样,圆柱一般的弧形墙上挂着绘画,被两张墙包围的过道描绘着曲线,连接着回廊的入口和出口。这种造型让我联想到了年轮蛋糕,看来我的艺术细胞真不怎么样。
  “和刚才看的画比,这边的要容易理解很多。”应该直截了当地说吧。
  “是吧。”她漫不经心地同意着。
  妹妹的画曾经来过这里两次,两次都是努力奖。第一次她还是挺高兴的,但第二次却成为了原因,让她再也不画画了。虽然我觉得她的画挺好的,她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也许努力对妹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评价吧。唔……她战斗的领域也许连一个试图理解的凡人都容忍不下吧。所以才因为反抗而家里蹲,直至今日。
  你可算复活了——四月十日我看见她外出的时候打心底里感动。
  “这里也展出过我哥的作品。”
  看着一个五十三岁的中年画的全家福的时候,她开口谈起自己的家人。自发的,真少见。
  “你哥哥,也画画啊。”
  “那是他的人生追求。”
  “我妹妹也是。不,曾经是吧。但应该和哥哥能合得来。”
  我开玩笑地混入了一些别的意思,不知道她能不能反应过来。我想偷偷看一眼她的脸,但要回避直面她的侧面。这是在考虑玩笑话之前必须要遵守的规矩。
  “不许偷看我的脸,禁止事项里面应该写过的。”
  “是吗?”
  “当然是!”
  “唔……嗯……”
  就是啦——禁止事项的作者又重复了一遍,我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绕着回廊,我们又回到了原点。妹妹的画当然已经撤掉了,但不知道有没有她哥哥的画。但她也没有站着关注特定的画的迹象。
  走出走廊,她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四处看看,然后大步伐开始移动。是朝着大门的方向吧,我追上去,“要回去了?”问她行动的目的。她往背后撇了一眼,“不要跟过来。”拒绝了我的同行。
  这可不好,我不能放着她一个人。
  脚步声热闹地响起,两个人在走廊上竞走。她似乎想要甩开我一般,走得飞快,我则不慌不忙紧随其后。“我说了不要跟过来!”“为什么?”
  她停了下来,向后轻轻踢了踢我的小腿。
  “你有点眼力好吗?去厕所!”
  她指了指半空,厕所的标志牌如同车站里一样亮着灯。
  “啊——”原来如此。
  “一个人没问题?”我脑子里想着要停下来,不由得说出口。
  其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想到了就要说出来才是我的性格。
  她的脸颊崩住了,喉咙鼓胀起来似乎非常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把它吞了回去,笑着关心地说道“你的一人分的脑子没问题?”
  结果,我和她一起来到了厕所前,目送她走进去。“你要再跟过来我就把你用马桶冲掉。”她坚决地制止了我,我则挥挥手,“那请慢用。”
  “大惊小怪”,她讽刺着,然后消失在厕所里面。途中,又回头看我一眼,“要是有奇怪的人来就拜托你了,对了,你也小心一点。”“没问题!”我承诺了她的警护之责。
  在厕所前看着的话,跟踪狂就不会……要是从窗子进来呢?也许他已经在厕所里候着了。刚才要是我先进女厕所看看就好了,就像试毒一样。不对,那样又不可避免会产生别的罪状。英雄和罪犯果然只隔了一层窗户纸啊。
  “要怎么办呢——”
  现在要是冲进去的话,绝对会招来工作人员。当然是被她叫来的。之后就会变得热闹非凡了。
  悄悄走进男厕所里面,观察有没有窗户。这边要是有的话,那女厕所那边也会有吧。结果和普通的厕所一样,里面有一扇窗户,徒增了不安。
  我回到外面,靠在墙边看着天花板。照明射入眼中,如同对杂菌消毒一样,让我的眼睛感到了微微的热量。于是如同点了眼药水一般闭上眼睑,擦拭着渗出来的泪水。
  另一方面应该怎么办呢?之后的活动。没有要看的东西,目的只有一点,就是和她加深亲睦的关系……就这么走到大厅,背靠背说说话吧。
  鞋子的声音又从远处响起。似乎是从外面进来的,混杂着被雨沾湿的鞋底和地板摩擦的声音。仔细一听,有一种鞋子径自走在空荡荡的美术馆中一样的错觉。记得似乎妹妹画过这种内容的画,大概受到了她的影响吧。
  一个高音踏在我脚尖前的地板上,在厕所前的走廊上回响。
  另一边还有一个脚步声重合着,靠近过来。走在通道上的,是一个小个子,像少年模样。穿着十分中性,似乎想要刻意伪装性别,难以分辨。
  那个人穿过我身边,准备进入女厕所。警告声高鸣。“等一下”,那人无视我的搭话。“我说——”我正踏出一步,对方的脚尖已经突然朝向了这一边。
  是女孩子?大大的帽子遮住了刘海和面容,让我对性别的判断产生了迟疑。她似乎在鉴定我一般,停下来盯着我。
  我最先注意到的是她的脸,但却愚蠢地没有好好利用这段时间。
  等注意到她手里握着的反射钝色光芒的物体时,不由得喊了出来。
  “啊!”
  一瞬间考虑了许多可能性,其中之一从后脑跳了出来,不由分说从警告变成了警戒状态。
  虽然这种可能性依然十分混沌。
  立刻从包里拿出小刀,握住刀柄。指尖都有些淤血发白了。
  危险信号在闪烁,颜色当然是,红色。是灼烧刺眼的,必须要阻止的血的颜色。
  脊髓反射式地要拔刀,但已经来不及了。
  “……………………”
  咚,我的背撞在墙上。
  沉默中,我的身体某处被刺中了。
  
  ∽∽∽∽∽∽∽∽∽∽∽∽∽∽∽∽∽∽∽∽∽∽∽
  
  虽然发现了他妹妹,但她浑身都湿透了,因为没有打伞。而且不知道为何右手上拿着拉面店用过的玻璃杯,是为了接雨水用的吗?
  她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有点动摇,在屋檐下移动着,慌慌张张地擦着头发,拍了拍肩上的雨水。艳丽的黑发湿润以后,更显得魅力非凡。
  我有些羡慕。我的头发每天都是翘得花枝招展,只要伤到一次头发,要恢复起来可就得花好长一段时间。
  似乎随着身体干燥的过程突然清醒过来,他妹妹把杯子举到和眼睛平齐,苦涩地看着杯子的表面,翻过手来把里面的水都倒在了地上。之后把杯子收起来,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我躲起来盯着她。因为自己是这个大学的无关人员,要是被教员呀讲师之类的老师们发现的话,难免引起问题。小心跟着她吧。
  就在我行动的时候,他正在公寓里画画。让我盯着他妹妹,也即是所谓的“一石二鸟”。只是,我好像变成了针对她的“跟踪狂”一样呢。
  我想象中的帮忙画画,可没有包括这样的行动。
  在我去打工的时间段,就由他自己来跟踪自己的妹妹。和我这样的小个子不一样,他作为大学生应该能简单地混进环境里。
  但要是被控诉为集体跟踪行为可就不好了。不过似乎不太可能吧。
  根据他的说法,妹妹似乎不喜欢警察。理由用“下一次”敷衍着没有告诉我,下一次再让他好好说清楚好了。
  他妹妹的衣服依旧湿透,走进了教学楼的某个房间里。怎么办?追上去?虽然听说别的学校的学生也可以来上课,但似乎需要事先取得许可。擅自伪装成学生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收场的。点名应该是上课一开始就进行的吧?唔——不清楚,大学对我来说就是未知的领域。
  要是出现糟糕的状况逃走就好了,于是我找到了结论,试着窥探教室中的样子。“唔啊!”教室里比我想的还要宽广,不由得四处看起来。和高中的教室比,这里简直比五六个拼接起来以后还要大,而且学生们都挤成一团,一个挨着一个。
  高中的教室里上课前也很热闹,但大学的级别可就完全不同了。现在的教室里似乎有一个二三流的音乐家在里面开演唱会一样热闹,让我不由得想要找对耳塞。里面和雨天的寂静毫无关系,我下意识堵上耳朵,才总算想起到这里来的本来目的。妹妹(虽然她比我年纪大)在教室中间的通道上向前走。这么多人,她似乎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我在入口处也不能一直站着,于是决定追上她。其实只要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座位坐着观察就好了,可不巧眼睛不好,也没想到竟然会离了这么远的距离。哥哥是不是也在这里呢?要不要找他帮帮忙。我虽然有一瞬间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总归是我自己的事情,把哥哥也卷进来可不太好。
  猫着腰,悄悄移动着。似乎更添加了可疑的氛围。妹妹坐教室的最前排,用手拄着脸。前面几排座位几乎都是空的,显示出学生们的上进心。
  妹妹似乎没有要等候的朋友,一个人孤零零的。
  说起来,他似乎也说过“妹妹不太擅长和别人交流”。不论是哥哥还是他,我周围似乎都是交友范围狭窄的家伙。当然,其中最甚的,自然是我自己。
  两天前才见过一次,也许她会记住我,考虑到这种可能性,也许保持一点距离会比较妥当,于是我坐在了隔了三个台阶左右的座位上。旁边的男学生们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看着我,我努力挺直了腰掩饰着自己的害怕。一身冷汗地想象着自己伪装学生的身份诈骗败露之后的后果。不过要是被搭讪的话也很困扰,我用玩笑话掩饰着不安,往下盯着妹妹。啊——心脏好烦。
  妹妹坐在最前排的座位上,是不是眼睛不好呢?看起来没有人和她混熟,所以一个人孤零零地散发着“不要接近我”的气场。从正面看,眼神险恶又更加强化了牢固的拒绝之壁。高中的时候也有几个这种人,休息的时候趴在桌子上,明明没有睡着却闭着眼睛。和周围喧闹的学生不同,陷入孤立之中。可是他们又在内心的某处憧憬着嘈杂的气氛。
  二年级的时候,也明白了处于那种立场的心境。幼儿园和托儿所里没法混入圈子,又不愿意说“和我一起玩”的小孩,在集体生活中就一直无法融入人群里。而有的老师不能视而不见,还有一些有责任心的孩子王,强行把这些孩子塞进群体之中,他们也只能在集体中浑浑噩噩格格不入。无非是在群体外和群体内被孤立的区别而已。也许从旁人眼中看,在集体的尾巴上一个人孤零零的样子也许更加整齐一些,但大多数孩子都会想让他们不要多管闲事。毕竟,双方都不甚讨喜。
  我想着想着,背更加不能弯下去了。堂堂正正挺直腰板,就像为了抗拒。虽然内心更想用手撑着放松一下,但更想着这个不明就里的所谓帮忙。
  已经开始上课,周围的嘈杂却没有停下。讲台上的老师也不说什么,握住麦克风,开始说一些很专门的经济方面的话。唔——对于不看报纸的我来说根本听不懂这些话题。
  结果,妹妹周围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上完课,妹妹就走下了大学门口的大坡,乘地铁回家去了。啊啊对了,之前还去了食堂一样的地方还了杯子。因为妹妹已经离开,我在大学里面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办,于是顺便就一起到了车站,坐地铁准备回家。
  在地铁上,妹妹几次回头,露出警戒周围的样子。又一次甚至看到了我,让我有些心惊,不过似乎因为自己不抬起眼,没有看到她有注意到我的反应,于是继续跟着她。妹妹是对视线比较敏感,还是因为经常被人跟踪呢?
  这一天总体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不过,其实自己是来观察“发生了”什么,所以事实上很难判别。
  接下来,在大雨中跟踪她的第二天,天气一转成了大晴天。午后我便来到了他的公寓里,虽然他没有在。
  在鞋店打完工,我顺便就去了他的公寓,因为没有人就擅自上去了。进他家是得到他的许可的。在玄关脱下鞋,把它扔进那群鞋伙伴里面。“哗啦”拉开房间的拉门,工作的疲惫让我觉得房间里仿佛有波涛拍打着沙滩一样的错觉。翻滚在地上,是让人舒服的疲劳感,还有肌肉的疼痛。
  昨天在大坡上如同柔道部的合宿一样上上下下,结果就迎来了肌肉的反抗。安静而平稳的疼痛一阵阵地扎根在我的小腿腹。
  我以蛙泳的姿势挪动着手脚移动着。但是力量丧尽,只能趴在地上。
  我的所作所为真的合适吗?但要是我能做的话,也许只要经过一定的时间,也能被人所接受吧。哎,将来的事情总会有办法的。
  “…………”
  两天前他亲口告诉我的事情仿佛又从榻榻米的缝隙中苏醒过来。
  他从储物间里拿出一些被划得破破烂烂的画。
  “我只要一画画,妹妹注意到的话就会把画划破。”
  他一脸复杂的表情饱含了喜怒哀乐却又难以言明,似乎是在苦笑着没有规矩的小孩做的恶作剧,说明了他妹妹的奇怪举止。被划伤的画们已经无法复原,看起来像一堆伸长了舌头的鬼脸。
  几天前妹妹来到这个房间,也是看好了他没有在的时候,来确认有没有画画吧。
  “我能搞清楚的理由只有一个,但是又觉得不像。我单方面逼问她,她也不会对我说半个字。所以我很想知道她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以干预别人的兴趣为兴趣,我无法理解这种人的心境,只能支支吾吾地点着头,表示“我在听”。手指放在嘴边做出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但关于妹妹的心情,一下子还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回答。
  “我还是要画画。这一次我要知道妹妹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不光是为了完成我的画……也许也是为了她吧。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但你能帮我的话就太好了。”
  这就是他要我“帮忙”的事情。于是我昨天跟了妹妹一天。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也许是一个小小的提示。只要他不画画,妹妹和他的关系就还算平淡,不会陷入险境,维持在普通的水平。但只要一画画,就一刀两断。
  “唔……”
  我在榻榻米上做着自由泳(虽然我在水里不会游泳),开始推理这一事件的前因后果。黄金色的脑细胞(烦躁不安的)被驱动起来,想要彻底究明妹妹身上到底发生了是什么。当然,其实只是在他到来之前消磨时间罢了。
  “唔嗯嗯嗯……”那个是那样,这个是这样,“嗯唔唔唔”。
  不好,黄金色的脑细胞涂层开始一点点剥落,大概是过剩的热量导致的吧。停止思考。肯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人类的行动往往都是被单纯的欲望驱动的。
  “那就是说,”
  也许只是单纯非常讨厌他画的画。
  我趴在榻榻米上,偶尔翻来翻去,他总算来了。“好像你才是住在这个房间的一样”,他说笑着,脱掉了鞋子。
  “欢迎回来——”
  “嗯,你工作也辛苦了。”
  说着,他似乎有点困扰地笑了笑。
  “怎么了?”
  “刚才想一会儿去踢足球的,结果藏在草丛里的球不见了。”
  “哎呀哎呀。”
  “这已经是被偷走的第三个了吧。还得去买新的。”
  他的脚步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看着他的身高,脚步声居然这么轻——让人感到一阵羡慕。
  “球被偷了很开心吗?”他的表情似乎就是这样。
  “每次我都换一个藏球的地方,但是每次都会被找到,然后被偷走。所以想着这次总算找到了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啊,真是小孩子一样。”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肯定了自己盗窃的被害者身份。他坐在我的头前,我窸窸窣窣地卷起膝盖,慢吞吞地坐起来。
  “今天也去大学了?”
  “嗯,追着妹妹去的。是不是很像妹控?”
  “不是像,根本就是。”
  “是吧。”
  他又似乎有点困扰地笑了笑。那样子有点像在说别人一样,这就是所谓不自觉的偏爱吧。
  “要是被妹妹发现的话我们可就真的成跟踪狂了。”
  “不用发现,已经是了。”
  “是吧。”
  我也有点疑惑。说起来,犯人如果是他,我也会认为那只是有点可疑的程度。而我自己就不一样了。
  “话说,是周六?”
  他发起的没有美术馆的约会,我顺势确认了一下日期。就好像完全没有在意识里放入此事,在快要忘记的时候去故意确认一下。看上去似乎是要掩藏自己的害羞,但我其实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嗯,一起去玩吧。当然先要把刚开始画的画藏起来再去。”
  他对自己的境遇开着玩笑,干笑着。
  不一会儿,如同维护标准一样,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平常。
  “有一些事情我似乎明白了。不,应该是想起来了。只是在之前,”
  “……之前?”我顺着他的态度,摆弄了一下脚踝和手腕。酸麻酸麻的,已经麻痹了。
  “哎呀,真是麻烦……应该说事情比较复杂吧。”
  他如同审视着花婿的父亲一样,苦涩的表情伴随着微妙的成就感。
  “似乎有个男的对妹妹表白,然后还缠着她和她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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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种意义上说,在我意料之外的是我先被刺中了。
  并不是瞄准了她,然后我去挡住的时候被刺中,而是直截了当地,一下子。命中目标。刺下去?
  从我的身体里抽出来后远离而去的刀子,没有生锈,刀刃非常漂亮。我跪了下去,卧倒在美术馆硬质的过道上。自己完全没有办法防御反击,膝盖之后下颚也砸在地上,眼中的世界旋转起来,几个小星星在飞舞。
  “唔……啊……”
  呻吟中,我想要把身体一点点蜷起来,但于事无补。腹部在叫喊,大声地喧闹。啊啊,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流出来了,量有多少?我看不见,但是正在积累,内侧有湿润的感觉。呼噜噜,血液形成了漩涡,哎呀,糟了,就跟拔掉了浴盆的栓子一样。
  滴答滴答从头上滴落在地面的东西,绝对不是屋顶漏雨。
  头的一旁那纤细的脚迈出步子,走进女厕所去了。
  我尽最大努力用模糊的视界看着,大口喘气。
  啊——还以为要死了。至少免除了即死的危险。
  还得再老实一点,免得对方回头补刀。当然也不能就这样优哉游哉地放松下来,再过几秒钟爬起来,给对方来个背后偷袭。
  看过那本漫画实在是太好了。不过那漫画里面说的是飞刀吧。普通人的刀不会瞄准头部,多半刺中腹部也能杀死,而且无论身高差有多少,腹部总是容易瞄准的。考虑到这一点,我进行了漂亮的防御……但也并非完美,毕竟并不是毫发无损。
  为了防备跟踪狂,我在腹部塞了一本杂志。突然就派上了用场,杂志本身也一定惊讶得一身冷汗吧。可是周刊杂志的厚度还是不太够,刀刃穿透了纸张,不深不浅地刺中了我。
  “要是月刊……至少是周刊合并本就好了。”
  要是厚厚的少女漫画如何呢……啊啊,但那个从外表看起来实在是太奇怪了,要是被她甩了可就本末倒置。我这个体格要是大腹便便反而会引人注意。而且不管什么体型,只有一个部分突出一个梯形的话,那也显得太露骨。不光是引人注目,而是拖后腿了。
  可恶,对我来说如此重要的同她第一次约会,竟然因为别的事情变得重要起来。
  要是像游戏里那般,突破重围,自己来到决胜之地……却无法实现。灾难总是长了脚,悄悄靠近你,喜欢“哇呀!”一下从背后吓人的恶作剧。
  可人类的力量总是多到过剩,脆弱的人们忍不住它的诱惑。
  我站起来,死死咬着牙。
  抽搐疼痛的腹部如同有透明的血液在滴落。
  这伤口没问题吧?需要止血吗?被血染湿的杂志贴在肚子上,搓了一下表面便扭曲了起来,看起来真恶心。衬衣上的洞和周围的蓝色一起,如同在海面撕开的裂纹。滴在地上的血液被鞋跟擦着拖着。看来刺杀之人并不怀疑我受了致命伤的原因,是对刀刃附着的血液感到了满意。
  但现在,不追上刚才那个女的话,我就没有为了保护她而存在于这里的理由。
  “僵尸……”
  我小声宣告复活,从包里拿出小刀,拿掉了包裹的手绢,握在手上。
  刀并没有为了现在这紧急的时刻准备好自己隐藏已久的爪牙,完全没有恢复光彩。褐色的锈斑掉落下来,让人怀疑是不是经用。不过只是刺过去的话,刀身形状还算完好,算是能鞠躬尽瘁吧。
  现在不是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的时候,对方既然有刺人的胆量,那么无论身心还是技术都一定有充分准备。可现在叫工作人员来已经来不及了,只有突击。
  多谢!
  给了我突入女厕所的大义名分!
  我握紧刀柄,冲入厕所内。我想象着无数在何时何处如何挥舞小刀的可能性,警戒着转角、死角。不过里面没有足够的距离,于是我立刻冲进了只有打扫卫生的时候才能窥见一两眼的女厕所。“啊啊啊啊啊!!!!”
  悲鸣响了起来,不是我也不是她,而是在洗手的女生。她看见我出现在镜子里,突然腰一软,后脑勺砸在洗面台上,坐在地上。“啊!”我也吓了一跳停了下来,这一瞬间要是被人袭击就万事休矣了。于是立刻朝旁边跳了一步,警戒着四周却没有发现其他人影。到底去哪里了?厕所的隔间?那么一下子就藏起来了?还是在等着她出来,在别的地方候着?不过我看了看,似乎没有别的地方可以隐藏。
  慢着,刚才刺中我的真的是跟踪狂?没有确凿的证据下,也许只是普通的杀人狂而已。真是麻烦,可是我似乎见过那张脸。要说是偶然,似乎可能性比较低。
  而且,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是,必须要处理一下缩在厕所角落的那个女生。
  客观地分析一下我现在的情况。
  拿着刀、衣服破了一个洞的男子堂堂出现在女厕所里。
  不妙,真的不妙。
  冷汗一下子喷发,透明的血液也加快了速度。
  那个女生快要吓哭的样子看着我,真是不好。
  这样下去工作人员要关注的可就变成我了。罪状总是能编造出来的。怎么办,撤退吗?“啊,走错厕所了”肯定是行不通的,而且还有刀。这可是压死骆驼的稻草,怎么都找不到理由的。自己完全就是一个可疑而危险的人物。
  没想到这么个偏僻的美术馆里,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其他人。
  和恋爱小说中的邂逅不同,这简直就是人生的夕阳。
  “你,做,做,做什么!”
  恐惧加深了误解,面色发青的女孩子如同喉咙被绞碎了一样,眼泪汪汪地看着我的脸和刀。“哎呀,我,还是要否认一下吧。”
  要怎么说才能主张自己的正当性呢,我混乱着。血液的循环在身体中的某处停滞,似乎没有送到头脑。虽然有一些想到的点子,但是现在却没有关注到。
  我把小刀藏在背后,女孩子似乎更害怕了,当场如同要呕吐一样鼓起嘴。啊啊,真是麻烦。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只是想要不惜一切保护自己喜欢的人而已。
  总之,先要告诫她要注意凶手。能听到声音的话那就能传达我的意思。
  在叫喊之前,对腹部用力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触感被皮肤和衬衣捕捉到。唔啊,额头附近冷冰冰的,但是还是缩紧了脚趾,迈出一步。
  “厕所里有人拿着刀!注意!”
  “那不就是你嘛!”
  那女孩子害怕地尖叫中正中我的软肋,啊啊,真是麻烦。而且还说对了。那个跟踪狂加杀人魔的嫌疑人兼现行犯(我到底在说什么?)竟然预料到了这一点?还是说对我复活冲进女厕所感到了惊讶?
  要是我站在对方的角度看,肯定是后者,无论从什么角度看。
  “喂!你……啊啊,要说你什么好!”
  她的声音从里面的隔间传来,看来平安无事。我松了一口气,把捂在腹部的手放下来,血液黏糊糊地沾满了手掌。哎呀,这可真是,大问题呢。
  眼中看到了现场证物,被难以忘记的红色染上以后就无法无视了。自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如同感冒一样的伤口副作用开始进攻,头痛阵阵发作,嘴唇都颤抖起来。
  对自己的血晕成这样还是第一次。也许是精神上对未知的状态感到困惑,眼中出现了好多杂乱的影子,视界开始变得混沌。
  身体中循环着的东西只传来了不吉利的征兆。
  “你先不要从隔间里面出来,大概还在这里。”
  “在,在哪里啊?”声音低沉,似乎将恐惧用手捂在嘴里一样,她问道。
  “也许在某个隔间,或者,”我看了看里面的窗户,也许从那边很快就逃走了。不对,那窗户好像上了锁,而且要是有人从那儿逃走,刚才在这里洗手的女孩子应该会发现。那果然,还是在隔间里吧?
  隔间的话,最里面是她,前面还有三个。门关着,所以不知道里面都有谁。而且不经意打开的话还会被袭击到,这一点距离我可没有防卫的自信,于是我站住了。还踉跄地,退了一步。
  空气似乎从我的耳洞里被抽走,心情十分不安。注意力无法集中,意识开始散漫。现在明明是紧要关头,可却觉得脚下轻飘飘的。
  没有幸福的漂浮感,进一步加剧了内心的不安。
  而且看到了我流血的场面,角落里的女孩子更加惊愕,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看来无论怎么说我都难以取得信任。要不干脆,真的威胁一下这个女孩子,限制她的行动可好?前额叶被短络的思维支配。明明血气被物理性地抽走,竟然还烦躁不安。撑不住了,手中握得更紧,似乎要对抗激动的心情。
  看了看生锈的刀,慢慢地,如同吐出透明的血液一般深呼吸。
  冷静,这个女孩子放着不管也好。对她说“赶紧逃走吧,去叫警察”也没关系。她就算再讨厌警察,被别人叫来的话也没办法吧。
  呼吸和眼球开始模糊,状态异常:中毒,好像有个架空的小标志出现在脑袋上。现在心境虽然十分认真,但体力的消耗如实地侵蚀着意识。伤口虽然不致命,但人体的组成竟然如此纤细,让我亲身学习到了这一点。明明我是文科生哎。
  往好的方面想。刺中我的那个人也没法大摇大摆从隔间里出来。等于被关在里面限制了行动的自由。之后只要警察或者别的什么人来,抓住我的时候也会顺便把她逮住。
  分担痛苦,不过受到伤害的只有一方……现在怎么是想这个的时候!
  “你,没事吧?”
  她战战兢兢地问候我的身体状况。真是太感激了,不过现在还是隔着一道女厕所隔间的门来担心我,我更希望她能在大厅里普通地问候一下。
  “没事。”
  说谎!血液混着透明的什么东西从伤口冷冰冰地流出来。
  “对了,你相信我说的,真是太开心了。”
  还以为你会认为我是潜入女厕所失败找的借口呢。
  “你逞什么能……”
  她似乎被吓到了……但是稍微冷静了一点。果然她才是最棒的!
  这里绝对不能示弱。孩子心也是有勇气的,我可不想总害怕而退缩。只要把保护她作为优先级最高的事,怎么可能有闲工夫去害怕。要努力呀!
  也许现在是今生仅此一次的,没有准备好替身的主角戏吧。
  不可靠的刀子本来就无法攻击到对手,不可靠就不可靠吧,反而让人安心。
  那么,就拿现在可以用的,把语言变为刀刃吧。
  对面那个罪犯如果是人,应该能说得通的。
  肯定是人吧!犯罪只是内心招来的东西。
  希望我的话能包含哪怕一点点逞强以外的事实,传递到对方的心里。
  我把刀刺入正面的虚空中,反过来威胁道,
  “你已经走投无路了。放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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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虽然我去打工,但是他没有去鞋店。再过了一天,今天也理所当然地,我以打工的名义留在鞋店里。有事可做可真是与人生的幸福息息相关。就算保质期已经很明显地标示出来,只要在今天还是能靠得住的。
  “你那个意中的他不来买鞋子了呢。”
  今天上午卖出了三双鞋子,店长高兴地对我说。恐怕他是故意要拿那个俊哥的话题来挤兑我,我则尽可能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对他。
  “也许没钱了吧。”
  说着,手上动起来。唰唰地擦着收音机和柜台,把上面人手留下的油脂擦掉。自己的房间清扫起来也许比较怠惰,但要是作为一份工作可不能妥协。
  “关系挺好的不是吗?”
  “哦,还行吧。”
  我打诨敷衍着,就像把开水倒入茶壶里一样随意。
  “他和你外表都挺配的,可不要放走机会哟,好好努力吧——哎呀我竟然说了这么多管闲事的话。”
  店长微妙地说笑,不知道是他审美观有问题,还是照顾我这个可爱的店员的心情。他对我的评价可真是太夸大了,让我清楚自己要钓上来的目标有多么巨大。
  “啊哈哈”,我装出一副笑脸。要认真地谈论恋爱的事情,可真是难受。
  也许是因为不习惯吧。因为努力的方向是和美术做朋友,有点偏了。
  那位店长公认的俊哥飘飘出现在鞋店的时候,正瞄准了我刚收拾完东西准备回家的时间。白天的日光下沉,变为夕阳前夕的景色。
  “哎呀,我来看你了。”
  越来越不生分了,包括我在内。“呀——”毫不动摇地回答道,就好像我在等他一样。事实上,今天没有约好要见面。
  约好的是明天。
  “今天有什么事吗?”
  “对了,你今天不买鞋子?”
  店长横插一枪带着热情的买卖口吻。他那样子也挺好的,不过,应该减减肥了。
  “对不住了,这个月没钱了。”
  他有些抱歉地苦笑起来。就和小混混遇到贫弱学生说的借口一模一样。“没关系啦”店长说道,看来要是退缩害怕的话就失去了体面。
  “你找我什么事?”我把话题转回本流。他给人的印象,虽然不是食物但却似乎口感极佳,流出一副让所有人都想一同赞不绝口的笑容,“今天不去公寓,来我家怎么样?我觉得你来也挺好的。”
  “嗯?”Your House?
  “那个,虽然我想清理干净再邀请你也许会比较熟饭,但是玄关和走廊有一些事情,所以有点脏……啊,我妈在家,所以不是两个人。不过在那里可以大声喊的,我相信你的精神和肺活量。”
  他观察者我的脸色,迅速补充下去,还带着身体姿态。
  两个人独处什么的,明明在那个狭小的公寓房里都面对面过了。我对他那漏洞百出的防卫线失笑起来。
  “和招呼你去那个公寓,还是不同的。”
  他继续找着借口,穷追不舍。“我懂啦”店长也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大概是男性的共通心理之类的吧?明明没有合理性却又能看出点什么,我只能理解到这种程度,然后就放弃了。
  “算了,随便,要不到你家再说?”
  “好吧。”
  他爽快地答应了我的提议。喂喂,明明邀请人是你哎!
  经过这样那样的故事,最后我准备去叨扰他家了。去别人家玩还是初中以来,而且还是从那以来才萌生出了紧张的感觉。
  “那我走了——”挥挥手和店长道别,我走在他旁边离开。学生中的归宅部在四点以前一下子路过之后,第二波做完社团活动回家的学生堵在了路上。不但乘着自行车,而且还并排骑着,明显违反了学校的规定,把步行道堵着,以慢悠悠的速度叽叽喳喳地谈笑言欢。步行中的我和他只能在后轮之后跟着,速度慢了不少。不过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们,还维持着缓慢的速度,只有嘴皮在不停运动。
  我们互相看了看,因为都不再是高中生,苦笑起来。因为自己都曾经度过同样的时代,无法对他们发泄愤怒。于是观察着机动车道上行车较少的时机,迂回超越了前面的自行车。学生们对我们的背影似乎也没有感到任何羞愧。因为他们之间正谈得正欢,视野狭窄却能感到快乐,所以也不必专门指出来。
  “那种关系,还是挺好的,真怀念。”
  他回过头,笑了笑。
  “咦?你不是有很好的朋友么?”
  “算是有吧。有一群人数不知道能不能组成五人战队的家伙,曾经我也努力要和他们交朋友。不过之后就明白了,只是维持五六个亲密好友的关系就已经精疲力竭。大概这就是我的能力吧。所以也没有想要交到更多不必要的所谓好友。”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讲着自己的领悟。但是五六个人真是太多了吧。
  我家哥哥的朋友一个都没有,不过他只要有喜欢的女孩子在身边就能充实满足。
  “说起来,关于我妹妹的行为调查。”
  “嗯。”
  “至少我去跟踪她这件事情已经败露了。她眼神虽然很凶,但对气息十分敏感。而且她还煽动她男朋友,只是跟着她就已经很辛苦了。”
  “能感受到气息啊——战斗力好像有五以上呢——”
  调查报告听过来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一步一步走在夕阳斜下的世界里。
  以前上学的时候,对夕阳染红的路总感到莫名的不安,现在却忍着眼泪走在路上。为什么水分会聚集在眼球,理由我也不是很清楚。
  带着莫名的感伤,总算来到了他家。
  “我说,这里不是离我家很近的嘛!”
  分类来说在同一个街区,也许在儿童聚会的时候还曾经见过。
  “是么?那找机会去你家玩玩?”
  “好呀——但是我家没有娱乐用的道具,也没有足球。”
  不过有乒乓球的用具,除了球桌和球网以外。我和哥哥以前在院子里经常玩计分无限制的乒乓球。不过球很快就会有裂缝,钻进草丛里也很难找。
  门打开,“我回来了”,他打着招呼。我跟着小声说了一句“打扰了”。
  我还以为他家玄关迎接我们的是堆成小山的鞋子,但只有四双鞋子和妥协整齐地摆放在那里。玄关没有灰尘,很干净。
  但让人注意的,是如同斑点一样的花纹。好像南美的毒蜥蜴的皮肤一样。颜色红中带黑,不知为何,让人想象到某种东西滴落在地上。
  如同在空间中到处飘浮的肥皂泡留下的残渣,虽然让人觉得不是很舒服,但也能给人带来一些幻想。
  “回来了。”一位举止柔和十分面善的女性,从走廊中途的房间探出头来。视线看着他,然后是我。
  “欢迎欢迎。是朋友吗?还是女朋友?我家孩子带人来家里可很少见的。”
  一脸爱意出来迎接的是一位漂亮的女士,年纪四十岁左右吧。似乎是他妈妈,看着那笑容中的慈爱,让人一眼就信服了与他的亲子关系。
  “咦?”
  他正要开口的时候,他妈妈又插入了一句疑问。她看着我的脸,然后愣住了,虽然只有瞬间。
  “妈?”
  “……………………”
  没有对他的声音做出回应,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我的脸。那反应并不会让人格外心情舒畅,但因为她原本的慈爱姿态,也没有让我感到特别的嫌恶。
  “那个——有什么事吗?”
  很在意儿子带回家的女性朋友,这一点也并非不能理解。但要说这俊哥从来没有带女孩子回家,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吧。就好像世界上最巨大的鳄鱼宣告“我喜欢吃卷心菜”一样不可信。
  要和他关系亲睦莫非必须要跨越这道试炼吗?被人长时间盯着真是很辛苦。因为家里蹲是非常恐惧别人评价的生物。
  特别是我关于美术的过去常常被人品头论足,让我有一些小小的精神创伤。
  “嘶。”
  她抽了一下鼻子,哭了起来。抽鼻子的声音十分可爱,虽然这形容带有一些玩笑的气息让人感受不到什么真实感,但她的眼泪却大粒大粒地掉下来。看到这个样子,他慌张起来。
  “怎,怎么了?”
  “没事,抱歉。我只是对自己的脑子竟然这么好使感到了一点惊讶……”
  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找借口,说完这句不找边际的话以后,擦了擦眼角。然后对我说。
  “要和我儿子好好相处呀。小孩的幸福就是父母的幸福嘛。”
  她摇了摇头,停止了打量,又回到了房间里面。就好像我打乒乓球输给哥哥那天的回家路上一样,类似我飞跑出公民馆的举动。虽然不明真相,但她肯定在我身上发现了什么。千万别说在我身上发现了什么潜在的资质。
  命运之神,请你不要夺走我直面自己“没有才能”的执念。
  “抱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而且那么夸张。”
  他对自己的母亲做出可疑举动和不安定的情绪表示不解。看来平时她不会做出那种盯着人看然后突然哭出来的事情。
  “作为你的朋友应该合格了吧?”
  “我妈不会那么不礼貌地对人品头论足啦。”
  唔,也就是说那优雅的举止背后还是会给人评分采点?看来我想得太多,还是先放一放。我自顾自地认为这应该是好意的举止,而且肯定有什么伏笔在后。接受了自己独家的见解后,应该能进行下一步了吧。
  看了看他的表情。他一脸惊诧地看着在屋子深处消失的母亲,注意到我的视线以后,一扫疑云,“算了不管了。上楼上楼。”接着就劝我上去。
  “唔,但是还有一件事情很在意,虽然只是我个人的兴趣。”
  “怎么了?”
  我用脚脱掉了鞋子放在旁边,他接受了我提问题的请求。
  “这个地面还有墙上的黑色斑点,是什么东西?”
  我的问题单纯只是好奇心驱使,并没有期待着他展开“因为所以”的长篇大论。只是,似乎有一些我不得不弄清楚的问题。
  “啊——”他踌躇着,看了一眼走廊深处。似乎想要征求母亲的意见,但是没有人回应他。“嗯——”他用右手挠着头皮。
  “看来不会真的碰巧看不见这东西哎……”
  “要是回答起来比较痛苦的话就算了。”
  “嗯……”
  我的意见如同火上浇油,他陷入了更深的思考。那样子一直从玄关走到了走廊,总算点了点头。
  “对你说说也没关系。”
  “你是用什么标准来区别的,能让我知道吗?”
  “只对没有什么干劲的人说。”
  诶——我一脸不满地看着他。“开玩笑啦”,他说完,开心地笑起来。
  带着那笑容的余韵,他轻描淡写地说明道,
  “那是血痕,因为太古老了,所以擦不掉。”
  正来到走廊上的我也吃惊地轻轻叹息了一下,回头看他。虽然这可能性在我预想之内,但现实中被揭露出来还是挺引人注意的。刚才走上来的时候还踩到了。不过刚才看到沾在干净的地面上,还以为没有踩到。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血,是在我出生前……也就是二十年前左右的事情。”
  也可能是他妈妈年轻的时候突然喷鼻血,在找纸巾的时候在走廊的地面和墙上喷得到处都是。不过那不可能吧,我嘲弄着自己的想法,发现能浮想出的可能性真是不堪一击。于是它在我的内心诞生后两秒内就被消灭了。
  他走在走廊上,走了五步就停了下来。指着前面开着的门,“那是我的房间”。里面有一个稍大的单人床,墙上理所当然地挂着几幅画。有一张表现积雪中的小屋和森林的小画,以前在书上曾经见过。
  “我只是听说流血的原因和我的父亲有关。”
  看着走廊侧面的墙上飞散的红黑色血痕,他淡淡地提到“血液和家与我”的关系,我却没法平静。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很有可能是罪犯的人物,但听闻这种人也许就在这个家里,总归是有一些害怕的。
  父亲是异常犯罪者……嗯?和普通的犯罪者有什么区别?我自顾自地扩张着疑问的界限,不安地看着他。他似乎对我的反应“习以为常”,微笑着。
  “因为父亲在邻居中间有一些流言蜚语,我和妹妹……也遭遇了很多事情。”
  “…………”
  犯罪者的孩子,难以想象。
  “因为这个,所以也很难叫朋友来家里玩。然后……也很讨厌警察。”
  “警察?为什么?”
  “因为会带走父亲。”
  他若无其事地先走进房间。我并没有得到能让自己释怀的情报,一头乱麻地跟着他进去。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准备好坐垫,我不客气地坐下去。正在房屋的中央,电灯的下面,唔唔,心情难以平静。
  “这个房间不光是朋友,连女朋友也没有来过。”
  他不正经地说道,就好像对女朋友说明自己十分清白绝没出轨一样,只是对我说这句话就比较好笑了。我们笑着,脸颊的肌肉和恐怖全部松弛下来。仔细想想,就算和血痕有一些关系,也并不能确认他的父亲就是犯罪者。运动会上五十米跑的途中也有喷鼻血的,明明是白组却被鼻血染成一片红而引发全场爆笑。要以这种逻辑推论的话,那人岂不是也成了罪犯?
  那件事还是挺过分的。实况直播的学生还看准了氛围,连呼“优胜的是红白组!”,到现在我都忘不了。当然,前来参观的爸爸和哥哥也给出了十分好评。
  “话说回来,不过……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
  他坐在床上,耸了耸肩,表示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有件事要问你。”我一问,他突然换了一副表情。
  “我也有事情要问你。”
  “那你先说。”
  “嗯。”
  他不自在地点了点头,调整了一下在床上的坐姿。然后他那端正的唇张开了。
  “你没有再开始画画的意思?”
  他的问题意外地正中我的要害。因为是不经意被偷袭,让我感到有一些难受。如同内在的我在催促自己选择一样,在脑子里回响。
  言灵,是因为人体的成分百分之八十都是水而引起的。某本书上曾经有这种说法。他的语言,的确在我身体里的水分上掀起了波纹。那是均等的波纹,又或者是扔进石头一样的烦乱波纹,尚没有一个定论。
  “没有。四舍五入也是零,五舍四入也是零。”
  “一点也没有?”
  “正是。”
  不知为何,我挺起胸膛。跟随者自己的行动,竟然还萌生出了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骄傲。不过也许是被哥哥的性格感化而显露出来的一面,也并非我的本意。
  “我看过你的画,想起来的时候还特意去找了找。”
  “啊啊……是在大奖旁边的那幅吧。”
  “我觉得那幅画不差呀。你能画出那种水平,也没有必要自备自贬嘛。”
  “…………”
  真是纯主观的意见,我依旧没有反应。
  “所以我就想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唔嗯——”世界反转,血液朝着脑部汇集,语言开始变得迟钝。
  “要是我的话,无论遇到什么,就算在困境之下,也会坚持画画的。”
  “Bravo——”
  脚背拍拍,本来就只想到要拍脚的,不过觉得有些失礼,还是循旧拍拍手吧。而且拍脚以后股关节还有一阵阵疼痛。
  他对绘画和态度和热情真是太伟大了,简直就是理想中的类型。
  “我以为你也有类似的执着呢。”
  他混着苦笑,对自己的错误答案有一些不好意思。不过我没有看出失望的意思,稍稍安下心。“NoNo”,我摇摇手,“抱歉,你的方向就就没对。”又加了一重否定。
  半年的家里蹲生活让我消磨掉了自己所有的可能性。回头再看这半年,我也默许了自己屋子里的安静生活。而从那里走出来以后,烦恼着空荡荡的二十四小时该如何度过,开始了没有出息的生活。
  “现在以给你帮忙的形式,我也在努力和画画扯上关系嘛。”
  “那么,只要过一段时间,也是有可能重新开始的咯?”
  “唔……不可能啦。”
  咕噜咕噜,我在地上如同滚筒一样滚来滚去,用全身表达自己的否定。
  我想尝试绘画以外的可能性。“看呀,这个如何!”我也想骄傲地说出自己的话。
  “这样……”他有些遗憾地看着天花板。我可没有想过要画出能给别人带来如此遗憾的画。他也许只是纯粹地希望有一个和他一起画画的伙伴吧。
  要是以前的我,一定会觉得画画的人不是什么好伙伴,而都是对手。那个时候很有热情,很年轻……我像棒球的名监督回首过去的热血情怀一样怀念起来。
  他修正了自己头部的朝向,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还忘了跟你说一件事。”
  “虾米——”
  “先不管其他的,我不是单纯为了找你帮忙才跟你搭话,才……想和你交好关系的。”
  势头在最后突然急流勇退,如同新干线列车自动减速一样,音量也低沉了下去。
  听完他的宣言,我当然也感到了血气的异常。血液的分配明显偏离了常轨。
  “是吗?”对话的内容也开始变得奇异。
  “是的。”他一脸认真,严肃地回答。
  我预感纠缠下去就真的弄不清楚了,于是决定打断这个话题,给他的眼睛送去讯号。他似乎了解了,点了点头,又微笑起来。这次他的笑容多少有一些勉强。
  “那么,你要问我什么?”
  “要问你……唔,有要问你的……但是现在就算了,下一次吧。”
  “为什么?”
  “因为你不听我以前的故事。”
  他眯着眼睛,接着嘴角和脸颊的表情也松弛下来。
  在笑之前,欣喜似乎环绕在了他身上。
  明明我没有说什么大不了的画,却射中了他的心(自我意识过剩)。
  “那我换一个问题吧。”
  也许和我最开始想要问的问题也有一定的关联。
  “问吧。”他催促着,我的下颚开始略带夸张地上下活动。
  “你妹妹划烂你的画的理由,你说过知道一点,是什么?”
  “唔”,他突然如鲠在喉,似乎为了避免自己噎住,把刚才杵在膝盖上的手放到了脖子上。
  接着手指盖住了下颚和嘴唇,朝着一旁远望,似乎在确认一般低声念叨着,
  “也许是看不上我画的画吧。”
  原来就是这样。
  当天晚上,哥哥极少见地说要去美术馆约会,于是我把美术馆的两张票进贡给了他。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明天,也就是星期六,我要和他去约会(头一回?),到底要去哪里呢?
  
  ∽∽∽∽∽∽∽∽∽∽∽∽∽∽∽∽∽∽∽∽∽∽∽
  
  一开门,我立刻朝后退去,里面刺出一把刀。
  三个行动如同三层年糕一样贴在一起,七成的致命伤害被我回避掉了,但是还是中了三层。我打开面前第二扇门,里面的刀往下挥舞,似乎并没有刻意要瞄准我的要害,只是“顺路划过要害”,划过一道随意的轨道。那位置本来是我的脖子和右肩的正中间。
  后仰的上半身被踢住地板的右脚支撑住,身体巧妙地后退,闪开了刀的轨道。在眼花缭乱中刚确信自己的闪避,刺痛又从某个意外的地方开始生长。刀挥过的途中,我顺着惯性掠过右腕,结果衣服和皮肤都被轻轻切开,献血随着刀的轨迹飞射出来,把白色的墙面染红。一瞬间,我想起了妹妹的运动会鼻血事件。
  大概是因为我闪避的时候耍帅,才有这报应吧。右肘的背面被划开,弯过手肘一看,发现伤口在抗争着,血汨汨流淌下来,不过还好对行动没有什么影响。
  冲出来的女孩子看着我手上拿着刀,警戒着没有进一步冲过来。女孩和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从正面盯着我。只确认了一下背后的窗户的为止,看来在确认着互相逃脱的路线。但我们两人都没法逃走吧。
  那女孩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刀刃生锈。
  要是我一个人被袭击,肯定想都不想就逃出厕所了。不巧,我不能放着她一个人,还有那个在洗面台下哭泣的女孩子,也难以放着不管。
  “就好像都是我的错一样,让我很不爽!”
  女孩的音色并没有阴森而充满怨恨,只是普通的妙龄女子发出的高亢声音,操使着日语。在反驳我,就意味着可以对话。
  “刚碰面就砍我,我还以为跟你说不通呢。”
  “我小声对你说过‘不要挡道’了。”
  女孩左手握着刀刺了出来,这次帽子总算因为激烈的行动掉在了地上,被狠狠地踩扁。我又一次看着正面,仔细瞧着女孩的脸。
  啊啊,果然。
  “你是同一个研讨会的。”
  就是亲睦会上,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女孩子。名字不详,就假称她为“研讨女”吧。“你认错人了。”研讨女眯着眼睛,咆哮起来。不由得让人觉得她的老底都被看穿了。
  “你肚子上是杂志?”
  她用刀尖当指尖,指着我开着洞的衣服。刚才那把刀一下子如同筷子穿透熟肉一样插入我的身体,想起来都浑身鸡皮疙瘩。
  “本来我还想用一捆钞票挡着呢,但没成。你没有杀我第二次,真是遗憾。”九死一生两次……概率到底有多少?
  “刚才偷袭你是顺便奉上的,呆在这里拖时间可不是上策,还不如干脆把你们都杀了,省的叫警察来。”
  洗面台旁边浑身发抖的女孩子惨叫起来。也许呼吸都有些困难,发出了如同风箱一样的呼哧声。真的没事吗?
  “有工夫害怕,还不如去报警,嘿哟!”
  研讨女突然袭击,看来是不能容忍我继续说下去。踏出一步,刺出刀刃,切开。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看来满心都想置我于死地。我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险境,只能一个劲往后退,而且还滑了一下。身体的中心垮掉的时候意识也垮掉了,自觉命不久矣。但滑到的结果正好避开了刀的路线,刺出来的手腕正巧从头顶穿过。
  看到刀穿过的瞬间,就好像溺水的人在拼命挣扎一样,胡乱挥舞那生锈的小刀。研讨女稍微有些夸张地向后退了一步,保持了距离,让我有种获救还生的感觉。研讨女的刀刃十分锋利,我这把刀相比之下,杀伤能力真让人没有什么信心。
  温热的汗水从额头滑到鼻尖,有些痒。
  “对,现在……我逃进厕所里了,外面有一个拿刀的女的……对,求你们快来!”
  从她所在的隔间里发出了声音,有些颤抖,语速比较快。
  要不是独自演戏假装,那就是在用手机报警吧……她要是正常人的话几乎百分之百的会报警,但事实上还是挺让人怀疑的。
  不知为何,我总是想象着她的报警是假装的。她说过讨厌警察,连跟踪狂都不报警求助。她有那么顽固的一面,而且在困境中还更加顽固。这也是她的魅力所在。
  “警察……?你!!你!!!!!”
  研讨女的态度突变,如同眼球翻过来一样换了个人,冲向她所在的隔间前。然后狠狠用刀插在门上。
  “为什么你要叫警察!你认为我会被惩罚吗!你能判我的罪吗!你!”
  咚咚咚,研讨女连续捅门,声音如此壮绝,搞不好里面的她要是叫出声来都不一定能被人听到。我也被这光景的气势压倒,脚下不听使唤。我想那些洞窟里的壁画上雕刻的人物也会吓得发软吧。
  咚咚咚,如同某个古装剧的主题曲在回响。但就我的立场来看,那是警报。要是她用这种势头把刀子对着我砍过来,我可没有躲开的自信。
  因为紧张而收紧的腹部黏糊糊的,从里面渗出血液和其他的体液。但“至少”研讨女还是把刀子放下,突然一下踹上了她所在的隔间的门。“啊!”里面的她拼命忍住,发出了一声叫喊。
  “里面的女人才是最大的恶人!!”
  这说辞总算挑明了怨恨。啊啊,原来是她莫名引恨上身。我松了一口气,看来对方已经不能用莫名其妙来形容,而是彻彻底底的不正常了。
  “恶人啊。”她是恶人。我又从中感觉到了魅力。不知是不是想象中兴奋了起来,血液又粘稠地开始舔舐伤口的表面。顺畅的血液没能流向脑部,思考似乎不起作用。
  “你真是碍眼!为什么你在!为什么你一直都在她旁边!这里可是女厕所!”
  最后那句话可算说对了。我怀着对被吓倒在地的女孩子的歉意,回答剩下三个问题和不满:当然是为了保护她呀!
  踢打总算停了下来,她看准时机从隔间里面又对我说,
  “那人是左撇子?”
  “嗯。”研讨女用左手持刀,恐怕是的。
  “那大概她就是跟踪狂。我被弄坏的东西都是从左侧被砍烂的。”
  “闭嘴你这个罪犯!”研讨女又开始敲门。研讨女的头发和前面的门已经破破烂烂,凌乱的头发下,如同动物园的栏杆前敲打的小孩子一样,只是少了那份可爱而已。
  因此还不能放松警惕。我有意识地挪动脚步,看来对方对暴力冲突很有经验。
  她一开始问我是不是左撇子原来是这个意思。看来一开始她的确是在怀疑我。
  我弯下腰,准备起刀子。这把刀也许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就此一搏。剩下的选择只有和对方一样刺过去吧。虽然这把刀看起来还没等刺出去就会从刀柄断掉,有自信的只有先发制人的时机,毕竟我的绰号是长臂猿嘛。
  但始终找不到我方先攻致胜的时机,焦躁侵蚀着内脏。新的血液和汗水同时从皮肤上滴落下来——“呀哈!!”
  和喊声同时打开的是旁边的隔间。从缝隙伸出的手拿了一个东西砸向研讨女。那是小包?手提包如同圆盘一样横转出去,散着东西飞向研讨女。研讨女躲避不及,被撞到手腕,终止了进攻的行动。
  自动铅笔和小镜子,还有肌肉疼痛用的外敷药和膏药,凌乱地散落在厕所的地面上。
  “老哥!还有可疑的人!”
  冲出来的是我的妹妹。虽然被包里飞出来的东西转移了一些注意力,但还是以紧迫的表情盯着研讨女。
  “你,为什么……”
  “来这里是必然来厕所是偶然!”
  现在没有功夫去怀疑妹妹说的话,只能相信她,但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能进去吗?可以吧?好像里面好大的叫声,你没事吧?”
  我听到一句关切的声音,朝着厕所入口看去……为什么这个家伙也在这里。
  真是预料之外的人物登场了,大吃一惊,对方也愣住了。
  “番茄?”
  “不——是俊哥!”
  妹妹纠正我。
  那个我随意取了绰号还算面熟的大学朋友,在我和妹妹的对话中接触了身体的禁制,露出一脸和善的微笑。
  平静的笑容几乎可以让人忘记现在女厕所中的修罗地狱。
  “为什么你在这里?”
  “哎呀老哥,今天我家兄妹都给你添麻烦了。”



本帖最后由 neltharion 于 2014-6-10 14:39 编辑


  第六章 Knife × Shoes
  准备约会的时候居然在涂止疼药,真是没出息。
  但在镜子里的那个人就是这样。那个不开灯,光着脚涂着外用药的女的。并不是为了约会去化妆,我自己都有点看不下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肌肉疼痛开始真正发作。六点前起来的时候还想着当日远足的兴奋劲,睁开眼到下地才不到一分钟,“唔唔唔!!”突然呻吟起来。到第五天才开始真正发作的肌肉疼痛真是太可恨了。
  我对肉体的年龄感到敬畏,涂完药。然后到一楼去洗脸,妈妈已经起床给我做好了三明治,吃完早饭我又回到了房间里。接下来,“接下来!”
  还得决定去约会要穿的衣服。能拿出手的东西真是太少了。衣柜里面就像招募房客的小广告贴了十几年一样冷清。
  回想起来,上次去买衣服的记忆还是四年前。因为选衣服太麻烦所以高中的休息日都是穿着制服出去的,还被老师当作模范生表扬。
  结果,选了一件不值一提的普通服装。在镜子前比了比,穿这一身现在去打工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要是穿着到处都是可爱花边的衣服出去,绝对会引人注目。也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我强压着自己的羞耻感。这件就好了,我又重新比划起来。
  说起来,哥哥今天也要去约会。我往走廊看了看,门还是关着的。但应该已经起了吧,哥哥的性格就是特别容易兴奋。
  互相碰面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我决定先出门。和他约好是九点半,现在才刚过七点半,那么在车站里到处转几圈打发时间好了。要是实在没事做,还可以靠着墙站着睡一觉。什么姿势都可以睡觉,可以算是我为数不多的可以暗自夸耀的能力之一。要是对家里人说,大概会有“小心不要撞到车”之类的担心吧。
  至少得选一双漂亮的鞋子。外面好像要下雨,于是带了黑色的伞,离开了家。肌肉酸痛中的脚刚走到门外就开始颤抖。不过可以当成迟到的借口,也并非一无是处。
  我们碰面的车站有一个有名的黄金时钟台,就在那下面的百货点门旁边的墙角。其实原来预计在别的地方见面,但他给我发短信来要求更改地点,看来已经到了。他也是平时的衣服,没有刻意打扮,我稍微安心了一点。
  “抱歉,让你改地点。”
  “没事,那去哪里?”
  “啊啊,唔”,他说道一半开始支支吾吾。莫非真的要“随便逛逛”?根据我少得可怜的约会经验来看,随便逛逛最后都是去买东西。
  买东西,也不是不可以……啊,那就去看看手提包吧。但还是算了,我没带钱包。不是故意的,只是习惯。只是如果跟他说,大概会被误解为故意吧。不会不会,因为恋爱嘛,他会理解的。
  “对不起,今天忘带钱包了,我回去拿。”
  时间还早,要是跑步的话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不过我刚说完,他就温柔地否定了。
  “不用,我请你。”
  “但是你不是在鞋店说你没钱吗?”
  他的钱包里要都是英俊国的货币,偶尔还是会遇到点人生困境的。
  真太小瞧我了,他一脸温柔的笑容下愤慨的样子,说道,
  “为了和你约会还是省下了一些钱的。”
  “唔啊——”
  刚才真是太帅了,太潇洒了。要是我哥,肯定只会说“我去取钱”,然后开始找ATM。而且还是到处跑,浑身大汗。
  湿润的风拂过他的刘海,他接着说道,
  “但是今天好像我妹妹也有约会。”
  “唔——真是凑一块了。”我随意接着他的话。还有哥哥,世间真是到处是约会。
  “所以我想一边跟踪她,然后到她约会的地方去玩。”
  “……嗯?”嗯,嗯?我的脸皮上应该出现了不太能接受的心情。
  他察觉到了我的意思,一脸苦涩。“是不是有些莫名其妙?”“是的。”唔,他了解之后,有些饶舌地说明了约会的意图。
  “我想了一晚上,都没什么好地方。因为几乎没有和人休息日出去玩的经验。”
  真是不好意思,他低下了头。不过就算换做我,大概也是类似的结果吧。一个人去书店,一个人去小物件店之类的。然后他拿手的美术馆还被我否决了,于是只好采取跟踪策略。也好,今天就是间谍约会。装间谍的游戏,以前还经常喜欢和哥哥玩。
  “不过,妹妹休息日要去什么地方,大概能给我带来点提示吧。”
  他又补了一句理由,为了自圆其说。原来这也是目的啊,我恶意地揣测一下,搞不好一开始他就想让妹妹来决定自己约会的地点。不过我作为被请的一方,还是排除一切牢骚。“那你妹妹呢?”“已经在等了,你看就在那个时钟台下面。”
  他伸手悄悄一指,我看到了妹妹正在抬头看时间。斜后方的影子真是日本人审美中典型的美女,让作为同性的我都不由得赞叹起来。不过从正面看,就是带着三白眼的诅咒娃娃一样。
  “马上约会的对方就要来了吧?”
  “不知道,早上六点就出门了。”
  追上来可真辛苦——他言下之意如此。妹妹直打哈欠,揉了揉眼睛,接着就没有了动静。仔细一看,又有点歪歪斜斜,大概是站着睡着了。
  “好困。”看着她,我也犯困了。
  “她昨天好像几乎没有谁。”他也打了个哈欠,真是可喜可贺的一群人。
  “到底要去哪里呢?在车站等,就是要坐车?”
  “大概吧。对方是谁我也预想到了。”
  “谁?”
  “应该是我大学同学。”
  他的话里感觉不到确信的信心,也许是不想承认吧。啊啊,有在交往的男朋友,几天前他就这么说过了。大概就是说那个人要来吧。
  要是出现了另一个男的,那可又是另一件大问题。
  我在等待的过程中,靠着墙小睡了一会儿。尽管周围很吵,但睡得还挺舒服。
  考虑到电车里也能睡着,大概周围也不算什么杂音。
  “啊,她动了。”
  “嗯?”
  大概我睡了三十多分钟吧。正要伸手看手表,忽然想到那边有一个时钟台。抬头一看,时针和分针显示着刚过九点。
  “你妹妹呢?”我四处张望,寻找离开了时钟台下的妹妹。
  “到车站外面去了,我们去能看到她的地方。”
  我还没怎么睡醒,他就牵着我的手,改变了监视的地方。不过只是移动到了商店的外墙而已。
  妹妹似乎有些寂寞,和她那眼神完全不相配。而且还不断打哈欠。
  “是在寂寞地等着男朋友到来吧。”
  “妹妹那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她哥哥十分感慨。那个表情,应该是接受了妹妹的“成长”吧。
  唔,我又靠在墙上,不知不觉意识就不清醒了。失去意识就好像灵体脱离,或者视点飞到了云端上一样。我自己都感叹那虚脱降临的速度。
  “啊,总算来了。”
  “嗯?”
  大概又睡了二十分钟吧。正要看手表,突然想起今天忘了戴。根据体内的时钟,现在应该是十点不到。
  “哪里哪里?”我揉了揉眼睛,寻找着登场人物的位置。“那边那边”他用手指着,我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妹妹也在盯着那边,很好分辨,但是……
  “唔诶?!”“嗯?”看着我对到来之人的反应,他对我这癞蛤蟆叫一样的声音产生了一丝不解。
  那个,脚步轻盈,穿着我一天到晚都十分熟悉的蓝色衣服的男的。
  “是我哥。”“诶?那个,我妹妹旁边那个?”“对,我家蠢哥哥。”“唔啊!”他抱着头。
  “怎么了?熟人?”“大学里认识的朋友。”“唔啊——!”我打了个哆嗦。
  两人毫无理由的指着对方。哥哥的女朋友,和妹妹的男朋友,搞清楚这一点之后,我和他不知为何有一种探明秘密的解放感。
  “那是,你哥哥啊。”他有些恍惚,似乎在笑。真是微妙的反应。
  “唔啊啊啊。”唔,等一下。“还有一件事情比较糟糕。”
  “什么?”
  我注意到接下来等着我们的事情,突然有一种脊髓被戳到的感觉。
  “……我哥哥他们要约会的地方,是米术馆。”
  昨天才给了他门票,真是推波助澜。
  第一次觉得他的大爆笑真是可恨。
  于是,我不情不愿的坐上了去美术馆的电车。要说现在可以拒绝他的提议去开开心心地买东西,但对于没有带钱包的我来说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就当是梦话吧。
  因为知道目的地,所以到了对面的车站我们就直接去了美术馆。而且哥哥他们走的大路没有什么遮蔽物,不适合隐藏行踪。车站背面有一个区美术馆的汽车站,大概他们不知道吧。啊——不知道的话,我又想起以前他去那个美术馆时一脸无趣的样子。原来如此,上次那样的态度,肯定是没有记住吧。
  老实在车站等车,然后钻进了到来的白色车体。我和他以外,只有一个人在等公交车。带着帽子,体格上来看大概是个女孩子。
  看上去真的很奇怪,不过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要是惹上麻烦打起来,除了煽动他为我出头,也就只有逃跑一条路了。而且这公交车上没有可逃的地方。
  车行途中,我看到了步道上的哥哥两人。妹妹的手里不知道捏着什么,不过那肯定不是我哥的手。车子路过的时候,我和他都低下了头,没让他们发现。
  最后,不一会儿我们就平安到达了美术馆,稍微呆了一会儿,决定去美术馆内转一圈。等了许久哥哥他们都没有出现在入口处,于是决定先进行我们两人的约会。他似乎还有别的目的。也许他认为让我接触到著名艺术家的作品,会让我重拾绘画的欲望吧。他当面告诉我之后,因为不是我自己察觉到他的意图,还是有一些伤心。
  “怎么样?”“肚子不饿。”“这里可没有煽动食欲的画。”
  我一肚子牢骚,嘀咕着毫无价值的感想。
  那件我熟悉的市民展览馆也去了一次,上次梦里那个回廊,果然还是参考了这里的景观。我用寻找不同点的心情好好比较了一下梦里和现实的回廊细节。
  墙上挂的都是我没见过的画,里面有个见过的名字又拿了努力奖。这家伙真厉害,且不说大奖,为什么连奖励奖都拿不到呢?要说他是看准了努力奖来的,那可真是真正的天才,太可惜了。
  “这幅画里的鞋子,印象很深呢。”
  他在一旁看着,发出自己的鉴赏感想。他的侧脸还有身高,造型极美的发长,他的全身像,还有鞋子,茶褐色的,上面画着一堆翅膀模样的造型。
  上上下下瞧了瞧,我有点不怀好意地开口问道,
  “昨天没问的东西现在在这里问可以吗?”
  也许问题和现在的场合很相配呢。人物……也全部集齐了?还是没有?我也不太清楚。
  在这里,他似乎察觉到我的重点,表情有些僵硬。但还是好不吝惜地放出笑容,回答道“好呀。”真是有气量,不可能不受欢迎呢。
  “嗯。”我低下头,同时道歉并道谢,装作毫无故意的样子对他的内心投去小小的火花。
  “七年前,在这里挂着的得大奖的那幅画,是谁画的?”
  他的表情有些忧愁,摇了摇头。“果然是这个”,好像在预料之中。要是放弃的话,摇头的速度更快一些更好——好像谁这么对我说过。
  顺带一提,我是大奖旁边的那个,拿了努力奖。
  “和在公寓看到的画完全不同。大奖的画,在那个时候已经是高明到极点了。十分早熟,所以才拿到了最高等级的好评。那种东西要说是十岁左右的小孩画的,绝对会被称赞为天才……但我觉得,那个时候就能画出这么好的画,之后就不会有进步了。到十八岁的世界里,就会变成普普通通的还不错的画,得不到什么奖就被埋没了……哎呀,不小心就开始评论起画来。”
  别人的脚步声从远方响起,是哥哥的?还是他妹妹的?美术馆里几乎没有别的客人,就好像完全没有惊吓装置的鬼屋一样。装饰起来的画们反过来试探着鉴赏的人。就我哥的眼光来看,著名画家和涂鸦根本没有什么区别。当然那也挺不错,不用纠结于画本身。
  “刚才有些跑题了,我想说的是……”
  “我知道,你要问那幅画是谁画的。”
  他对我的跑题叹息了一下,又很快回到了正题。正是如此,我等着他回答的过程。“你要问我我就告诉你,但也不是什么十分特别的事情。”他先打了个铺垫,一如既往的笑容带着一些寂寥。
  “是我妹妹画的。”
  “……果然”果然是他身边的人。所以才能狸猫换太子。“所以公寓里的画都是和大奖那幅画很像的东西,因为是以它为目标的。”
  “嗯。”他点点头,开始在回廊中走起来。如同在踢着看不见的足球一样,慢慢的,也许是故意和我的脚步配合起来。
  “当时我们闹着玩,交换了名字去报名。其实说是闹着玩,其实是她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我和她只差一岁,在同一个年级但是小学不同班。她的班级还没教过的汉字我已经学过了,所以交换名字对她来说也算是正合她意。”
  说完,他看向一边,那里挂着一幅县里的某个展览得大奖的作品。内容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家人在海边嬉戏。那画让我觉得我自己都有自信画得比它好,但也许有什么只有审查员才能理解的特别魅力吧。不巧,我没有这种眼光。就算有,也在半年的时间被时间消磨殆尽了。
  “真的拿了大奖的时候,真是无法想象。要是早一点交代事实也许还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于是被严厉地训斥了一顿。大奖明明有这样那样的规定,却没有被严格遵守。从此以后,妹妹就不再画画了。”
  “那你妹妹划烂你的画的理由……”
  “也许有这一层原因吧。但是,我觉得她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产生怨恨。不如说,大人们训斥她被欺骗以后反而更加乐见日后的发展……所以大概也是她看不惯我画画的原因之一吧。”
  他小声呢喃着。我想要对他说点什么,但想了三四个候补,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把它们折叠起来,吞了回去。
  没有必要对自己能自力解决的人多管闲事。
  不出意料,他很快打消了忧郁的表情,换上了柔和的笑容。
  “你想问这个……为什么呢?”
  “嗯没什么。问清楚也完全没有意义,但是就算是玩间谍侦探游戏的一环吧。”
  突然一阵乡愁袭来,和哥哥玩过的解谜推理真让人怀念。其实真的没什么理由。
  但要这么说,就没人会在电视节目里面对着悬疑物件推理了。要说得过分一点,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仅仅只是“娱乐”而已。
  “哎,真是奇怪的孩子。”他一副家长般的笑容看着我。
  我突然全身颤抖了一下,当然和他的笑容没有任何关系。
  “唔,好像来了。”
  “诶?你滚烫的热情又复活了?”
  “不,厕所。”
  “……那去吧。”
  他也顺便去男厕所一趟,我没有等他进去,就快步来到了女厕所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在眼前,忍耐力开始下降。我憋着一口气,和出来的女生擦肩而过,来到了最前面的开着门的隔间里。
  “………………”不一会儿我就解决了只能在厕所里解决的事情,松了一口气,正要出门的时候。
  “啊啊啊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仿佛能撕裂肉体的惨叫。
  我立刻从门口退了一步,脑子一片空白,思考被剥夺了。但头部依旧拒绝着左右摇晃,等待着漂白剂从头脑的角落自行溜走。就好像示意裁判继续比赛的格斗家一样宣称“我还行”,继续关注着门外的动静。
  莫非女厕所里出现了变态?根据女子的悲鸣,嫌疑人不知道是带着凶器,还是单纯地闯入了一个男子。
  状况完全不透明,而且也没有确认现状的办法。我缩着身子,内心里等待着他的飒爽登场,静观其变。接下来叫喊的声音是个男的。
  “厕所里有人拿着刀!注意!”
  “那不就是你嘛!”
  “喂!你……啊啊,要说你什么好!”
  三人三种高亢的声音表示着自己的主张,在狭小的厕所里回响。而且最初的那个声音,莫非是哥哥?那拿着刀的男子应该就是哥哥了,但到底怎么回事?哥哥是变态?但如果相信他说的话,拿着刀的危险人物虽然不知道男女性别,但还在厕所里面?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赶紧给我来点透视功能呀!
  眼球周边用力开发者超能力,事态似乎又有了新的进展。附近的隔间里面从内侧响起一阵破坏力极强的开门声,然后外面似乎又有什么呻吟的声音。哥哥好像在和谁说话,根据对方的音质来看,应该是个女孩子。
  过了一会儿,我无言地听着哥哥他们的对话。看起来外面是跟踪妹妹的跟踪狂?那就是哥哥的对手吧。外面叫喊着砸着门,我如同动物园里被大吵大闹的人吓住的栅栏里的小动物,充满攻击性的声音让我的头脑中的一部分冻结了。
  现在虽然想尽快对哥哥喊话搞清楚情况,但万一哥哥正在和持刀人对峙时被我的声音夺去注意力,那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明明如果能把握外面的状况,就没有必要在这里愣着了。
  “……啊。”
  头上的光似乎在引导我,闪烁着。抓着门的上方看着外面就可以了。人类总是注意着左右,对上方的感觉相对迟钝。虽然自己的臂力不知能不能做到,但先试试吧。
  漫画里面经常有男子用这种方法偷窥女浴室,大概也是这种心情吧。我妄想着和现场毫不相称的悠闲内容,悄悄地抓着门的上方,以引体向上的要领抬起身子。用力以后面的抽水马桶作为垫脚石,看来刚才的担心就是杞人忧天,一下子就成了。我探出脑袋到眼球以下,从上面窥视着外面。
  “…………唔……唔……唔…………”
  有三次差点叫出声来。
  外面哥哥和拿着刀的女子在对峙。哥哥虽然也拿着刀,但那刀已经锈迹斑斑,而且本人还受伤了。能看到血液流出来。那姿势也没有半点进攻的意思,要一直这么下去,被持刀女袭击可就绝无生还的可能了。
  我松开抓着门的手,落地。
  然后一下子打开门,“呀哈!!”把手里的包扔向持刀女。
  没有带钱包和手表,还不用担心搞丢里面的东西。
  
  ∽∽∽∽∽∽∽∽∽∽∽∽∽∽∽∽∽∽∽∽∽∽∽
  
  谁是谁总算搞清楚了,但只有一件事是显而易见的。这救援根本靠不住。
  “番茄,快叫工作人员来!”
  恍惚之间,我对这个微妙的朋友用了命令的语气。
  “啊啊我啊但是!”
  番茄看着我被刀刺中,有些混乱,但很快视线又转移到我妹妹身上。那视线似乎在说让我妹去更合适一些。你们两个感情真好,但现在不是时候呀!
  在这个狭小的地方挤进更多的人反而添乱,让人无法行动。也许让跑得更快的番茄去叫人更合适一些。
  不过,事态产生变化之前,我注意到研讨女的行动停了下来。没有再砍过来,也没有去敲她的隔间门。只是视线盯着我的背后。
  “啊”,不知为何出现了一声惊叹。是背后番茄的声音。那反应就好像夸耀着自己的白日梦一样。研讨女也嗤嗤笑起来,仿佛吃定了番茄一样凝视着他。接着,研讨女又看了一眼乱入而来的妹妹,恍惚的视线表明着内心本质上的不同。
  “她谁?”逃到我身边的妹妹问道。我已经没有闲暇回头看她,只听到声音。
  番茄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以前跟我表白过的女孩子……然后被我甩了。”
  啊?是吗?原来是这样?以前一直不清楚研讨女跟踪她的动机,但要是说和番茄有什么关系,也许才是正确答案。
  “为什么你要这样?”番茄愣着问道。
  大概是因为被甩而产生怨恨吧。世间被甩一次以后就放弃悲观的人大有人在,虽然我无法理解这种价值观,但作为知识还是知道一点的。妹妹大概也联想到这一点了吧。
  但是研讨女的主张却和我们想得不同,她并没有怨恨嘲讽。
  “因为这个女的划烂了你的画呀!你!你!!!”
  研讨女又狠狠敲了一下隔间的门,主张自己的正义。那样子就好像野生的灰熊一样,真是吓人。
  “我被你甩了以后就放手了!但是你被麻烦缠上了!这个女人划烂你的画!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做的!怎么样!我做得怎么样!”
  研讨女请求着番茄的赞许,用拳头不停敲着隔间的门。
  喂喂。怎么看番茄才是研讨女跟踪的对象吧,给她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虽然她也许也有一点点责任,但无所谓啦。
  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能成为停止保护她的理由。就算研讨女对番茄的善意暴走是事实,我也没有心情去理解善意以外的破坏行动。
  划烂画什么的,和我完全没关系。想要砍伤她的研讨女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恶人”。
  “有什么话日后再说!现在动起来啊!”
  我又对番茄下了一次命令。他要是嗜好格斗或者带着枪械之类,也许还可以交换一下。但番茄的武器明显只有他的容姿,别的什么都没有带,所以只好由带了武器的我打头阵,对抗研讨女。
  研讨女又朝我这边靠近,似乎没有要从窗户逃走的意思。番茄没有发出叫喊或者悲鸣,只是一副倾听的模样看着研讨女,也算是侥幸。因为他在这里,研讨女也失去了冷静。刚才还一副有经验的防备模样,现在已经瓦解了一半。番茄这个救援靠不住这个说法先收回去吧。
  番茄在跑出门外之前,和蔼地对隔间里的她问道,
  “现在虽然这样,但你能告诉我划烂我的画的理由吗?”
  “……你从来不画自己的画。”
  番茄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摇了摇头跑了出去。
  研讨女大喊大叫,飞舞着唾沫和刀子要追出去。刀子胡乱砍着,但并不是为了杀伤,而是要牵制。
  在刀具乱砍的情况下,普通情况下除了让路别无他法。几乎没有人有勇气冲上去用肉体挡住刀子,封住对方的行动。但现在我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因为妹妹还在我背后。
  在研讨女挥舞的刀子轨迹上,我用锈掉的刀子刺了出去。最糟糕的情况下,要是刀子断了能挡一下也好。但事不如愿,和预想的完全不同,在我认为她的攻势会停下之时刀子却从手里飞了出去。看来双方施加的腕力有着致命的区别。
  我太小看人类拼命的干劲了。拼尽全力,这词的意思虽然像走马灯一样一闪而过,但几瞬之间的认识却如同认真听讲了一节课一样深刻。
  真是太糟糕了,连跑都跑不掉。就在我下了略带悲壮的觉悟时,失态又发生了变化。
  刚才还在角落里颤抖的女孩子依旧站不起来,但匍匐着抱住了研讨女的脚,让研讨女难以行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刀子现在没有砍到任何人,只是在空中划着半圆。
  “努、努力奖、也是努力了!拼、拼命了!没、没有逃避!”
  声泪俱下,女孩子在叫喊着什么。
  还有一个人突然迅速插嘴道,
  “说得好!”
  快活地,自由自在地,妹妹吼出了数年的积郁。妹妹似乎在准备着什么,慌忙地弯下腰活动着下半身。该不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膀胱的第二波攻击到来了吧!
  另一边,研讨女对抓住脚的女孩子注入了高纯度的杀意,弯下腰,准备用刀捅那个女孩子。我想阻止她,但是伸手也来不及了。
  女孩子的眼泪在最高潮之时,发出了一声巨响。
  从隔间里冲出来的她,用一个东西对着研讨女毫无防备的后脑勺砸去。
  一声钝响,研讨女被砸中。
  呻吟起来,停下了刀子,用手抱住后脑。
  扔过来的是石头,是我在路上捡来给她防身用的简易武器。
  结果她把大小易拿的石头转化成了大小易砸,
  把护身用变成了攻击用。
  “人类还有投石一说呢!”
  对研讨女说完决胜台词,她赶紧回到隔间里面,然后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锁门声。
  研讨女在憎恶中开始失去判断,看向她的瞬间,
  我用生锈的小刀刺向研讨女的左手,
  
  然后脱掉鞋子忘我地砸向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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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奇迹的去向
  
  炸鸡块通常配蛋黄酱,不过我觉得番茄肉酱意面配蛋黄酱也登记在宇宙的某个法则上才好。
  准备不周的饮茶店里桌上没有常备蛋黄酱,我专门让店员从厨房拿了一些出来洒在意面上。现在是去医院探望我哥,在回家的路上。
  上次的美术馆事件已经过去了四天。
  “嗷哧——”好像用英文的叫唤一样,嘴里布满了美味的幸福。而且这是别人请的,就更加好吃了。
  在我桌子正对面坐着的是俊哥……不对,是拿努力奖的那个女孩子。
  她在女厕所里鼓起勇气面对跟踪狂,和我差不多年纪,几乎每年都会在某个美术展览中得到努力奖。以前因为美术比赛的关系见过她几面,但真正想起来还是因为厕所里那一声呐喊。
  这个女孩似乎对我哥有什么误解,这次去探病顺便还道歉。作为家属我还担心她到底是因为误解还是因为想要确认事实,不过既然我哥本人接受了,就一概不问便是。不知为何,在探病之后回家的路上,拿努力奖的女孩子邀请我一起吃午饭。然后现在我就在这里大吃大喝。
  “嗷哧——”还是用某个西洋文字一样的发音赞赏着味道,这次嘴里塞满了涂着蛋黄酱的沙拉。努力女点了菜却没怎么动手,只是看着我,然后看着窗外的景色。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可是拒绝了热情恋爱中的男朋友来和你吃饭的哟。”
  “啊,对不起。”
  “哎呀你不用马上就道歉啦,我骗你的。”
  随便说一下她就这么认真,可煽动不起气氛。于是我颓了下去,喉咙里的意面好像也有点难以下咽。
  顺带一提,他今天是去找那个持刀女谈话去了。他说要给对方道歉,真是老好人。不过他的话,用帅气修正一下,应该能很好地说服持刀女吧。
  “你就是那个拿了努力奖的女生吧。”
  “你不也是努力女。”
  虽然我知道她的本命,但是故意不拿来称呼她。但愿以后不再有机会遇到她,认识太多美术相关的人,和我的决定真是南辕北辙。
  “我的事情你从哪里听来的?”
  “从你哥哥那里。”
  真是蠢哥哥,难道没有半分要保护个人隐私的意思吗?哥哥就是和秘密主义正相反,完全开放主义,藏不住半点事情,去搞外遇也会立刻被发现的。
  “那个时候你说‘说得好!’,所以我对你挺感兴趣的。”
  顿了一下,努力女拿起叉子,开始搅拌自己的培根蛋面。
  “那是……”语塞了。那只是自我的投影,顺着她的话接下去而已。
  其实不是为了表扬你。我有一点点罪恶感。
  努力女喝掉了半杯水,用手正了一下眼镜。
  “你不画画了吗?”
  又是这个问题。就好像家里的人经常问“作业做完了吗?”,烦不胜烦只能苦笑。难道我的脸上带有对绘画的不舍吗?
  “不画。虽然我不会断言自己在备忘贴纸上会偶尔画个恐龙呀什么的,但握起画笔的机会,一辈子也不会有了。”
  但还是可以握住叉子嘛,插进意面中央转一转,卷一卷。弄不好,我连铅笔都不想拿起来。
  “是吗?你不觉得可惜吗?”
  “要是我有值得可惜的才能,一开始就不会有挫折了。”
  “是讨厌努力吗?”
  “正是如此。”
  被抓到痛处,正是真理。其实事实被戳到总是很痛的,但人们总是恐惧于停留在对对方表面的理解,互相追逐着对方的要害。真是不可思议。
  说归说,又撒了一些碎奶酪在意面上。乳制品可是我的最爱。
  “好不容易认识一个同拿努力奖的,真是遗憾。”
  努力女有一些失望地摘下眼镜……虽然摘眼镜和失望完全没有什么关系,但她的说法有这么点意思,就简略描写一下。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我调转了询问的方向。
  “我问一句可以吗?”
  “请。”
  “你的画为什么以画鞋的居多呢?”
  “鞋”,努力女犹豫地看了看,“的确是呢。”
  “我爸的获奖照片里面有一张很多鞋子的,不知不觉就产生了兴趣。”
  “这样”,我想起了一些事情,但就此割爱不表。
  “那你半年前在做什么?”
  “画画。”简直就是抢答。
  “我和你不一样。你那样很好,加油,不要放弃。啊,刚才我后半的鼓励其实只是反话。但我还是很希望看到你努力的结果的。”
  因为你就像我的另一种可能性。
  在我无数放弃了的可能性中,肯定有一种和你相似。
  坚信这一点,那对过去还能微笑以对。
  开心,是活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开心,才能与不安战斗。我的享乐,现在排在第一的必然是他吧。从现在开始该怎么办呢?为他的绘画帮忙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他开始努力画出自己的画,其中还有我插手帮忙的余地吗?现在我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呢?哎,算了,车道山前必有路吧。
  成事在天,的确有些不负责任。
  “努力适合任何人,并非万能,但并非无能。所以日积月累并不见得就是浪费光阴。”
  利用别人来进行自我肯定,总结出了意见。努力女对我的话似乎有一些感慨,手掌遮住了脸颊,用指尖揉着眼球的周围,好像在给那双眼睛洗手一样。
  愿眼前的女孩子心中不断诞生出新的希望,不会对狭小的可能性绝望。
  因为我价值观的崩溃,浪费在绘画上的时间消失在人生的路上,产生了庞大的闲暇,开始让我畏惧它们是否会烂在自己手里。
  但现在已经不同了。在我懂得绘画之前,曾经沉迷过的玩泥巴已经不知不觉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时间产生了质变,我也发生了变化。
  时间并没有消失,只是流逝着掩埋着等待着。我的二十四小时也在慢慢的被别的兴趣和工作填满。
  我再也不会做空闲的时间化作消失的踏板崩塌下去的梦。
  因为我明白了。
  至少,和他吃饭玩足球的时间,让我在绘画以外找到了充实。
  之后,我走出餐馆(说好她请我,所以没有带钱包),努力女松了一口气,脸微红地呢喃着。
  “你哥哥,在女厕所以外的地方看着还挺帅的。”
  “哦?”
  我真想问她到底看上了哪一点,也许是外表吧。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厚脸皮吧。
  哥哥自己对自己没有信心,却不知为何又带着确信进行着行动,真是矛盾的生物。
  也许他自己对没有自信和对行动的确信都没有什么根据吧。
  “那,再见了。”
  隔了十步的距离,努力女又带着再见的意思对我寒暄道,
  “应该不会再见面了,除非你还和我的努力奖作品做邻居。”
  说罢,她的脸上浮现出稀薄的笑容。
  最后,努力女对我祝福道,
  “我以前很喜欢你的画。”
  “…………”
  很平实的赞赏,但又渗入心房。
  感谢过去时态,虽然并非真的道礼。
  祝你的才能和运气并非一无所有,
  祈祷着,再分别。
  拿出手机,查了一下邮件。只有一封,我只确认了一下发件人的名字,没有看正文就关上了手机。
  以后再看吧,现在应该笑起来。现在没有必要看。
  抬头望天,云彩更加白艳,太阳的光渗出一些黄色。道路上依旧是不变得繁忙,伴随着吵闹。车站附近的电影院吸走了无数的情侣,穿过大道的行人毫无减少的迹象。想着想着,鞋子就随着世界开始回转,坚信着总会到达彼岸的人们和道路共存在世间。
  射出来的阳光开始耀眼,用手遮在额头上。
  五月的晴空已经到来。
  我也不能一个人站在原地,踏出了脚步。
  “嘿哟,现在去打工吧。”
  
  ∽∽∽∽∽∽∽∽∽∽∽∽∽∽∽∽∽∽∽∽∽∽∽
  
  光天化日之下闯入美术馆女厕所的持刀男因为受伤入院了。
  ……如果只是阐述事实的话,这描写可真容易招致误解,让人略感忧郁。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却还是住院接受治疗,也让人难以释然。
  “有没有顺便检查一下你的头脑呀?”
  听了她的说法有一种原来如此的同感,但不知为何却惹她生气了。
  今天到刚才为止,都是妹妹来探病的时间。那个在女厕所里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也专门跑来道歉。女孩子比妹妹先来,问了许多妹妹的事情,我也一一对答如流。想着其实都是没什么值得隐藏的内容,所以给这张嘴下达了许可证,但或许以后会变成什么灾难的根源吧。不过事到如今再想起来也没意义了。
  还有,我同昨天来探病的番茄有这么一番对话。
  “假如说,只是假如啊,只是为了答疑解惑问你一个问题。”
  “嗯?”
  “要是我和你妹妹结婚,你和我妹妹结婚,那互相之间都称哥哥咯?”
  “唔……”
  他那样子十分严肃,可真是难以回答的问题。
  结果我没有给出回答。我俩应该回去好好调查一下,然后留作下一次的作业。
  “‘妹妹就拜托了。’”
  最后不太负责任地作为兄长交换了寒暄,番茄便离开了。
  恐怕是去他妹妹那里吧。
  “唔——”
  躺在床上,把刚才摊开反扑在桌面上的文库本又拿了起来。书是她随便选的橘川英次的著作。娱乐小说没有涉及太多的精神性和哲学之类的东西,所以还是能放松心情读一读。读起来既不需要专门方面的知识,还会出现很多现实生活中的小知识介绍。相比靠在墙上带着模糊的意识焦点打发时间,看书还是挺有意义的。
  例如里面还记载着番茄和颠茄同属茄科植物之类的信息。
  她把这本书放在这里已经是两天前了吧。住院的生活实在是无聊透顶,连最近的记忆都有些褪色。
  昨天她没来,今天估计也不太可能来吧。已经解决了跟踪狂的问题,她又不喜欢我,和我交往的计划应该迎来了圆满的结局。
  已经没有必要再来我这里了。
  所以出院以后,还要继续跟她表白。然后被她狠狠瞪我。
  啊——真开心。
  ……我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脸上带着傻笑,也许同病房的人都觉得有些恶心吧。
  今天阳光明媚,正是客人来访的好时候。一位女士出现在走廊,正是那个她。和往常一样,姿态中没有带着半点怜惜和感动,提着三白眼就来了。
  刚才还说她不太可能来,真是没脸见人。而且还暴露出我依旧没有在察觉她的心情上有所长进,太不好意思了。
  她用鼻音哼了一声,不怎么高兴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探病虽然并不需要特别愉快,但她明显是真的不乐意。
  噢噢,那下次来个探病约会吧!我先得受伤,然后她会来医院探病……啊啊,不就是现在的情况吗?看着她没有绽放出满面笑容,下次肯定不会答应的。
  “现在如何了?”她如同自己应当做的工作一样淡淡地询问道。
  “挺好的。刚才试试对腹肌用力,结果腹肌生气了。”
  “我说你的脑子。”
  “和以前一样吧。”
  “现代医学进展真是缓慢。”
  她似乎有一些失望,低下头,刘海垂了下来。她用手理了理刘海,看了看病房。
  瞟了一眼三位入院患者,她又把视线放在我的身上。
  “你那脸色的确最不像受伤的人。”
  “嗯,算是吧。我妈倒是很担心,不过真的没什么。”
  “哼。”
  那把小刀最后被没收了。不过因为与同她一起的波澜壮阔的命运相连,十分感谢。
  而且,那最后真是狠狠刺下去了。
  “也许是因为我妈的哥哥,也就是我的舅舅,二十年前因为生病过世了。”
  “谁管你呀,是说你妈吗?”她说着,挠着指甲。
  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和我都在期待着对方说点什么,互相看着。
  我很犹豫要不要问她为什么来探病,但是还是没说出口,换了个问题。
  “契约到此为止了?”
  她鼓着脸,闭上眼睛,食指挠着额头。
  “是的,到此为止。对你的工作我表示感谢。”
  “就感谢啊。”
  你对这说法有什么不满吗?她睁开了眼睛。
  “什么啊你不满意啊?”
  “除了感谢,还想听听其他的说法嘛。”
  “感——系——诶!”
  笑喷了,她可真是一脸正经。被笨蛋嘲弄,她似乎到了愤怒的临界点,但途中又似乎察觉到了我所希望的意图。于是露骨地表现出嫌恶。
  “啊——知道了知道了。”忧郁地拨弄着头发,“好好好。”
  又没人催她,一连说了几个“好”。接着把看向别处的目光拼命强行一点点矫正,正面看着我。
  “谢谢你……这样行了吧?”
  “嗯,满足了。”
  “噢。”真蠢,她扭开头自言自语道。
  “我也要感谢你,那个时候叫警察来。”
  在厕所里报警并不是在演戏。之后,就像在画里画着的驻在于乡下的警察们赶了过来,于是我才被送进了医院。
  无论如何,在外面的情况不明了之时她选择全面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人都要死了,当然不是我嫌警察讨厌的时候。”
  说完,她又嘎吱嘎吱挠着自己的指甲。
  关于她挠指甲的癖好,我观察了好几次,得出一些推测的结论……要么就是话意未尽,或者把本来应该说出来的内容换成了语气较轻的说辞的时候,就有挠指甲的倾向。
  以这种观点回顾一下她的言行举止……唔,这个解释也许太牵强凑巧了。
  “那今后也好好相处吧。”
  我全身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上升,伸出右手。她盯着我寻求握手的那只手,惊讶道,“……今后?”
  “我喜欢你,请再和我交往!”
  “不要。”
  “真是爽快的回答。”
  “你知道什么叫节操吗?”
  “不知道,所以你才在这里。”
  一开始就希望把宝贝握在手里的人不知何时就会被人说成贪得无厌,所以厚脸皮也是很重要的。
  “我说哎……”她颤抖的嘴唇表示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吞了回去。
  “……呼”叹着气,她伸出了右手。
  渴望已久的那只小手握住了我。
  汗水从头皮喷涌而出,我浑身被欢喜包围。
  “太好了!”
  “诶?”
  “总算和你手牵手了!”
  我举起被握住的手,寻求旁人的祝福。
  “什……啊!”她被握住的手和脸颊染得通红,内心动摇地睁圆了眼睛,叫出一些不知所措的词。我的手抬得抬高,把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她用手杵着床边,差点摔了一下,死死盯着我。
  我和她的距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近了。
  “松手。”
  “我不。”
  “我生气了。”
  “平时你就生气的。”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差不多任何时候都在生气。”
  “你明知如此为什么不好好改改。”
  “对不起。”我道了歉,摇了摇手,晃晃悠悠的。
  “喂,你这个初中……不,小学生!小心我打你哟!”
  她的手柔软地让人无法想象,幸福朝指尖汇集。
  值得纪念的事情,就要好好闹一闹。印象越深刻,回忆就越不容易褪色。
  也许有一天她也会变成我的回忆。
  也许有一天握着她手的幸福也会消失。
  但这都是为了有一天在死亡之前能回顾幸福的时刻。
  我的小规模幸福,现在就在这里。
  无论那幸福是什么,都让今日如夏天的祭典一样开心热闹。
  因为我和她在一起,总算在这里走出了第一步。
  下一步目标是拿到她的手机号吧。
  她用手肘顶了一下我的侧脸,不一会儿,
  似乎对这骚动感到了一丝疲倦,沉默中的她仿佛有一些紧绷的东西开始瓦解。
  “哈哈,哈哈哈。”
  然后变成了笑容。
  把原是被孤立象征的三白眼也藏了起来。
  破颜一笑以后,她重生为对我不再戒备的她。
  接着,她一如既往,用一句话总结了对我的“理解”。
  
  “你真是纯真而愚蠢,让人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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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章 我的小规模鬼籍
  
  “前几天捡到五千日元。”
  他一边用手指卷起披萨上垂下的奶酪一边说道。
  高不高兴仿佛并不主要,有没有趣似乎才是重点。
  “哇,厉害啊。得做多少好事才能捡到钱?”
  “虽说是捡到了钱,不过是在自己家里。”
  “啥?”
  看到我惊讶的表情,他很满足似的微笑着。
  “捡到的还是旧版纸币。想必是曾祖父那辈人落下的东西。”
  说着,他大口吃起披萨来。真是,每次看到他吃得香喷喷的样子,我都忍俊不禁。
  “那张纸币上印的是圣德太子。”
  “是限量版的吧?”我见过的最旧的纸币也不过是印着新渡户先生的。
  “因而我想,我活到现在的所有经历,或许就是这样一件件小事累积起来的吧。”
  “哦?”
  “或许某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所作所为,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帮了我的忙,决定了我的前途。这一定与人生的意义之类难以理解的命题紧密相关吧。”
  我喝了口水送下卡在喉咙里的沙拉,赞同道:“是哎——”
  他擦了擦沾着披萨酱汁的手指,以一句“所以……”开头,紧接着说道:
  “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也会成为这样的角色。可能的话……身边的……不,没什么。”
  说着说着他就开始含含糊糊,把话咽在嘴里。
  “唉,别吊胃口嘛,接着说呀。”
  我稍稍向前探身追问道。“这个嘛……”他变得吞吞吐吐,但眼睛始终没有逃避我的目光。
  “我想说,要是能为你做点什么就好了……”
  “哈哈,谢谢。”
  当我对他的心意表示感谢时,不知为何,他叹了口气,望向远方。
  我与他最后一次一起出去吃饭的记忆,到此伴着噪音中断了。
  
  在葬礼进行中,我走出会场,沐浴着户外的阳光,回想起过去。
  我脑中的录像带播放完了,记忆似乎到此为止。
  仿佛有个声音问我是否需要倒带,我摇了摇头,含糊地回答了一句“算了吧”。
  出入他家的人们穿着黑色的衣服,身上散发出线香的气味。我站在庭院的一头望着他们,方才知道他原来有这么多朋友。虽然我知道这么说很失礼,但不得不说我很惊讶。
  在学校里见到他的时候,他通常都是一个人。一个人拄着脸出神,从不主动跟别人搭话,很无聊的样子,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但是每当我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都会喜笑颜开。因而以我私下的理解,他或许就是喜欢独坐静思的性格。而如今我已经知道其中还有其他原因,因为他已经来找我聊过了。
  在他的家里,他的家人们哭作一团。家人故去,这是理所当然的。由于很少有机会见到朋友的家人,见到他的家人今天还是第一次。之前听说他有个今年刚上大学的妹妹,可爱极了。他说她不过是在外人面前“装得很乖”罢了。而今天她放声大哭,既不顾害羞也不讲体面。看来对于妹妹来说,他终究不算是“外人”啊——虽然与自己无关,我还是觉得有些欣慰。我是不是太不严肃了呢。
  庭院里开着白色的花,花瓣在午间温和的风中摇曳着。将近五月,天气温暖。对于葬礼而言,今天的天气晴朗得可憎。
  我仰望天空,阳光射入眼中,一切都失去了色彩,整个世界变得轮廓模糊,白茫茫一片。他去哪了呢?一直以来的疑问,如今又有了另一层含义。
  与他见面的时候,他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就像猫一样。
  他最后一次来我家的时候也是,离开座位,不知所踪,等我叫来救护车的时候他早已不见了。而且后来我几次拉着丈夫去他家道歉,不知为何,他每次都不在。正当我为他担心的时候,突然到来的消息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原来你也来了啊。”
  刚要进门的青年停下脚步,对我打了声招呼。在灼眼的光线中,他的身影渐渐显现出原貌,唤醒了我的记忆。
  “你是,”对了,“种岛,对吧?”
  “你还记得我,真是荣幸。原来你也来了啊。”
  种岛是他大学里的朋友,穿着一身大概只在入学典礼时穿过一次的全新的西装,很不习惯的样子,脸上生硬地露出逢迎的笑,好像因地点、状况和面对的人而感到无所适从。我想我大概也跟种岛笑得一样生硬。
  “嗯,有朋友通知了我。”
  “你先生呢?”
  “他,来不了。”因犯伤害罪正在拘留。
  他造访我家的那天,丈夫在十字街头挥舞刀具行凶,造成一人受伤。不过那人在手臂中刀之后自己步行离开了现场,从未表示自己是受害者。拜那人所赐,丈夫被追究的罪责大大减轻。
  然而受害者是谁,我在回想起他的伤口之后立刻就明白了。当时的我内心何其混乱,如今冷静下来之后仍然难以言表。那是一种漩涡在脑中相互碰撞的感觉。
  “想必还是不带你先生来会让他比较高兴。”
  “哈哈哈……”真不知道该笑到什么程度才好。
  “发现了?他是多么多么多么地喜欢你。”
  种岛看着我的脸试探地问道。
  “他表白了。两周以前。”
  “是嘛。”他有些勉强地笑了起来。我的笑脸远远比不上他。
  “然后,你拒绝了?”
  “很彻底。让他死了这条心。”
  “哎呀……他这个人,好算没有自杀呢。咦,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从不想着自杀来着。”
  种岛回想起了什么,轻挠脸颊,径自微笑起来。
  我环顾庭院,自言自语:“线香的气味飘出来了。”
  “但是你究竟怎么想?对他有那么一丁点儿喜欢吗?”
  他好像中学男生背地里谈论心仪的女生一样,把话题抛了过来。
  “呵呵呵”,我逢迎地笑着,有些为难,但还是将自己的想法直言相告。
  “我们是好朋友。”
  “真残酷。啊,不过还好不是过去式。”
  种岛踢开庭院里的小石子。
  小石子弹跳着翻滚着,消失在杂草丛中。
  “那我打个比方啊。”
  种岛盯着邻家的窗户开口说道。
  “嗯。”
  “假如你知道他活不过一个月,表白的答复还会是做普通朋友吗?”
  “……这题太难了。”
  “是吗?”
  “但答复仍然是做普通朋友。”
  “哦,是啊。”种岛有些伤感地低语道,仿佛自己的表白遭到拒绝一样,一脸无奈的表情。
  潮湿的空气飘荡着,与温暖的阳光很不相称。
  “但是,如果……”
  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不由自主地从我的口中冒了出来。
  “嗯?”
  “如果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知道他的寿命只剩下一个月了……我想我会喜欢上他的。”
  “……你这人,真够残忍。”
  “我也一直这么认为,不过听别人这么说还是第一次。”
  我并没有夸张,真的是这样想的。以我的性格,一定会将自己的幸福凌驾于别人的幸福之上。
  我从不否认自己的残忍。
  比方说,假如我面对在丈夫与他两者之中只能救活一个的状况。
  毫无疑问,我会选择丈夫。对此,我敢于直言不讳。我就是这种人。
  “为什么偏偏喜欢我呢?”
  “谁知道呢。听他讲了好多,不过都忘了。优点实在太多。”
  “哈哈……”
  我忽然觉得无颜与庭院里的花相对,于是转过身来。
  ……的确,我很残忍。
  在他表白之后,我对他说过“你以后还会喜欢上别人的”。如今十分后悔。
  听到这句话时他该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我连想都不敢想。
  眼前人来人往,尽是陌生的面孔。
  他们为他而来,被他留下的东西所吸引。
  “他生前这样说过……”
  “嗯?”
  “能留下些什么,活着才有意义。”
  刚刚的记忆虽已不真切了,但仍然萦绕在我心头。
  他以留下些什么的方式找到了人生价值。在我心中,他一时间重获新生。
  “他会给我这个失恋对象留下些什么吗?”
  “岂止,我觉得有些东西是他专为你留下的。”
  “那是,什么呢?”
  “嗯……”种岛很认真地沉思起来。
  我也本想开动脑筋思考一番,直想到头脑发热。然而不觉陷入一种自己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错觉之中,热量一点点顺着小孔溜走了。
  或许用“失落”这个词来表达我此刻的心情再贴切不过了。
  最终,种岛抬起头,一个简单的词语脱口而出。
  “……爱?”
  “……是吧?”
  “别说的那么严肃嘛。”
  我害羞地转过脸。
  “这东西就算留下也是个累赘啊,对双方都是。”
  种岛依然挠着脸,以冷峻而体贴态度说道。
  我本想以一句“没那回事”圆场,但最终硬是咽了回去,感觉有些缺氧。
  在其影响下,我身体前倾,于是就把它当成是道别的行礼。
  “我该走了。”
  “这就回去吗?”
  “丈夫给他添过麻烦,我待在这心里也不舒服。”
  他手臂上的伤口依然在,而且再也不会愈合。
  “一言难尽?”
  “嗯,就算是吧。一言难尽。”
  “哦。”
  种岛像对着阳光时一样眯缝起眼睛,用尖锐的眼光看着我。
  “那我也回去了。”
  “你不是刚来吗?”
  “算了。现在哭还为时尚早。”
  “葬礼也太早了。”说着,种岛快步走出他家。
  我目送他的背影,回想起他曾愉快地评价道:“除了讨厌猫以外,种岛是个意气相投的朋友。”
  我跟种岛在他家门口分别,走向相反的方向。
  当我们各自走出一步之后,我听到了种岛的声音。“对了。”
  我转身,动作异常迅速,或许是预料到了。
  种岛没有转过身来。
  尽管如此,他的声音仿佛就在我的近处,好似在我身旁。
  “要问我为什么已经来了却决定不进去参加葬礼……”
  种岛接下来说的那句代替道别的话语,
  仿佛与另一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化作一条没有轮廓的信息,
  伴随着阳光一样的苍白,融入我的身体。
  “因为我总感觉,他的命运还没有终结。”
  
  突然特别想走路。
  不知为何,非常想变得疲惫。
  因而离开他的家之后,我没有打车,而是不停地走着。起初仿佛被人追赶着似的,快步走着;而后速度渐渐减慢,走到十字路口时,我已经有些喘了。
  明明已经是绿灯,而我依然驻足不前,因而停在最前面的那辆车的司机很是不解。我双手拄着膝盖,注视前方。当人们几乎全部通过人行横道的时候,绿灯开始闪烁。
  我正想调整好呼吸,却匆匆忙忙地跑了起来。对于我的行动,连我自己都很惊讶。我的思考与行动完全相反,身体就像正被人当做口香糖嚼着一样,感到极不舒服。正当我意识到停下来就会被车撞到,想要跑起来的时候,喘息达到了极点。我一边不住地咳嗽一边穿过十字路口,而后终于可以俯下身来调整一下早已杂乱无章的气息了。每次呼吸的同时,汗水都会涌出来,我感觉就像处于烟雾之中一样,十分闷热。
  我已经变得很疲惫,目的达到了;然而同时我双腿发软,开始有些担心还能否回得去家了。
  背后传来汽车排气声以及行驶的声音。远处,日常生活的声音。葬礼之后紧接着沐浴在阳光里,让我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呼吸平复之后,我抬起头,看见一家鞋店。店门口挂着一块向右倾斜的招牌,上面写着“SAKURA”。门前的货车上减价处理的鞋一只也不剩,余下的一片空白多少有些引人注目。
  “欢迎光临!”一个貌似在打工的店员的人从店里走出来,用很平常的迎客方式招呼了我。他怀抱着许多叠放在一起的鞋盒,正在搬运。
  “这位姐姐,来我们这也是为赶时兴吧?”
  他毫不拘谨地跟我搭话的样子与所说的内容都使我感到困惑。
  “赶,时兴?”
  “我们这的鞋,一放到这边的货车上就会飞速卖光。生意兴隆哟。”
  虽然他随后补充了一句“跟我这个打工的倒没太大关系”,但还是可以看得出他对此感到喜悦和骄傲,俨然那是自己的成就一样。“是嘛。”我在一旁看着他工作的样子,答道。我见他似乎有话想说,于是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从此他便滔滔不绝起来。
  “大概两周以前,有个好像发疯了的上班族持刀行凶,把人给捅了,就像这样‘噗’的一下。”
  他好像教授演技的老师一样,身手并用地重现了当时的情形。我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心跳又一次加速,同时我用手指轻掩住干涸的嘴唇。
  “我急忙逃跑了,不过当时被捅的那个小哥儿就站在我们店门前。那小哥儿被捅了之后一动也不动,抄起货车上的鞋就冲着上班族扔。旁边的人都说他超帅!”
  他双手张开,好像要把鞋盒扔出去一样,告诉我他的兴奋。“啊。”他不好意思地笑着捡起掉落的鞋盒,用下巴示意店内深处的墙壁。
  “那上面挂着的就是当时的照片。”
  在他这一示意的引诱下,我进入店中,走到墙上的照片近前。我手拄在墙上,支撑着身体,抬头看着照片。“……啊,”我不禁惊叹一声。
  照片上的两个男人都曾对我说过“喜欢我”。
  一个左臂上才插着一把刀,右手里卧着鞋。
  一个仿佛在为人生路上该穿什么鞋而感到迷茫,在鞋的簇拥下蹲在地上。
  若要说拿着鞋的人身患重病,想来谁也不会相信吧。
  “拍这张照片的人说,最近要把它拿到市里的一个名叫什么奖的摄影展上去。要说震撼力,它跟其他那些照片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相当值得期待。”
  “是吗。”
  “其实,店长说这家店本来已经打算关门大吉了,可这下子形势大变。另找工作也是件麻烦事,所以的这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
  从他说到一半开始,我就再没听到他说的话。我五感交融,一切变得模糊。
  用手指抹了抹眼角。泪水还没有出来,但我还是用力擦着。
  “对了,姐姐您也是来买鞋的吗?”
  “鞋……哦,我买。照片上这个人拿的鞋还有吗?”
  “哦,原来您也是追星族啊。稍等,我记得在……”
  他翻箱倒柜,寻找我要买的鞋,因此把刚刚好不容易归拢到一起的盒子又扔在了一边,使我心生歉意。不久,店员说“给”,然后把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递给我。“啊,还没问您穿多大码呢,坏了。”
  “没关系,这双就行了。”
  “行吗?那,感谢您照顾生意。”
  他不顾散落一地的货物,向柜台走去。我花了好大功夫取出钱包,照价付了钱,走出店去。
  就在店门外的十字路口附近,我学着照片里的样子伫立不动。
  身边穿行的汽车在红灯前停了下来,许多人平淡无奇地走过人行横道。
  那天,他就伫立在这里,像这样紧握着鞋。
  俯视着自暴自弃的丈夫时,他在想些什么呢?
  对比着生命终点的迫近与刀刺的伤口时,他在想些什么呢?
  在那种情况下,他仍然在想着我吗?
  我越想便越觉得呼吸困难。
  但是,我觉得即便自己像这样在这里站上几十年,泪水也不会流出眼眶。
  或许种岛说得没错。
  他的“某种东西”还没有终结,正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某人的身边悄然生息。
  所以,我“无法开始忘记”他。
  那个虽是我的朋友,但也有着特殊位置的他。
  ……既如此,我还是不哭吧。
  在他的命运与我道别之前,我不需要眼泪。
  “……”我默念他的名字,没料想,鼓膜异常强烈地震颤。
  在擦身而过的风与尾气气味的包围中,我闭上眼睑。
  在黑暗之中,我抱紧刚买的鞋的盒子,颤抖地呼吸着。
  在透射眼睑的光线中,我眼底温润,静静许愿。
  相信他的命运正在冥冥中鼓舞着街上穿行的众生。
  衷心希望他留下的东西能够如他所愿,永远存在。
  还有。
  即便我无法直接切实地感受到。
  
  
  我也希望,直到彻底腐朽的那一刻,
  他所祈盼的奇迹,始终生息在他所渴望的幸福身边。
  
  
  
  
  后记
  好了,以上就是小奇迹的文库版。
  平装版大致是一年半以前出版的,所以这时候出文库本可能比一般的书略早了一些。不过多少有一些“正值动画片播放期间,趁此良机吧”的意图,另外还有些个这呀那呀的原由,最终导致了这本书的出版。
  我最初想把文章全面地重新审视一边,做些修改,不过后来想到或许其中有些只有写书当时才写得出来的描写之类的,所以就基本上没怎么动。究竟哪种做法对,直到写这一篇的时候我仍然有些苦恼。
  说明结束。以下近况。
  虽然与本书的内容没有关联,我还是想到了《我的小规模自杀》的事。要是今年能发表则再好不过,万一真要发表,还需另外得到某漫画家老师的许可。届时敬请关照。
  另外,特别鸣谢为文库本作画的宇木老师。我最初以为宇木老师会尽画些黑胡子的插画呢,不过结果完全不是。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挺想看的。
  ……啊。还有,有个人总是不厌其烦地催我写,所以得记上他一笔,这本书目录上用的插画好像是家父画的。哈哈哈,对不住。他给我寄了粉丝来信!所以我最近有点儿飘飘然,总是蹬鼻子上脸。
  之后是正篇的后续故事。如果有读者朋友“虽然已经有精装本但还是买了文库本”,那真是感激不尽,感觉不再补充些什么实在过意不去,因而写下这段文字。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读者,心中不安。
  自知书中的故事并不跌宕起伏,所以如果有读者觉得正篇已经结束,后面不再需要,那么不看也无妨。喜欢的朋友敬请翻看后记之后。
  虽然有若干奇怪之处,不过致意到此结束。
  十分感谢购买本书。
  入间人间


译者注:后页有后日谈



本帖最后由 neltharion 于 2014-6-10 14:47 编辑


  后日谈 你与某人的恋爱
  
  “我们去约会吧!”
  从大学回家的路上,忽然觉得她万分可爱,于是发出了邀请。当然如同往常一样被无视了。就这样,我俩默默走下坡道。她的耳并不背,刚才我的声音也挺大的,我想她肯定听到了,也许过一会儿会给我回答吧,于是笑嘻嘻地走在她身旁。为了避免你们误解,我说明一下,我任何时候都觉得她很可爱,几秒之前只是没藏住爆发了出来而已。
  天空的模样如即将大雨倾盆的先兆,乌黑一片,和她不高兴的侧脸很相配。映照在她的美丽之上,天气也是她身上配饰的一部分。
  七月上旬,梅雨季节还没结束。时常下雨的天气让湿度变得很高。妹妹以前家里蹲的时候,这个季节甚至让我担心她的头上会不会长出蘑菇来。现在虽然不用操心妹妹的事情,但还是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走到坡下,我们默默走向地铁的入口。她的右手转着折叠伞的前端,画出一道圆形,好像在握着一把剑一样。
  她斜着眼睛看我,视线随着三白眼冷冰冰地射来,严肃地瞪着我。我被瞪了呢,但她和我的视线相对的时候,紧绷的脸色松了下来。
  我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说呀。”
  “嗯。”
  “不要眼光闪闪的!”
  真是挺困难的要求。到底要怎样才能让眼神黯淡一点呢?还是先用手指擦一下吧。但擦一擦不是反而更亮了?我拿开手指,她叹了一口气。
  “刚才提了个不可能的要求,我反省。你总是眼光闪闪的。”
  “因为看到你的时候一直都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嘛。”
  我说出自己真实的体验。只要在大学里看到她,眼睛深处就不断点燃着烈火,光芒从眼睛里充满了整个世界,同时深入脑海。把这现象说给她听,她却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句。
  “你的脑子里是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傻乎乎的?再亮有什么用?”
  她今天的训斥也冷冰冰的。
  “我话说在前面,我不喜欢你。”
  挠着手指甲,事到如今她又说了一次。
  “嗯,我知道的。”
  四月的时候已经说过一次了,我还记得呢。说完,她又把手指按在额头上,好像在用指头强力压制着苦涩,斜着眼睛瞪我。
  “你知道了为什么还走在我旁边?”
  “嗯……嗯?”
  “‘嗯’什么啊!干嘛一脸进食中的松鼠的表情!”
  她描述得如此具体,我摸了摸脸。脸颊笑嘻嘻地膨胀了起来,大概就很像松鼠吧。也许我的牙口和啮齿类动物差不多,但也没有那么显眼的龅牙嘛。说起来,我连松鼠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还有其他像松鼠一样的地方吗?”
  “那根本不重要!”
  既然她觉得不重要,我就把手从脸上拿开了。
  “那你要说什么?”
  忘了刚才她要说什么,再问一次,她的脸又绷了起来。一眼看上去好像在笑,但我没有什么分辨的眼光,特别是对她表情的判断。
  那脸色毫无疑问是在生气。
  “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走在我旁边?’”
  “啊?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啦。”
  我立刻回答了最先想到的理由。其他的理由之后再考虑,但转了转脑子什么都想不出来。我感觉她似乎觉得眼前这家伙实在是烦透了,有些不耐烦。
  “你应该感谢你父母给你生了这么一副脸蛋。”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评价道“运气真好”。
  “是吗?啊,嗯,是啊,对啊对啊。”
  她睁圆了眼睛瞪着我,很少见到她这么大的眼睛。
  “你根本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吧!”
  “才没有。”
  “就是的。”
  “是吗?”
  “就是啦!”
  她又强调了一遍,所以我就接受了。她自信满满的样子一定是正确的。
  挠了挠脸,冲着她笑了笑。她拨弄了一下刘海,扭开了脸。
  “而且马上就是上半学期的期末考试了,你怎么还优哉游哉地。”
  “考试?啊啊,还有这回事。”
  先不管这个,关于约会还没有答复呢。不知是不是看到了我掩藏不住的热情期待,她皱着眉头。那副表情漂亮极了,像画一样。
  要是我有妹妹一般的绘画才能,可不知道要给她画上多少肖像画。
  “你是为什么来上学的……啊算了,不用回答了。我想都想得到。差不多就是想说要为了和我见面才来上学的吧。”
  “噢噢,你真厉害!”
  她不开心地加快了语速。莫非她有读心术吗?
  几个像学生一样的人从我们身边走过。刚才还没有注意到,那几个学生已经从后面超过了我们,原来眼前空荡荡的,不知不觉就汇聚了人流。我们走得可真够慢的。
  走得慢一些就能和她在一起更久一些,我倒是挺乐意的。不过她是个急性子,看看她是不是要生气了……嗯,和平时一样一脸生气的样子,没有什么问题。
  “刚才我想起来了,”
  “什么?”
  “要不要手牵手?”
  “请便。”
  她把伞指着我的鼻尖挠了挠。不管她伸出来的是什么,我先抓住了。她的眼皮像痉挛一样跳了起来,有什么不妙的吗?
  我们一起握着伞无言地走着,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真少见,我从包里拿出来,她的眼皮也不跳了,看着我的手机。
  “好像有邮件。”
  “……呵,竟然还有人给你发邮件?”
  “嗯,家里人会的。”
  “啊啊,你妹妹啊。”
  她眯了眯眼睛,用手指卷着头发。表情稍稍缓和了一点。
  说起来,她是番茄的妹妹,也许对我妹妹有点什么想法吧。
  我操作着手机,看了看邮件的发件人……咦?
  “不是我妹妹。”
  她转向我,手指的第一关节还绕着头发,眼睛依旧眯着。
  “莫不是我哥发来的吧?”
  “不是不是,是个女孩子。”
  “……这样。”
  她又转向正面,对我说道,
  “大学里认识的?”
  “不,四月份在美术馆认识的那个。就是在女厕所里的那个。”
  “忘记了,有这回事?”
  她哼了一下。那件事对她来说应该是不想再提及的过去吧。
  对我而言,那是第一次被人用刀捅,想忘也忘不了。
  “她有什么事?”
  她极少见地又添加了一个问题。我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就老实回答了。
  “嗯……她请我去约会。”
  “啊?”
  她的声调都变了,这反应还是第一次见,我吃惊地看着她。
  “………………”
  她似乎无话可说,半张着嘴愣着。
  “我说——”
  “………………”
  “你不用那么吃惊啦。虽然我也觉得挺奇怪的,明明认识她的契机那么糟糕。”
  “………………”
  “你看,在女厕所里面男女第一次见面,可是糟透了吧。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一个劲说,她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她用手指摸了摸脸,撩起了刘海,勉强开口往前走。
  “真不错,恭喜你了。你和那个女孩子去约会不就好了。”
  “不,我想和你约会。啊,刚才我说去约会,怎么样?”
  她立刻停了下来,微笑着。但只是嘴唇勉强勾上去,眼睛里完全没有笑容。她发自内心的笑容只在医院里见过。
  当然,现在也许也是她发自内心的表情。
  “我还没说吗?对不起,不愿意。”
  她摇了摇手,作出一个赶我走的动作,拒绝了。
  “是吗——真遗憾,下次再约你好了。”
  “……请你稍微气馁一下!”
  她十分烦躁,挠着头发。那样子可真美,让人着迷。
  就在我们站着不动的时候,雨点开始啪嗒啪嗒掉下来,落在她高高的鼻梁和我的肩上,发出小小的声响。雨是为了冷却她的愤怒而来的吧。
  “松开伞”,她开口说道。但似乎又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从正面瞪着我,然后一下子甩着没有打开的伞,继续往前走。
  我的心情更加高昂了起来,甩开手脚跟着她一起。
  和她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把伞,变成了看得见的东西。
  “你高兴什么!”她对我生气,也随着小滴的幸福落在我身上。
  
  ∽∽∽∽∽∽∽∽∽∽∽∽∽∽∽∽∽∽∽∽∽∽∽
  
  饮茶店里的空调开着冷气,凉风钻入衣服和皮肤的空隙里。缠绕全身的湿气凝固,剥离开,让我感觉到了新生。
  但无论怎么新生,正面射来的视线依旧那么刺眼。
  “……啊,约会啊。”
  “是谁对你说的?”
  哥哥的“女朋友”用她那险恶的眼神否定着,看起来生气了,我还是不要继续追问为好。哥哥也许对她的愤怒会很高兴,但对我而言就像被叫到老师的办公室去对峙一样呢。低下头,抓着咖啡杯摆弄起来。
  我还是个小孩子,不喜欢咖啡,是她单方面点的。
  俊哥的妹妹出现在鞋店是在下午五点稍过,碰巧我饥肠辘辘的时候。她在店里闲逛到我下班,等我收拾完毕就拍我的肩膀问道,“能借你一点时间吗?”从旁人的角度看起来,虽然不至于被说成恐吓,但那气势也够让人担心了。
  因为他妹妹的眼睛实在是太凶了。虽然相貌姣好但却让人害怕,果然是我哥哥喜欢的类型。
  另外,我问她“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打工?”“当然是问我哥了。”她淡淡地透露了消息来源。
  可恶的俊哥,把人家的个人信息随便乱传。我可没有更多的个人情报了。
  “真是的,随便说别人约会可不太好。”
  她闭上了一年四季都充满了愤慨的三白眼,喝了一口纯黑色的咖啡。竟然能喝得下黑咖啡,大学生可真是成熟呢。我正感叹着,她却立刻皱起了眉头。
  “好苦。”
  “要不要加点糖……”
  我诚惶诚恐地回应她,现在还不清楚到底应该用怎样的态度来与她相处。
  “算了,也不是很苦。”
  她漫不经心地说道,然后又把咖啡杯举到嘴边。真是个没有社交性的家伙。但正是这种人,也许才能被人称为绘画的天才。社交性和才能相比,我更愿意选择后者。对于我这个凡人家里蹲来说,两者都十分缺乏。
  “然后,那个……刚才你要说什么来着?”
  “你们兄妹真有健忘的共性。”
  妹妹讽刺地歪着嘴。也许是在笑吧,但和场面的氛围完全不和。
  我低着头,给咖啡加着糖敷衍了过去。好想赶紧回家吃晚饭;我不喜欢和不认识的人说话。脑子里的不满不停旋转,好似漩涡一般。
  漆黑的水面摇摇晃晃,妹妹把咖啡杯放了下来。之后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咬了咬嘴唇,看来是在斟酌着句子,最后总算慎重地问道。
  “你哥哥为什么是那样的?”
  “那样的?”
  刚才我们真的是在谈论这个问题?
  “为什么那样蠢。”
  “我哥才不蠢!”
  “你发自真心这么认为?”
  “不,虽然他的确挺笨的。”
  我放下砂糖,啜了一下咖啡。温热的咖啡苦涩被掩盖得恰到好处。虽然有些太甜,好像在喝别的饮料一样,但我不喜欢咖啡,这样也挺好。
  “果然还是挺蠢的。”
  “是吧。”
  “他总是眼神闪闪,好像狗一样亦步亦趋地在我旁边跟着我。”
  我好想在此模仿一下狗的汪汪叫,但看着她那凶巴巴的眼睛,就此退却。
  妹妹用手捂着额头,叹气道,
  “就好像主动亲过来的小孩子一样,又不好捉弄或者凶他。”
  原来如此?和我哥的说法相比,原来如此?
  这个人平时到底对别人有多么不友善呀!
  如此说来,我哥事实上还受到了破例的待遇?原来如此。
  “那个……你是说我哥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不算麻烦,倒不如说……”
  妹妹的说法越来越含糊。与这个人相处一下就会明白,她这句话已经足够表现出好意了。
  “你讨厌我哥吗?”
  虽然没什么很大的兴趣,但姑且问一下。妹妹看着我,皱着眉头,但似乎并不是因为生气,而是有些困惑。那眼神也很少见。
  “老实说,我不知道。像这样被人彻彻底底地喜欢,还是头一回。”
  “……也是呢。”
  哥哥总是单方面一个劲释出好意,但接受的一方的反应总是赞否两极。有觉得这是他的优点善意接受的,也有人觉得他做得太过惹人厌烦。
  妹妹到底是哪一种呢?这个人的性格来看绝对是后者,但也许也会很不寻常地喜欢上我哥哥那样的人。就好像曲线偶尔也会有直线的地方。
  “啊,对了。”
  她伸了伸腰,眼光又重新拾回锐利。
  那语气似乎在特别强调“突然想到”。
  “什么?”
  “你哥好像和女孩子玩得很开嘛。”
  妹妹的口吻像是在嘲笑,但明显是在演戏。
  “今天好像也被人约去约会。随他便了。”
  哈哈哈哈,我附和地笑了笑,啜着咖啡。接着老实告诉她原原本本的故事。
  “没有啦——没有那回事。哥哥现在迷着你呢。最近他还被认识的女生约,但都回绝了。”
  “哦?是吗?”
  “当然啦——我哥以前就是这样。那个男人就算你提出要他代你去死之类的恶劣要求,他都会不说二话去死的……”
  “我回去了。”
  “啊?”
  妹妹一副完事的样子站了起来,明明咖啡还没喝完呢。
  真是唐突。
  我确认走向收银台的妹妹手里拿着账单,松了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咖啡,发现咖啡杯底上还有一些没有融化的糖凝固着,于是用勺子舀起来吃掉。味道好像咖啡味的硬糖。
  虽然没有必要追她出去,但我没有带钱包,一个人坐在这里也不是回事。
  “再说……”
  妹妹最后到底想要说什么呢?和我谈我哥?仅此而已?
  要是这样,也没有觉得到底解决了什么问题。
  我掏空了咖啡杯,赶紧追上妹妹。也许是喝得太急,胃里响起了液体翻腾的声音。妹妹朝着我瞥了一眼,朝外面走去。
  我也小跑着来到店外。
  和进来的时候一样,外面下着小雨。妹妹在入口的屋檐下站着,摆弄着刘海。她带来的伞头朝下,完全没有要拿来用的意思。
  “不打伞吗?还是伞坏了?”
  来饮茶店的时候她也没有打伞。妹妹轻轻摇了摇头,抬头看着天,叹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今天就是不想打伞。肯定是因为某些很无聊的理由。”
  “那借给我吧。”
  我伸出手要她给我。妹妹瞪圆了眼睛,盯着我,脸上严肃的表情缓和下来,啊啊果然真的是一个美人。虽然平时挺可惜的。
  “…………”
  “我不喜欢被淋湿啦。”
  趁她的脸色还没变凶之前,催促了一下。但催了一下她就突然凶了起来,但还是把伞给了我。
  伞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到我的手上,妹妹耸了耸肩。
  “你果然是他的妹妹。”
  “嗯?”
  “你和他,为什么都这么纯真而愚蠢呢?”
  妹妹自言自语地评价着我们兄妹。
  我还是不太接受把我和我哥划为同类。不过还是闭上嘴,打开伞。
  
  ∽∽∽∽∽∽∽∽∽∽∽∽∽∽∽∽∽∽∽∽∽∽∽
  
  “诶?这是她的伞?”
  回家以后妹妹交给我一把湿漉漉的伞。我仔仔细细看了看。
  “是呢,挺眼熟。但为什么在你手上?”
  还有,干嘛把湿的伞拿到二楼来。水滴在地上都形成了痕迹。没有什么常识的妹妹胡乱脱掉袜子,回答道,
  “妹妹来见我了。但为什么来见我我也不清楚。”
  “诶?好羡慕!”
  是在车站和我道别以后去的吧。我想不出来她找我妹妹有什么事。
  是关于番茄吧?
  “是吧是吧?那伞就请老哥还给她咯。”
  “嗯,知道了,不过我明天我不去学校。”
  我走向窗边准备晾伞,回答道。回来得时候还只是小雨,现在豆大的雨点落在屋顶上,发出如同火花一般的声音。在雨水的斜线中,对面邻居的灯光也显得黯淡。一打开窗户,雨便漏了进来湿润了窗沿。我只能抽回身子,伸出手,把伞伸出窗外。
  “还有——”
  “嗯?”
  原来还在啊,我回头一看,妹妹踩着自己的脚,笑着。
  双手套着刚脱下来的袜子,如同手套一样。那样做有意义吗?
  “那个人,不讨厌你,也不觉得你麻烦。”
  说完,妹妹进入走廊离开了。
  “哦”,我抖了抖伞,脑子里只漏出一点反应。因为没有实感,所以喜悦也没有涌上来。
  她应该不可能直接亲口说这种话。应该是妹妹的推测吧。但我不记得我妹妹有如此慧眼,妹妹应该非常不善于理解别人的感情。
  “……算了,不过……”
  我收起伞,关上窗子,笑了起来。
  妹妹的话虽说没有绝对保证,但至少让我更有了一些自信。
  “明天也精神百倍地去追她吧!”
  说出口了。不用怀疑,不必思虑,百分之百是可疑人物的台词。
  
  ∽∽∽∽∽∽∽∽∽∽∽∽∽∽∽∽∽∽∽∽∽∽∽
  
  第二天中午,我在店里偷偷嚼着面包的时候,被店长叫了出去。我吞下剩下的面包鼓着脸出去,原来是俊哥在等我。
  他折好伞,笑着抬手打招呼。
  “呀,好呀。”
  “欢迎光临。”
  昨天是妹妹,今天是哥哥。和寻常一样,他看起来使用鼻息就排去了所有的体内废物,洋溢着清洁感。这种人竟然能看上我,还时不时来见我,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嘴角还有面包渣呢。”
  “喔,失礼。”
  赶紧擦一擦。
  “擦掉了?”
  “干净了。”
  他和妹妹一点都不像,整日挂着温柔的笑容。
  店长和我擦肩而过,到店里面去了。真是审时度势的人。
  “然后?今天也来买鞋吗?”
  “嗯……也不是。”
  他含糊地说着,用手挠了挠后脑。他显得有些不安,挺少见的,眼睛四处环视。他妹妹也是,来找我的人怎么都是动机暧昧的家伙。
  “说起来,昨天你妹妹来过。”
  “妹妹?她来这里了?”
  他不安地看着店里四周,像在寻找她的痕迹。
  “她要是在这里,可不太舒服。”
  “嗯——她应该很少来。”
  又不是我的朋友。而且我怀疑那个人到底有没有朋友。根据他和我哥的说法,似乎她现在只和我哥保持着交往的关系,人际关系简直稀薄得难以置信。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但大学生混成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莫非她专门跑来这里买鞋?”
  “不是,好像是找我有些事情要问,但也没说什么就回去了。”
  “我妹可真是搞不懂呢。”
  他有些抱歉地苦笑着。没有没有,我挥挥手,应酬地笑着。
  我俩面对面,暧昧地笑着。一会儿,他故意咳嗽了一下,好似要做个了断,表示自己的演出即将开始。
  他站在我正面,我试着往左走了一步,他也跟着。我试着来回左右跳着,当然他也跟着我一起跳。唔,看来真是有很要紧的事情。
  “那个……”
  “嗯。”
  他把手放在嘴边,眼神游离,犹豫了好一会儿是不是要就此逃走,最后还是挺直腰板对我说道,
  “事实上,下个星期我想对你告白,能不能和我约会?”
  “…………”
  无言的沉默刺穿了我的耳朵,他看着我,竖起食指。
  “要不要再说一次?”
  “请!”
  “事实上,下个星期我想对你告白,能不能和我约会?”
  第二次似乎少了一些羞耻心,他的舌头更圆滑了。
  “不是告发?”
  “不是不是。”
  “那,就是那种意思?”
  “唔,嗯,是的。”
  “这样啊,这样啊……”
  我抱着手,想要掩饰自己通红的脸,夸张地摇着脑袋。告、告白?
  他竟然无视交往的阶段,直截了当的来这么一句。
  俊哥,真是太危险了。进攻的方法竟然如此大胆。
  明明是这么无谋,但从这个男人口里说出来就已经杀伤力十足了。
  “俊流的告白是用预约制的吗?和其他的挺不一样呢。”
  我随意开着玩笑,试图平静下来。但意识已经轻飘飘地失去了根本,我的声音也好似从太阳穴里漏出来的一样,没有任何实感。已经无法判断那是不是我说的,就好像发烧了一样。他对我的玩笑话也只是一笑而过。
  “不行?”
  他确认地盯着我的眼睛,重复问了一遍。
  唔唔唔,太狡猾了。
  现在要是点头就是对告白的肯定回答了。
  “但,我没有什么未来前途呀。”
  我摇着手,给自己张开一道防线。他疑惑道,
  “那是什么意思?”
  “我只有一点点积蓄。”
  “听起来好像不是很要紧的事?”
  “谁、谁说那很要紧了!”
  “我觉得挑明了会比较安心吧。虽然有些太突然了。”
  “不是有些,是非常!”
  “是吧,那我下午再来找你。”
  “唔,等一下,喂!回来!”
  他没有打伞就跑着离开了鞋店。无视了人家的制止,好像逃跑一样。莫非他也挺害羞的?可真是突然出现说了了不得的话,然后赶紧跑了。
  “你是台风吗?!”
  只针对我的台风一号,让我的身心起了巨大的波澜。
  好像水波摇动,摇摇晃晃,意识难以安定。三半规管好像被碾平拉伸一样,失去了原型,丧失了功能。我没法追上去,只能呆着回想他的笑容。反反复复,就像滤过纸浆一样。
  好像软软的棉花糖一样,从额头中心扩散到全身各处,浑身被奇异的触感侵蚀。身体内被某种甜蜜而温柔的东西啃出了洞,暴露出不安而激动的心。大脑如同螺丝一样,时而拧紧,时而松开,在解放和紧张中不停震荡。
  模模糊糊,眼睛里有一些泡泡在往外涌。
  “我说我说——”
  “唔啊!”
  背后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吓了一跳。里面的门半开,从里面探出半个店长无表情的脑袋。没有修整过的胡须也跟着微微摇晃。
  “大叔我知道的,你们这样的就是所谓的笨情侣啦。”
  “你、你才笨!”
  笨的只有哥哥一个人就够了!
  说完,我冲出鞋店。但外面下着雨,于是赶紧回来。
  我站在入口附近的廉价折扣货篮旁,随意抓起一只蓝色的鞋子放在一只红色的凉拖旁边。看着两只形状颜色大小完全不相配的鞋子,总算平静了下来。也许是因为联想到了家门口那一堆鞋子的缘故吧。我在货篮旁边,开始随意排列起鞋子。
  “喂,那是要卖的,弄完以后整理好呀!”
  店长发着牢骚,我摇摇手,把黑色的鞋子配上白色的凉鞋。
  卖剩下的鞋子,大小和颜色各种各样。摆弄一下便知道,能互相适合的鞋子真是极少。而且就算配上了,脚步也肯定难以相配。
  但人们总是站在另一双鞋子旁,一起行走。要么大踏步往前,要么忘掉自己的脚步,慢慢的。我们总是在拼命为之而努力。
  并非为了迷失自我,而是寻找到新的自己所在之处。
  抬头看着雨天的十字路口。在伞的保护下,踏在湿润的路上许许多多的脚与鞋。离离散散,目的各不相同,但总是在某一瞬间,和某个别人的脚步声重合。反反复复,唤起连锁的小小波纹,总有一天会成就出某些大事。
  看着货篮里的蓝色鞋子和红色凉拖,联想到那两个人。
  他们要听见我们刚才的对话,该会是什么表情呢?
  
  ∽∽∽∽∽∽∽∽∽∽∽∽∽∽∽∽∽∽∽∽∽∽∽
  
  每天去学校也不能立刻和她见面,她没有课上的时候肯定就见不到,而且本来上课的时候也不一定会见面。今天到底如何呢?
  昨天没去学校,实在是无聊得没辙,今天早上很早就醒了。明明早起去学校,也不一定能见到她。
  但只要有可能性,要我什么时候起床都可以。
  说起来,妹妹昨天打工回来的时候愣愣的,是不是发烧了呢?晚上还一个人发出哇啦哇啦的奇怪声音,真的有些担心。
  早上七点出门,乌云密布,但雨已经停了。乘着地铁摇摇晃晃来到大学附近,出来的时候雨竟然重新复活,传来人们踩着水坑和雨本身的声音。啪嗒啪嗒的雨点在路上弹跳,堵住了耳朵。
  平缓的坡道上人影很少,每个人都打着伞。我虽然带着伞,但细思苦想,最后还是决定不打伞去上学。跟她借伞的不是我,随便拿来用可不太好。而且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才干掉,现在又打湿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把伞藏在衣服内测,从地铁入口的右侧朝着上坡方向走去。擦身而过的人们时不时看着淋雨的我。衣服很快吸足了水分,粘在皮肤上。不快感助长了七月的闷热,行走很快变成了煎熬。
  疲惫的内心祈祷着能不能穿越到那从建筑缝隙中隐约看见的校舍里。但现实中自己只能看着自己的脚和脚下被雨水染湿的鞋,继续往前走。
  ……但学校真好,只要我一直坚持走,就一定能走到。要换做人,对方不靠过来就永远无法接近。
  想着想着,浑身湿透的我总算来到了坡上。最后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着,看了看公告牌的方向,她正好在那儿。
  她和一个学生模样的男生在说话。
  我的下半身有些不稳,停了下来,挠了挠鼻子。
  身体湿漉漉地落下许多水珠,煽动着自己的焦虑。
  内心无法平静。男生笑着热情地对她说着什么,其好意和用意一目了然。她则眯着眼睛,一副困倦的样子。手里拿着另一把伞,水滴滴答掉在地上。我仔细听着她的附和,都是“唔——”“哦”之类的。本来,她到底就没有正眼看那个男生,视线在公告牌和窗外之间游离,根本没有集中精神。
  她突然看到了我,瞥了我一眼,抬头看着那个男学生。连“抱歉”都没有说,就径自离开,朝我这边走来。走得真快,脸色明显很不开心,今天她的咂舌也会跟这雨点一样频繁吧。
  她站在我跟前,指着我的鼻尖。她咂舌看着离开的男学生,又看了看眼前的我,开口道,
  “为什么湿成这样?”
  摸了摸耷拉下来的刘海,我寻找着除了“被雨淋湿”以外的其他理由。
  “出家门的时候没有下雨,而且没想到从车站到学校竟然淋湿成这个样子。坡上都快成瀑布了,暴雨真是厉害呢。”
  “你不是有伞吗?还是我的伞。”
  “我妹妹叫我还给你,给你。”
  我拿出伞,她没有收下,还拉了拉我的头发。
  “我没有问这个,我是问你为什么不打伞!”
  “好不容易才晒干,太可惜了。”
  她哑口无言,愣在当场。一脸“从来没听说过这么蠢的理由”,脸上血气上涌,好似云朵累积起来,充满了愤怒。她的愤怒发散喷发,狠狠跺了跺脚。
  “啊——!真是的!”
  “对不起!”
  我反射性地道歉。她摸着我的头发,下了决心似的盯着我。
  “过来!”
  手被抓着,然后被拖着,从公告牌前强拉着好不容易站稳来到扶梯上。我看着被她抓住的手腕,手上还握着她的伞。
  手腕开始兴奋地染上了红色。她细长的手指握着我的手腕,就算说是装饰品也毫不奇怪。尽管我想一直沉迷其中,但她的指尖传来的意图并没有给我如此安逸的时光。
  “……生气了?”
  她不说话,但肯定听到了,一会儿肯定会回答吧。
  从扶梯来到地下一层,她快步走着仿佛要把地板踢走一般。从食堂前面走过,来到一个名叫Square的学生爱用的商店。她径直走到杂货的货架前,不由分说挑了一块淡蓝色的毛巾,冲到收银台前。
  狠狠把毛巾放在店员前方,总算转身看我。啊,真的生气了。
  “拿钱来!”
  “是!”
  只看这两句,肯定会招来巨大的误解。我按吩咐拿出钱包。
  “平摊就好了。”
  她把零钱的一半还给我,在我收钱包的时候她已经结了帐,拉我到外面。并没有走到地下一楼的出口,而是直接走到了外面。
  外面的雨声逐渐变得遥远。抬头一看,原来是中央教学楼和别的教学楼中间架着的大桥挡着雨。下面等待的人们玩着手机,我们来到了自动门的一侧。她终于松开了我的手腕,真可惜。
  她把刚才买来的毛巾从口袋里拿出来,命令道,
  “弯腰!”
  “唔,哇!”
  我刚一弯腰,她双手抱着我的头。她踮着脚,用毛巾裹着我的头,往下擦着。我自然地弯下膝盖,来到她所希望的高度。她不再踮脚,开始用毛巾胡乱擦干我的头发。
  偶尔发根被她的指尖拉到,有些疼。
  “喂,不要摇头,你高兴什么!”
  “抱歉抱歉。”
  有她为我擦头发,难免要开心。幸福挠着皮肤痒痒的,心脏的音量也阶段性上升,发出了高昂的强音。现在我被毛巾裹着看不见,但她现在到底是怎样一副表情呢?应该还是在生气的吧,但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真是,就像在照顾小狗一样。”
  “汪汪。”
  “你要当我的狗吗?挺好的,那你一辈子就在门外等我吧。”
  耳朵被毛巾堵住,雨声越来越遥远,但还谈不上静谧。躁动刺激着耳膜,毛巾擦着头发的声音时而近时而远。透过毛巾传来她的体温,让我的头脑四处发热。那热量在闷热的梅雨中也格外凸显。
  梅雨的闷热从我身上夺走了许许多多,但她的热量又给了我一切一切。
  “你真是太蠢了。”
  她不耐烦地说着。我还没回答,她继续说道,
  “我就是讨厌你这么蠢。”
  “啊哈哈,是啊。”
  “你笑什么!”
  看来妹妹的见解完全错误,她果然还是讨厌我的吧。
  我笑了笑,她把毛巾从我身上拿开,真遗憾。
  我们也没有就此告别,而是在原地坐下,并排坐在步道前的小小台阶上。我担心她的裙子会不会被弄脏,准备把毛巾给她垫在下面。“不用了”,她拒绝以后,我便又把毛巾裹在头顶。要是她让给我,我一定会把这块毛巾当宝贝收藏起来。
  她拄在大腿上,弯着腰向下看,叹气道,
  “明明我那么讨厌你,你为什么还要在我旁边呢?”
  “嗯……”
  我挠了挠脸。对她这真挚的问题,我的回答只有一个。但那也只是我的理由,并不是她的理由。所以应该不能扫去她的疑惑吧。
  就这样,我们暂时保持沉默,看着步道上来往的学生。大学里有几万学生在籍,物资流通的卡车定期来来往往。大家各自抱着不同的目的,在雨中打着伞走着,来到这立体交叉口的下方。
  说起来,我第一节也是有课的……算了,不去也罢。
  没有朋友和我一起上课,我已经和樱桃他们差不多断了联系。至于番茄嘛,不清楚,妹妹也许知道得更多。
  “呼,唔,嗯……”
  “干什么,故意哼哼唧唧的。”
  一直沉默也没什么意思,于是我打算问一问刚才在意的事情。
  “就是想问你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人是谁……”
  我一问,她的嘴唇微微松弛下来,斜眼瞪着我。
  “你很在意?”
  “那个嘛……”
  “为什么?”
  “这个嘛……”
  “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
  她投降般地举起双手。
  “问你什么最后结论都——是一个样。”
  举着手,她揶揄地说着。
  “你可真是喜欢我呢。”
  那我就承认好了——她一副缴械投降的样子补充道。
  “…………”
  被承认了,我愣住了。我的心情总算传达到了她那里。
  就像坚持不懈地打井,总算渗出了细微的水流,难道不让人感动吗?
  她收回双手,又拄在大腿上,皱着眉头盯着我。
  “真难为情,赶快回答我!”
  “啊,嗯,我最喜欢你了!”
  “谁让你说到这个程度了!”
  真有她回答的风格,我苦笑着,但可不会订正刚才的发言。
  “也不要有‘所以就怎样’的后文!”
  为了不让我误解,她又打了一剂预防针,转过头去哼了一声。
  “唔……那,刚才的是?”
  啊,那个啊——她用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回答道,
  “只是来传教的。假扮得跟个学生一样跑到学校里来,让我回答什么问卷之类的烦死了。难道我看上去就这么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老是被人叫住。”
  “原来是这样。”
  “你很高兴嘛,你以为是什么?”
  “搭讪……”
  她无言一笑,像在自嘲自己绝不会遇到此类好事。
  “因为喜欢所以在意……莫非还真有这种东西。”
  “诶?你说什么?”
  “你不是有第一节课,差不多快上课了吧。”
  她无视了我的问题提醒我。
  “已经这个点了。啊,你还知道我上课的时间呢。”
  “……你以前不是说过,这点事情我还是记着的。赶紧去啦!”
  她一副赶紧赶走我的样子。感觉真的好像被她当成狗一样对待了。
  “你呢?”
  “我没课。”
  “是吗……嗯?那你为什么今天这么早来?”
  “这点事情你自己回去想!”
  她狠狠打消了我的问题。按她所言,我苦思冥想了一番,但什么都没想到。本来她的行程就不是我能想出来的。
  最近她挺奇怪的,比如和我妹妹见面,还有无事早来学校等等。
  行为举止的可疑程度和我差不多。
  也就是说,她最近和我一样在做跟踪狂?……但跟踪谁呢?
  我想问,但还是把问题压在喉咙里。
  起身拍了拍屁股,把毛巾收在包里。
  “那,上完课我就回来。”
  “傻瓜,我怎么可能一直都在这里。”
  她嘲笑着耸耸肩。
  “而且,我也没有必要和你一起行动。”
  “说的也是,但是……”
  “但是,你会追着我来的……因为……喜欢。”
  最后几个字被雨声吞没,没有听清。我比了一个喇叭的动作在耳朵上,意思让她再说一次。她却瞪着我,撅着嘴如同一个小孩子一样。之后,她在自己的小包里找着什么。
  “我也厌了你在学校里到处找我,这个先给你。”
  那是一张折叠起来的活页纸,像一封小小的信一样扔了过来。我打开一看,满是折痕的纸上写着11位数字和一堆英文字母。
  看着那两行字,我立刻想起了某种东西。两眼放光,看着她。
  “这个,莫非是……”
  “我的手机号码,还有邮件地址。不用我说明了吧?”
  “噢噢噢噢!!!”
  那张纸就像记载着神谕的文书一样,我高举起来膜拜着。如同黑云积压的天空射出的一缕阳光一般炽热,眼里放出两重、三重光芒。
  “你闹什么!”
  “啊啊,抱歉,这个真的有欢呼的价值呢!”
  “你不要闹腾得让我有愤怒的价值!”
  闭·嘴!她夸张地活动着嘴唇画出两个文字。我深得她意,赶紧安静下来。但脚底依旧不安分,继续着狂躁的脉动。
  现在它恐怕会不听我的命令,赶紧跑到学校里奔跑一圈吧。
  “要是有什么事情就发邮件,要是我心情好,会给你回信的。”
  “嗯嗯,那我也把我的给你吧。”
  “不需要!”
  “要嘛要嘛。”
  在我的催促下她记下了我的邮件地址。
  “能不能问你‘现在在哪里呀?’之类的问题?”
  她一副被噎住的样子,但只有一瞬间,下一刻她又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因为你总是故意跑到学校做些到处找我的蠢事,不上课的话你那个笨脑袋也治不好。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也是呢。”
  我也不清楚她到底说的什么意思,但她这么说肯定是没错的。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别人说话!”
  “你说的当然是对的嘛。但是这张纸怎么皱巴巴的。”
  “因为包太小了,下次重新买一个。这些都不重要啦,赶紧去上课!”
  我还想跟她说这张纸皱巴巴地看上去像被揉了好几遍一样,但因为站起来太急,没有说出口。被她催着,我朝着公共教学楼的方向小跑过去。
  “好好打伞!”
  原本要还给她的伞还在我手里。在她的怒吼下,我按照指示撑起伞。原本倾盆而下淋在我身上的雨滴,现在落在了塑料伞上弹跳着。
  太好了!太好了!心中高喊着,脚步溅起地面的雨水,让身体腾空而起。今年的梅雨在我的心中比谁都散得更早,我一个人独享着阳光的快乐。
  我回想着昨天为止是否做过什么善事,如此丰厚的回报究竟是由何而起。兴冲冲地奔跑着,完全没有找到任何头绪,所以内心才无比雀跃。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但幸福就此拜访,岂不是最美妙的故事?
  某个人的行动以自己并不知晓的方式改变着世界。
  在那波纹的浪潮中,我们正一喜一忧。
  这次正碰巧,我朝着喜悦的方向摆动。
  和她之间萌生出了人与人的联系。
  能预感到一些事情的起始,就十分足够了,这就是世界的变化。
  我高兴地冲进教学楼,在吸烟角附近折好伞,邮件来了。我查询了一下对方,原来是她。这是她给我的第一封邮件。我恨不得吞下那手机一般盯着液晶屏幕。
  邮件的标题写了内容,而内容正文却是空的。不知是她故意的,还是因为不习惯用手机发邮件。我无法判断,就看了看标题。
  《下周我要去买新的手提包,到时候来给我提东西!》
  “……咦?今天遇到的莫非是她的双胞胎?”
  我用手指按了按额头,仔细回想起才开始不久的今日。
  已经十分熟识的她那锐利的目光贯穿了我的脑海。
  唔,没错,今天见到的是她本人。
  那么……啊啊,那我真的可以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吗?
  真的可以吗?
  那,嘿哟!
  “呀啊啊啊啊啊!!!太好了!!!!”
  《傻瓜吵死了》
  我回头一看,虽然看不见,但我的欢呼肯定传达到了她坐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急忙中发出来的,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她给我发邮件,就已经有了欢呼的价值。果然人类是行动之后就有结果。最近我时常对她发出行动的信号,今日总算萌发出了一些小小的结果,让我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
  正因为如此,我才止不住要去恋爱。
  进教学楼前,我打好“这算约会吗?”的文面,正准备发送。但还是停了下来,收起了手机。这个问题还是上完课,直接问她吧。
  她要对我生气,也仅限于面对面。
  
  之后,“下周”的故事又交错起来,发生了些许小小的问题。
  但那已经慢慢远离了这个小规模的故事扩散开来,又生出了别的波纹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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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55

  •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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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
10000
Kyon.Q 平民
太好看了😭 好羡慕这样的活力青春

4 个月前 0 回復

drei 子爵
没有完全读懂呢,果然脑细胞已经死的差不多了_(:_」∠)_

10 年前 0 回復

962611503 勳爵
感谢楼主辛苦更新  这篇真的很好看  不愧是入间

10 年前 0 回復

Hbird 勳爵
' sjkd34 发表于 2014-6-11 16:11 最后有说下周又有事件,大概就是小规模自杀 中间也提到了有名的歌手自杀的事情(二条欧瓦莉吧? 去公式站 ... '


看了小规模自杀的简介……这部里的人要是出现应该也不是主角……大概是配角之类的吧……而且出版时间隔了四年略长……反正慢慢等 这本真心赞 女主实在是太戳我萌点了

10 年前 0 回復

骑士的侍从者 王爵
' 无聊者X 发表于 2014-6-10 10:06 刚看完笨蛋快来全裸。。。 入间连漫画都不放过非要弄成那个样子结果果然腰斩 不做死就不会死不知道他重复了 ... '


没记错的话笨蛋快来全裸是入间10年的小说,漫画是小说改编的,内容多少早就定了,何来腰斩一说

10 年前 0 回復

hm1025 伯爵
拜谢翻译...相当喜欢入间人间的书..
从谎男坏女开始挺入间的说..

10 年前 0 回復

sjkd34 平民
本帖最后由 sjkd34 于 2014-6-11 16:30 编辑


' Hbird 发表于 2014-6-10 23:15 小规模自杀和这书有关系么……这书的最后看上去能跟进的样子 '

最后有说下周又有事件,大概就是小规模自杀
中间也提到了有名的歌手自杀的事情(二条欧瓦莉吧?
去公式站看了下人物关系图,开篇的“我”姓椎名……是谎坏第八卷里那个大叔的儿子,哦天,椎名家也太苦了吧,儿子得了绝症,妻子又被杀手杀了……

大概是因为想起自己的儿子喜欢猫吧。

老实说,儿子成长的过程中,我这个当老爸的总是缺席。身为一个过着和家庭第一无缘的人生的父亲,实在很难说自己了解儿子的一切。

但是,只有这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

而这也是每当想起自己儿子时必然伴随而来的,仍在心上留着无法愈合伤痕的记忆。

儿子即使卧病在床,但直到最后也没有吐露过一丝沮丧,就这样度过了一生。这样的他最后一刻的脸庞,在我脑海中苏醒。

10 年前 0 回復

blate1991 王爵
卧槽,竟然完坑了……快来干小规模自杀(

10 年前 0 回復

霊聲邂逅 侯爵
刀和鞋贯穿全剧啊~看完全卷后~我终于看懂了封面那6个人为什么会如此交错了

10 年前 0 回復

beluzebubu 公爵
我一看到封面就想起入间 简直。。

10 年前 0 回復

ws2010ab 侯爵
写的真好啊 看起很能舒心啊

10 年前 0 回復

Hbird 勳爵
小规模自杀和这书有关系么……这书的最后看上去能跟进的样子

10 年前 0 回復

无聊者X 騎士
本帖最后由 无聊者X 于 2014-6-10 14:38 编辑


刚看完笨蛋快来全裸。。。
入间连漫画都不放过非要弄成那个样子结果果然腰斩
不做死就不会死不知道他重复了多少次
不过看上去倒是很带感
另 完坑贺电

10 年前 0 回復

sg2b15 騎士
本帖最后由 sg2b15 于 2014-6-9 23:01 编辑


等了一個月個然後一口氣看完了...嗯..所謂的奇蹟比想中普通,或許是我的期望太高,都是因為這狂酷拽序言的錯。

"如果人生只是命运所喜欢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中的一块,那么我愿意为她倒向地面。
就算那结果在故事里只是离我无比遥远的某个毫无关联之人的功绩,我仍然无怨无悔。"

但閱讀過程仍然很享受,cp間的交流很有趣,比起版上其他那些小說好看百倍。

終章太太那一刀捅的真爽,稍微有點心痛,不過因為入間的著眼點是單戀的美好,痛感很快就平息了。

不過男主你啊要是有你姨甥一半的行動力將她把到手絕不是難事。

其他爆點:

妹:
今天,Today,土得。直接拼凑英文读音是以前留下来的习惯。
在我的眼里,Super就是Spell,Liar就是Real,后者当然还比较讽刺,于是自卖自夸起来。
-------------
哥:
约会,Date,得特,我有直接拼凑英文读音的习惯。
对我来说,Knife就是Cunife,Shoes就是舒合斯。
我居然也能上大学呀……自卖自夸却觉得内容有点酸溜溜的。


妹:

店员和店长聚在一起,向常客有礼貌地打招呼。那俊耳虽然不见得过耳不忘,但似乎也感觉到了我们的敬意,连带着俊眼描绘出一幅笑容。


啊,俊哥看起来好伤感。但是他的寂寞好像一幅画。对他来说似乎自拍比画画能更加直截了当地创造艺术。我真想把他冰冻起来,加上适当的点缀,然后兜售给这世界上的那些奇特的有钱人。


我下到一楼,随口打了声招呼。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家。偶然一想才发现自己起床时没有看时间。等了一小会儿没人答应,于是我踏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向厨房走去。
  “Yeah,浑身上下没有用来引发肌肉酸疼的肌肉的原宅女登场,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出征,哟吼吼吼吼……”
发现家里没人,我开始极尽自言自语之能势。如果有人听到我了说的话,由我书写的历史可能会就此终结,所以自言自语也是性命攸关的。幸运的是直到我走到厨房都没有任何人出现,看来今天我又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度过了。



“嘿!给我日薪工资!”“本店是月薪制。”“作为一个刚完成一件工作的前女高中生,对上了年纪的大叔赖着请求一下说好的报酬,有什么不好的?”“你可别在店外面用这种说法。”说完,他给了我一百日元作为封口费。

...

10 年前 0 回復

drlin1002 平民
竟然一口气看完了。。。
一开始觉得是致郁系,最后发现是治愈系的呢。。。
入间人间果然很擅长这种风格呢~

10 年前 0 回復

typesunrise 子爵
恭喜完结。。最后葬礼那一章是点睛之笔啊,果然入间写这种纠结抑郁的青春剧满擅长的。。。

10 年前 0 回復

Hbird 勳爵
总算翻完了……追了好久……女主实在是太萌了……moe~~~

10 年前 0 回復

无聊者X 騎士
擦…原来是4月那小说的扩写
怪不得觉得带感
完坑恭喜!
真是幸福啊

10 年前 0 回復

全球气温 伯爵
感觉我好像看到了《说谎的男孩与坏掉的女孩8》中的那对开房的大学生,以及,《4月》中死去的男主角啊啊啊,他是得了重病然后又被自己喜欢的对象的老公捅了一刀。《4月》的男主角感觉像是大学女生的哥哥。哇靠,这样是不是都联系起来了。果然,入间的人物大部分都是链接起来的。

10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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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ltharion 騎士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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