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濑叶月]C3 —魔幻三次方— ⅩⅣ[台/简]喜欢 摸摸 洗澡 发生关系 小宝宝 爸爸是美女?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4-4-4 23:14 编辑


C3 —魔幻三次方— ⅩⅣ 水濑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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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濑叶月
插图:さそりがため
译者:鱼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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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我……我叫作夜知春亮……你……您好。」「无须使用敬语。你是崩夏的儿子吧?」
  春亮九岁之际遇见此叶。自那之后,一起度过了几年的岁月,创造出了许多回忆。
  然而此叶却——落入了敌人手里。
  龙岛/龙头师团的妮露夏琪计谋得逞,此叶完全忘了与春亮共同度过的时光,化身妖刀村正成为妮露夏琪的武器。
  面对敌人压倒性的力量,意欲夺回此叶的春亮一行人陷入苦战。最后还与利害关系一致的某个骑士并肩作战——紧张刺激的第十四集!





Contents

  序章
  第一章「名为她的恶梦,其现状」
  “The blade-It's solitary.”
  第二章「名为弱者的愚物,其罪过」
  “The blade-It's ferocious.”
  第三章「名为骑士的黑暗,其意义」
  “The blade-It's two-faced.”
  第四章「名为磨练的前进,其恐怖」
  “The blade-It's heavy.”
  第五章「名为明日的未来,其眺望」
  “The blade-It's too sharp.”
  第六章「名为愿望的诅咒,其末路」
  “The blade-It's (un)breakable.”
  终章




序章

  学生们的后脑杓等间隔地一字排开,还有人打着瞌睡,频频点头。黑板旁的时钟缓慢地刻划着时间。有人的教科书啪沙一声掉往桌子。有学生把玩着手机。有女生将卷起的纸张传向隔壁桌子。有男生在桌子底下翻看漫画。
  无数英文以书写体排列在黑板上。不知为何,写下那些英文的却不是至今上英文课的那名娇小新任女老师,而是从前几次上课起,开始站在讲台上授课的壮年学年主任。但是,他口中念出的英文就和具有催眠功效的咒文没有两样。粉笔的书写节奏慢吞吞。认真听课的学生翻开笔记的声音,宛如振翅声般在教室内回响。不论谁再怎么期盼,时钟指针的前进轨道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对大多数人而言,这是再平凡不过的日常风景吧。
  但是对夜知春亮而言,却不是如此。
  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在桌上以手托腮,脸转向旁边,望着敞开的窗外。
  恍惚地将视线投往晴朗的蓝天。
  抑或者,那也许不是所谓的望着。
  也许是「并未看着任何事物」这项行为。
  他静静叹了口气。恐怕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吧——从这堂课开始之后,不晓得是第几次叹气了。他的叹息就像迷路的孩子,飘出窗外,消逸无踪。
  漠然的视线。感受不到意志。他就只是像株植物一样。
  直到下课为止,一直——
  不停朝着没有目标的视线前方,吐出没有目标的叹息——

  体育课,学生玩着躲避球。她们面面相觑,连「对不起」这句话也咽回肚里。
  球咚一声从银发少女的脑袋弹开以后,她却只是继续茫然失神地呆站在原地,看也不看一眼弹开滚落的球。
  「那个~菲雅,你没事吧……?」
  「嗯……?你指什么?」
  「呃,所以……就是球……」
  「啊,嗯,球嘛。嗯,是球。我知道。是这个吧?」
  菲雅用有些心不在焉的语调说,慢吞吞地捡起球,再递给向她搭话的外野女学生。
  「拿去,别再弄丢了喔。」
  「咦?不,那个……」
  菲雅再次转身向后,站在球场内发呆。外野女生一脸为难地问向身旁朋友:
  「怎么办?她的意思是打中头部不算吗?」
  「可能吧。你再丢一次看看吧?」
  「嗯……菲雅,好了吗~?我要丢了喔~」
  「喔……」
  恍惚出神的回应与呻吟声几乎没有分别。虽然背对着她们,但众人都知道菲雅有着出类拔萃的运动神经。说不定菲雅其实是打算出人意表地展现超人般的反应能力接住球,好让她们大吃一惊。
  女学生又规规矩矩地说了一次「我要丢了喔」之后,呈抛物线丢出球。
  「……」
  咚!滚滚滚……
  除了这次打中的地方是肩膀外,其余状况和刚才一模一样。
  「哎哟~菲雅,你身体不舒服吗~?总之你已经出局了,去场外休息吧~」
  「喔……已经三人出局了吗……该换边了呢……」
  菲雅依然呆滞地念念有词。涡奈推着她的背部,护送她离开场外。
  望着这一幕,外野的女同学们皆耸了耸肩,一脸受不了地低喃:
  「这下子没救了呢。」

  穿着运动服,抱膝坐在地上的锥霞在稍远的地方看着那一幕。
  接着她转动视线。男生正在跑道上进行长跑。可以看到其中一个男生——只是笔直地注视着脚尖前方的地面,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某种处罚般,机械式地前后移动双脚。
  锥霞悄悄地——按住自己的胸口。
  一定是这样子没错吧。不可能和自己毫无关系。
  那么,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现在的状况——有一部分责任出在自己身上。
  自己的行动成了某种起因。
  好痛苦。好难过。心仿佛要裂成碎片。
  但是,尽管如此……
  她无法当作没有发生过。
  也无法重新来过。
  不论是所有人都牵扯其中,这个单纯又匪夷所思的状况。
  还是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尚未得到答案的那个告白——
  锥霞将脸庞埋向并拢的膝盖,然后轻轻闭上双眼。
  紧接着张开双眼的时候,会不会一切突然进行得很顺利呢?有没有人能够搭上时光机,替自己重新改变这个世界呢?
  她完全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甚至不由自主地许下这种毫无意义的愿望。
  所以,她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朝着自己的膝盖间低声呢喃:
  「蠢……毙了……」

  同一时间,人形原黑绘坐在自家的缘廊上,仰头望着天空,或是眺望耸立在庭院角落的巨木。时而也看向庭院里露出地表的泥土、参差不齐的杂草,或是别馆的窗户。
  换言之,她难得地——什么也没有做。这就是她现在的任务。
  就在这时,「叮咚——」的门铃声响遍整个住家。
  黑绘惊觉地抬起头,拚命地以最快速度移动短短的双脚跑过走廊,紧接着卯足全力拉开了玄关大门。
  「此……!」
  「啊,您好~我来送东西,能请您盖章或是签名吗?」
  眼前是穿着熟悉制服的宅急便男性送货员。
  黑绘好一会儿静止不动,用带着些许埋怨的眼神仰头看向对方。
  「那个~怎么了吗……?」
  最后——黑绘露出了一脸落寞的微笑,摇了摇头,以再真实不过的话语,回答了一脸困惑的送货员.
  「没事。只是……送来的不是我们最想收到的货物而已。」

  午休已经快要结束。
  在学校的走廊上,两组人马偶然相遇。分别都是一名女学生,配上另一名客观说来身上服装不自然到极点的少女。但在这所学校里,众人早已达成共识,那份不自然已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日常风景。
  「哎呀。」
  「啊!白穗学姊……」
  「你们好啊~」
  「哎呀呀,请容我诚惶诚恐地说一句,两位好~」
  白穗与身穿女仆装的莎弗兰缇正并肩站在走廊窗边,看着校舍外头。恰巧经过的千早和穿着巫女服的伍铃,也循着她们的视线望去。
  有一群学生正抱着教科书等东西,行经窗外的联络走廊。因为下一堂课是选修,要在专科教室上课。但白穗的选修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才会站在此处。
  隔着窗户看见的一行人中——有几个人非常眼熟。
  同时那几个人的表情都是心不在焉。
  「白穗学姊,你听说了吗?」
  「大致听说了。」
  「我也是。真令人担心呢……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请容我诚惶诚恐地说一句,我也有同感~」
  这时,白穗用鼻子哼了一口气,交叉手臂。
  「我倒是完全不担心。不管他们变成怎样,都与我无关。」
  「白穗真是的~看到春亮他们那个样子,我们的心情也变得有些消沉喔。真希望他们能早日恢复精神。」
  「虽然很清楚该怎么做,就能让他们恢复精神就是了~」
  就在这时,一道更加高挑的身影加入了眺望窗外的四人。那个人不是学生,但也不像莎弗兰缇和伍铃一样,穿着格格不入的服装。只是在肩膀上扛着铁铲而已。
  「问题在于虽然知道,却无法付诸实行吧。」
  「哇!溃道老师。」
  铁铲老师不知何时站在旁边,莎弗兰缇吓得跳了起来。溃道转动视线说:
  「情况恐怕很难处理。正因如此,在下认为不应该逞强。若是抱着那种态度,真正想帮助朋友的时候也帮不了喔。二年一班女生座号六号,樱参白穗。」
  「我……我才没有……」
  这时,眼下的那群学生从联络走廊走进了校舍,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宣告午休结束的钟声响起。白穗得救了似地吐了一口气。
  「我必须去上课了。莎弗兰缇,你工作也加油喔。」
  「好的~!白穗也不可以打瞌睡喔!」
  「嗯。赶快回教室吧,以免迟到。一年四班女生座号十五号,早川千早你也是。」
  「是……是……」
  她为什么连我的座号也知道啊——千早小声嘀咕,与白穗两人道别后,也迈步准备离开窗边——但是,千早最后再一次回过头,看向他们消失了身影的校舍入口。
  最引人注目的果然是那头银色长发。银发的残影似乎还遗留在联络走廊上。
  另外,还有追逐着那宝石般的残影,手忙脚乱地跑来跑去的——某个身材高大的幻影。千早看着毫无人烟的联络走廊上的那一幕。带着胸口被人勒住般的心情看着那一幕。
  「该不会她还没有放下吧……真是个大笨蛋……」
  千早轻咬住嘴唇,转回正面,刚跨出一步准备返回自己的教室时,脸庞却撞进了某种柔软的东西里。紧接着,有只手放在她的头顶上。
  「伍铃,你干什么啊?」
  「请容我诚惶诚恐地说一句,我正用胸部夹住千早殿下的小脸,再摸摸你的头喔~至于理由,是因为千早殿下好像希望我这么做——」
  「你这个……白痴。我要……弄痛你喔……」
  但是,她只是嘴巴上这么说而已。
  千早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像在把某种东西抹上去般、像要压下回想起来的某些事物般,在伍铃的胸部之间轻摇了摇脑袋。
  所以,伍铃不露声色地确认了钟响后的走廊上没有半个人之后,温柔地微笑说道:
  「是的。那么,在你弄痛我之前,暂时就先保持这样吧。」
  这样的一天,也将迎来终结。
  本日最后一堂课。依然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春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契机,久违地将目光投往教室内部。
  视线停留在一张桌子上。
  空荡荡的桌子。没有任何人坐的桌子。失去了主人的桌子。
  那是存在于平凡无奇的上课风景中,同样平凡无奇的画面——但是正因如此,令人战栗的真实感更是深植进春亮的脑髓。冷酷无情地笑着对他说,这就是现实。
  啊啊——他真切地感受到了。
  不晓得第几次的、第几十次的、第几百次的,一点也不想有的真实感。
  纵然再怎么加以否定,每次又都会涌起真实感,也就是单纯的现实。

  ——此叶不见了。



第一章「名为她的恶梦,其现状」 “The blade-It's solitary.”

  *

  教育旅行结束后,回到家的那一天——
  从此叶无预警地消失的那一天起,已经过了数天。
  春亮一行人向学校请假,日以继夜地找遍了附近所有地区,还是一无所获。如果还有其他方法,他们也想全部尝试,但无奈资讯太少,他们很快就束手无策。此叶说不定会突然出现在学校——怀抱着这样毫无根据的一线希望,今天春亮等人终于上学,但想当然耳学校里头只有空荡荡的桌子。总之,也只能向班上同学这么说明:「之前我们都感冒了。但此叶还没有完全痊愈,留在家里休息。」
  结束了食不知味的晚餐后,晚上,在一如既往的起居室——
  今天也邀请了锥霞,决定姑且再一次商量讨论。
  锥霞从刚才起就好像对某件事犹豫不决,视线在天花板上游移不定。菲雅不发一语地咬着仙贝。黑绘茫然地喝着茶杯里的茶。
  春亮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放在桌上的东西。
  唯一的线索。
  地毯式搜索失踪此叶的下落后,踏进家里后方的树林时,就发现了——此叶的眼镜。
  她的眼镜掉在那里,究竟代表了什么含义?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仙贝还是很好吃呢……」
  菲雅格外响亮地咬碎仙贝后,「好!」以这个咀嚼动作为契机,用力点了一下头。她敛起一直怔忡失神的小脸,看起来像是勉强让自己恢复活力。
  「那么!默不作声也无济于事。我们再确认一次状况吧。」
  「嗯,整理资讯非常重要喔。」
  对于静止不动的起居室里开始出现动作,黑绘似乎松了口气。
  「出门买东西以后,乳牛女就不见了。没有回来,也没有去学校。更完全没有打电话和我们联络。那么——最后见到她的人是?」
  「……是我们呢。」
  「是我们……然后,关于这件事……菲雅,黑绘。」
  就像是要订正春亮说的话一般,锥霞开口说道。她放在大腿上的手,紧紧地揪起自己制服裙的裙摆。
  「至今我都找不到机会说,但这件事果然还是得告诉你们才行……这是关于此叶失踪时的情况……」
  春亮终于明白,所以锥霞才会从刚才起模样就不太对劲。她肯定一直耿耿于怀、一直在烦恼吧。然后今天怀抱着要亲口告诉菲雅两人的觉悟,来到了这里。
  明明春亮自己——只是一味不去思索自己与她之间的那个问题。只是因为大脑可能会负荷太大,所以一味藏在心底深处。这是可耻的自我保护,也是糟糕透顶的视而不见。
  同时,见到了她这副模样以后,春亮才领悟到,他比自己想像得还要没有多余心力去留意外界事物。如果是平常,他应该更早以前就会察觉到锥霞的苦恼。就算自己不去思考,不代表她也是一样。他这才发现,自己多么没有余力去在意其他人。
  春亮吐了一口气。但这次不是没有去向的叹息,而是和菲雅咬碎仙贝时一样,单纯只是重振精神以向前迈步的信号。
  然后,为了解开锥霞的误会,好让她不再为了没必要耿耿于怀的事情而太过烦恼,春亮开口说道:
  「不是那样,班长。跟那时候的事情没有关系。」
  「……咦?」
  「我就是知道。此叶和我们分开以后,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就连此叶也预想不到的某件事。我认为和那之前的状况并没有什么关系。否则的话——这副眼镜不会掉在后头的树林里吧。」
  春亮刻意强而有力地断然说道。根据也许很薄弱,但他确信一定就是这样。这绝对不是单纯的此叶离家出走。而是她遇到了某种事情。某种就算想避免也避免不了的事情。
  「是……吗?可是……」
  锥霞仍是支吾其词,但菲雅点了点头。
  「嗯。也就是说,掉着眼镜的屋后树林里发生了某件事,乳牛女被卷进了其中吧?」
  「嗯,没错。」
  「嗯……事情发展愈来愈像是警察二十四小时(注:以日本警察的各种活动为采访主题的纪录片节目总称)了呢……那么,实际上真的发生了一些事情吧。真想要有点提示呢。」
  「电视上播过,一个男人杀了邻居夺取钱财后,因为生活突然过得很富裕,就被警察发现了。如果某个人是基于某种目的而对乳牛女做了什么,那个结果说不定已经显现出来了。我们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春亮左右寻思。奇怪的事情。变化。有吗?有。
  「虽然不晓得有没有关系——但鹭咲老师突然不来学校了呢。」
  「嗯。我本来还以为她只是一两次请假不上课,但看样子,以后好像都是由那个叫作杉村的老师教英语。鹭咲辞掉工作了吗?」
  「说可疑是很可疑,但我们也不能肯定呢。」
  「还有,这是我向泰造确认过的消息。」
  春亮一边回想着教室里的风景,一边接着说道。由于对方的存在非常醒目,即使不特别留意,也会发现对方的缺席。
  「听说恩·尹柔依从前天起就向学校请假了。」
  「可能是研究室长国有什么行动吧。他们是否就是原因,抑或是有其他原因,而他们正在追查?但这些都无法肯定。」
  「也有一说是意外地只是感冒。基本上也当作有这个可能性吧。」
  真相究竟是如何?恩·尹柔依和这次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不晓得。那鹭咲老师呢?不晓得。其他有出现什么变化吗?不晓得。现在正发生什么事?该怀疑到哪个地步才好?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得不出答案的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久,春亮发现茶壶里的茶喝完了。
  「我再去泡一壶茶吧。」
  对菲雅三人说完,春亮走向厨房,顺便转换心情。他将装了水的水壶放在瓦斯炉上,暂时静静等待。就在他茫然思索要不要做些配茶的点心时——
  「那个……我可以帮你的忙吗?」
  「啊,班长。嗯,当然。」
  锥霞也走到厨房。春亮心跳有些快了一拍,但他认为自己答得很自然。锥震有些怯生生地仅在厨房入口露出半截身子,显得莫名地忸忸怩怩,但在听到春亮的回答以后,露出了安下心来的笑容。
  两人并肩准备茶和点心。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将备用的围裙递给她也是一如往常。然而,为什么会感到紧张?为什么光是稍微触碰到指尖,心脏就扑通扑通狂跳?
  春亮很清楚有些事情非说不可。至今一直搁置不理的事情。一件非常重要、真的很重要、必须仔仔细细思考过后才能说出答案的事情。
  春亮咽了咽口水。如果要谈论那件事,只有菲雅和黑绘都不在场的现在这个机会了。
  「那个……」
  「没关系。」
  锥霞静静地,以甚至感觉得到温柔的口吻说。是透过他的气息察觉到话题了吧。至少可以认定她也一直在意着这件事,才会这么快就有反应。
  出乎意料的迅速回答和回答的内容,让春亮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咦?那个,没关系是指……?」
  锥霞站在身旁,脸部依然朝着流理台。
  「就是没关系。你现在还有其他应该思考的事情——可是,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也希望你不要当作没有发生过。我也不打算这么做。等到此叶回来,所有问题都解决了以后……我再好好听你的回答。我只能说这么多。」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变得细若蚊蚋,仿佛是喃喃自语。但那确实是由她口中所说出的,她自己的话语。包含在她的话声中,被巧妙隐藏住的颤抖、畏怯和紧张,证明了这件事。
  「……抱歉。」
  「你在针对哪一点道歉啊?蠢毙了。」
  「不,呃,就是……那个……」
  春亮自己也不清楚。道歉的意义肯定有很多种。他无法一一付诸言语。况且,他也不晓得是否该道歉。自己……真的很没用。
  「该怎么说呢,总之……可以先维持原样……吗?」
  「可以啊,只要你别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
  「我……我不会忘啦。嗯,总之——就是和以前一样,和以前一样。好!」
  春亮如咒文般地咕哝说着和以前一样、和以前一样时,锥霞突然开口问了。但她依然面朝着前方。
  「……很困难吗?」
  「呃,嗯。可能是因为很突然吧,像是你真的是认真的吗?有一部分还无法完全消化,现在还没有什么真实感,所以,突然要变回和以前一样反而很困难,就是这种感觉吧——哈哈,我在说什么啊……」
  就在春亮露出苦笑这么说的那一瞬间——
  锥霞静静转过身子,让始终朝着流理台的身体与他正面相对,笔直地仰头看向他。
  近在眼前摇摆的马尾。制服加上围裙。略微泛红的脸颊。
  她散发着认真的氛围,真诚地注视着春亮。
  「如果……还需要证据……证明我很认真的话……」
  但是,双眼又蕴含着些许的羞怯和觉悟。
  是有意的吧,她略微拾起下颚——说了:
  「我现在立刻就可以给你喔……」
  不知怎地,春亮的视线被吸往了她脸上的某一部分。某个因为她下颚的动作,不可思议地不得不去注视的部分。仿佛像是在主张自己的存在感般,缓缓一张一合说出话语的,锥霞粉红色的嘴唇——
  春亮的喉咙迳自动了一下,咽下口水。理解了锥霞的弦外之音后,他不自觉地想像起那幅画面,吞了一下口水。
  就在这时——
  「喂~春亮,茶还没好吗?也别忘了拿新的仙贝出来喔——!」
  「呜喔喔喔!对……对喔,必须泡茶才行,泡茶!呃,那个……嗯,我已经知道班长说的是认真的了。所以……嗯,总之就跟……以前一样吧……」
  起居室传来的声音将春亮猛然拉回现实。他边说边再次动起不知不觉间停下的双手,锥霞也极其自然地转回脸庞,只是说了:
  「这样啊。」
  然后,她也再次朝着流理台开始准备茶点。和起初相同的状态。
  但是,春亮依稀察觉到了。
  自己与她肩膀的距离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不清楚是变近了,还是变远了——只是感觉到「改变了」而已。
  同时,这段距离绝不会让他感到不快。
  所以,他决定让自己心想,现在这样子就好了。


  ——恐怕,一定,很卑鄙吧。

  *

  于是,重新泡好一壶茶,回到起居室时——
  坦白说,春亮老早就在内心某处暗想,八成也会有这么回事,所以并未太过惊讶。
  从厨房这边拉开拉门,走进起居室的同时——菲雅等人惊觉地坐起身。但不是看向春亮,而是位置上正好相反,连向庭院的缘廊。
  在昏暗的庭院里,有两道人影站在缘廊边。
  一道是小麦色肌肤配上灰色头发的人影。另一道是身材娇小,脸上缠着绷带的人影。而两人身上都穿着医师袍。
  「吾之惊愕,迷路之后竟跑到你们家来了吗?真巧。」
  「嗯。好久……不见……」
  恩·尹柔依一脸认真地说了让人匪夷所思的表面话后,一旁的阿曼妲·卡罗特——从前被称作木乃伊师的少女鞠躬致意。她似乎很难为情,略微躲在恩·尹柔依的身后。
  菲雅重新缓缓坐下,将握在手中的魔术方块放在桌上。但她并没有移开手,仿佛想向庭院里的两人传达什么般、展现什么般,一直让立方体待在自己的掌心下。然后目不转睛地望着两人,说了:
  「虽然不晓得这件事情你们是否参与其中,但你们至少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吧。快点告诉我们。」
  「菲雅,我常常在说,研究室长国不是我们的同伴。连教育旅行那件事,到头来也是研究室长国的策略,不要太相信她们比较好——虽然我很想这么主张。唉,现在资讯太少了,根本不是可以说『闭嘴,快滚』的情况呢……」
  锥霞边说边叹气。恩·尹柔依正经八百地颔首,灰色头发纵向晃动。
  「她说得没错。我们并不是你们的同伴,所以主张没有特别要说什么的主张。」
  「什么!那你们来做什么?诅咒你们喔!」
  「只不过——吾之补充,予以现在的情况说明,由于我们迷了路偶然来到这里,正有些疲乏。面对好喝的茶和圆圆的食物时,说不定会一不小心脱口说出现在正在调查的未知。」
  又是非常拐弯抹角的表面话,但以她们的立场,肯定也有很多难处吧。
  春亮露出苦笑,瞥向阿曼妲说:
  「你的意见也和这位麻烦的前辈一样吗?」
  「……嗯,没错。松懈下来的话,说不定,会说溜嘴……」
  「哈哈,我知道了啦。了解!」
  春亮嘴上虽然在笑,但不安与期待开始在心里卷起漩涡。
  她们两个人一定知道。
  知道此叶发生了什么事。
  此叶现在在哪里做些什么。
  若能知道这些消息——当然,不过是多准备两个茶杯而已,真的一点也不费工夫。

  *

  既锐利,又充满野性和魄力——如果视线有刀的利度的话,光是触碰到视线,光是被她看见,仿佛就会被一刀砍成两半。
  是个有着这种眼神的人。
  他想,自己应该是站在走廊的暗处,偷偷觑着自己的父亲带她穿过玄关。
  当时,她露骨地摆出不快的表情。原本眼神就很凶恶了,此时更是厌恶地皱起脸庞,蹙起端正的眉头,视线毫无顾忌地来回打量玄关。
  「哼……真是栋乏味的房子。用来迎接妾身未免太小了吧,崩夏。」
  「拜托你别跟从前的大名宅邸比啦。在现今这个时代,这栋房子已经算很大了。」
  父亲回答。当时的模样——自己记不太得了。
  他想是因为自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长度过肩的头发自由奔放地往下垂放。明明五官漂亮得甚至让人觉得高贵优雅,但同时又具备着肉食动物的野性气息。双唇间隐约可以瞥见尖尖的犬齿——没错,就像是凶暴的野狗一样。当时自己如此心想。有着不修边幅的毛皮,但又自视甚高,非常强悍,任意出手的话,可能马上会被吞噬贻尽。
  她光脚穿着类似木屐的鞋子,身上随意地穿着和服,腰带缠得豪迈不羁。仿佛在强调自己不拘小节般,裙摆的交叠处露出了大片雪白大腿。肩膀也几乎裸露在外,上半身的衣服真的只是勾在某一部分上而已。
  「不过,比起来这里的半路上看见的那些狗屋般的房子,还好了一些吧。」
  她索然无味地说,同时拉开衣领用手朝胸口搧风。反而是看着的自己感到不好意思。
  不过,当时他还老实地心想——这个人胸部好大喔。
  「啊~喂,我先声明,这里还有小孩。教育上请你注意一下。」
  「啊?你是指从刚才起一直偷看这边的『那个东西』吗?」
  忽然间,他的目光与那双野性眼眸对上。看来她早在很久前就注意到他的存在了。他不由得吓得往后缩,但她哼了一声。
  「说什么教育。崩夏,妾身呢,是因为你实在太啰嗦了,才会不得已来到这里而已。你既没有权利命令妾身,妾身也不需要有任何顾忌——说到教育,哈!不如就由妾身为这个小鬼打破童贞吧?如果只是偶尔尝尝味道,年轻的男孩也能玩得相当开心呢。」
  「饶了我吧。春亮才九岁。」
  父亲受不了地说,从三合土玄关走进屋里。经过春亮身边时,将手放在他的头上。
  「我之后再介绍给你认识,你们两个人先去起居室吧。我去泡茶。」
  「嗯……嗯。」
  父亲前往厨房后,他偶然回头,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脱下了木屐,站在身后的走廊上。是不是该打声招呼呢?他心里如此想着,却紧张又害羞地说不出话来,于是完全错过了时机。两人就这么默默无语地互相对视。
  沉默之中,他忽然想起了父亲说过「两个人先去起居室」。他慢了几拍才意会过来,急忙转身,拉开起居室的拉门走进里头后,她的脚步声也缓缓跟上来。
  在她进来之前,春亮捉起了放在起居室角落的客用坐垫,追加放在桌子旁。正好这个时候她走了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视了起居室后——
  「……」
  她不是坐在春亮刚拿出来的坐垫上,而是重重盘腿坐在了原本就放于上座的坐垫上。那里虽是父亲的位置,但春亮心想也没什么关系吧。
  该怎么说呢,因为以仪态而言,春亮已经觉得比起父亲,她坐在那里更是理所当然。

  父亲端着盘子回到起居室。春亮乖巧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候,这才吁了口气。因为他终究没能掌握时机,始终不发一语。
  浑身散发着不满的气息,手支在桌上托腮,眯眼瞪着虚空的她,这时说了:
  「喂,你应该拿了上等的酒过来吧?」
  父亲发觉自己的座位很自然而然地被人霸占后,脸颊抽搐了一下,但秉着大人的气度不予追究,在空着的坐垫坐下。
  「很遗憾,家里没有酒了。只有茶而已,所以喝茶吧。」
  「不要。」
  「喝吧。我说过要让你喝好喝的茶吧?」
  父亲有些强硬地将茶杯推到她手边。她厌烦地以手背推开。
  「都说不要了。妾身现在想喝酒。」
  「我泡了高级的茶叶喔。不喝的话太浪费了。」
  「谁理你。」
  「别这么说嘛,快喝吧。」
  推来推去、推来推去。两人互不相让地推着茶杯。
  「啧……够了!」
  终于,她心浮气躁地用力咂嘴,以打耳光般的动作从父亲手中一把抢过茶杯。春亮当时还讶异地心想,真亏茶都没有洒出来。
  见她粗鲁地将茶杯凑到嘴边,父亲像在说「赢了!」一般,得意地勾起嘴角。然后挂着胜利的贼笑,转头看向春亮。
  「那么,也该向你说明了吧。现在是自我介绍时间。这家伙呢——」
  父亲话才说到一半,只见她将茶杯拿开嘴边,一副非常生气的样子皱起眉。
  「哼——难喝死了!」
  然后没有一丝犹豫地以肩上投法,将那个茶杯丢向父亲。
  「咕哇啊啊啊啊啊!」
  被泼到了热茶后,父亲动作夸张地在起居室地板上滚来滚去。她又哼了一声,以看着无趣余兴节目般的眼神注视父亲。
  「呼!呼!喔呼噗——!这个茶叶很贵耶——!」
  「呣。在这种状况下,你还在意茶叶的价值吗?妾身第一次觉得,你搞不好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呐……」
  坦白说,春亮觉得冷静地说出这种话的她非常可怕。
  可是,可是——
  尽管做了这种事情,让父亲逗趣地在地上打滚,她眼里依然闪烁着百般无聊的光芒。依然闪烁着对一切事物都厌倦了般的光芒。
  不知道为什么,这让他很在意。
  也兴起了冲动,不管什么都好,就是想和她说说话。
  刚才父亲说过,现在是自我介绍时间。那么,就试着自我介绍吧。
  「那个……」
  「嗯?」
  「我……我叫作夜知春亮……你……您好。」
  春亮鼓起勇气向她搭话。由于紧张,台词变得相当奇怪。
  她有些吃惊似地微微眯起一只眼睛看向他。紧接着,勾起了肉食性动物般的嘴角。
  「呵——妾身无意挑剔小鬼的礼仪。无须使用敬语。你是崩夏的儿子吧?」
  虽然迟疑,但春亮还是决定恭敬不如从命。于是用普通的语气说:
  「嗯,是的。」
  「你不害怕妾身吗?老实说没关系。」
  「……嗯。是有点害怕,可是——」
  「可是?」
  该怎么说才好呢?托着脸颊的她,兴味盎然地望着吞吞吐吐的自己。犹疑了一会儿后,最终他说了:
  「——可是,不是全部都害怕。」
  「哈,这算什么?」
  她可能以为春亮会回以更有深度的答案吧,大感意外似地弯起嘴角。不过,心情似乎没有因此变差。
  「不过,光是在妾身面前没有屁滚尿流,就算是很有胆量的小鬼了。可以当个妾身打发无聊的对象吧。那么,要做什么来消磨时间好呢……消遣、消遣……嗯。」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双眼淘气地眯起。
  可以看见粉红色的舌头舔向嘴唇。
  「小鬼,先问你一个问题——你退皮了吗?」
  「咦?」
  春亮不叫白她在问什么,怔怔地呆然应声。但是下一瞬间,原本还在起居室地板上滚来滚去的父亲霍然起身。
  「慢……慢着!且慢且慢且慢!对你来说还太早了,爸爸不允许喔!喔喔,我一直觉得这是有机会一定要说说看的传说名言,没想到在出乎意料的时机点上说了这句台词呢!」
  「吵死了!」
  她又抓起父亲残留在桌上的那杯茶,用力往他一丢。茶水溅洒开来。父亲再次在地板上疯狂打滚着。
  「好烫啊——!我一口都还没喝耶!」
  「你又在担心这种奇怪的地方了……不过,人家不是都说喝到最后直接灌嘛,你就好好享受一下吧。」
  这个时候,她的脸颊也终于有些缓和下来。
  但是,全身散发出的气息还是不变。双眼虽然充满野性,但又散发着无聊的气息。视线仿佛正凝视着遥远彼方的某样东西。
  如果是在心里,春亮能够承认。
  可以回想起刚才没能说出来的话语。
  态度和气势都很骇人的她确实相当恐怖。但是,不仅如此。
  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他也没有特别的理由,就是这么觉得。
  看起来好可怕的人。
  可是,也同样地——看起来好寂寞的人。
  所以,他想起了非问不可的事。
  「那个,我已经说了喔,但你还没有说。」
  「嗯?」
  「就是……名字。」
  「喔喔。」她似乎有些措手不及,依然托着腮,但略微挺直背脊。然后,停顿了像在沉思默考的些许间隔后——
  「妾身之名为村正。」
  她从正面笔直地注视春亮。这时,浮现在她嘴角的冷笑开始产生变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像要刻意展现给他看一般,嘴唇的弯曲弧度愈来愈大。可以看见可怕的犬齿亮光。眼神仿佛是猎物就在眼前的野兽。
  然后,她像要说给他听一般。
  像要毫无误解地,将那句话的意思正确地传达给他一般。
  超乎必要地以又低又重的语调接着说了:
  「像你这种年纪的小鬼,妾身杀掉的数量足足超过一百人呢。」
  她那邪恶的表情非常可怕。
  但是,果然还是一样。自己已经了解存在于她内心深处的事物了。
  所以自己好像这么回答了:
  「喔~」

  *

  ——好像作了梦。非常怀念的梦。
  春亮慢吞吞地从棉被里坐起身。早晨尚未到来,寝室一片昏暗。但并非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月光隐隐从窗外洒落进来。
  枕头边有样东西静静地反射着月亮毫无温度的苍蓝光芒。是副圆框眼镜。
  (此叶……)
  春亮出神地低头望着那副眼镜,同时回想起了恩·尹柔依两人的说明。
  简单来说——此叶被名为妮露夏琪的龙岛/龙头师团成员掳走了。
  之前新生欢迎祭的骚动时也听过这个名字,她是龙岛/龙头师团的第二名。是教育旅行遇到的受诅咒日本刀长曾弥虎彻的持有者。
  看来这两件事都与这次的事情有关。新生欢迎祭时,骑士领拥有的道具被龙岛/龙头师团夺走,使用在了此叶身上。为了使用那项道具——为了减轻使用时伴随而来的诅咒反作用力,对方需要教育旅行时春亮一行人与虎彻互相争夺的免罪符机关(Indulgence Disc)。听到这件事,菲雅再度对研究室长国燃起烦躁情绪:「结果都要怪你们的混蛋上司拿走了免罪符机关吧!」
  使用在此叶身上的道具效力是什么?
  什么样的力量大到无论如何都需要免罪符机关?
  然后,为何强大的此叶无法逃脱——
  答案全都息息相关。引导出了唯一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
  (此叶失去了……记忆吗……)
  没什么,这没什么。春亮说服自己。正如打从听了恩·尹柔依她们的说明直到睡觉这段时间,他不停说给自己听的一样。虽然很像是漫画情节,但自己也曾丧失记忆。只不过是这次发生在此叶身上而已。所以没问题。这没什么——
  但是不知不觉间,他在棉被上握紧了拳头。从默然接收着月光的两枚镜片上移开目光,抬起脸庞。睡意早在很久前就消失无踪。
  恩·尹柔依转告后,他们知道了妮露夏琪现在的躲藏地点。
  那么,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春亮仰头看向窗外,此叶或许也正看着的苍蓝月亮心想。
  仿佛对着那弯超凡不染的明丹发誓般,下定了决心。
  他们明天要去拯救此叶。
  然后,绝对——要将她带回这个家。

  同一时间,菲雅也躺在被窝里,仰首望向自己房间的天花板思索着。
  (竟然失去了记忆?乳牛女那家伙……太大意了吧。)
  但是,她又心想,这没什么大不了吧。之前教会区「奈落(Narrow Narrow Abyss)」对春亮做了某些事,导致他丧失记忆的时候,也是随随便便摧毁对方后,记忆马上就恢复了。这次的情况也一样吧。没错,铁定是这样。可是——
  可是什么?
  菲雅发觉自己心里有着教人烦躁的复杂情感,皱起小脸翻了个身。她是在担心吗?这怎么可能。自己为什么非得担心那个乳牛女?就算她不在了,对自己来说也完全没有问题。虽然这三天来,春亮和锥霞的模样确实很奇怪——但她可以断言,自己不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都十全十美地过得没有表现出任何精神上的动摇。是一如既往的完美女人。
  没错,碍眼的乳牛女就算没有回来,她也一点都不在意。去救乳牛女这件事也是,虽然春亮他们一副等不到早上,想现在立刻去救她的样子,但菲雅觉得他们真是疯了。不仅要考量到体力和心理准备上的问题,一旦踏入敌人的地盘,夜晚也只对敌人有利。再加上恩·尹柔依她们也说过,对方似乎没有马上转移阵地的迹象,所以最后决定等到早上再行动。
  菲雅对明天的事也不是那么干劲十足。该怎么说呢,顶多只能说她主要是去看看愚蠢到被敌人掳走的那家伙,也因为有必要以此为话柄,往后拿出来取笑她或是调侃她,所以去救她也未尝不可。既能卖个人情,被自己所救,那家伙也会觉得很屈辱吧。仅是这种程度而已。
  (话说回来……)
  菲雅忽然将思绪拉回正题,在意起了刚才想起的名字,也就是恩·尹柔依她们。她们说自己是来转达消息。当然,菲雅可不会再被她们骗了,所以一直抱着质疑聆听她们说话。但光看她们的态度,实在不像在说谎。
  方才光是整理听到的资讯,脑袋就已经一团混乱。但像这样冷静下来思索后,真是充满谜团。研究室长国从前都是在幕后操作现象,这次为何前来告诉他们资讯?以迷路后不小心说溜嘴的形式向他们透露消息,又是什么意思?她们的上司,好比说闇曲拍明知道此事吗?知道的话,他究竟在想什么?两人并未主动提议要伸出援手就回去了。她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愈想愈是教人摸不着头绪。
  恩·尹柔依她们究竟是敌人还是同伴——?
  (唔唔……)
  菲雅好一阵子都在棉被里翻来覆去,最后死心放弃。因为她发现到了。
  回想起来,这点从以前就始终暧昧不明。所以事到如今再怎么想,也不可能想出答案,只能顺其自然了吧——

  *

  第六室长室——也就是「他」这个生物的住家,依然充满了知与未知。杂乱地往上堆积的书,密密麻麻地写着注解的资料,不知为何有着烧焦痕迹的文件。这些东西占据了书架、地板和桌子上方,家具全都失去了原本存在的意义。
  在这幅情景中,坐在椅上的他仍旧低头看着书本,有丝饶富兴味地开了口。那张椅子还能够维持椅子的功能,也许可以算是奇迹了。
  「那么,你们确实向他们说明完毕了吗?」
  「吾之回答,是。评价自我评价后,我成功不多不少地转达了资讯。」
  恩·尹柔依隔着一张扭曲地往上隆起的桌子回答。
  「很好。不过,不会有过多或过少吧。我都说了可以告诉他们所有既知的事项。顶多少了点资讯,不可能会过多吧。」
  「吾之发言,对于室长琐碎的指摘,我感到不知该感谢还是该焦躁的苦恼。」
  「呣!总觉得你拐着弯在骂我是神经质的男人呢。真服了你。」
  就在两人如此交谈的时候,恩·尹柔依在眼角余光中看见有什么东西猛然蹦出。是站在一旁的阿曼妲的手。她正举起手来,要求发言。
  「好的,阿曼妲同学,请说。我随时都非常欢迎寻求未知解答的问题喔。」
  「……为什么,禁止我们,直接,协助他们?」
  拍明像在说「喔?」一般挑了挑眉。恩·尹柔依先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白发少女那张出神发呆的脸孔后,又将正面转向拍明。她觉得这是很好的未知。自己原先也打算相准时机,提出这个问题。面对意图了解世界一切事物的组织之长,身为底下的一员,果然多少不得不忌惮顾虑。就这方面而言,阿曼妲却能够不看现场气氛,直截了当地问出口,是因为她成为研究员的时间还不长吧——顺便说明一下,严格来说,阿曼妲也不是打从心底赞同这个组织的理念才会待在这里。所以面对他时感受到的距离感,才会和自己不一样。
  「——确实是未知。我认为告诉对方我们拥有的所有资讯,也等同一种协助。然而却禁止我们提供物理上的助力,似乎不够连贯一致?询问这样的询问。」
  这时他总算从书本中抬起头,轻轻耸了耸肩。
  「不不不,难得我送了礼物给龙岛/龙头师团的她们,我自然想在不出手的情况下,看看她们会怎么使用啊。这就像是闯入更衣中的试衣间,那样太不识相了吧。」
  「矛盾。向他们,转达资讯,不算是,出手吗?」
  「那是实验的前提阶段,只是准备而已。虽然这个譬喻不太好听,但调查猴子会如何拿取箱子里的香蕉时,必须先告诉猴子箱子里头有香蕉吧?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猴子……奇奇纳斯吗?」
  「我们可以做的——我允许你们做的,只有给予有利于观察他们的初期资讯而已。我不能允许你们成为实际的战力帮助他们。猴子会怎么取得香蕉?还是不去拿取就放弃,任其腐败?帮忙的话,就等同我兴味盎然地观察这一幕时,你们又丢了锯子进去,并教导他们如何使用。姑且不论实际上锯子能否发挥作用,但那样实在称不上是公正的实验呢。」
  换言之,对他们来说,自己两人等同锯子。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恩·尹柔依心想。
  对于不直接协助他们,自己之所以产生质疑,她认为并不是因为他们同班,或是总觉得欠了他们很多人情等这种道义上的理由。身为研究室长国的一员,她理解到了观察他们具有着重要的意义,也几乎可以同意拍明的一字一句。
  但是——她认为,现在的状况有些太过危险。
  视情况而定,说不定一切还会就此宣告终结。对眼前的求知欲恶魔而言,他或许可以当作是一个未知的结果而加以接受……但是自己的话……
  这时,她忽然发现拍明阖上书本后,兴趣浓厚地注视着她。
  「我们应该不是救助道具的锯子,而是为了保护猴子,最低限度必要的求生刀吧?——你的表情好像在这么说呢。」
  他怎么会知道?恩·尹柔依随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微微歪过头。
  「……吾之回答,由于无法看见自己的表情,予以无法确认的未知。」
  「哈哈,这只是我主观的推测,你别放在心上。我想问一个问题,你不信任他们吗?他们曾经打赢了是部落最强战士的你,至今也打赢了其他无数强敌。你认为他们会那么轻易地就被打败吗?」
  听到这种像在挑战部落骄傲的话语,恩·尹柔依只能这么回答。不承认他们的强大的话,就等同贬低自己,乃至于部落战士们的实力。
  「我相信,但是这次的对象另当别论。万一——」
  「嗯,我也不是不能明白你的心情。所以,我给点回馈吧。」
  拍明冷不防地这么说道,同时露出了像是递糖果给小朋友的绑架犯般的笑容。逐步遭到诱拐的小朋友,也就是阿曼妲怔怔反问:
  「回馈?」
  「也可以说是嘉奖吧。如果你们可以忍耐到最后结果出来,你们想知道什么未知,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任何未知都可以。如果是我也还不知道的未知,我保证会赌上荣耀,竭尽所能追求答案以化作既知。」
  「……」
  恩·尹柔依与阿曼妲略微斜眼睨向对方,交换视线。就算拍明这么说……该怎么办呢?包含着这层意义的视线。
  拍明更是扬起嘴角,带着像在测试什么般,又像在看着某种好戏的眼神,接着说:
  「如果不相信他们、我们才不要这种回馈——或是根本就不想要这种未知的话,那我也没关系喔。」
  与阿曼妲交换的视线含义,透过视线交换的讯息开始改变。
  变成了某种无限近似死心的情感。
  恩·尹柔依轻轻闭上双眼。
  这是委婉的最后通牒。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这样:
  如果你们还是以追求未知为最优先的研究室长国一员的话——
  今后也打算身为研究室长国一员的话——那就遵从吧。

  *

  那一天,他也一早起就担任她的对手。
  「虎彻,怎么了?轮到你了喔。」
  「啊,是!」
  由于一直望着正前方的她的脸庞,他全然没发现轮到了自己。他瞥了一眼将棋盘,思索了几秒后,移动一颗棋子。
  「喔,这步棋下得很不错嘛。」
  「嗯~」她将手支在下颚上,开始沉思下一步棋。虎彻再次佯装自己正在思考接下来要怎么下棋——同时瞄向和自己的持有者一样由衷敬爱的她,也就是村正。真是美丽绝伦,同时却又锐利无比。蕴含着愉悦恐惧的气息。光是注视着她,就教人感到震颤不已。满脑子只能想着她的事情——
  (……不行。诚然,必须集中精神在对奕上。)
  虎彻刻意从她身上别开目光,一边思索棋子的配置,一边略微察看四周。
  这里是一行人当作据点的落脚处。是位于郊外,四周环绕着森林般群木的偌大独栋住家。但是,并不是他们惯于居住的平房宅第,也不是好似大量生产的现代风住家。而是正好适合以城池来形容,有着城堡般豪华雅致的外观,两层楼高的西洋住宅——也就是洋房。某个异想天开的人类建造了以后,长期置之不理,因此主人这次来到这个国家后,似乎整顿了一下,使其可以当作是秘密基地。
  有着华美雕刻的柱子、坐镇在屋顶上的怪物雕像,以及中央有着半裸少女石像的喷水池。所有东西都富丽堂皇,但遗憾的是整体而言也都相当陈旧。部分墙壁和柱子爬满了藤蔓,庭院里的草也任其生长,停止运作的喷水池正确来说已经是蓄水池了。
  虎彻两人坐在附有顶棚的桌椅处,脚下是可以一览无遗庭院的阳台。整个阳台以白色为基底,精致地装饰着花朵等雕刻。大概是在外头办茶会用的吧。
  「嗯,那妾身试着这么走吧。」
  「原来如此。那么不才……就走这一步吧。」
  「喔喔!居然在这时候这么走吗!」
  看见虎彻下的这步棋,村正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往盘面上方倾身,兴致勃勃地低头看着棋子——但虎彻根本没有心情看棋子。
  「喝,真是出乎妾身的预料。且慢且慢,妾身要再想一下!」
  「您……您慢慢想……」
  虎彻一如往常,穿着基于自己喜好所买来的和洋折衷可爱服装。现在并未披着先前在京都买下的中意队服。正因为喜欢,他只有在特别需要增添气势的时候才会穿。他在自己心里的局中法度如此规定。(注:新选组为维持组织纪律而订定的严格规范)
  另一方面——村正自从来到这栋洋房,就一直只穿着一件和服。即是自己遵从她和主人的指示所买来的和服。当然现在也是。
  大范围裸露在外的肩膀,仅是在胸前勾住了某样东西的衣襟,随意缠起的腰带。她正盘着腿,坐在与她不甚相衬的西洋风格白色椅子上。由于在这种状态下往前倾身,又上下晃动着盘起的膝盖——该怎么说呢,有许多东西都若隐若现。虎彻有些红了脸颊,边紧紧并拢双膝,边别开视线。
  「好,妾身知道了!这时候要移动银将!……嗯?」
  虎彻本以为自己做得不着痕迹,但似乎被她发现了。村正啪的一声放下棋子后,察觉到了他的模样,于是勾起嘴唇说道:
  「喂,虎彻,妾身下好了。轮到你了。」
  「是……是……」
  嘴上虽然这么说,她却比方才更加往前倾身。将几乎要溢出来的那东西往前推,放在桌子上。接着从盘腿的姿势慢慢立起单边膝盖,让和服的下摆危险地滑动着。脸上则是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虎彻不知如何是好后.她再也忍俊不禁似地发出咯咯笑声,随手拉拢胸前的和服。
  「哈哈哈!将棋也是战争的一种,战争中谁也不晓得会发生何事。而让敌人产生动摇也是一种策略。就是这么回事!」
  「不……不才并没有动摇……」
  虎彻难为情地不敢与她四目相接。他低垂着头,拿起自己的飞车准备移动的时候,村正又采取奇袭。
  「嗯。那么,今晚要一起沐浴吗?」
  「呀啊!」
  她的奇袭成功奏效,混乱的飞车过头了一格才停下来。

  「——不才认输了。」
  刚才的奇袭带来的影响力确实最为巨大,但早在那之前他就处于劣势了。想当然,结果是虎彻输了。
  「虎彻,你还太嫩了。」
  「真是非常抱歉。不过是知道如何移动棋子这点程度的儿戏……实在不足以担任村正大人的对手。不才会精进修行。」
  虎彻边说边低头致歉。
  「不至于说是儿戏吧。妾身也下得十分开心……说到儿戏,从前妾身也曾被迫陪持有人的孩子下棋。已经比那好上几百倍了。」
  虎彻倏地眯起双眼——这次是真的不着痕迹地——开始打磨自己心中的敏锐度。究竟这份锐利是否需要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嗯?当然是在妾身像这样觉醒之前……少说也是江户还有幕府的时候吧。是教人火大的德川将军……嗯……是第几代呢?」
  虎彻又在暗地里松了口气。现在的她丧失了最近两百年来的记忆。换言之,最新的记忆应该是一千八百年那时候。必须得这样才行。再稍微确认一下吧。
  「对了,村正大人喜欢小孩吗?」
  「非常讨厌。小鬼太吵了。」
  她立即回答,边打哈欠边眺望荒芜的庭院,百无聊赖的双眼里也没有任何变化。看来也不像是在眼底深处藏起了某些情绪,似乎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虎彻总算打从心底安下心来。也就是说——

  「妮露夏琪大人,诚然,她似乎失去了记忆。」
  「呵呵,没有的话,吾就伤脑筋了。」
  这里是座落在洋房深处的客厅。脚底下的毛毯虽然陈旧,但看得出原先的材质非常高级。虎彻眼前,妮露夏琪正整个人坐进沙发里,摇晃着手上的玻璃杯。
  「不才还不露声色地提出了相关的单字以刺激她,但看起来并未形成任何契机,促使她恢复记忆。」
  「好极了。」
  妮露夏琪倾斜就口的玻璃杯。但是,倒在其中的并不是酒,也不是水或果汁。是她自己调配的饮品,构成材料还放在桌上。有蛋白质补充液、瓶装营养剂、装了某种粉末的小袋子、装着某种药丸的锭片包装、已经打开了的胶囊……
  妮露夏琪一面咬碎混在杯中液体里的固状物,一面问道:
  「虎彻,汝和村正能相处融洽吗?」
  「怎么可能不融洽。」
  虎彻由衷如此回答。她是自己长年来憧憬的存在。梦想中的存在。现在的她正是自己期望中的存在。与这样的她待在一起,将会给予自己更多的力量。会让自己的力量增强好几倍。他非常确定。
  「不才反而还觉得我们早在远古前就在一起了。不才确信,这才是三千世界中唯一该存在的形式。不才也可以断言,现在的长曾弥虎彻入道兴里不会输给任何敌人。村正大人更是不用说,她是更胜于不才的杀戮刀。因此,我们的前方只会吹起腥风血雨,我们的背后只会留下朱色弃道。妮露夏琪大人——不才两人在您手中,无疑将能领悟最强这个概念吧。」
  「汝还真是夸大其辞——不过,吾不觉得反感。吾很相信汝等。」
  当然,虎彻也是发自内心对这个主人宣誓忠诚。有资格同时拥有村正和虎彻这两把刀的人类屈指可数。只是一味又纯粹地追求强大的真正主人。能够为自己这把刀,持续提供最棒的战场的存在。
  吾很相信汝等——这句单纯的话语在他心中回荡,让他欣喜若狂。
  这时,妮露夏琪将喝光的玻璃杯匡的一声放在桌上。
  「那么,『早餐』也吃完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吾没有任何预定。」
  「既然如此——」
  虎彻话才说到一半,远方传来了呼喊声。
  「喂——虎彻~!主人~!太无聊了,没有什么活动吗~!」
  「……诚然,村正大人似乎也闲得发慌。也许可以陪她一起做点什么。」
  「嗯。当作是饭后运动,像平常一样与她稍微交手也不错。」
  两人走到阳台。村正懒洋洋地让四肢缠住椅子(虎彻又只能够面红耳赤地别过视线),大感无聊地说:
  「喔,你们来啦。妾身好无聊……做点事情吧。像是虎彻脱衣跳舞之类的。」
  「不……不才吗!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觉得那样似乎很有趣啊。不然,主人,让妾身做点什么吧。你是持有者,可以尽管命令妾身。好比说……要求妾身让虎彻脱衣跳舞之类的。」
  「结果还是不才脱衣服吗!」
  「吾同意的确似乎很有趣——」
  「……请您不要同意。」
  虎彻终于忍不出发出呻吟,但主人不以为意地接着说:
  「但在此之前,吾想先做点饭后运动。也就是交手……不……」
  妮露夏琪不自然地中断话语,抬起头来。虎彻和村正也早已察觉。
  荒凉庭院的一隅。那里是沿着围墙生长的一片树丛。如果要越过环绕这栋洋房的围墙入侵这里,并且隐藏身影前进的话,首先会选择那条路径吧。在那片参差不齐到甚至引人同情的树丛中,可以看见某些东西。
  村正的视线朝向那里,同时露出肉食野兽般的笑容说了:
  「呵呵呵。很好,太好了。比起伙伴之间那种打闹般的交手——看来这下子可以玩点更加有趣的『真正游戏』了呢。」

  *

  ——那个人……
  ——是谁?

  春亮如此心想着。视线前方是一名女性。有着柔顺蓬松的过肩长发的女性。春光几乎要乍现地穿着和服的女性。正与对他们来说是敌人的虎彻和睦地谈天、互相嬉笑,既无警戒也无敌意,反而散发着对方是值得信赖的伙伴的气息,极其自然地与敌人接触的她——
  是谁?
  「喂,无耻小鬼,你这个笨蛋!我说过多少遍了,再把腰弯低一点!」
  「嗯~小菲菲,这下子没办法了呢。阿春好像没心情再躲起来了。况且,对方似乎也发现我们了。」
  「蠢毙了……只能走出去了吧。」
  「够了,春亮!你振作一点!」
  春亮被推着后背,与菲雅三人一同走出藏身的树丛。隔着荒凉的庭院,与阳台上的一行人对峙。但是,春亮的视线依然朝向了——
  有着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却又非常陌生的某个人。
  不,不对。他认识她。自己认识这个人。从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这副打扮。虽然身上散发的气息有些不一样,但外观和现在眼前的她如出一辙。
  所以,嗯,没错——她只有可能是此叶。
  但是,又不一样。她不是数天前还在自己身旁的此叶。不是一起参加教育旅行的此叶。不是至今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努力想解开诅咒的此叶——
  「喔……还真是古怪的闯入者呢。只有女人跟小孩子嘛。」
  像在看着初次见面的人的视线,以及非常熟悉的嗓音同时传来,让人感到矛盾。
  脑袋一片天旋地转。世界失去了真实感。类似晕眩的感觉从自己身体内侧一涌而上。这种感觉就像有人直接将恶质的低级电影灌输进脑海,然后强行播放。明明不想看见却被迫看着。有哪里搞错了吧——
  剧烈的不协调感和失落感让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但就在这时,两手各自感受到了温度。出现了一种柔软的触感。
  「夜知,你振作一点。我知道你很受打击……但你要看着。一切从这里开始。」
  右手边是锥霞,她笔直凝视前方,牢牢地握住他的右手。那只手有着确切的存在感。另一边的左手也触摸到了一只小手。
  「哼,这就是所谓烦恼时的人体肌肤疗法。真是给人添麻烦呢!」
  菲雅不知为何气鼓鼓地说,握了握他的手。就在同时,某种柔软的东西轻轻地搔向他的后背和侧腹。
  「我也用疗愈搔痒游戏,迅速修复阿春精神上的损伤吧。再接下来,只剩下请你脱掉所有衣服的十八禁版本了哟……阿春,你没事吧?」
  视野的重心倏地恢复稳定。三个方向的力量将他的意识固定在现实世界里。
  「……嗯,我没事。谢谢你们。」
  「OK~」
  是蓄意装出来的吧,黑绘轻快应声,将头发抽离春亮的身体。锥霞在紧握住的手上施加些微力道,同时望着前方——望着此叶的双眼眯起了一瞬。
  「……看到这一幕也没有反应吗……这点也……啊,真是蠢毙了……」
  低声喃喃说了这些话,锥霞显得有些惋惜地轻轻放开他的手。另一方面,菲雅撇开似地一把甩开他的手,取而代之地拿出魔术方块。
  「可恶的乳牛女……竟然用那种眼神看我们。那样子简直像是……」
  多亏了大家的支持,春亮至少踩稳了脚步。他咽下口水,坚定心神,笔直地注视着她——注视着正如菲雅所言,以炯炯有神的好战目光看着他们的她。
  只能……出声呼唤她了。
  「此叶……此叶!」
  「啊?树叶怎么了吗?」(注:两者日文发音相同)
  她仅是纳闷地偏过头,随意扫视四周,狐疑这儿哪里有罕见的枯木了。见到她那种态度,一种类似反胃感的不安再度袭来,但是——
  「那是你的名字啊。此叶,你忘了吗?」
  「没听过呢。」
  「快——快点想起来啊!你是此叶吧!住在我家,和我们一起生活!你看,在这里的菲雅和班长也都是一起去上学的班上同学喔!」
  「都说没听过了。」
  她厌烦地摆了摆手,开始散发出不耐烦的气息。但是,春亮不可能住口。
  「你……只是因为受诅咒道具的力量,才会被迫忘了我们而已。真正的你,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啊!」
  「小此。小此只是遭到利用而已哟。」
  「没错。这一切都是站在你身旁的那些人的阴谋。只是想得到你的力量,蠢毙了的伪装而已。你快点想起来。」
  「乳牛女,你应该也和我一样才对。忌讳自己的力量,然后想解除诅咒——」
  听到菲雅说的话,此叶锐利地眯起双眼,有了反应。
  「乳牛吗?小丫头……明明是初次见面,你对妾身的称呼还真是毫不客气呐。哈!原来如此,看你那平坦的模样,妾身也能明白,你一定对妾身的胸脯羡慕得不得了吧。照你那种洗衣板,在闺房里很难满足身旁的小鬼吧?」
  「唔……你……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诅……诅咒你喔!」
  换个角度想,这或许也算是一如既往的对话。但还是不同。这只是表面上一致。现在两人的对话,和平常两人在起居室里交谈的——决定性且根本上的部分无可奈何地截然不同。
  此叶益发不耐,豪迈地抓了抓头。和服中的胸部因为这阵晃动而险些溢出。但她完全没有伸手遮掩。
  「不论如何……妾身不认识你们。就算你们说的都是真的,现在的妾身一概不知,所以一点意义也没有。」
  「此叶……!」
  「况且——方才你们这些小丫头说了吧。妾身遭到利用?他们的目的是妾身的力量?……那又如何?」
  此叶停下搔着头的手,歪向一边的脸庞上朝他们投去了轻蔑的视线,说道:
  「优秀的武器,就该由优秀的人类持有。人类会寻求更加出色的道具,妾身则会寻求更加优秀的使用者。就这方面而言,你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小鬼。为何妾身非得成为这般软弱人类的所有物不可?」
  「不……对,你原本并不是这个样子——」
  「妾身很欣赏现在的主人。尤其是主人那双连指甲里也沾满了血、战场和内脏气味的手。小鬼,如果你认为自己更适合拥有妾身……无须赘言。只要向妾身展现你的力量即可!」
  她露出牙齿,邪恶地、愉快地、骇人地笑了。微微弓起后背,重心往前放,双手自然地下垂——摆出了战斗态势。
  春亮的大脑又开始摇摇晃晃。不要崩溃——他提醒自己。回想着菲雅她们的手的温暖。可是,却无法阻止自己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呐喊——为什么?怎么会!她是此叶。明明是此叶,却又不是此叶。为什么——
  「春亮,你没事吧?」
  「啊……嗯。」
  「之后再发呆也不迟。姑且不论乳牛女——她身旁的人无庸置疑是敌人。是认识的敌人和不认识的敌人。要提高警觉!」
  听到菲雅这番话,春亮才首度意识到站在此叶身边的两个人。虽然这也许是无法再看着此叶的一种逃避现实。
  其中一人是虎彻。他给人的印象和教育旅行时没有两样。虽然不是和当时一模一样,但身上依然穿着缀满荷叶边的和风萝莉装。他将双手弯成虎爪的形状,露出犬齿狠瞪着他们。
  而另一个人——也是曾经见过,但又不曾见过的人物。
  体型上算是娇小纤瘦,穿着藏青色窄裙和西装外套。但是,身上的套装看起来并不崭新笔挺,反而皱巴巴到仿佛好几天都穿着这身衣服睡觉。与其说是不修边幅,更有一种率性而为的气质,至今只见过绑起模样的头发此时披散开来,有着自然鬈,宛如黑色小蛇的波浪状头发弯曲地延伸到背后。整个人散发出了成熟妖艳又行有余力的气息。
  「无须赘言,只要展现力量即可吗……呵呵,这番话真是适合吾等。」
  「嗯?你在称赞妾身吗?」
  「是的。诚然,不才的想法也和您一样。」
  「……那么,汝等想凭气息也猜到了吧,但还是让汝等亲眼瞧瞧吧。」
  尽管目光锐利,但那名女子的五官相当稚气。然而,当对方将从口袋掏出,有着偌大蜾旋线条的眼镜戴在脸上后——便彻底转变成了春亮等人先前每天看见的脸庞。
  春亮一行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呻吟。
  「老……师?」
  「蠢毙了……」
  「鹭咲!」
  「那是吾之前的名字。顺道一提,吾和骑士领的后方支援员不同,脸是天生的。」
  「啧!说话方式和气质跟之前完全不一样嘛……!」
  「吾是透过近似自我洗脑的暗示,藉以确立自己的人格。身为意欲到达龙身边的战士,当然要能够做到这点小事。只要是前往战场的士兵,任谁都做得到。」
  她嫌碍事似地以指尖将偌大的螺旋线条眼镜推上推下,一边说道:
  「吾先声明。吾之名是妮露夏琪,龙岛/龙头师团第二名,部位是『翼』。」
  菲雅等人摆出备战架势,以最高等级的警戒目光狠瞪着她。既然是第二名,就表示比以往遇过的任何一个龙岛/龙头师团成员都强。不论是切子、傅婷,还是可可萝·蓓妲洁莉。
  「感谢你特地自我介绍~但我们已经知道了哟。」
  「喔……不过,既然能够找到吾等的藏身之地,这点倒是也想像得到。汝等已经全部都知道了吗?」
  妮露夏琪平静地说。春亮咬着嘴唇答道:
  「我们很多事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把此叶还给我们!」
  「妾身明明说了,妾身可不记得自己原本是你的所有物。」
  「别放在心上,村正。那么——夜知春亮,基于一时曾是汝老师的情谊,吾就回答汝吧。吾等的目的很单纯。仅是要做些身为龙岛/龙头师团成员,极其当然会做的事情。」
  「你们都追求强悍,所以才需要得到此叶吗……但是,光是这样根本不构成说明。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待在这栋洋房的理由也很单纯。得到村正后,准备已经就绪。该做的事情——即是为了到达龙的身边,必须打倒与龙最为接近的存在,再吃掉其血肉。仅此而已。简单明了地说,就是凌驾师团长。」
  菲雅蹙眉呻吟。
  「师团长……也就是你们的老大吗?」
  「正是。吾已传达己意,召唤师团长来到此地。吾等正待在这里等候。」
  「召唤……?」

  「因为吾等难以到达师团长身边。」
  要叫对方过来吗?春亮忽然感到疑惑地喃喃低语后,妮露夏琪做出像是略微耸肩的动作回道。然后——
  「还要再等一段时间,师团长才会来到。约莫一周吗,虎彻?」
  「不才认为如此。」
  「因此,吾等目前正在思索该如何消磨时间。作为重要决战前的准备运动,或许也算是刚刚好吧——」
  于是,当妮露夏琪与虎彻互相颔首,再度将脸庞转向他们时——
  当她推起眼镜,底下极度锋利的双眼直接看向他们时——
  春亮的背部冒起鸡皮疙瘩。他感觉到一种肉眼看不见的压迫感,刹那间使四周的空气产生变质。菲雅等人也脸色大变地采取防御姿态。
  「喂,慢着慢着,主人。面对看起来如此软弱的对手,妾身等人倾巢出动的话,没两三下就会结束了吧?那样子着实有些无趣。」
  「嗯?汝说得似乎有点道理。」
  「因此,现在能不能将玩耍的机会让给最无聊的妾身呢?主人才刚吃完饭吧?马上就运动对身体可不好。」
  「所以吾才想做饭后运动——不过,无妨。现在就先交给汝吧,但要留意当心。」
  「是要妾身留意当心,别下手太重吧?可不许插手喔。虎彻也是。」
  「咦?那个,村正大人,不才也……」
  「妾身随时都能再与你一同玩耍。」
  「……不才明白了……」
  偏偏——只有此叶一人往前踏步。
  她的气息没有半点手下留情。和她们——和敌对的她们一样,两肩飘散着毫无二致的斗争与暴虐氛围。一步又一步,逐步靠近他们。
  快住手——春亮心想。他们为什么非得与此叶战斗?为什么他们的话语无法传达给此叶?她真的……真的忘了他们吗——
  「喝!那么——妾身要上喽!」
  此叶一鼓作气将身子往前倾,加快速度奔向他们。华美和服的裙摆随之飘扬,露出了大半大腿。是丝毫不刷花招,像要确认他们反应的直线攻击。
  「这个笨蛋……第二十号机关·斩式大刀态『凌迟之斧("A hatchet of lingchi")』!」
  菲雅让魔术方块改变形态,接下此叶的手刀,两人短兵相接。
  「乳牛女……!你不认得了吗?是我啊!」
  「你这个小丫头依然用不愉快的名字呼唤妾身呢!」
  「你也见过这个武器吧!」
  「真难看的剑……不,是劈刀吗?竟用这种东西与妾身对打,真教人笑掉大牙!」
  此叶以另一只手刺出手刀。菲雅往后跳开,竭力以劈刀挡下紧接而来的连击。
  「喔?武器虽然可笑,但本领足以与妾身对打呢。」
  「别瞧不起人了!你再继续开玩笑的话,我也不得不使出真本事了喔!」
  「菲雅……」
  在一旁看着的春亮可以明白。尽管嘴上逞强,但菲雅其实也对战得很艰辛。每个动作都充满了迟疑,布满了踌躇。对照之下,此叶却一点迷惘也没有。她仿佛解开了枷锁的野兽,自由奔放又尽情恣意地挥舞手脚。才觉得她如同肉食野兽般压低了身子,下一秒又如猛禽般纵身一跳,随即又如毒蝎般仰身袭击菲雅。
  「咕哈,怎么啦怎么啦!话说得狂妄,动作却很迟钝嘛!莫非你有什么顾忌吗?」
  「你以为……是谁害的啊……!第二十二号机关·溃式针球态『星棍("Morgenstern")』!」
  「喔?铁球棍吗!竟然是会变形的玩具,太愉快了。遗憾的是,小丫头的本领没那么高竿呐——喔!」
  「『黑河可怜』!」
  「模式『杀人机器将门』!」
  为了支援菲雅,锥霞和黑绘各自伸长了皮带和头发,但此叶仅是跳舞般地转了个身,就轻而易举地切断了皮带与头发。
  「很好很好,团结力量大。你们尽管联手攻击妾身吧……嗯,那边的小鬼什么也不做吗?也罢,无妨。」
  春亮只是一味感觉着自己动也不动的双脚。即使想动,也动弹不得。即使看见此叶朝菲雅展现出了千真万确的敌意,千真万确地想伤害菲雅而展开攻击。即使看见锥霞与黑绘正费尽千辛万苦,努力阻止此叶的行动。
  作梦般的感觉再度袭来。是因为此叶不停地跳来跳去吗?菲雅她们确实传达给他的人体肌肤疗法的温暖,被周遭褪色世界的冷意,和无机白日梦的真空给一点一点吸收。当然,那个梦是恶梦。是自己伸手无法触及的世界。是仅循着让人如坐针毡的情节上演的电影。双脚不动、失去了温暖以后,接下来当然开始颤抖。像打哆嗦一样,瑟瑟发抖着。他不想看。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快住手。拜托,快点住手吧——
  「嗯,既然有三个人,那妾身稍微使出真本事也不要紧吧?妾身会留意当心,别一不小心就结束了!」
  但残酷地没有停下来。
  此叶的速度更是提高了一级。静与动的高速切换。还以为她停了下来,却又没有预备动作地,在难以预料的时机点上,以肉食性植物般的敏捷展开行动。虚实交错的攻击。才看到此叶从正面接连几十次地攻击菲雅当作盾牌高举起的拷问车轮,下一瞬间她又自己倒下,倏地从下方的死角刺去手刀。菲雅慌忙后退,大腿上出现了一道细长的血流。锥霞两人伸长了皮带和头发以牵制住她,却与此叶的属性太过相克。她以手脚上赋予的刀属性逐一斩断皮带和头发。黑绘的一束头发掠过此叶脸庞附近,再掠过嘴角,只见此叶扬起狰狞笑容,张口咬下切断。「不会吧——」黑绘发出呻吟。
  此叶没有停止攻击菲雅。她疾奔、跳跃、飞翔、步行、旋转、停顿、横卧、嘲弄、跪地、心情愉悦地大笑、从正面攻击、从死角攻击,停止攻击、又马上展开攻击、说些下流的话、优美地起舞、如野兽般张开下颚、像是向菲雅炫耀似地,一边搓揉一边重新盖住不知何时冲出和服的胸脯——
  就这样……
  伤害菲雅的身体。
  使得菲雅的身体满是鲜血。
  尽管没有致命伤,但也绝对不是毫发无伤。菲雅开始气喘吁吁,肩膀上下起伏,感到痛苦似地拧起眉心。
  她只是一味防御。是啊,没错,即使是菲雅,也不可能主动攻击。即使她们平常总是表现出水火不容的模样。
  然而,此叶却是毫无顾虑。将他们视为「此时第一次见到的敌人」——毫不手下留情地攻击菲雅。好痛苦。这一点让人非常痛苦。
  (快点……住手……快住手啊……!)
  但想当然,春亮心中的声音,没有传到任何人耳中。
  菲雅如盾牌般高举着生有利刺的铁板「毕生未坐的圣者("maraNa-asana")」,此叶却像面对柔软的沙包般,随心所欲地刺出手刀和脚刀,阵阵冲击传向了菲雅娇小的身躯。
  「唔……唔……!」
  「嘿啊嘿啊嘿啊!哎呀,想不到这么耐打。还以为多打几次就会坏掉了,竟然如此牢固,连妾身也不得不由衷敬佩。虽然如果用妾身真正的刀攻击,情况又另当别论——嗯。那么,这样试试看吧?接下来纯粹地比力气吧。」
  此叶微微张开了双脚,以两手捉住「毕生未坐的圣者("maraNa-asana")」的左右两边,接着直接将体重往前压。以肩膀支撑着「毕生未坐的圣者("maraNa-asana")」的菲雅脸色丕变。
  「混帐,竟敢瞧不起我!我可不管……会变成怎样喔……!」
  「呵呵,来了来了。不过,你应该还可以再撑下去吧?」
  两人从前后双方推挤着生有利刺的铁板。尽管是捉着边缘,但不管横看竖看,脸部朝向有着利刺那面的此叶显然不利。跟能够尽情将自己所有体重压上去的菲雅相比,非常不利。
  然而,两人却是势均力敌。不,不对。两人间的均衡正一点一滴地慢慢瓦解。明明锥霞的「可怜」和黑绘的头发从此叶背后偷袭,试图制造出破绽;明明此叶看也不看一眼,仅是摇了摇肩膀就将其切断——
  菲雅的脚却缓慢地向后倒退。
  「结果到头来还是力量决定输赢呢。就是那个吧,果然要怪你太小了。」
  「唔!这……这个混帐……!」
  此叶面带邪恶的笑容,伸舌舔舔嘴唇,更是用力握住铁刺板的两边。
  然后保持着这个动作,强行伸直背脊。
  微微将头往后仰,累积能量之后——
  「尤其……是你那平坦的胸脯,凄惨也该有个限度!重新投胎再来吧,你这个孩童胸脯的小丫头!」
  此叶毫无踌躇也完全没有减轻力道——
  朝着长有无数巨大利刺的铁板使出头槌。
  钢铁互相撞击后响起的「当匡!」尖锐碰撞声响彻云霄。
  「唔唔唔!」
  「哈哈!」
  菲雅连同「毕生未坐的圣者("maraNa-asana")」一起飞了出去。此叶的脑袋既未被利刺贯穿,额头上甚至没有半点红肿,如恶魔般冷酷无情地、打从心底感到愉快地嗤笑。
  不知道是双脚已经没有力气踩稳,还是方才的冲击超出顶料,菲雅就这么倒在地上。遭到「毕生未坐的圣者("maraNa-asana")」挤压,她暂且将它变回魔术方块时,此叶纵身一跳,和服裙摆翻起。
  「!」
  接着她降落在仰躺在地的菲雅上方。用一只脚踩住菲雅右手握着的魔术方块,另一只脚则压住菲雅的左臂。也就是跨在菲雅身上。此叶保持着这个动作,弯下腰往前倾身,卖弄般地在菲雅眼前摆动自己的手指。表情半是嘲笑半是失望。
  「搞什么,真无趣。方才还盛气凌人,结果只有这点本事吗?」
  「唔……唔……!」
  「菲雅!」
  「小菲菲!」
  锥霞两人慌忙伸出的救援也无法到达菲雅那里。此叶仿佛天气很热地用手搧搧风一样,只是动了动手,就轻易地切断了皮带和头发。两人于是又伸长皮带和头发,试图拉出菲雅本人,但在此叶的手刀面前依旧毫无意义。
  「还有什么绝招的话,尽管使出来吧。再这样下去,实在无趣至极。」
  「……啦。」
  「嗯?」
  尽管气喘吁吁,菲雅还是没有从此叶身上别开目光。此叶反问之后,菲雅一瞬间咬住嘴唇——紧接着呐喊般地再一次说:
  「我说,至少穿件内裤啦!你这个可恶的乳牛女!」
  菲雅望着跨在自己身上的此叶下半身,更是继续大吼大叫。「你真是太无耻了!程度甚至不输给无耻小鬼,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无耻!」仿佛刻意不顾现场气氛般,仿佛期望着有谁能看看现场气氛,回以她期望中的回答般。
  但是,此叶只是如此轻喃:
  「什么嘛,看来已经结束了呢……那么,就杀了你吧。」
  她脸上的失望更是加深。眼神丝毫不感兴趣。
  春亮知道此叶是认真的。
  所以他久违地成功发出声音。虽然是没出息的颤抖话声,但总比沉默要来得好。相信应该是这样。
  「等……等等……等一下!喂,此叶,她是菲雅。是菲雅喔!」
  「是这家伙的名字吗?嗯,妾身知道了。但很快地这个名字也不需要了吧。」
  「你在说什么啊!住手,快点住手……算我拜托你……!」
  拚命挤出的一丁点话语也传达不出去。
  她已经不再转头看向春亮,甚至没有意识到他。仿佛将他当成了路旁的石头,低声说着与自己无关的妄语:「真是奇怪的小鬼。」
  扑通,心脏猛烈跳动。该怎么办才好?
  再这样下去,菲雅——
  菲雅会——

  被 此 叶 杀 掉。

  (哈——)
  多么可笑的排列文字。他的嘴角会微微抽搐,说不定是因为他真的笑了出来。不可能。这不可能发生。因为那是菲雅和此叶啊。是她们两个人喔。是哪里搞错了。一定、一定、一定、一定、一定、一定是的。对吧?
  然而,这却是现实。
  此叶以拉弓般的动作,将原先摆在菲雅面前的手刀举到自己胸口。
  菲雅则像是相信什么般,像是想要相信什么般,直勾勾地凝视着眼前的此叶。
  然后,弓被拉到了极限。
  被搭起的名为手刀的箭矢,终于射了出去——
  「……哎呀?」
  此叶的手刀仅是颤动了一下,旋即定住不动。
  她发出了狐疑的声音,已经不再低头看着菲雅。旁观的虎彻和妮露夏琪也是。而春亮他们自己也是。
  ——不明所以。他们甚至不明白,这究竟是四面楚歌抑或不是。
  但唯一能肯定的是,现场产生了变化。
  不知什么时候……
  这栋洋房的庭院里出现了新的入侵者。

  人数少说超过十人。



第二章「名为弱者的愚物,其罪过」 “The blade-It's ferocious.”

  *

  那群人给人的印象非常单纯。
  就是非常格格不入。
  真的是就纯粹的意义、就真正的意义而言,一般而言很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眼前是一群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随处可见——真的是随处可见的低俗男子。头发染成了金色或茶色,各自蓄着自己喜欢的发型。有黑人雷鬼头,也有大光头。有人耳朵、鼻子或是舌头上穿着环,也有人身上叮啷作响地戴着饰品,也有人戴着太阳眼镜——无论如何,所有人的共通点就只是外表会给予他人压迫感。从他们的互动来看,彼此似乎都认识。一行人看起来像是街头帮派,或是不良少年组织。
  但是——他们却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个由非日常支配的现场。那种普通的外表和格格不入的感觉,或许也不能以常理而论。譬如以往家族会的成员,也曾经好几个人乔装成普通人前往黑绘的美容院。当时光靠外表,一点也看不出来。换言之,不过是这点程度,他们这个世界的人也有可能打扮得平凡无奇,再融入进平凡无奇的日常生活里。
  眼前的集团也属于那一种吗?那么,是哪个组织的人呢?是认识的组织?还是不认识的组织?唯一一个不可能的答案,就是他们是偶然误入的普通人。
  因为,他们各自都拿着铁管和金属球棒等武器。
  他们是遵循正常方式,从正面大门进来的吧。一行人在庭院入口附近站成一排,以有丝兴奋的视线看着在场所有人。春亮等人只能提防地看着那一群人和妮露夏琪三人。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三组人马形成三角形的位置关系。
  妮露夏琪三人也朝他们投去纳闷和警戒的视线。眼神像是在说——他们不可能是毫无关系的一群人。肯定带有某种意图和目的。是哪个组织的人?
  这时,其中一名男子微微将脸庞转向身旁的同伴们,说: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都来到这里了,只能上了吧。」
  「是啊。而且正如同听到的,好像在做坏事呢。还欺负那个外国小丫头。」
  「所以我们是正义的伙伴吗?哈哈哈!」
  「正义的伙伴,太帅气了。那么,先前说好了要尽可能一个一个上吧?」
  「好,那就我先上吧!我先处罚那个欺负人的色色大姊吧,嘻嘻!」
  「因为你喜欢巨乳嘛。」
  「烧啰嗦!你们也先决定好接下来谁要处罚谁吧!」
  握着金属球棒的一名男子说完,一边气势十足地大喊:「好~我要上啦——!」一边往前猛冲。目标是妮露夏琪一行人,首当其冲的是最前方的此叶。
  春亮发现此叶至今始终都是眼神锐利,此时第一次——怔怔地瞪大了双眼。她依然踩着菲雅的身体,微微偏过脑袋说:
  「哎呀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男子向她逼近。在春亮的视野中,男子高高抡起球棒的背影遮住了此叶。然后,只听见此叶的话声接着传来。
  「这家伙——根本是门外汉嘛。」
  同时,血沫飞溅。
  下一秒,春亮又能看见此叶了。因为男子以没出息的内八坐姿,当场往下瘫坐。当然,血沫源自深深烙在男子身上,从肩膀直达腋下的斜向裂痕。
  「咦……啊……?」
  「嗯,这个反应真是阔别已久。因为妾身的刀太过锋利,很多还不习惯打仗的百姓杂兵都没有发现自己挨了一刀。当他们狐疑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这才发现自己快要一命呜呼时,那种表情特别教人感到痛快——」
  「啊……啊……噫——!」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表情。」
  惨叫。惨叫。惨叫。浑身浴血的男子滚倒在地上。被他一把丢开的球棒掉至地面。受到这阵冲击,早已被刀切碎的球棒这才变作了无数碎片。
  「乳牛……女……!」
  「喔喔!」
  此叶倏地挺起腰往后退。因为一直被她压在下方的菲雅将魔术方块变作处刑劈刀,举刀一挥后,脱离了此叶的禁锢。
  「嗯,因为这家伙实在太外行了,妾身才大吃一惊,因而出现了一点小破绽。如果是你们刻意安排,妾身倒是可以嘉许你们真是出其不意的奇招。虽然不切实际。」
  「怎么……可能啊……!」
  至今与此叶对战时受的损伤还未恢复。菲雅气喘吁吁,身体摇摇晃晃,全身上下的割伤都流着鲜血。她一面架着劈刀牵制此叶,一面缓缓后退,终于与春亮等人会合。
  但是,春亮三人也没有余力和菲雅交谈。因为光是理解状况就已费尽心力。
  「喂……喂,阿岳他……!」
  「简直是莫名其妙,太莫名其妙了!可是,那个臭女人竟敢动手,不晓得干了什么好事!喂,还在做什么啊,快上啊!」
  一名男子大吼大叫,硬是激励自己振作起来,拿着铁管往前疾冲。是想拯救同伴吧。大概是受了他的刺激,还有两三名男子也跟在他后头。
  「——诚然,只是碍事的废物。那么,不才虎彻也帮忙清理吧。」
  「嗯,没有理由拒绝呢。」
  「那么——」虎彻当场纵身跳跃,一眨眼工夫就在男子们面前着地,随手挥了挥虎爪。这么一挥之下,他们手上的铁管等武器就同时化作碎片四散。
  「噫——这……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啊?空着手耶,为什么!竟然被砍断了!」
  春亮愕然地听着这些话。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说这种话。刚才此叶也说过对方是外行人。是没有关系的人吗?是他们自己误会了吗?还是对方搞错了什么?如果他们真的只是不良少年,只是外行人团体,春亮完全无法理解他们出现在这里的意义。太不知所以了。
  此叶懒洋洋地转过头,看着身后问:
  「主人,姑且还是先问一声吧。妾身——可以杀了这群家伙吗?」
  「他们竟如此外行,真教人匪夷所思。之后也许有必要向他们问话。总之,先至少确保他们还能开口说话吧。」
  「嗯。反正随时都能杀了他们。了解。」
  「而且,汝等应该也有诅咒吧?正好是个机会——好好享用吧。」
  「有这么通情达理的主人,真是帮了大忙。」
  「不才深有同感。」
  此叶与虎彻——两人面向前方,狰狞地笑了。
  紧接着同时展开行动。首先虎彻以虎爪同时砍飞了眼前两个人的手臂。此叶错身而过时,以手刀刺向最后一个人的大腿。三人发出难听的惨叫声倒在地上。
  至此,男子们似乎也领悟了。似乎察觉到了——眼前的两个人不是自己应付得来的对手。一群人转眼间陷入恐慌。
  「等……等一下,我根本没听说,根本没听说会这样喔!」
  「别开玩笑了!喝啊,来啊!」
  有人转身拔腿就腿,有人用颤抖的手牢牢握住自己的武器,也有人当场瘫软。这些人全是她们的饵食。
  「唔……啊……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必须救他们……!」
  「菲雅,你别勉强自己了!你受伤了啊!」
  菲雅紧紧握住拷问道具,身体却是危险地踉跄蹒跚。春亮等人搀扶住她的身躯。
  「也许只有安慰作用,但较深的伤口先用我的头发卷起来吧。小菲菲别动喔。」
  只是,那幕光景逐一呈现在只能袖手旁观的春亮一行人眼前。
  血沬飨宴。虎彻与此叶正袭击着男子们。
  在一片红色中跳跃、起舞。
  肉片和悲鸣此起彼落地飞舞交错。男子们拚命地挥舞武器,虎彻却一个旋身,裙子像在嘲弄他们般翩翩翻飞,期间对方的武器掉落在地。紧接着对方才知道自己的手指被一根根砍了下来。此叶单手捉住对方豁出去地刺来的刀子,直接握在手中将其吱嘎捏碎。然后一边说:「还你吧。」一边握手般地强行捉住男子的手,将刀刃碎片悉数埋进对方的掌心里。
  「呵呵……哈哈!看呐,哎呀,还真是活蹦乱跳的一群年轻人!血液充满活力地流了出来喔,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地流了出来!哈哈,虽然没出息,但看这活力充沛的流血模样,底下的精子也是照这气势喷出来吗?每晚都惹得姑娘家哭泣吗?」
  「村正大人,请别说些太过下流的话。」
  「又有何妨,这可是久违的鲜血。不过,真要妾身说一个不满的话,就是这些家伙的鲜血颜色好像不太好呢。真不晓得平日吃些什么。」
  「诚然,不才有同感。想必净是吃些称作速食的简易食品吧。」
  虎彻应道,轻轻举高自己沾满鲜血的手。
  「多半是这个缘故,味道和以前比起来好像也比较不好。但也许单纯只是不才美化了过去的记忆而已。」
  然后舔着自己手指上沾附的鲜血。
  他伸出艳红的舌头,以黏膜拭去指头上的红色。这样子还不满足,直接将手指塞入自己口中,微微前后移动,一边发出嘶嘶的微弱声响一边舔舐。透过口腔品尝,再咽入喉咙深处。虎彻吐了一口像是一鼓作气喝完水般的大气后,脸颊略微泛红,说道:
  「但是——并不会不美味。」
  「呵呵,那还真是好极了呢……话说回来,你脚边的那家伙,还有那边的那家伙,是不是没气啦?」
  「啊,心脏确实停止跳动了呢。不才还以为自己手下留情了……」
  「只是看得见一点肠子而已嘛。竟然这样子就死了,真是不中用。是气势不够吧——不过只有两个人的话,主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吧。只要想成这下子不论喝多少血,他们都不会抱怨,不就好了吗?」
  「诫然,尸体的血很快就会变难喝。找下一个吧。」
  几欲使人发狂的光景,和几欲使人发狂的对话。
  不对吧——春亮压抑着从胃底翻涌而上的呕吐感,同时如此心想。在不知为何逐渐模糊的视野中,如此心想。
  不对吧?此叶,不对吧?你为什么看到鲜血还无动于衷?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开心?为什么兴奋震颤般地笑着?
  你——你应该……很害怕血……才对。
  应该一看到血就恶心想吐,全身摇摇晃晃地几乎要倒下……才对吧?
  此叶。此叶。他认识的此叶是那副模样。绝对是的。那是此叶。
  啊,可是,如果眼前可以看见的这幅景象是现实……
  如果这份作呕感、不快感和绝望感是真的……
  在那里的人,已经,真的,完全,不是自己认识的此叶了——
  「村正大人的状态如何?」
  「呵呵呵,妾身乐在其中。在旁看好戏的主人也感受到这种感觉了吧……因为妾身的诅咒非常单纯,就是『想看见鲜血』。」
  「不才的诅咒也很单纯。」
  「妾身两人都是单纯的武器和道具,这也许是理所当然吧。无论如何,真是久违的血之盛宴,整体算是相当不错。不过,再贪心一点的话,就是战斗后被自己打倒的强敌鲜血,看起来会更美丽,更大快人心呐。」
  「不才也认为强敌的鲜血更加美味。」
  「流过地面的血、在空中飞舞的血、流过肌肤的血、冒泡的血,和内脏一同洒出的血……这些风情各不相同。看见你饮血的模样,感觉也和平日不同,十分有趣。你饮血,妾身看着。一思及此,妾身两人也许很合得来吧。」
  「合……合得来吗……这……这是不才的荣幸……」
  虎彻忸忸怩怩地红了脸颊,微微晃动着肩膀——同时以比自己脸颊更加鲜艳的赤红,涂抹向近处想要逃走的男子背影。
  春亮更是反胃想吐。不对。这样子不对。
  虽是单方面屠杀的光景,但此叶和虎彻大概也厌倦到有些松懈了吧。一名男子从一开始就直不起腰地瘫坐在地,始终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这时他趁着此叶两人说话,趁着虎彻肃清了同一时间也想逃走的另一个人时,趁机逃跑了。他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踏过血泊往前直奔。虎彻回过头时,他已经出了庭院,跑到了只要穿过大门就能离开这栋洋房的位置——
  这时,他停下脚步。
  正想追上他的虎彻也蹙起眉停住步伐。
  因为一道人影挡在了想要逃走的男子面前。是一道以附有风帽,像是脏兮兮的布团的衣服包裹住全身的人影。脸部藏在帽子底下,看不清楚。
  还以为男子会向那道人影求救时——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却是以颤抖又没出息的尖锐嗓音如此大发雷霆。
  风帽人影回了话,声音是女性。
  她以低沉又平静的口吻,像在呢喃般地说:
  「我已经付了钱。」
  「这种情况一个人才一百万哪够啊!我可没听说喔!」
  「不关我的事。是你们要接受的。」
  「是你说都是年轻女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正如我所言,想侵犯她们或是做其他事,都随你们高兴。前提是办得到的话。」
  「所以说!我可没听说对方会是那种怪物!搞什么,你这家伙搞什么啊——可恶!别开玩笑了,救救我吧,你就代替我……!」
  男子像是终于到达了极限,猛地扑向风帽人影。这项行为是基于愤怒,也是基于自己想要得救的心情吧。然而——
  仿佛在昭告那里,和此叶等人身处的这片空间依然相连一般。
  仿佛在昭告他,其实一步也没有脱离自己刚逃出的屠杀光景一般。
  剑尖从男子的背部贯穿而出。
  「……咦?」
  男子一脸纳闷地看着自己的胸口,看着深深刺进自己胸口的剑,颤抖地抬起头来,看向戴着风帽的人影——
  「无论如何……你们已充分感觉到了『恐怖』。我的目的已经达到。」
  「咦……啊呼……?」
  男子依然带着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身体往下滑落。他伸出的手央求似地,像是最后的恳求似地,捉住了裹住人影的布。
  自然地,配合着男子的身体倒下——那块布也松脱滑落。
  风帽拉下后,暴露出来的人影那张脸庞——
  春亮等人也曾见过。
  「……」
  对方面无表情,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真面目暴露出来。
  仿佛也不在意自己刚亲手刺杀了毫无关系又无能为力的人类。

  她——
  搜集战线骑士领的骑士,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正不发一语地站在那里。

  *

  她是以往和「复仇者纳特」一起在大秋高中现身,想打倒妮露夏琪的人。但那是妮露夏琪设下的假消息陷阱,最后她与后方支援员战败而逃。春亮等人直接知道的消息只到这里。
  但是,他们也间接地知道了一些后来的消息。昨天恩·尹柔依告诉他们的资讯中,也稍微提到了她们。用以消除此叶记忆的道具原本属于骑士领——为了夺取那项道具,妮露夏琪才会将她们引诱至大秋高中。她们两人战败逃跑后,妮露夏琪直接从她们手里抢走了道具。
  春亮回想起那件事时互相对峙的她。
  一头闪耀的金发在脑后绑成一束。不论什么时候都英气凛然的表情。仿佛象征着高洁的白银铠甲。仅以破坏祸具为目的所设计的大剑——她确实是敌人,但也是让人留下「骑士中的骑士」这种印象的女性。仿佛不容许任何扭曲不正般,仿佛不喜欢卑劣无耻般。
  但是——现在眼前的她却不一样。不论是姿态,还是气质。
  现在她没有绑起头发,整个人散发着混沌的氛围。连金色的头发也看来有些黯淡。是沾到了灰尘,才会脏兮兮的吗?
  没错,她整个人肮脏邋遢。刚才她裹在身上的布本来应该是斗篷吧,却因为太过肮脏,看起来只像是一条破布。
  身上的白银铠甲也完全失去光辉,如今只像是破铜烂铁般绽放着黯沉的光芒——更正确地说,是只剩下一半。她穿在身上的铠甲只剩下半身部分,腰布也杂乱地裂开了许多大缺口。上半身只穿着像是铠甲底下的贴身内衣般的合身长袖衣服。上半身还横向、斜向地缠着好几条像是皮带的东西,更是挤压住了她贴身内衣下曲线明显的胸部隆起,使其更加引人注目。
  而那些皮带全部都是——
  剑带。
  察觉到突出自她背后的好几道影子后,春亮慢了半拍才明白那是剑带。
  莉莉海尔身后可以看见好几把剑鞘与剑柄。是交错地背在背上吧,数量难以置信地多——身体右侧和左侧各有四把。另外还有一把直立放置。整个人的轮廓仿佛是玩笑一般,甚至还让人觉得有些像是佛像。
  但是,她背上的剑鞘中,只有一把空有剑鞘。
  里头的剑她正握在手上。
  现在仍滴着新鲜的血——是把黄金长剑。造型豪华得不输给本身的光辉,握柄上有着类似圆环的装饰,刀身上沿着刀刃浮有蛇一般的图腾。
  菲雅瞪着那把凶器,用力吸一口气后,大喊道:
  「记得你叫作莉莉海尔吧……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那家伙!」
  「……」
  「回答我!为什么杀了他!明明没有那个必要吧!」
  莉莉海尔往庭院跨了一步——同时看向菲雅。
  表情显得无奈,也显得厌烦。像在说是菲雅要她回答,她才会回答一般。无意志到像是有人按下了机器按钮,死气沉沉地说了:
  「他的作用一结束,只会碍事而已。」
  「……!」
  听见如此冷酷的回答,菲雅用力咬住牙关皱起眉。
  春亮听了这句话后也感觉到强烈的矛盾。
  不对劲。对了,与当时的她最为不一样的地方——
  是她的表情。
  她的双眼——阴沉、昏暗、漆黑、幽暗。眼神只是一味地孕育着寂静的黑暗。仿佛看着这里以外的某个地方,但又好像并未看着任何地方。她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从前的威风凛凛已被有些虚无飘渺的气息取代。
  从前的她并没有这样的眼神。并未散发着这种虚无飘渺的气息。春亮也不认为——她会是一个能面不改色地杀了普通人的人。
  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改变了她?
  莉莉海尔更是不疾不徐地迈步前进。踏进地上倒着许多浑身是血、失去了意识的濒死人类的庭院。往他们步步逼近——
  「你说……作用?」
  「他们到底有什么作用?蠢毙了……」
  「嗯,真搞不懂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春亮一行人一边说,一边微微后退。既是为了制止靠着春亮的肩膀,现在仿佛随时都要扑上去的菲雅——也是因为他们发现莉莉海尔的步伐,并不是一直线地朝着他们前进。
  「我知道这是恶。但我不得不做。仅此而已。」
  莉莉海尔一面缓缓地行经春亮等人面前,一面轻轻举高手中的黄金长剑。阴沉的视线固定在前方,用着无所谓的口吻,死气沉沉地低喃:
  「这是祸具『祸剑希格尔斯荷姆』,是把受诅咒的剑,以吸收周围的恐怖作为能量。我为此才召集了这些男人……」
  「你说什么!那么——所以教唆了一无所知的那群家伙,让他们像那样四处逃窜才是你的目的吗!」
  「没错。他们已确实依我付的金额为我工作了。」
  春亮惊骇愕然。
  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让他们攻击妮露夏琪等人。硬是将他们丢进生死交关的缝隙间。还有人失去了四肢,甚至有人丧命。然而——目的却是让他们心生恐惧,就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已吗?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剑吸收到能量而已吗?
  太惨无人道了。这是不把人当作人看的最卑劣行为。
  是如果是心怀正义的骑士,绝对不会做出的恶魔行径。
  「你……以前并不是这样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
  莉莉海尔停下了脚步。
  并非是为了回答春亮的问题吧。只是恰巧时机重叠了而已。刚好她也抵达了目的地——也就是说,终于走到了至今只是一脸饶富兴味地看着事情发展的那群人面前。
  「问我为什么的话,答案早已决定好了。」
  莉莉海尔自言自语似地低喃后,缓缓抬起头来。握紧了握着剑的拳头,深呼吸般地用力吸了一口气。
  「一,为了替她报仇雪恨。二,为了偿还自身的罪孽……」
  唯独这一瞬间,她那充斥着空虚黑暗的眼神中,注入了明确的力量。以一种阴郁又教人胆寒的凛然力量,贯穿了视线前方的存在。
  「以上——全部都是为了杀你!妮露夏琪!」
  闻言——
  「吾放走的活饵……赶上了吗?在成长茁壮以后回来了呢。」
  妮露夏琪只是喜不自胜地笑了。

  *

  菲雅紧握住劈刀,看着妮露夏琪轻举起手。
  「难得的活饵,是成为龙的营养。既然如此,由吾亲手吃了她,也许才算是对食材的一种礼仪吧。」
  「——那么……」
  「吾来当她的对手吧。」
  妮露夏琪又以抬起的那只手摸索自己的西装外套,从背后一带拿出了某样东西,交给随侍在旁的虎彻。莉莉海尔似乎在窥伺攻击的机会,此时肩膀震颤了一下,但没有轻举妄动。她一点一点地移动脚尖,缓慢缩短距离。
  期间——妮露夏琪似乎决定脱掉衣服。
  她脱下了皱巴巴的西装外套,随手丢向附近的椅子。仅此还不满意,解开了窄裙的钩子,爽快地让裙子一路滑落到脚边。由于上半身还有教师的白色衬衫,看不见内裤,但是——太无耻了吧。菲雅如此心想。可以的话,她很想让支撑着自己肩膀的春亮看向别处,但现在的情况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太危险了。菲雅只好忍耐。
  妮露夏琪接着脱掉鞋子,然后将手伸进衬衫底下的腰骨一带,一鼓作气脱下了黑色丝袜,再抽离双脚。赤脚。真是莫名其妙。她是想魅惑他们吗?明明在场有可能会奏效的无耻小鬼只有一个人而已。
  紧接着她开始由上而下,一一解开残留在上半身的衬衫钮扣。第一颗、第二颗、第三颗钮扣。解完所有钮扣后,又毫不犹豫地随手抛开那件衬衫——菲雅本来还觉得有些必要,但就结论而言,菲雅不必戳瞎春亮的眼睛了。
  因为妮露夏琪底下还穿着另一件衬衫。
  并不是缝制精良的洋装,而是感觉带有民族风的简朴服装。以白色为基底,但又旧又脏,看起来很多地方的线好像都绽开了,可以听见在近处看着的黑绘茫然地低声说了:
  「那是什么?看起来好像是印第安人会穿的衣服呢……」
  那件衬衫的下摆形状像是垂着好几条绳索,长度勉强到达大腿而已。所以也勉为其难地还能遮住内裤——才这么心想时……
  「什么?蠢……蠢毙了……!」
  锥霞发出呻吟。菲雅也有同感。因为妮露夏琪没有停下动作,又将双手伸进下摆底下,以和刚才脱丝袜一样的动作——脱下了内裤。
  「并不愚蠢。因为这件『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Wounded Knee Massacre)』在接触到最多肌肤的时候,更能发挥最大的效果。」
  妮露夏琪一板一眼地解释,同时再次随手将那件黑色内裤丢在已脱下的衣服上。最后,摘下脸上的螺旋线条眼镜放在桌上。
  「妮露夏琪大人,请。」
  相对地,她拿回了方才交由虎彻保管的东西,取代眼镜戴在脸上。
  是面具。
  是张带有巫师气息的面具。同时具有着原始的鲜艳色彩与淡雅朴素……不知怎地,那张面具不只一面。除了她戴在脸上的面具,还可以看见左右耳上方各有一张相似的面具。看来是以钩环那类的东西串起了那三张面具,她再戴在头上。
  「那么,准备已经完成。你们打算怎么做?」
  「如此说来,妾身还没有在一旁观看过主人的战斗呢。这次就让妾身见识一下吧。」
  「那么,就由不才服侍主人。」
  「嗯——村正,汝就再一次亲眼确认看看,吾是否为有资格拥有汝的使用者吧。」
  妮露夏琪有丝饶富兴味地说,此叶则眯起眼回应她。真是大笨蛋——菲雅心想。可恶的乳牛女,你为什么没有想起来?你的持有者,最适合拥有你的人是——
  但菲雅的思绪因为虎彻倏地消失无踪而被打断。眨了眨眼后,紧接着菲雅看见了妮露夏琪握在右手上的出鞘日本刀。与乳牛女的真面目比起来,仅仅大了一点,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总觉得外形相当粗犷。尽管高雅程度略逊乳牛女一筹,但相对地可以感受到那把刀的强大。
  「虎彻吗?受诅咒的日本刀。想阻挠我的话——只好将你粉碎!」
  莉莉海尔原先还一点一点缩短距离,但一见到妮露夏琪手持武器,便从垂直插在背上的最大剑鞘中抽出了另一把剑。那是曾见过,刀身有着复杂波浪的大剑——「祸具破坏者」。
  莉莉海尔左手上拿着黄金长剑「祸剑希格尔斯荷姆」,右手上握着「祸具破坏者」,一鼓作气加快前进的速度。
  这一瞬间,菲雅动脑思索。
  她想到那个女人杀了人,气质完全变得判若两人,又是骑士领这个势不两立组织的成员。虽然有很多事想说,但是——
  「只能……上了吧……!」
  她不再靠着春亮的肩膀,紧紧握住手中的拷问道具。体力已经恢复许多了。乳牛女造成的伤口也比较没那么痛了。
  「喂……喂,菲雅!」
  「无耻小鬼,这是好机会。乳牛女正在观战。莉莉海尔的目的似乎只有妮露夏琪。也就是说,能在没有乳牛女的妨碍下,打倒一切的元凶妮露夏琪,就只有现在的机会了……!」
  「喔?好极了。游戏的对手不管再多,吾都非常欢迎。」
  妮露夏琪眼尖地察觉到了这边的情况,如此说道,菲雅勾起嘴角。
  「哈,对方也那么说了。如此轻敌大意……当然得参战才行吧!」
  「也许有点道理。那我掩护你吧。」
  「我也是。不过,小菲菲,不要勉强自己喔!」
  「喔!」
  她没有听春亮的回答。也没有必要。
  然后菲雅追上莉莉海尔,也起脚冲向妮露夏琪。
  对方右手拿着虎彻,站着不动等着敌人的攻击——只是站着不动?印第安风格服装、丛林巫师般的面具,武器又是日本刀。哪能形容成只是站着不动,根本不协调到了极点。
  「唔——————!妮露夏琪!」
  「气势倒是十足!」
  两人终于正面交锋。虎彻与「祸剑希格尔斯荷姆」互相撞击,这阵冲击使得妮露夏琪的印第安风衬衫摇摇摆摆。由于她赤脚裸身,甚至没有穿着内裤,身上只有那件衣服,有着与衣服面积不成比例的无防备感。
  莉莉海尔活用双刀的优势,紧接着刺出「祸具破坏者」。不知是妮露夏琪的本领,还是虎彻操作了她的身体,她一面旋身一面挥刀,迅速挡下了那记攻击。
  菲雅也冲进攻击范围里。边移动位置,不让莉莉海尔的身体挡住自己,边大喊:
  「第五号机关·刺式伫立态『穿刺王弗拉德的木桩("A skewer loved by Vlad Tepes")』——祸动(curse/calling)!」
  接着投出处刑桩。妮露夏琪仿佛早就料到菲雅会在这时加入战局,以再流畅不过的动作闪过了处刑桩。菲雅并没有一招就会定胜负这种天真的想法,火速拉回处刑桩。
  「第十九号机关·掘式螺旋态『人体穿孔机("Man-Perforator")』!」
  菲雅拿着螺旋钻,从与莉莉海尔不同的方向冲向了敌人,与虎彻那沉重巨大的刀刃互相碰撞,但被格挡开来。冷不防地没了与武器对抗的手感,菲雅抬起头,只见妮露夏琪已经与莉莉海尔展开第二次的交手。感觉得出妮露夏琪的移位技巧异常高竿。光是能同时与两个人交手,就证明了她拥有惊人的实力。但是——
  「『黑河可怜』!」
  「模式『渗透的良将』!」
  那家伙对付的可不只两个人。虽然不可能与莉莉海尔默契绝佳,但自己与锥霞和黑绘,至今已经一起战斗过好几次。而且是不会妨碍到自己,但又是敌人会讨厌的远距离攻击。虽然可能与虎彻那把刀属性相克,但光是能吸引妮露夏琪的注意力,情况就会大不相同。单纯来说,对方正不得不应付四个人的四种意志。不管她本领再怎么高强,都不可能支撑太久。
  (到头来,你的傲慢和大意,正是你失败的原因……!)
  可以成功。应该很快。只要持续下去,一定可以打倒这家伙——
  菲雅如此深信,倾尽全力继续攻击妮露夏琪。
  但是——打倒之后……假使成功打败了这个女人——
  之后,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情况……?
  这个疑惑倏地浮上脑海,但她暂且不去思考答案。

  *

  然而,春亮却无法之后再思考。
  打倒了妮露夏琪以后会如何?会发生什么事?
  有没有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生?
  当然,春亮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左右寻思,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真的如同恩·尹柔依两人告诉他们的,此叶失去了记忆的话,恢复记忆的关键,就是妮露夏琪对她使用的道具——「救济拷问官之瞳(Bartolomey Oblivion)」吧。也许那项道具有复原记忆的能力,抑或是破坏掉效果就会取消?
  但是,现在妮露夏琪戴在脸上的面具,并不符合恩·尹柔依告诉他们的描述。那不是「救济拷问官之瞳」。
  那么,在哪里——?一思及此,春亮不寒而栗。
  如果,已经不在了的话……
  像是被送到了他们无法触及的其他地方。又或是——早已遭到破坏,而此叶又依然维持现状的话……
  春亮打了个冷颤。在心中角落涌现的些许不安,一瞬间伸长了藤蔓滋长茁壮,紧紧地压迫住他的胸口。
  他心想,现在必须做点什么才行,在某些事无可挽回之前。因为现在不可能已经无法挽回了。也不能无法挽回。
  没错。即使打赢了妮露夏琪,根本上还是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他们该取回的东西、终点,是此叶。是接回此叶。
  他想和她说说话。以遭到压迫、喘不过气,被某种强迫性事物支配的脑袋想着。
  ——只要……只要多呼唤她几次的话,她会不会就能认出自己呢?会不会就能想起来呢?没错。一定是。一定——
  他动起双脚。听着仿佛在远处的菲雅等人的武器撞击声,却忘了其代表的意义,只是走向自己该去的地方。
  也就是交叉着手臂,愉快地望着武器碰撞声来源的——她的身边。
  「此……叶……」
  开口叫唤后,她斜眼朝他瞥来狐疑的视线。
  啊,不对。不可以用这种声音叫她。笑吧。像往常一样笑吧,仿佛这没什么大不了般,必须自然地像在家里笑着一样,再呼唤她才行。这样一来一定没问题。因为她,她是——
  「——此叶,我们回家吧?」
  「又是你吗……别用奇怪的名字叫妾身。妾身是村正,小鬼。」
  不知为何,此叶啧了一声,皱起眉不屑一顾似地说道。真的,不知为何。
  「哈哈哈。呃,我知道你是村正啦。」
  春亮又笑着想说些什么时,听到了怒吼声。
  「什么!喂,可恶的无耻小鬼,你在做什么啊!」
  「吾可不允许对手东张西望!」
  「哇!锥霞、黑绘,拜托你们了!」
  「蠢毙了——可恶的夜知,喝啊!」
  「阿春,你等一下!」
  大家为什么那么焦急呢?明明眼前的人是此叶。不可能是此叶以外的人啊。
  「你不记得了吗,此叶?村正是姓氏,此叶是你的名字吧?当初是这么决定的吧?其实你本来说,用村正作为姓氏好像不太好,但我说唯独这名字不应该改掉吧,结果就——」
  「唉……真是吵死了……」
  春亮叙述回忆后,此叶深深地叹一口气,然后轻轻左右摇头,未绑成辫子的一头长发也跟着微微晃动。
  然后,无言以对似地——
  真的打从心底觉得无关紧要似地——
  「够了。真的若不是如此愚蠢,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送命呢。」
  以极其自然的动作转过肩膀。
  依然带着一脸百无聊赖的表情。
  朝他的胸口刺出手刀。
  (咦?)
  春亮在手刀抵达胸前的一瞬之间心想。在时间仿佛静止了般的黑白世界里,如此心想:此叶是怎么了呢?这样做很危险吧?
  就在这时——
  可以看见窜来的黑发迅雷不及掩耳地缠住了此叶的手刀。略微拖慢了手刀的速度,使其偏离目标。然后几乎同时——
  「夜知!」
  他感受到一股冲击。某个东西撞向他的肩膀,使得春亮双脚踩空。他稳住了没有跌倒,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后——
  在自己的身体前方,锥霞的胸口被此叶的手刀贯穿。
  确切无疑地贯穿。
  「咕……啊……!」
  「哎呀?」
  此叶一瞬间就切断了缠住自己手臂的黑绘头发,但仿佛也没意识到这件事般,略微地歪过了脑袋。
  (咦……?)
  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明明是此叶和班长。为什么班长的胸口和嘴角会不停淌下鲜血?为什么此叶的手会贯穿班长的背部?
  锥霞用颤抖的手捉住此叶的手臂,双眼越过肩膀看向春亮。
  「蠢……毙了……」
  「确实是蠢毙了。小丫头,你为何要这么做?你不觉得太过无意义吗?妾身既不觉得他是值得保护的男人,而且他又只是呆呆站在原地而已。妾身随时能再拔刀杀了他喔。」
  锥霞咽回吐出的血,用力抬起头。
  「此叶——不,村正。声名远播的……村正……竟然要杀死一个手无寸铁又毫无斗志的小鬼吗……?」
  「喔?嘴巴倒是很会说话。所以呢?」
  「……拜托你。不要……杀他……」
  「妾身可没有义务遵从。这里是战场。一旦身在战场,不论何时被杀都不能有怨言。因为还以为是误闯进战场的农夫,有可能其实是想取将领首级的忍者啊。妾身至今也杀了不计其数的手无寸铁又毫无斗志的人类。嗯,妾身没有义务答应你的恳求——」
  「……」
  「呣,已经死了呢。」
  此叶噗一声从锥霞胸口抽出变作鲜红色的手臂。失去支撑的锥霞想当然往前倾倒。
  某种无法化作言语的感觉袭向春亮的背脊。
  此叶就这样往前跨了一步。春亮还在她的攻击范围里。
  紧接着此叶轻轻举高沾满鲜血的手臂,漫不经心地切断慌忙飞来的头发后——吐了一口像是叹气的呼息。
  「哎呀呀。没错,没有义务。但是,这个年纪的小丫头,很少有人还能在死前提出那样的恳求。看在她骨气的份上,这一次就答应她吧。」
  「啊……啊……」
  「哼,而且还非常没出息地颤抖着双脚呢。就算杀了你,也不值得夸耀……不过,还是要惩罚你方才实在太吵了。」
  此叶的手臂动了起来。不是手刀——而是用拳头毫不留情地击向春亮的心窝。冲击大到他以为腹部几乎要裂开了。胃液一瞬间往上逆流。痛苦,窒息感。为了保护精神不受这些瞬间超过了极限值的感觉影响,大脑强制性地停止运作。
  「阿春!」
  「既啰嗦又碍眼。随便你们要带他去哪里吧……还珍惜小命的话,就别再出现在妾身面前了,小鬼。」
  最后听到这句话后——
  春亮的意识没入彻底的黑暗。

  *

  菲雅继续与妮露夏琪战斗,光是以眼角余光察看情况就已竭尽全力。
  「锥霞、春亮!」
  她勉强掌握了事情发展。春亮被狠狠揍了一拳后晕了过去。锥霞死了。但是,这又证明了一项事实,也就是乳牛女「不知道」那件衣服的存在。可以看见黑绘正用头发拚命抬起失去了意识的两人身体,将他们运到安全范围。
  「诚然,还能东张西望真是游刃有余!」「正是!」
  在她倏然松懈的那一瞬间,日本刀飞了过来,她竭力以「凌迟之斧("A hatchet of lingchi")」挡下。
  (唔,好强……)
  单纯的强。但菲雅又觉得不单单是如此。虽然无法说明是哪里不太对劲。不,抑或者,说不出哪里不太对劲的矛盾感正是妮露夏琪的强大原因?
  必须想点办法才行——就在菲雅如此思索时,原本至今暗暗有着默契,一同奋战的莉莉海尔突然改变了战斗节奏。换言之,如果是之前,现在这个时候她应该会不发一语地让菲雅接着进攻,然而——
  她却以手肘推向菲雅的后背,强行让菲雅扑向妮露夏琪。
  「唔哇!」
  菲雅失去了平衡。能够以劈刀握柄弹开虎彻单纯只是偶然。她冷汗直流。
  但是同时,妮露夏琪的左臂嗖的一声,以掌心底部击向她的胸口。不知是什么武术,肺里的空气一瞬间被挤出,这阵强而有力的冲击将她打飞——然而对莉莉海尔而言,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妮露夏琪视野的那一瞬间正是好机会。
  「『祸剑希格尔斯荷姆』……这把剑的剑尖栖宿着『恐怖』!」
  是莉莉海尔的声音。刹那间,菲雅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穿过自己的腋下。她在满是鲜血的地面上滚了几圈,无视肉体和肺部的疼痛,硬是抬起头来,只见——
  「成功……了吗……?」
  黄金长剑的刀身长度伸长了好几公尺后,剑尖贯穿了妮露夏琪。可以看见刀身上蛇一般的图腾隐约泛着红色。仿佛那条蛇正爬行前进一般,那把剑以快得难以看清的速度往前伸长。就这方面而言,算是无法闪避的远距型武器。
  虽然菲雅很火大莉莉海尔将自己当作诱饵以制造破绽,但如果能打败对方的话——才这么心想时,菲雅愕然地瞠大双眼。
  「唔,汝以为用这种东西赢得了吾吗?」
  妮露夏琪的声音泰然自若,身体没有流下一滴鲜血。她轻轻扭过身子后,不知怎地,就像切豆腐的菜刀一样,祸剑的长长刀刃滑溜地往她的身侧滑了出去。
  大概是也能缩回来吧,莉莉海尔让刀身缩回原先的长度,拉回祸剑的剑尖,一边咬牙切齿地呻吟。
  「『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会使所有攻击失效的祸具。原来是真的吗?」
  「什……么……!」
  从没听说过。那就是那件衬衫的诅咒吗?这样子——未免强到太卑鄙了吧。原本那个女人就很强了。再有那种力量的话,该怎么打倒她……
  不祥的预感悄悄窜向脑后。紧接着——
  「喂,虎彻,让妾身宣泄一下被奇怪小鬼和小丫头缠上的郁闷吧。换人。」
  「呃……妮露夏琪大人……?」
  「无妨。虎彻,你就休息吧。村正,你已经心服口服了吗?」
  「哈,够了。主人确实足以操纵妾身。」
  两件事情同时发生。首先是虎彻砰地弹起,变回了人形——
  「!」
  菲雅陷入混乱。因为对方身体上没有该有的东西,却有着不该有的东西。虎彻——他匆忙捡起自己脱下的衣服,再遮掩住自己的身躯。
  另一件事,就是乳牛女也变回了原本的姿态。
  也就是日本刀。但是,并不是至今见过好几次的模样。并不是春亮拿在手上时,被黑色铁鞘包覆住的模样。
  而是冷凉骇人的白色刀身。
  刀身如冰一般澄澈,弧度如月光一般不凡。
  身为真正的日本刀,身为虎彻的同类,她让自己原本的姿态暴露在空气中。
  只有使出「剑杀交叉」这个招式时,仅一瞬间能看见的姿态。她只允许自己的真正面貌存在于那一瞬间。然而,现在眼前的刀正是她本身。
  「好久没有变回这副姿态了。好好让妾身发泄一番吧。」
  「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吾问汝,应该不是刚才那一招就结束了吧?」
  「唔喔——!」
  菲雅已被刚才的掌底攻击打飞得老远。因此妮露夏琪等人率先锁定近处的莉莉海尔作为目标。莉莉海尔仍和之前一样,拿着「祸剑希格尔斯荷姆」和「祸具破坏者」使出二刀流。祸具与破坏祸具的武器。真是自相矛盾的二刀流。
  「喔,你能自在地操纵攻击距离呢。真是奇特的玩具。不过——」
  村正闪开了伸缩自如的祸剑剑尖后,转守为攻。但是,莉莉海尔也料到了她的反击。或许反而该说是蓄意让对方攻击自己。莉莉海尔立即以另一把剑迎击。
  对了,那家伙有那东西——菲雅心想。
  也就是右手上的「祸具破坏者」。以此反击后,破坏敌人的武器。
  (不,等一下,这样很不妙吧?因为这样一来——)
  菲雅的心脏剧烈一跳,却是杞人忧天。即使从旁看去,莉莉海尔的反击也是无懈可击。甚至可以看见她以形状复杂的刀刃折断了对手武器的幻象。但是——
  现实中却是相反。
  「那把剑仅是丑陋而已,又如此无趣——让你见识一下妾身的力量吧。哈,在如此美丽的妾身面前,别拿那种三流的剑出来献丑!」
  刀刃的光芒强而有力地一闪,与莉莉海尔的「祸具破坏者」——互相交叉。
  瞬间,形状复杂扭曲的刀身上看似出现了好几道线条,然后——
  「祸具破坏者」有如自身的名号被剥夺了一般,刀身碎裂四散。
  「唔……喔喔喔!」
  同时,莉莉海尔的肩膀喷出了鲜血。村正挥下的那一刀,余波甚至伤及了她的身体。出血量不少——但是,她仍是刚强地继续面向前方。
  「喔?」可以听见日本刀发出了有些敬佩的叹息声。
  「真亏你的手臂没有被砍下来。武器虽然都是玩具,但看来是出色的剑士。」
  「这个人也擅长反击。在类似的时机里,知道反击代表的意义而挥舞大剑。正因如此,才能勉强避开了致命伤吧。」
  菲雅再次体会到了。变成了刀的姿态后,依然没有改变。那家伙不忌讳鲜血,对于杀害敌人一点踌躇也没有。那家伙真的已经变成那种存在了……!
  「不行了,阿春和小锥锥看样子都不会马上醒来!小菲菲,现在暂时先撤退吧!」
  照顾着两人的黑绘以焦急的声音对菲雅喊道。
  菲雅再一次看向妮露夏琪手中的日本刀,紧咬牙关。
  她很想对那家伙怒吼些什么,但又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她能够说什么?能够对那家伙说什么?
  对自己而言,那把日本刀是怎样的存在?菲雅思索着,却连这点也不知道。是敌人?还是同伴?现在呢?而以前呢?
  「小菲菲!」
  「……哎呀!」
  总之,不能放任春亮和锥霞不管。还有——她也很担心受了伤被留在现场(而且几乎都失去了意识)的一般人们。不难想像将他们留在这里的话,会有什么后果。现在只能照黑绘说的去做,暂时撤退再重振旗鼓。
  「黑绘,这可能会很困难……但倒在这里的家伙们……只要还活着的家伙们就好,你能一起搬出去吗?」
  「……卯足全力的话,勉强可以吧。」
  「拜托你了。」
  菲雅站起身,一面留意着妮露夏琪等人的动静,一面开始后退。
  莉莉海尔不顾被血染湿的肩膀,硬是转动手臂,又从背后的剑鞘中抽出一把剑,代替「祸具破坏者」。是把刀身像针的西洋刺剑。
  「『贯穿与通奸之玛克劳克兰(Stick Me Please)』……」
  「喔?这把剑又有什么诅咒?」
  「等你被刺死了就知道!」
  针一般的刀身尖端有着倒钩,构造与「花瓣剑贝瑞杰拉("The flower sword Verazella")」相似。刺剑刺进胸口——然而结果和刚才一样。直接贯穿。但是,妮露夏琪并没有死。
  「见识到了这件『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的力量还如此有勇无谋,表示汝有胜算吧。从形状来看——那把剑应该有着类似『一旦刺中就再也拔不出来』这种诅咒吧?」
  「唔……」
  「诅咒互相矛盾的话,当然,是诅咒更强的一方会获胜。」
  妮露夏琪仅是将身体往横挪动,那把剑就滑溜地穿出她的侧腹。「又是把造型不堪一击的剑呢。」然后日本刀一闪,再次轻易地破坏了那把剑。
  莉莉海尔发出呻吟往后退。妮露夏琪边抚摸那件陈旧的上衣边说:
  「这是印第安人遭到屠杀之际,以伙伴为盾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男人穿在身上的东西。灵魂舞衫这种衣服宣称『能够抵抗白种人的子弹』,在印第安人之间相当流行。其本身虽是虚构——但因为幸存下来的男人的诳语,这件便成了当中唯一一件能够发挥出口号效果的『真品』。然后又因为当时死去的人们怨念,受到了诅咒,同时也开始发挥出忌能。因而这是『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这项道具的历史虽浅,却也无法轻易凌驾其诅咒。」
  「……一,身上负伤。二,已确认诅咒。以上,判断……现在还不是时候……」
  莉莉海尔用着吐血般痛苦的嗓音,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如此低喃。
  依然用阴沉意志领导着的双瞳,瞪视着前方。
  身上依然散发着冰冷的复仇气息。
  莉莉海尔更是往后倒退,与妮露夏琪拉开距离。若要直接说的话,她正准备逃跑。和菲雅他们一样。
  菲雅明白。莉莉海尔也许疯狂地想要报仇,但并未发狂到忘了自己的目的。她有着绝对非达到不可的目的,为此做好了不计一切的觉悟——只是怀抱着几近疯狂的决心而已。
  妮露夏琪看来并不打算追击准备逃跑的莉莉海尔,不慌不忙说道:
  「不愚蠢的复仇者很强大,是到达龙身边的营养素……吾说过了,吾等现在暂时还必须留在这里等候。因此,吾等不会躲也不会逃,尽管再来挑战吧。」
  只见她戴着面具的头部轻轻地晃了一晃。看来这番话不只说给莉莉海尔听,也是对菲雅他们说的吧。
  然而这个时候,菲雅已经完全背对妮露夏琪一行人,开始全速拔腿狂奔。没有追击而来的气息。前方可以看见黑绘,她正拚了命地动着小小的双脚,一边以头发支撑住春亮、锥霞和其他大约十个人。虽不晓得莉莉海尔怎么样了,但多半也会成功逃跑吧。
  (尽管再来挑战……?)
  菲雅狠狠咬牙。用不着她说,菲雅也不打算让事情就此结束。他们一行人,一定会再一次造访这里。
  但是——造访以后,要做什么?
  届时,他们要以什么为目的而造访此地?

  现在的菲雅一点头绪也没有。



第三章「名为骑士的黑暗,其意义」 “The blade-It's two-faced.”

  *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茫然地想着。
  眼前有座庭院。古老巨木的树叶、晾衣竿上的衣服、恣意生长的杂草,全都被微风吹得左右摇曳。庭院角落有间小土墙仓库,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养着鲤鱼的池塘、踏脚石、石灯笼,也没有洗手钵。所以空间莫名地过于宽敞。她心想,要是能打掉那间土墙仓库,盖座别馆就好了。
  屁股底下是坐垫,再底下是铺着木板的缘廊,坐垫旁边是倒有茶的茶杯。背后是空无一人的起居室。里头还摆放着「电视」和「收音机」等各种不可思议的道具。时代还真是说变就变呢——她如此想道。
  嗯——没错。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仅是为什么会在「这个家」,也可以说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代」。
  与时代脱节的刀,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自己也早就明白了。战争已经不可能再发生。至少将领与士兵在地面上刀刃相向的「会战」不会再发生了。
  那么,自己为何存在?忘却了意义后,为何存在?
  这个和平的国家不需要武器。这个和平的时代不需要武器。想防身的话,有菜刀就够了。只要对方不挥刀,自己也不需要挥舞……
  「好无聊啊……」
  她随便喝了一口杯里的茶,一面望着一成不变的庭院,一面喃喃自语。
  这不只是现状,而是一直都是这样。
  她对各种事物都感到厌烦了,所以才会来到这个家。
  坦白说——她根本不在乎诅咒。反正诅咒不过就是那样,她认为只能顺其自然。对自己而言,这就和思考自己的存在意义,和思考从前或以后,是等级完全相同的事情。
  总之,她想要变化。就算不是「解除诅咒」这方面的事也无所谓。没错,如果眼前有其他消磨时间的方式,那去做那件事也无妨——
  这时,眺望着的庭院里冒出了孩童的首级。但其实只是从视野下方伸出了脑袋瓜。
  对方是计画藏在缘廊底下,再悄悄接近吓她一跳吧,但自己当然老早前就察觉到了他的气息。她毫无反应地目不转睛回望后,他像在说「呿~」一般微微噘起嘴。但是马上又恢复了精神,保持着朝缘廊探出上半身的姿势。
  「嗳嗳,你要解除所谓的诅咒吧?加油喔。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然后对她这么说了。虽然起初见面时还相当紧张,但住进这里已过了数日,这个小孩——春亮也相当习惯她的存在了吧。开始会像现在这样语气亲昵地向她攀谈。姑且不论她对此是否感到高兴。
  「哼,怎样都好。妾身可没有决定要解除诅咒。」
  「咦~?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崩夏一直死缠烂打地说会泡好喝的茶给妾身喝,妾身被他烦到受不了。而且,那家伙最后甚至还下跪求妾身……哈,他一定是迷上妾身了吧。」
  故意开玩笑地说完,「是吗~?」春亮偏过脑袋。到下跪为止是真的。
  「当然是。听好了,你可能还无法明白,但男人都喜欢大胸脯。你的母亲——崩夏的妻子肯定也是。」
  春亮又再次歪过头,回道:「是吗~我记不太得了。」听崩夏说,生下春亮后,他与妻子马上就离婚了。虽不晓得是否为真,但这样一来,他确实会不记得母亲的长相和姿态吧。
  「等你再长大一点,也会痴迷地扑向妾身的胸脯。不然,现在就试试看吧?」
  「不……不用了……」
  他跟个大人一样害羞。见状,她边勾起嘴角,边将茶杯放在一旁。
  「总之——妾身不在乎诅咒,为了解除诅咒而做些什么太麻烦了。顺其自然吧。」
  「可是,爸爸说过解开比较好喔。」
  「诅咒是什么,小鬼,你知道吗……?」
  她刻意弯起嘴角,打量春亮的脸庞。她心想,这是个好机会。
  「妾身的诅咒——就是想看见鲜血。妾身的持有者,以及妾身自己都是。不论再高尚的圣人君子,一旦拿起妾身,就无法逃离这股冲动。崩夏没有告诉你吗?妾身在来这里之前,原先待在某户大财主家。」
  「大财主?」
  「就是富有人家的意思。宅第比这栋房子大上好几倍,四处都摆设着看来价格昂贵的壶和挂轴——不过,妾身醒来看见的时候,几乎所有摆饰品都已经被鲜血弄脏了。因为太久没有人拔出妾身,累积了不少诅咒吧。」
  「……」
  「妻子、女儿、儿子、父母、下人,还有一个偶然造访的送货员。大开杀戒、冲动平息下来后,多半是突然恢复了理智吧。妾身正想向那位许久不见的主人搭话时,他已经举起妾身,贯穿了自己的喉咙。之后又发生了不少事情,正当妾身思索该如何是好时,被称作警察的家伙带走,又被关进了黑暗的空间里,然后崩夏就出现了——嗯,接下来就不用说了吧。」
  下跪一事已经说过了。当时她还心想,真是奇怪的男人。
  「明白了吗?这就是妾身,是妾身的诅咒。醒来便杀人,腻了便沉睡,然后再醒来杀人。这就是战国之世以来,妾身一直反覆做的事情……」
  她眯起双眼,压低嗓音,释出了沉重的杀气——如此说道。如果是贪生怕死的人类,可能光这样就会失禁。
  她想,他最好失禁吧,最好感到害怕。对自己而言,结果这名少年也只是在眼前晃来晃去的碍眼小动物罢了。但是——
  「我知道,爸爸告诉过我了。况且我至今也见识过了很多东西。」
  那个小动物却在野兽面前,天真无邪地笑了。
  果然。和最初威胁他时一样。为何——他为何不害怕?
  「而且啊,听说我有藉由『持有』该物而让诅咒失效的体质。所以你放心吧。」
  崩夏告诉过她。现在她仍然半信半疑,但见他说得斩钉截铁,说不定是真的吧。
  比起这件事……比起这种事情——
  她实在不觉得眼前的这个小鬼,真的理解究竟什么是诅咒。也不明白诅咒的可怕、骇人、丑陋。危险。
  但是,至少现在在这里的自己、可以空手砍杀人类的自己,并不是诅咒那种笼统不明的存在。而是现实中的威胁。他应该也明白这点。但为何却不害怕?为何还能面带笑容?
  这个悠悠哉哉,名叫夜知春亮的小孩是——怎么回事?
  不明所以的感觉袭向自己。那种感觉像是坐立难安,也像恐惧,也像心烦。
  「对了,我知道了你的名字是村正,但只有这样的话,以后会很困扰吧。听来很像姓氏,就当作是姓吧,那必须想名字才行。你有想到什么吗?没有的话,我们一起想吧。嗯~要取什么名字好呢……」
  在她沉默的期间,春亮迳自展开下个话题,独自一人念念有词。名字根本无所谓。
  忽然间,一个疑问窜进脑海。不是关于他,而是关于自己。
  现在自己正将这名少年视为暂时的持有者。因为崩夏纠缠不休地说,这样一来诅咒就不会发动,她才会不甘不愿地照做。她依然对这个提议兴致缺缺。觉到可疑的事情,也依然根深柢固地存在自己心底。
  假使两个人说的都是真的吧。自己的诅咒是「想看见鲜血」。如果因为春亮持有她,而使得诅咒失效的话,春亮便不会受到那股欲望的折磨。
  但是——但是……
  自己怀抱着的「想看见鲜血」这份欲望,究竟又会何去何从?
  就某方面来说,这也是一种诅咒。是烙印在自己身上的形质。
  诅咒不会生效的少年拥有自己时,会演变成什么结果呢?是自己的欲望也会一起被抹除?抑或是——
  「你喜欢什么样的名字呢~?优美的?还是帅气的?嗳,一起想吧。你也不想要有奇怪的名字吧?」
  「……怎样都好……」
  她茫然地撂下令天不知说第几次的台词,刻意遗忘脑海中的所有思绪。
  安静的庭院。抚过缘廊的微风。少年的声音虽吵,但不至于刺耳。只要别去聆听内容,听来就像风铃一样。
  她吁一口气,再次拿起放在身侧的茶杯,凑到嘴边。虽然彻底变温了,但也许正好适合眼前温和的风景。
  没办法。温和的事物,已经是莫可奈何。
  所以,再待在这个家一段时间也无妨吧——她感觉到类似死心的心情模糊地涌上心头。令她火大的是,最后结果跟崩夏的邀请一模一样。
  她一边啜着茶,一边低喃喃:
  「……喝这个便宜的茶叶,都喝上瘾了呢。」

  *

  「春亮!」
  「夜知,你没事吧?」
  「阿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唔……咦……?」
  春亮霍然坐起身。眼前是自己的房间。棉被旁是菲雅、锥霞和黑绘,都正一脸担心地望着他。一瞬间,他搞不清楚状况。
  「呃,大家为什么……我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记得了吗?」
  菲雅的声音显得忧心忡忡。发生什么事了——春亮全力运转还昏昏沉沉的脑袋。
  「……啊。」
  然后终于想起来了。想起了至今发生的所有一切。
  紧接着笑了出来。
  「是吗……哈哈。哎呀,真是的,此叶究竟是怎么了?被她揍了一拳呢。真的有点糟糕,而且也很痛。哈哈哈——唔!」
  春亮的呼吸一窒。菲雅先是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即小脸一沉,揪起春亮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接着就在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下,说了:
  「——无耻小鬼,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面对现实吧。」
  菲雅的眼神中,有着认真、愤怒、不安和恐惧。同时也拚命压下这些情感。
  听见了吸气声后,依然被菲雅揪着衣领的春亮,转头看向声音来源。锥霞一脸肃穆地——真要说的话,是恐惧得脸色发青,对他说道:
  「夜知,她们两人已经向我说了我死后的情况。我就直说吧……你还活着,只是『碰巧而已』。除此之外别无可能。此叶并非是基于某种考量,才会假装自己失忆,潜入敌方的阵营。她也不是因此才会对你使出拳头,而不是手刀。」
  在端正跪坐的锥霞大腿上,可以看见她紧紧握住双拳。
  「跟被揍了一拳的可能性一样,你真的也有可能当场被她砍死。愿不愿意聆听我的恳求,对她来说,真的就只是先踏出右脚,还是先踏出左脚的差别而已。只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只是偶然而已……」
  锥霞也将她的脸庞靠近春亮。眼角依稀可以看见某种发光的东西。
  春亮如遭雷击。世界一阵摇晃,原本偏离正轨的真实感断层重新衔接。
  现在是什么状况,自己又是什么状况。
  就真正的意义而言,他总算明白了。
  「小菲菲和小锥锥说得没错。我明白你很受打击,可是,不正视事实就是事实的话,就无法往前迈步。要是在作着白日梦时死去……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春亮缓缓转动脑袋,望向三人的脸庞,然后用力吐一口气。
  「说得也是呢。对不起——也谢谢你们,菲雅、班长、黑绘。」
  他带着「我已经没事了」的意志颔首。三人散发出安心的气息。
  春亮带着和方才逃避现实的笑容完全不同的苦笑,拍拍还揪住自己衣领的菲雅手臂。
  菲雅一瞬间「呣」地鼓起腮帮子。
  「哼!」
  然后像在掩饰害羞般,将春亮推向棉被。

  ——已经是傍晚了。
  菲雅一只手拿着仙贝袋子,嘿咻一声坐在缘廊上。会选择缘廊,当然是因为醒来了的春亮已经坐在那里怔怔发呆。
  她一面咬碎拿出的第一片仙贝,一面斜眼瞥向春亮,拿出第二片仙贝后,将它立直。
  「要吗?只是一片的话,倒也不是不能分你。」
  「天真是要塌下来了呢。不过,这次就算了。因为我的胃部还在抽痛。」
  春亮摸着肚子说。「是吗?」菲雅将第二片也塞入自己口中。真好吃。
  「别吃太多,快要吃晚餐了吧。」
  「今天没有吃午餐,所以要用仙贝补偿。」
  考虑到损伤程度,今天最好不要再乱动——两人都收到了这样的指令。所以,现在是锥霞和黑绘在厨房准备晚餐。
  他们两人正单独相处。
  坐在同一片缘廊上,望着同一座庭院,吃着仙贝。
  身旁春亮的温度,仿佛透过缘廊地板传了过来。她已经可以承认——很舒服。待在春亮身边,像这样沉默不语,不知怎地都让人很舒服。很幸福。很想永远保持下去。
  (可是……)
  有什么不太一样。
  现在,只有现在,她忍不住这么想。内心忐忑难安。有股焦燥感从另一侧抵制着幸福感。她乐于接受这种情况真的好吗?——就是这种罪恶感。
  呿!菲雅在心底咂嘴。真是的,真教人束手无策。
  不管在或不在,那个女人都很碍眼——
  「对了,莉莉海尔召集来的那群人呢?」
  「……搬得动的,我请黑绘都搬出来了。紧急处理以后,就将他们放在安全的地方,然后叫了救护车。之后我就不晓碍了。」
  「这样啊。」
  思绪的焦点,再度从这个话题转移到方才思索的问题。究竟该怎么办才好?他们今后该怎么办才好?
  沉默的时间不断流逝。唯有咬碎仙贝的轻脆声从自己口中传来。自己吃了多少片,她早已不再去数。春亮也没有再提醒她别吃太多。
  就在这时——响起了「嘟噜噜噜噜」的电话铃声。春亮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是恩·尹柔依。」
  「接吧接吧,我也要听。」
  两人一起将头凑向同一台折叠式手机。菲雅的脸颊因此贴在了春亮拿着手机的手上。她内心一阵骚动,但刻意不去思考。现在通话的内容比较重要。
  「喂?怎么了吗?接到了其他新消息吗?」
  『——吾之回答,予以并非如此的报告。』
  感觉到春亮握住手机的手指悄悄放松了力道。
  「那么……是什么事?话说,你们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了吗?」
  『吾之回答,是。已经掌握了大致的情况。这通电话的用意——单纯只是谢罪。』
  「谢罪?土包子女,你是什么意思?说清楚一点。」
  恩·尹柔依似乎对于听见菲雅的声音感到纳闷,但还是立即镇定了心神答道:
  『关于村正此叶的记忆,之前有一部分我刻意没有说明。那不是「丧失记忆」,而是「变回了过去的她」的现象,说明这样的说明。』
  「那有什么不同?」
  『也就是那无法挽回。她从一开始就并未拥有该取回的记忆。她并不是遗忘了——现在的她,是尚未与你们一起制造回忆的人。因此吾之发言……如果单纯只是向她攀谈、向她诉说回忆,或是给予刺激这种「常见的做法」,可以断言她恢复记忆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感觉的确是那样子没错。虽然我不想相信。」
  春亮混着叹息低喃。
  『在你们见过一次前我无法说明。那个……因为心想这则消息也可能有误。』
  「没关系,你是在担心我们吧。而且……要是没有像那样实际见过一面的话,我想我们也很难相信。」
  「可是——那该怎么办?总不能就此放任那家伙不管。」
  菲雅回想起了此叶连外行人也毫不留情地如以攻击的模样。她看起来很开心,同时也显得有些百无聊赖。不论如何,都不是菲雅认识的她。
  「哼,先前看到鲜血会呕吐的那家伙……比较……像她呢……」
  「……菲雅说得没错。那个,恩·尹柔依,你能听听我的想法吗?」
  『吾之回答,是。』
  「总之,现在的此叶很危险。所以就算有些强硬,我想也只能付诸武力捉住她吧。然后,问题在于捉住她以后。对方向此叶使用的面具——叫作『救济拷问官之瞳』吧?那项道具有重新设定的功能吗?如果得到了那项道具,搞不好……」
  『坦白说,这点是未知。我想必须继续调查,但那原本是骑士领的持有物。资讯太少,不确定能否得到答案,回答这样的回答。』
  真是老实的女人。春亮甚感遗憾地先闭了一次眼睛,紧接着微微点头说:
  「——说得也是呢,你们也会有不知道的事情。无论如何,现在我们只能假设有重新设定的能力,为此展开行动了……」
  「那么,为了夺得那项道具,果然得打倒妮露夏琪吧。问题在于要如何打倒她。」
  菲雅眯起双眼,回想那个女人的模样。印第安风格的上衣。攻击完全无效。该怎么做才能打败她?手上又拥有两把日本刀。两把都是诅咒庞大到足以化作人形的妖刀。而且——
  「她还戴着奇怪的面具呢。那是什么?」
  『吾之回答,予以关于这点也是未知的谢罪。原本妮露夏琪正如其称号「战鬼」,是神出鬼没的存在。我调查了研究室长国的资料,但迟迟难以找到情报。我打算接着继续调查。』
  接着继续。这句话让菲雅想起了重要的事情。
  「对了……动作要快。不能一直慢吞吞。我们有时间限制。」
  春亮也惊觉地正色,斜眼看向菲雅。
  「她们说过……她们之所以待在那里,是因为呼唤了师团长,正等着对方的到来吧。好像说过大约要等一星期。」
  「我对强弱之争不感兴趣,但既然是师团长,那家伙自然是龙岛/龙头师团里最强的人。届时妮露夏琪与那家伙战斗的话,不能保证她的武器会平安无事。就算在打斗之际遭到破坏,也是不足为奇吧。」
  菲雅毫不避讳地说出不吉利的话。也就是所谓的考虑最糟糕的可能性。
  『吾之理解,也就是必须在一星期内想办法解决吧,予以这样的掌握。』
  「——我会再一次好好想想,这段期间内可以做什么。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如果你想到了作战计画,再告诉我吧。」
  春亮的语气不像平常的他,激动又毅然决然。菲雅对此感到相当新奇,同时也感到不安。然后,春亮像在思索什么般地眯起眼睛,一边对着话筒咕咕哝哝。
  「妮露夏琪他们真的很危险。向不擅长战斗的莎弗兰缇和千早求助的话太危险了。那个,你……不能和我们一起并肩作战吗?」
  间隔了一拍后,恩·尹柔依强挤出声音似地说:
  『吾之谢罪,予以这是不可能的断定,这次我们只会提供消息。』
  「这样啊。」
  只是问问看而已吧,所以春亮没有太过失望,干脆地点了点头。
  「那么,请你继续收集资讯吧。也替我们向阿曼妲打声招呼。」
  『好的。她在我旁边。也要我向你们问好——怎么了吗?询问这样的询问。』
  「怎么了?」
  『她拉了拉我的裙子。要我看那个吗?那是……喝……原来如此。』
  发生什么事了?菲雅与春亮面面相觑。但是,答案也不会因此出现。
  「对了,还没有问过,你们现在在哪里?」
  『吾之回答——我们正在一处监视地点,也就是与这次事件有关的另一个人,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作为藏身处的废弃大楼。说明这样的说明。』
  「什么?」
  紧接着,她又以一如往常的平静口吻,说出了他们完全无法平心静气地倾听的内容。
  『又多了一件应该向你们报告的事情。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绑架了毫无关系的一对普通情侣,现在正将他们带进那栋废弃大楼……你们打算怎么做?』

  *

  她已经不是高洁的骑士了。这点他早已再清楚不过。否则的话,她不可能做出像早上那种事——也就是将无关的人类牵扯进来的行为。
  这次又是连累了一般人。也许会有人牺牲。一旦知情,就无法坐视不动。
  再加上,还有方才与恩·尹柔依谈过的那件事。就是关于也许能让此叶恢复原样的「救济拷问官之瞳」。既然原先是骑士领的持有物,莉莉海尔应该对那张面具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吧。一想到她或许也能提供其他有用的资讯,只要是问得到的消息,他们就想统统掌握了解。
  朝着恩·尹柔依告知的莉莉海尔藏身处,也就是郊外的荒废饭店,春亮一行人不断狂奔、狂奔、狂奔——
  春亮感到焦虑。
  (这是什么感觉……)
  他有种预感,必须这么做。
  但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想。只有冲动不停驱使着他。
  此时会像这样狂奔,是为了阻止对方的残暴行径,也是为了取得与「救济拷问宫之瞳」有关的情报。
  但排除了这两点,自己仍然该见莉莉海尔一面——就是这种冲动。
  感受着这股冲动的同时,春亮默不作声地继续和菲雅她们一同奔跑。
  前往远离市区,杳无人烟的郊外一角。
  前方渐渐可以看见化作了漆黑影子的废墟,屹立不摇着。

  *

  自己要做该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维持着黑暗又平静的心情,俯瞰着两位佳宾。
  以前是舞会大厅吧,是仅铺着水泥的宽敞空间。在中心附近,她让两位佳宾坐下后,再绑在椅子上,然后隔着约一公尺的距离,让两张椅子正面相对。由于空间相当宽敞,这种状态应该会让他们更是感到不安。
  「救……救救救命……救命啊!拜托,拜托,请……请不要……杀了我们!」
  「那个,钱的话……我会付……所以……只有她,还请你……那个……!」
  让椅子正面相对,当然是为了让两人见到彼此的身影后,有效率地激起恐惧的心理。光是看到彼此被绑住的身影,两人已经吓得全身瑟瑟发抖。
  「一,储存力量有利无害。二,必须随时拥有多种选择。以上,虽然正面攻击的时候没有效果——但必须维持祸剑的力量不可……」
  她静静地凝视两人。两人现在都只是对这种状况感到恐惧而已。不久就会习惯。必须做点新的事情。要做什么呢——
  总之,她往前迈步。
  不发一语地揍向男人的脸部。两拳、三拳、四拳。村正造成的肩膀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她已经做了紧急处理。不予理会地又揍了第五拳、第六拳。
  「唔!咕……啊啊……住……住手,求求你……饶了我吧,住手呜噗!」
  「呀啊啊!好过分……不,住手……快住手!」
  男子的鼻血流个不停。拳头被鲜血弄脏。也该换人了吧——因此莉莉海尔这次走近女人,将拳头凑向她——
  「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
  「舔吧。」
  她没有揍女人。女人很纤细。殴打的话,很快就会死。虽然真要说的话,她根本不介意,但果然先尽可能引出她所有的恐惧以后,再杀了她比较好吧。
  大概是害怕挨揍,女人伸出颤抖的舌头,嘶嘶地舔起心爱男友的鼻血。不知是感到不快,还是血液本身带有的催吐性,她用力呕吐。但是莉莉海尔不许她停止。依然带着平静的心境,以拳头敲了敲女人的下颚,催促她继续。红色舌头再次开始动作。妖艳的舌头。恋人之间平常应该交换着唾液的舌头。
  对了,也有那种方法。
  莉莉海尔将自己被口水舔湿的拳头移离女人嘴边,相对地移向她的胸口——然后使劲拉破她的衣服。
  「咿!」
  由于连内衣也被扯破,白皙的乳房裸露出来。本能地产生了性兴奋。但是,莉莉海尔以理智压下欲望。这不是单纯的凌辱。她用力握住,搓揉,捏起尖端,玩弄。
  「咿……啊,好痛,住手……什么……你做什么……!」
  「我似乎是同性恋。」
  女人原先无比困惑的双瞳里浮出了明显的惧色。就是要这样才行。她更是让手指滑向裙子底下的大腿,一边往上寻找根源,一边说:
  「明白了吗?所以,我可以继续玩弄你。可以毫不厌倦地玩弄你。话虽如此,光靠手指无法满足我吧。但我也提不起劲用剑柄——那么,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瓶子呢……」
  她寻找着什么般环顾四周后,女人领悟了她的意思吧,扭动着身躯开始挣扎。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住手,请你住手,算我求你了——!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咿咿,呀啊,不要,咿咿咿咿咿咿!」
  女人惧怕得仿佛快得了过度换气症。莉莉海尔期待着连锁反应,看向身后——然而,男人却闭着肿胀的眼皮,瘫软不动。是流太多血了吗?真是有些可惜。
  她离开女人身旁。双眼泛泪的女人松了口气似地发出呻吟。但放心还太早了。接下来,自己正打算用更加令人厌恶的方法收集恐怖。
  莉莉海尔握住插于背上的其中一把剑柄。那是一把斑驳地覆满了黑色脏污的剑柄。拔出那把剑后——
  「……」
  剑随即被火焰包围。不是刀身,而是包含握柄在内的整把剑。所以想当然耳,莉莉海尔握着那把剑的手掌也烧了起来。肉烤焦的异臭。她刻意忽略痛觉。
  「什……什么?那是什么……』
  「这把剑的名字叫作『安德里恩的自罚(E.S.P)』。不过,名字对你来说毫无意义吧。你想知道的应该是使用方式。当然,我要这么做。」
  莉莉海尔将被火焰包覆后,烧得赤红的刀背抵在瘫软不动的男人脖子上。
  「咿咿咿咿!住手,快停下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醒了呢。」
  她将「安德里恩的自罚」收进剑鞘。火焰消失了。看向两人后,他们对她回以了意义不同方才,混乱更是加剧的恐惧视线。眼神像在看着莫名其妙的怪物。
  她想,这样子就好了。见到诅咒的人,都该有这种眼神。
  但是,诅咒的恐怖还没有结束。必须让他们更加、更加害怕才行。莉莉海尔又从背上抽出另一把剑,略微弯曲的刀身有些厚度。
  「这是屠宰刀『血腥情人节』。它的诅咒是想砍肉,砍得愈多,刀身愈是锋利。家畜的肉虽然是聊胜于无,但最好的果然还是……」
  她意味深长地没有再说下去,朝两人走近一步。
  「不……不会吧……不要啊……」
  「救……救命啊,求求你,求求你……拜托你一定要饶了我,求求你……!」
  要选谁呢?她本打算先砍断手指就好,但女人已经吓得失禁。再惊吓到她的话,心脏说不定会停止跳动。先选男人吧。看起来也比较有体力,而且还比女人早一步讨饶,真教人不敢苟同。就这么办。
  决定好后,莉莉海尔高举起屠宰刀——
  「!」
  然后迅速旋身划刀一闪。
  钢铁碰撞声沉闷地响遍四周,而那种又重又坚硬的手感,是刀与从背后飞来的拷问车轮剧烈冲撞后产生的感觉。系着车轮的立方锁前方——少女一行人正瞪着自己。
  莉莉海尔依然冷静从容,小声叹气。
  「伤脑筋。这群家伙恐怕不害怕诅咒。」

  *

  莉莉海尔不以为意得仿佛是走出便利商店后发现外头在下雨般,低声喃喃说了「伤脑筋」之后,略微低垂着依旧阴沉的眼眸说:
  「你们为何知道这里——不,我可以猜到。是研究室长国吧。」
  「你怎么知道?」
  「为了打听出妮露夏琪的下落,我与他们做了交易,出卖了骑士领的内部资讯。我早该想到在那时候起,他们也完全掌握了我的资讯。」
  「出卖骑士领的资讯……?」
  春亮皱起眉。可以做那种事吗?当然不行吧。那么,眼前的这个女人——
  「——现在的我,并不是以骑士领的一员这个身分展开衍动。单纯是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不,也有可能会向我派来追兵吧。因为从骑士领的武器库中拿出这些剑的时候……我的做法有些强硬……」
  「我才不管你们骑士领内部的情况是怎样。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对你的残暴行为坐视不管——黑绘!」
  「是是~」
  黑绘悄悄伸长了头发,连同椅子,将被绑在椅子上的情侣拉了过来。还以为莉莉海尔会阻止他们,她却只是拿着厚刃菜刀般的剑伫立在原地。
  「咿……咿……咿咿咿咿!」
  「啊啊啊啊啊啊!」
  「哇~你们不要乱动。但就算这么说也听不进去吧。再让你们看到更多奇怪东西的话,有可能会造成精神创伤,如果你们能稍微睡一下,我会很开心哟。模式『睡眠的贞能』!」
  大概是被勒了一下脖子吧,情侣同时闭上双眼,安静不动。虽然这个处置有些强硬,但没有心思顾虑他人了。只好请他们见谅。
  「什么骑士啊,你最近的行为太让人看不下去了。总之先捉住你再说!」
  「这我——会很伤脑筋。」
  「谁管你!第二十二号机关·溃式针球态『星棍("Morgenstern")』!」
  菲雅手上拿着铁球棍往前疾冲。
  「我负责掩护你。应该会比日本刀好对付吧!」
  锥霞伸长受诅咒的皮带。见状,莉莉海尔说:
  「我不想消耗『希格尔斯荷姆』的力量。对付你们的话,就用这把屠宰刀『血腥情人节』——顺便加上这把『安德里恩的自罚』吧!」
  除了原本就拿在手上的厚刀,她又从背后抽出了一把熊熊燃烧的剑。自己的手掌似乎也烧焦了,但她只是挑了一下眉。大概是以意志力压下痛楚吧。
  「什么……!」
  锥霞发出呻吟。伸长的「黑河可怜」仅是掠过了「安德里恩的自罚」刀身,前端就化作了焦炭,飘出皮革烧焦的臭味。锥霞慌忙将「可怜」拍向地面,扑灭往上蔓延的火焰。身后,确认着情侣状态的黑绘露出了「0h!大可怕了!」的表情。大概是心想自己的头发八成也会落到同样的下场吧。
  「你还是老样子,身上带了很多有趣的武器呢!」
  菲雅挥起铁球棍发动攻击。莉莉海尔以屠宰刀挡下,再以火焰剑迎击。菲雅对于划过眼前的热气皱起眉,但没有退缩,更是继续进攻——
  气势十足。但是……在春亮看来,他觉得两人的动作都不够出色俐落。
  仔细想想也是当然。与妮露夏琪打斗是今天早上的事,日期都还没有变换。菲雅被此叶狠狠修理了一番。莉莉海尔被此叶的剑杀交叉伤到了肩膀。两人都是拚死与妮露夏琪奋战——体力不可能已经完全恢复。
  但是,两人仍是大打出手。秉着无法退让的意志互相对抗。锥霞也像是在说「只要从被烧着的那头伸长就好」般,再次以「可怜」展开支援。
  春亮忽然间想——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内心油然升起空虚感。
  眼前的两个人以及他们自己,确实有着无法退让的某种意志吧。可是,那是……
  「唔——————!」
  「喔喔喔喔喔!」
  两人使劲挥出的一击互相碰撞,菲雅与莉莉海尔同时往后飞出。在地板上滚了几圈后,菲雅缓慢起身,同时瞪着前方说:
  「呼……呼……你也该死心放弃,丢下剑了吧……!」
  「这我办不到——」
  莉莉海尔也以受诅咒的两把剑为支撑,用那对阴沉双眼看着他们,努力往上站起。
  「那些剑看起来很明显遭到了诅咒呢。你们不是不认同受诅咒的道具吗!就是因为有那种东西,你才会做出这种惨无人道的行为吧!为什么,为什么不住手?」
  「那还用说。一切都是为了打倒妮露夏琪……」
  莉莉海尔紧紧咬唇,漆黑的双瞳中出现了更加强烈的光芒。
  「我早就忘了诅咒的忌讳。也不晓得何谓骑士的光荣。走在正道上没有任何意义。没错,无论我变成什么模样,即使受到了诅咒,我也不在乎……」
  紧接着,莉莉海尔——
  以甚至带着悲痛的音色,如此呐喊:
  「现在的我……只剩下打倒妮露夏琪。只剩下为那孩子报仇——这些目标而已!」
  从中能感觉到的,仅是纯粹的觉悟。
  望着衣衫褴褛,呐喊出觉悟的她。
  某种思绪窜过春亮的脑海。
  他察觉到了,至今无法化作言语,始终存在于大脑角落的冲动是什么。那种觉得非见莉莉海尔一面不可的冲动是什么。
  直截丁当地说——春亮也做好了觉悟。
  所以——
  「慢着————!」
  春亮大叫,冲进两人的正中央。菲雅大惊失色。
  「笨蛋,你做什么!快点退下!」
  他不会退下。莉莉海尔已被名为复仇的黑暗困住。但她仍然在最后的底线保有自我。她只是解开了用以达到目标的限制器,并非完全发狂。所以,不会做出在这里杀了他这种无意义的事情——春亮下了这个赌注。
  而他的赌注下对了,莉莉海尔仅是挑了一下眉头,注视着他。
  「我们最主要的目的——是救出待在妮露夏琪身边的此叶。而你的目的是打倒妮露夏琪,如果这就是全部的话——」
  春亮咽下口水,接着说道:
  「我们应该可以齐心协力。现在别再互相打斗了,一起并肩作战吧。」

  「你……你在说什么啊,可恶的无耻小鬼!」
  「夜知!你这是……」
  「喔~阿春,你真是豁出去了呢。」
  听着菲雅一行人的惊叫,春亮仍是目不转睛地凝视莉莉海尔。她也同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春亮,似乎在确认这番话的真伪。
  也就是说——有这个可行性。
  「你会像现在这样绑架他人,或是教唆以金钱雇用的人,都是为了提升那把会因恐怖而拉长的剑的力量吧。与其增强一把剑的力量,不如获得我们这几个人的力量——然后站在同一阵线上战斗,战胜妮露夏琪的可能性会比较高吧?」
  莉莉海尔仍是一言不发。但她眯起双眼,像在深思某件事情。
  春亮还有话必须事先声明。是最低限度的条件。
  「我开出的条件,当然第一是别杀了此叶。那把剑叫作『祸具破坏者』吧?虽然它好像已经被破坏了。第二个条件就是不能伤害其他一般民众。你不能再像刚才那样,将其他人当作诅咒的饵食。只要你愿意遵守我开出的条件,我们就会全面支援你,与妮露夏琪战斗。」
  「不单是以恐怖为粮食的『祸剑希格尔斯荷姆』……例如这把刀『血腥情人节』,也需要他人的牺牲才能加强力量。」
  莉莉海尔轻轻摇动屠宰刀,如此说道。春亮内必打着冷颤,但是——
  「不过——一,只要能够杀死妮露夏琪,我会不择手段。二,以整体战力来看,和你们联手,战斗力确实比较高。再加上三,我已经想到了打败那家伙的作战计画——以上,只要你们愿意协助我的作战计画,并努力付诸实行的话,这个提议值得考虑。」
  「真的吗!」
  这时,菲雅大步走上前,用力拉过春亮的手臂。
  「慢着慢着,别擅自决定!这个女人可是骑士领的一员喔!根本不能相信她。你快点回想骑士领的家伙们至今做过了什么好事!」
  「我也——不觉得这是一个可以草率采取的策略。她刚才也正打算伤害一般民众吧?若问我这女人值不值得信赖,我只能回答这是蠢毙了的问题喔。」
  锥霞也同意菲雅的看法。她们的反驳也很正确。
  「你们会无法轻易答应,我也能明白。眼前的莉莉海尔正做着相当残酷的事情。一切结束之后,我也想请她加以弥补,说不定还会爆发冲突,可是——我认为,现在还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事。绝对要……夺回此叶不可。」
  「……」
  「而且,你们都忘了吗?时间只剩下一周左右而已。一旦过了,此叶说不定就会前往其他地方,和师团长那个家伙战斗——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现在没有时间选择方法了。」
  「那个……也许是吧,可是……」
  锥霞求助似地转动眼珠,视线望着黑绘。她和两人不同,带着像是看开了的微笑。
  「说得也是呢。我算是中立的吧。但以从前就待在那个家的人而言,以和小此一同生活至今的人而言,真要说的话,我的心情和阿春一样吧。既然阿春决定了,我会遵从他。」
  「怎么连黑绘都……」
  「真的——拜托你们了,菲雅,班长。」
  说完,他笔直地注视两人。仿佛拗不过他般,菲雅率先叹气。
  「太卑鄙了。你明知道我们无法拒绝,还这么说吧?」
  「不……不,我没有……」
  「结果都一样。假使我们拒绝了,现在的你可能会说,那就只有你和黑绘两人协助她。这点我真的由衷觉得蠢毙了。我们不可能只让你们两个人和不知何时会背叛的人待在一起。也就是说,我们根本没有选择……」
  「——抱歉。」
  「哼,就算道歉,你也无意改变主意吧?没办法,总之就先答应你吧……只是你要明白,无耻小鬼,我们并不是非常赞成这件事。都是乳牛女太大意了,才会导致现在的情况,所以应该由那家伙自己扛起责任。我不认为甚至要不惜与敌人联手。」
  菲雅朝向其他方向,噘着嘴唇低声抱怨连连。
  「到头来,我也是消极的赞成……根本上的想法和菲雅一样。我认为骑士领的人很危险。如果有其他方法,应该选择其他方法才对——」
  锥霞也小声说道。视线望着下方,表情像是心中千头万绪纠结在一起。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啦。可是,现在真的无法再选择手段了。」
  春亮感到焦急,心想着:为什么两个人要说这种话?当然,他也非常清楚有风险。可是比起这件事,现在这个局面,更该思考如何竭尽全力救出此叶才对吧?应该更加团结一致,一心一意为了救出此叶而展开行动啊。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总之就先答应你了吧。」
  「好了好了,既然双方都了解彼此的意见,再说下去也只会原地踏步而已。总之,先听听那位骑士怎么说吧?因为她刚才说了『作战计画』。」
  听到黑绘这句话,春亮将视线拉回到莉莉海尔身上。
  「没错,打倒妮露夏琪的作战计画。」
  她一边将熊熊燃烧的剑和屠宰刀收进背上的剑鞘里,也就是表现出她真的打算与春亮等人联手的态度,一边低声说了:
  「能够使任何攻击失效的那件『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也存在着弱点。而我知道那个弱点为何。」

  *

  约莫快一个小时后,菲雅一行人再度回到废弃饭店。至于他们方才在做什么,就是将那对情侣送到医院。两人依旧昏迷不醒,伤势也不严重,所以将他们放置在医院占地内的安全场所后,再打电话通知医护人员。
  带着仿佛成了绑架监禁犯共犯的心情(实际上或许真的是这样也说不定),回到了空荡荡的大厅——然而,莉莉海尔不在那里。逃走了吗?菲雅瞬间心想,但竖起耳朵后听到了动静,于是走过去看看。
  在饭店一隅,像是休息厅的地方,莉莉海尔就在那里。墙壁和天花板的壁纸皆斑驳脱落,暴露出凄凉的光景,但现场还留有沙发和桌子。当然都积满灰尘。
  莉莉海尔正坐在沙发上,为自己的右手裹上绷带。是在治疗那把「安德里恩的自罚」造成的烧伤吧。
  「哼,既然会痛,别握那把剑不就好了嘛。」
  「握柄的火焰温度比刀身部分低,不至于无法忍受。」
  对疯子不管说什么都没用。菲雅只是耸肩回应。这时春亮开口了。
  「话说回来,不换个地方没关系吗?」
  「是啊。那两个人醒来后,要是说出了这里,警察来了的话——」
  「一,我是在他们昏倒后,才带他们来到这里。二,醒来后也只看到满是水泥的空间,我也不觉得他们有多余的心思能记住四周状况。以上,我判断警方不会马上查到这里。」
  「是的话就好了。哼,蠢毙了……」
  莉莉海尔似乎正好包扎完毕。见她没有移动的迹象,菲雅与春亮等人互相对视后,略微拍去沙发上的灰尘,坐了下来。形成了与莉莉海尔隔着桌子互相对坐的局面。
  (伤脑筋,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呢……)
  菲雅茫然心想。自己的意见完全没有变。她不想与这种家伙齐心协力,但如果只有这个方法的话,也没办法。就只是这样而已。
  也就是说,自己是视作「无可奈何」,接受了现在的情况才对。
  然而——自己心中这种心浮气躁的感觉,无法光靠这样就完全说明。
  总觉得有哪里难以释怀。
  姑且可以说明成,她终究无法完全抹去对莉莉海尔的警戒及不信任。但是——问题是……问题在于……
  不是他人,正是自己,似乎在心底疑惑着:真的是这种理由吗?
  对于这个疑惑的存在本身,她没来由地有着深深的罪恶感。虽然不明所以,但感觉上,无意识间,就是这么觉得。
  她瞄向身旁。虽然掩饰得很巧妙,但锥霞也散发出有些坐立难安的气息。虽然只是直觉,但她觉得锥霞也和自己一样有着完全相同的感觉。同样对于这种逻辑上应该可以接受的情况,却觉得难以释怀,但又怀疑自己感到难以释怀的理由,为此不知所措。
  真的……
  这种不可思议地对现状感到难以释怀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我直接说出知道的资讯吧。首先,那家伙后背受击的话就会死。」
  『……』
  听了莉莉海尔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一行人片刻保持沉默,互相对望后,又把脸转回来,确认莉莉海尔的表情完全没有改变。
  「太——太直接了吧!至少说句开场白吧,诅咒你喔!」
  「嗯,真希望你至少先说一句像是『关于刚才说的作战计画』呢。突然就说出这么重要的消息,差点要左耳进右耳出了哟。」
  「嗯。不过,还真是单纯到蠢毙了的状况呢……」
  「那……那是真的吗?」
  他们你一言我我一语,对照之下,莉莉海尔以平静的嗓音接着说:
  「当然,没有人确认过。但是这则消息准确性很高。」
  「研究室长国的人没有告诉我们这件事喔。你为什么知道连他们都不知道的事?」
  「骑士领原先就将妮露夏琪视为『骑士杀手』,一直追踪她的下落。会有独自的资讯网也是当然。那家伙的装备——在资讯网中,关于这个弱点的资讯也是最新消息。」
  这么说来,也是因此才发生了新生欢迎祭那件事。菲雅想起了被卷入其中而丧命,既是龙岛/龙头师团的见习生——但也确实单纯只是学妹的一名少女。想起了放在口袋里的第二个魔术方块的重量。杀了她的是骑士领的骑士纳特。这也是菲雅无法信任骑士领的原因之一。
  「前往你们学校时尚未得到这项资讯。假使实际和纳特他们一同与妮露夏琪对峙,真不晓得结果会是如何。可能会和『骑士杀手』的众多牺牲者一样,复仇不成反遭杀害吧。」
  莉莉海尔在桌上交握的拳头仿佛发出了叽嘎声响。是想起了什么吗?和自己一样,想起了会感到愤怒的某件事吗?
  「……哼。这么说来,当时你也骗了我们呢。不晓得这次的话是否可以老实相信?」
  菲雅牵制地狠瞪着她说。
  「也只能请你们相信。情况和当时不同——如今我们的目的一样。」
  虽然火大,但一味怀疑的话,事情也不会有进展。菲雅再度露骨地哼了一声,姑且先强调自己的警戒。
  「言归正传。也就是说,『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的忌能是『能使正面和侧面受到的攻击无效化』,诅咒则是『后背受到的攻击即便再轻微,也会导致死亡』。但是,由于这项道具的来历是在屠杀印第安人的枪林弹雨中存活下来,之后才遭到诅咒,所以推测关于『子弹』,会拥有全面无效化的属性。就算从背后开枪也没有效吧。」
  「那么——例如用我的头发,或是原始地射出弓箭的话呢?」
  「应该有效。但是现阶段要让弓箭攻击到她,无限地近乎不可能。因为日本刀擅长抵御弓箭,更何况现在还有两把。」
  「呣。这么说来,那个乳牛女曾经说过,她就算没有特别意识,身体也会迳自迎击飞来的武器呢……」
  「那么,剩下的方法,就只有绕到她背后,直接进行攻击吧。」
  锥霞说完,莉莉海尔轻轻左右摇头。
  「如果实力差距极大也就罢了,但通常很难钻到高手的背后去。因为我与箱形的恐祸同时攻击她,也完全没能绕刭她背后去。」
  「嗯。妮露夏琪自身的移位技巧也相当高超呢……对了,我可没忘了你当时把我当成诱饵喔!我要求谢罪和赔偿!」
  莉莉海尔却仿佛完全没听见般予以无视。真是厚脸皮的女人。
  「有虎彻和村正的话,更是难上加难。不论是刀的姿态,还是人的姿态,他们都会留意妮露夏琪的后背吧。换言之,背部的攻击是『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的最大弱点,但对方也会因此严加戒备。」
  「那……那该怎么办?你有突破困境的作战计画吧?」
  「——没有。」
  「你说啥————!」
  菲雅又发出了惊愕的大叫声。但莉莉海尔像在说「别误会了」般又接着说:
  「正确地说,是攻击她另一个弱点。虽是理所当然,但『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无法保护到没有布料的部分。所以要攻击她的手脚。」
  「……这点又是单纯到蠢毙了呢。」
  「话说回来,刚才说的背部那些话到底是为了什么?淘气的假动作吗?」
  「不。我单纯只是心想,要先知无不言地向你们说明我所知道的『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的资讯。既然要并肩作战,为了不让你们心生无谓警戒,应该先公开所有资讯吧。」
  「哼。既然如此,你要早说啊……不过,把所有资讯告诉我们是理所当然,我们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对你失去警戒心喔。总之,你现在说的作战计画,还是有着相同的问题点吧?也就是有虎彻和乳牛女。这并不简单吧——况且要攻击人类的手脚,其实意外地困难喔。如果对方又熟悉战斗,更是不好出手。」
  莉莉海尔微微点头同意。
  「所以,首先要动员所有人力封住对方的行动。我和箱形的恐祸各对付一把日本刀,然后再用你们的头发和皮带祸具,封住妮露夏琪的行动。如此一来,应该至少会有一瞬间,有机会给予她的手脚一记攻击。」
  「嗯?不是趁机用我的头发刺向她的后背?」
  「分析了双方的战力以后,我现在说明的方法已是极限。不论缺少哪一个环节,都无法限制住她的行动吧。如果要在束缚之后绕到她背后,或是攻击后背,都会显得多此一举,也会来不及吧。给予手脚一记攻击已是极限。」
  「哼。你的战力分析吗……」
  「一,我曾数度率领『骑士团』,身为团长,必须掌握全体的战力,构思战术。二,我已经见过你们的战斗方式数次,记在了脑海里。以上,我有自信自己的战术分析有着相当高的准确性。不过,最终也是只能请你们相信了。」
  这时,春亮抬起头。
  「等一下。也就是说,大家一起并肩作战,束缚了妮露夏琪以后,也许有一瞬间可以勉强制造出给予她手脚一记攻击的机会吧?可是,光是这样又不一定能改变现况,何况——」
  菲雅也察觉到了。莉莉海尔的说明中有着决定性的缺失。但是,她自己也知道吧。打断了春亮的话后,莉莉海尔说道:
  「只要有方法可以给予手脚一记攻击就分出胜负,那就没问题。而这是你的疑惑吧……所有人好不容易才能束缚住妮露夏琪,没人能攻击她的手脚吧?这个答案很单纯。」
  莉莉海尔转动脸庞,看向发问的本人。
  然后,带着依然充满灰暗决心的表情——宣告:
  「夜知春亮,这个作战计画的关键在于你。由你亲手终结这场战斗吧。」
  起先,菲雅完全不明白莉莉海尔在说什么。但是渐渐地,大脑开始理解到这个女人说出了非常荒唐不经的话语。
  「你……!」
  「请你说明这是什么意思。」
  早在菲雅发声之前,春亮便迅速反问。用着不可思议的平静话声,带着不可思议的认真眼神。菲雅像是受到了震慑,声音被压制在喉间。
  莉莉海尔轻转过头,示意背着的其中一把剑鞘说道。是把装饰华美的漆黑剑鞘。
  「这是——『毒剑剧毒骑士』。是把砍伤他人后,会给予无法避免的毒素的剑。换言之,即使只是手脚,即使只是擦伤,只要能给予一击就赢定了。」
  「好可怕~有这么强大的武器的话,你为什么至今都不用?」
  「代价就是诅咒非常强大。只要一拔剑出鞘,持有者也会中毒,不久毙命。」
  理由很单纯。莉莉海尔将视线从了然地沉默不语的黑绘,重新投向春亮。
  「我抱着同归于尽的觉悟将它带了出来,但无法保证自己在倒下之前,能够给予她一记攻击。所以对我来说,这是非不得已的最终手段,单纯也只是赌注。」
  春亮的眼神依旧认真,低声说了:
  「但是,我——不一样。」
  「没错。你不会受到诅咒。据说你拥有了祸具后,诅咒不会发动。那么,由你来使用这把剑就好。对方也料想不到你会加入攻击行列吧。应该能趁其不备。」
  总觉得莉莉海尔迳自往下讨论,菲雅忍不住开口打岔。
  「慢着,应该有其他办法吧?像是我代替春亮拿剑会怎么样?反正我不是人类——」
  「一旦变作人类的姿态,就具有人类的性质。恐怕你们也会中毒吧。诅咒形成的毒素会侵蚀你们的存在本身。」
  「唔……」
  菲雅转动视线。黑绘一脸不知在想什么地听着对话,锥霞则愁眉苦脸。菲雅仿佛找到了同伴,更是又说:
  「可……可是,让春亮到前线还是太危险了。春亮可是门外汉喔。」
  「是啊,蠢毙了。风险未免太大了吧……」
  「夜知春亮是在束缚住妮露夏琪之后,才会挥舞这把剑。反击的危险——至少第一击几乎没有吧。就是为此才要束缚住妮露夏琪。」
  见莉莉海尔说得从容自若,菲雅不禁大为光火。一种过于轻视春亮受伤风险的——甚至仿佛丝毫不重要的气息传了过来。
  「危险性并不是零!战斗中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而且……」
  菲雅心头一惊,吞下了本想接着说出的话语。实际说出口的话太沉重了。
  她早就发现了。虽然不晓得莉莉海尔是否刻意,但她还没有明确说明那把毒剑的威力。只是说赢定了而已。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
  (嗯,没错。我才不会什么也不想地就赞成这个提议。)
  就算是为了救此叶。
  否则的话,春亮——
  总是一脸悠哉、气定神闲的枯槁春亮他——
  说不定会演变成他要亲手杀人——
  「菲雅、班长……没关系。我愿意做。」
  虽不晓得他是否察觉到了这个可能性。
  但春亮带着坚定的眼神,字句清晰地说了。
  菲雅和锥霞仅仅一瞬间四目相接——同时轻声叹息。那是不论再说什么也阻止不了他的表情。就和决定要与莉莉海尔联手时一样。
  「这样啊。使用这把剑就不需要绕到身后。决定胜负时的步骤愈简单愈好。恐怕只有一瞬间可以束缚住妮露夏琪,千万不能贪心,试图趁机做些多余的动作,导致计画失败。」
  「意思是要我放弃攻击后背吧?」
  「没错。从一开始锁定手脚就好了。不过,门外汉挥剑,不一定可以砍中你瞄准的地方。为了不错失仅有一次的良机,必须进行训练。你必须习惯这把剑的重量、重心、形状,如何与自己的力量保持平衡,挥剑时的感觉等——」
  「这些我也愿意做。但只有你懂得挥剑,你愿意教我吧?」
  「就这么办吧。一周的时间虽然短暂,但不会毫无意义。」
  菲雅紧紧握拳,思索着自己可以做到什么事。
  事态似乎愈来愈往无可挽回的方向发展。但是,也许从之前起就是这样了。打从此叶落入对方的手申起,一直都是这样。
  春亮正以最快速度,目不斜视地走在那条道路上。不论那条路旁边有悬崖还是无底沼泽,他都奋不顾身。太危险了。即使她们提醒他那里有悬崖或沼泽,他也肯定不会停下脚步。那么——不管自己内心有什么情感,都只能尾随他了。希望能在他快要掉下悬崖、快要被沼泽吞噬的时候,伸出手拉他上来。
  「没办法,我也一起参加训练吧。必须看着你,以免你做些奇怪的事情。」
  「是啊。假使夜知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会竭尽所能处罚你。别动些歪脑筋。」
  「也就是所谓的特训期吧。感觉真难得~」
  菲雅直直地凝视春亮。他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然后笑了。只有这时候和平常在起居室里头看见的笑容一样,因此她格外心痛。
  「菲雅,对不起啊。」
  「我——什么也没有做。要采取行动的人是你。为什么要刻意采取危险的手段?你可以再花点时间,思考更好的办法啊。」
  「为什么吗……」
  春亮的眼神像是在稍稍回忆往事,然后答道:
  「是啊。因为我有些觉得……今天早上的我太差劲了。」
  「……」
  「被班长拯救,双脚还不停发抖,被此叶揍飞。她认为我不过是没出息的男人呢。」
  「哈哈。」这次春亮发出了声音,微微苦笑。
  「所以——我才心想,必须让此叶看看我帅气的一面呢。等到一切结束,那家伙回来的时候,可以对她说我也努力过了,不再只是没出息地旁观而已。」
  这个大笨蛋——菲雅只能在心里如此低喃。
  身旁的锥霞也在同一时间轻吐了口气,因此菲雅心想,锥霞应该也在心底低声说了平常那句口头禅吧。

  *

  完全的黑暗之中。
  连月光也透不进来的废弃饭店深处——疑似是被服室的狭窄场所。莉莉海尔盖着残留在里头的破破烂烂毛毯,抱着膝盖坐在地上。
  周遭唯有静寂。类似……特训的活动将从明天开始进行,那些家伙已经回家了。
  她心想,这搞不好是从那天之后,她第一次在一天之内说了这么多话。那一天。朝大秋高中进攻的那一天。纳特打了败仗的那一天。然后——
  「……!」
  她轻轻将手放在那一天被贯穿的腹部伤口,后来请黑市医生为她治疗的缝合伤疤。数个月的时间,以及化作自己的盾牌,一同被贯穿的她的生命——让自己几乎已经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但是……
  她觉得这等同于令人憎恨的遗忘。
  于是将手伸进衬衫底下,以指尖抚过伤口。些微的痛楚复苏。以此为契机,「那一瞬间」的记忆支配了大脑。互相重叠的身体、腹部的温度、在眼前摇晃的她脑后的头发。有着香气的发丝。当抱紧她,将鼻子埋进去,嗅闻那股香气的时候,自己确实感受到了幸福。原本相信这份幸福将会永远持续下去——
  然而……
  她将指尖钻进了伤疤里。不可忘却的画面密度顿时提升。这时她不再有多余的心思感受味道。她悲痛的呐喊。赌上自身的存在价值,想要守护眼前骑士的话语。自己一边听着,一边感受到了什么?
  在她身体前方的妮露夏琪,又感受到了什么?
  (承认吧,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
  面对对方压倒性的强大……
  面对对方压倒性的气势……
  (你!感受到了……恐惧……!)
  她咒骂自己,让指尖更深入。发麻般的疼痛传来。但少女的痛苦没有如此微不足道。
  (萝莉卡……抱歉……)
  当时,自己背叛了她。
  可耻地背叛了相信自己是真正骑士的她。
  所以……所以——
  莉莉海尔在狭窄的黑暗中,气喘吁吁地轻轻从衣服底下抽出手指。她舔了一下,有些许血的气味。这股气味也有助于她回忆起当时趴倒在地,落魄的自己。
  (活了下来的我存在的意义,仅剩下一个。就是藉由替你报仇……为当时的恐惧赎罪。所以萝莉卡,你看着吧。不论要我做什么,不论要使出何种手段。没错,即使这幅身躯会受到诅咒——我也一定会杀了妮露夏琪——!)
  感觉到胸口深处燃烧着漆黑冻冰般的火焰。孕育出了这种矛盾的火焰的名字,想必就叫作复仇。凝结得有如永久冻土的寒冰,绝对不可能再度消融。但是又如同炼狱的火焰,会将触碰到的所有东西焚烧殆尽。
  (快了。就快了……)
  她轻轻闭上双眼,思索今后的事情。
  为了杀死妮露夏琪.准备工作正一步步进行。箱形的恐祸等人的协助,和对她们撒下的几个谎言——这两个因素,会引导自己通往唯一期望的结果吧。
  但其中一个谎言,她真的觉得无足轻重。与自己无关,而是与他们有关。他们问过「救济拷问官之瞳」是否有重新设定效果的能力。她回答:「我是在上次作战初次与萝莉卡组队,所以不知道。」——但那可是寄托了性命的队友。组成骑士团之际,她至少读过了资料。
  换言之,她其实知道——那张面具根本没有重新设定的能力。
  会撒下谎言,当然是因为担忧他们会因此失去目标,甚至放弃与自己并肩作战,转而思考其他方法。她不觉得自己做了坏事。不感兴趣,也不关心。只要自己达到了自己唯一的目的,那就足矣。
  在坠入梦乡前的朦胧思维中,她兴味盎然地想着。她一定会杀了妮露夏琪。那家伙将会在名为强大的幻想中死去——但是,那之后究竟会演变成何种局面?
  应该有两个因素,会支配着妮露夏琪死后的局面。
  一,因为找不到方法,即使妮露夏琪死了,村正的记忆依然没有恢复。
  二,如果所有事情都照着自己的推测发展的话——

  届时,夜知春亮已经死了。

  那么,最后剩下的发展,就是互相残杀,
  虎彻与村正看来都由衷钦佩主人的强大。说不定会发挥武士道之类的精神,为主人报仇。即使不报仇,也应该会符合受诅咒道具、符合战斗狂之刀的性质,继续战斗吧。为了补充诅咒——为了欣赏鲜血、啜饮鲜血,而继续战斗吧。
  另一方面,箱形的恐祸失去了夜知春亮后,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反击。她不认为那家伙承受得住。箱形的恐祸应该会陷入疯狂地反击,直到杀光视野内的所有事物,否则不会停歇。
  也就是说,最终的结果是二选一。
  换言之——不是村正和虎彻粉碎,就是箱形的恐祸粉碎。
  (呵……)
  莉莉海尔真的是睽违已久地露出笑容。正因为被没有任何外人的黑暗包围,正应为是在坠入梦乡的前夕,才能浮现出的死心笑容。也可能她只是在梦中露出了笑容,现实中的自己连脸颊也没有动一下。
  无论结果是哪一种,都与杀了妮露夏琪以后的自己没有关系。
  而且——
  因为达到这个目的的时候,自己也有极高的机率应该已经死了。



第四章「名为磨练的前进,其恐怖」 “The blade-It's heavy.”

  *

  春亮从隔天起,开始在莉莉海尔的藏身处进行特训。当然,现在根本没有闲工夫上学,只能翘课了。
  特训的地点在那个空空荡荡的舞会大厅。菲雅她们靠着大厅的墙壁,以毫不松懈的视线,监视着莉莉海尔的一举一动。春亮明白她们的心情,但也心想,太过严加警戒的话,自己也很难进行特训吧。
  莉莉海尔看似完全没有感觉到那些视线造成的压力,说:
  「拔出来看看吧。」
  然后将有着华丽装饰的黑色剑鞘递向他。春亮缓慢地试着拔出剑——同样闪烁着黑色光辉的刀身从中出现。长约一公尺,是剑普遍的长度吧。这就是「毒剑剧毒骑士」吗?
  自然而然地,他感受到了与至今自己这双手握过的武器不一样。也就是与此叶那把刀不一样。现在手中这把剑,不像此叶那般轻盈,也不具有让人可以放心将自己交给它的信任感。归根究柢只是一块受诅咒的钢铁。
  这时,莉莉海尔以饶富深意的眼神看着他。应该是在确认诅咒是否真的不会发动吧。
  「怎么样?」
  「问我怎么样……嗯,就是剑吧。话说,要用实物进行训练吗?不会太危险吗?」
  菲雅身旁的锥霞也同意地表示:
  「是啊。那把剑光是划伤,毒素就会萎延吧?要是夜知跌倒被它划伤了,一切就无可挽回了。就算是夜知,也防止不了忌能造成的诅咒。」
  「而且该怎么说,也需要进行对打那类的练习吧?一想到会划到对方,太恐怖了。」
  「……这样啊。这是盲点呢……」
  莉莉海尔思索了片刻,最后像是在说「没办法」般点了头。瞥了一眼春亮后,说:
  「收进剑鞘后交给我吧。」
  「嗯……嗯。」
  春亮审慎地将毒剑收入剑鞘,递给莉莉海尔。她接下后,相对地从背上连同剑鞘抽出另一把剑,再像刚才一样递给春亮——这次是以白色为基底的剑。剑鞘上有着和「毒剑剧毒骑士」类似的装饰。
  「这是?」
  「当作练习用剑吧。形状和重量都与『剧毒骑士』相似。」
  「这样啊,那当然用这把比较好。」
  拔出剑鞘后,这把剑的刀身闪耀着高贵的乳白色。除此之外,刀的形状与拿起来的感觉确实非常相似。
  「真的耶。这把剑叫什么名字?诅咒是什么?」
  大概是集中精神,重新将毒剑剑鞘背回背上吧,她间隔了一会儿才回答:
  「……名字吗?名字叫作……『亚里乌斯』。它的诅咒没有什么大不了。如果在失去勇气的状态下站在敌人面前,那把剑就会变钝。相对地愈有勇气,锋利度也愈强……」
  「喔……」
  「你带了很多方便的替换武器呢。要说是偶然,也未免太类似了吧?」
  「只是凑巧而已——虽然也可能有些剑的锻造者是同一个人。不过,这些剑全是从骑士领的武器库中借出来的。会依据某些分类而放在一起也不足为奇。」
  在菲雅她们面前小巧跪坐,采取观众模式的黑绘啜着水壶里的茶,说:
  「借出来吗~?根据你之前的口吻,这样说好像不太对呢。应该是强行抢来吧……」
  「我不否认。」
  那么——莉莉海尔重新转向春亮。由于她说「你先随便挥看看吧」,春亮随意地拿起借来的白剑「亚里乌斯」,试着纵向一挥。意外地比外表看起来还重,身体被拉着往前倒。接着往横一扫。毕竟和挥舞球棒不一样,身体踉跄不稳。
  「剑基本上就是铁块——看来必须先习惯剑的重量吧。要是被剑的重量影响的话,根本无用武之地。」
  「……也就是说?」
  「一,在你习惯之前,先练习空挥。二,累了就休息。以上,若注意到什么事情的话,会再告诉你。」
  看样子,第一天的训练远比想像中单纯。可以感觉到手臂的肌肉正因不习惯的重量而震颤发抖,但春亮再次举起剑,有样学样地挥舞着剑。
  额头上流的汗水,肌肉的悲鸣,都通往拯救此叶的道路。
  一思及此,他当然不可能觉得累。

  *

  「奴呼————!嗯啊……咿……呀……」
  「……」
  「等……等一下,不要……那么用力……摩擦那种地方……嗯……哈……」
  「啊哇哇哇。怎么办?这副模样连我都犹豫是否可以拿出照相机哟!」
  「……」
  「嗯嗯!啊……哈……前面……后面……又是前面——?锥……锥霞!可以了吧,锥霞!喂——!」
  「嗯……?啊!」
  锥霞忽然抬起脸庞,这才恍然惊觉。眼前是由黑绘的头发举至半空中,然后再用「黑河可怜」——该怎么说,带着无法一言道尽的挑逗感,遭到紧紧束缚的菲雅。锥霞慌慌忙忙地解开「可怜」,然后回想了起来。
  (对了。记得我们讨论到,光是看着夜知进行训练太无聊了。监视莉莉海尔的同时,也该做点事情以免浪费时间……)
  于是黑绘提议道:「仔细想想,我还没有认真练习过如何束缚他人呢。」所以为了更加熟练地运用自己的武器——也为了藉此稍微提升束缚技巧,便请菲雅当两人的练习对象进行特训。因为两人身负着束缚妮露夏琪的任务。
  「嗯~看刚才的捆绑方式……如果是我的招式,肯定会取名『性骚扰的基盛』哟。该不

该抄袭过来呢?」
  「抱……抱歉,我好像稍微发呆失神了。真是蠢毙了……」
  「嗯,那稍微休息一下吧。水壶里还有茶哟~」
  「喔,其实我也带了仙贝过来。」
  锥霞一边听着这些话声,一边斜眼一瞥,前方看见了正专心一意地继续挥剑的他。莉莉海尔坐在稍远的地板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锥霞的心神有些恍惚,与菲雅两人一同休息。
  坦白说——她觉得自己提不起劲。
  这是为什么呢?——她思索着。话说回来,又是为什么会对于与莉莉海尔并肩作战一事感到难以释怀?又为何无法彻底抹去那种感觉?然后也思索着——为什么会对自己的理由抱持着一种像在找藉口的感觉呢?
  她喝了一口黑绘递来的茶水。本想看向春亮,但没来由地,转头的动作在中途停了下来,视线回到冒着热气的茶水水面上。
  愈是思考自己的内心层面——不知怎地,她愈是不敢看他。
  (嗯,也就是说……)
  果然。真是蠢毙了。会感到心虚,反过来说,她认为正好证明自己丑陋的内心存在。
  之所以提不起劲……
  是因为在内心深处……
  她有着「如果她就此不再回来的话」这种想法吧——
  如果「她」忘记了曾目击到自己告白。不,如果遗忘了告白以前的所有记忆,自己就能取而代之地在他身旁保有位置。是因为自己有着这般无可救药的丑陋妄想吧——
  不是。她希望不是。这种想法不被允许。
  可是,内心又有个自己无法彻底否认这些想法。锥霞自觉到了这种想法只会诞生凄凉到想哭的心情,但又觉得不论再怎么想抹去,都会一直挥之不去地附着在心底某处。
  (我太差劲了……)
  胸口深处、腹部里,都充满了黏稠的腐烂污泥。她真想摘出那些因丑陋而污秽的内脏,再用洗衣精将其彻底洗净——
  然后她又心想,实际上自己可以办到这点,真的是丑陋至极。

  *

  「呼……呼……」
  「一,速度变慢了。二,动作变得散漫。以上,建议你休息——她们也正这么做。」
  转头一看,菲雅她们确实正坐着喝茶。菲雅吃着仙贝,黑绘惬意地眯起眼喝着热茶,锥霞不知为何表情有些阴沉地恍惚发呆。
  「说得也是呢……那稍微休息一下吧。走吧。」
  「……?」
  「别露出那种奇怪的眼神嘛。只是顺便而已,我至少也准备了你那一份的茶。」
  「不,我——」
  「好了、好了。」
  强硬地催促后,她慢吞吞地从坐着的地板上起身。
  「打扰你们啦!请追加两杯茶吧。」
  「呣!」
  菲雅察觉到莉莉海尔的存在后皱起了眉,但可能是心想只将她一个人排挤在外也不太好,最后哼了一声。
  「随便你们。但我可不会把仙贝分给你们喔。」
  「来来~还很烫,要小心哟。」
  黑绘将茶倒进带来的纸杯里,春亮再将纸杯递给莉莉海尔。她带着不知在想什么的面无表情,接过了纸杯。莫非她不敢喝日本茶——才这么心想时,她在与一行人有些距离的外围坐了下来,默不作声地开始喝茶。虽然冷漠,但幸好还愿意喝茶——春亮心想。
  「……」
  好一会儿,只有菲雅咬着仙贝的声音持续不歇。四周弥漫着些微的紧张感——果然问题在于莉莉海尔吧。既然接下来要并肩作战,和她聊聊天也不算是徒劳无功。春亮心想什么话题都好,和她说说话吧。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妮露夏琪也戴着奇怪的面具吧?那也是受诅咒的道具吗?」
  间隔了几秒后传来回答。
  「……似乎是。详情我不清楚,但听说是自我强化系的祸具。」
  「跟家族会的雏井艾希……也就是类似那家伙的『酢浆草的实验表(Clockwoek Life)』吧。」
  「『极小歼灭圈(Four Minutes)』吗?跟那个相比的话,当然效果比较差。听说终归只是辅助性地『增强力量和反射神经』而已。不需要太过在意吧。」
  莉莉海尔小声说完,喝了口茶。
  「喔……啊,我想再问一个与受诅咒道具有关的问题。刚才黑绘说过的——关于你身上带着的诸多受诅咒剑,真的是从骑士领的仓库强行抢来的吗?」
  「我应该说过了,我不否认。」
  「那样很不妙吧?那个,骑士领的人不会生气吗?就立场而言——」
  「无妨。只要能杀了妮露夏琪……之后的事我不在乎。」
  栖宿着幽光的眼瞳。她没有望向任何地方,凝视着残破废墟的水泥墙壁,如此低声说道。春亮再度感受到了当中隐含的执念,和类似盲目决心的情感。
  「可是,身上带着那么多剑的话,很辛苦吧?像是诅咒之类的。」
  「这点我也不否认……时机正好,我补充一下其中一把剑的诅咒吧。好比说这把『艾佩坦默』——」
  莉莉海尔说话的同时,从背后抽出了类似短刀的武器。不知她是否察觉到了菲雅等人见她突然拔刀,肩膀都忽地一震,她只是继续摸索下半身的口袋,拿出了某些东西——是好几个缀有偌大宝石,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戒指。她粗鲁地将那些戒指压向短刀的刀身后,戒指上的宝石瞬间被刀身吸收进去,消失不见。
  「咦?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你们国家的北方原住民族……是叫作爱奴吧?部落里传说中的食人刀。是把每日夜里自行动起来杀人的受诅咒刀。正如传说中的只要喂它石头,它就会安分守己,所以这把刀的诅咒就是必须像这样定期喂食它有价值的矿物。否则的话,这把刀会一视同仁地动手杀人,甚至会袭击持有者。我可不希望睡觉的时候,这把刀飞了过来。」
  「呜哇~太浪费了。这个诅咒太伤荷包了。」
  黑绘目瞪口呆地低声嘟哝。不论是方才的宝石,还是昨天雇用那些男人的资金,开销似乎非常巨大。但春亮不敢问她是怎么筹到那些钱,决定不问为上。
  莉莉海尔将那把「艾佩坦默」收进刀鞘里,一边说道:
  「只是这样就能解决的话,算不了什么。就个人而言,从骑士领仓库带出的道具中,『贯穿与通奸之玛克劳克兰』的诅咒最为骇人。虽然已经被破坏了。」
  「就是你逃走前抽出的那把剑吧。为了消磨时间,顺便问你有什么诅咒吧?」
  「顾名思义,那把剑要求持有者之肉体实践『贯穿』这个概念。」
  「嗯?什么意思?」
  「诅咒就是必须给予它『贯穿』的感觉。否则剑会自行贯穿持有者的身体。一般情况下,似乎是用桩子或钉子贯穿血肉,但既然日后还必须战斗,我不想让身体受到太多损伤。不过,很幸运地我是女人,身体的某一部分有着最适合贯穿的构造。因此我利用那里——」
  「喂——!给我慢着,你现在是不是在说些很危险的事情啊!」
  「嘿咻!嘿咻!来,阿春也跟着我一起做吧!」
  「等一下,你们太吵了,我听不见!贯穿什么?」
  「听不见最好!你也可以结束这个话题了!」
  「这样吗?总之,我已经不再受那个诅咒的束缚了。坦白说,我松了一口气。我虽是同性恋,但先前也心想,总有一天可能必须忍耐一下,找个男性协助我——」
  「喂!都叫你别再说了!诅咒你喔!」
  现场莫名一下子变得嘈杂。但是,在这当中,锥霞依然只是茫茫然地喝着茶。她究竟是怎么了呢?
  「班长,你没事吧?」
  「咦?啊,不……抱歉,我在发呆,没有听到你们在说什么。怎么了吗?」
  「锥霞,别在意,不过是一些你只要像平常一样,对这个无耻小鬼怒吼一声『蠢毙了!』就好的愚蠢对话。不如现在就怒吼一声吧。」
  「为什么我要被怒吼啊……?」
  「哈哈,算了吧,等下次有机会。」
  锥霞有气无力地露出笑容。看起来果然没有精神,但春亮已经无暇顾及。
  就在这时,莉莉海尔回想起似地低声说:
  「我先声明一件事吧——你们也许会心怀期待,但我现在持有的祸具当中,没有祸具装有免罪符机关。」
  「哼,我才没有心怀期待昵。虽然我当然想要免罪符机关。这次的事件结束后,会再去寻找吧。你好歹也是骑士领的一员,应该至少知道下落吧?」
  「谁拥有的哪项祸具里使用了免罪符机关,我无从得知。况且那样东西对我们而言,不过是用以减轻诅咒的普通装置。重要程度只是类似有无在剑柄缠上防滑布罢了。平常也不会特别留意……」
  「哼,真是没用。」
  对话就此暂且打住,接着是黑绘临时想起似地开口:
  「对了,像是刚才爱奴族的刀,骑士领的武器库里相当不挑地什么都有呢。我还以为会像奇幻电影里的场景一样,有一大堆西洋铠甲或是剑一字排开。」
  「骑士领的武器库不只一个。只是我去的武器库碰巧——保管着许多具有渊源,曾在传说中出现的这类祸具。其他武器库中,也有些地方都聚集了你想像中的那些西洋祸具吧。」
  「传说……感觉很厉害呢。」
  听到他们这么说,莉莉海尔轻轻左右摇头。
  「但几乎都无法分辨是否真的是传说和故事中的那项武器本身——也无法肯定是否因为诅咒及性质与传说很相似,后人才以传说中的名字称呼。总之,我不认为这些祸具全都早在许久以前就已存在。只不过这当中……确实也有岁月久远到教人难以计算的『真品』吧。」
  「年纪可不是愈大愈好喔。对吧,黑绘?」
  「嗯嗯,我也正值不太方便说出自己真实年龄的年纪呢。话说回来,那些传说果然也多是那一方面的佳话吗?」
  「是啊。多是北欧萨迦传说和埃达诗歌中出现的魔剑之类。『祸剑希格尔斯荷姆』也是。这个名字出现在〈休瓦兹之子海尔吉之歌〉这首诗歌中。一样不晓得是后世的人仿效那个名字而取名,还是真的是那首诗歌中叙述的剑。」
  「喔……你借给我的那把黑剑也有类似的由来吗?」
  「那是杀死勇士的——」
  不知怎地,莉莉海尔这时暂且打住。春亮歪过头。
  「怎么了吗?」
  「不……只是花了点时间回想罢了。『毒剑剧毒骑士』是在〈杀死勇士的阿斯穆德之歌〉中出现。是杀死勇者的复仇故事。传说在剑上面加了毒。」
  「那练习用的这把白剑……是『亚里乌斯』吧?它也是吗?形状十分相似呢。」
  「没……错。在同一首诗歌中也有出现。」
  莉莉海尔低声咕哝地说完,像要改变话题般,这次换她主动提问。
  「说到传说,你们想要抢回来的村正,也是传说中的刀剑吧?我只是基于好奇问一下,她是什么样的刀?」
  「只是普通的乳牛女而已,乳牛女。肥滋滋又松垮垮。」
  见菲雅条件反射地立即回答,春亮一面苦笑,一面回想。传说中的刀。或许确实是这样子呢,但自己曾经对她有过这种印象吗?
  自然地,春亮带着怀念的心境,回想起了刚来到夜知家时的此叶。
  「说得也是呢。至少不太有传说中的刀的感觉呢。因为……」

  *

  父亲经常不在家。起先他都买便当之类的外食吃,但一直吃外食,不久就腻了。所以他开始自己煮饭。但毕竟还小,一开始当然不可能煮得很好。
  「咦~奇怪了,我明明照着书本上的步骤做啊……」
  春亮蹙起眉,看向盛在盘子上的姜烧猪肉。但是,盘中的食物焦黑到不说菜名的话,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又油又腻,看起来实在不像可以吃下肚的东西。
  今天的晚饭由我来做!自己已经这样夸下了海口。现在这个家里唯一的同居人正饿着肚子等他吧。只能向她宣布自己失败,叫外卖了吧——才这么心想的时候,那名同居人一脸不悦地走进厨房。
  「唔~还没好吗?妾身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哎呀?」
  「啊!这是……那个——」
  「……」
  因为我不习惯煮饭。因为是第一次。因为食谱上的说明太难懂了——春亮难为情地别开视线,正想辩解时——
  她朝着盘子伸长手臂——直接以手指捏起焦黑的猪肉,丢进自己嘴里。
  「……哼,真难吃。」
  粗鲁地发表评语的同时,她还是动着嘴巴咀嚼。明明光看就知道不好吃了。明明完全没有必要吃啊。
  她咕噜一声咽下焦黑的肉片后,又哼了一声,转过身子,准备走出厨房。
  「我……我说!那个,呃——我……我下次不会再失败了!」
  他慌忙朝她的背影这么说。
  她回过头来,隔着肩膀勾嘴笑了。
  「妾身只要是肉,什么都好。下次再失败的话,说不定就会吃你的肉哟。」

  说到失败,失败的不只是自己。当然她也失败了。可以说和菲雅刚住进夜知家时的情况差不多吧,但唯一不同的是,她并没有特意想做些帮助他人的事。
  好比说——曾经某一天,当他恍然回神,她正从起居室跑出庭院,助跑后用力一跃,降落在了围墙旁的屋外电线杆顶端,朝着电线杆上头的另一道人影举起手刀,目光锐利地问:
  「你是哪里的忍者?」
  「咦……咦咦?」
  「你在侦察这栋宅邸吧,但太显而易见了。你爬错树木了,非常地显眼喔。你可能还是见习的忍者吧,但妾身村正不会对敌人手下留——」
  「喂——!他只是电力公司的工人啦——!」
  他想起了自己曾一边仰头看着翩翩翻飞的和服,一边慌忙如此大叫。
  不过,经她这么一说,全身穿着藏青色工作服,靠在电线杆顶端工作的工人,看起来确实有点像是忍者。

  也曾经有一天买完东西回家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那是非常笨拙,但又非常熟悉的声音——噗哔!
  「……」
  他蹑手蹑脚地走向自己房间,喀啦一声拉开拉门后,她一脸吃惊地回过头来。她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气息,可能真的非常专注吧。
  她坐在榻榻米上,手上拿着自己音乐课时使用的直笛。
  「小……小鬼,你别误会了!妾身只是非常无聊,想找点有趣的东西,才凑巧走进这间房间,就发现了这个。妾身并不是感兴趣,那个……终归是因为妾身没看过这种笛子!」
  「不要擅自进别人房间啦,不过,算了。」
  她似乎有些红了脸颊,撇过头后,将直笛递给他。仅斜眼看着他,一边说:
  「不过,小鬼,你就这么放在桌上,表示你接下来打算练习吧?」
  「嗯,明天有考试。」
  「那吹吹看吧。练习可是非常重要。妾身来看你练习得如何。」
  「啊——你想知道怎么吹吗?」
  「才……才不是!这是妾身完美的考量,为了让你在他人面前不会失败,想让你习惯他人的目光罢了……好了,首先要用哪根手指压着哪里!」
  「真是的。我也还吹得不是很好呢。」
  他接过直笛后,这时猛然惊觉。
  直笛的前端。她方才含住的直笛前端。总觉得似乎有些湿湿的。一意识到这件事,心脏突然猛烈地怦通怦通疯狂跳动。
  (这……难不成是所谓的……间接——……)
  「怎么了吗?」
  「不……不!没什么!」
  擦掉的话就不算。重新设定、重新设定。没错,根本不需要在意或介意——他一面心想,一面若无其事地用衣服擦拭直笛前端再含住。在她的注视下,开始吹起指定的曲子。
  由于心跳声依然非常嘈杂,他很难掌握到拍子。

  父亲似乎有什么考量,好像曾叮咛她尽量别到外头走动。所以她基本上都在家吃饱就睡,经常显得百般无聊。虽然似乎相当喜欢电视播的时代剧,但时代剧并非二十四小时都有。
  结果,自己每天的任务,也许可以说就是当她打发时间的玩耍对象。但也许该说是玩耍道具就是了。
  可以想起很多回忆。自己跳着跳绳时,她在缘廊上看着他不久后,可能也想跳吧,便一起加入跳绳的行列。但因为绳子是小孩用的长度,她跳得非常别扭,就算对她说:「太短了,不行啦。」她还是生气地继续跳着。她可以用一只手指就做出竹蜻蜒。她仰首看向天空中旋转的螺旋浆时,会露出遥望远方的眼神。除此之外,还有好多、好多回忆可供回想。
  没错。对自己而言,她绝对不是传说中的存在。
  虽然起初来到自己家时,她只是普通的陌生人。
  但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就只是存在于那里的某个人。
  和父亲一样,毫无突兀感地成了自己家里的某个人。
  换句话说,在自己心目中,她单纯只是——

  *

  回到自己家后,锥霞倒向沙发。
  胸口好苦闷,仿佛被人紧紧勒住。她维持着趴在沙发上的姿势脱下衣服,变成自己认定的全裸,但被紧紧勒住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就两方面而言。
  方才在莉莉海尔的藏身处里看见的光景。她回想起了面带微笑,诉说着此叶往事的他的脸庞。不,早在那时候起,就已经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了。这件事紧紧地捆住自己的胸口,连受诅咒的皮衣也无法比拟。
  羁绊太强大了。看见他带着那种表情诉说往事,她不得不产生这种想法。
  (没错……过去的回忆非常强大。有着无法一朝一夕颠覆,由漫长时光守护的堆砌重量。真是羡慕……)
  可是——自己心底有某个人喃喃低语。既丑陋又教人厌恶,她绝对不想承认的另一个自己低语着。
  可是,此叶现在不在了。他现在只是用过往的回忆,强行填补失去的部分罢了。
  如果他真的失去了那个空隙,那里就会破一个大洞吧?
  被迫认清的回忆有多重,也代表着失去以后,产生的空白会有多么巨大。要趁虚而入实在非常简单……
  (闭嘴。)
  你根本没有长年来累积的回忆。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夺走此叶消失之后的空隙,这肯定是唯一且绝对的手段——
  「——闭嘴!」
  她倏地瞪大双眼,使尽全身力气捶打沙发旁的桌子,大力到手几乎要骨折。当然,实际上骨折了。拳头传来一种电流窜过般的发麻剧痛。感受着这份疼痛的是自己。绝不可能是潜伏在胸口深处黏稠污泥里的卑鄙小人。所以锥霞藉着这份痛楚,让自己的思路复苏。
  然后表示同意。
  我知道。你说得没错。
  假使万一自己有获胜的手段,那只有可能是钻竞争对手的空隙。只有等着竞争对手脱队,再钻进那个空隙所产生的有利位置上。这是胜算最高的现实手段——
  (没错,现实到蠢毙了的地步……)
  但是,正因如此,她不能选择这个手段。
  锥霞缓缓起身,重新在沙发上坐正。自己的白皙肉体,与包覆身躯的黑色紧身皮衣。紧接着可以看见因为殴打的冲击和刺出的骨头,受了伤流着血的拳头。光是将拳头摆在大腿间凝视着它,拳头就慢慢痊愈。真是令人厌恶的光景。
  但是,多亏了这幕光景,她真的久违地回忆起了忘却的事实。
  既理所当然又重要,绝对无法蒙混带过的事实。
  (这就是自己。)
  不论是多么令人厌恶的事实,这依然是形成自己的最大要素。问:上野锥霞是什么样的存在?答:就是这种存在。其他还能说什么?
  既然想起了这件事,就该再进阶想起另一件事。
  她是为了正面迎战包覆住自己的诅咒,迎战受诅咒的命运,才会告白。
  做好了会绝对性惨败的觉悟——就算惨败,也深信这项惨败,正是以令人神清气爽的结果封印住受诅咒的自己的生存方式。
  梦想着万一成功了的正当胜利——深信这才是具有价值的事物。
  所以她告白了。
  但现在的情况不是这样。等同是应该迎战的困难,正背对着自己。她可以只是刺向对方背部,苟活下来吗?
  「答案……当然不用说吧……?」
  锥霞一边如此低喃,一边握紧正令人作呕地蠕动复原的拳头。
  那是小偷。是瞧不起、白白浪费了自己最初决心的恶魔呢喃。尽管一时之间很吸引人,但总有一天她会无法原谅自己吧。对受诅咒的自己感到可耻的心情永远也不会消失吧。
  她忘记了重要的事。
  告白之后,因为没有马上遭到拒绝,就产生了自己有希望的错觉——双眼被看起来比想像中更容易触及的宝物迷惑了。犹如卑劣的小偷一般。
  「但是……我不是小偷。」
  自己想成为战士,想成为可以抬头挺胸的战败者。而不是成为畏首畏尾的胜利者。她忘记了这一点。
  锥霞瞥向变回了原本形状的拳头,从沙发上站起。不理会随意丢在沙发下的衣服,直接走向更衣室。
  为了向消沉泄气的大脑注入活力,她以冷水洗脸。仿佛揍着自己似地洗了许多次。
  「呼……」
  她抬起视线。眼前是脸庞与浏海皆湿透、身上穿着奇怪的紧身皮衣、逃离不了变态的受诅咒行为、非常喜欢夜知春亮这名男生的上野锥霞。也就是自己。
  到头来——她发现到了。锥霞对着镜子弯起嘴角。
  「……我的告白还没结束吧。直到那家伙给我回覆为止,都还是现在进行式……」
  所以,为了得到他的回覆,所有必须进行的行为……
  也就是夺回村正此叶这名少女这件事——
  肯定也算是自己告白的一部分。
  不这么做的话,自己对他的告白就不算结束。
  「……伤脑筋,我还真是无可救药的被虐狂呢。」
  我早就知道了,虽然真是蠢毙了——镜中的自己也面带着苦笑。

  于是到了隔天,在莉莉海尔的藏身处——
  既已想起来了,为了完成自己的告白,只能全心全力去做自己办得到的事。
  「夜知,我决定了,绝对要救出此叶。呃,我这种说法,你可能会以为我至今都不是真心想救此叶,但并不是这样。我想想——也就是认真的程度增加了。该说是我体认到了事态,还是看清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呢……」
  春亮的表情有些茫然迷惑,但仍是说:
  「这个——嗯,谢谢你,班长。真的帮了大忙。」
  「我已经决定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我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所以……」
  锥霞转过身子,与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正面相对。
  「如果增强你祸具的力量,能稍微提高这项作战计画的成功机率,我打算协助你。」
  「言下之意是?」
  「记得是叫作屠宰刀『血腥情人节』吧?就是你准备对那对情侣使用的道具。只要砍他人的肉,刀就会变得更锋利吧?」
  「等一下,班长,你这是……!」
  春亮等人一阵噪动。锥霞朝他们举起手掌,制止他们说话。
  有些事情,只有伤口会痊愈的自己才做得到。他也许会说「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但她认为不至少这么做的话,根本不足以弥补。弥补自己至今在无意识间怀有的,最差劲且最恶劣的踌躇。
  她与莉莉海尔目不转睛地互相对望。
  「计画的主轴已移转到夜知春亮和『剧毒骑士』上。此外,一,『血腥情人节』并未与传说有关,单纯只是中世杀人商人所持有。二,另一方面,与之相比,村正等祸具的等级极高。以上,不论再怎么提升那把刀的锋利度,也无法达到足以砍断村正或虎彻刀刃的地步吧。」
  「但是,应该不会毫无意义。」
  「……」
  莉莉海尔傻眼似地吐了口气,同时可以看见她闭上双眼。锥霞也随之闭上眼睛。可以料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接着,锥霞在一个呼吸后睁开双眼——
  「唔!」
  自己的左手腕以上咚地掉落在地板上。虽已做好觉悟,但她还是痛得当场跪下。莉莉海尔站在自己身旁,一边将方才挥舞的屠宰刀收进刀鞘一边说道:
  「在来这里之前,我也已经增强了这把刀的力量到一定程度。这样一来便增强到了最高限度吧。就算想增强『祸剑希格尔斯荷姆』的忌能,你们却不会感到恐怖。因此若要增强我拥有的祸具力量,目前你做得到的事至此已经结束。」
  「是……吗……」
  「锥霞!你这家伙!就算是锥霞这么要求……!」
  「没关系,菲雅。就是要这样才行。呵呵,干劲都涌出来了……」
  「锥霞……?」
  锥霞生理反应地流着冷汗,同时笑了。菲雅用看着无法理解事物般的不解眼神低头望着她。她认为这也无可奈何。这份觉悟,这个利用了莉莉海尔的自罚,自己承受就够了。
  「班长……」
  「夜知,什么都别说。我是自愿这么做的。我也有我的苦衷。」
  「嗯……虽然不太明白……总之,黑绘,拜托你了。」
  「好的,就用类似重覆施展自动治愈魔法的技能,这样一来每回合都能放心哟。」
  锥霞捡起左手,接回切面。黑绘再以提高治愈能力的头发,卷住她的左手。只要静待一阵子,就会顺利接回去了吧。
  「黑绘,我的手治好以后,再一起认真思考怎么联手束缚敌人吧。带有目的地练习,应该会比各自随心施展来得好。」
  黑绘略微瞪大双眼,说:
  「真是惊人的干劲,简直和昨天判若两人呢。」

  *

  以现在的武器——受诅咒的军刀毫不留情地砍去。由于险些被虎爪抓住,迅速变换轨道,再次从其他角度进攻——下一秒,另一只手的虎爪咻地挥来。弯腰闪过后,就此后退。
  卷发的她……更正,是他的后方,可以看见一边令人眼花撩乱地变换自己的位置,一边闪烁着鬼火,持续进行高速射击的伙伴。
  「允许暴乱(〈polter〉)——灵呀(〈geist〉)!」
  「哈哈,真是有趣的技艺!」
  与伙伴对峙的「她」一边以比伙伴更快的速度来回移动,一边动作轻盈地接连闪过从各个方向袭来的强化扫帚和砖头等所有攻击。仿佛这只是躲避游戏。
  不能光注意那边。以军刀挡下虎爪后,算准时机再度进攻。对手一面格挡一面后退——这时仅一瞬间,他与正闪避着伙伴投掷物品的另一个她错身而过,距离近得几乎要背贴背。
  「要换边吗?」
  「说得也是,正好有些腻了。」
  仿佛光这两句话就理解了一切般,她们在同一时间转过身,踏步前进的方向和动作节奏都倏然改变,动作一致地奔往自己身后的方向。
  原本还与自己打斗的他以虎爪打下飞来的砖块,毫不闪避,一直线地奔向飞射源头。伙伴原先一边跳跃一边发射武器,这时慌忙拿起近身战用的扫帚,却根本来不及——连同那把扫帚一起被狠狠打下地面。
  一道如野兽般急奔的人影则袭向自己。和从前对峙时完全不一样,现在她的气息带有另一种层次的锐利和野蛮。但是,论速度自己不会输。刺出军刀迎击后——
  「嗯,速度相当快。但肉体的力量不太够……还有,终究要怪武器是便宜货呢。」
  「!」
  她并非使出了什么招式,只是纯粹地以刀刃的锐利度——以手刀从根部切断了自己手上的军刀。慌忙想从腰包中抽出预备的短刀,却是为时已晚。尽管勉强闪过了追击的回旋踢,却没能挡下随即延伸而来的斧踢。肩膀受到猛烈的冲击后,身体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之所以没有被刀砍断的感觉,是因为对方已经确定自己赢了吧。回过神时,她就蹲在自己的脸部旁边,以食指划着自己的脸颊,同时表情有些邪淫地说:
  「那么,可爱的小姑娘呀,你要说什么呢?」
  微转过头后,可以看见在另一边,伙伴的两手手腕也被牢牢地扣在头部两侧,卷发的他跨坐地将伙伴按倒在地。光看外观的话看不出来,但一想到两人毕竟是一男一女,那样的姿势多少不太妥当。
  总之——自己该说的话自然就是那一句。
  「我……我认输。」
  「好,到此为止。」
  始终在旁观看一连串打斗的人物发声说话。听见这句话,她嘿咻一声般伸直膝盖站起身。然后低头看向自己,表情依旧像野兽一般,咧嘴笑道:
  「嗯,以消磨时间和活络筋骨来说,你们是很好的对手呢。」
  从前曾经见过,也是初次见面的她。
  也许可以说是第二次输给了她吧。
  果然切子太弱了,还需要多加训练呢——稳天崎切子大叹口气。

  *

  决定与莉莉海尔站在同一阵线,已过了数天。太阳一升起就前往她的藏身处,春亮挥舞长剑,锥霞和黑绘则努力提升束缚技巧的水准,然后太阳一下山就回家……如此周而复始。准备一点一点顺利进行着。
  但是,菲雅却不由自主觉得——准备是被迫进行着。
  她强烈地感到某种重要的事物遭到了忽视。
  去救乳牛女——这个理由很正当。为此而努力也是件好事吧。但是,她还是觉得——他们的视野太狭窄了吧?
  菲雅坐在水泥地板上,瞄向同伴他们。锥霞与黑绘正让彼此看「黑河可怜」与头发的动作,说着类似「这样之后,再补强这边」的话。直至方才菲雅还当作束缚对象陪她们练习,但后来说:「我有些累了。」现在正稍事休息。
  菲雅不太清楚黑绘在想什么,锥霞则是数天前起气息为之一变。然后——正是那家伙从一开始就视野狭隘。
  「喝啊啊啊啊!」
  「你又挥太大力了。要利用剑自身的重量。」
  「我知道……!」
  春亮正实际挥着练习用的白剑——是叫作「亚里乌斯」吧——练习如何给予敌人一击。当然练习对手是莉莉海尔,她正以捡来的铁管挡下攻击。
  春亮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单调的练习。即使气喘吁吁、肩膀猛烈上下起伏、额头上浮出了斗大的汗珠,依然只是定睛望着前方,鞭策手脚。那双眼睛注视着的肯定不是莉莉海尔,而是更加前方的某个人。
  春亮往前疾冲。莉莉海尔就像标靶一样,轻轻动了动以下段姿势握持的铁管前端,碰向春亮的剑后——
  (啊!)
  光是如此,他就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是脚使不上力气吗?
  「……先休息——」
  「还不用。这没什么……而且我好像终于掌握到诀窍了。再一次!」
  春亮制止莉莉海尔再说下去,重新站起,目光炯炯地再次举起剑。衬衫被汗水浸得透明。全身上下满是废墟的泥土。是因为刚才跌倒的关系吧,可以看见手肘一带有擦伤。但是,春亮当然不会将此放在心上。他大喝一声,再度袭向莉莉海尔。她像在说「真没办法」般,挡下袭来的剑——
  (那个大笨蛋……)
  这也许已经不是视野狭隘了。就他的情况来说,是盲信又狂热追随。
  春亮已经被救出此叶这个目的附身了。
  (可恶。这样子非常危险喔……)
  那份危险不只局限于这个时候。他打算以这样的状态站在战场上。在现实中挥舞长剑,与敌人性命相搏以救出此叶。
  春亮在战场上也会这么说吗?望着前方,说这没有什么。
  即使手臂被砍下,脚被砍下,也会说这没有什么吗?
  想像有了那副场景后,菲雅不寒而栗。
  大家都没有察觉吗?谁也没有想过吗?对这种想像抱有真实感的人只有自己吗?
  菲雅感觉到一股寒意包覆住自己全身。这无庸置疑是恐惧。而为了缓和这份恐惧,只能看清楚原因何在。
  所以她凝神细看。承认了藏在心底深处的可能牲。
  ——再这样下去,春亮可能会丧命。
  她想相信不会发生的可能性比较高,况且这也是绝对不容发生的事情,但这是最糟糕的可能性,也是无可撼动的事实。连神也无法否定。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允许它发生。菲雅察觉到了。
  正如春亮想救出此叶一样,正如莉莉海尔想为伙伴报仇一样——在自己心目中,只要那么做就够了,为此不论做什么都愿意的觉悟——她拥有的绝对性目的就是这个。
  (那么……我该怎么做才好……)
  如果什么都愿意做的话……
  为了那个绝对的目的,自己该做的最好办法,究竟是什么呢——?

  入夜返家途中,锥霞忽然发现菲雅拉了拉自己的袖子。见她放慢脚步,于是配合了她。春亮与黑绘没有注意到她们,走在不远前方。
  「……锥霞,我想问你一件事。」
  「怎么了吗?」
  可能是不想被前方的两人听见,菲雅的声音近乎呢喃,因此锥霞也小声反问。菲雅依旧望着前方,侧脸被头发遮掩住,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锥霞为什么——要协助春亮呢?」
  「问我为什么……是为了救回此叶啊。这还用说吗?」
  「这我明白。可是,我不明白你不惜让那个女人砍伤自己,也想积极参与的理由。」
  锥霞心想,就老实回答吧。
  「我是基于自己的理由。因为此叶不在的话,有个问题就无法得出正确答案。她不回来的话,我会很伤脑筋。」
  正确的答案。想知道的答案——该阐明的未知?伤脑筋,真是蠢毙了。
  「所以,你才会尽全力协助春亮吗?」
  「是啊。因为我们绝对想达到的目的互相一致。」
  可以听见菲雅缓缓吸一口气的声音。接下来发出的话声也很平静。
  「——就算春亮会杀人也无所谓吗?」
  锥霞险些停下脚步。但这也是自己心中早已想过的事,也是莉莉海尔没有说出口的事。在通往夺回此叶这个结果的路途上,有可能发生的事。
  「即使那把毒剑有那样的效果。」
  停顿了一拍后,锥霞又说:
  「夜知不会杀她……动手的是『我们』。」
  「这是强词夺理。」
  「也许吧。」
  锥霞老实承认,接着发现菲雅不在自己身旁。回过头后——
  「那也是一种思考方式。但尽管如此,还是和我的想法——不一样。」
  菲雅停下脚步,略微低头,表情依然藏在头发底下看不清楚。
  然后用着比至今更小的音量,仅在口中念念有词。
  「杀人的人,不管何时变成被杀的一方,都不奇怪。世间常理就是这样……需要觉悟……那也许……算是一种诅咒。话说回来,那家伙根本不该站在那种地方……」
  「菲雅……?」
  锥霞也停下步伐,正想靠近她时,菲雅冷不防笔直地抬起手,制止她的动作。接着菲雅抬头——同时,前方的两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她们,回过头来问:
  「小菲菲,怎么了吗?」
  菲雅用平常的声音回答:
  「我想起来仙贝吃完了。我顺路去一下超市,补充仙贝再回家——有需要我顺便买什么东西回去吗?」
  「啊,那就麻烦你买蛋和牛奶。是说,不如跟你一起去吧?」
  「呆子~你已经虚脱无力了吧?快点回家先洗澡吧。待会儿见啦!」
  菲雅用力挥了一下手后,立即转身狂奔。
  纳闷地歪过头的人,只有刚才与她交谈的锥霞。春亮和黑绘,完全没有留意到菲雅至今不寻常的模样。
  因为菲雅刚才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
  是仿佛扫开了所有阴霾般,充满不可思议的虚幻和透明感的笑容。

  *

  「……哈~!呵呵,赏月酒果然美味!」
  「吾同意。这即是所谓的风雅……嗯。」
  「喔,主人也会喝酒嘛。嗯,武士就是该量如江海。酒量差的将领太不像样了。」
  「再追加一句的话——酒也是药物的一种。」
  「嗯,也有那一种诅咒吗?」
  不论如何,只要酒很美味就没问题——她仰过酒盅喝酒。眼前的水面上浮着放有酒壶的盘子。但是,此处不是温泉。包覆住身子的并非是具有疗效的温泉,只是普通的温水。背靠着的也不是形成水池的岩石,而是充满了空气的柔软膨胀物。
  两个人正泡在置于庭院的偌大塑胶泳池里。
  「虽然不是温泉,就像泡澡一样,但还是有那种气氛。感觉也很舒服——虽然只是心血来潮,但准备的价值完全没有自费。哈哈哈!」
  「不过虎彻似乎相当抗拒。」
  「因为那家伙在奇怪的事情上太注重常识了。」
  她想起了虎彻方才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跑去买这个塑胶泳池和酒,还一边嘀嘀咕咕说:「武士一起洗澡太不成体统了,不才坚决拒绝,恕不才无法协助……如果是戏水形式的话,勉强还算能够接受……」同时她发现酒壶空了,挥着酒壶喊道:
  「喂~虎彻~酒已经没了喔。再准备一壶,然后你也快点过来吧。」
  「唔唔……不才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虎彻手上拿着追加的酒壶和盘子,动作忸忸怩怩地走出洋房——身上还穿着相当紧身,俗称「学校泳装」的白色泳衣。
  「你不是说了吗?如果是温泉赏月酒风格的戏水,你愿意斟酒或是做任何事。男子汉应该说话算话吧?」
  「不才——确实说了。呃,可是,这副打扮……」
  虎彻略微将盘子拿在下方,一边说一边稍稍遮住下半身。呈内八站姿的大腿,正难为情地忸忸怩怩互相摩蹭。
  「而且戏水的时候,都要穿泳衣这种东西吧?妾身心想只让你一个人做事也不好意思,才用心替你挑选了一番买回来。你有确实穿上了呢,很好很好。」
  这时,虎彻大概是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倏地瞪大双眼,涨红脸颊。
  「啊!村……村正大人,你为什么脱掉泳衣!是因为村正大人也会穿泳衣,不才现在才会协助戏水——」
  「是玩过头自己掉下来的。你看,就沉在这里。可不是基于穿着东西喝赏月酒无法助兴这种理由喔。」
  她用脚夹起三角形的布,高高举起刻意展现给虎彻看。虎彻的脸蛋更是火红。她心想布料少一点比较有泡澡的感觉,于是选了布料极少——叫作比丘尼?的泳衣,但终究还是不敌「不穿」的诱惑。
  「话说回来,怎么连妮露夏琪大人也是!」
  「吾下面还确实穿着喔。」
  「麻烦上面也穿上!」
  妮露夏琪也泰然自若地一口喝干酒盅里剩余的酒。她也认为是虎彻自己太在意了。
  「真是啰嗦的家伙……好了,把酒拿来吧。」
  「是。可是,诚然,不才也是男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实在无法再协助两位。之后的酒就请两位自己……」
  她从一面转向旁边一面如此声明的虎彻手中拿过盘子。但她并没有让盘子浮在水面上,对此,虎彻却没有任何警觉——表示他略微缺乏注意力。
  「哈哈,说这种话真是小家子气!敢反抗妾身,只好惩罚你了——!」
  「咿……咿呀啊啊啊啊!」
  她拿着盘子,另一只手捉住虎彻的手臂,强行将他拉进泳池里。啪沙!一声溅起偌大的水花。狭窄泳池里的温水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大概是预料到了这幅光景,妮露夏琪不慌不忙地从她手上的盘子拿起新的酒壶,朝自己的酒盅倒酒。真是处变不惊。主人就该这样才对。
  「呀!哇噗,呣奴……村……村正大人?」
  「好了,别乱动。这个泳池很小。」
  虎彻好不容易逃离她的胸脯,脚又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
  「既然如此,就不该将不才拉下来啊……唔嘎唔呀!」
  「虎彻,汝就算对着吾的胸部说话,吾也什么都听不见。」
  「机会难得,妾身是基于一番好心,想让你也尝尝赏月酒的味道……你打算糟蹋妾身的好意吗?嗯?」
  「那……那是……那个——总……总之,请两位……先穿上泳衣!那样一来……诚然……不才也……」
  「真固执。那么没办法,就由你帮妾身穿上吧。因为妾身两手忙着拿酒和盘子呢。来,麻烦你了。」
  她再次用脚趾夹起泳衣,高举至水面上。脸更是红得像烫熟虾子的虎彻忙不迭左右摇头。妮露夏琪自顾自地仰头看着月亮,一边继续喝日本酒——

  存在于那里,在那里可以看见的,是看来非常开心的光景。
  并未为任何人造成麻烦。
  也没有伤害任何人。
  对她们而言,真的是非常开心的「日常」光景。

  ——但是,然而,尽管如此……

  「那是……冒牌货。」

  一边感觉着泳池里的三人倏地眯起双眼看向这边。
  菲雅只身一人静静地从黑暗中走出。

  *

  虎彻蹑手蹑脚走出泳池。妮露夏琪朝泳池旁伸长手,不顾湿漉漉的身子,披上那件印第安风的衬衫。此叶继续泡在水里,饶富兴味地舔了一口酒盅里的酒。
  「只有一个人,你来做什么?」
  「春亮他——看起来很痛苦。」
  菲雅一面跨出一步。
  一面回想着他方才为止的模样,如此回答。
  「那家伙正心无旁骛地向前看。痛苦地,难受地,但是,自己却几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另一方面……你看起来却很开心。忘了一切的你,看起来非常开心。」
  她们没有任何回应,定睛看着她。警戒地、不带感情地、在看好戏似地。
  「嗯,为什么呢?明明这两件事情……都和我没有关系。」
  她拿出魔术方块,用力握紧。
  「但从旁看着的我……却觉得很痛苦。」
  仰起头,看向前方。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就是非常痛苦!」
  然后——狂奔。
  魔术方块变成了自己的拟装姿态。丑陋的处刑劈刀。
  她脑海中完全没有想过动作或是目标。只是不停狂奔。狂奔、狂奔、狂奔,然后做自己该做的事。身体只知道这件事。所以没有必要思考。
  此叶溅起水花,从泳池跳起。水珠闪闪发光。由于非常显限,身体迳自将她当作目标。菲雅卯足全力挥下劈刀。遭到挡开。可以看见虎彻变成了刀,被妮露夏琪握在手里。妮露夏琪没有戴上奇怪面具,仍然戴着眼镜,但穿着那件衬衫。那又如何?菲雅被挡开后直接改变方向,袭向妮露夏琪,与虎彻沉重的刀刃互相交锋。瞬间,被人从背后一脚踢飞。侧腹传来剧痛。被砍伤了吗?
  「混帐,可恶的……乳牛女……」
  「你还要那么称呼妾身吗?」
  她往上站起,狂奔,被打倒,再重新站起——不断再三反覆。同时,菲雅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她心想:
  话说回来……这家伙究竟算是什么?
  在自己心目中,村正此叶这个存在算什么?
  住进夜知家时就已存在的女人。与春亮非常亲密的女人。喜欢肉的女人。碍眼的体型。水火不容。烦人的存在。很爱唠叨。有时爱管闲事。眼镜。那个家的前辈?在学校是同学。受诅咒的刀。和自己一样至今杀了无数人类的东西。
  啊啊,不明白。她是敌人?还是伙伴?
  有她在的话,自己会怎么样?
  若是她不在的话,又会怎么样——?
  「……」
  不知有几秒、几分,或是几十分钟,她一直在思索这件事。
  也就是以一敌三——任由身体不停行动,持续战斗着。
  回过神时,视野中心映着与最初相同的景色。也就是忘了自己的她的脸庞。
  但是,除此之外,只有背景改变了。
  在低头看着自己的此叶脑袋后方——
  美丽的月亮正皎洁发亮。
  她才明白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倒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空。
  和之前某次一样,此叶踩着她的手臂。保持着只要有心,随时能将她砍成两半的姿势。在自己的眼珠正前方,也有她的手刀。那个手刀也一样随时——能让渺小的自己停止动作。
  她有些哑然无言地嘟哝道:
  「你究竟想做什么?明知一个人不可能打赢妾身三人。」
  「……就是说啊。」
  菲雅带着奇妙的爽快心情承认。
  因为自己——一定……
  很想立即结束这一切。
  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到了除此之外什么也无法再想的地步。
  什么都好。怎样的结局都无所谓。总之,只要能结束这一切。
  如此一来——至少她不用看见春亮站上战场的样子。
  但是,自己擅自行动的身体,究竟为此在追求什么?究竟想做什么?
  想杀了妮露夏琪吗?想杀了虎彻吗?还是说——
  但是,再思考这些事也没有意义了。
  「嗯,算了。妾身也腻了和你玩耍。要是你又像这样一个人前来,也只是碍眼罢了……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用不着看,菲雅也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配合着手刀流畅地落下,菲雅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她心想,竟然会被乳牛女杀死,感觉真是奇妙呢。



第五章「名为明日的未来,其眺望」 “The blade-It's too sharp.”

  *

  稳天崎切子一边喝着红茶,一边出神地回想数天前的事情,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切子正在回忆并且反省哟。切子真的弱到必须多加努力才行呢……」
  虽然有人应声,但看不见问话的人的身影。正确地说,眼下可以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是那个问话的人。因为切子正在身为受诅咒房子的她体内喝着茶。
  数天前,切子两人基于「因为你们就在附近」这个理由接到呼唤,被迫担任训练对象。以对方而言,也许只是为了不让身体变钝的消遣吧,但对于位在下位的自己两人而言,是非常珍贵的战斗体验。切子尽可能拿出了真本事应战,但是——
  「没办法,因为临时被叫过去,准备不足。我的武器数量到了后半也几乎要用光,切子如果能够准备到更加厉害的武器,结果一定不一样。」
  「可是,那种传说级的超强顶尖祸具,又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我不太想以道具当藉口呢~果然还是本领问题,本领!不过,要是问切子那样的战斗技巧是否有与之抗衡的话……切子会非常沮丧……啊,抗衡?不……不是,这不是冷笑话哟,傅傅!」
  「我什么也没有说。我这么说也许算是偏袒伙伴吧,但技巧上而言,我不认为差距有大到你必须如此自卑。若要说真有差距的话,也是经验——以及果然是武器的『等级』吧。我再重复一次,果然还是只能以武器的差距解释一切。因为对方正是你所说的传说级的祸具,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说得……也是呢。尤其是『村正』——」
  切子回想着。脸庞和以往见过时一样,但是,眼神截然不同。野兽的野蛮、武士的凛然、鬼的疯狂、刀的美丽……是仿佛包含了这一切的,强而有力的眼神。
  比试之后也聊了一会儿天,但她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了。也就是彻底地失去记忆,存在于那里的是与过去直接连结的她。
  切子心想,那些过去正是她的强大来源吗?体验过战乱之世,真正置身在战斗中的祸具的强大。深知战斗,也深知战场为何物的强大。
  切子忽然涌起好奇心,询问傅婷。
  「那位村正小姐和菲雅小姐,谁比较强呢?」
  「在我看来,村正是最优秀的『武器』。是纯粹又锐厉的『武器』这个概念。即便箱形的恐祸是受诅咒道具中的受诅咒道具,本质上,她依然只是『拷问处刑用道具』。所以——」
  傅婷极其干脆地,仿佛这是理所当然般,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两者战斗的话,千真万确——会是箱形的恐祸遭到破坏吧。」

  *

  所以,菲雅存活下来的方法,只剩下不再战斗一途。
  以结果而言,是由他人促使而成。为了将她从理所当然的结果中救出,所展开的理所当然的对策。
  「模式『蒙古死亡蠕虫的良门』!」
  「喔,什么?是蠐螬虫那类的虫子吗?」
  仰望着的月亮蒙上阴影。某种诡异的黑色物体一边啪沙啪沙地喷起大量泥土,一边包围住菲雅等人,从地底往上耸立攒动。
  可能连此叶也不由得大吃一惊吧,她停下手刀的动作,环顾四周。踩住菲雅手臂的禁锢力道也些微放松。刹那间,菲雅感觉到某种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身体——然后是漂浮感。紧接着就此被拉往后方。前方传来了相对愈来愈远,仿佛被遗留在原地的话声。
  「请问要如何处置?」
  「吾不觉得有必要特地追上去。别管了吧。」
  「一下子跑来一下子逃走,真忙碌呢。哎呀,重新再来喝酒吧……」
  即使再也听不见话声,身体依然被往后拉。不停不停被往后拉。即使被吸进夜色,什么也看不见了,依然没有停止。
  然后回过神时,眼前是黑绘的脸庞。
  「小菲菲!」
  难得地,真的是非常难得地——黑绘的眼神中带着怒意。看见的那一瞬间,不知怎地,菲雅的喉咙深处一鼓作气绷紧,只能以颤抖的声音说出丧气话。
  「喂……黑绘,我……该怎么做才好……?」
  大概是因为那个声音没出息到连自己也大吃一惊吧。
  黑绘眼里的怒气忽然缓和。
  「坦白说,只有这一次——连我也不晓得哟。」
  喃喃细语地说完,黑绘用其短短的手臂紧紧抱住她的头。

  *

  关于小主人。
  她觉得他很爱东奔西跑,不害怕诅咒,不害怕自己。十分新鲜。
  同时,有着真诚直率的目光。
  她感觉得出,他的成长方式很值得嘉许。因为父亲相当放荡又随心所欲,她实在不觉得他的教育方式值得嘉许。
  「名字该怎么办呢~?」
  「妾身都说了,就叫村正吧。」
  「只有这样的话不方便啦。」
  「不然其他还要叫什么?妾身呢,村正就是村正。」
  意外地他也有非常坚持的时候。都说了好几次仍是不放弃,以那双笔直的眼眸向她问着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一面在起居室的桌上往前倾身,一面可爱地歪过小脑袋。
  「是因为不方便,我才会一直提醒你啊。话说回来,你也该——是怎么说呢,也该承认我是主人了吧?有心要认真解除诅咒了吗?」
  她不禁失笑。这孩子还在在意那种事吗?明明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提出那种要求。她决定用开玩笑的语气,随便敷衍搪塞。
  「哈。还没还没。因为你和妾身还完全称不上是真正的主从关系。」
  「真正的主从关系?」
  她思索了一会儿——回想着从前一同驰骋战场的勇猛将士们,同时说道:
  「是啊。真正的主从关系,即是没有主从之分……吧。刀即是将,将即是刀。一同策马穿梭战场,只是不停歼灭敌人。连性命也合为一体。」
  「?」
  「换言之,就是将彼此的性命托付给对方。是那种信赖到可以将后背托予对方,赌上性命保护彼此生命的关系。总结来说的话——就是身与心都合而为一的关系吧。所有一切都两者合一。对方与自己变成同样的存在。」
  当然,她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自己是受诅咒的道具。这孩子也没有忘记这一点吧。他不可能全心全意信赖她。她自己也一样无法完全信任他……要自己仰赖这样的小孩子,永远也不可能吧。
  他将小脑袋往与刚才相反的方向歪去,但马上笑容满面地说:
  「虽然不太明白……嗯!也就是若有危险要帮助你吧!当然,这种事很正常喔!」
  「别说正常,那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听见这番实在是太自不量力的发言,她反而想笑。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后,故意嘲讽地接着说:
  「哈,好~如果你帮助了妾身,不管是你的性命还是其他一切,妾身也会帮你。你帮助了妾身多少,妾身就会回报你,这就是契约内容。因为妾身和你还不是真正的主从关系,所以顶多这种程度就不错了。」
  他有些鼓起了腮帮子。
  「我很想变成真正的主从关系呢……如果可以一起变成同样的存在,我们两个人的愿望也会变成同一个,你就会为了解除诅咒而努力吧?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谁晓得呢。这种事情不是想做就做得到。而是回过神时『已经是了』。」
  「咦~」
  她听着他不满的大喊——同时心想:可是……
  如果对方认为帮助自己很稀松平常,也认为信赖她是理所当然,那么问题只在于自己。只不过是自己不想亲近对方,如此单纯的事情而已。如果再思考自己为何不想亲近对方,为何无法全心全意信赖对方的话——
  她放下喝茶的茶杯,静静将目光投向庭院。
  被夕阳染红的静谧庭院。
  看起来——仿佛就像血的颜色一样。

  她想,也许正值那个时期吧。

  *

  看来他好像打瞌睡到睡着了。在昏暗的卧室里,春亮茫然地在榻榻米上坐起身。月光洒进房间,放在桌上的此叶眼镜因此闪烁着光辉。家里非常安静——洗完澡后,在心想着「必须准备做饭才行」的期间,他就累到睡着了。大家在做什么呢?
  可能是训练太过疲累,回路还未与身体顺利衔接。只有脑袋勉强开始运转。
  (我现在搞不好是人生中最大量运动身体的时候……)
  但是,说到运动身体——春亮回想起了数天前的锥霞。回想起了为了莉莉海尔,让自己部分身体被砍下的她。总觉得看见了她对于某些事情的觉悟。像是在说,只有那么做才能往前进的觉悟。
  自已有那样的觉悟吗?春亮扪心自问。
  (当然有。)
  当然,他早就察觉到了存在于自己周遭的暧昧不明。
  莉莉海尔没有明说。当用向她借来的毒剑划伤了妮露夏琪后,具体而言会如何。
  可以预测到。自己不是傻瓜。
  使用那把毒剑的话,对方可能会死。可能会就此丧命。
  但是,即使如此……
  自己有着目的,有着无论如何都想达成的心愿。
  (只要这样子能夺回此叶的话……)
  他在榻榻米上轻轻抬起总算能够动弹的手臂,高举向月光。
  不知是疲劳的缘故,还是基于其他理由——手臂正颤抖着。
  「……哈哈。」
  于是,春亮实际感觉到了。
  非常骇人。可怕得他想要逃走。爬上背脊的漆黑阴影。指尖仿佛正触碰着一旦将手浸入,就再也拔不出来的柏油边缘。对于这种无可挽回,仿佛被某种无底事物缠住般的感觉。

  啊,这就是所谓的受到诅咒吗——?
  春亮紧紧握住那只颤抖的手时,玄关传来了声响。他驱策终于能够动弹的身体站起来,走向玄关察看。
  黑绘和满身都是鲜血和污泥的菲雅一起回来了。
  「阿春睡着以后,小锥锥打了电话给我。内容大概是她回去前,觉得小菲菲的模样不太对劲,问我她现在在做什么。然后当时小菲菲还没有回来,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跑过去那边一看——果然不出所料。」
  菲雅只是在黑绘身旁低垂着头。光是如此,春亮好像就明白菲雅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带着什么心情做出了那些事。
  他感到过意不去。同时也觉得她很傻。
  所以春亮轻轻伸出手,抚摸菲雅的银色脑袋。
  「放心吧。我——不会死。」
  「……」
  「为此不仅拟定了作战计画,我也在训练啊。此叶肯定也很快就会恢复原样。说不定光是把她带回这个家,她的记忆就会一鼓作气恢复呢。」
  春亮刻意以开朗的口吻说。菲雅依然没有抬头,说:
  「……嗳。」
  「嗯?」
  「你不惜这么做也想救回来的乳牛女,和我究竟算是什么关系?你觉得呢……?」
  答案很简单。
  「这个嘛,就是这个家非有不可的存在吧。就是这样的一个组合。感觉就是两个人不一起出现的话就是不行。虽然我的解释很含糊啦。黑绘呢?」
  「同意~小菲菲你们不两个人一起存在的话,总觉得这个家就奴咻地少了重要的东西昵。不,还是奴妞……?抑或是咻呼……?」
  「喂,用不着在意那些莫名其妙的拟声词吧。」
  两人对话的时候,掌心底下的银色头发略微摇晃。
  「这样子……真的好吗……?」
  「没什么不好吧。」
  他真的打从心底如此认为。两个人就只是存在于这里而已。早在很久以前就变成这样了。事到如今也无法改变——绝对。
  「你们真的是大傻瓜呢……」
  站在三合土玄关上的菲雅没有脱下鞋子,就这么让身体往前进。略微倾斜上半身后——额头咚地撞在春亮的腹部上。
  由于知道她在寻求什么——
  春亮好一阵子代替言语,温柔地不停抚摸她的头。

  *

  同一时间,锥霞奔跑着。
  打电话给黑绘,得知菲雅尚未返家后,她慌忙冲出家门——但在抵达妮露夏琪的所在地之前,黑绘又主动联络她说:「我平安带回小菲菲了,现在回家中~」但是就此掉头返家,内心也只会忐忑不安,因此锥霞决定至少看看情况也好,将目的地变更为夜知家。
  她小跑步地奔驰在夜路,就在终于抵达夜知家门前时——
  「……?」
  与一个女人擦身而过。擦身而过后,锥霞才感到不对劲而停下脚步。
  夜里在路上与他人错身而过,这种事本身常常发生。但是——那个女人是从夜知家前方的电线杆后方中走了出来。仿佛至今都在观察夜知家的情况般,视线从夜知家的方向拉回正面。然后经过自己身旁时——看见自己以后,还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锥霞吃惊地叫过头去,但这时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刚才那是……?」
  女人的五官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却觉得好像曾在哪里见过,甚至不可思议地有种亲切感。但是,她应该是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对长相本身并没有印象。另外姑且不论外表,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存在感才是问题。自信满满的气息、非寻常人物的气息、像是单靠自己一人就在这世间闯荡存活下来的——「强大」气息。
  锥霞紧盯着女人消失的夜路,静静眯起双眼。她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紧接着穿过夜知家的大门,走向半开的玄关。看向里头,刚好菲雅和黑绘正要脱下鞋子走上走廊。而春亮正迎接她们两人。
  「啊,班长。」
  「喔~小锥锥。谢谢你的电话~」
  「……锥霞。」
  见到菲雅尴尬地移开视线,锥霞叹一口气。菲雅脸上已不是锥霞回去前见到的,无能为力地被自己内心想法吞噬的表情了。是因为还放在菲雅头上,他那只手的关系吧。至少看起来,菲雅不会再一个人铤而走险了。
  「伤脑筋……真是蠢毙了,但抱怨之后再说吧。菲雅你先去洗澡,让身体放松休息吧。这段期间,我们也有一些该做的事。」
  「咦?该做的事?」
  春亮露出纳闷的表情,锥霞于是说明刚才的状况。似乎在观察这个家的神秘女人的存在。非寻常人物的气息。再加上——
  「妮露夏琪说过大约一个星期吧。明天就是第六天了。有那个可能。」
  「你……你的意思是……!」
  是领略了锥霞的弦外之音吧,春亮倏地绷紧脸庞。锥霞缓缓点头,接着又说:
  「嗯。虽然早了点——但也许时机已经到了。」

  首先联络恩·尹柔依,请她调查妮露夏琪等人有无动静——锥霞虽然不想主动拜托她们,感觉像欠对方人情,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尽管不晓得对方在想什么,这点依然让人不快,但毕竟还是依照了他们的要求行动。最后知道了目前妮露夏琪等人没有任何动作。
  拜托她们继续监视后,接着打电话给莉莉海尔。转告情形后——
  『我先声明,那个女人并不是龙岛/龙头师团的师团长。』
  「你说什么?」
  是自己杞人忧天吗?这个想法掠过脑海。但是——
  『现在的师团长应该是男性。但是,既然那名女子特意观察夜知家的情况,有极高的可能与这次的事情有关。一,师团长与「第二名」的决斗是攸关龙岛/龙头师团未来的重大事件。二,既然本质是比赛孰强孰弱,应该会尽可能想以无人会抱怨的形式进行决斗。以上——我判断就算类似「见证人」的「部位刻纹(High Single)」前来也不足为奇。』
  「所以就是我看到的女人吗?」
  『因为如果是龙岛/龙头师团的「部位刻纹」,也会对你们感兴趣吧。也许是心想顺便看看夜知家的情况。』
  「……接下来要怎么办?」
  『为了以防万一,也许需要加以监视吧,但我刚才也说过了,这场比赛要求公平的决斗。我不认为会在有许多不确定因素的深夜进行战斗。恐怕会在明天白天。换言之,我们必须抢先一步展开行动——』
  手机设成了扩音模式,周遭听着这段对话的春亮等人都眼神认真。
  锥霞心想,自己的眼神大概也差不多吧。
  同时听着莉莉海尔为现在的情况作结,所说出的那一句话。

  『我们的作战计画,就决定在明天清晨进行。在那之前好好恢复体力吧。』

  *

  该做的事情都做了。春亮如此说服自己。
  莉莉海尔在电话的最后也说,比起一开始,他挥剑的方式已经算是有模有样了。如果是完全被束缚住的对象,只是按照预定计画给予对方手脚一击,他可以毫无问题地办到吧。
  所以,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可是……
  (……真的是这样吗?)
  这个想法从刚才起始终挥之不去。应该还有为了明天,必须做点准备的某些事吧?可是,他再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是什么。
  那么,就是没有任何准备工作要做。可以做的事情都做了。剩下的就只是为了明天恢复体力,也就是早点睡觉而已——脑袋明明很清楚,胸部深处却莫名躁动不安,无法入睡。春亮只是躺在棉被里,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天花板。
  他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置于枕边的手机跃入眼帘。他漫不经心地拿起来,打开电话簿,拉动画面——
  「……」
  春亮停在显示着「此叶手机」的地力。冲动之下,他按下拨号键,将手机贴在耳边。闭上双眼。心脏飞快跳动——喀喳。「您拨的电话未开机,或是不在收讯范围内……」吐出了像是安心又像失望的叹息,再挂断电话。此叶不在以后,一直都是这样。再清楚不过的结果。
  春亮失神地更是随手滑动电话簿。班上同学的名字。朋友的名字。他想起了除了他们,也有很多人等着此叶回来。
  超出五十音名簿范围的部分是恩·尹柔依的名字。她们依然不愿一起战斗。但春亮心想这也是无可奈何。她们也有自己的立场。
  电话簿里还有「理事长」和「北条渐音小姐」等名字。春亮已经说明了所有状况,理事长也表示愿意竭尽所能相助——但是,尽管多少懂得战斗,但他们毕竟是普通人。这次的对象远比以前任何一个敌人都要强,也比以前任何一个敌人都要手下不留情。太危险了。春亮也不想看见此叶与渐音他们战斗。此外,虽说前龙岛/龙头师团成员的理事长他们没见过妮露夏琪,但接触可能还是会衍生出不少麻烦——基于这些理由,春亮不太想将他们牵扯进来。
  这方面对于其他友人,像是白穗和莎弗兰缇、千早和伍铃也一样。虽然在请求协助之前,对方就会率先拒绝帮忙吧,但这次实在太危险了。还有可能招致无法挽回的事态。
  但是,忽然之间,他想听听其他人的声音。
  不由得按下了通话键。手机铃声响了很久。就在他打算放弃而挂断时——
  『……』
  「啊……喂,是白穗吗?抱歉这么晚打给你。」
  『唉——』明显刻意的叹息声传了过来。
  『终于来了呢。超越了视奸和嗅奸的通话奸。真受不了,变态只要能与女人联系,就连电信公司的信号发射塔也能当作性器具使用呢,变态。』
  还是跟平常一样呢——春亮露出苦笑。
  『什么事?』
  「呃……那个,我们最近都没去学校吧。所以有点好奇学校的情况。」
  『一言以蔽之,糟透了。』
  「为什么?」
  『你们、班长和小麦色女人缺席的理由,全都是因为得到流行性感冒病倒了。时期完全不对,没创意也要有限度吧。稍微再想个合理一点的理由如何?』
  「哈哈……因为这方面的事情,我们都交给溃道老师处理了……」
  接下来好一阵子,白穗以不知是报告还是抱怨的形式,说明了最近学校的情形。虽然「去死」、「毁灭吧」的谩骂声不绝于耳,但老实说,春亮还心想她就算干脆地挂断电话也不奇怪,所以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白穗老大不高兴的声音,冷冷地漠不关心的声音,不知怎地听来很畅快。
  春亮心想,也许自己就是希望有人能像这样,完全撇下自己不管吧——我才不理你,你的紧张和不安根本不算什么。到头来,自己只是变软弱了吧。只是想要解脱吧。
  「莎弟兰缇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
  「咦?不,没什么。」
  『少骗人了。她就在我旁边睡觉,你打算问她睡觉的姿势是什么,或是想叫我把话筒贴近莎弗兰缇的肌肤,说你可以藉由电波的反弹状况感受到她肌肤的质感吧。不论哪一个我都不会答应,我绝对不会让莎弗兰缇成为你漆黑欲望的对象,人类。』
  「我哪是那么厉害的超人……不过,在睡觉的话就算了。」
  有人在旁边睡觉的话,聊太久也不好。也该结束了。春亮最后说道:
  「不好意思,我们明天还是会请假,因为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反过来说——我想明天就会结束吧。」
  这句话代表了什么意思,应该传达给她了吧。
  但是,她干脆地、令人神清气爽地答道:
  『这样啊。我是无所谓。』
  那种轻描淡写像在说「别太争强好胜」般,让春亮恢复了冷静。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到明天,此叶已经回到这个家了。仅此而已。而后天又会开始一如既往的学校生活。
  『顺便说,我不会告诉莎弗兰缇你们「打算玩的游戏」喔。因为如果她知道了,可能会想去。不过,就算要我哭求或是在大马路上脱衣服,我也绝对会阻止她。』
  「虽然你的阻止方式很不知所云,但我了解了。只有我们也没问题。那么,突然打电话给你真是抱歉——」
  『……给我等一下,我忘了一件事。你该不会除了我以外,也像这样联络其他女人进行深夜的通话奸吧?还是说接下来打算这么做?』
  「我……我才不会。我打算要睡了。」
  间隔了沉思般的一秒后,白穗才说:
  『……这样啊。那就好。』
  然后嘟的一声挂断电话。春亮伤脑筋似地苦笑。
  不论如何,总觉得心情轻松了些许。应该睡得着了吧?就在他准备阖上手机时——
  「喔?」
  手机震动了起来,通知他收到了简讯。时机真是太准了。自己的手机曾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这般活跃吗?春亮一边心想一边打开简讯。他也想过或许是刚讲完电话的白穗寄来的,但并不是——而是比白穗更加稀奇,奇迹般的对象在奇迹般的时机点寄来了这封简讯。
  是住在遥远西边的她。与家人一起生活的她。
  标题是「复健中」,内文和她本人的口气一样,粗鲁地写道:「那家伙一直叫我寄,烦死了,我才会寄给你。」同时附上了照片。春亮心想,复健中也许有双重的含义吧。照片中的她手上有一小部分包着绷带,还带着闹别扭似的表情抚摸一只大狗。是从前曾被错误的信仰利用,导致她在心底留下了创伤的大型犬。她正摸着它。另外在她和小狗后头,还有一个以温柔眼神注视着他们的成年女性。
  「……哈哈。」
  可以想像是谁拍了这张照片,以及他与她之间的对话。「找个朋友寄给对方看吧。」「吵死了。」「寄给前阵子那群人就好了吧?」「他……他们又不是朋友!」「不寄的话,我就当作你没有半个朋友喔。唉唉,没想到连一个寄简讯的对象都没有的孤单家伙,竟然是我的打工同伴啊!」「无……无能死了……!」之类的,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这么说来,比布利欧几天前也寄来了类似报告始末的简讯。教育旅行时拍明说过的,关于送回雏井艾希的日期,研究室长国似乎已与她们联络。再过不久,也许类似的照片上的人数还会增加吧。
  (……啊。)
  看着照片上的久留里,春亮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然后思索了一会儿。肯定的感觉与否定的感觉互相拉扯。但是最后——
  「说得也是呢。不论是什么,做得到的事都该先做好呢——」
  春亮静静起身,走出被窝。
  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只是为了明天该做的准备工作,他终于又发现了一个。

  *

  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眼前,废弃大楼中被遗留在原地的桌上,好几样祸具在月光照耀下一字排开。她正为了明天做最后的调整。
  话虽如此,能做的事并不多。有些祸具光是拔出剑鞘,就会发动忌能。顶多只能细心地擦拭剑柄与剑鞘,以免紧要关头时不小心手滑。她也拉了拉背上用以固定祸具的皮带和剑带,以确认状况和长度,加以调整。
  结束该做的事情后,她再一次凝视桌上。长短形状皆不尽相同的剑群。原本共有九把。当中唯一不是祸具的「祸具破坏者」,以及「贯穿与通奸之玛克劳克兰」这两把已被破坏,如今共七把。当中最为重要,掌握了明天关键的是——
  (……那还用说。)
  她的视线停在「那把剑」上。同时,回想起了数天前的事。与他们的对话。问起这项祸具来历的时候。
  这把剑的由来是〈杀死勇士的阿斯穆德之歌〉——这个答案并非造假。临时被问,她认为一味吞吞吐吐会很危险,忍不出脱口说出了真正答案。
  (我确实冒了险。他们不熟悉诗歌,真可说是万幸……要是产生了兴趣而去调查的话,届时可就麻烦了,但好像也没有发生这种事。)
  也就是说,冒的险已经结束。准备已经完毕。
  为了杀死妮露夏琪的准备。
  绝对非达成不可,只要能够达到那个目的就好的准备。
  之后只剩下——等待这把受诅咒的剑符合其性质,发挥其不祥力量的时刻到来。
  莉莉海尔继续凝视着眼前的那把剑。

  望着他们深信是毒剑的黑色长剑——

  *

  洋房二楼有阳台。是处幽蓝月光悄悄洒落而下的静谧空间。
  妮露夏琪坐在阳台上,背靠着栏杆。
  她将掌心上小山般的药丸送入嘴里咬碎。再倾斜另一只手拿着的杯子,让里头的液体流入喉咙。是混合了蛋白质饮品和药粉的液体。「一餐」还没有结束。她拿出纸包起的粉末,倒在拳头上,用鼻子一口气吸起那些粉末。
  这时才终于产生酒醉的感觉。紧接着是反胃与失衡的平衡感。但是,她以意志力压下这一切。不曾被那种不快感,或是幸福感吞噬。这是当然。因为这不过是有必要才做的,单纯的补给行为罢了。
  「不得不摄取药物的诅咒吗?真是麻烦。」
  「……源自吾之面具的来历。这也是无可奈何。」
  村正有些哑然地扭着嘴角,从房中走出。她无声无息地迈步前进,走到妮露夏琪身旁,将手肘支在阳台栏杆上,仰望夜空。
  妮露夏琪更是从怀中取出片装胶囊,劈哩地撕开包装,当作糖果般丢入口中。酒醉感强烈的麻药对于诅咒的效果确实最好,但一味吸食麻药,毕竟会对身体产生不良影响。市售的感冒药虽然效果不大,但也被认定为「药物的一种」,所以她都像这样大量摄取以搪塞诅咒。
  「你偶尔也会吸食鸦片那类的东西吧?真亏你的心智还能保持正常。」
  「因为吾只在最低必要限度下使用麻药。况且,龙的意志力也很强大。」
  「哈,也许吧。」
  咬碎胶囊后,接着吞下粉状胃肠药。这就像是饭后甜点。虽说是市售药品,但吃太多的话也很伤胃——虽然胃肠药也半是起到安慰作用而已。
  妮露夏琪小口喝着最后剩下的蛋白质饮品,一边说道:
  「——时间差不多了。」
  「套用主人说法的话……也就是灭龙吗?」
  「不。龙指的是至今尚未有人到达的强之极致、强之概念——即便是师团长,也称不上就是龙本身。因为他将会输给吾。」
  「嗯,有点道理。」
  村正低头看向妮露夏琪,弯起嘴角。
  「这不过是在争夺距离龙最近的部位——也就是『头』罢了。但当然,龙这个概念就在那前方。必定只有吃掉其血肉,才算是吾等接近龙的仪式……」
  「也就是替换头部吧。无论如何,比起下面,当然是站在上面比较好——话说回来,妾身至今都没有问过,现任的『头』有多强?」
  「他是最靠近龙的存在。用不着说,在龙岛/龙头师团中是最强的。在得到汝之前,吾与他对战的话,胜算——约莫只有两成。」
  「喔,这么厉害。不,说不定只是虎彻太不中用了。那么,现在又多了妾身以后,胜算变成了多少?」
  村正像是看好戏般地问。妮露夏琪迟疑了一瞬,仍是决定据实以告。
  「五成——估高一点的话,五成五。」
  「你说什么~」
  只有这点程度吗?村正明显面露不满。光是与那个师团长对战还能有胜算,就已经是奇迹了,但就算向不曾实际对峙过的村正说明,她大概也不明白。
  「但是,吾、汝和虎彻如果发挥全力,甚至抱着豁出性命的觉悟战斗的话,吾等有十成的机率可以取得那五成五的胜算。村正,汝有这个觉悟吗?」
  「始终都有。战争通常就是这样。不论对手是谁,必须随时随地抱着将会丧命的觉悟。觉悟的强弱,正决定了刀出鞘的速度。」
  村正立即回答,身上的气息像在说「问这真是废话」,太可靠了。
  「听到汝说无论对手是谁,吾想起来了——在与师团长战斗前,那帮家伙可能会再出现。就是箱形的恐祸,和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
  「你是说那群弱到下行的家伙?」
  「至少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的执念不容小觑。执念的性质,就是愈输愈会变得强大——下一次也许更加精彩可期。轻敌大意的话,说不定汝也会被砍断喔,村正。」
  妮露夏琪半告诫半开玩笑地说。村正也用喉咙回以了咯咯笑声。村正转过身,背靠着阳台栏杆。这个动作不具任何意义吧。就算和自己朝向相同方向,也只看得见房间内部。只看得见至今被当作玩具,发型不断被变来变去,筋疲力尽地趴在床上熟睡,头发乱糟糟的虎彻。
  「妾身刚才说过了吧?虽然在主人面前可能是班门弄斧。人一旦站在战场,一定要随时抱着将会丧命的觉悟。刀也一样——必须随时抱着会被砍断的觉悟。妾身也亲眼见过了无数次。寿命走到尽头的刀因为微不足道的理由而断裂。就算理由再不值一提,总会断裂。」
  好比说——她接着举例。
  把将领从马上拉下,只要再给予一击时,却被流箭射中而断裂的刀。讨伐将领后,得意洋洋之际却被农民兵偷袭而断裂的刀。壮烈单挑后,主人手却一滑,落地后被马踩断的刀。
  「所谓的刀,比任何事物都要锐利,却也因此比任何事物都要脆弱。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呐……哈哈。」
  「怎么了吗?」
  村正忽然摇动肩膀笑了起来,妮露夏琪仰首看向她的表情。以夜空和明月为背景,她正眯起双眼笑着。
  「哎呀呀,妾身也老了呢。竟然想些无谓的事情。就像开悟的和尚一样,只是毫无意义的胡言乱语罢了。活到了这个岁数,总觉得所谓的刀……」
  她的声音像在说笑。也仿佛蕴含着对于自己的……不,是对于刀这种存在的嘲笑。
  但是,只有那双眼睛仿佛正凝视着远方,仿佛沉于湖底的刀刃映照着水面一般——散发出了时浓时淡,变化莫测的光辉。
  「也许有些时候,一直在等着自己被折断的那一天吧……」
  妮露夏琪间隔了一拍后,问:
  「汝也是吗?」
  「哈。妾身完全不打算被人砍断喔。只是……」
  村正依然以深邃的眼神注视前方。
  依然面带淡淡的苦笑注视着在房间里熟睡的虎彻——与自己有着相同宿命的同胞。
  用非常平静的语气接着说了:
  「这世上没有不会断的刀。纵然有……有朝一日终将枯朽。」



第六章「名为愿望的诅咒,其末路」 “The blade-It's (un)breakable.”

  *

  「嗯……」
  她张眼醒来。并非是被人叫醒,也不是因为最近学会了使用方式的手机闹钟功能。可能是因为隔着纸拉门传来的,天空开始泛白的气息——也可能是因为以微弱的亮光刺激着房里的黑暗,通知她收到了某种讯息的手机正在明灭闪烁。
  她打开手机,用食指答答答地操作。是收到了简讯。虽然没有标题,但光是看到寄件者的名字,她就霎时间清醒。早川千早。
  内文由极有她风格的粗鲁语气所写成——
  『虽然我已经亲手弄痛你了,但其他还有该弄痛的家伙吧。所以,就麻烦你替我动手了。要是胆敢失败再垂头丧气地回来,我会给予你更胜上一次的痛苦喔,做好觉悟吧。』
  她回想着脸颊被千早打了一巴掌时的痛楚。没想到上次之后,一直将他们当作空气予以无视的她,会在这个时机点寄来简讯。该不会有人告诉了她今天是决战之日吧?
  「说得也是呢。夕铭……因为我、妮露夏琪和师团长的关系——丢了性命。虽说是龙岛/龙头师团的一员,但你的朋友死了依然是事实。」
  就像打自己一巴掌一样,她一定也想打那些家伙吧。不可理喻地,只是感情用事。
  她认为这样就好了。然后既然千早叫自己这么做,自己便没有理由拒绝。既然千早说要把脸颊的那份痛楚、非常疼痛的那一击,也让对方尝尝的话。
  「是啊……当然。打就打吧。」
  必须打倒妮露夏琪的理由有好几个。之后再在意自己与乳牛女的关系就好了。虽然还有其他必须思考的事情,但那些事也暂且搁在一边。
  更何况,不与那些家伙对峙的选择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就算一直在这里缩成一团,或是闭上眼睛祈祷,事情也不会有任何解决。既然如此——
  「……只能上了吧。」
  尽管各种迷惘仍在心中盘旋不去——
  但心中能有明确的理由,让她非常感激。即便是代替千早狠狠教训对方这种暧昧又抽象的理由,却也非常巨大,无法撼动。
  菲雅从棉被中起身,捉起放在枕边的魔术方块。
  一个。接着是旁边的第二个。
  将夕铭所遗留下来的立方体玩具拿在自己手中的时候,总觉得它莫名有着比往常还要坚定可靠的重量。

  黑绘走出别馆的卧窒,在破晓前满布着不可思议色调的天空下,发出轻微的脚步声走下了外侧楼梯。
  处罚游戏要选什么好呢?黑绘心想着。比方说要求她一整天讲话最后都加上奇怪的语尾。让她打扮成各种模样也不错。像是再一次穿上当时的魔法焦女服装,或是穿上尚未有人看过的精彩服装。也让她陪自己玩游戏吧。不管是桌上型还是数位型。乍看之下兴致缺缺,但她的个性其实很容易对比赛热中,非常好玩。也可以让她帮忙店里的工作,像是一起穿着奇装异服顾店。毕竟最近一直休息,请她帮这点小忙,应该不会遭到天谴吧。然后就算叫她穿上春光若隐若现的衣服,她也不会抱怨吧……
  「嗯,梦想真是愈来愈远大呢。」
  正因为自己受到诅咒,她才只想一直看着快乐的事。
  她已经决定好尽可能保持这种心态。
  在来到这个家以后——明白自己可以待在这里的时候……
  「小此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吗?果然……已经忘了吗?」
  她小声地喃喃自语,同时举目看向天空。
  「那么,必须让你想起来才行呢。要是不能再用固有的日式丁字裤梗欺负你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希望今后也能一直看着开心的事情。
  并没有特别的含义,但她心想多做些事情比较好吧。
  于是黑绘朝着带有不可思议色调的天空,轻轻合掌膜拜。

  锥霞站在玄关的全身镜前确认自己的模样。基于方便行动性,考量到会被划破的便宜性,以及替换的方便性——她决定穿上学校的制服前往。况且最近常常在穿着制服的时候被卷进战斗中,所以早已看开地事先买了好几套。就算一两套不能穿了,她也不痛不痒。
  「不过……穿上制服也很符合我的作风呢。是平常见到的模样。」
  她微微往前弯腰,让脸庞更是靠近镜子。一贯的发型。也确实洗脸完毕。虽然眼神好像有些凶恶,表情也很冷漠,但事到如今也无法更改。她下定决心,试着咧嘴微笑——还算可以。嗯。笑起来的话,还可以嘛……
  「呵……蠢毙了。」
  拉回身子时,镜中的自己带着淡淡苦笑。这样子才像自己。没有额外装饰,一如既往的模样。她认为非常适合今天这个日子。
  因为今天对自己来说,也是重要的日子。
  为了让自己的心意有个了结,有着绝对无法逃避之意义的日子。
  「那么,该出发了呢。」
  以适合自己的姿态,带着适合自己的心境。锥霞就像平常上学时一样穿上鞋子,没有想太多地喀喳一声打开玄关。
  好了——走吧。
  为了完成自己的告白。

  春亮轻轻拿起放在桌上的她的眼镜,以指尖抚摸镜架。
  「恢复记忆的话……有眼镜比较好吧。」
  他以手帕包起,放入口袋。
  这就是最后的准备。其他该做的事情都已完成。
  环顾房间,确认这件事后,春亮像为自己打气般点了一下头,转过身子。
  不再有事物能够阻挡他的脚步。

  「要走了吗?」
  「嗯。」
  「嗯,出发~已经约好碰头了吧?」
  与两人会合后,一同走出家门。他拚命压下想要全力疾奔的冲动。
  渴求的目标只有一个。今天是只为了那个目标存在的日子。
  没错。
  自己今天绝对——要带回此叶。
  春亮在心中反覆想着这件事,同时只是笔直望着前方,迈开步伐。

  *

  对方不躲也不逃。和一周前一样,在那栋洋房的庭院与他们对峙。
  一边是春亮、菲雅、黑绘、锥霞。以及——和那时候不一样的,是莉莉海尔从一开始就站在他们这一边,背上背着好几把剑。也许是紧张吧,比往常更加冷淡,全身笼罩着抑郁不快的气息。春亮比平常更加频繁地感觉到,她将阴沉的目光投向自己。是在担心自己能否顺利达成作战计画吧。
  另一边没有变化。服装虽然与上次见到的不同,但印象仍是一样。虎彻穿着和风萝莉装,上头披着新撰组外褂。那是唯一的战斗服装吧,光是穿上外挂,就觉得他的气势不同平常,全身上下充斥着远比上次要凌厉强悍的氛围。另一个人是依然仅危险地穿着华美和服的此叶。最后,是赤脚裸身,仅穿着一件印第安风格衬衫,手上拿着缀有羽毛的面具,脸上戴着不适合她的螺旋线条眼镜的妮露夏琪。
  「那么……今天就让吾拿出真本事吧。在准备运动上浪费太多时间也不好。暖好身以后,就只剩正式上场时提高注意力吧——」
  「求之不得。让我们做个了结吧……!」
  菲雅说。闻言,此叶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哈,真敢说。说不定一见苗头不对又会逃跑呢。」
  「你说什么!」
  「不论如何……妾身已经受够你们了。既然来了,那就当当你们的对手,但是俗话说事不过三。这次最好别以为你们还可以全身而退。」
  露齿邪笑的同时,此叶全身迸发出了阴森杀气。正如主人所说的拿出真本事,她似乎也打算认真应战。另一个她——更正,是他也一样。不,他眼中的不快和敌意非此叶能比拟。
  「你们就这么想将村正大人带回去吗……!」
  「对我们而言,平常的小此才是真正的小此哟。」
  「闭嘴!诚然,窝囊又生锈的刀根本毫无意义!好不容易村正大人才变回原本的她。变成与不才共存的存在!竟想让她再度变回那种钝刀——愚昧也该有限度!不才绝不答应!」
  「真是自以为是的主张呢。蠢毙了。」
  「是啊。你那么想是你的自由,但我们不那么认为也是我们的自由吧。我们绝对要带回往常的此叶——虽然我什么也办不到。」
  「哈!诚然,明明是男人,还真没出息。」
  春亮听着虎彻的嘲笑,静静从他身上别开目光。当然,什么也办不到是骗人的。就算被嘲笑、被谩骂也无所谓。只要最后能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好。
  春亮悄悄瞄向莉莉海尔。她那副在意自己的模样这时早已收起,如今正以充满黑暗意志的双瞳笔直注视着妮露夏琪。
  当然,由于不能被妮露夏琪他们发现,所以自己将挥舞的剑「毒剑剧毒骑士」仍然和其他剑一样,背在她的背上。机会来临的瞬间,黑绘会用头发从她背后连同剑鞘抽起毒剑,再丢给春亮。这个步骤也练习过了。
  但是在那之前,必须先制造出将妮露夏琪等人完全束缚住的局面。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为此——还是只能请菲雅她们竭尽全力了。
  这时妮露夏琪摘下脸上的眼镜,取而代之戴上面具。就是加上装饰,圆环上同样衔接着其他两张面具的面具。虽然上头有着极端充满部落风格的Q版要素——但总觉得她现在戴着的面具呈现出了愤怒表情。
  菲雅一面拿出魔术方块,一面挑衅地说:
  「我之前就在想,你摘下眼镜没关系吗?看不见前面的话很伤脑筋吧,老师。」
  「无须担心。吾的视力不好,是源自这张面具的第二个诅咒——只要戴着这张面具,即便没有眼镜,吾的双眼仍能正常运作。」
  说完,妮露夏琪踏出一步,左手自然地垂在身侧。
  「——上吧。」
  在旁待命的虎彻身体一弹,变作了日本刀,被握于她的左手。同样地——
  「既然说了会使出真本事……哈,没两三下就会结束吧。」
  姿态变作了日本刀的此叶也被握在妮露夏琪的右手上。
  左手虎彻,右手村正。赤裸身躯上仅穿着使攻击无效的衣服「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妮露夏琪踩着雪白的赤脚无声前进。无敌的防御,加上最强的二刀流。
  这就是——现在妮露夏琪的真本领。看得出是全力以赴的战斗姿态。
  此外,覆住脸部的奇怪面具当然也不只是装饰品而已吧。莉莉海尔说过,那似乎是身体强化系的道具……
  大概是察觉到了春亮的视线,妮露夏琪没有停下脚步,一边说:
  「『过去的伊纽莫特』……是这面具的名字。这个面具会吸收过去杀死敌人的些许强大,再将累积后的力量提供给配戴者——具备着全面提升臂力、敏捷性和持久性的忌能。」
  「呣,系统就像是角色扮演游戏的经验值那样吗?像是打倒愈多敌人就愈强的感觉……?太奸诈了吧。」
  无视于黑绘呻吟般的话语,妮露夏琪说道:
  「在至今打倒的无数敌人的强大中——现在也加入汝等的强大吧。感到光荣吧!」
  然后由静转动。妮露夏琪往前倾身,一鼓作气起脚飞奔。岂止是东西折衷,根本是武器与装备都太过互相冲突的野兽。
  「强大、强大!你们开口闭口都是强大,我听到耳朵都长茧了!第十九号机关·掘式螺旋态『人体穿孔机("Man-Perforator")』——祸动(curse/calling)!」
  菲雅大喊,将手中的魔术方块变形为拷问螺旋钻。
  终于,为了夺回她的战斗揭幕了。

  *

  大概是面具的能力吧,力量确实非常惊人。藉着疾冲的速度刺出螺旋钻后,也被虎彻一挥就轻松弹了回来。菲雅感觉到,锥霞的皮带和黑绘的头发从身体左右两侧往前伸出,当作是掩护。同时自己暂且后退,重整态势——
  当「黑河可怜」与黑绘的头发被砍断时,可看见前方的莉莉海尔。她正以「血腥情人节」与妮露夏琪右手上的此叶对打。接着趁隙往背后伸长左手,从最短的刀鞘中拔出了一把短刀。一拔出来,就立刻放开。还以为她要丢掉,那把刀却不自然地停留在半空中。然后——
  「去吧……『艾佩坦默』!」
  「喔喔!又是新的玩具呐!」
  那把爱奴短刀迳行在空中飞舞,刺向妮露夏琪。趁着此叶弹开那把短刀的期间,莉莉海尔又用左手抽出熊熊燃烧的剑。
  「『安德里恩的自罚』!」
  她也变作二刀流——不,再加上在空中飞舞的短刀的话,可说是三刀流,向妮露夏琪展开攻击。菲雅也不能输给她。
  「第二十三号机关·溃式针球态『星棍("Morgenstern")』!」
  她想,只要用这个极重的铁球棍粉碎一切就好了。不论是虎彻,还是妮露夏琪的手脚。如此一来,一切就宣告结束。也不需要想得太复杂。莉莉海尔的作战计画是在虎彻与此叶的防御非常完美的假设下成立。但是只要能够破解虎彻两人的防御,就不会有问题。春亮也——不用弄脏自己的双手。
  「喝啊啊啊啊啊!」
  「诚然,仅是单纯的力量的话——绝对粉碎不了不才的刀刃!」
  对方以一只手就挡下铁球棍。但菲雅没有放弃,继续使力向对方施压。大概是想尽可能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吧,头发与皮带始终不停伸长。尽管接连被虎彻他们仿佛分布在整个空间当中的剑气斩断。
  「真是毫无进步。为何就是不明白你们赢不了不才我们?诚然,难以理解。」
  「吾也有同感。汝等应该也对吾有一定程度的认识才是。嗯。那么,既然知道的话,难道说——?」
  「哈哈哈!愚蠢、愚蠢,不管怎么说,都太愚蠢了!分明就会是一再重复相同的结果,为何就是不明白——那里,妾身已经『看见了』那把剑的致命点喔!看起来似乎很烫,妾身就让你解脱吧!」
  「唔——!」
  莉莉海尔慌忙缩回左臂,同时响起某种东西猛然爆炸般的声响,她原先握在左手上的火焰长剑遭到粉碎。摇曳的鲜红火焰在最后一瞬间划破大气后,便变作了普通的铁块掉落在地。
  「啊呀,妾身还以为余波至少能削下你一根手指呢。真是直觉敏锐的家伙。因为已经看过了一次吗?」
  莉莉海尔不发一语,更是用被火焰烧得溃烂的手掌握住另一把剑。是黄金「祸剑希格尔斯荷姆」。以恐怖为能量,能够自由伸缩剑尖的剑。
  混在「艾佩坦默」的自动攻击间,莉莉海尔再次展开攻势。菲雅也使出浑身力气挥舞铁球棍。但是,妮露夏琪的防御非但没有瓦解,她反而开始反击。为了施力,菲雅太过靠近敌人,虎彻的刀刃趁隙掠过她的肩头,传来剧烈疼痛。
  「无法预测动向虽然有些棘手,但毕竟太轻了。既然如此,就像打苍蝇一样,卯足全力吧——就像这样!」
  此叶朝着飞舞盘旋的「艾佩坦默」刀光一闪。「艾佩坦默」碎裂开来——岂止如此,还在一瞬间得到了相反的向量,往外弹飞。不知是偶然还是蓄意瞄准,「艾佩坦默」的残骸刺进了莉莉海尔的手臂。伤口并不深吧,但依旧造成了伤害。
  就在莉莉海尔甩下刺在手臂上的短刀,打算后退时——
  「喂,另外一边!」
  锥霞不惜主动让其砍下手腕以提升锋利度的「血腥情人节」——也遭到此叶的交叉破坏。可能是终究反应不及吧,莉莉海尔的手臂上又多了一道新的伤口。再这样下去只会节节败退。真会添麻烦——菲雅一边心想,一边说道:
  「换边吧!那边我来对付!」
  「……了解。」
  她与莉莉海尔交换位置。如果是自己拟似姿态的拷问道具,就算是此叶的刀刃也破坏不了吧——应该。
  「哎呀,又是你吗?」
  「别发出那种像是腻了的声音!」
  「实际上村正可能真的腻了吧。」
  这下子连同武器敲碎手脚这个方法已经不能实行了。只能钻过此叶的刀刃,精准地砍下妮露夏琪的手脚,或是绕到她背后给予一击——虽不晓得能否办到,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菲雅将魔术方块变作劈刀,与妮露夏琪手上的此叶对打。和春亮不同,妮露夏琪单独也拥有战斗能力。此叶是将身体的主导权交给妮露夏琪,再与虎彻一起单纯地提升动作水准吧。面具能力所增强的力量,再加上两把刀的肢体辅助——速度与力量都让菲雅觉得,足以与雏井艾希的动作匹敌。
  「哎……哎呀……!可恶的乳牛女……」

  「都要你别再那么叫妾身了!」
  「我偏要叫!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么叫你!事到如今怎么可能改得了!」
  没错,从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从你拿出了马铃薯炖肉肉肉起。为什么这么叫你?当然是因为你有着适合这么叫的体型啊。也是因为很自然地与春亮一起笑着的你,真的让人莫名火大。就在我心想「可以仰赖这家伙吗?」的时候,胸部巨大的怪女人就突然出现,夺走了那家伙。我会火大也是理所当然。明明我当时还那么不安。
  「当时你身上也有熟悉的诅咒气息呢。我马上就看出了你是同类。唉,第一眼见到的同类竟然是你,现在想来真是天大的不幸……」
  「你又在说些妾身不记得的牢骚抱怨。」
  「就算是这样!但是我还记得!」
  劈刀与刀互相撞击。为什么她没有想起来?菲雅气愤不已。对方应该也不喜欢自己。应该也看到她就心浮气躁。所以应该想起来也没关系。自己在对方心中是那般巨大的存在吧?
  应该是吧。应该是的话也没关系吧。
  因为……
  反之在自己心目中,是这么地——
  「不过是剑尖会伸长的武器,断然打赢不了虎彻!」
  「那么……『剑斗士佐勒菲卡尔』。」
  「……!」
  莉莉海尔又抽出另一把剑,变作二刀流。那把剑是……信号。
  正式作战时我打算使用这把剑。换言之,一旦拔出了这把剑,就代表作战计画开始。请做好随时都能配合的准备——莉莉海尔这么说了。是因为对手从此叶变成了虎彻,被破坏的可能性降低,她才决定拔剑吧。
  (呿……)
  还是来了。虽然不想执行,但不得不执行的瞬间还是来了。
  即便是现在,她还是不知道让春亮玷污双手,让他直接感受到血腥味和死亡触觉,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那样一来,春亮会不会遭到诅咒?心中有着这样的不安。比起她们身上缠绕的诅咒,更近似于一种概念,仿佛是灵魂标签的诅咒。
  但是,既然已经发展到这一步,绝对不能迟疑。这关乎春亮的性命。一旦时机到来,只能配合作战。只要春亮不死心,只能配合作战——
  莉莉海尔手上的剑是有着中东风情的弯剑。外观没有什么显眼之处。紧接着莉莉海尔刺出弯剑。守护着妮露夏琪左半身的虎彻让刀刃滑过身侧,不费吹灰之力就架开——
  「什……么……!」
  然后发出了呻吟声。应该已经架开弯剑,并且转为攻击的虎彻,如今却仍与弯刀的刀身互相接触。虽有些摇晃,但仅是出现了数公厘的空隙,没有再拉开更多距离。
  「这是——被什么东西『夹住了』吗——?」
  已听过说明的菲雅知道。那把「剑斗士佐勒菲卡尔」是在原先的刀身旁边,还平行地存在着第二把不可见的刀身的剑。
  那是在国王御前展示的珍品。为了被对战对手掳走当成了人质的女儿,身为剑斗士的父亲不得不死。就算对手刺来的剑没有刺中要害。所以他在国王看不见的死角里,刺穿自己的喉咙自尽。仿佛有第二把刀一样,被不存在的刀身贯穿而死。这就是对手拥有的那把剑。
  领悟了机关的虎彻意图后退,抽出自己的刀身,但不能让他得逞。
  「寄宿恐怖吧——『祸剑希格尔斯荷姆』!」
  莉莉海尔让黄金长剑的剑尖伸长,同时更是缩短了距离。与「剑斗士佐勒菲卡尔」互相配合,勉强阻止了虎彻的逃脱。
  (可恶!只能上了……!)
  菲雅也做好觉悟。莉莉海尔的束缚方式完全是奋不顾身。自己如果没有压制住此叶,莉莉海尔下一瞬间就会丧命吧。
  「嗯~?虎彻好像——」
  「乳牛女,你的对手是我!看你老是破坏无趣的武器,开始得意忘形起来,但我可不会被你破坏。但如果被你超重的乳袋压住,说不定比较危睑吧!」
  「喔?真是肤浅的挑衅……但妾身就奉陪吧!」
  此叶飞来一击。菲雅以劈刀挡下。她正是需要交错的这一击。
  「第二十七号机关·碾式齿轮态『强制磨灭机关赫密斯("Gearwheel-Trismegistus")』——祸动(curse/calling)!」
  那一瞬间,她高速变化了劈刀的形态。是三个齿轮组成的装置。她在电光石火间全力驱使齿轮装置,喀喀喀地将互相接触的此叶卷进齿轮中。
  「唔!」
  但毕竟无法立即折断吧。不仅如此,这个装置原本是用以卷进牺牲者的手脚再将其碾碎。能否完全束缚住刀这种极薄的物体,还有待商榷。因此菲雅趁着此叶还未完全挣脱时,用空着的手掏出另一个魔术方块,将它用力压在「强制磨灭机关赫密斯」上。
  「双重拟装立方体(Dual Emulation)——第三号机关·断式落下态『断头台("Guillotine")』!」
  然后将其变成断头台机关,用着比起落下更像是放下的气势,以其厚重的刀刃进一步夹住了此叶的刀身。菲雅再伸出自己的手压住断头台刀刃,不让此叶轻易逃脱。
  「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是稍微改变了作战方式呢!但是,这点程度还无法折断妾身的刀刃!」
  「根本没有……折断你的必要!」
  准备已然就绪。菲雅拚命压制住此叶的行动。眼角余光中,可以看见伙伴们的黑色分身像是等候已久般,动作突然变得急速。
  「就是现在——『黑河可怜』!」
  「模式『杀人机器将门』!」
  锥霞的「可怜」与黑绘的头发为了远离遭到固定的两把刀的剑气,缠绕向妮露夏琪的身体末端部位。肩膀、手肘、腹部、腰部和脚踝。
  「喔?连吾的身体也被固定住了。」
  在听见妮露夏琪如此低喃的同时,黑绘仅有一束头发采取了其他行动。
  那束头发伸向压制着虎彻的莉莉海尔后背,猛然抽起其中一把剑。
  再连同剑鞘丢向后方。
  那把剑划着抛物线往后飞出,出现在它落地处的——只有一个人。
  因为一切全是为了这一瞬间。
  这不是奇迹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时机非常完美。
  春亮已经起脚飞奔,跑到落地定点后,在半空中牢牢地接住了飞来的那把剑——
  「呜喔喔喔喔!」
  一边发出了不适合他的大喝声,一边从剑鞘中拔出黑色刀刃。
  「唔……?」
  妮露夏琪似乎在面具底下发出了这样的呻吟声。果然没有料想到这样的发展吧?料到的话可就糟了。
  黑绘与锥霞对妮露夏琪的束缚丝毫没有松懈。自己和莉莉海尔也还能勉强压制住两人负责的那两把刀。只有现在。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已经无法阻止春亮了——!
  春亮抛开剑鞘,更是狂奔。从正面逐步缩短与妮露夏琪的距离。
  一步,一步,再一步。
  对菲雅而言太过漫长的时间,就在转眼间过去了。
  然后,终于到达妮露夏琪眼前的他——
  遵照练习的动作,将剑刺向练习的部位——

  当时——可以成功!春亮如此心想。
  手中是训练后已经习惯的重量,已经习惯的形状。他已不会再被剑的重量影响。只要冷静下来就没问题。这数天来,他只反覆做着一个动作。以这把剑刺向妮露夏琪的脚。只要这样就好了。对方也已经被菲雅她们完全固定住了。所以,他不可能失手。可以成功……
  另一方面,看着他的她们——
  可别被诅咒啊——菲雅如此祈祷。但愿夜知春亮这个人不会受到诅咒。
  背负吧——锥霞如此发誓。自己的手就等同他的手。
  她会说什么呢?黑绘如此心想。真不希望她回来以后大发雷霆呢。
  四个人共通的想法就只有——这样一来就结束了。
  但是,只有一个人心中浮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想法。

  ——就从现在开始。莉莉海尔如此心想。

  关于下一秒将发生的事,只有她一个人预想的光景与菲雅他们不同。
  如同预定计画,夜知春亮会在这时候死去吧。
  因为——

  *

  「这种东西……就是汝等的杀手锏吗?」
  在春亮眼里,妮露夏琪只是轻摇了摇头。尽管两手的武器遭到压制,四肢遭到捆绑,并无法阻止她做这样的小动作。
  她就这样让头上戴着的面具旋转。正确地说,是旋转了串连那些面具的圆环,戴上至今都在侧边的另一张面具——
  不再是先前模仿怒容的面具,这次是仿造哀伤的表情。
  「『现在的列邬』……这张面具……」
  春亮感到奇怪,因为妮露夏琪的声音从预想中的更前方传来。
  不是从自己现在正要刺去毒剑的地方。
  也不是从菲雅她们总动员封住了她动作的地方——而是从数公尺远的前方传来。
  「挠有的忌能是能够瞬间移动到『自己过去所在的位置』。」
  衬衫、面具、两把刀,都依然配戴在她身上。
  妮露夏琪却站在了「那里」。
  只将方才束缚住她身体的头发和皮带,留在原本的位置上。
  (骗人的吧……?)
  春亮惊骇愕然。刹那间无数思考在脑海里盘旋。怎么会这样?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听说。诅咒未免太强大了。竟然会瞬间移动。被挣脱束缚了。被摆了一道。完全出乎意料。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
  期间,身体依然维持着疾冲的气势往前进,临时无法停下来。奔驰的身体。踢向地面的双脚。踏着地面的双脚。失去了目标的身体感到疑惑,有些往前摔倒。选择有两个。一是停下脚步忍住反作用力,二是——
  (……此叶。)
  她的身影就在眼前。自己确实正在接近她。
  没错。再一点。就快到了。
  只要能让这把剑触碰到妮露夏琪的身体——就能救出此叶!
  (此叶!)
  这个念头让春亮的双脚更是前进,没有选择停下来。他甚至利用几乎要摔倒的气势,强行迈步向前。
  「呜喔喔喔!」
  「春亮?慢着,不行!」「夜知!」「阿春,快停下来!」
  他穿过菲雅与莉莉海尔之间。像在束缚隐形人般,缠绕着虚空的「黑河可怜」与黑绘的头发,这时慌忙动作,但春亮也勉强钻过了缝隙。
  再一点。再一点点!
  妮露夏琪的身影愈来愈靠近。然而,她却是纹风不动。可以,我碰得到——就在如此心想的瞬间……
  「既然手持着剑疾冲而来,即便再弱小,也被视为是具有战意的战士。」
  「妾身有同感。」
  当然,她会看起来纹风不动,只是因为站在那里还不需要行动。
  只是因为她思索的行动时机,与外行人的他思索的时机相差大多了。
  「住手……快停下来,乳牛女————!」
  菲雅厉声呐喊,以及一道闪光。
  这些事物同时到达自己的身体。

  一种感觉流窜全身。像是遭到侵蚀、剖开。那种感觉宛如生物般扑通跳动,造成仿佛将肌肉全面涂上光的刺激,让脑髓倏然绷紧——迟了半拍后,春亮才想起那种感觉的名字。
  叫作痛楚。
  「呜……啊!」
  感觉就像停止的时间被丢进狂暴漩涡中,开始急速转动。肩膀裂开了。肉在痉挛,血往外流出。衣袖底下有种不快感。眼前是发出了「呣」小声沉吟的面具女人。她手上的日本刀,应该贯穿了他心脏的日本刀,如今被自己手上的黑剑推离了轨道,位在在肩膀外侧。这就是肩膀的裂伤由来。
  「哎呀。这么外行的小鬼应该不可能挡开妾身的刀刃吧……?」
  说得没错。春亮也以为她的刀刃会刺进自己心脏。但是不知怎地,他在无意识间举起了手上的剑,勉强成功改变了此叶的行进轨道。当然绝对不是因为对方手下留情。只是因为自己至今操控了此叶无数次,都将身体交给她进行战斗,真的是隐约靠着第六感猜到了刀的轨道。实际上可以用剑挡开她,也只能说是奇迹。就算要他再做一次,也不一定办得到。
  「也罢。终究只是无谓的垂死挣扎——喔!」
  「妮露夏琪大人!」
  「喝啊啊啊啊啊!」
  菲雅右手拿着劈刀,左手拿着螺旋钻直奔而来。妮露夏琪迅速收回此叶,和虎彻一起挡下攻击。「黑河可怜」与黑绘的头发更是接着伸来,但是——
  「吾还能回到过去。『现在的列邬』——『此精灵知道〈现在〉座落在过去之上』。」
  妮露夏琪再次瞬间移动,往后倒退。接着利用因此诞生出的距离,游刃有余地轻易砍断了头发与皮带。
  春亮感觉到肩膀愈来愈疼痛,同时悄悄转头。
  莉莉海尔正动也不动地杵在原地。然后——
  「……真是意想不到……」
  出神地低声说道。春亮心想,说得也是呢。没想到面具会有那种能力。没想到对方竟能轻易地挣脱束缚。
  但是,还是不能放弃吧?只能思考其他方法了吧?
  可是,自己的想法仿佛未能传达出去般。
  不知何故,莉莉海尔只是一动也不动——

  意想不到的,并不是妮露夏琪藉由面具的能力挣脱了束缚。
  当然是因为春亮没有丧命。
  莉莉海尔暗暗咬住嘴唇。
  (怎么办……?)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面具的能力,只是没有说明罢了。所以她知道。在普通的作战方式下,绝无可能让刀刃触及妮露夏琪。那么——
  结论只有一个。
  为了等待妮露夏琪松懈大意……
  为了让自己能绝对确实地拥有仅只一次的奇袭机会……
  只能继续等待夜知春亮被妮露夏琪杀害的那一瞬间。

  *

  一时之间,战斗出现停滞。黑绘有些哑然失声地嘟哝:
  「加上刚才那个增加经验值的面具,感觉又有点卑鄙呢……」
  「面具并非那般万能。能够回去的过去位置,只有现在的数分钟前而已。」
  「那也够了吧。原理上,根本无法束缚你啊。而且连衣服和装备也一起移动……真是蠢毙了。另外左看右看,剩下的最后一张面具应该也有其他忌能。」
  锥霞一脸咬牙切齿地说完,妮露夏琪微微耸肩。
  「眼睛真是敏锐。这是受诅咒的面具群『纳达古帕亚路传承的三假面』——是亚洲某个部落传承下来,司掌三个精灵的祭器。现在、过去、未来,综合来说……这个面具能够透视使用者的『时间』。」
  她又转了转头,改变戴在脸上的面具。这次是仿效笑脸的面具。
  「这是『未来的杜坦斯加』——『此精灵知道〈未来〉被现在所凝望』。忌能是……」
  妮露夏琪话说到一半,突然将虎彻往旁刺出。尽管距离上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但她完全是在菲雅佯装不经意地往她的方向跨出一步的同时展开动作。
  「汝打算趁吾说话的时候,绕到吾背后吧?」
  「唔……?」
  「为何吾会知道?因为这就是其忌能。这张未来面具能够看见视野内人类的『未来位置』——也可以说是限定的未来预知。虽然最多也是几分钟后。」
  「啧……这么细心的说明,我真是感激到快痛哭流涕呢。」
  大概是被猜中了,菲雅停下脚步,不满地发出呻吟。
  「主人,闲聊也该到此为止了。好不容易看见鲜血,现在正是亢奋的时候。」
  「诚然,说得没错——不才也想看见更多、更多的鲜血。」
  「好吧。休息该结束了。」
  妮露夏琪等人缓缓跨步。春亮等人各自摆出备战态势。该怎么办才好?
  「我统整一下吧……有利用打倒敌人的经验值以提升能力的正面战斗模式,还有移动到过去位置的闪避模式,以及掌握敌人未来位置的警戒模式——也就是说,对方可以自由地使用这三种模式哟。」
  「会瞬间移动的话,就无法束缚她。能掌握未来位置的话,就无法绕到她背后。就算尽全力战斗,身体能力却会提升……吗?」
  「常见的战斗方式,就是趁着她替换面具的时候攻击吧……」
  「但照目前看来,她替换面具的时间也才一瞬间。别说趁机攻击了,还有可能被对方反将一军……啧。真的是蠢毙了。」
  锥霞转动视线,前方不远处是依然默默呆站在原地的莉莉海尔。锥霞再次咂嘴。
  「虽然不晓得她是不是因为打击太大,但实在太没用了。菲雅,怎么办?」
  「唔……」
  「吾可没有温柔到会让汝等悠哉地开作战会议。」
  妮露夏琪一口气加快速度。
  「春亮!你别再鲁莽行动了!乖乖站在那里吧!」
  就在菲雅准备迎击的那一瞬间,妮露夏琪迅速切换面具,消失了踪影。
  一秒之后,出现在春亮面前。
  「移动到过去的位置——最好别以为吾只会在逃跑的时候使用它喔。为了前进,这招也非常有用!」
  妮露夏琪出现的地点,是位置关系呈直线的菲雅与春亮之间。也就是菲雅背后,春亮正前方。菲雅猛然旋身挥出劈刀和螺旋钻,春亮本能地往横一跳。虎彻掠过虚空,此叶则与菲雅的拷问道具对打。妮露夏琪一度后退,就像重新装填枪枝弹药般,迅速旋转面具。然后——
  「『渗透的良将』……!」
  「虽说是伸长型武器,但一定程度上仍能从本体的位置预测到攻击。」
  迎战佯装若无其事地绕到自己身后的黑绘刺来的发枪。紧接着流畅切换面具模式,转移到过去的位置,出现在锥霞眼前。锥霞慌忙伸长「黑河可怜」,一边后退——但没能彻底闪避,上臂被虎彻划开了一道切口。菲雅投去处刑桩后,才勉强阻止了他们对锥霞趁胜追击。
  「可恶!那个面具太难缠了。诅咒之奇怪也该有限度吧……!」
  「这面具代代由拥有特殊使命的一族继承。那一族既是酋长、是探索过去的灵媒,也是预见未来的祈祷师,亦是知晓现在的巫师,是守护这一切的战士。也就是等同神的存在。」
  妮露夏琪轻一甩头,又替换了面具。这次是强化力量,袭向菲雅。
  「『过去的伊纽莫特』——『此精灵知道〈过去〉通往未来』。」
  「唔!你说神吗……?」
  「是一种概念。配戴的人会吸食自制麻药,恍若喝醉,有人询问未来便回答,有人询问现在便回答,有人询问过去便回答。在部落中,他这个神所说的话是绝对的,就算他没有说对,也会事后加以处置,使其变作事实。这就等同『完美说中了现在、过去和未来』——因此,这项道具变成了知晓一切的面具。」
  菲雅一边使尽力气与对方交锋,一边狠狠瞪向那张面具。
  「真是……莫名……其妙!脸凑这么近以后,我只知道它也同样散发着丑陋的诅咒气息!臭死人了!」
  趁着一瞬间的空隙,菲雅让螺旋钻滑过虎彻的刀刃,直接沿着滑行轨道刺向妮露夏琪的腹部。但是——当然,在「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的能力下,并没有造成任何效果。连一滴血也没有流,仅是滑溜地贯穿了她的身体。这种不寻常的触感让菲雅有些失去平衡,反而让妮露夏琪有机会反击。
  「它当然受到了诅咒。被持有者吸食麻药后恍惚下所作的恶梦、被他打倒的敌人、被因为神的预言而蒙受损失的人的怨念——诅咒了!」
  菲雅以另一只手的劈刀勉力挡下。两人以爆炸般的气势猛然弹开,重新摆好架势。
  「由于它是能够透视一切的面具,因此拥有着持有者会慢慢失去视力的诅咒;因为它是能与精灵对话的面具,因此拥有着渴求陶醉药物的诅咒。坦白说——比起取之不易的忌能,这些不过是不足挂齿的诅咒。」
  「不对,诅咒终归不祥。如果必须与得到手的强大交换的话,根本不该……再去考量什么成本效益!」
  在春亮的视野中,常识下难以想像的战斗光景持续着。
  妮露夏琪消失又出现,频频变换面具模式,不留一点空隙。瞵间移动后,施予一击后又高速逃离。藉由对未来位置的预测,完全守住了背后出现的偷袭。就算远到空隙,她又会紧急闪避回到过去的位置上。
  跳舞般反覆着「存在」与「消失」,就像亡灵一样。压倒性的臂力有如怪物。未配戴的另外两张面具在头部两侧形成突起,轮廓简直就像是——角。
  就是这个原因吗?
  春亮想起来了。关于她是如何被人称呼。莉莉海尔他们又是如何称呼她。
  ——战鬼。
  神出鬼没的战斗之鬼。仅渴求着战斗的存在。
  面对这样的敌人,自己能做到什么?
  (刚才……还险些命丧黄泉。)
  至少这点他也明白。但是,不知为何手还有力量。也可以无视肩膀的疼痛。自己的身体并未发软。
  (只能上了。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此时此刻夹着尾巴逃跑……!)
  此外,虽然不晓得能否顺利成功……
  但是,自己还有着未告诉任何人的最后王牌。
  春亮重新握好剑。菲雅她们正拚命战斗。对手本来就很强了,武器还是此叶。再加上会使攻击无效的衬衫之存在,能够攻击的部分仅限手脚。这场战斗绝不轻松。只要能稍微掩护她们的话——春亮寻找有利的位置,正想不露声色地移动时——
  「吾早已知道你会往那里移动。」
  「糟……!」
  妮露夏琪忽然间改变动作的方向。当然,春亮也一直避免靠近她过去曾待过的位置,但如果她是自行预测到他的动作再冲过来,那也无计可施。眼看着距离愈来愈近。
  「让妾身确认看看吧。毕竟你曾一度挡下妾身的刀啊。来啊来啊。」
  「呜……喔……咕……!」
  春亮一边拚命后退,一边拚命用「毒剑剧毒骑士」与此叶的刀刃对打。感觉得出她非常手下留情。否则的话,他这种外行人的招式根本防御不了。
  「嗯,果然是外行人……」
  「但是,吾很在意他的眼神。那种尚未失去希望的眼神。」
  「春亮!」「夜知!」
  「——既然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没有动作的话,汝一个人应该可以撑住吧,虎彻?暂时绊住她们。」
  「遵命。」
  可以看见妮露夏琪身后出现了全裸的虎彻,与菲雅她们对峙着。这下子情况不妙。完全被分开了。
  「让开!」
  「夜知,你要撑住!我们马上去救你……『可怜』!」
  「阿春!」
  三人同时行动。但虎彻也不是泛泛之辈。他挥舞手指弯曲的手掌——也就是虎爪,砍断皮带,砍断头发,挡下菲雅的拷问道具。
  「诚然,你们小看了不才呢——最好回想一下教育旅行的情况吧。没有村正大人的助力,你们可曾赢过不才?」
  「闭嘴!太碍事了,让开————!」
  菲雅的怒吼,以及硬质事物互相撞击的声音传来。春亮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再注意那里了。眼前——是妮露夏琪和她手上的此叶。
  「那么,汝还未舍弃希望。看来那把剑有什么力量吧。是一击就能颠覆状况的能力吧……譬如光是稍微划伤吾,就能致吾于死地,或是让吾无法行动的忌能。会放出电流?释出火焰?喷出毒液?让吾变白痴?还是说?」
  春亮心头一惊,但努力不显露在脸上。
  「要破坏掉吗?」
  「不。一旦剥夺了他最后的希望,也许这场对峙就结束了。吾认为这样子有些可惜。这名少年带着将死的觉悟,站在吾面前。为了向其决心表示敬意,吾就亲自当他的对手吧。」
  「他是那么有价值的男人吗?」
  「听说这名少年——夜知春亮是不会受到诅咒的体质。虽然有些像是故事情节——但也许临死前会释放出隐藏的能力。为此,应该至少让他手上留有一把剑。」
  「好吧,主人既已这么说,妾身便遵从。那就随便应付一下吧。」
  动着刀刃的是此叶?还是妮露夏琪?不论是谁都一样。手下留情的攻击不断袭来。春亮拚命挡下、避开、忍耐。却无法完全忍下。没能挡下的此叶刀刃一次又一次地划过他的身躯。可以感觉到滑溜液体缓缓包覆全身。难以行动。感到反胃。光是呼吸就有某处伤口在抽痛。
  ——对方在玩弄自己。
  「春亮、春亮、春亮!让开、让开,还不让开————!」
  「『可怜』、『可怜』,『黑河可怜』!」
  「不将不才放在眼里,一味留意着前方的奖赏——如此散漫,断无赢过不才长曾弥虎做入道兴里的道理!」
  视野变得愈来愈狭隘。是血流太多了吗?他已经搞不清楚哪里受了伤,也不晓得哪里没有受伤。但是,不可思讲的是唯独声音还能听见。
  「嗯。到了这个地步,吾开始感到不解。话说回来,汝究竟是想要什么,才会一直站在吾的面前?」
  「那还用……说吗……把此叶……还给我们……」
  「就算杀了吾,汝的目的也无法达成。汝认识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不可能。绝对不会是这样。没错。原先他们的想法是——
  也许没必要特地对敌人说出口。但如今他已没有余力去阻止思绪脱口而出。
  「我们……知道。是叫作『救济拷问官之瞳』吧……你对此叶使用的面具。既然能回溯记忆……也有恢复记忆的能力……」
  「喔?吾是不清楚,但确实也不能断言没有。或许也能够发挥恢复记忆的功能吧。」
  看吧,果然!春亮胸口深处一阵发热,似乎也跟着涌出了些许力量。
  但是……
  在听到妮露夏琪接下来的话语以后——
  「——前提是它还没变成『原是面具的残骸』的话。」
  「咦?」
  那些力量霎时逆流。还以为出现了的希望,连同体内残存的些许力气,一同一鼓作气地烟消云散。刚才这家伙说了什么?
  「你……骗人……」
  「既已完成任务,那东西就失去了用处。如果汝成功打败了吾,大可以去确认。就放在二楼角落房间的垃圾桶里。」
  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在说谎。春亮不得不相信「救济拷问官之瞳」已经遭到破坏。就算他再怎么不想承认。
  「呼……啊……呼啊……!」
  为了取回此叶记忆的一线希望就这么破灭了。
  妮露夏琪依然没有停止攻击,春亮全身上下只是接连不断被温热的液体包覆。
  但是,即便在这种状况下——不可思议的是,身体里头还留有些许力量。
  那是「不能逃离这里」这种单纯的想法。是「现在一旦离开这里,一切就都结束了」这种没有根据的确信。
  他仅靠着唯一残留下来的这些理由支撑住双脚,面向前方,继续站着。
  尽管疼痛与痛楚蔓延全身,视野变得愈来愈狭窄。
  尽管她们开始散发出对于玩弄他这种单纯的行为,感到腻了的气息。
  「真的只是……不会受到诅咒的少年而已吗?」
  「看来似乎是这样呢。真无趣——话虽如此,他鲜血的颜色真不错,相当养眼。但也只有这个益处。」
  妮露夏琪发出了失望的话声。此叶的声音则是除了失望外,当中还带有着仿佛在玩弄小动物的嗜虐欢愉。
  双脚踉跄不稳。尽管如此,现在还不能倒下。
  所以,他索性露出笑容。
  「哎呀……哈哈,那可还不一定喔。说不定我真的有暗藏的力量。靠着那股力量,一切都会顺利达成。所以,再陪我玩一会儿吧……」
  「真是奇怪的小鬼。妾身虽然已好心避开致命伤,但应该也痛苦得受不了吧。只要向妾身恳求,妾身也可以立即让你解脱喔。」
  「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他以模糊不清的脑袋,以摇晃不稳的脑袋,一边看着此叶,仅动着嘴巴说:
  「此叶,你也知道吧?我意外地很常受伤喔。所以已经习惯了。身上也有很多旧伤疤。只是不显眼而已,但仔细一看其实很多。最大的就是……对了对了,就是那时候头上的伤吧?你还记得吧?此叶……」
  「……」
  「在我真的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真的吓了一大跳呢……」
  没错,自己还记得。
  那时候的事情。
  永远也忘不了的,与此叶的回忆——

  *

  头痛与不快感始终没有平息。
  尽管吹着靠近天空的冷风,也是一样。
  她站在生长于庭院里的巨木顶端,对笼罩全身的不适感蹙起眉头,同时俯瞰眼下的风景。这数周来生活的日本平房。门牌写着夜知的宅邸。
  她心想,临走前看看这个家的全景吧。感伤吗?不——仅是类似纪念而已。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意义。
  「喂~!」
  「……啧。」
  她本打算只站一会儿,但似乎不小心发呆得太久了。她一边咂嘴一边往下看,只见树根旁是一名少年。他仰头看着她,将弯成漏斗形状的双手贴在嘴边。
  「你在做什么~?爸爸说过,尽量别让外面的人看到你吧~?站在那种地方的话,完全看得一清二……」
  「妾身要出去外头。」
  她打断他,以不容分说的语气宣告。几乎是垂直俯视的他,显得非常渺小。他怔怔地张着嘴巴,似乎不明白她说了什么。
  「当然,并不是要出去玩,是妾身再也不会回来这个家的意思。」
  「等……为……为什么!」
  「妾身并非有什么理由才待在这里。那么,也可以没什么理由就离开吧——更何况原本妾身就只是心想,试着在这里住数周看看。换言之,妄身只是厌倦这里了。」
  头痛更是加剧。难忍的不快感在腹部深处盘旋。她拚命压下,不表现在脸上。她知道起因是什么。自己这类的东西,想主动离开持有者时会伴随着痛苦——只要不是人类而是道具,这便是理所当然。
  但没关系。她不会让自己的脚步被这种事情绊住。
  总觉得头痛和不快感还有另一个理由,但她也在无意识间压下那点。总之她要离开。仅此而已。她想这么做。
  「等……等一下!你不是要解开诅咒吗?」
  「妾身可曾有一次亲口那么说过?只有你们说过而已。」
  「那是……那个……可是——等一下,总之你先等一下!先下来吧!」
  见他急得要命地说,她感到好笑。哼笑一声后,她说了:
  「哈。妾身都说要离开了,为何非得下去?想阻止妾身的话,你自己爬上来啊。」
  「……!」
  于是他走向这棵巨木,伸长那双小手——真的开始单枪匹马地爬树。她大吃一惊,只能从树上低头看着他。
  他拚命伸长短小的手脚,捉住突起的树枝或是树干上的瘤状刺,一点一点地往上爬。那张脸庞笔直地看着自己。
  她低头望着他,动弹不得。这棵树对小孩子来说太高了。他根本不可能爬到这里来吧。早晚会掉下去。一定会掉下去。不出所料,他失去了平衡。但惊险地捉住了另一条树枝。吁一口气。是谁吁了一口气?他再次开始往上爬。他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想阻止自己吗?为何?他不可能爬得上来。为何?为何要用那种仿佛他捉住自己后,就不会再放开的坚定眼绅注视着她?为什么汗流浃背,还要继续驱使身体往上爬?这对小孩子的肌肉来说绝不是易事。可以看见他的手脚在颤抖。可以看见他被瘤状刺等划伤的掌心上渗出红色鲜血——
  「咕……!」
  有什么事物在自己心中扑通跳动了一下。至今感觉到的头痛更是加剧。呕吐感。不快感。又是头痛。头仿佛快裂开了。心浮气躁。无可救药地心浮气躁。不论是对他的眼神,还是对这阵头痛。
  这段期间,他终于抵达了自己的脚边。他探出头来,咧嘴得意微笑,像在说「怎么样?我爬上来了喔」一般——
  「呜呜呜……!」
  头痛更是剧烈。脑内仿佛发生地壳变动。平衡感猛然晃动失衡。好痛苦。好难受。粉碎。粉碎。如果能消除这份痛苦,她才不需要头部。所以最好粉碎吧。最好猛力撞击头部,然后粉碎吧——!
  只要她想重新站好,就能重新站好。但是,她不想这么做。
  没错。即使就这样头下脚上地掉下去,她也不可能死亡。头盖骨也不可能裂开。毕竟她是受诅咒道具。她只是祈求,希望单纯又冷酷的冲击,能掩盖过这阵几乎令她发狂的头痛。
  所以——
  她刻意将自己交给失衡的平衡感,将身体抛向空中。
  飘浮感,然后是坠落感。
  治好吧。治好吧。治好吧。治好吧!
  她闭上双眼,将身体交给重力,仅是祈祷着这件事。
  然而,这时传进耳中的——却是完全预想不到的声音。
  「危险!」
  她不由得睁开双眼,这时又再次看见了预想不到的光景。看见了不可能看见的光景。
  为了非人事物不值一提的坠落。
  再平凡不过的孩子竟为了救她跃向半空中。

  ……然后,结果自是不用说。
  她默然不语地望着那一幕。
  染红的庭院泥土。头部流着鲜血,动也不动的他。
  当时,她感觉到的是——

  *

  然而,她的回答非常简短。
  「不知道。」
  然后划下仅比先前锐利些许的一刀。因此,少年大腿上也出现了一道比先前深了些许的伤口。他的力气似乎一瞬间消逝,终于跪在地上。
  在背后虎彻的前方,可以听见箱形的恐祸她们发出了悲痛的呐喊。尽管那些声音传进他的耳里,但意义大概没有传达进他的大脑吧——妮露夏琪心想。夜知春亮的双眼显得迷濛失焦,握着似乎有什么力量的黑剑的手也在颤抖,剑尖抵着地面,没有再拿起来。
  妮露夏琪将手中的村正伸到跪坐的他眼前。
  「吾认为已经够了。可以结束了吧?」
  「先起头的是主人吧。妾身没有异议。」
  「那么……」
  即便是偶然,他也不可能再像刚才一样挡开这把刀了吧。他既没有那个体力,甚至连剑也举不起来。
  结束了——妮露夏琪如此确信,正准备将村正刺进他心脏的时候……
  然而,在那一瞬间之前——
  「唔……喔……喔喔喔喔!」
  他率先动了。没有动颤抖的手臂。没有动拿剑的手。也没有动脚。也站不起来。但是,至少还能做到将身子往前倾——
  「什么!」
  连妮露夏琪也不由得惊愕低叫。
  他竟主动将自己的肩膀压向村正的刀尖,让村正的刀刃贯穿自己的血肉。
  「小鬼,你做什么……!」
  「呜……啊……」
  他也没有回答村正的疑惑,微弯着腰,更是让身体往前倾。刺进肩膀的刀刃几乎要完全贯穿。他在做什么?疯了吗?不对——?
  妮露夏琪霎时踩住他握剑的手。她虽不认为那颤抖的手拿得起剑,被贯穿的又是拿剑的右肩,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样就好了。不论这少年想做什么,只剩下——
  这时,妮露夏琪忽然注意到了。
  有某种东西正割开他的右手臂,从中出现。

  这就是他的最后王牌。
  「『回归的产子刀』……!」
  这是以往她携带的受诅咒短刀。拥有着会钻进血肉之中,慢慢往心脏前进的诅咒。
  谢啦,久留里——春亮在心中低喃。多亏了你的简讯,我才能想起来。这东西一直保管在仓库里,等着诅咒慢慢解除。这就是所谓一不做二不休吧。反正我已经做好了受诅咒的觉悟,能用的东西就用用看吧——
  坦白说,使用时他当然想皱起眉头。这原先是久留里的持有物——最后由比布利欧投出,破坏了蓝子的身体。但春亮如道。蓝子还活着,等待着复活的那一天。这并不是杀了蓝子的凶器。所以,他在最后关头允许自己使用……当然,从仓库中带走这个的时候,他也对蓝子说明了情况,鞠躬致意后才带走。虽然没有回答,但他认为她一定在听。
  在他甘愿承受诅咒的感觉中、在异物划破血肉出现的痛楚中,这些思考掠过脑海。
  「我不会被诅咒。但还是能够利用诅咒的力量。以为我无法使用而轻敌大意的家伙……意外地现实中真的有吧……!」
  换算成实际时间只有几秒吧,但春亮花费了身体感觉上仿佛是永远的时间,终于让「回归的产子刀」从右手臂中出现。接着以左手捉起短刀,刺向眼前妮露夏琪的手臂。
  如果是没有「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的地方,刀刃就能贯穿。就算只是弄伤了手臂,也不会毫无意义。如果能让她一只手无法动弹,选择就会增加许多。情势也会有利许多。
  距离很近。妮露夏琪的面具是仿造笑脸的那一张……大概是提防着身后的菲雅她们吧,一直是预测未来位置的模式。如果现在换上回避到过去的面具,来得及吗?很难说。但是都已到了这一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上吧。要赶上啊!
  然后,弯曲成く字形的短刀往妮露夏琪的手臂刺去——
  「也许是不必要的多管闲事吧……但妾身还是阻止一下吧。」
  但没有成功。
  人形化的此叶正站在身旁,捏住了「回归的产子刀」刀刃。大概是因为原先是剑尖刺进他肩膀的状态吧,另一只手仍然保持着手刀的状态贯穿他的血肉。
  「啊……」
  「嗯。无论如何,都是徒劳无功。」
  妮露夏琪站在此叶背后,也正举起了手,准备空手夺下「回归的产子刀」。姑且不论她实际上能否成功,但态度上游刃有余仍是事实。
  嵌着此叶手刀的肩膀好痛。只要她有心,可以让手刀更往他的身体中心移动吧。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自己吧。
  明明知道,春亮是笑了起来。
  「哈哈……」
  「你为何在笑?明明绞尽脑汁的最后王牌也白费了。你想死吗——还是说,是因为现下也只能笑?」
  「并没有……白费。」
  顺着刺出「回归的产子刀」的动作,至今微微弯腰的身体勉强站了起来。比起一昧遭到愚弄的方才,稍微前进了些许。
  「因为有这把刀……我才能像现在这样……见到现实中的,不是刀姿态的你——我成功前进一步了。距离比方才……还要近得多……」
  倾注全部心力踏出的这一步有其必要。
  而与这个姿态的她交谈也非常重要。
  「你在说什么?」
  此叶拧眉,更是滋滋地让手刀刺得更深。春亮痛得仿佛深处遭到搅动,泪水流了出来。虽然方才也流过了。换言之,自己现在正又哭又笑。真是难看。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乳牛女,饶不了你,我饶不了你喔!」
  「快……点——让开——!」
  「阿春!快逃啊,阿春!」
  可以听见大家的声音。某种震耳欲袭的轰隆声。叽哩叽哩啪哩啪哩砰磅。发生什么事了?菲雅传来了野兽般的呻吟声。希望不会又变成那个可怕的菲雅。锥霞的呼吸太过急促,简直像在哭泣一样。这搞不好是他第一次听见黑绘真的心急如焚的声音。
  但是,迎战她们的虎彻声音也是奋不顾身。
  「咕……呜……喔喔喔喔——!不才也有奉命守住这里的志气!诚然,直到不才阖上眼睛为止,绝不会让你们过去!」
  又是震耳欲袭的轰隆声。虎彻与菲雅等人的撞击声。
  此叶身后的妮露夏琪「嗯」的一声,微歪过头看着他们,感觉像在看好戏。春亮很庆幸妮露夏琪没有来打扰他们。她也移开了原先踩着他手的脚,但在小指指尖好不容易才钩住毒剑的状态下,他根本挥不起来。也拿不起来吧。
  春亮只是继续用又哭又笑的表情凝视此叶——

  *

  莉莉海尔茫然地看着钩在春亮手上的黑剑——向他们说明是「毒剑剧毒骑士」的那把剑。听着声音。
  为了救他的性命,菲雅一行人声嘶力竭呐喊、力劝、发出怒吼、拚命挣扎。听着这一切,莉莉海尔心想……明明逃跑就好了。
  虽然夜知春亮的死是预期中的发展。
  但是,如果是在这种状况下,他就算逃跑,结果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异。明明只要没出息地求饶逃走,说不定至少还能保住一条命。
  (但是……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她呆然伫立,隐藏气息,窥伺时机。一旦焦急行事,所有努力都会化为乌有。
  没错,夜知春亮的作用已完成八成。正如妮露夏琪刚才所言,让妮露夏琪以为「那把剑有着只要一划伤就能决定胜负的忌能」这点至关重要。让她以为那是为此存在的祸具这点。
  既已达到这个目标,剩下的只有等待。
  既然夜知春亮不打算逃跑,那他完成最后两成作用的瞬间——即自己行动的瞬间——
  果然只可能是他死去的那一刻吧。

  *

  看见自己又哭又笑的表情,似乎连此叶也不禁感到纳闷吧。她更是旋转贯穿肩膀的手刀,刺激伤口说:
  「奇怪的小鬼……不痛吗?」
  「哈哈。只要愿望能够实现,痛楚根本不算什么。比起愿望无法实现的痛苦,一点也……不过,会痛的地方还是会痛呢。结果,愿望本身就是疼痛吗?」
  连春亮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但只有嘴巴像是不说话不行般地动个不停。此叶的手又在肩膀里头扭转。「啊哈哈。」他发出又哭又笑的声音,挺直背脊。此叶似乎感到有些不快,露出看着无法理解的事物的眼神,蹙起了眉头。
  「看,很痛吧!真不明白。试着求饶吧,小鬼!」
  「啊啊,愿望真是痛呢……嗳,此叶……太过强大的愿望算是诅咒吗?」
  「什……么?」
  「依我自身的实际感受,我好像终于明白了。不是口头上,而是实际的感受。在这个愿望背后,无可救药地厌恶这世上所有一切的感觉,就是诅咒。一定是这样……嗯,这样子,很寂寞呢。既悲伤,又痛苦,又无能为力——这种感觉,不要有比较好吧。真想解开。真希望从一开始就没有受到诅咒呢。回去吧。所以,拜托你了。此叶,回来吧。此叶——」
  脑袋终于开始朦胧不清了。自己也许正支离破碎地说着话。大脑判断这些事情的功能已经不在运作。
  像在说「你说够了吧!」般,只见此叶露出犬齿发出怒吼:
  「别一再一再地——用陌生的名字呼唤妾身!太不愉快了,妾身未听过!」
  「不不不,你知道的吧?你在说什么啊。因为……」
  但春亮只知道她正说着傻话。所以,处在仿佛被飘散着血腥味的幻觉包围的感觉中,更是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还面带着些许自豪。
  「——那是我为你取的名字啊。」

  *

  经过那次树上的意外,和之后在屋顶上的对谈,过了数天——
  「没……没事吧……」
  如同至今已做过好几次那样,他再次走到庭院来回打转,望着土墙仓房般的仓库,叹一口气。他试着伸手打开门,但大概是从里头顶了棍子吧,依然打不开。
  直到妾身自己走出来之前,绝对不准打开——说完,她就把自己关进这间仓库里,已经过了数天。她到底在里头做什么呢?
  「唉……」
  亏他有很多事情想向她报告呢……他又叹一口气。她并未说具体的天数。会是几天吗?难不成要好几个星期?该不会更久吧……?
  是自己在屋顶上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他思索着。她当时的模样确实不太对劲。不过她愿意留在这个家,真是太好了。
  「我回来啦~明明按了门铃,却没有半个人出来迎接,我好难过啊……喔,春亮,你在这里啊。你在做什么?」
  和往常一样,不说一声就出远门的父亲凑巧这时回来了。他沙沙地摩挲自己不修边幅的胡子,看见在仓库前头徘徊打转的春亮后,不解地偏过头。
  「啊,爸爸,你回来啦。其实是——」
  就在他准备说明原委的瞬间……
  听见了仓库大门喀啦一声打开的声音。他慌忙回过头去,然后哑然失声。
  站在那里的当然是她。但不知为何,气质截然不同。
  寂寥野兽般的气息全然收起,仿佛一碰就会被砍断的刀刃利度也消失无踪。
  脸上笑嘻嘻地,就像一个温柔的大姊姊一样——笑容可掬。
  「哎呀,春亮。」
  「???」
  春亮抖了抖身子,迅速向后退。他并不觉得毛骨悚然也不害怕。只是矛盾感太强烈了。和之前相差太多的温柔声音。明明嗓音和长相没变,明明的确是她,却只有气质判若两人。
  他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出声呼唤:
  「呃……呃……?」
  「是的。春亮,怎么啦?」
  「不,我才想问你怎么了?总觉得给人的印象和之前不一样……」
  「嗯,该怎么说才好呢……改变形象。对了,就只是改变形象而已。」
  她歪过脑袋瓜,吟吟一笑。非常温暖轻柔的微笑。春亮感到头晕目眩。需要一点时间才能习惯吧……他按着怦通怦通狂跳的心脏。
  父亲一反常态,神色肃穆地注视着她。大概是发现了父亲吧。
  「哎呀,崩夏先生也在。欢迎回来。」
  父亲依然带着严肃的表情,说了春亮听不太懂的话。
  「精神抑制——绝对性的自我暗示吗?这样子好吗?」
  「当然,因为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虽然经过几天的赶工,还只是制造出契机而已。但今后会慢慢地、慢慢地加强哟……到总有一天逆转诅咒的地步。」
  「我想那样也很辛苦喔。」
  「我说了,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父亲瞥向春亮头上的绷带,再看向她同时包含着温柔与顽固的笑容后——叹了口气,然后投降般地举起手。
  虽然不太明白,但春亮十分在意这段对话中的一个单字,于是提问:
  「嗳……你刚才说了诅咒吧?莫非你愿意解除诅咒了?」
  「是的。」
  她的回答又快又简短,再不疾不徐地说出了以下的话:
  「『我』已经是春亮的所有物了。为了尽早解除诅咒,我会好好加油。」
  她的双眼温暖又直率,比任何雄辩更证明了她的话语没有虚假。
  非常温暖的情感也在他心底大幅扩散开来。这时他想起来了。
  「对了,那么——需要我从之前起一直说的那个吧!就是名字!」
  「喔~这么说来也是呢。春亮,这真是好主意。你有什么好提议吗?」
  「呃,基本上我也到处查了资料,绞尽脑汁想了很多……」
  他瞄向她。她依然带着温柔表情,说:
  「请告诉我吧。」
  「因为等你从仓库出来的期间很无聊,我就跑去图书馆,查了不少关于村正的资料。然后资料里头,有一则故事是说村正因为刀锋太过锐利,河川里飘来的叶子光是碰到刀身就被切成了两半。所以——」
  他突然感到难为情,担心她要是否决这个名字该怎么办,讲话速度变快。
  然后——低头抬眼觑向她,说出了那个各字。
  「叫此叶……怎么样?」
  瞬间,他看不见她的脸庞。因为她蹲下来之后,紧紧地抱住了他。所以她温柔的嗓音就在耳畔响起。
  「是的,相当适合。我非常开心……」
  「真……真的吗?」
  「是的。村正……此叶吗?我认为是非常棒的名字。虽然如今想来,我变得不太喜欢这个姓氏了——」
  「但……但姓氏还是不能去改变吧?」
  「——说得……也是呢。只要有春亮给我的名字,好像就没有问题。」
  她一脸幸福地呵呵笑着,然后放开了他。父亲也心满意足地颔首。
  「很好,名字也决定好了。以后也要好好相处喔,春亮。这家伙虽然乍看之下像是个大姊姊,但同时在一般常识方面上还像个小孩子。你们要一起加油。」
  「大姊姊。对喔,此叶姊姊……嗯,那以后我就叫你此姊姊吧!」
  「此姊姊……竟然还得到了像是绰号的名字。呜呵呵……」
  就在这时,父亲拍了一下手,窸窸窣窣地摸索胸前口袋。
  「对了,我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东西。我这次出远门,就是为了去拿这个东西。要是忘了交给你就该打屁股了。」
  「这个东西?」
  「是我拜托友人特别订制的一项东西。喏,就是这个。」
  于是,父亲从怀中拿出的是——

  *

  「真是啰嗦!妾身都说没有听过了!」
  春亮感觉到力量急速从自己的手中流失。
  握着的「回归的产子刀」咚地掉落在地。
  就这样,失去了一切。
  不再有可以使用的东西。
  (……啊,结束……了吗?)
  视野中只剩下她的脸庞。
  此叶。此叶。让人感到怀念,表情宛如高贵野狗的此叶。美丽又可怕,同时又——看似很寂寞的双眼。
  各式各样的思绪满溢在胸口。
  以前想过的事。至今想过的事。总是在一起。一直在一起。真的就像姊姊一样。像家人一样。是不仅于此的某种存在。
  从相遇时起到现在,已经过了太久时间。
  果然浮现在脑海中的她的表情,多是笑着叫他春亮的她。
  所以——
  (就算被此叶杀死……我也……不在意……)
  但是,真不希望被带着这种陌生人表情的此叶杀死呢……春亮心想。
  这种仿佛甚至不曾遇见过自己的表情。这种仿佛从来不曾经历过至今回忆的表情。
  在最后,他果然还是想看见她平时的脸庞。
  (啊,对了对了。)
  因为想起了为她取此叶这个名字时的记忆,他顺势想起了另外一件忘记的事。时机正好呢——他心想。
  在似梦非梦之间——
  一边带着奇妙的温暖心情,凝视着既是同居人,也是家人,也是青梅竹马,也是姊姊,一直都在一起——他以为会一直在一起的重要存在的脸庞。
  一边微微移动颤抖的手臂。
  同时,此叶的手加重了力道。仿佛在说忍耐已到了极限般,力量比之前更大。为了让一切宣告结束,将刀刃更加扭转进他身体深处,意图破坏致命部分的——力量。
  春亮甚至感觉不到痛楚,满脑子只想着眼前的她。
  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又是哪里?也已经分辨不清。
  「此叶……嗯,此姊姊……?算了,怎么叫都可以吧。我……还记得那个约定喔。我们会一直——所以,不可以毁约。快点……回来吧——」
  然后他从口袋中拿出了一样东西。视野变得过于昏暗。但他还是拚了命地伸长被某人的血染红的手,伸长虚弱又痉挛的手——

  如果要被杀死,至少是那个她比较好。

  是平常见惯的那个姿态的她比较好。
  所以,他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
  然后,自己好像笑了。
  心想着——嗯,这样一来,就是平常的此叶了。

  全身的力气完全流失,所有话语和思考都失去意义。
  最后在此叶脸上看见的是——
  自己用颤抖的手为她戴上的眼镜,正闪烁着今人怀念的透明光辉。

  *

  妮露夏琪在面具底下看着这个结局。
  视野中是村正赤裸的后背,以及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夜知春亮。
  妮露夏琪叹口气,轻轻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弯曲为く字形的短刀——记得是叫作「回归的产子刀」吧。
  「哎呀呀……」
  她往前一步,靠近赤裸的背影。
  「可惜。真的是非常可惜。」
  然后,并不期待答案,一边问道:
  「……为何?」
  同时妮露夏琪——直接将手上的短刀刺向村正的后脑杓。

  她的反应很单纯。并未拾起沾满了他鲜血的手刀。
  仅是回头而已。
  尽管如此,受诅咒的短刀刀刃仍没有伤害到她。
  被她脸上戴着的眼镜挡下,停了下来。
  岂止如此,刀刃甚至逐渐裂开,仿佛承受不住冲击一般。
  「……是这把刀粉碎了吗?这一点也问问汝吧。为何?」
  在化作无数碎片而闪闪发光的刀刃残骸后方——
  眼镜底下——
  满是泪水的双眼正狠瞪着自己。

  「这是我的刀鞘。从前的我,认定是自己的一部分所接受的事物。所以那种程度的刀刃,才不可能贯穿我——!」

  *

  崩夏递来的是一副平凡无奇的眼镜。
  「这是?」
  她伸手接下。瞬间,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手上的东西虽然是眼镜,但同时又好像不是眼镜。明明触感和外表都没有不寻常之处,却觉得里头含有不能一概而论的材质。是气味让她如此认为吗?不是传进鼻腔,而是直接传进大脑的气味。真要说的话,是和自己一样的——
  「那是你的刀鞘。」
  「?」
  闻言,她赫然抬头。
  「我拜托友人,请他做了刀鞘。是这世上你一个人专属的刀鞘。既是为了身为人类的你,也是为了身为刀的你而存在。因为是待别订制,花了我不少钱呢。」
  「我的……刀鞘……?」
  「嗯,有个工匠只要拜托他,他就愿意打造。我本来还担心会变成多管闲事,但幸好没有白费。既然你愿意解除诅咒了,那东西应该会派上用场。」
  凭着感觉,可知崩夏没有说谎。
  自己的诅咒是「想看见鲜血」。换言之与视觉的联系非常强烈。那么,如果能抵制诅咒的刀鞘在她变成人形时也存在的话——就相当是遮住视野的眼镜这项物品吧。
  「刀鞘。能够收起我刀刃的东西……」
  「没错。不过,终究是用以收起刀刃而已,并非为消灭刀刃这点正是其特色。这方面可别会错意喔。」
  「……什么意思?」
  春亮歪着头询问父亲。崩夏一面抚摸他的头,一面说道:
  「意思就是,太过否定至今的自己也不好。你就是村正,虽然今后会慢慢改变,但仍然是村正没错。」
  「甚至否定自己是刀的刀,仅有枯朽一途——是这个意思吗?」
  「那虽是刀鞘,但听说打造出的强度,还可以同时当作没有刀刃的刀身使用。也省得用刀背攻击了呢。」
  「……」
  愈是细看,愈觉得是工匠打造的出色刀鞘。像这样拿在手上时,也没有任何不协调感。只是在没有否定自己是自己的情况下,又给予了更进一步的含义。
  所以,很轻易可以想像到。长期持续配戴的话,真的会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吧。会变成崭新的「不杀人的村正」的一部分吧——
  一旦明白了这一点,她不再迷惘。
  她轻轻地将那副眼镜戴在自己脸上。戴上的感觉几乎等同于无。非常协调地与脸庞融为一体,甚至意识不到其存在。
  「春亮,怎么样?」
  她带着满面笑容询问感想后,他可爱地腼腆回答:
  「嗯……此姊姊,很适合你喔!」

  *

  「虎彻!回来!」
  「唔……村正……大人……!」
  后退的妮露夏琪与虎彻会合。但那种事菲雅才不在乎,她一心一意地奔向倒地的春亮。拜托。呼吸……心脏……拜托!
  「春亮!」
  「喔~……」
  好像听见了这样的微弱回应声,菲雅大吃一惊。
  「我超级……想睡……」
  春亮依然倒在地上,朝着地面细声咕哝。意识似乎不清楚,但总之——他还活着!
  「黑绘!」
  「来了!火力全开再全开——模式『满足的赖盛』!」
  「我……我也帮忙止血!」
  让春亮仰躺后,黑绘和锥霞开始倾全力治疗春亮。虽然大量出血,但结果最严重的似乎是肩膀的伤口。只能庆幸那个伤口没有继续往身体中心扩大,并未伤及足以致命的内脏。
  但是,造成这个重伤的原因,划开了他血肉的人——
  「……」
  全裸的她,右手上依然满是春亮的鲜血,脸颊上依然满是泪水——凌厉地眯起眼镜底下的双眼,瞪视着虎彻与妮露夏琪。
  菲雅问向她的侧脸。
  「你怎么有办法恢复?」
  此叶没有转头看向她,平静地回以答案。
  「在被他们两人消除记忆的短短一瞬间之前——我让『自己的记忆』退避到这副眼镜上,故意让它掉在脚边。当中也包含了暗示,如果我再次戴上了眼镜,就会以此为契机,接收逆流的记忆。虽然是赌注,但我想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那种事情……」
  「办得到。这是我的刀鞘——已经戴了数年,是我的一部分了。所以至少可以将记忆寄托在它身上。睡觉和洗澡的时候我都不曾摘下。我还以为你们至少会察觉到这是刀鞘。」
  听到她冷静的语气,菲雅忍不住紧握劈刀。但是她知道,此叶是刻意这么说。现在比起谢罪,还有其他该做的事情。
  虎彻以落寞的眼神看着此叶。此叶面不改色地回望向他。
  「您又……变回去了。」
  当中有着无庸置疑的哀伤与失望。硬挤出来般的声音。扭曲的表情。
  「怎会如此……太残酷了。绝不轻饶。诚然,你们……就是你们……才真正是村正大人的诅咒吧!」
  但是,妮露夏琪触碰了他的肩膀后,他便恍然回神,恢复到原先的模样。
  「既然共同存在这个愿望不论如何都无法实现——至少不才要亲手……」
  虎彻变作日本刀的姿态,被握在妮露夏琪的手中。
  「最后的最后,真是意想不到的苦难……但这也是通往龙的试炼吧。得解决才行。」
  面具女人如此喃喃自语。意思是不打算放过他们吧。
  对方失去了一把武器。但是,她们这边——菲雅略微转动视线。春亮动弹不得,黑绘和锥霞则正全神贯注地治疗他。自己坦白说,已是满身疮痍。在至今的战斗中,为了突破虎彻的防守,她已经耗掉了所有精力。还能如常动弹的有此叶——以及依旧茫然呆立的莉莉海尔。虽然完全不明白她为何动也不动,但大概不能指望她了吧。
  「……有什么作战方法吗?」
  「不晓得。」
  「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的能力仍然阻挡在她们面前。只要往手脚施予一击就能分出胜负的毒剑,在能操控它的春亮倒下后,已无法使用。听说只要从背后攻击,妮露夏琪就会丧命,但她有着能预测「人类未来位置」的面具。就算想捆绑住她、绕到她背后,现在黑绘与锥霞又必须专心在治疗上才行。即使成功束缚住她,她又能以「移动到过去的位置」这个方法避开。真是四面楚歌——
  「只能靠我和你凭着意志力,竭力绕到她背后了吧。或是凭着意志力,竭力砍下她没有衣服的手脚。」
  这完全不是作战计画,仅是唯心论。此叶应该也明白吧,但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把手刀往空中一挥,将他的鲜血甩向地面。
  于是,就在两人准备冲向妮露夏琪时——

  *

  只剩下他死后要如何进行计画。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这个想法挥之不去。
  没有其他问题了吗?没有任何做错的地方吗——
  (不可能有。)
  莉莉海尔如此说服自己。自己的目的仅是杀死妮露夏琪。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她会不择手段。仅此而已。
  但是……
  她忍不住想了。因为太过理所当然,至今都不曾去想,现在这时候却忍不住想了。也许是因为至今一直呆然望着的他,在悄然逼近的死亡气息中,对那名少女说出那句话的关系。
  愿望。自己的愿望与目的同义。也就是杀死妮露夏琪。
  那么……那么——萝莉卡·薛格札的愿望又是什么?
  她也和他们一样,有着优先于所有疼痛的愿望。应该有。那么,纵使时间再短,千真万确曾爱着她的自己必须知道才行。
  她的……她的愿望是——?

  *

  「喀嚓」一声传来。转过头去后——
  「……」
  莉莉海尔正捡起掉在春亮附近的那把黑色毒剑「剧毒骑士」。菲雅尽管吃惊她动了起来,但也对她的行为感到惊愕。
  「喂……喂!那可是剑身喔,你不是说过,在那种状态下拿剑的话很危险吗!毒……不,是会受到诅咒喔!」
  菲雅临时才想起妮露夏琪两人也在听,连忙语义模糊地改口。在出鞘的状态下拿剑的话,持有者也会中毒,所以只有春亮能使用吧?可是——
  「——没问题。」
  莉莉海尔说着,眼神总觉得与至今不太一样。黑暗的决心依然不变。但是,当中又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平静。
  「我是体力剩下最多的人吧。村正、箱形的恐祸,一瞬间就好,制造出我能够给予对方一击的机会吧——拜托了。」
  这个骑士领的女人竟然说了拜托。
  对此又感到惊讶的时候,莉莉海尔已率先展开行动。架起黑剑,往前疾奔。一瞬间就够了吗?但也没有时间思考了。
  「哎呀,才心想怎么突然这么有干劲!乳牛女,上吧!」
  「可以相信那个人吗?」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果然身体的疲劳还未消散,无法随心所欲行动。此叶也刚恢复记忆,大脑似乎还无法顺利与身体连结。还是说,戏弄春亮时也花费了不少体力?
  唯独一直休息不动的莉莉海尔精神抖擞,几近鲁莽地往前猛冲。
  「啧,竟然自顾自地下指示,要我们制造机会——」
  菲雅预测对方的下一步动作,投去处刑桩。妮露夏琪停下脚步后,此叶从旁攻击,以手刀与虎彻交锋了数回合。菲雅趁机以另一个魔术方块从妮露夏琪的头部上方进行攻击。
  「第十五号机关·浮式锁槛态『马贼的棺木("Highwayman's coffin")』——祸动(curse/calling)!」
  「……『现在的列邬』!」
  为了逃离落下的铁笼,妮露夏琪转移位置,出现在了莉莉海尔奔跑的正前方。
  (她应该不可能一直连续转移位置。快动手吧……!)
  但是,不知为何……
  莉莉海尔的踏步太天真了,连旁人一眼也能看出。比起刺去毒剑的最佳时机,她还多跨了一步。是焦急着想尽快下毒吗?动作太不谨慎了。
  妮露夏琪当然没有错失这个机会。
  「『过去的伊纽莫特』——『此精灵知道〈过去〉通往未来』!」
  她迅速将面具变换为战斗模式。
  然后以强化过后的臂力,举起虎彻一挥。
  「咕啊啊啊啊啊啊!」
  莉莉海尔发出痛苦呐喊的同时——
  她握着「毒剑剧毒骑士」的手臂离开了肩膀,旋转着飞向空中。

  *

  痛。剧痛。苦痛。疼痛。麻痛。虚无的痛。
  莉莉海尔在这些痛楚中,感觉到自己的右半身忽然变轻。
  然后又想起了他说过的话。
  无法实现愿望的痛苦。诅咒般的痛苦。
  没错。和那种痛苦比起来,这些痛楚算不了什么。
  虽然一切都与最初的预定背道而驰——但还来得及修正。
  正因如此——
  这条手臂必须像这样被砍下来不可。如果是妮露夏琪这种等级的高手,势必会选择砍下她的手臂当作是最有效的反击。所以她刻意锁定这样的时机与姿势,往前跨步。
  然后,最后的步骤是——

  *

  菲雅愕然地望着那一幕。
  「啊……呼……」
  被砍下右臂的莉莉海尔摇摇晃晃地往前进。
  妮露夏琪纹风不动。因此,莉莉海尔看起来就像「咚」地抱住妮露夏琪。明明敌人正勉强逼近自己,但妮露夏琪毫不移动的理由非常明显。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贯穿了莉莉海尔腹部的虎彻刀刃,从她的背部往外长长刺出。
  「结束了,骑士领的骑士。」
  「哈……哈——」
  不知为何,莉莉海尔却用沙哑的声音笑了起来。一边「咳」地从喉咙深处吐出鲜血。
  「这就是那时候……萝莉卡也尝到的滋味……」
  「……?」
  莉莉海尔用颤抖的左手伸向自己背部,抽出了一把剑。是春亮练习时使用的——菲雅忘了名字的那把白剑。但是,她的手不可能还有力气。光是拔剑出鞘,就已是奇迹,然后那只手就这么拿着剑无力垂下。
  妮露夏琪本想从莉莉海尔的腹部拔出虎彻以应付状况,但又散发出了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的气息时——
  对照之下——莉莉海尔却带着「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的气息。
  然后扬起了嘴角。
  「萝莉卡和我……都品尝过了。只有你没有的话,太不公平了吧……?」

  刹那间,妮露夏琪本能地感到寒颤。
  在砍飞莉莉海尔的手臂以后,她旋即将面具变换为「未来的杜坦斯加」警戒后方。这项能力会以半透明影像,将四周人们未来的位置显示在视网膜上。在这张面具的限制时间里,至少在之后一分钟内,都无人悄悄靠近自己身后。箱形的恐祸、村正,以及治疗少年的少女们,都不在可以偷袭自己背部的位置上。是感知范围外的狙击吗?但子弹从一开始就没有效。
  然而,这份寒颤是怎么回事?
  这个女人为何笑了——?
  就在如此心想的瞬间……
  滋噗。
  妮露夏琪感觉到一把剑深深地刺进自己背部。
  「什……么……?」
  莉莉海尔依然颤抖着紧抱住她,妮露夏琪回头看向自己背部。但那里没有半个人。
  某个东西正握着刺进自己背部的黑剑剑柄——
  只有方才砍下的莉莉海尔手臂,正握在上头摇摇晃晃。

  妮露夏琪转回脸庞,想以「现在的列邬」闪避开来,却无法顺利切换面具。不知怎地,身体不太对劲。是从来不曾感受过的五感。不快在体内深处暴动。
  「你……这家伙……」
  「呵……呵……哈啊!」
  既是笑声,也是痛苦的吐息。那把飞来的黑剑不仅贯穿了妮露夏琪的身体,也贯穿了紧抱着她以封住其行动的莉莉海尔身躯。对她来说,是第二次的贯穿。
  虽不明白详细的原理。
  但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妮露夏琪了然领悟。
  「汝从一开始,就打算牺牲自己的性命,以夺走吾的性命吗——」
  她在自己体内感受到了脉动。上一次在自己体内意识到脉动的存在,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平常甚至不曾意识到,自身这个存在的主干。产生了不规则的动摇后,她才首度发现。
  从前自己睥睨俯视的人们也是这样吗?
  战士、骑士、靠近龙的人、远离龙的人、寻求未知的人、充满家族爱的人、知道诅咒的人,还有不知道诅咒的人。
  他们,都是现在在地底下暴露着骨灰与残骸的长眠人们。
  所有人都曾感受过吧——这临终的脉动。
  成为直到最后都不知此事的人,正是她渴求的路途顶点。那么,如今感觉着这个脉动的自己,已经不在那条道路上了。
  没错——自己现在正在坠落。全身被刹那间的飘浮感包围着,仅是身处在将前往某处的数秒缓冲中。
  如果在和缓的丘陵上滑倒了,还能再次往上爬吧,但如果是从险峰坠落,一切便会一鼓作气结束。即是爬得愈高,跌得愈深。
  理解到这一点后,她至今也始终都带着觉悟,目不斜视地笔直往前走。
  所以现在,既然是被这般勇猛,将自身性命当作是用完即丢的武器的对手,第一次成功攻击到背部的话……
  觉悟所引导的末路已是不言自明。
  「……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了不起……」
  那就骄傲地坠落吧。
  坠向和他们相同的场所。
  带着和他们同样是骨灰与残骸的姿态。
  到头来,这就表示吾离通往龙的顶点还很远吗?——她最后如此心想。
  同时带着莫名清爽畅快的心情,闭上了面具底下的双眼。

  *

  「妮……妮露夏琪大人!」
  虎彻变作人形姿态,强行出现在莉莉海尔与妮露夏琪之间。他将这时变成以虎爪手臂贯穿的莉莉海尔随手往旁一推,正想搂住被黑剑从背后贯穿了身体的妮露夏琪时——
  然而,菲雅等人没有忘记该做的事。绝不能错失机会。
  「第六号机关·热式括座态『西班牙长靴椅("Spanish Stool and Boots")』,祸动(curse/calling)!」
  大地上出现的是钢铁椅子。不同于「德式拷问椅("An Interrogation Chair")」,这张椅上没有尖刺。因为这是藉由加热椅子以烧死受害者的拷问道具。椅子下半部有着用以套住受害者双脚的钢铁圆筒。这正是「长靴」——能调整容积压碎脚骨,也能加水进去,仅滚烫地烧煮脚部。把手部位也有相同形状的圆筒,也能对手臂做出相同的行为。真要形容的话,这边就是「手套」。
  「以及第十五号机关·浮式锁槛态『马贼的棺木("Highwayman's coffin")』!」
  不单是束缚力强大的椅子,为了以防万一,菲雅又变化了第二个拟似姿态,让钢铁牢笼从半空往下坠落。本是警戒着虎彻会以单纯的蛮力逃脱,但结果而言,要束缚住心思都放在妮露夏琪身上的虎彻是轻而易举。
  菲雅利用立方锁,单独伸缩椅上的「长靴」与「手套」部位。缠住虎彻的手脚后,用力一拉,强行让他坐在椅子本体。伴随着金属声,「长靴」与「手套」和椅子紧密结合。紧接着缩小容积,开始捆住他的手脚。同时,让底部腾空的鸟笼状铁笼从上方往下落去。覆住椅子后,更是从上方往下施压。
  「咕……呜……啊……喔喔喔喔喔喔喔!」
  「那么,虽然也能就此压扁你——」
  菲雅正如此低喃时,只见一道人影窜向虎彻。她哼了一声,维持现状。
  「哼——不过,最后的处置还是交给你的同胞吧。」

  此叶架起手刀疾奔。眼看着愈来愈接近,被菲雅的两个拷问道具束缚住的虎彻。和自己一样,他也是一丝不挂,身上到处流着鲜血,忍受着痛苦的重量与嗜虐的压迫。
  她想,现在自己的眼神非常冷冽吧。这次有太多事情都不可饶恕。
  然后,此叶来到了虎彻眼前。铁笼之间还有空隙,所以她的手可以轻易伸进内部。在时间停止般的一瞬间——
  她与虎彻视线交会。
  大概是对自己的死亡做好了觉悟。
  他的眼神仿佛失去了所有外壳,暴露出了非常软弱的某种情感。
  「村正……大人,您果然要……抛弃不才吗……?」
  「我可不记得自己捡了你。」
  此叶冷冽地立即回答,没有任何踌躇地朝着笼中的虎彻探去手臂。
  并非手刀,而是掌底,瞄准他的腹部。
  她必须先叹一口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
  「但是……你是我认识的唯一同胞。我还得和你一起下将棋才行……」
  「村……村正大人,您还记——」
  虎彻倏地瞪大双眼的同时,在她使出全力以掌底给予冲击后,昏了过去。
  现在的自己只是多加了保存在眼镜里当时的记忆而已,并未丧失这几天的记忆。所以,对于极近的这些昔日记忆,内心油然升起了难以抹除的害臊与心烦。
  她低头看着失去意识的虎彻。要破坏他很简单。但是——
  非常真实地,仿佛昨日的事情,她想起了自己以前也是这个样子。也因为实际体会到了,他与从前还未遇见春亮时的自己一模一样。
  因此她心想,同样身为刀,自己有教导这个孩子的责任吧。

  *

  与黑绘同心协力,拚命护理治疗的结果,他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不少。虽然锥霞也认为,他干脆昏过去会比较轻松吧。
  无论如何,她卸下了心口大石。一时之间她还真的担心他会有不测。锥震小心着不被人发现,偷偷拭去眼角滑出的液体。
  锥露正让他躺在自己大腿上,但根本没心思去想自己占了便宜。「黑河可怜」难以撕碎,她只好撕开裙子,用撕下的布止血,所以大腿几乎裸露在外。虽然难为情,但也无可奈何。
  这时,春亮的头窸窣地动了起来。他打算坐起身。
  「啊~能带我……过去一下吗……?」
  「必须彻底静养……虽然我想这么说,但你也不会听吧。蠢毙了……」
  时间所剩不多。因为明白这一点,锥霞也决定移动。
  锥霞让脑袋瓜从春亮的腋下绕出,协助他站起来。黑绘保持着在最后一个伤口上缠完头发的姿势,仿佛电力耗尽般动也不动,这时才恍然回神,挺直腰杆。
  「哎呀。呃~要移动吗?」
  「是啊……喂……喂,黑绘,你出现几缕白头发了喔!」
  锥霞并没有看错。黑绘总是丰盈亮丽的头发中,有一束头发变成了雪白。
  「呼咦?啊~虽然招式很简单,但因为这是直接使用了精力。毕竟我前所未有地使出了所有精力嘛。嗯,难免会发生这种情况吧。」
  「黑绘……谢谢你。」
  「阿春,你用不着道谢哟。我只能做到这些事情而已。为了补充能量,明天起必须认真工作才行呢~」
  黑绘努力以开朗的语调说,同时也摇摇晃晃起身。
  继续将昏迷的虎彻束缚在拷问道具里,菲雅和此叶也往同一个地方集中。
  腹部开了两个大口,整条右臂不见踪影,仰躺在地的——莉莉海尔。
  「毒剑吗……如果有那么方便的东西——不管诅咒再强,即使只要一挥身体就会腐朽,我怎么可能不用呢……」
  莉莉海尔仰望着天空,带着有些心满意足的表情如此低喃。
  「那把剑究竟其实是什么……?」
  「那把剑真正的名字是『第二欧里乌斯』,与练习用的白剑『亚里乌斯』为一对。『第二欧里乌斯』的诅咒——就是『一定会杀死亚里乌斯的持有者』。像现在这样都出鞘的状态下,就会发生『第二欧里乌斯』飞向『亚里乌斯』持有者的现象……」
  「所以……那把剑才会在你拔出白剑的瞬间飞过来吧。」
  菲雅说着,瞥向妮露夏琪动也不动的身体。妮露夏琪「从背后」被剑贯穿。但那不是普通的一击,是「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的诅咒产物。所以她已经不再动弹了。比起被两把剑贯穿的莉莉海尔——还要早一步——失去了某个事物。
  「没错……就像我对你们说的〈杀死勇士的阿斯穆德之歌〉一样。幸好你们没有去调查。呵呵……」
  莉莉海尔断断续续地接着说。在那首诗歌中出现的两把魔剑。亚里乌斯和欧里乌斯两名铁匠奉命必须各自向国王献上一把剑。欧里乌斯对国王心怀不满,献上了劣等的剑以后,被命令必须重新打造。他打造了第二把新的剑,却在上头施了诅咒。杀死持有亚里乌斯之剑的国王一族的诅咒——
  「你从一开始……就骗了我们吧。」
  「我的目的,就是利用这把剑暗藏的诅咒。夜知春亮,因为你的拚命,才会让毒剑这个谎言具有说服力。如此一来,妮露夏琪就会在你死时疏忽大意,即使只有一瞬间,也会忘了作战失败的剑存在——那个时刻到来时,我才有机会抽出这把『亚里乌斯』,往她的背部唤来『第二欧里乌斯』……」
  「你仅是为此让夜知成为诱饵,打算让他成为弃子吗?蠢毙了。」
  听完以后,锥霞不得不这么说。真的是蠢毙了的策略。
  「呵,但具有说服力之后,似乎用我的手臂……也勉强成功代替了……」
  她的声音愈变愈小。见到黑绘拔下了几根自己的头发,莉莉海尔用颤抖的左手往横一动,像在说「没有必要」。
  接着像在说笑般——笑着说道:
  「你忘了吗?我是……骑士领的骑士。最讨厌的……就是祸具。」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救了我?你并没有……拿起这把剑的必要吧?应该也可以按照最初的计画,等到我死亡吧——」
  「嗯……是啊。我什么也不做的话,你也许会再度拿着那把剑站起来吧。然后也许会丧命吧。如同我……当初的预定……」
  「那么,你为何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吗?因为——」
  她察觉到了萝莉卡的愿望是什么。
  一定就是成为她的骑士。强悍、正直、洁白,然后永远一同存在的——骑士。
  这是理所当然吧。
  所以为了补偿自己变得胆小怯懦,而败给了妮露夏琪一事。想为被杀死的萝莉卡报仇。然后变回原是骑士的自己。达到这些目标的话,她就会对自己露出笑容吧。她认为这是萝莉卡的部分心愿。
  但是,为了达到目的,自己只想得到一个方法。
  也就是舍弃目的以外的一切,这种笨拙的方法。
  换句话说,没错,自己——
  因为是骑士,只能让自己不再是骑士。
  这个矛盾就是最开始的错误。
  不只是杀死妮露夏琪,包含这件事在内,自己始终都是骑士这点,一定才是她的心愿。才是自己该竭尽所能达到的目的。
  「既然我在最后的最后,发现了自己可以在仍是骑士的身分下做点什么——我当然……非做不可。」
  「……?」
  他们不会明白吧。但是,她认为这样就好了。
  这是她自己单纯的悔恨。一头栽进令人痛快的复仇中,迷失了她的愿望。
  「萝莉卡会对我心生憧憬,是因为我是『正直的骑士』吧。在她还小的时候,从不可理喻的痛苦中拯救了她。那就是我。然而,我却在最后的最后……对小孩子见死不救——这才真正不配称作骑士……」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呵,能够这么说的,只有小孩子而已。」
  自己是否直到最后,都是她深信的骑士?
  是否藉由成为正直的骑士,孺补了当时没能保护她的过失?
  大概,一定——
  「夜知……春亮,你说过……太过强大的愿望算是诅咒吧?」
  「咦?有吗……?我记不太得了……好像有吧。」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在逐渐阖上的视野中——
  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对他伤脑筋地搔头的模样呵一声苦笑。
  同时心想:
  虽然自己的立场与他们不同……
  但至少在最后不必管那么多了吧。
  既然自己想成为正直的骑士,走到了这一步。
  那就像个正直的骑士……
  对他们投以像是祝福未来的话语也无妨吧——

  「既然如此——我的诅咒,现在就在这里解除了。嗯,解开诅咒……真的是很舒畅的一件事呐……」

  *

  无声的世界持续了好一半晌。
  但是,接着出现了脚步声。两组,各是两道。
  一组是小麦色肌肤少女与包着绷带的少女,身穿医师袍。
  另一组是娇小的丸子头少女,和披着斗篷的被诅咒房子。
  她们几乎同时现身,各自从相反的方向走来。在形同将春亮一行人包夹在中心的位置上,又几乎是同时停下脚步。
  「吾之发言,我们只是为了收拾善后而现身,报告这样的真实。」
  「真巧呢,切子我们也一样哟~那么,这次就互不干涉吧。」
  「好吧。」
  对话就此中断,接着她们像是不再意识彼此般,开始行动。
  切子两人走向妮露夏琪的尸体。
  「竟然连妮露夏琪大人都……啊,『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果然被摧毁了呢。『三假面』似乎还能使用——」
  「以精神力抑制药物中毒状态的同时,还能如常战斗,这种事非比寻常。体质也是很重要的因素吧。我认为是『翼』大人才能操控的东西……你还是死心吧。」
  「是是。那虎彻……啊~他也无法回收呢。就像被监禁在牢笼中的公主殿下一样。而……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全裸。哈哇哇,感……感觉太悖德了,切子心脏怦怦地跳……!」
  「你冷静一点。总之,我们并未收到必须付诸武力加以回收的命令。做完可以做的工作就收工吧。」
  「说……说得也是呢。傅傅,麻烦你了。」
  在菲雅等人抱着些许警戒心的注视下,傅婷以身上的斗篷盖住妮露夏琪的尸体。接着再次掀起斗篷的时候,尸体已经不见了。是收进她体内了吧——就像当时对夕铭做的一样。
  菲雅只能锐利目光瞪着她们。多半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工作结束后,切子朝他们投以意味深长的微笑。
  「嗨~菲雅小姐们。你们真是做了非当不得了的事情呢。没想到,居然连妮露夏琪大人也被你们打倒……」
  「打倒她的不是我们。真要说的话——是一位骑士打倒了她。」
  「不过,其实我们自始至终都在旁参观哟,所以知道不只是这样。因此切子要再说一次,你们真是做了非常不得了的事情呢。原因有三。」
  切子朝他们竖起三根手指,再一边弯下手指一边说:
  「一,第二名死了。二,师团长正往这里来。三,挑战权往上进一位——以上!你们看,开始觉得自己做了非常不得了的事情吧?」
  「受不了,全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菲雅冷冷答腔后,切子哀伤地缩起肩膀。
  「就算你们没有那种想法,不过——嗯,算啦。那么就这样,今天我们先失陪了!傅傅,走吧。」
  切子两人转身离开。菲雅一行人不打算追上去,也没有那种力气。
  另一方面,恩·尹柔依两人——沉默地低头看着闭上双眼的莉莉海尔。
  一会儿过后,她将视线往旁转动,询问阿曼妲。
  「……你见过她吗?」
  「嗯。虽然没有,直接合作过,但她很有名,所以,知道长相……」
  「是吗?那么——要郑重以对。」
  恩·尹柔依如此低喃,将莉莉海尔扛在肩上。阿曼妲以鞘口钩住剑尖,将掉在地上的「亚里乌斯」等剑收进鞘中——再捡起莉莉海尔的手臂。
  两人不多话。菲雅等人也只是注视着两人的动作,不发一语。
  但是,恩·尹柔依在离去前开口了。
  「……这次真是抱歉。」
  「你们根本不需要道歉吧。反而还告诉了我们很多资讯,真是帮了大忙。」
  听了春亮的回答,她仍是过意不去似地低垂着头,仅是轻轻摇晃灰色头发。
  最后,恩·尹柔依与阿曼妲四目相接后,朝他们轻轻点头致意,才迈开步伐。阿曼妲慢了一拍,也同样朝他们低头致意,追上恩·尹柔依。
  一行人默默目送她们的背影。但走了一会儿,恩·尹柔依像是想起什么般回过头来问:
  「对了,我们可以拿到奖励。」
  「……奖励?」
  她怎么突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菲雅等人只是偏过脑袋,但恩·尹柔依也一样。沉思了片刻后,她才说:
  「为了赎罪——就这么做吧。现在你们最想知道的未知是什么?」
  就算听到这个问题,他们还是只能呆若木鸡。
  然而,她没有看向他们的表情,独自一人领悟道:
  「……吾之感想,予以真是蠢问题的理解。」
  然后就此不再回头,与阿曼妲一同离开。



终章

  她默然不语地望着那一幕。
  染红的庭院泥土。头部流着鲜血,动也不动的他。
  当时,她感觉到的是——

  为了蒙混带过那种感觉,她心想着。
  (他……他是笨蛋吗……?)
  为了救从树上跳下来的自己,他也毫不迟疑地跳了下来。
  嘴上说来很感人,但根本是徒劳。那是当然。平凡的孩童不可能救得了自己。他们只会纠缠成一团掉向地面而已。他只会变成缓和冲击的人肉缓冲材而已——不,甚至无法彻底成为缓冲材。换言之,就和一般的跳楼自杀没有两样。
  太愚蠢了——她不得不这么想。
  她觑向他的脸庞,眼睛似乎还微微张开。还有意识吗?
  这时,她想起来了。他会做这种事的可能原因。
  「——你是为了契约吗?是因为想帮助妾身,而变成真正的主从关系吗?」
  但是,他小声说出的答案,却与她预期的答案不同。
  「契约是……什么……?」
  「!」
  他忘了。她愕然失声。
  但是同时,也在心底领悟到了。
  他忘了。这就是答案。他真的忘了。恐怕——甚至也忘了她是受诅咒的道具。
  (多么地……愚蠢啊……!)
  即使他忘了,自己也还记得。开玩笑许下的约定。类似文字游戏的誓约。
  你帮助了妾身多少,妾身就会回报你——自己确实这么说过。
  那么,她该怎么回报这份愚蠢才好?
  为了拯救受诅咒道具不值一提的坠落,而挺身相救的这份愚蠢。面对如此巨大的愚蠢,自己有东西可回报吗——?
  「呜……嗯嗯……」
  然后——
  头部流着鲜血的他微微动了动身子,鲜血更是变得清晰可见。
  她察觉到了自己心脏的悸动。并非是担心他能否得救。绝对不是。
  正因自视甚高,她才无法搪塞带过自己内心的思绪。
  承认吧。
  自己现在……
  正在发情。
  (呜……)
  原先遗忘的头痛再次复苏。同时,她领略到了。
  这就是没有答案的那个不安的解答。
  即使由不会受到诅咒的人类持有,受诅咒的自己的「形质」仍然不变。「想看见鲜血」的欲望不会消失——自己一直在无意识间封起这份欲望。但如今已超过限度,头痛就是证明。
  会想离开这个家,可能也是这个原因。想看见血的欲望愈来愈高涨,她在无意识间将其压抑,但又无法彻底压下,于是以头痛这个形式显现——所以她只能离开这个家。
  「哈……哈哈,真是……可耻。」
  她按着头,难以自制地感到可笑,笑了起来。同时下腹部因他鲜血的颜色而阵阵发疼,笑了起来。
  真的只有可耻两字能形容。谁?当然是受诅咒的自己。看见这种幼童的鲜血后,正感到兴奋的自己。
  「哈……明明是自己主动缔结了契约……哪里是自视甚高的刀了……哪里是厌倦砍人了。真的……只是野兽吧。是只要有饵食就好的野兽吧……!」
  真是丑陋——她忍不住心想。
  痛切地感觉到,他是那般纯洁,自己是这般污秽。
  实在是——太不相配了。
  甚至让她感到羞耻。
  (那么……妾身究竟……该怎么做……?)
  在心底深处,她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

  *

  切子两人和恩·尹柔依两人离开现场以后——
  春亮与此叶正互相凝望。现在她已经捡起自己脱下的和服穿在身上。因为只有一件衣服,还是有着毫无防备感,但总比全裸来得好。
  不知为何,春亮在此叶的双瞳中感受到了非常沉闷的重压,无法别开目光。
  「虽然那个人撒了谎骗你那是毒剑,但春亮——你真的有杀死妮露夏琪的觉悟吗?」
  不能说谎。他老实回答:
  「——嗯。」
  此叶的眼神闪过动摇,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气般,仿佛随时要哭出来般。
  「春亮……绝不能受到诅咒。因为你是……我们的目标。」
  「我……并没有那么特别啦。」
  「很特别。你和我们……绝对不一样!」
  此叶加重语气,然后悄悄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只贯穿了春亮肩膀的手。
  「我们……有罪。名为诅咒的罪。我们……已经受到诅咒了——沾满诅咒、全身上下都是诅咒……」
  「那是……」
  「不只是这样!我——我也有着无法实现的愿望这个诅咒。其实我也很想、很想、很想解开这个诅咒啊……!」
  春亮心想,眼前激动的此叶真是前所未见。原因一定在于她凝视着的手。在于险些夺走他的性命,现在还残留着些许红色的那只手。
  「虽然也有不太明白的地方,但如果你要解开诅咒的话,我什么忙都愿意帮。之前我就说过了,以后我还会继续说。我会永远站在你们这一边。」
  尽管春亮这么说了,此叶仍是好一阵子像在隐忍什么般垂着脸庞。
  「我——做了无可挽回的事。这让我再次确认到,自己真的置身在非常靠近诅咒的地方。我还记得手上传来的触感、喷进口中的血沫味道、传进耳里的悲鸣。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要是可以忘记就好了,要是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就好了!」
  嘀嘀咕咕地念念有词,在一瞬间变作悲鸣般的语调。
  但旋即又静静继续。
  「即便如此——还是不会消失。那些记忆会紧缠着我,我会无能为力地被击垮。不,是我自己在想,快被击垮吧。这是对于太过丑陋的罪,我应受的惩罚。这是我对自己怀有的恶意。是我对自己施下的诅咒。我已经……再也不得不诅咒我自己……!」
  春亮觉得她似乎在手上施力。
  「……已经不行了。不能……一味依赖春亮所说的会站在我这一边。因为我难以自制地无法原谅我自己。却要视而不见,压抑忍耐的话——我绝对做不到。所以……」
  接着她抬起头来时,脸上带着像是已经死心放弃的微笑。
  同时散发着非比寻常的气息——
  她抬起手,将手刀前端对准自己的脖子。
  「我想要……结束这一切——」
  见状,一行人都吃惊地倒抽口气。不会吧。怎么可能。
  「等……此……此叶!」
  「此叶!不可以做傻事!」
  「小此,慢着,你先等一下!再重新考虑一下!」
  菲雅比起惊讶,更是显得气愤不已。她紧皱起眉,往前倾身。
  「乳牛女……!你这个大呆子!到底在想什么!」
  菲雅紧握住依旧从掌心延伸出的立方锁。因为还束缚着昏迷中的虎彻,所以无法使用魔术方块。她只能瞪着此叶,说:
  「你是我第一个遇到的同类——就像竞争对手一样。我看你很不顺眼。是啊,没错,我看你非常不顺眼。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赢过你。所以,为了不输给你,才想努力做些对人有益的事情——」
  是话语跟不上情感变化吧,这时菲雅一度将声音咽回喉咙深处。
  「然而……你却要一个人先逃跑吗!先放弃吗!」
  菲雅发自内心的呐喊。可以感觉到强烈情感,她确切真心的话语。

  ——尽管如此……即便是菲雅的话语……
  仍然无法阻止此叶朝着自己挥下手刀。

  *

  她在屋顶上看着夜空。漂亮的星空。虽然能见度不高,但她心想,这片星空真是过几百年都不会变呢。就在这时——
  「你在做什么~?」
  响起了一道悠哉的声音,他往屋顶探出了小脑袋瓜。是发现自己在这里,特抱准备了梯子爬上来吧。
  带着依然不输给声音的迷糊表情。
  头上包着绷带。
  「你啊,明明才刚从高处往下掉而已,又爬上这种地方。你是笨蛋吗?」
  「我总不可能从屋顶上摔下去吧,这里很宽敞啊。」
  明明屋顶很宽敞,不知为何他却紧紧坐在自己身旁,然后仰头望着星星。
  她发出叹息,喃喃低语。也知道自己没头没尾。
  「妾身想看见鲜血。是你也无能为力的诅咒。」
  他没有害怕,又回以了出人意表的反应。
  一边偏着头,一边朝自己伸出手臂。
  「这样啊。那么,你要砍看看吗?如果是不会受诅咒的人的身体,或许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也说不定喔。」
  这是最后一击。
  「呵哈……」
  她无法压下想笑的冲动。笑破肚皮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唔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怎么了?」
  感觉着他讶异的视线,她扭过身,连连拍打屋顶瓦片,继续大笑。
  太可笑了,可笑到令人想诅咒的地步。
  这名少年——一定置身在离诅咒远到会受到诅咒的地方。那份遥远,让自己很想诅咒他。但是,不论是诅咒还是被诅咒,想必对他来说都是同等自然的事情。就像向阳处的石头一样,他仅是存在于那里。
  「呵呵~……嗯呵……呵……嘻哈哈……」
  「嗯……你是爱笑的人吗?」
  「嗯呵,不不不。像这样捧腹大笑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好几百年前了吧。」
  她终于平静下来。一面擦去因大笑而滑出眼角的泪水,一面从旁看向他的脸庞。
  「喂——你要和妾身成为真正的主从关系吗?不,要成为甚至超越主从的关系吗?」
  「咦?」
  问他真是太卑鄙了。因为明明是她自己这么想。
  她想与她合而为一。想被能对诅咒一笑置之的强大和温柔包围。想让那份幸福的愚蠢属于自己。想要一切都两人合而为一。
  「你刚才问了,妾身在做什么吧?那可以说是在思考吧。然后因为刚才的事情,妾身做好了觉悟。」
  「什么意思?」
  她略微将脸庞凑向他。
  「订下真正的契约吧。妾身会解除诅咒。相对地——」
  那时,自己才真正做下了决定。
  形成现在的自己的主干。崭新的存在意义。
  解除诅咒。
  当个普通人类。
  与他一起——活下去。
  所以,以呢喃声向他要求的契约代价,非常地简单。

  ——永远、永远陪在她身边。

  *

  然后,春亮看见了。
  此叶的手刀果决地切断了自己的头发。
  「咦……?」
  「我——」
  同时,此叶的眼眶滚出泪珠。一滴、两滴。接连滚出的泪珠多不胜数。
  「我……绝对无法原谅伤害了春亮的自己。但……我也无法放弃这份心意。非常强烈,名为无法实现的愿望的诅咒。我想快点解开这个通往未来的诅咒。因为再继续忍耐下去的话,我可能会被过去的诅咒……自己曾沾满鲜血的这个事实击垮……」
  她的发丝,她滚出的泪水,往下掉落。
  但是,双眼仍笔直地注视着春亮,自始至终不曾移开。
  「我知道……这只是我的任性。可是——过去的诅咒,和现在我对自己施下的诅咒,真的让我非常危险。所以我想往前进,不再是从前的自己……我想全面覆盖掉从前的自己!」
  中间穿插了喉咙抽搐般的哽咽声后——
  「像这样……剪掉头发……也只像是安慰自己的一种心理作用而已……但是,我还是想稍微……变得轻松一点。希望可以不再那么明显地感觉到……束缚住我双脚的重量,和过去与现在的诅咒。」
  「此叶……」
  「我已经撑不下去了。如果要先解除诅咒,再创造出不伤害他人的墙壁然后前进.这样子绝对来不及。所以……我已经不想再忍耐了……!」
  硬挤出来般的话声持续着。颤抖、沙哑,但同时有着不可思议魄力的话声。
  「……我只能变成不忍耐的自己,全新的自己。自己正被前所未有的强大诅咒侵蚀着,为了对抗那份诅咒,我只能这么做。虽然知道这只是我的任性,但还是想这么做……!」
  春亮不敢肯定自己完全明白此叶在说什么。但是,他想明白。因为此叶至今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赤裸裸地表现出情感。
  「你在——忍耐什么?」
  「最后的目标……我想解开……无法实现的愿望这个诅咒。那是……那也就是——」
  此叶的声音与表情更是不成原形,简直就像是小孩子。
  然后——
  「我……喜欢春亮!」
  她用抽搐哽咽的话声,呐喊似地,怒吼似地表白。春亮感受到一阵仿佛这世界开始天摇地动的冲击。此叶紧皱着脸蛋,继续诉说。
  「不论是身为男人和女人,或是身为主人和刀!哪种身分都可以!虽然我不希望你再叫我此姊姊了,但如果你想叫,那也没关系。那样也无所谓!全都无所谓,我只是想与你合而为一——实现那个约定,想永远待在你的身边!」
  此叶往前踏出一步。
  「我想和春亮说话、一起笑着、一起喝茶,希望你能摸摸我——」
  然后又是一步。
  「因为春亮很迟钝……我再说明白一点吧!我想……和春亮做更多事。希望你握我的手,也希望你摸我的头,也希望你称赞我,也希望你斥责我,也想和你一起洗澡,还有——」

  她的肩膀格外剧烈地一震后,看似在拳头上使力。
  「我也想……和春亮发生关系!」
  「啊——」
  「当然……也想要春亮的……小宝宝……」
  接着回过神时,此叶的脸庞已在眼前。
  泛泪的双眼、眼镜和嘴唇,更是往他靠近——

  然后自己的双唇上,出现了非常柔软的触感。

  不晓得究竟过了多久时间。
  那道柔软的触感才离开他的嘴唇。
  「……这就是……从今以后的我。」
  此叶用双手固定住他的脸颊,自己的脸庞依然在他眼前。虽然满是泪水,但表情又仿佛阴霾一扫而空般神清气爽,是此叶一如往常的笑脸。因此刚才发生过的事更是让他难为情。
  「春亮,你说过如果是为了解除诅咒,什么忙都愿意帮吧?既然你这么说了……可要做好觉悟喔。我的这个诅咒,也请你多多帮忙了哟……」
  然后,她发出咯咯笑声。
  春亮只能呆然地凝视她的脸庞。突然之间,感觉到血气全往自己的脸颊集中。刚才那是?也就是那么回事吧?为什么?虽然明白。但为什么?该怎么办?嘴唇。此叶的嘴唇——
  「喝……喝————啊啊啊——————!」
  「咕啊——!」
  侧身咚地感受到一股冲击。是菲雅扑来,朝他使出了飞身十字手刀。她也涨红了脸,无意义地用力挥着连有立方锁的双手。
  「太……太太太太太太太无耻了!真是无耻至极的无耻!你们在想什么,诅咒你们喔,绝对要诅咒你们喔!」
  「这真是我一生中不知第几次的失策!毕竟今天这种场合不可能带相机!」
  黑绘只是和往常一样,带着不知是否认真的口吻这么说,但说到歇斯底里的情况,锥霞感觉上也和菲雅差不多。她满脸通红地大步逼近,不知怎地说话有些断断续续语焉不详。
  「此叶!你这是!犯规!偷跑——蠢……蠢毙……蠢毙了!真的是蠢毙了!」
  此叶看向锥霞,不知为何却气定神闲地笑了,还俏皮地歪过脑袋。
  「明明上野同学对脸颊捷足先登了吧?」
  「呜!」
  锥霞大吃一惊地倒退。春亮完全一头雾水,但似乎有什么事情只有两人晓得。
  「你……你看到了吗……」
  「我不会再客气了哟。因为现在立场一样。」
  此叶笑咪咪地说。锥霞无言以对似地大叹口气。
  「是吗?嗯,也对,就是这样……我就是想要这个结果。如果可以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的话……是啊,不算是蠢毙了……」
  她低声念念有词。春亮也开始隐约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复杂关系性。
  虽然最大的问题——就是处在混乱纠结事态中心的人,似乎就是自己。
  「唔……这个无耻空间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唯独菲雅撇着嘴角,目不转睛地来回审视众人。

  *

  虎彻忽然间醒来,大惊失色。自己正被人背在背上前进。
  「什——」
  「你醒了吗?」
  她的后脑杓就在自己眼前,头发变短了些许。
  「这是怎么回事——?」
  「我要带你一起回我们的家。」
  「诚然……你在说什么傻话?」
  他迅速环顾四周。夜知春亮、箱形的恐祸、人偶和穿着紧身皮衣祸具的少女,都一同走在身旁。他们虽然朝他瞥来一眼,但没有特别展开行动。想逃的话,他应该逃得了。但——
  「这并不是傻话喔。虎彻,你就像是我的弟弟一样。所以——」
  「所以?」
  「……这个嘛,以龙岛/龙头师团的风格来说,就是由我告诉你我为何如此强大吧。此外还有其他理由。真要说的话——就是一起亲眼见证我们这种存在的结局吧。」
  她转头斜眼看向他,同时如此说道。光是看见她的侧脸,虎彻就明白了。眼前的她——是一开始见到的那个没出息的她,同时也是这几天来一同生活的她。
  「我们这种受诅咒的刀,在这个时代会如何存活下去,又要如何存活下去才好……你也活在现今这个时代。就算至今再怎么一心只想着变强,也不可能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吧?」
  「……」
  他拒绝回答,相对地提出了其他问题。
  「你没有想过,不才也许会为妮露夏琪大人报仇吗?」
  「在我看来,就是你办得到的话,那请自便。但是,你已经明白了吧?现在的我,和至今的我已经不太一样了哟。」
  她再次转过头。戴着眼镜的侧脸。空隙间闪烁着光辉的——是熟悉的眼神。
  「简单地说……就是输了的话,就闭上嘴巴遵从吧,虎彻。」
  「……诚然,太卑鄙了。不才真不晓得该用何种态度面对你才好……」
  「哪一种都可以。两边都是我。」
  「唔……太霸道了。」
  「我决定让自己心想,对弟弟霸道一点也没关系。请放心吧,刚好那个位置升级后就空了下来呢。」
  「……?」
  虽然摸不着头绪——
  但不论如何,抵抗已经毫无意义了吧——虎彻顿悟死心。

  手上有两张免罪符机关。是春亮听到妮露夏琪提供的消息后,前往那栋洋房搜寻,与「救济拷问官之瞳」的残骸一同在垃圾桶里发现的。对菲雅来说是价值最高等级的物品。已决定积极搜集的免罪符机关,这次竟能一连拿到两张,可说是非常值得开心的事。但是——现在她还有其他在意的事。
  菲雅手上把玩着免罪符机关,一边在意着走在前方的春亮背影,与黑绘一同聊天。
  「小菲菲,你这次受的伤好像比往常还多,没事吗?有没有哪里会痛?」
  「我完全没事,你别担心。起码我现在的状况,还不需要拜托已经能量不足到出现了白头发的你。」
  「并不是全都变成了白头发,所以我想还可以使用一些精力哟~」
  「是说,这次受的伤确实比较多呢,好像在战斗中也不怎么活跃,但那是——那个,单纯只是状况有点不佳而已喔!因为脑海里想了太多事情,基本上又有碍眼的东西一直在眼前摇来晃去,意识忍不住被吸引过去,所以注意力才会容易中断嘛!」
  「……嗯,我也是呢,我想大家都一样吧。光是看到小此站在敌方阵营那边,就觉得心浮气躁。整体而言很难奋力战斗。」
  这样的对话持续了一会儿后——
  相准时机,菲雅压低音量,窃窃私语地进入主题。
  「话说回来,那个——就是那个。大家……都接过吻……吗?」
  「哎呀~小此的大胆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呢~」
  「我姑且问一下,那个,黑绘……难不成你也亲过春亮——」
  「这么说来,是有呢。不过只是亲额头。」
  「什么!虽然不明白亲额头代表了什么含义,但……是吗……不……不,我也有喔!这很正常吧?嗯,虽然我当时是箱子的姿态啦。」
  不论如何——菲雅回想起了此叶毫不掩饰自己情感的呐喊。
  那就是所谓的告白吧。如暴风雨般强烈。需要惊人的能量,感觉就像是女人一生一次的最大事件。不过,这是以前涡奈或某个人说过的话。
  然后——那个告白好像也为自己带来了某种奇怪的变化。
  一想起当时两人的身影,没来由地会发生奇妙的现象。
  (呜……)
  胸口深处一阵刺痛。
  像是难过,像是想哭,像是想要呐喊一般——
  会变成这种心情。
  (哼,那个可恶的乳牛女……无耻小鬼也不愧是无耻小鬼……)
  此叶的告白这场暴风雨刮起了细小的刀刃碎片后,在余波中飞来,刺进了自己毫无防备的心底——就像这种感觉。
  由于刀刃的碎片残留着,它们不会轻易消失吧。并非是时间一久就会消失的东西吧。
  简直——就像是诅咒般的伤口。
  菲雅一边走着,假装交叉手臂,悄悄摩挲自己的胸口。
  如果要治好这个伤……
  如果要拔除刺在心底的刀刃碎片,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黑绘顺畅地调整步伐,走到锥霞身边。
  「根据我的预测,小锥锥也正等待回覆吧?」
  「呵呵——对你说谎也没用呢。虽然之前好像就说过了。」
  锥霞爽快承认,耸了耸肩,然后悄声说:
  「我已经确实将心意传达给他了。」
  「喔呵~真不错。那我姑且先说一声,如果感到不公平的话——那也没关系哟。」
  「你指什么?」
  「就是之前……大概是情人节那时候说过的事。小此在我们家一直和阿春在一起,但小锥锥不是。所以也有方法可以让这方面变公平哟。就算又多了小虎,家里也还有空房间。」
  听到黑绘说的话以后——
  「这个……该怎么办呢……」
  锥霞仅是回以暧昧不明的回答。
  现在,还只能这样。

  *

  「哎呀呀,平安结束了呢。太好了、太好了——就这么想吧。」
  「室长,能请你履行承诺吗?我想索取奖励。」
  和之前相同在室长室,恩·尹柔依及阿曼妲与拍明对峙。
  恩·尹柔依心想,自己这次真的只是旁观者。
  总觉得似乎还欠她们许多人情,她却无法回报。
  所以——至少当作是微薄的赎罪。
  她打算要求她们最想知道的「未知」,而非自己的,作为自己始终站在幕后,直到最后都没有出手的奖励。她本想直接问她们,但仔细想想,才发现根本用不着问,立即明白了她们最关心的事情是什么。
  「可以,请。尽管问吧。你想将怎样的未知变作既知?」
  那么——恩·尹柔依开口问道:
  「——她们的诅咒能够解开吗?」
  这就像一种概念,甚至可说是安慰性质的未知。但是,这应该是她们最需要知道的事情。如果有研究室长国的室长断言过解得开这项事实,这将会成为最强而有力的推进剂,促使她们毫无迷惘地向前进吧。虽然当中也许有人会对室长的保证感到不快。
  不出所料,拍明断然地说了——
  却与恩·尹柔依预测的答案截然相反。
  「如果你指的『她们』包括箱形的恐祸的话……」
  拍明一边在桌上交叉纤细的手指。
  脸上一边带着非常饶富兴味的笑容,说:

  「——她的诅咒无法解开。绝对。」

  *

  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夜知家。
  但是,春亮忽然发现不太对劲。因为大门没有上锁。
  「我出门的时候上锁了吧……难不成是小偷……?」
  一行人谨慎地走进住家占地内,未料连玄关也打开着。
  「屋里有什么声音,小心一点。」
  「这是……电视机的声音吧……?嗳,虎彻,你该下来了吧。」
  「不才可不记得曾要求你背自己……」
  一行人蹑手蹑脚地走过走廊,在起居室前暂且停住。接着众人面面相觑,算准时机,然后一鼓作气——
  「是谁————!」
  「……咦?」
  冲进起居室。里头的人果然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而且是年龄不详的美女。脸蛋和身材看起来像二十几岁,也像三十几岁。这时锥霞忽然脸色丕变。
  「夜知,就是这家伙!我之前在这个家门前看到的人!」
  「你说什么!」
  「呃……嗯,总之,你们回来啦,先坐下吧?」
  神秘女子却是不疾不徐,拍了拍附近的坐垫。话说回来,现在他们才发现,她不仅擅自看起电视,还泡了茶,甚至——
  「啊——!我宝贝地收起来的京都限定仙贝——!这……这混帐——春亮!这家伙肯定是穷凶恶极的大坏蛋,现在马上打倒她吧!再凌辱她,让她后悔诞生到这世上!上吧!」
  「上吧个头!太危险了吧!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谁?」
  话语会愈来愈小声,是因为春亮忽然对那张脸庞感到不对劲。莫名地有一种亲切感。明明不认识,却又觉得好像认识。
  对方很自然地打开门锁,进入屋内,还老神在在地看电视喝茶。难不成只是自己没见过,但对方是以前曾经来过这个家的人?比如说——在自己出生前之类的。
  她啪哩一声咬碎手上的仙贝(「啊——!」菲雅又发出惨叫声),像是大受打击般将手贴在嘴边,颤抖着长长的睫毛。
  「问我是谁……骗人的吧?太伤心了!难道你忘了我吗?」
  没错。难不成。真的是难不成。
  这个女人是自己的母——
  此时,眼前的女人猛然伸出食指,指向春亮的鼻尖。
  然后实在是非常刻意装可爱地鼓起脸颊,气呼呼地说道:
  「竟然忘了『爸爸』的长相,真是过分的儿子呢,春亮!」

  『……啊?』



后记

  明明说了会尽快,但还是让各位等了很久呢……好久不见了,我是水濑。为各位献上,C3第十四集!
  哎呀,真的让各位等太久了呢。至于为什么距离上一集间隔了七个月之久——嗯,就是有很多原因!(←强硬作结)
  啊,并不是因为动画结束后,就感到身心俱疲喔。反倒为了限定版特典和第十三话的剧本而斗志高昂,埋头拚命写剧本也是部分原因的假说并不算有错……好像吧。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导致间隔如此长时间的理由,但总之能够平安让这本书问世,我自身真是如释重负。
  就这样,接着关于本集。
  新角色——姑且不论是不是,总之新乳是印第安风的无防备乳!各位可以想像成是裸身穿白衬衫的无耻属性。话说回来,我喜欢赤脚角色。可能在恩·尹柔依出场的时候就昭然若揭了吧。不觉得很健康又美好吗?
  我想还有读者尚未阅读本篇故事,所以不想讨论太多,但故事内容上,这次的主要角色,当然就是那位至今不停被批评不起眼、无用乳的怀才不遇之人。在各方面上,虽然我也觉得好像太过火了,但她至今这十三集来都一直压抑忍耐……就原谅她吧……
  说到这里,页数也所剩不多了。向承蒙关照的各方人士说些谢辞吧。
  插画家さそりがため大人,才刚出院就马上开始工作,真的是辛苦您了!今后也请保重身体!责编汤浅大人,因为动画化后所带动的其他项目,各方面都为您添了麻烦……今后我会努力集中精神在本篇上。动画工作人员、各位声优大人——多亏了动画,成功地让更多人认识了C3这部作品,甚至超乎了我的想像。不仅如此,也多亏了声音与图片,我心目中菲雅等人的存在感也猛烈升级。写台词的时候,会想起田村小姐等人的声音;写动作场面的时候,也仿佛可以看见忙碌地动来动去的菲雅他们,对写作有非常正面的影响。动画真的带给了我许多美好的体验……真的是谢谢各位!
  此外,当然也非常感谢等待本书的各位读者!
  见到情节开始大幅推动,应该也有读者隐约猜想到了吧,《C3—魔幻三次方—》这部作品即将要步入尾声了。具体来说,大约再两三集吧。我会竭尽全力写到最后,若各位读者能继续陪我到最后一集,我将深感荣幸。
  那么,下集再会。希望这次真的不会让各位等太久!

  水濑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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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pengkof 騎士
其实我觉得C3比其它后宫番更靠谱,不知为何人气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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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albo 王爵
這到底算是正太賣萌,拐到成熟大姐姐陪伴終身。或者算是正太控御姐,詐騙天真正太一生廝守?

10 年前 0 回復

萧寒007 子爵
感谢录入!主角的“爸爸”?快完结了吗?期待下卷!

10 年前 0 回復

flandre_ex 騎士
这个。。出的好快。。。我前面两本都还没看。。。

10 年前 0 回復

lxlack 侯爵
小锁快完了,动画第二季什么时候来呢?

10 年前 0 回復

wealbo 王爵
' 萧墨辕 发表于 2014-4-9 19:57 看到最后,本来以为告白完毕就结束了(我比较喜欢此叶原来的性格),结果最后的最后,连爸爸也要攻略吗 ... '


無可否認,馴化後的此葉性格太壓抑,就只是個影薄的沒有乳…但原本的她,卻是個氣焰逼人,充滿危險魅力的性感大姐。

10 年前 0 回復

edward-elric 平民
一看到标题就点进来了,话说这本书日本已经出完了吧?

来自:Android客户端

10 年前 0 回復

萧墨辕 侯爵
看到最后,本来以为告白完毕就结束了(我比较喜欢此叶原来的性格),结果最后的最后,连爸爸也要攻略吗

10 年前 0 回復

Moon暗影 平民
这部好邪恶啊,捂着脸,透过指缝,看完了。

10 年前 0 回復

yyjy8827 騎士
感谢录入!主角的“爸爸”?快完结了吗?期待下卷!

10 年前 0 回復

张一淘 子爵
感谢录入!话说最后冒出来的“爸爸”是要闹哪样= =老爸被诅咒道具变成妹纸了?or亲生老妈其实有性别认知障碍!?如果是前者的话请务必把那个道具介绍下!

10 年前 0 回復

Pocket飞梦 子爵
爸爸?诶?爸爸
不是妈妈吗?诶?引号啥意思啊!!

10 年前 0 回復

wealbo 王爵
怎麼說呢…被欺負了那麼多集後,終於輪到了此葉的主場,一集把她和主角的過往全部帶出,也讓我們看到,一直被取笑沒用乳的此葉,原來一直被其他女主角們暗暗嫉妒著啊。

10 年前 0 回復

36915926 侯爵
感谢录入 辛苦了
接下来就是菲雅的回合了吧
最后的爸爸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祸具的原因吗?

10 年前 0 回復

爱到无痕 平民
插图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糟糕啊

10 年前 0 回復

reiner13 子爵
别的不说,结尾高能,怎么可能菲雅不认识他爸不就是他爸寄过来的吗,下卷高能

10 年前 0 回復

gnh07 王爵
' wealbo 发表于 2014-4-5 21:23 不不不,此葉就算不是最終勝利者,至少也會是後宮一員。別忘了本集的描述啊。想解除詛咒、想變成人…什麼 ... '


作为青梅竹马,被后来者居上的行为都可以算ntr吧,最近这种模式太多了!

10 年前 0 回復

wealbo 王爵
' gnh07 发表于 2014-4-5 14:58 村正参战了啊,但是青梅竹马还是逃离不了被ntr的命啊! '


不不不,此葉就算不是最終勝利者,至少也會是後宮一員。別忘了本集的描述啊。想解除詛咒、想變成人…什麼的對她而言都只是手段,她真正想要的是春亮啊。如果被ntr,絕對會黑化見血的啊。

10 年前 0 回復

gzzhongqi 侯爵
最后一句话简直神展开,爸爸居然是女的。。。。。。

10 年前 0 回復

gnh07 王爵
村正参战了啊,但是青梅竹马还是逃离不了被ntr的命啊!

10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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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雷劈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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