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京亮]拜托,再给我五分钟!1[台/简](插图已补)我是沉睡的超能力者!你是我的枕头!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4-5-19 01:20 编辑


“在感到恐惧、或是觉得不安的时候,有个人能陪在身边是再好不过的了。这样就会知道,自己并非孤独一人。”全书最喜欢的就是这句话了。


本版本未经扫图同意,严禁以txt以外的格式进行转载

  拜托,再给我五分钟!1
  ——————————————————————
  作者:境京亮
  插画:きみしま青
  译者:林香吟
  扫图:lucifer004
  录入:TennosAthena
  校对:TennosAthena
修图:lucifer004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轻之国度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SF轻小说频道
  ──────────────————————

 



 
  「……因为我总算找到了。
   我的————枕头。」
  我名叫内藤优一,在读书馆邂逅了神秘的美少女,木枕异羽。
  她在睡着的期间会变成拥有预知能力的
  超能力者——代号《全知全能的公主》,
  她好像还在那间赫赫有名的大企业「羽岛集团」旗下打工。
  「我在睡着的期间会成为超能力者!你就是我的伙伴,
  所以在我睡着时,你必须一直待在我的身边才行!」
  于是让她能够安心睡着的我,莫名其妙就成为她的夥伴……
  
      第8届MF文库J新人赏佳作得奖作,
  枕系男主角×睡眠美少女 超欢乐安眠系爱情喜剧登场!
  


作者 境京亮 Kyousuke Sakai
第8届MF文库J轻小说新人赏佳作得主。
在山中出生的悲观主义者,
兴趣是一个人玩世界末游戏。
穿着帅气的西装,深爱着紧张感、爵士乐与
波本威士忌,预定是这样的。
还有,我也喜欢杏仁豆腐。

绘者 きみしま青 Ao Kimishima
居住在横滨的插画家、原画家。
主食是萝莉、小裤裤、百合,还有伪娘。
房间里到处散落着懒懒熊。



  
  异羽的表情集。
  平时的异羽
  我实在很不擅长在别人面前发表言论……但要是不做的话,就有人要生我的气了,所以就让我来介绍一下吧。她是木枕异羽,16岁。是我们班上的转学生,也是个……超能力者。
  
  生气时的异羽
  不时生气或开心大笑算是异羽这个人的特徵之一。这样的个性让人觉得很像小孩子……但要是对本人这么说的话,她一定又会露出这种表情了。
  
  满脸笑容的异羽
  异羽不管对什么事都是全力以赴的。所以也常常能见到她开心大笑的模样。我对这个笑容最没辙了。看她如此开心地模样,让我几乎想跟着扬起嘴角。真的是……如果我也能好好笑出来就好了。
  
  异羽(红发)
  要说明她的存在真的很困难。虽然共用同一具身体,但跟异羽完完全全就是不同的人。只要和她稍微聊过就能明白了。那种腼腆的说话方式跟平时的异羽全然不同。发色也不一样。
  

  
  「来。嘴巴张开,啊嗯~」
  「什、什么?」
  「一点都不烫了,不用担心。把嘴巴张开吧?」
  脸上扬着使人安心的亲切笑容,
  异羽又「啊嗯~」的做出张嘴的动作。
  相对地,公主殿下则是对我投来求助的目光。
  
  
  「为什————」
  接续的话没能说出口。
  「…………」
  「…………」
  四目相交了。
  实实在在地四目相交了。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4-5-19 00:14 编辑


  前言
  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往脸颊捏了一下。好痛。看来应该不是在做梦。
  ——在图书馆打瞌睡的我一觉醒来,映入眼前的这一幕实在是美到有些欠缺真实感。
  有个女孩子在睡觉。
  坐在我对面席位上的女生以手臂为枕,大片的春日阳光从她身后的窗口洒落。
  她有一头烈焰般艳红的头发,长长的发丝似乎有些自然卷,发尾各自翘往不同的方向。闭阖的眼皮底下装饰着细长柔软的睫毛。
  挺直小巧的鼻子,再往下是桃粉色的小小嘴唇。
  看似柔软的脸颊印上了淡淡压痕,给人一种稚气未脱的印象。
  而这一切,竟如此协调地在她的脸上形成一幅绝美的风景。
  人们常把「好像洋娃娃喔」这样的形容词套用在拥有出色外表的人身上。电视上那些女演员和偶像们一定也是如此吧。
  但就算真的是人偶娃娃——又是谁制造出来的?这个世界上,有谁创造得出我眼前这般美丽的少女?
  若是现场有个摄影师,说不定会直盯着她,看到都忘记按下快门。
  若是现场有个画家,说不定会被她的美貌震慑得忘记提笔画下这幅美景。
  但至少我不是摄影师,也并非画家。
  所以我就只是看着她。不,我根本是看呆了。
  就在这个时候——
  「请、请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可以吗?这样……会让我很害羞的。」
  我一直凝视着她舍不得移开目光——原本以为她睡着了——想不到少女竟支支吾吾地出了声。她的脸颊红通通的,微微嘟起的嘴唇还有些颤抖。背部会不自然地上下起伏,应该是她正不安地磨蹭着膝盖的关系吧。
  以为她睡着了,就情不自禁干出这么失礼的事。「抱歉。」我赶紧道了声歉,将视线移回摊开的习题簿上。
  尽管把视线移回英文作业上,那些文字却完全没办法塞进脑海里。意识总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的她身上。
  她的声音还残留在耳膜深处。不高亢、也不低沉,澄净清澈的声音,这是我对她的印象。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早就听惯了这个声音,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
  可是……学校里有这么一位女生吗?
  

  
  我小心翼翼地不让她发现,再一次抬起眼睛窥视着眼前的红发少女。
  她身上穿着这间学校——私立清纳高中的制服。仔细一看,还是新衣呢,连上头的摺痕都清晰可见。
  原来如此,是新生啊。
  「……那个……」
  偷看被发觉了吗?
  我佯装平静,努力挤出冷静的口吻出声回应。
  「怎么了?」
  「就是,那个……」
  明明是她主动开口的,却迟迟没办法把一句话讲完。柔软的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戛然而止,然后又蠕动了几下。看样子,她应该是在思索该说些什么吧。
  终于,她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相信……」
  「相信?」
  听到我的反问,少女点点头。
  「对我来说——不对,对我们来说,你无论如何都是必要的存在。」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想你一定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可是,你是必要的。真的是必要的存在,所以拜托你……」
  握起小小的拳头,少女维持趴在桌面上的姿势,接着把话说下去。
  「请你要相信她,请你陪在她的身边——不要背叛她,请陪在她身边。」
  「………………」
  我完全搞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她该不会是那种……什么电波系之类的人种吧?还是专爱开不好笑的笑话那种类型?
  可是,该怎么说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觉得好像非得相信她不可。我也很清楚有这种念头的自己真是太『奇怪』了,但就是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她透露出的软弱,才让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我也搞不懂这是怎么样的心情……
  搔了搔头,我深深吐出一口气。
  「的确——我一点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原本就很不擅长拒绝别人的请求。
  「但如果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也很想助你一臂之力。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很乐意帮忙。」
  她的脍上浮现出腼腆的微笑。
  「……谢谢你。」
  那是非常矜持的羞怯笑容。所谓惹人怜爱的笑容就是指这种吧——看到那样的笑容,我体内的保护欲都情不自禁蠢蠢欲动了。
  因为有点难为情,我刻意转开视线,但又忍不住想……
  她为什么不坐起来呢?
  客观来说,闭着眼睛趴在桌上实在不是适合用来与人对话的姿势。有些人可能会觉得太没礼貌因而大发雷霆呢。
  因为对话的关系成立了,我知道她并没有在睡觉,但怎么也抹不去那股异样的感觉。
  忽然间,我发现她的肩膀轻颤了一下。
  「……时间就快到了。」
  她的眉毛弯成八字形,嗫嚅似的轻轻出声。
  「刚才你说的话,我就相信了喔?你说,你会助我一臂之力的。」
  看着她蹙起眉头一脸不安的表情,我反射性地开口回答:
  「嗯嗯,就相信我吧。」
  那虚渺的笑意再次出现在她脸上,小小的嘴唇随之一开一阖。
  「——那么,此门为君启。」
  她突如其来念了一句类似古老咒语的文言文,随即陷入沉默。
  我在一旁注视了好一阵子,发现她没有半点反应。看来是彻底沉睡了。
  ……怎么回事啊?我完全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果然是那种电波系人类吗?
  就在我为此困惑不已时——状况发生了。
  她的身体又一次痉挛似地颤动了下。接着传入耳中的是好像很不舒服的喘息声。
  「啊……唔、唔呜呜、唔嗯……啊啊!」
  哈啊、哈啊……她不断大口喘气,珍珠色泽的指尖难耐地抵在桌面上。
  「你怎么了?」
  「啊啊嗯!呼啊啊啊……」
  代替答覆回应我的是变得更高亢苦闷的呻吟。
  此时她的背部已经止不住哆嗦,潮红的脸庞布满一层薄汗。
  很明显有哪里不太对劲——是宿疾还是什么急病发作了吗?
  视线瞥向周围,偏偏在这种时候就是没有半个人在场。
  总之得赶快找人来帮忙才行,正当我这么想准备站起身时——
  『陪在她身边。』
  不久前她所说的那句话忽然掠过我的脑海。
  没错,她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要是这时候丢下她不管的话,的确不太好。
  ……还是直接带她去保健室吧。
  我绕到桌子的另一头,打算将她抱起来而碰触她的肩膀。再自然不过地,我的手摸到了她的长发。
  这时我才注意到另一个「异变」。
  「…………咦?」
  她的发色原本是代表热情的艳红色。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可这一刻,我却看见她的头发染上了另一种颜色。
  除了烈焰燃烧般的赤红之外——还有色调柔和的亮褐色。
  我无意识地伸手掏起眼前的一束长发。摸起来的手感就像高级的绢丝。凝神细看,确认两种发色的交替改变。
  「……骗人的吧……」
  艳红的色泽在我的视线底下逐渐缩小规模。一开始注意到时,明明只有头顶到肩膀的部分产生变化……但现在只剩发尾还带有一点红了。
  不过眨眼瞬间,红头发的少女已经消失——在我面前的是拥有一模一样的脸孔,但顶着一头亮褐色长发的少女。
  
  
  变化结束的同时,她也缓缓坐直了身体。
  「……嗯嗯,呼啊啊啊。」
  先打了个大呵欠,再接着揉揉眼睛。这样的举动真像个小孩子。
  接着,她才把目光移向愣在一旁发呆的我。
  「…………」
  「…………」
  与睡眼惺忪全然扯不上边的大眼睛把我从头顶到脚趾巡了一遍。如此一来,我正摸着她头发的事实当然也无可避免地被看见了。
  「……呃?」
  看着她张大嘴一脸疑惑不解的反应,我赶紧缩回自己的手。
  「啊……不是的,这是误会……」
  我想替自己辩解,却连话都没办法说得完整。
  在她眼中——一醒过来就有个男生站在身旁,而且还摸着自己的头发。不管怎么看,都是没办法以善意做为解释的场景。而我就是那个趁着人家熟睡时,偷摸别人头发的变态恋发癖患者。怎么看都只能这样解释了。
  「咦,呃……咦咦咦咦咦咦?」
  果然如我猜测的,她现在大概觉得自己被变态袭击了吧。连贴在墙上那张『禁止交谈』的宣导标语都不理会了,她大叫一声后慌慌张张地立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先、先等一下!让、让我做一下心理准备!」
  把椅子当成路障或护盾什么的挡在身前,我们两人形成正面对峙的姿态。她的脸都红了,不晓得是因为觉得困惑还是生气、或者是感到羞耻,没什么社交经验的我实在无法判别。
  接着,她抬起写满讶异的双眼看着我,一脸若有所思地开口:
  「第一次见面就说这种话是有点那个,不过你……是有恋发癖吗?」
  不,真要说起来——唔,好险,简直是在自掘坟墓啊。要我主动曝露自己是个恋物狂是哪招啊?
  「并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摸我的头发?……自然卷有那么稀奇吗?」
  说完这句话后,她不满地嘟起了嘴。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从她的表情看得出来她不太开心。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发质问题。
  「我觉得……你的自然卷还没严重到那种程度啦。」
  「真的吗?」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尽管对我的说法存疑,但刚才那句话对她好像还挺受用的。
  「是啊,你的发丝很柔软,既没损伤,发型也没有坍塌,而且不是也有人会故意烫成这样吗……该怎么说呢,我觉得是很不错的自然卷。」
  尽可能用言语大力赞美了一番后,原本还笑得很羞赧的少女突然倒抽一口气。
  「比我预测的感想还要详细入微呢——你果然是个恋发癖嘛!」
  糟糕,夸得太过火了!
  「啊……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我是有理由的……」
  「那你就说说看啊。」
  真是教人意外。在做出那种活该被提防的举动之后,我原本以为她不会再给初次见面的对象任何辩解的机会,都已经做好下一秒就要被警察伯伯抓走的觉悟了。
  无论如何,真是太走运了。既然她愿意给我解释的机会,当然得好好活用才行。
  「首先……我得对擅自摸了你的头发这件事郑重道歉才行,对不起。」
  我对她低下头行了一礼,接着才开始向她解释刚才发生的状况。
  「唔……我一睁开眼睛,你就趴在那里睡觉——不对,是醒着吧……?」
  「什么,到底睡了还是醒着?」她翻着白眼反问。
  「这么说起来……」
  到底是睡了还是醒着?前不久发生的事实在过于诡异,我也没办法好好表达。
  「总而言之……你好像忽然很痛苦的样子……我就想说要带你去保健室,才会走到你前身边去的。然后——我想我应该没有看错——你的发色就改变了……」
  「…………咦?」
  「所以说……在不久之前,你看起来还是一头红发。」
  尽管我再怎么努力选择适当的词汇,到头来还是说出了这么莫名其妙的话。要是她这个当事者再对我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我肯定会觉得自己是被温暖的春日阳光给晒昏头了。
  然而她却像是亲眼见证了什么教人错愕的景象般瞪大双眼,嘴也忘了要阖上,双手无力地抓着挡在身前的椅背。看来这次换她把我当成电波怪胎了。
  我果然是在做梦吗……?
  「……真的吗?」
  过了十几秒,她才吐出这一句话。
  「真的吗?你没有看错?确定不是在做梦吗?」
  她从椅子后头探出身子,无比认真地凝视着我。因为身体太向前倾,连椅脚都因受力不均而浮起来了。
  「你把体重都压在椅子上很危险的——会倒下来喔。」
  「啊啊,嗯。就是说啊,很危险呢。」
  点点头,她把椅子摆回原本的位置,接着迅速移步来到我面前。
  「你是真的看到了吧?没有说谎对吧?」
  「呃……是啊。」
  连一点点距离都没有剩下。她再自然不过地向我逼近,可爱的脸蛋离我只有仅仅十几公分。完全没有一丝犹豫。
  太近了,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如此清楚地感受到「近」这个字眼所代表的意义。总而言之,实在太近了。要是再往前踏出半步,我们的身体就会紧紧贴在一起了。这简直可以算是侵害私人领域啦。
  她给人的感觉……也未免差太多了吧?
  在发色改变之后,她的反应跟说话方式实在落差太大了。直到刚才都还像个不幸的美少女般惹人怜爱,此刻却充满无穷的生命力。说话声顿挫有致,双眼闪闪发亮,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比一般人更为生动活泼。
  唯一不变的是那张漂亮的脸蛋。还隔着一张桌子时,就已经可爱得教人不由得屏息了,在这种极近距离下,更是细致得令人无法移开视线。而且她身上似乎还散发出一股香味。甜甜的,是柑橘系的清香。
  「……是吗。」
  她恍然大悟似地喃喃自语着,而后低下头。
  「我睡着了呀……原来是这样。」
  「怎么了吗?」
  听我这么问,还在自言自语的她好似很开心地抬起头来。
  「什么事都没有啦!」
  轻快地给出回答后,她脸上浮现出如花朵绽放般灿烂的笑容。
  像是一朵大而耀眼的向日葵。明明不是对着天空却令人眩目,在地面上绽放的太阳——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让我有了这样的联想。那么活泼充满光采,光是看着就让心也随之染上一片温暖的阳光笑容。
  怎么会——有如此生动美好的笑容呢?
  「好了,既然已经确认完毕,我也该回家了。」
  拍了下手,她踩着轻松愉快的步伐从我面前离开。「啪」的一声,也将我恍惚的意志拉回现实世界中。
  「确认?」
  「是秘密喔。」她将右手食指抵在嘴唇上。
  「那个……刚才的——头发变色的原因是……」
  「这一点,现在也还是秘密。」
  她扬起笑容回答,这次换成用左手食指抵在嘴唇上。这样的小动作是很可爱没错,但我依然什么状况都没搞清楚,心情上当然也就没办法踏实。
  「什么现在也……」
  意思是下次有机会的话就会告诉我吗——似乎看穿了我心里的疑问,她像个喜欢恶作剧的顽童般勾起微笑,再一次敏锐地答覆道:
  「所以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内藤优一同学——不对不对,是不是该叫你〈死人脸〉(Death Mask)同学比较好呢?」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而且更重要的是,
  「你从哪里听来我的外号的?」
  「这种事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吧。」
  她露出整齐的洁白牙齿,眯细了眼道。
  「不管是待在我身边时,还是说到我的头发变色时……你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就是所谓的『面瘫』啦。你明明可以表现出更震撼的样子,会面瘫到这种地步的不是死人……就只有被称作〈死人脸〉的你啰。」
  微微向上抬起的圆圆亮亮眼瞳里,倒映出我的脸孔。一如往常的不爽快表情,没有干劲也看不出一丝生气的双眼。可悲的是,这的确是我的脸没错。
  「那就这样,下次见啰!」
  向我告别后,她便哼着小曲儿往图书馆大门的方向走去了。但我还是朝她的背影唤了一声。
  「这样的话……至少请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啊,对喔!我都忘记了。」
  自然卷的长发随着她轻快的回身动作轻轻弹动了下,她转身面向我。
  「我是异羽——木枕异羽!十六岁,喜欢暖被桌和冰淇淋,特殊技能是超能力。」
  嘿,原来她跟我同年啊,还以为她比我小呢……
  「——嗯?」
  先等一下。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抱歉,我没有听清楚。你说你的特殊技能是什么来着?」
  「是超能力呀?」
  她倒是很坦率地肯定了我的疑惑。
  面对哑口无言的我,像是要趁胜追击般她挺起胸脯放话道:
  「换句话说,我就是个超能力者啦。」
  「超……能力者?」
  我的声音恐怕有点走调了,她则开心地露出白亮亮的牙齿。
  「没有错。我是沉眠的超能力者——木枕异羽,以后就请你多多关照啦!」
  大幅度地挥了挥手,她踩着犹如舞步的轻巧步伐离开了图书馆。
  被留下来的我只能呆愣在原地……直到残留在鼻腔的柑橘香气消失为止,我始终没办法抹去那种恍惚又茫然的怪异心情。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4-5-19 00:17 编辑


  第一章
  ——回到家。随便解决了晚餐之后,为了让依旧混沌不已的脑袋能沉淀下来,我决定先去洗个澡。
  将自己沉入浴缸里,我茫然地盯着向天花板缓缓上升的氤氲雾气。
  「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所谓的那个,当然是指——自称超能力者的少女身上所产生的发色变化。
  虽然有点遗憾,但我并不具备超能力,也没有动漫世界里常见的特异体质,我从没见过UFO,更没有半点通灵感应。所以那个时候,我真的完全搞不懂是什么状况,才会连话都没办法好好说。
  再加上我本来就不是很会说话的人,对于自己主动开口、或是引导话题这种事都相当不拿手,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了。
  这样的个性大概就……与这张脸差不多,同样与我相伴已久。
  我将放在头顶的毛巾沾湿,敷在脸上轻轻按摩。或许只是徒劳无功,但这么做也许可能大概会让我的表情变得柔和一点也说不定。
  成绩在班上只有平均程度(我是这么希望的),运动神经也差强人意,连父母都只是一般中产阶级的我,若要举出有什么不平凡的地方——便是这张脸了。我的意思可不是自己长得如何又如何,而是我的脸上几乎没有半点表情。顺带一提,我连眼神都是死的。
  活了十六年,有些事情我也是懂得的,光是面无表情这一点,就足以让其他人感到恐惧了。
  因为不明白这样的家伙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才会成为令他人感到不安的对象。
  光是看着,就只是看着都会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慌张狼狈。明明是想认真听别人说话而看着对方,不知为何对方却吓得全身直打哆嗦;尽管如此,我的表情依然纹风不动没有一丝改变,这一点真的让我很困扰。
  对方如果是男生,只要稍微解释一下,把事情说开了就能笑笑带过,面对女孩子时真的再糟糕不过了。在还没开始说话前,人家说不定就泪眼汪汪的跑走了。我会如此不擅言词,多多少少跟这一点也有关联吧。
  就连我都曾经听过『内藤眉毛动都不用动一下就可以把女孩子吓哭,实在是有够鬼畜的冷血家伙』这种空穴来风的传言。真是太莫名其妙的说法,第一次听到时,我还为此大哭了一场。
  但就像之前说的,若问我的情感表现为何如此淡薄,我想说出来大家肯定会当成笑话的。而且说实在的,真的是很无聊的理由。
  若用一句话来解释我会变得面无表情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妈妈。
  我的妈妈是个幼稚到完全不像生了两个孩子(姊姊和我)的母亲……尤其对于恶作剧,总会投入超乎寻常的莫大热情。日复一日,她总想着要对我们设下什么圈套而开心的哈哈大笑,这已经是内藤家的日常风景之一了。
  挖个会让人摔进去的洞或拉条绳子把人绊倒都只是家常便饭,她还曾经把浴室里的热水替换成如鲜血地狱的蕃茄汁……或是把便当里的配菜全换成餐点模型……甚至曾经把我的衣服包含内在美全都换成女用款式。
  当然她的目标不只是我,爸爸和姊姊同样也是她实行恶作剧的对象。话虽如此……可是爸爸面对妈妈时,早就毫无节操或骨气可言,不管她做了什么都只会一昧地称赞;至于我姊姊,也不晓得该说是大而化之还是太过迟钝,就算误触陷阱也会露出暖洋洋的笑容。
  可是我在掉进陷阱时,给出的反应完全能满足设下圈套的猎人胃口。掉进挖好的洞里时我会放声尖叫,摔倒撞到头时会哭出来,要是味噌汤里飘浮着鲔鱼的大眼珠我肯定会吓到晕死过去。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地不再把情绪表现在脸上了,可能是不断重覆着尖叫与被吓到颜面痉挛,所以脸部肌肉也麻痹了吧。又或许是我本能觉得只要不给出任何反应,就能脱离妈妈的魔爪之类的,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原因,虽然无法确定究竟是因何而起,总归差不多就是这样。
  这就是我会变成现在这样面无表情的理由。更甚者,因为我就像个死人一样总看不出半点情绪反应,于是便被冠上『死人脸』这个到了高中依然让我觉得羞耻的外号。
  真的已经够了,动不动就让人害怕到手足无措这点实在令我相当厌烦……
  我也很想为自己这张脸想想办法,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为脸部进行按摩,只是一点都没有回复的征兆就是了。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那个女生。
  木枕同学面对我时,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态度。她没有刻意与我保持必要以上的距离,更没有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甚至可以说,她与我过往遇过的那些反应完全背道而驰。
  「……真是美好的笑容啊。」
  
  
  泡澡泡到快晕头转向时,我才终于舍得离开浴室,举步走向厨房。刚洗完澡,一定得好好补充水分才行。
  好久没在浴室里待这么久了。平常根本没办法放松心情慢慢洗,因为只要稍微一大意,妈妈就会全裸冲进来要求跟我一起洗澡,我再清楚不过了。换言之,今天是例外。
  爸爸正只身到外地出差;姊姊在上大学之后忽然多了很多实地考察作业,最近几乎都不太回家;而家中诸恶源头的妈妈现在刚好跑去找爸爸玩了。于是乎,这幢独栋民宅里,此时此刻只有我一个人。
  这短短几天的自由,对我而言可是相当珍贵的时间。就算懒散地躺在客厅里,也不用担心妈妈会突然对我使出空中并膝前踢,或祭出不晓得是什么玩意的凝胶状物体往我身上抹。所谓「阎王不在,小鬼翻天」指的就是现在这种状况吧。
  就算只穿着一条内裤也完全不用担心,再怎么毫无防备也不会遭到任何危害。洗完澡要喝杯牛奶时,不管使用的是玻璃杯或纸杯都不用害怕被加工而心惊胆颤,这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解放感吧,一点都不像是在自己家里啊。
  ……这是奇迹。独自看家最棒了!
  一口气喝光了牛奶,把使用过的杯子清洗干净。当我哼着小曲儿从厨房回到客厅,电视依然开着没关,神情严肃的主播正以制式口吻播报新闻内容。我伸手拿起遥控器,想转台看看娱乐节目。
  但很偶然地,电视萤幕上正好映出我家附近的景色——话虽如此,也差不多是电车隔了三站左右的距离——那里正是发生强盗伤人事件的现场。
  这么说起来,从上个月到现在好像已经发生十多起被害案件了。而且手法全都是先以金属球棒之类的武器殴打被害人再夺走其随身物品,警方认为嫌犯是同一人的可能性相当大,正朝这方面进行调查。而且被害者多半是高龄的老人家。
  我按掉电视电源,爬上楼梯准备回到位于二楼的寝室。
  并不是想表现正义感什么的……但看到那种新闻,实在令人相当愤慨。
  ——将别人的日常生活或平静的心情这种理所当然的东西夺走,我认为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我的平静生活也因为妈妈的兴趣而遭受威胁,只能靠面瘫来抵抗周围的恶意,或许正因如此才让我想得更多吧。
  虽然时间还早……还是来睡觉吧。反正我本来就喜欢睡觉。
  我打开自己的房门。忽然一股柑橘系的淡淡香气窜入鼻腔。
  同一时间,映入我视野中的是——有着一头亮茶色头发,身穿全黑套装的女生正趴在地板上努力伸长手往床底下构挠的模样。
  「…………咦?」
  太过突兀的一幕让我一时之间动弹不得,在我的注视下,那神秘的少女正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着。
  「奇怪?难道不是在这里吗……那种类型的书,一般来说都是藏在床底下才对啊——」
  「呃,那个……」
  我胆颤心惊地朝趴在地上的少女出声,一听到我的声音,少女吓了一跳似的全身震动了下,随即慌张地转过头来看向我。
  「啊,这是那个啦……就是我……没办法抑止自己的求知欲与好奇心嘛!你应该也懂吧,越是不能看的东西,反而越是让人想一探究竟不是吗?也就是说,我是那个————嘿?」
  

  
  解释到一半的台词不知怎地忽然没了下文。
  而挂在脸上那抹想顾左右而言他的笑容也像是被按下暂停键般,顿失了所有情绪表情。一个只穿着一条内裤的男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她会有这种反应也无可厚非吧。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不、不好意思打扰了!」
  我急忙一鞠躬,慌慌张张地把房门重新关上。
  我……搞错房子了吗?这里好像不是我家……
  可是不对啊,先等一下。我在进入这栋房子时,应该有拿钥匙开门才对。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如果这是别人家,我也未免太熟门熟路了。就连屋子内部的房间位置摆设什么的都太相似了不是吗?
  不管怎么想,这里应该就是我家。所以刚才那个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木枕异羽会出现在这里?
  话说回来,她刚才到底在做什么?
  『那种类型的书,应该都是藏在床底下才对啊——』
  那种类型的书?那种类型的书……
  该不会是——我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得瞠大了双眼。
  说到世界上十有八成的男生都会藏在床底下的东西,不就是那种类型的书吗!
  如此恐怖的危机居然会降临在我身上!为了抹除那份可能性,我急忙冲向房门,但打不开。房门已经从内侧被锁上了。
  「先……先等一下!就叫你等一下了嘛!」
  房间里传来木枕同学急迫的叫声。
  「你、你穿的那是什么德性啊?居然只穿一条内裤就跑来了,这跟我预定的完全不一样啊!」
  「我才是咧——谁会预测到自己房里忽然多了个人呀!你为什么会跑到我家来?」
  「之前人家不就跟你说『下次见』了吗!」
  「那也太快了!应该要再多等一段时间才再见吧!况且你也没说要来我家啊!」
  「你不要一直想把门打开啦!快去把衣服穿好!」
  「这是我的房间耶,衣服当然是放在房间里啊!你快把门打开!」
  「不行不行不行!在密室里和内裤男共处,这实在太困难了!我没办法承受啦!」
  「不要叫我内裤男!不然你至少先答应我不会再继续刚才的挖掘作业!」
  「只、只差一点点了!为了自己的将来,我必须多学习一点知识才行嘛。」
  不要踏进我的私人领域学那种东西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在立刻就把门打开……!」
  「声音太低了!那算什么,你是魔王吗?那种声音简直像是从地狱底层发出来的呀!」
  「虽然不是魔王,但你要是还不罢手的话——我就要把门踢破了。」
  接着,门的那头传来冷静的询问声。
  「——你是认真的吗?」
  「你觉得我只是在恐吓吗?我真的要踢了喔……?」
  可别小看思春期的男生在秘藏的书被发现时所展现出的战斗力。
  终于——那头的抵抗消失了,我总算能把门打开。
  守在房间里的木枕同学戴上摆在床上的黑帽子(不是我的东西),压低帽沿遮住了眼睛,笨拙地在我面前背过身去。
  「好……好了,我已经照你说的结束搜索作业了!」
  「我想先确认一下……你有发现什么东西吗?」
  「什么都没发现啦!总、总而言之,你快点把衣服穿好就是了!」
  被她说成这样,好像我很坚持只穿一条内裤到处晃荡似的。真是莫名其妙,我才没有裸露的癖好呢。
  「知道了,那我就先把衣服穿起来吧。」
  我微一颔首,往五斗柜的方向走去。
  但又不想让才认识不久的女生看到我换衣服的模样。想请她先离开我的房间而转过头时——竟发现她又双膝着地跪在我的床边,「我就趁这段空档继续搜查吧……」嘴里还吐出这么一句。于是我二话不说立刻抓着她的脖子,把她拖到门边。
  「糟糕,被发现了!就只差一点点了说!刚才我的手指好像有摸到杂志还是什么的角角!」
  把露出一脸兴味盎然的她丢了出去,接着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
  
  
  「——所以呢?」
  「什么所以呢?」
  「我在问你为什么会跑到我家啦。」
  我(穿好衣服)和木枕同学移步来到客厅。一开始本来打算在房里谈话的,但她动不动就想往床底下窥探,对话根本没办法进行下去。
  冷静下来后,再一次仔细观察……木枕同学的服装果然有哪里怪怪的。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她穿着一身全黑的套装。不是裤装,而是裙装款式。穿学校制服时就已显得纤细修长的双腿,此时正透着丝袜的光泽感,让我的视线情不自禁地紧盯在上头。
  更绝的是她还戴了顶同色系的绅士帽。现在帽子已经被她拿下,正搁在膝头。电影里会出现的黑帮所戴的那种帽子——这种形容应该是最正确的。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点。就是摆在她身旁的资料夹,那玩意同样也吸引了我的目光。里头到底装了什么呢?希望不要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就好了。
  「首先……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明明有上锁。」
  「PICK(注1:不使用钥匙也能开锁的工具。),这么说你懂吗?」
  「原来如此,是非法入侵啊。」
  我从沙发上站起身。
  「啊,不用倒茶给我了。但你无论如何都想尽地主之谊的话,我是比较想吃冰淇淋啦。」
  「不,我是要报警抓你。」
  「不要啦——不要往电话的方向走——!也不可以用手机拨号啦!」
  她踩着哒哒哒的脚步声冲到我面前,露出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双手交握做出祈祷状。
  「拜托你,先听我解释!这是有很多原因的啦,非法入侵你家跟搜查床底下的秘密这两件事,我愿意向你道歉!」
  「有什么原因让你非得调查我的床底下吗?」
  向上抬起的眼瞳染着润泽的湿意,嘴唇也因不安而颤抖着,再加上那一副求饶的姿势——总觉得我好像才是那个旁若无人坏到极点的大反派。
  ……我明明就没有做错什么。
  搔了搔头,我举步走向厨房。
  「家里只有便宜的东西……吃这个可以吗?」
  打开冷冻库,想不到之前买的小盒装冰淇淋居然还有剩。我于是拿着冰淇淋和小汤匙回到客厅放在桌面上,
  「总而言之,我就先听听你怎么说吧。」
  她一脸惊讶地望着我,原本惨淡的表情也逐渐染上明亮的色彩——最后绽开了那朵我曾经见过的灿烂向日葵笑容。
  「嗯!」
  ……果然是很美好的笑容。让我都忍不住跟着笑——得出来才怪,但情绪确实受到她的感染,至少心境上变得欢愉许多了,真是不可思议。
  「我要开动了!」两手合十喊了一声后,她打开草莓冰淇淋的盒盖。脸上的表情因吃了冰淇淋而荡漾,小汤匙不断在嘴巴和盒装冰淇淋间往返来去。
  「呼唔唔嗯?我唔唔咿喔个——」
  「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这样太没教养了。」
  说完后,就见她点了点头,咽下嘴里的冰淇淋。总算能说话——我才这么想,就见她又拿起汤匙挖了一大口冰淇淋送进嘴里。
  「……(哈呣)……(哈呣)……」
  「…………」
  哎呀呀呀……看来在她吃完那盒冰淇淋之前,是不会再说话了。
  看着她时,她也睁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凝视我。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冰淇淋在嘴里融化还紧盯着我不放的样子,让她看起来显得幼稚许多……我并不是想吃才看着你的,用不着那么警戒还把冰淇淋藏起来啦。
  把吊着眼睛努力藏起冰淇淋的她丢在原地,我再次起身进厨房煮了一壶热水。等她吃完冰淇淋,大概得花上喝一盏茶的时间。我要是不也吃点或喝点什么,看在她眼中我就是一副肖想吃冰淇淋的馋样吧。
  ——啜饮杯中的绿茶,和沉默吃着冰淇淋的木枕同学相看两瞪眼已经过了五分钟左右。
  放下小汤匙,她安静地再次双手合十。
  「我吃完了,感谢招待。」
  「要喝杯茶吗?」
  「谢谢你,不过看起来很烫还是算了。因为我是个猫舌头,对热的东西实在没办法。」
  她蹙起眉头,微微伸出舌尖。就算你露出舌头,光从外表也没办法判断到底是不是怕烫的猫舌吧。
  好了,那接下来——她重新端坐了身子。
  「就来谈谈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吧。」
  我放下手里的杯子,同时木枕同学也打开她带来的资料夹。
  「喏。」她拿出一张纸递到我的面前。接过后,我的视线也跟着印在纸面上的文字来回游移。
  『雇用契约书——(甲方)内藤优一在此同意与(乙方)羽岛集团特务机关〈幽灵课〉缔结雇用契约。』
  「雇用契约……什么东西啊?」
  「就如你所看到的,你被网罗了,而且没有拒绝的权利。上头已经签好名,也按了姆指印对吧?」
  的确上头是有与我相似笔迹的签名。至于姆指印虽然我没有仔细对照过,可是看起来就很像一回事。
  但最重要的是——
  「我不记得签过名啊……?」
  不管重覆看了多少次,我都不记得在今天之前曾见过这份契约书。我还是第一次被称为(甲方)咧。
  「而且……这个〈幽灵课〉又是什么东西?」
  拿在手里的契约书没一会儿就被抢了回去。她以相当迅速的动作把契约书重新放回资料夹里。
  「有好好看过了吗?上面有说是羽岛集团的特务机关吧——羽岛这个名字,再怎么样应该都听说过吧?」
  「唔……听是听过啦……」
  羽岛集团是着名的大企业——是连还只是个高中生的我都曾经耳闻的大企业,在国内具有顶尖的知名度和实质上的成绩。原本好像只是间制药还是什么的公司,现在则是将各种产业都纳入公司的伞下,规模与业种都大幅扩展。电视上没有一天不播出相关企业的宣传广告,甚至还有羽岛独资赞助的节目。
  而这个世界级的羽岛,竟会为了一名高中生而伪造文书?
  「……可以请你依序说明吗?我到现在还是什么都搞不懂。」
  木枕同学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点点头,然后一脸神秘地接着开口。
  「特务机关——〈幽灵课〉是羽岛旗下的一个部门,知道其存在的人大概一只手就数得完,是个不见容于阳光底下的组织。」
  「有什么不能公开存在的理由吗?」
  「嗯,因为负责的业务内容很特殊的关系。而说到业务内容——」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停下,刻意压低声音道:
  「就是以超常的观点对集团提供利益。说得再简单易懂一点,就是利用超自然的神秘现象来赚钱啰。」
  「利用超自然的神秘现象来赚钱?」
  这种事——……
  「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彷佛能读懂我心里的想法,她又开口。嘴角浮现出充满自信的狂妄笑容。
  「你忘记我的特殊技能了吗?」
  怎么可能忘得了。那可不是能说忘就忘的事啊。
  「这是真的吗?你真的……是那个……超能力者什么的……」
  「你不是亲眼见过我的头发变色了吗?——除了超自然现象之外还能怎么解释?」
  被她这么一说,我确实无法反驳。
  亲眼见过也伸手摸过的我敢断言,那绝对不是什么假发,而是货真价实属于她的真发。就算真的是人工毛发,我也搞不懂变色的原理。
  「怕你乱想我话先说在前头,我的脑袋里可没有装什么奇怪的机械喔,什么从未来世界来的人型机器人——这种事当然也是不可能的。」
  「我没有那么想。」
  她这才放心的轻抚了下胸口(还真是浅显易懂的情绪反应啊),我瞄了她一眼,又继续发问:
  「也就是说……因为你是超能力者,才会在超自然部门工作吗?」
  「嗯,说得再简单易懂些,其实我算是打工啦。」
  居然连打工都来了……
  「你不是超能力者吗?」
  「我是超能力者啊,所以怎样?」
  「不是啦……只是我对超能力者的印象比较偏向——使用超能力为正义而战……或是拿来做坏事,跟犯罪挂勾……再要不就是企图征服世界之类的……」
  她用观察的眼神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忽觉可笑似地扯开嘴角。
  「外表看不出来,其实你的想法还挺孩子气的嘛。」
  居然就这么不假修饰地把对我的看法说出来了……
  「如果超能力在所有领域都不被承认,或许真的有可能演变成那种状况,因为还没有对应这种能力的前例嘛。不管要当正义使者还是神出鬼没的怪盗都随个人高兴,但现实世界里早就已经知道超能力者的存在了。」
  「要是误以为自己的能力所向无敌而滥用超能力的话……马上就会露出马脚的意思吗?」
  「就是这么回事。认同超能力能带来好处的并不是政府机关或犯罪组织,而是只有金融界而已。如果是政府,大概会利用超能力在暗地里组织守护国家和平的防卫队;犯罪组织则是会创造出一支由超能力者组成的暗杀集团吧。」
  只是所属组织不同,超能力者的能力用途居然也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啊。正因为企业是追求利益的组织,才能活用超能力带来实质上的收益,但也就只是这样罢了。真是再单纯不过的理由。
  因为太过俗气,反而比正义使者什么的更让人容易理解。如果具备某种特殊能力,靠着这一点来赚取收入也是非常合理的解释。打击犯罪的大英雄也不能光靠赶跑坏人来养活自己嘛。
  「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
  「可是?」
  「我不懂自己被网罗的理由。」
  没有错。不管听了再多内幕、就算都能明白那些道理,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又不是超能力者,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没道理会被聘雇啊。」
  「——没有错,我也请人稍微调查过了,你……的确只是个普通人。」
  在说出『普通』这两个字之前,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她脸上确实覆上了一丝阴郁,但那也只存在转瞬之间,她的视线再认真不过地凝视着我。可能是我看错了。
  「可是对我来说,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算你不是超能力者也无所谓,因为你拥有更重要的东西。」
  「更重要的东西?」
  我不由得反问,她却垂下眼,用力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再如法泡制的吐气,缓缓抬起视线。那双大眼睛捕捉了我的身影。
  「就是灵魂——你的灵魂对我很有用处。」
  说话的同时,她也用白晳的手指抵着自己的胸口。
  那双眼睛看起来是如此认真——不知为何竟带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色彩。
  彷佛拥有坚强的意志,相对地,却又显得无比软弱无助。她究竟是坚强还是软弱,或者两者皆是,我实在无法判断。
  正因为无法判断,我才更想仔细确认,目光完全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分毫。
  「对我来说——不对,对我们来说,你无论如何都是必要的存在。」
  『对我来说——不对,对我们来说,你无论如何都是必要的存在。』
  那个红发女孩对我说过的话,再次在记忆中复苏了。
  「我也知道听起来很像谎话,但全都是真的。我是真的很需要你,所以拜托……」
  『可是,你是必要的。真的是必要的存在,所以拜托你……』
  那句话,还有那种表情,我怎么看都会把她们当成不同的两个人,但身影却是重叠的。
  

  
  明明像双胞胎一样拥有如出一辙的脸孔,她们是只有发色不同的同一人物。
  「把你的力量借给我,这是只有你才办得到的事。除非是你,否则绝不可能完成的。」
  「只有我……才办得到……?」
  「没错,只有你——只有你的灵魂才办得到。」
  她无声地站了起来。绕过桌子,来到我的面前。
  然后慢慢地,朝我伸出右手。
  「相信我……」
  『相信我……』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吧。她对我伸出的手,正微微颤抖着。伸出手,说出短短三个字的那一刹那间——她的双眼与嘴角都染上淡淡的不安色彩。
  她很不安吗?
  担心我会不会相信,肯不肯相信,所以心里感到很不安吗?
  真是奇怪。我不想看到她那么不安无助的表情。因为我——早就和你约定好,要助你一臂之力了呀。
  所以,我拉起她那只温热柔软的手。
  「我知道了。」
  反正搞不清楚的事实在太多了。既然如此,那么至少……
  ——既然她希望我能相信她,那就相信又有何妨呢。
  木枕同学总算放下心里一块大石似地吁出一口气,然后荡开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齿,那是朵无比快活的美丽笑靥。给人一种少年般清新淘气的印象。
  「谢谢你。」
  「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没有拒绝的权利不是吗?」
  「这么说也是啦。」
  可能是消除了紧张的关系,她变得有些亢奋,态度也与先前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从容地拿下绅士帽后,她对我眨了下眼,忽然伸出食指。
  「这是从我奶奶那一代传承下来的『木枕家了不起的家训』第十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一定要照着自己的方式来』。」
  「了不起的?」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活像诫令的家训。
  「让我再一次正式欢迎你的加入,内藤优一同学!欢迎加入特务机关〈幽灵课〉!」
  她摆出演戏般的大动作深深行了一个鞠躬礼。加上那顶帽子,看起来更是夸张得要命。
  「虽然有点突然,但从现在开始,你跟我就是同队的伙伴了。」
  「同队?」
  「就是这么回事」,她举步走向玻璃窗。站定在面向庭院的落地玻璃窗前,宛如迎接明朗的朝阳,神采奕奕地拉开窗帘。
  咦!?
  出现在眼前的是我家那狭小的庭院景色,却有好几个目测身高应该超过两公尺,虎背熊腰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并排站在那里。明明都入夜了,却还戴着墨镜显得无比严肃,很有阿诺史瓦辛格早期的味道。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从我来到这里开始,本来是想说如果你抵抗的话,就要直接诉诸武力把你绑走的。」
  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种危险的发言……
  木枕同学用手指比出OK的手势,窗外的男人像是早就说好了般同时颔首,转身从我家庭院离开了。就算待在屋内也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更让人深刻感受到那些男人的强悍。
  同一时间,玄关的门铃响起。
  「来啰,伙伴!快站起来、站起来!」
  将帽子随手戴回头上,她抓着我的双手要我起身。
  「工作上门了!是我们的第一份工作呢!」
  「工作……是要做什么啊?」
  她嘟着嘴稍微思索了下,一会儿过后终于想到该怎么解释,她开口:
  「硬要说的话,就是改变未来啦——大概吧?」
  
  
  一打开玄关大门,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个大美女。
  很年轻。看起来大约二十来岁的年纪。并不是靠化妆遮掩,毕竟肌肤的弹性与光泽度是骗不了人的。
  大美女蓄着一头微卷的黑色短发,蜜糖般的小麦肤色充满异国风情。沙漠王国的舞娘——这么形容应该比较容易想像吧。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更加强了她给人的第一印象。
  相当适合大红色套装的美女瞥了我一眼后,开心地眯起眼睛。
  「你好,初次见面,内藤优一同学。我是时枝章子,别看我外表这样,我可是货真价实的日本人,也是〈幽灵课〉的一员,至于我的职位嘛……唔,应该算是你们的上司吧。」
  「你是我们的上司吗?」
  「是的,以后就叫我章子姊吧,这是上级命令。」
  这个突然出现在眼前,一秒成为我上司的美女发出呵呵轻笑,同时转过身去。
  「边走边说吧,先上车。」
  高跟鞋踩出清亮的响声,章子姊走向停在我家大门前的那台红色轿车。紧身裙底下是一双吸睛的超级美腿。不仅修长,还有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从头到脚,她真的很不像日本人。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见着了章子姊却没露出好色模样的人呢。」
  在我发呆时,木枕同学从旁窥探着我的表情开口道。圆滚滚的大眼睛兴味盎然地转来转去。你也用不着硬是挺直了背脊就为了跟我对上眼吧。
  「〈死人脸〉的威力还真是不容小觑……还是说,年纪大的女生在你的守备范围外?」
  如果大我十岁以上的话啦——糟糕,差一点就要回答她了。
  「这种事跟年纪没有关系吧。」
  「原来如此——言下之意是『下至幼女,上至人瑞老婆婆全都放马过来!』对吧,你的狩猎范围还真广啊……」
  「少在那边乱造谣,也不要笔记这种事。」
  她手里那本小小的记事本是什么时候、又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待我们坐进亮红色进口车的后座后,驾驶座上的章子姊随即踩下油门。
  后头还跟了一辆黑色涂装车,那几个壮汉就坐在那辆车子里。这辆红色轿车中,只有我和木枕同学、还有章子姊三个人而已。
  「优一同学,关于公主的能力,你了解多少了?」
  

  
  「公主?」
  才出声反问,坐在我身旁的木枕同学立刻像被点燃的烈火般,
  「等等,章子姊!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别再那样叫我了啦!」
  「这有什么办法,现在可是为了作战行动中耶。用代号来称呼不会太学术性了吗?代号〈全知全能的公主〉,我可爱的公主殿下?」
  「呜唔唔……」难为情地呜呜几声后,公主殿下羞得把帽沿压得更低了。
  「那个称呼不能变一下吗?」
  「我不打算变,因为很可爱嘛。」
  被章子姊稍微调戏过后,公主殿下不满地厥起嘴唇,我忍不住追问为什么她不喜欢这个称号。
  「被说可爱我是不讨厌啦,可是公主殿下听起来实在太孩子气了,所以我才不喜欢嘛。」
  还真是孩子气的理由啊。
  「『木枕家了不起的家训』第二十条——『不能当个只会做梦的少女——憧憬灰姑娘只能到十二岁为止』。成为公主的幻想我早在四年前就彻底舍弃了啦!」
  又是家训啊,木枕同学似乎是个很黏奶奶的孩子呢。
  「原来你有憧憬过啊。」
  「那个是……只有在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啦!」
  谁都有过那种憧憬的嘛——还加了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辩解。
  「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要是还想当公主可是会被狠狠耻笑的。就像相信『被命运的红线绑在一起的白马王子一定存在于世界的某处』的傻妞之类的。」
  命运的红线跟白马王子啊……的确是很少女心的兴趣。她会那么抗拒大概也情有可原吧。
  「我可以继续下去吗?」因为章子姊这么说了,我便静待她的解释。
  「异羽的能力是〈预知未来〉。也就是能连结上统合整理地球上所有情报的资讯库〈阿卡西记录(Akashic Records)〉的能力。」
  「〈阿卡西记录〉?」
  「就像牢不可破的网子一样覆盖整颗地球的情报网,无论是过去、现在、未来……甚至是人类的一生。所有跟地球相关的情报,都分门别类收纳在名为〈阿卡西记录〉的情报网里。不对不对,说起来〈阿卡西记录〉才是真正的超自然存在吧~」
  「但没有人会相信这种事。」章子姊子微笑道。
  「目前呢,异羽擅长的就是预知。所以异羽的能力基本上就是〈预知未来〉。今天的工作也是经由她的预知获得情报,我们这边才会出动的。」
  「……你能预知未来啊?真厉害。」
  坐在隔壁的超能力者一被夸奖就害羞的绽开笑容,两只脚也不安分地在后座蹬了几下。
  「嘿嘿嘿……想不到还真有点厉害吧。」
  明明是施展超能力的本人,说什么『想不到』啊。
  「让我们回到正题吧。优一,你知道最近发生很多起强盗案件吗?」
  「我有看到电视新闻在播。」
  「那就好说了。现在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事发现场——啊,说错了,现在还不算是现场。应该是再过不久就要成为现场的地方,这么说比较正确。」
  操纵方向盘的同时,章子姊用轻松的语气说着。
  「是靠异羽的预知能力得知的。再过不久就会发生新的被害事件。而这次的工作,就是要针对那起即将发生的事件防范于未然。至于这么做的理由……嗯,等解决之后,你应该就会明白了。」
  「那是……要由我们来抓住犯人吗?」
  「GOOD,说得好。我就是想请你负责这件事。」
  虽然搞不太懂是怎么回事,但受到夸奖还是挺开心的。
  「为什么要直接到事发现场?如果预知了未来,应该可以在更早之前想办法解决吧?」
  这时,木枕同学开口了。
  「越是遥远的未来,离事发现场越远,我能看见的未来影像就越模糊,而且也无法确定未来的走向,因为有好几千亿条未来同时并行存在着。想提升准确性的话,就得尽可能靠近现场,在事件即将发生之前进行预知才是最好的。」
  「再加上,异羽的预知方式也很特别。」
  光是拥有超能力就已经够特别了吧……我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而是静待着她们继续把话说下去。
  「因为不睡着就无法运用。」
  正好交通号志转为红灯,章子姊微侧着头将视线瞥向坐在后座的我们。像只猫儿般眯细了眼睛,又接着开口:
  「还有就是,会出现其他人格。红发的异羽——她是另一个公主殿下喔。」
  其他人格。不就是俗称的——
  「双重人格?」
  「很相似,但不一样,她的灵魂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唔……又是灵魂啊。我对灵魂的概念实在不太理解,但木枕同学的性格会如此不同的理由就有点像是具有双重人格之类的,总之先当是这样来说服自己吧。
  「异羽必须在睡着之后才有办法使用预知能力。就算另一个人格出现时,她的肉体依然处于沉眠的状态;换句话说,异羽无法有任何动作,必须有个听从她的预知指示,并将其付诸实行的伙伴,这就是她必须和你搭挡的原因。」
  原来如此——我很想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不确定的地方。
  「我不懂选上我的理由,说灵魂什么的……」
  「这一点先不用说破也没关系吧?」
  木枕同学趁机出声插话。
  「毕竟我们的工作都还没完成嘛,其他还有许多必须向你解释的地方,而且人家也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她话说得又急又快,视线也左右飘移不定,一看就知道在试图隐瞒什么——话说回来,她的『还没』也太多了吧。
  似觉有趣地盯着木枕同学看了好一会儿后,章子姊才又把视线转回挡风玻璃上。
  「公主殿下说得没错——那以后再照顺序说明吧,再过五分钟左右就会抵达案件预定发生的现场了。靠着异羽的预知能力,虽然能知道事发地点和大略的时间,但还是没办法确切地判定什么时候会发生,我们大概得稍微待机等一阵子吧。」
  她边说边拿起摆在副驾驶座上的黑色包包。
  「这里头放着无线对讲机,是羽岛的特制品,所有功能一应俱全,使用方式就让异羽教你吧——你看看,里头还装了几张照片。」
  拉开包包的拉链,信封里确实放了五张照片。每张拍的都是某住宅区一隅的景色。角度和方向各不相同,但拍的好像都是同一条道路。
  这些照片中,还混入了一张人物照。照片里的是个脸上刻印着深深皱纹的老人。花白的头发和紧抿成一直线的嘴给人相当顽固的印象。
  「这位老爷爷就是我们这一次要保护的对象——你有见过他吗?」
  「没有。」
  「嗯,我想也是。看了照片,我想你应该也明白,那里没有空间可以停车,所以得请你一个人在那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
  「只要等到犯人出现,我再把他抓住就行了吧?」
  「你办得到吗?」
  那试探性的口吻,让我一时之间不晓得该怎么回话才好。
  ——老实说,我还是处在半信半疑的状态。
  因为近距离看过她的发色产生变化,我能理解木枕同学体内应该拥有某种特殊能力,但我并没有见试过她真正的能力,也不晓得她是不是真的拥有预知能力——硬要说的话——我根本无法断言甚至挂保证。
  可是——
  「……我会尽力的。」
  既然都接受对方的请托了,我也只能这样回答。
  「很好。」应了这么一句话后,映在挡风玻璃上的那张成熟女性脸孔似乎很欢愉地勾起了嘴角的微笑弧度。
  
  
  「知道无线对讲机怎么使用了吗?」
  「知道了。」
  「还记得从这里过去的路要怎么走吧?」
  「记得。」
  把车子停在距离目的地不远的收费停车场里,章子姊熄掉引擎。
  「接下来……异羽,该你上场啰。」
  「唔——我、我知道了啦!」
  哎唷?木枕同学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往她的方向看过去,木枕同学把帽沿压得很低,双手环在胸前。
  「怎么了吗?」
  「没、没有啊?」嘴上否认着,回应我的声音却有些走调。果然有哪里不对劲。
  「……你很紧张吗?但负责实际行动的是我啊,所以你不用——」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打断我的话后,她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只见藏在帽子底下的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
  然后她才用细不可闻的音量自言自语似地曝嚅。
  「我只是……有点害怕。」
  「害怕?」
  我想知道她害怕的理由,不过木枕同学并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可是坐在我身旁的她看起来确实很恐惧。
  既然这样,我能为她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
  我偷偷把靠近她那侧的右手往牛仔裤上抹了抹。
  「手可以借我一下吗?」
  她抬起头。一脸不解地望着我,但还是松开了环抱胸口的双手。
  于是我握住她的左手。
  「等等——你干什么啦!」
  「以前有人教过我……感到害怕或是不安时,最好能有个人能陪在身边,这样就不会觉得自己是孤单一人了——好像是这样吧。」
  我有些承受不住地别开脸。就算不会显现在表情上,我还是有羞耻心的。
  「只要牵着手,至少你会知道身旁有个人在吧?所以,那个……你就放心吧,伙伴。」
  我对这种事最没辄了。根本没办法挤出像样的台词。平时就不怎么看书的我,能拿来运用的词汇实在是少得可怜。
  况且最让人感到不安的,大概就是我这张〈死人脸〉了。
  「……一半吧。」
  虽然很在意现在的她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但羞耻心依然略胜一筹,我到底还是没有勇气转头看她。
  「一半?」
  「一半是放心了,剩下的另一半嘛——该怎么说呢,就是有种静不下来的感觉。」
  照声音来推测……以她给我的印象来说,果然她也觉得很害羞吧。一边思索着那是怎样的感觉,一边努力诚实回答我的笨拙反应——听起来竟无比可爱。
  「——不好意思在你们谈得正开心时插个话。」
  不知道已经在前座默默看了多久的好戏,章子姊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传头面向我
  「你们之间的气氛这么好,我也觉得打扰你们很抱歉,但时间就快到了唷~以章子姊个人来说,当然也很想替你们两个年轻人延长谈心的时间啦……」
  「什——你也用不着用那种方式讲话吧!」
  如脊髓反射般出声反驳,我的伙伴急得连声音都变了调。
  「可以了啦,我已经没问题了!不用帮我延长时间也没问题的!只要睡着就行了吧?为什么要用那种坏心眼的方式说话嘛……」
  不管怎么看都是在拗脾气的木枕同学从套装口袋里掏出一罐小香水丢给我。
  「……这个是?」
  「是睡眠喷雾。不管再怎么不容易入睡的小孩子,只要稍微喷一下马上就能进入熟睡状态了。目前正在申请专利。」
  拿下帽子后,木枕同学挥了挥放开与我牵着的那只手。
  接着她横躺下来,把头摆在我的两双大腿上……嗯?
  「为什么躺在我的腿上?」
  「睡觉的时候不是需要枕头吗?你提供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她已经闭上一只眼,摆出准备入睡的姿势。我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女生的脸,感觉还挺新鲜的。让我有一点——不对,是相当小鹿乱撞。而且紧张得全身都僵直了。
  说到枕大腿,如果位置交换一下,就会像幅画一样美好了。
  「好了,把那个——喷到我的脸上吧。」
  「这个吗?」
  「除了那个之外还会有什么?好了好了,动作快一点!你要是再磨磨蹭蹭的,我可就要改变心意了。」
  「知、知道了啦……」
  在她的催促声中,我只得把喷雾器的盖子打开,将喷头靠近她的脸孔。
  「……要喷了喔?」
  「……嗯,我相信你,伙伴。」
  听到这句话后,我按下喷剂的压头,听见雾状的东西喷散开的声音。飘浮在周围的是某种不知名的花香。就跟一般的香水没有两样。
  但,效果立现。
  
  
  「唔唔……嗯……」
  脸部肌肤一感受到喷剂,她立刻蹙起眉头。几秒钟过后,面部肌肉渐渐放松——最后,连全身的力气也松弛了。
  我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动也不动地维持同一动作——这时,她的身体忽然轻轻弹动了下。
  「唔嗯、嗯啊……嗯嗯!」
  她的呼吸变得紊乱不规则。彷佛缺乏氧气般张开嘴,反覆轻浅地吸吐。
  握住我的那只手忽然变得用力,在大腿边不断摩蹭,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扭动颤抖。
  就跟今天在图书馆见过的状态一模一样。
  章子姊似乎很惊讶地吹了声口哨。
  「哎呀,已经开始了呀——这么看来,说不定比预计的效果还好呢。」
  脸颊泛起红潮,额头泌出豆大的热汗就像发烧似的。我想帮她擦擦汗,却忘了带手帕。
  正下方传来阵阵柑橘系香气。浓缩过的甜美清香窜入鼻腔,搔挠着我的脑神经。
  「使用这种能力,不会给她的身体带来影响吗?」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她只会感到身体有些疲惫而已。」发色产生变化了。从头顶部位开始,发根处的亮褐色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火焰般鲜艳的红色。
  之后发生的事,跟那个时候完全颠倒相反。
  犹如业火焚烧了结实累累的小麦田,灼热的色彩扩展开来——终于染成一片赤红。这个时候,她的呼吸也已经趋于平稳,恢复原本的安然恬静。
  「——此门为谁启?」
  咏唱出咒语般的文言文后,木枕同学轻轻动了动身子。
  「呃,那个……晚安。」
  红发少女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对我道晚安。
  「……晚安。」
  不会错的,这个像极了不幸的美少女给人虚渺印象的女生,就是一开始和我说话的那个女生。
  「哎呀,就不跟章子姊打招呼吗?」
  「啊……对不起,章子姊晚安。」
  「晚安,你今晚也好可爱呢——怎么样?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未来吗?」
  「……是的,看得非常清楚。」
  这么回答之后,木枕同学(红)——暂时就这样称呼这边的木枕同学吧——露出无比惊讶的表情,「好厉害……」喃喃自语道。
  「同步率超过400%——是这样的感觉吗?呵呵,真让人嫉妒啊。」
  歌唱般吐出这句话后,章子姊对我轻轻点了点头。时间差不多了。
  「那我先过去,等会儿就麻烦你下指示了。」
  「……嗯,交给我吧。」
  稍微施力攥住我的手,她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得意微笑。
  「因为我是超能力者啊。」
  得到如此值得信赖的保证后,我才下了车。前座的车窗摇了下来,章子姊从车子里露出脸。
  「现在开始你就得单独行动了,务必要小心。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死人脸〉同学?」
  「如果本来就有帮我取代号的打算……请不要用那个绰号来当我的代号。」
  轻轻一笑,「我会记住的」章子姊微侧着头这么回应。
  于是我转过身,将无线对讲机的耳机塞入耳朵里,打开电源。
  「啊——……伙伴,听得到吗?」
  『……嗯,听得到。』
  透过耳机传来的声音比想像中清晰。比起电话的音质一点都不逊色。
  由于事前已经先确认过,我没有迷路,没多久就到了即将发生案件的预定地点。
  「躲在哪里都可以吗?」
  『等等……你那边看得到树篱吗?』
  举目往右边看去,的确是有一片树篱没错。
  『那就走到那片树篱的最边边,在与隔壁人家的矮墙交界的地方……用言语有点难解释,不过那里应该有一小块空间才对。』
  我顺从她的指示走到树篱与邻家围墙的交界处。眼前的树丛生长得极为茂盛,乍看之下虽然看不出个所以然,但把那些细小的枝桠拨开后,确实存在着一方可供人藏身的小天地。我将自己藏了进去,屏息以待。
  虽然说会尽力,但丢脸的是我根本没有拟出具体的计划。记得新闻上的确是说,犯人是以球棒之类的器具犯案的。
  ……既然如此,对方说不定有学格斗技什么的吧。
  「我真的有办法完成任务吗?」
  直到这一刻,我才开始感到惶惶不安,不由得吐出软弱的询问。
  『……不用担心,我看见的是有所展望的未来。』
  透过对讲机传来的声音让我感到安心,不由得低下头看着直到刚才为止还跟她牵在一起的那只手。这次换她来鼓励我了吗?不禁在内心苦笑——就算是这种时候,我依然笑不出来,真是痛恨死自己这张脸皮的厚度了。
  「知道了,那就拜托你啰,伙伴?」
  『交给我吧。伙、伙……伙伴。』
  光是听声音,都可以清楚感觉出她现在一定害羞得不得了。一开始先说出「伙伴」这个字眼的明明是她呀……不对,是另一个木枕同学才对。真麻烦。
  为了能随时采取行动,我在狭隘的空间里绷紧身体,等待了约莫三分钟。
  『————来了。』
  耳机那头传来有些紧张的声音。我摆出备战姿态,从枝桠间凝神细看。
  右手那头,有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缓缓走来。确实是照片上的老爷爷没错。
  『接着是另一边……』
  听着那头的指示,我扭头望向左侧,不由得瞠大双眼。
  待呼吸稍微平复后,我才缓缓出声。
  「有件事想确认一下——犯人不是一个人吗?」
  『不是的,犯人是两人组。』
  出现在视野中的两个男人边聊天边往这里走来……远远注意到老人的身影后,便缓缓放下原本担在肩上的金属球棒。
  光就外表来看,他们的力气似乎比我见长。一定很习惯跟别人拳脚相向吧,那两个人脸上分明写着「说到揍人,老子可不会有半分迟疑」几个大字,何况他们手上都还拿着武器。
  而且还是两个人……
  『我会一步步下达行动的指令,所以你要仔细听我说话喔。』
  感觉冷汗沿着脸颊滴落时,耳边也传来伙伴的声音。
  快点做好觉悟。不是早就决定要相信她的吗!
  往踌躇不前的双脚揍了几拳,斥责我那软弱无用的本性。
  都走到这一步了。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怎么能临阵脱逃。
  ——只有背叛别人这一点,是我宁死都不愿做的……!
  老人似乎在思索什么,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低着头。他大概也发现有人正往自己接近,但并没有多作留意。
  至于那两个人,大概已经完全把老人锁定为下手目标了。一开始还不忘先左右张望下附近有没有其他人,此刻脸上则挂着卑劣的笑意,耍弄手里的球棒。
  两人组从我面前走过,一步步缩短与老人之间的距离。
  这时,老人蓦地抬起脸孔。视线捕捉到与自己仅隔短短几公尺的两人组。
  就在那一瞬间——两人组的其中一人举高了球棒,老人的脸孔也因恐惧而扭曲。
  『上吧。』
  我依照指示从藏身处跳了出来,还被树枝划过脸。听见声音,两人组随即转头看向我的方向。
  『他们要来攻击你了,站在右边的男人会率先冲过来。』
  站在右边的那男人果然极不耐烦地往地上淬了口唾沫,迈步往我冲来。
  『他会从左侧挥出球棒,接着再从右边,挥棒的轨道都一样。』
  我的伙伴彷佛已经先行看过这一连串画面般,精准地对我下达指示。而被预言的对象确实也都照她所说的做出如出一辙的举动。
  我惬意自如地往后退开一步,闪过对方的攻击。
  『另一个人也要过来了。』
  可能是被同伙屡屡失败的模样给刺激到,另一个人气得全身发颤也朝我冲了过来。
  『他会突然从头顶劈下来,你尽可能靠近他之后再往左侧跳开,倒数三秒。』
  我努力克制急遽跳动的心脏,目不斜视紧盯着正朝我冲过来的男人。
  『要开始倒数了,三——』
  球棒举起来了。
  『二——』
  以要切断萝卜的架势反仰着身体朝我逼来。
  『一——』
  眼睛对上了。那双布满血丝的混浊眼神显露出扭曲的本质。
  『零——』
  我奋力一跃。感觉一阵带有杀气的风贴着身体右侧悄悄滑过。
  躲过了——在我这么想的同时,耳边响起金属大力碰撞的声音。
  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接触到地面,产生的冲击直接反馈到男人握着球棒的双手。无疾而终的攻势所要承受的代价就是不得不顶着一脸苦闷的表情咬牙忍受。
  『大幅向右!』
  配合她的指令,我的脚也跟着移动。耳边掠过被截断的苍凉风声。
  另一个人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来到附近。抬眼望去,那张染上惊愕神色的脸孔也正怔怔望着我。从死角发动攻势居然还被躲过,他的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边盯着那个男人边往他走过去,放心,他不会对你出手的。』
  于是我照她所说的,双眼直视着男人,一步步走向他。
  看得出来他非常警戒。就连握在手里的球棒都不断哆嗦着。
  『刚才用球棒敲了地面的那个人会从后面接近你……马上就会做出挟击的暗号了。』
  站在我面前的男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停在原地别动,现在……对他们说些挑衅的话。』
  我停下脚步,注意别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吐出这么一句:
  「别再苦苦挣扎了,我——看得见你的未来。」
  正确来说,看得见未来的是我的伙伴——才对。
  男人怒火攻心,但还是硬牵起嘴角,发出刺耳的咆哮。挥动手里的球棒,狠狠往地面一蹬。
  『后面的也要来了。』
  原来如此。是打算从前后两侧包抄我吧。只可惜……
  『趴下。』
  ——就请你们互相挟击吧。
  我尽可能蹲低缩起身体,听见头顶传来某种钝重的响声和痛苦的呻吟。
  紧接着,是两块金属落地的声音。球棒在我眼前滚了几圈,发出空洞的喀啦喀啦转动声。
  最后是类似沙袋落地的声响——使出浑身解数互相给予对方致命一击的两个男人成大字型倒了下来。
  『他们只是昏过去了,没有生命危险。』
  我这才感到安心。毕竟我并不想夺走任何人的生命。
  站起身,我拍了拍趴在地面时裤子沾上的脏污,而那个老人则是跌坐在地上看着我。
  「站得起来吗?」
  我朝老人伸出手,他用沙哑的嗓音应了一声后,才伸出关节分明的手反握住我的。
  帮忙老人起身后,远处也传来警笛的嗡嗡声。
  『是章子姊报的警,警察马上就会赶到了,要是被发现会很麻烦的,你快点回来吧。那两个人好一阵子都不会醒来,就这样放着他们不管也没关系。』
  预知能力者都这么说了,想必不会有错吧。我将拐杖递还给老人,转过身准备离去。
  「可……可以请你等一下吗?」
  回头一看,刚才还佝偻的背部居然不可思议地挺直了,老人就站在那里看着我。如同我在照片里见过的那张脸,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坚强的意志。
  「你救了我一命,我想报答你。」
  「报答什么的,真的不用了。我只是……偶然经过这附近罢了。」
  这时,无线对讲机那头不知为何突然传来章子姊的声音。把我现在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那个老人家——章子姊这么说。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不太动听。但您年纪已经一把了,往后的日子也所剩不多,照您现在的做法坚持下去一定也能心满意足地驾鹤归西,但留在后世的子孙们可不是这么想的。这一次是因为运气好,才能防止那种状况发生。」
  老人的面孔有些惊讶恍惚,以心境来说,我也是一样的。
  「如果你不明确地表达自己的立场,剩下那些人的意见还是分歧的,我看见的只有不上不下没有前景的未来,必须有所决断才行……请做出不会让您自己后悔的选择吧。」
  说完后,这次我真的离开了。
  简直像个刚好路过行侠仗义的英雄——想了想,我随即甩了甩自己的脑袋。
  了不起的是我的伙伴,才不是我。我只是依照她所指示的去行动罢了。
  『——那么,此门为君启。』
  那头传来之前也曾听过的神秘咒文,无线对讲机的通信功能被切断了。
  回到停车场后,穿着黑色套装的美少女靠在车边,正局促不安地张大眼睛左右张望。一和我对上眼,她便拿下戴在头上的帽子。在昏暗的便宜日光灯照射下,映出的是亮褐色的长发。
  同一时间,她拔腿朝我奔来,像是个发现主题游乐园里的布偶娃娃而冲过来要抱抱的小学生一样。柔软的冲击与芳甜的香味夺走我的思考能力。
  「……太好了。」
  惊愕不已的我所听见的,是打从心底感到安心的声音。
  「啊……呃,你在为我担心吗?」
  「废话……毕竟,我好不容易才终于找到了呀。」
  「找到什么?」
  「嗯,就是我的——」
  话说到一半,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松开对我的拥抱,往后退了三步重新戴回帽子。
  摆出双手环胸的姿势,发出噫噫唔唔无意义的嘤咛几秒后——
  「……枕头。」
  「枕头?」
  「没错,就是枕头!」
  提高了音量,将帽子往后推开了些。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狂妄无畏的灿烂笑容。
  「我是沉睡的超能力者!你是我的伙伴,所以在我睡着的时候,你一定得待在我的身旁才行喔!」
  「可是刚才我就离开了……」
  「我们一直有在通话,所以SAFE!」
  真搞不懂她的规则基准。
  「也就是说!你从今天开始就是安眠枕了——只属于我的!」
  说出这种话后,我的伙伴笑得更加天真无邪——不不不,若是把我当成她的枕头,使用「拥有者」这个字眼应该比较恰当吧——她淘气地放声道。
  「因为,睡觉的时候不是需要枕头吗?」


  今天的工作到此告一段落了——但直到隔天,我才搞懂了事情的始末。告诉我真相的,并不是章子姊或我的伙伴,而是全国放送的新闻节目。
  当我一边咬着烤过头的吐司一边看电视时,某间着名的电器制造商答应要加入羽岛集团旗下了——新闻播报的正是这样的内容。而这一次的吸收合并,势必也会为业界带来一波不容小觑的波动变化。
  决定这次合并案的,是一手将公司拉拔到如今规模的会长排开众议所做出的决定。
  『虽然目前的业绩停滞不前,但这间公司依然是我的骄傲。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够不变更名字继续经营下去,但我也发现这不过是我个人任性的想法。考虑到那些往后依然会留在公司里的职员,我想这次的决策应该是最不让我留下悔恨的决定吧……』
  出现在跑马灯上方的那张脸部近照——跟我昨晚救助的那个老人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4-5-19 00:19 编辑


  第二章
  有一个小女孩。
  她有一张可爱动人的脸孔,长至腰际的黑发特别引人注目。
  年龄嘛,就外表看来约莫五岁左右。视线高度并没有改变,可见我的身高大概也跟她差不了多少。
  『——小优。』
  她对我伸出小小的、柔软的手,还叫了我的名字。
  为了回握住她的手,于是我也伸出手。出现在眼皮底下的我的手不是属于高中生的手,而是一如幼稚园儿童的小手手。
  稚幼的少女歪着头,用平稳的语气询问我。
  『——你喜欢我吗?』
  视线上下移动。晃动速度之快,连我自己都觉得实在没有必要。
  『——这样的话,你不可以从我的身边离开喔。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能离开喔,你要好好抓住我的手,不可以放开,我相信你。』
  视线再一次激烈地上下晃动。
  『你绝对不能背叛我喔,知道了吗?』
  嗯——我是这么回答了吧。她的脸上漾开温暖的微笑,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真是好孩子。』
  
  
  我醒了过来。眨了眨眼,维持躺在床上的姿势凝视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地听着摆在枕头旁的时钟秒针前进声。
  过了好一会儿后——才用刚醒来还不清不楚的声音喃喃道:
  「……是梦啊。」
  会刻意将这句话脱口说出,或许只是想说给自己听罢了。
  但我很清楚,那不只是梦,而是过去的记忆。
  我抬起梦中与她牵着的手,遮覆住眼前的景色。
  只有身体变大了。力量也比小时候大得多。不只是手,脑子也比那个时候好使了些。那内在有随着身体的成长变得成熟点吗?到了现在,我就能笃定自己绝对不会干出那种事吗?现在的话……如果是现在的话——
  ……别想了。
  我翻身下床,不想再不死心地找什么开脱的藉口。
  ——我背叛了她。这个事实不会有分毫改变。
  离邮购买来的爆音闹钟发出恼人的噪音之前,还有十多分钟的时间可以犹豫。既然今天比平时早起,偶尔来个气定神闲、悠哉上学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走下楼梯,开始准备并不习惯自己动手做的早餐。把搞错时间烤得太焦的吐司送进嘴里,再打开电视电源……我才知道昨天那件事的后续发展。
  但不管哪个新闻台都没有提及连续强劫案的犯人遭到逮捕一事,我心里不禁有些纳闷。
  
  
  「早安,以内藤来说,今天还挺早来上学的嘛。」
  稍嫌懒散地走进一大清早的教室,马上就有张熟悉的面孔来与我搭话。回应对方的寒暄后,跟着在那家伙的前方,属于我的座位上坐定。
  白晳的肤色配上一副眼镜,中性的脸孔(应该说,乍看之下甚至会把他错认成女生)上浮现一抹柔和微笑,是位个头娇小的男学生。他的名字叫中友,可惜本性有点偏差的——我的朋友。
  说到为什么可惜,明明是他主动开口跟我问早,视线与注意力却从头到尾胶着在掌上型游戏机的美少女游戏上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这里可是学校,用来上课学习的教室啊。
  「平常不都是在迟到边缘急忙赶来的吗?今天这么早来还真是稀奇,是插了什么旗吗?」
  插旗——是指漫画或电玩里常见的隐藏伏线。可以靠角色的某些台词或行动来推测接下来的故事发展。例如会说出「遭受这招攻击的家伙没有不倒下的」这种过度自信台词的角色最容易变成炮灰。
  「不……没有啊。」
  嘴上回得平淡,但我心里其实吓了一大跳。
  虽然不同于插旗的意思……但在电玩世界里,我大概就是选择了『超能力之路』吧。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可以找人商量倾吐的话题。
  把课本摆进抽屉里,我转头寻找班上最吵闹的另一个朋友。
  「找亲川的话,他已经来了喔。」
  对我的举动了若指掌般,中友一边继续着游戏一边回答我心中的疑问。
  「进教室时错过了吧,他刚才还跪在我脚边,求我把英文作业借他抄呢,然后隔壁班的男生跑来跟他讲了几句悄悄话后,他就脸色大变冲出教室了。」
  居然还让朋友对你下跪,不愧是对三次元毫无仁慈之心的男人啊。
  我拿出英文作业本放在桌面上,中友一看到又开始数落了。
  「内藤啊,你真的是太嫩了——我看你不该叫内藤,应该叫佐藤才对呀。」
  不过是简单一个摆在桌上的动作,我想把作业本借给亲川的意图就被中友看穿了。
  「佐藤?」
  「就是砂糖啊。(注2:佐藤与砂糖的日文发音相同,日文中太嫩同时也有太甜的意思。)」
  全国的佐藤大概都有被拿来开过这种无聊的玩笑吧。这么说来,全国的武藤都曾被当成无糖来表达「不甜、不嫩、不好搞」吗?(注3:武藤的发音与无糖相同。)
  「我们真的很替你担心耶?你老是那么容易答应别人的要求,总有一天会当连带保证人帮忙借钱、或是签下什么奇怪的契约书啦——我是这么想的。」
  奇怪的契约书——光是听到这个字眼,就让我的心脏狠狠颤栗了下。真不知该说这家伙的第六感实在太敏锐,还是丢出这话题的时机太敏感……
  「没有的事……而且跟嫩不嫩也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
  「我就是说你现在做的事实在太嫩了,不过这也算是你的优点。真是的……你要是二次元美少女的话,肯定会是个超萌的角色啊,好可惜。」
  「抱歉,一大清早的,我怎么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了……」
  在这样的对话进行时,有个发出扰人脚步声的学生急惊风似地冲进教室。
  「喂喂喂!出大事了啦中友——喔,内藤也来啦,早啊!」
  跟他打完招呼后,顺手把英文笔记交给他。这家伙马上故意装出感动拭泪的模样。
  「太感谢你了……!就因为你老是默默地付出,我才会这么喜欢你啊。虽然人家说死人没血又没泪,但看着你,我一点都不相信那种鬼话啦。」
  「不要随便把人杀掉好吗?」
  这个肤色黝黑、声音粗野的家伙就是亲川。顶着一张很有男子气慨的五官加上超过180公分的身高,怎么看都像是体育社团的,但事实上他加入的是象棋社。象棋明明是激荡脑力的益智娱乐,他的学业成绩却惨不忍睹。
  「那不重要啦!现在有更重要的大事件发生了说!」
  吐着紊乱的气息,双眼绽放出兴奋光采的亲川马上改变了话题。
  「听了包管你吓死!——今天有个转学生要转到我们班上来了。」
  「嘿!」光从中友发出的单音节就可以听得出他兴趣缺缺。「是喔。」我也跟着回答。
  「搞什么!你们的反应也太没劲了吧!应该要更兴奋才对啊!基于友情,至少也该问我转学生是男是女吧?」
  「是女生吧?」
  对着往课桌桌面啪啪啪用力拍了好几下以表达心中愤慨的亲川,中友用沉稳的高音一句话就让对方安静了。
  「如果是男生转学进来,你才不会爽成那样。而且刚才来的人是〈清纳美少女亲卫队〉的队员吧?由此就能推测转学生是女生了。」
  「哼!」亲川发出一声哼笑,犹如砂子堆砌出的城堡一下子就崩坍了。
  「了不起的推理啊,侦探先生……」
  所谓的〈清纳美少女亲卫队〉,正如名称是为了守护清纳高中里的美少女而结成的组织——那些人是这么自称的。因为喜欢可爱的女生,而拍下她们的照片、为她们声援鼓励、单方面地崇拜信仰……简而言之,就是一群变态聚集在一起,而他们之间的羁绊也相当牢固。按照亲川的说法,好像是『再也没有比别有用心更强大的羁绊了』。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变态的羁绊啊。
  「居然会在四月中旬才转学过来,这个时间点太微妙了,会不会是她的父母突然调职什么的呢?」
  「……是怎么样的女生?」
  「这个问题问得好,〈死人脸〉!」
  觉得呈大字型躺在地板上的亲川有点可怜,我忍不住扔了个话题给他,这变态立刻从地上弹起来,转眼间完全复活了。他随即从制服口袋里拿出手机以极快的速度操作起来。
  「我有转学生的照片,睁大眼睛准备看清楚吧!」
  「是怎么拍到的?」
  「这个嘛,当然是没有得到被拍物件的同意,为了不让她发现正被偷拍,我们可是非~常~小心翼翼的唷,还特地选了个不会引起周围注意的地点进行拍摄作业呢!」
  我闻到相当浓烈的犯罪气味啊!
  「中友,110!」
  我话一说完,中友立刻拿出手机按了好几个键。他当然不会真的报警啦。虽然看起来好像正在和谁通话,不过那一定只是演技而已。连具体的地点都说了,但我想他一定只是假装在跟谁说话。他才不是那么坏心的恶魔呢……应该不是吧。
  「放心吧,不是偷拍小裤裤、偷拍胸罩、偷拍腋下、偷拍肚脐那种的啦,只是很普通的照片……可恶,触碰式萤幕有够难操作的。」
  他举的例子一点都不让人放心啊——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默默等着被刚换的新手机搞得一个头两个大的亲川完成准备动作。
  我没告诉亲川其实我早就知道谁会转学进来,因为昨天我就听本人提过了。但要是说出来的话,恐怕会剥夺了朋友的乐趣。
  「——抱歉在你们正忙的时候过来打扰,可以给我几分钟的时间吗?」
  熟悉的沉稳嗓音传来,我们三个人同时转过头去。一看清来人,亲川立刻变身成迎接主人的杂种狗跳了起来。他的动作太大,害我的桌子都被撞得随之晃动,铅笔盒还掉到地上。
  「公——公主殿下————!您、您早啊!能得到您的问候,我真的开心到快升天了!这个世界的春天已经到来了呢!」
  

  
  面对丝毫不隐藏兴奋情绪的亲川,主动向我们搭话的女生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
  「你说的没错,现在的季节确实是春天。各位同学,早安——不过话说回来,到底要过多久,你才会记得我的名字呢,亲川同学?」
  她是我们二年七班的班长,名叫小日向蓬子。
  冷艳典雅的眼鼻底下,是紧抿的小小嘴巴。一头乌黑长发闪耀着丝缎般的光泽,每一根发丝都令人着迷的又直又长又柔滑。
  再加上总是挺得笔直的背脊,优雅出众的举止,成绩总在全学年中名列前茅的聪明脑袋。如果现代社会真的还有大和抚子存在,一定就是像她这样的人吧。
  因为她高雅的谈吐举止和齐浏海给人的印象,而得到了「公主殿下」这个外号。身为全校第一的冰山美人,她也拥有广大的粉丝群,而且不分男女。
  「对了,您说有事要找我们,到底是什么事呢——公主殿下?」
  「所以说,我的名字是——算了。」
  大概是领悟到不管说得再多都只是浪费时间,公主殿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公主殿下和我们三个人在一年级时就被分到同一班。当时公主殿下同样也是班长,不知该说她是责任感太强,还是特别爱管闲事。
  顺带一提,去年我曾经被分配到她的邻座。数都数不清我到底被她从假寐中叫醒过几次。因为这种事实在太常发生了,有一次我还曾装睡偷窥过公主殿下……那个时候,不知为何她凝视着我,好像非常心神不宁的模样。大概是计算着该在什么时机点叫醒我吧。
  「从刚才就一直有同学向我抱怨亲川同学的发言非常不恰当。」
  那么大声嚷嚷着怎么听都像跑去偷拍的发言,还扯到小裤裤什么的,就算再不乐意都会听见吧。为了小心起见,还是先确认一下现在附近是什么状态好了。
  彷佛见到蟑螂露出一脸轻蔑的女同学们一注意到我的视线,马上就胆怯地全身发颤。那些血色尽褪的脸孔,就像刚看完足以吓掉人半条命的恐怖电影。
  我不过是抬起视线,在她们眼中大概就跟恐吓没有两样吧。我并不是为了恐吓才看她们的,而是我的脸无可奈何地就是长这样。早知道就不该妄想确认状况什么的……
  「虽然不是竖耳偷听,但你的声音也传到我的耳里了。你所说的那些内容,就算被人检举也无可厚非。亲川同学,对于你个人的兴趣,我不打算多作评论,但希望你能更像个高中生,以健全的态度来度过校园生活。」
  「是!」
  亲川因愉悦而扭曲了脸孔回答道。这家伙真的没问题吗?口水都流出来了。
  公主殿下把发丝塞入耳后,接着环抱双手。每个不经意的动作都显得如此优雅,这就是所谓的品性吧。
  「哎呀……」她的视线突然注意到被亲川挟在腋下那本属于我的笔记。
  「亲川同学,那本笔记是……」
  「是〈死人脸〉的笔记!因为我没写英文作业,才肤浅地打算到学校来抄别人的!请尽量对我这个卑鄙的叛逆家伙说些训斥的话吧!」
  嘴里吐出哈啊、哈啊……的粗重喘息,亲川露出一脸恍惚的表情恳求公主殿下教训自己。现在才注意到他如此病重或许已经太迟了,刚才叫我绰号这件事也原谅他吧,毕竟还是得对病人温柔一点才行。
  「——我会追究你的责任问题。」
  冰冷的声音来自公主殿下那张薄凉的嘴唇。她的眼神也与声音同样冷冽。细长清秀的眼眸折射出的锐利视线就像刮过永久冻土的强烈飓风,轻而易举就能在肌肤表面划上一口子。
  「没有写功课表示你心态散漫,居然还平心静气地利用他人来得过且过,光就这两点我就不能轻易放过你,而且你刚才还用言词污辱了有恩于你的内藤同学,那句话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
  她的每句话都很有礼貌,却不难感受到隐藏其中不容对方辩驳的沉重。这同时也是让某些人爽得都快婆娑起舞的教训时光。所谓的某些人指的就是亲川,他正欢喜得全身直打哆嗦。
  「内藤同学平时就帮了你不少忙,你非但不感激,还对内藤同学作出如此不适当的评价……你应该好好向他道歉。」
  「才没有这种事呢!帮他取了〈死人脸〉这么帅气绰号的不是别人,就是我啊!一直到国中为止,内藤的绰号可是〈僵尸〉耶!」
  「好好叫他的姓氏不就好了吗!」
  呜喔……恨不得能遗忘的过往伤痕又被翻出来了……
  「那个,班长……」
  我怯怯地出声,公主殿下闻声眯起眼望了过来。那双犹如看到养猪场的猪只般鄙夷的视线,吓得我忍不住抖了两下。
  「——有什么事吗?」
  「关于作业簿……不是因为亲川拜托我,我才借他的,是我自作主张拿出来的。」
  「这一点早就不是问题了,现在我们在谈的是亲川同学对内藤同学的称呼非常不适当。」
  公主殿下用不得辩驳的坚定语气迅速回话。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继续和她说下去。
  「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说谎。我介意。我介意得要命。
  「所以……你可以放过他吗?」
  抬起视线瞥向那张白晳的美貌,承受着她锐利的目光——就在这时……
  「既……既然身为当事者的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没有办法了。」
  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她已经咬着下唇撇过头去。
  早就习惯女孩子移开视线的举动,可对象一旦变成公主殿下,我的神经就变得过分敏感了。看她明摆着表现出拒绝的意志,在情绪上实在很不好受。
  「……我从很久以前就觉得内藤同学对其他人实在太姑息了。只要有人拜托你,不管什么事都会一口答应,这可不是为对方好的行为。不愿意的事情就该说不愿意,你应该老实说出自己的想法才对。」
  「……对不起。」
  惹她生气了……
  「回到本来的话题。借抄作业的事已经被我发现了,这一次就当是犯行未遂。如果你们还想继续这种不正当的行为,也请不要在我面前大剌剌地做——那就先这样,我告辞了。」
  点了下头示意后,公主殿下旋踵转身。原以为她会直接离开,想不到她又侧着头瞅了过来。
  「……内藤同学,你今天来的比平时早,发生什么事了吗?」
  绕了那么大一圈,想不到她居然会提出这种问题。该不会是因为我平时老赶在最后一刻才进教室,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吧?
  「没有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是这样吗?——希望你今天上课时不要再打瞌睡了。」
  最后留下一句警告,公主殿下这才终于离去。目光忍不住追随,在她步履行进间,美丽的黑发也跟着摇曳生姿。
  ——明知道公主殿下和那孩子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尽管如此,还是会无意识地凝神细看,一定是因为公主殿下的头发太美的缘故吧。
  恍惚了好一会儿的亲川拿起手机贴在耳边。
  「……是我,一大早的就被公主殿下教训了。钻石尘般的眼神和优雅的胸部线条今天依然健在。没错……好希望公主殿下那双被黑色及膝袜包裹的美腿能狠狠地往我身上践踏啊……」
  电话那头应该是他的变态小伙伴吧。亲川端着一脸菩萨般平静的表情诉说自己的心境……呃,被教训跟胸部大小还有变态愿望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结束通话后,「呼……」亲川吁出一口气,踩着摇摇晃晃的踉跄步伐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中友,打给119。」
  「我看直接把医院搬过来比较快啦。」
  把握机会把不久前藏起来的掌上型电玩拿出来继续玩,中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公主殿下还是那么一板一眼又认真得要命,我记得她老家好像是开合气道还是什么的道场吧?现今的社会,经营道场应该很不容易吧……不过光是能看到公主殿下穿着练习服的模样,想入门的学徒大概就多得排到天边去了。」
  曾经有一次,亲川拿了公主殿下穿练习服的照片给我看(我没有问他是怎么拿到那张照片的),这个世界上大概再也没有比她更适合穿练习服的人了。束起长发的公主殿下展现出的凛冽之美实在太吸引人了。
  「她家的家教一定很严格吧,那种高雅的举止谈吐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在二次元的世界里,那可是一大萌点的说,可惜了她这么一个有深度的存在。」
  除了最后一句之外,我相当理解中友话里的意思。
  「她好像……不太开心。」
  「会吗?我是看不出来啦,不管事大事小,只要是不正当的行为一律追究到底的公主殿下这次不是放过亲川了吗?要是心情不好,一般来说应该是会追究到底才对吧?」
  中友说出他的见解,或许真如他所言也说不一定。
  「而且也让我看到很有趣的事了……害我差点忍不住想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哼哼嗯……原来插的是这种旗啊。」
  「你在说什么?」
  脸上勾起一抹奸笑,中友挥了挥拿着掌上型游戏机的手。
  「我在说这个啦,真是够迟钝了你。」
  这个……是指电玩吗?突然就改变了话题,我会答不上话也是人之常情。
  「害羞又认真的孩子就连撒娇也很笨拙呢——」
  「不要在话说到一半时掺入电玩的内容啦。」
  上课钟声响起,班上同学们吵吵闹闹地各自坐回自己的席位。
  「你真的是什么都不懂耶——」中友无奈地摇摇头,话题也就此中断,我支着脸颊眺望窗外的景色。
  因为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洒在身上的感觉实在很舒服。虽然对公主殿下不太好意思,但所谓春眠不觉晓嘛。
  就在我坚定了要怠惰的决心时,班导也在这时推开教室的大门懒散地踱了进来。
  「啊——……大家早啊……奇怪?点名簿是放哪儿去了?」
  明明年轻又貌美,却没有半分干劲可言的女老师横看竖看都是空着手走进教室的。用力伸了个懒腰后,才懒洋洋地把手探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摸了摸。
  点名簿是塞得进口袋吗——大概全班同学都在心里吐槽这一点的时候——
  维持洞开状态的教室大门另一头,有谁递出了班导遍寻不着的黑色点名簿。
  「啊——……对喔,我请她帮我带过来了嘛。既然都站在门口了,你就直接拿进来吧。」
  「不要随便使唤人啦,我可是转学生耶!」
  直接了当又明确的吐槽声响起,下一秒,一个手里提着书包外加一本点名簿的女学生出现在我们面前。
  以此为契机,教室从前到后、从右到左,无不传出感动的喟叹声。
  亮褐色的长卷发,修长纤细却充满生命力的肢体,就算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那对胸部的分量,再加上紧致的腰身。就连腰部以下的曲线都有如模特儿一般。细致柔滑的腿部肌肤几乎使人目眩。
  小小的脸蛋上,那对大眼睛里盛满活力,拥有能让所有人都为她倾倒的强大吸引力。直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唇、粉嫩的脸颊。
  若将她比喻成人偶娃娃,实在太辜负那份跃动的生命力;但说她是人类,却又无法形容外形上的极致之美。
  裙摆摇曳间,她已步入教室。
  「大家早安!」
  一张口,便是充满精神的问候语,她往同学们的方向低头行了一礼。
  「初次见面!我是今天刚转学过来的木枕异羽!以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说完后,木枕同学扬起一抹微笑,班上同学们也报以热烈的掌声。
  「——好,所有人都到齐了,没什么特别要交待的。第一节课嘛……就让大家跟新同学培养感情吧,也就是改成自习课啦。班长,接下来就麻烦你啰。」
  完全不把自己所教授的第一堂世界史当一回事,一句话将烂摊子丢给公主殿下后,班导就离开了教室。同一时间,木枕同学的座位附近已经挤满了人。是因为同性之间那种特别的连系关系吗?总之围在四周的几乎清一色全是女孩子。男生虽然也很想靠过去,无奈只能坐在原位干着急,有勇气靠近的家伙……啊,亲川在嘛。长得人高马大的,居然还挤在最前方呢。
  「木枕同学之前是住在哪里啊?都内吗?」
  「不是,我住乡下。」
  「喜欢的东西是?」
  「暖被桌!食物的话就是冰淇淋。」
  「有什么特殊才艺吗?」
  「特殊才艺的话就是超——」
  话说到一半,她连忙噤了声。彼此之间隔了那么多人,我看不见此刻她脸上是怎么样的表情。尽管如此,也能想像她一定露出了『糟糕了』的紧张神色。
  ……她能顺利蒙混过去吗?
  「超…………超会裸绞技的啦。」
  是武斗派啊!
  「请把我绞昏过去吧!把你的胸部贴在我的背上,往我的耳背吐出炙热的喘息!我真想在最后舔着你肘窝渗出的汗水晕死过去啊!」
  「第一次见面就说这种话是有点那个,但你是个变态吧?」
  推开吵吵闹闹的亲川,公主殿下穿过人墙挤过去了。托了她的福,我才能稍微瞄到被团团围住的木枕同学一眼。
  「抱歉那么晚才过来跟你打招呼。我是二年七班的班长,名叫小日向蓬子。木枕同学,以后还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公主殿下深深地朝她行了一礼。「你好,这实在太多礼了……」嘴上这么说,木枕同学还是有样学样地跟着鞠了躬。
  「你才刚转学过来,应该会有许多不适应的地方,为了让你早点习惯这间学校,我跟班上同学都会尽可能帮忙你的。有什么困扰的话,请一定要说出来喔。」
  如此成熟的言词,实在很难想像她跟我们同年。公主殿下之所以被称为『公主殿下』,就是因为那股充满知性的过人气质啊。
  仔细想想……这一幕公主殿下对上公主殿下的构图,说不定还挺有意思的呢。
  就在我眺望着那头的状况胡思乱想时,身后忽然响起中友的声音。
  「真可爱的女生——为什么会是三次元呢,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哎唷?二次元宅男居然也觉得她很可爱吗?
  「外表当然出色,但她似乎连内在都很不错。以营业笑容来说,她的笑未免太自然了。个性稍微扭曲一点的人,是没办法露出那么直率动人的笑容的。」
  「……就是说啊。」
  不管如何,班上同学能喜欢她并且接受她就再好不过了。
  「啊——……我刚才忘记说了……」站在走廊上的班导把头探进教室里。
  「转学生跟〈死人脸〉好像是亲戚喔。」
  什么?
  往教室里丢出这颗大炸弹后,班导随即消失在走廊那头。
  顿了一拍之后——
  「这……这不是真的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亲川发出野兽般的咆吼,下一秒我跟木枕同学已经置身在咄咄逼人的盘查审讯之中。
  
  
  「……辛苦你了。」
  「你也是。」
  我跟木枕同学转移阵地来到设置在合作社一隅的座位区。这里是只有几张桌椅和自动贩卖机的狭隘区块。因为还不到午休时间,合作社的欧巴桑也不见踪影。
  瞥了趴在圆桌上似乎已经精疲力竭的木枕同学一眼,我把硬币投进自动贩卖机里。本来想帮她买罐热奶茶,又想起木枕同学是个猫舌头。
  最后我买了冰奶茶,递到她手上。
  「谢谢!」
  轻摇了两下,木枕同学拉开罐装拉环。喝了一口后,「好甜喔……」脸上随即绽开幸福的笑容。昨天看她吃冰时也有这种感觉,她在面对食物时,总是能吃得很香呢。也不是什么别人家的草地比较绿的心态啦,但看着她一脸幸福的模样,让我也忍不住想喝一口尝尝。
  早知道我也帮自己买杯奶茶就好了……小口小口喝着热烫的绿茶,心里不禁有些后悔。
  摄取糖分的喜悦没多久就隐去了,她立刻又不满地嘟起嘴唇。
  「……状况变得很莫名其妙了呢。」
  ——现在是第一节课。我们班的自习时间。
  在级任女导师投下爆弹宣言后,我们好不容易才从被轰炸得骚乱不已的教室里逃了出来,保住一条小命。接着我与异羽冲向职员室,质问正在看漫画周刊的班导,得到的回应是:
  「有个胸部很大、全身上下都透着情色氛围,看起来很像外国人的姊姊这么说的嘛。」
  听这形容,百分之百是指章子姊吧。
  「早知道就不该拜托章子姊帮我办转学手续,为了这种事拚命找理由搪塞真是逊毙了。如果是远房亲戚,只要说小时候曾见过一面不就解决了吗!」
  章子姊之所以那么说,或许是想让我们两个比较好搭上话。以结果来说,我们也的确是凑在一起了,若这是章子姊原本的计划,应该算是成功了。
  总而言之,既然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独处,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把那件事确认清楚吧。
  「你昨天说的那个,是认真的吗?」
  「哪个?」她喝着甜甜的奶茶,不解地歪了歪头。光是这么一个小动作都像画一般美好,这可不是随便每个人都办得到的。那张困惑的表情更加衬托出她的无邪之美。总之只要面对她,每秒钟都是按下快门的最佳时机。
  我藉着喝茶的动作悄悄掩饰了和美少女坐在一起喝饮料衍生出的害羞情绪。
  「……关于我的面无表情,你说会想办法的那个。」
  
  
  ——昨晚。事情解决后,章子姊开车送我回家,站在自家大门前时,忽然有谁戳了戳我的背。我边把手探入口袋里找钥匙边回过头,就看见木枕同学露出一脸难以解读的表情,抬高视线望着我。
  「有东西忘了拿吗?」
  摇摇头,她的目光依然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虽然蹙起眉头绷着一张脸,但还是让人觉得好可爱。就像小孩子模仿大人看报时,总会不自觉地挺直身体那样。
  突然——她伸手摸了我的脸颊,柔软的掌心触感令我不由自主地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原本笼罩在她脸上的阴郁似乎消失了。我感觉她的脸颊变得比刚才更绯红,双眼也透出一股润泽……该怎么说呢,她看起来好像正踌躇着是不是该将某种行动付诸实行。
  这种表情、还有她触碰我的状态……该不会是接——
  「嘿!」
  思春期的妄想随着传进耳里的叫声被彻底粉碎。同时,脸颊也感到些许疼楚。
  「肿摩惹(怎么了)?」
  木枕同学没有回答,而是加重力道拉开我的脸部皮肤。
  「……内格(那个)……?」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怀抱着那种酸酸甜甜浪漫幻想的我真是傻瓜。原来她想的是〈死人脸〉的事呀。
  「要说的话得花很多时间的。」被扯着脸颊实在很难发音,但我还是回答了。
  「在幽暗的地方看,真的就跟具尸体一样,连眼睛都是死的。」
  喂,太没礼貌了吧。
  她的手指突然从我的脸颊退离开。
  「决定了!就由我来解决你面瘫的问题吧!『木枕家的了不起家训』第三条!『遇到在意的事,就不能视而不见——既然有想法就要立即行动』。还有接着第十四条!『若是受人所托,就要大显身手到让对方都吓一跳的程度——如果对方是自己很亲近的人,就算没有拜托自己,也要强行介入』。」
  「我是觉得……你家的家训会不会太多了一点?」
  到底有几条家训啊?她全都记得吗?
  「还有很多很多呢,总而言之——是我不由分说把你卷进这种事里来的,身为伙伴,帮你解决困扰也是应该的嘛。既然我们都已经是一个小队,关系应该也算亲密了吧。」
  「……那就拜托你下手轻点。」
  「呵呵呵~」木枕同学扬起大无畏的笑容,用食指推高了帽沿。
  「这点我可不敢保证。」
  不能保证啊——……
  「嗯,总之就是这样——掰掰!明天开始还要请你多关照了!」
  用力挥了挥手后,她转身往章子姊停放车子的方向跑去了。
  目送那辆红色跑车消失在住宅区的转角,直到再也看不到——我才终于把钥匙插进大门锁孔里。
  
  
  ——这就是昨晚我和木枕同学最后的谈话。
  「嗯!当然是真的呀,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啦,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木枕同学志得意满地挺起胸口。那对引人注目的大胸部一往前挺,视线自然而然地就——差点往那里飘,还好我尽力克制住了。加油啊,我的理性。
  说老实话,她主动提出这个要求让我觉得非常高兴。我自己也为了改变这张毫无表情的脸孔而做过许许多多的努力,但不管做得再多还是没有半点成效。如果能藉由第三者的观点来帮忙,事态说不定会好转——就算不可能那么顺利,至少也会比现在多点收获吧。
  「就像我昨天说的,是我把你卷进这种麻烦里,这么做至少能让我有种赎罪的感觉。」
  赎罪,这个字眼未免太沉重了。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问吧。」
  「为什么你要帮羽岛工作?」
  「你很在意吗?」
  「我很在意。」
  之所以使用到『罪』这个单字,不就表示木枕同学觉得有哪里对不起我吗?光是将我卷入其中就已经让她产生罪恶感……既然她都这么想了,为什么还要在专门处理超自然事件的部门里工作呢?我在意的就是这一点。
  「大概是因为……如果不是那个地方,我就活不下去的关系吧……」
  木枕同学边说边用两只手托起饮料罐,视线落在罐口上。
  「超能力是异常的存在。只要拥有这种能力,本身的存在就不再是理所当然的。换句话说——就是被这个理所当然并不存在超能力的世界给排除了。」
  啜饮了一口奶茶滋润嘴巴后,她接着说:
  「人类对无法拥有共通价值观的人是很冷漠的。被压倒性占了多数的理所当然给排除的少数派不管再怎么努力挣扎,都再也回不去了。而存在于这种理所当然之外的,就是非现实的存在——也就是超自然。我也是被排挤到另一边的人。」
  听她这么说,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不管期望或不期望,只要一被当成异质的存在,就只能以异质的身分存活下去。面对和自己不尽相同的物种时,人类就会变得胆怯,这点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我能理解却不想接受——接受如此残酷的事实。
  「……对不起。」
  让她说了这么不愉快的事。她一定也经历过许多心酸与苦楚吧,是我太少根筋了。
  我忍不住对自己这颗草包脑袋感到厌恶,木枕同学却困惑地出声。
  「为什么你要道歉?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大喊『为什么要把我拉进那个异常的世界里!』——对我大发脾气吗?然后我就会说『请您原谅我吧,代官大人!(注4:幕府直辖地的地方官。)』——边说还边哭到崩溃跪地呀。」
  「……你是时代剧看太多了吗?」
  「我喜欢时代剧啊,没想到你居然会知道!」
  你刚才不是还大喊代官大人吗?
  她把罐口抵在唇边,开心得眯细了眼睛。
  「……好甜喔。」
  「唔嗯……奶茶本来就是甜的呀。」
  「我不是在说那个啦。」她蹙起眉头,放下手中的饮料罐。
  「算了,刚才说的话是有些沉重,不过对于拥有超能力这一点,我并不感到怨恨就是了。我甚至觉得——还好我是超能力者,因为这样我才会被羽岛集团聘用——也才因此找到了你。」
  说完,她腼腆地勾起淡淡微笑。
  「要找到你,真的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喔。我的能力基本上就是预知,并不擅长搜索情报——不过有时候为了达成目的,就算不擅长还是得硬着头皮去尝试。」
  看她露出如此羞涩腼腆的模样,连我也不由得跟着难为情起来了。
  为了不让这种心情被发现,我只能假装没事喝口茶,清了清喉咙再度发问。
  「……你为什么要寻找我?」
  「咦?」
  「昨天你并没有告诉我呀——为什么选择我当你的伙伴?」
  「唔!」
  随着『叽嘎』之类的拟态音,木枕同学维持着有些微妙的姿势静止不动了。她想后退又想遮住嘴,同时还想捣住耳朵,最后只能摆出不上不下僵在原地的奇怪姿势。脸上彷佛还写着『真不该说的』几个大字。
  呜哇哇……她窘迫的样子也未免太好懂了吧。
  「那……那是因为……」
  看她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视线也不断在半空中游移,而且依然维持着之前那不上不下的姿势。
  「我记得你有说过我的灵魂怎样之类的,跟那个有关系吗?」
  在我咄咄逼人的追问下,她都开始冒冷汗了。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正在盘问嫌犯的刑警……这种感觉并不是很好。
  轻吁了一口气,这次我换成尽可能柔软的语调,试着用拜托的方式。
  「……可以请你坦白告诉我吗?我只是想知道真正的理由而已。」
  然后——她突然从制服口袋里拿出小记事本,不晓得在上头写了些什么。这种似曾相识的情景我好像在哪里看过。
  「——『脸上明明感觉不出半点温情,声音却莫名其妙温柔的要命』……」
  我想起来了。昨天她也像这样在小记事本上伪造我的守备范围嘛。
  到底在写什么啊……?这又不是什么值得记录的内容。
  阖上记事本,木枕同学总算想通似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木枕家了不起的家训』第三十条。『隐瞒的事一旦被发现——就换个态度坦然面对,但绝不能为自己找藉口』。」
  原来也有换个想法的可能性啊,看来她终于愿意把实情告诉我了。
  「可是,你要答应我喔。」她一脸慎重地伸出手指。
  「就算知道了真正的理由……也不能说我的想法很幼稚什么的,答应我?」
  「我知道了。」
  约定之后,她才动了动紧抿的嘴唇。
  「——轮回转生,你知道这个词汇吗?」
  问题来得太突然,我慌张地赶紧在脑海的小抽屉里翻箱倒柜地搜寻。
  「我记得……是灵魂会不断重生转世的意思吧?」
  「没错,无关性别、种族、时代或国境,尽管这些都改变了,灵魂的本质也不会变。而重生转世的不会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称得上庞大漫长的灵魂旅途上,还有所谓的同伴。那个同伴,就是所谓的〈灵魂伴侣(soul mate)〉。」
  「灵魂伴侣?」
  「〈灵魂伴侣〉的灵魂羁绊是很强烈的。父母、兄弟、朋友、竞争对手……说得极端一点,就算不晓得对方的存在,也会在不知不觉间互相产生影响。有些影响是正向的,当然也会有不好的那一面。」
  话题好像已经转移到精神领域方面了。
  我并不是那种打从骨子里笃信神明一定存在、或对人类会转世重生这种事深信不疑的人。神明或许存在,转世重生什么的也不无可能,但也就只到这种程度而已。这种敷衍随便的论点说出来大概只会惹人生气,但大部分的人应该都跟我有着同样的看法吧。
  只不过……超能力者确实就存在我的眼前,于是就觉得灵魂什么的,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也说不一定。
  总而言之,现在就先假设灵魂是真的存在,听听她怎么说吧。
  「灵魂——换个说法,用『生命』来解释应该也是说得通的。从出生到死去,然后再重生……生命一直不断地轮回,所以才会被称作『轮回转生』。」
  「在不断重覆的轮回转生中,就有你说的那个〈灵魂伴侣〉吗?」
  「嗯,要比喻的话……大概就像摩天轮一样吧。」
  她把自己的饮料罐沿着圆桌的边缘移动。
  「把这张桌子想像成摩天轮的圆形轨道,饮料罐就是车厢。好几个人同时搭乘的车厢就像这样……开始循着轨道转动了对吧?若套用在轮回转生上就变成——」
  我从努力伸长手的她手里接过饮料罐,帮忙完成假设的摩天轮回转。
  「这个圆轮就是轮回转生的系统,而同时存在于车厢里的灵魂就成了〈灵魂伴侣〉。至于羁绊的强度……指的就是座位的远近吗?」
  「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说完后,她从我手里接回奶茶,又啜了一口。
  「……很难理解。」
  「有点模糊难懂吧,我也是从章子姊那里照本宣科的,不过我的能力毕竟跟〈灵魂伴侣〉有非常深刻的关系,也不能用觉得模糊难解这种藉口搪塞过去啦。」
  原来这一点跟超能力有关啊。
  「人与人之间不是有所谓的契合度吗?其实这也全都是依照灵魂决定的。」
  「契合度……跟〈灵魂伴侣〉有关?」
  「嗯,〈灵魂伴侣〉同伴之间的羁绊很强烈,所以自然而然地契合度也会高出常人许多,相反的当然也有契合度极差的灵魂。以我来说,只要待在身旁的人与我的契合度越好,我的能力似乎也就会变得越加洗练。」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阿卡西记录〉只能靠灵魂来读取。受到灵魂契合度佳的人影响,读取的状态就会变得更好。」
  就像火箭的推进燃料吗?
  「我在使用超能力的时候,会出现另一个人格,但身体是我的、灵魂同样也是属于我的。也就是说,我是一具身体里寄宿着两个灵魂的状态。」
  她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
  「所以啊,为了让我的能力发挥到最大限度——就需要一个与我们两人份的灵魂都很契合的人类才行。用刚才说的摩天轮座位远近来比喻的话……就是坐在我们之间的那个人。」
  说到后半段时,她的音量逐渐转小,头也跟着低了下去。
  这样的解释方式就算是脑子不太好使的我都能明白。
  「那是指……我吗?」
  她轻轻点了点头,稍微抬高视线窥探着我的反应。
  「……嗯,可是不管什么生物都有灵魂,所以跟自己最契合的〈灵魂伴侣〉也有可能不是人类,说不定是水蚤或草履虫之类的。」
  「微生物的话,也太难办事了吧……」
  她的脸颊染上一抹酡红,眼神温润地微微晃动着。为了排解空虚的嘴而举起奶茶罐又喝了一口。
  「不、不过啊,我找到的对象……不就是你吗?同样是人类,跟我同年,还居住在同一个国家里,而且——还是个男孩子,我认为这种可遇不可求的机率真的很了不起耶。」
  手指无措地扭来扭去,木枕同学的视线也时左时右游移个不停。
  「可是我并没有……没有对这一点太在意啦,因为我那个……哎唷,虽然我也是有想像过,但那种事还是凭感觉的嘛……」
  她露出腼腆的笑容自言自语不晓得在说什么,边说还边不时偷瞄我的反应。
  这种模样……好像有点犯规吧?
  真没想到天真浪漫的美少女表现出的羞涩模样,居然会令我管不住如小鹿乱撞的心跳。
  「确实没错…………是很了不起的机率。」
  「…………嗯。」
  「…………」
  「…………」
  几十秒的沉默过后。
  「……其他的呢?」
  被她这么一问,我下意识地歪了歪头,组织出回应。
  「该怎么说呢……小队之间有着强力的羁绊,我觉得这是很好的事。况且尊重团队合作这一点也很重要,我完全赞成你的说法。」
  「………………咦?」
  「不是灵魂伴侣吗?伴侣就是指我们这个小队不是吗?」
  我话一说完,木枕同学脸上完全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甚至惊愕得张大了嘴。
  我的解释有哪里不对吗?伴侣=组织的一员这样的解释应该没错啊。
  「唔……不过寻找伙伴这种事,还挺像RPG游戏什么的挺小孩子气——好痛!」
  忽然爬上脸颊的疼痛,让我反射性地开口喊疼。
  木枕同学正用力拉扯我的两颊,下手没有留半点情面。手指头那力道真不是盖的,因为捏得太用力,连指甲都陷进我的脸皮里了。
  好痛好痛好痛!因为没办法好好说话,所以我选择不出声,但真的很痛啊!
  「……小队?RPG?你是看了太多漫画,还是打电动打到脑子都不清醒了呀?」
  逼近眼前的美少女吊着双眼,眉毛气得一颤一颤的。在她的背后与眼瞳深处,我彷佛看见了不动明王用来焚毁这世界的劫火。
  啊,我说不定会死在这里吧。
  「你真的是很没礼貌耶!啊,讨厌!害我紧张得要命,真像个笨蛋一样!」
  又吵又叫的骂了好几句后,木枕同学没做多想地扭动起手指。
  「忍……忍记噫铁(冷静一点)。」
  「你叫我还怎么冷静得下去——!笨蛋!呆头鹅!死脸人!只穿一条内裤的家伙!」
  这跟内裤哪有半点关系啦!
  「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吗!你根本就不明白我心里有多紧张、有多慌乱——!都怪章子姊说了那种莫名其妙的话啦!被她说成那样,我会忍不住在意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我听不懂后半句是什么意思,明明站在陆地上,却像晕船似地被她扯得摇来晃去,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解决这个状况吧。
  触碰到她的手时,她的动作瞬间静止了。
  「……会不挤(对不起)。」
  我只能先向眼里噙着泪花,把樱桃小嘴翘得老高的木枕同学道歉。真的没想到一句「像小孩子一样」居然会让她气到这种地步,看来她真的很讨厌被当成小孩子对待。
  「……想要我原谅你吗?」
  待我颔首后,她依然维持着那副老大不开心的表情给了条件提示。
  「那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直接叫你的名字?」我想这么说,但不晓得有没有好好传达出去。
  「对呀,反正我们的关系设定就是亲戚嘛,叫名字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吧?」
  我看着眼前这张漂亮脸蛋,两颊染上的红晕似乎比刚才更甚。看来她真的是怒火攻心呀。
  「该不会光叫名字对你来说……不太方便?」
  逼近我眼前酡红着一张俏脸的美少女微微低着头,这么问道。总觉得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比刚才更湿润了。
  

  
  如果彼此是亲戚,用姓氏互相称呼的确是有哪里怪怪的。她提出的这项建议相当具有参考价值。
  我摇摇头,表示这一点并没有问题。
  「真的吗?有、有没有那种被看见你跟女孩子走在一起,会……会不太好的对象?」
  大概就我妈吧。要是在校庆时看到我跟女孩子一起跳土风舞的话,老妈肯定会从当天晚上连续煮一个星期的红豆饭来庆祝。
  「像……像交往的对象……之类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她似乎也用她的方式在为我考量。若是我有交往的对象,很多工作大概都没办法顺利进行吧——她似乎很担心这一点。
  「我没有那种对象。」
  「那……喜、喜欢的人呢?」
  面对距离近到鼻尖都快贴上的她,「没有」我老实回答。
  「所以说,你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喜欢的人啰?」
  点点头,她终于肯松开对我脸部的蹂躏。
  随即从制服口袋里拿出小记事本,笔尖飞快地在上头书写着。
  「——『内藤优一,目前单身』……」
  「不要记这种事啦。」
  「不管!」
  我的要求被二话不说拒绝了……
  「好了,再正式打一次招呼吧,以后要请你多多指教啰——优一!」
  说完,她朝我伸出手,可是那只手却握成拳头状。我曾经在电视上见过,以前的流氓小混混为了确认彼此之间的友谊,都会以拳互击以示友好……她喜欢那种热血的表达方式啊?
  「请多指教,异……」
  「异?」她应着,脸上勾起一抹坏笑。
  我尴尬地别开视线,同样伸出拳头往她的拳头碰了一下。
  「——异羽。」
  不知怎地就觉得好难为情。仔细想想,直呼女孩子的名字这种事……好像从那孩子之后就没有过了。将近十年的空白让我没办法好好掌控那种感觉。
  正当我因羞耻而忍不住缩起身体时,木枕——不对,又听见异羽不满地嘟嘟嚷嚷。
  「——『就连第一次叫我名字的时候,脸色也完全没有改变』……」
  了不起啊,我的脸皮。
  「刚才除了稍微惩罚一下,也兼具帮脸部按摩的作用——你觉得有效果吗?」
  「很痛……还有热热的。」
  听到我这么说,异羽急忙拿着奶茶罐贴在我的脸颊上。
  「虽然已经没那么冰了,这样贴着有稍微降点温了吗?」
  她为什么能毫不踌躇地做出这种举动呢?为什么能轻而易举地躲过戒备防线,那么不当一回事地触碰别人呢?她的行动力彷佛在告诉我,这一切就是如此理所当然。
  奶茶罐算不上冰凉。打一开始就已经沾上她的些微体温,与接触的时间成正比,我的体温也渐渐移转到奶茶罐上。
  注意到这一点时,我便告诉她「已经没事了」。
  「嘿嘿嘿,那这一边也要。」
  她露出甜滋滋的笑容,接着把手里的奶茶罐移到我另一边的脸颊上。既然都习惯了人体温度,我也就随她了,完全没有拒绝的想法。这种感觉就像被年幼的小孩子缠着玩闹,既无可奈何也无法抵拒。
  总觉得……我好像多了一位妹妹。一个时而生气、时而笑容满面,总忙个不停的妹妹。
  
  
  刚才我也说了,现在还是上课时间。虽然逃出了骚动不已的教室,但也不能老躲着不回去。
  『小的时候曾经见过一面,之后就没再连络过了。这次会转学来到这间学校纯属偶然,人生还真是不可思议呀。』
  讨论过后,决定以这个解释来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我和异羽并肩一起回教室去了。
  一回到教室,明明还是上课时间,公主殿下却第一时间冲出来对我们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不过,刚才班上同学的态度也有很大的问题,这是不争的事实。请大家稍微站在被质问的立场,友好地交流吧……可以吗?」
  在这种时候也不忘对同学们进行一番训斥的公主殿下真的比班导还像个班导。我们班的班导可是会翘掉该上的课跑去看漫画的人呀。
  至于之后发生的事……我已经不太记得了。因为我坦荡荡地实行了一早就决定好的『春眠不觉晓』计划。
  迷迷糊糊打着瞌睡时,我发现异羽似乎是个天才。在数学课被叫上台解题的时候、在她跳过算式直接写出答案的时候,老师又是惊愕又是茫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但她却没办法像个天才好好解释自己的解题方法。
  「只要把这里的数字转一下,喀的一下推出去然后磅磅磅,再稍微心算一下就能解出来了嘛。」
  她是这么说的。我真想知道把拟态音用在计算上到底是哪个地区的文化。
  每次下课的休息时间,异羽的座位旁总是挤满了人,剩下的那些就慢条斯理地移步到我这里来。剩下的那些——指的是没勇气挤进女生堆里的男同学们。
  也许是平时老顶着张〈死人脸〉带来的效果吧,尽管没那么严重,我其实还是感到有些厌烦。被人包围、受到注目这种事实在让我不知该怎么应付。
  「内藤最不擅长应付一堆人了,你们别全挤过来围着他——不然他会因为紧张而变得越来越沉默的……真是的,为什么你不是二次元美少女呢?」
  「就由我负责来独占情报吧!等哪天我心情好的时候再大发慈悲告诉你们,现在全都退下去!话说回来,内藤啊!木枕同学今天穿的是什么材质什么顔色的小裤裤呀?」
  还好中友和亲川马上就注意到这点,为我筑起了一道防波堤,真的太感谢他们了。晚点请他们吃点什么吧。还有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就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听到,装死混过去吧。
  
  
  几乎是一到午休时间,异羽就第一时间出现在我面前——而且还扯着我的两颊。
  「优一,我们一起吃饭吧!『知道了,这顿就我请客吧』——咦,真的可以吗?『当然啰,男人的钱包就是为了满足女人而存在的嘛』——好棒喔,你实在太帅了……」
  不仅自作主张捏着我的脸颊让我的嘴开开合合的,居然还兴味盎然地帮我配音。这也是治疗面瘫的环节之一吗?
  一说到钱包的话题,我才注意到她好像没有带便当来学校。既然如此,不是到合作社买,就是直接到学生餐厅解决民生问题了吧……
  「好了,快点快点站起来!」
  还没决定好该怎么做之前,她已经抓住我的双手,硬是把我从座位上拉起来了。
  已经做好被周围那些好奇的视线来回探究的觉悟,我无奈地向毫不在意拉着我的异羽询问目的地。她想也不想立刻回答我「学生餐厅」这四个字。
  「刚才我听别人说,学生餐厅卖的拉面超级好吃的!为了纪念一下,我就想说转学进来的第一餐就要吃学生餐厅卖的拉面嘛。」
  清纳的学生餐厅等级可是很高档的。甚至可以说,食物好吃就是我们学校的一大卖点。我曾经听闻过,清纳的创始者就是个主张以食为天的人,因为学生们不用花太多钱就能享受到相当高级的午餐,这一点实在教人感激。
  「我知道了。」回答完之后,我才注意到一件事。
  「你不是猫舌头吗?拉面很烫耶。」
  「……唔!」
  异羽露出一脸饱受冲击的表情,额际还渗出一片薄汗。『好吃』的情报一下就就掩盖了『猫舌头』的事实,那一瞬间,她好像忘了自己怕烫根本不太敢吃热食。
  「我……我会加油的!人家都推荐我好吃的食物了,我一定会加油一点不剩地吃完啦!」
  也用不着用绷紧神经的表情说出这种话吧……
  于是我被异羽拉着手走出教室。临要离开前,也不忘跟中友与亲川报备一下我要去学生餐厅吃午餐。这么说起来,我似乎已经很久没跟他们两个以外的人一起吃午餐了。
  「优一,你平常都是在学生餐厅解决午餐吗?」
  「不是……平时是带便当,不过我妈最近刚好出门了。」
  「哼嗯,妈妈啊……」
  异羽说着说着便垂下视线。
  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我忍不住出声询问「怎么了?」
  「没有啊?我只是在想自己的伙伴居然有恋母情结——其实也没什么啦。」
  这人讲话也太失礼了吧。害我还担心了一下,真是亏大了。
  「顺带一提,我对下厨也是挺拿手的喔?只是今天嫌麻烦,才没有准备而已。」
  光是静静站着,异羽就是相当显眼的存在了。那张和偶像明星相比也毫不逊色的脸孔,加上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说到前突后翘这一点,她并不是那种夸张到让人感到不舒服的类型,至少就我来看,她的身材比例是相当理想的。
  而这样的一个美少女,现在正跟一个面无表情的男生(也就是我)牵着手走在一起。走廊上熙攘往来的同学很多,我当然也感受到比在教室里更多的目光注视。
  我其实希望她能松开手……但一面对这张爽朗纯净的笑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该怎么办才好呢?反正好像也没办法改变,只好放弃了。
  沐浴在他人赤裸裸的探究目光下,我们终于来到学生餐厅。先在餐券售票机点选了今日特餐(今天的特餐是炸虾定食),然后开始排队。顺带一提,异羽点的是叉烧拉面。
  教人惊讶的是,异羽在交出餐券等拉面送上来时,负责接待她的餐厅欧巴桑居然和她从自己家里有多少人聊到最近关节真是痛得不得了,就连忘记预录今天中午播出的连续剧这种事都说了。
  或许正因如此,所以在异羽状似无心地嚷了句「多给几块叉烧嘛」时,欧巴桑二话不说答应了,往异羽的碗里多放了两块叉烧。
  餐厅里找不到空位子,于是我们两人移步走向屋外的露天席位,选了一个四人座的位置落坐……但情绪还是没办法平静下来。那些露骨的围观视线实在令我坐立难安。
  异羽倒是不怎么在意,双手合十说了句「我要开动了」,便拿起摆在一旁的筷子。
  将目光从等着拉面变凉的异羽身上移开,我抬起眼回视那群仍盯着我们猛瞧的家伙。照这情况来看……能撑个三十秒就算了不起了。
  就在我随着时间缓缓移动目光的同时,那些盯着我们看的家伙也一个接一个消失了。多数的学生都铁青着脸色默默动起筷子或汤匙。
  「……你做了什么?对他们下咒了吗?」
  「只是看着他们而已,既没下咒也没有瞪人。」
  光是注视就让人感到惶惑不安,就是我这张〈死人脸〉的大绝招。
  不晓得他在想什么→但他看过来了→搞不懂他的意思→心情变得忐忑不安→好恶心→好恐怖——大概就是这一类的联想游戏。
  在我向她解释其中的因果理论时,异羽露出柔和的笑容把自己的盘子递到我面前来。宛若一抹从云雾间洒下的阳光——像极了从天界翩翩降临的圣母,溢满慈爱的温柔微笑。
  「你可以尝尝我的溏心蛋喔。」
  圣母的同情究竟算贵重还是便宜得不值一哂,实在难以用笔墨论定。
  道声谢,送进嘴里的溏心蛋……不知为何有种可悲的味道。
  「果然——(啾噜)咻噫噜噫咕呼……」
  「吃饭时不要一边说话,这样不好消化。」
  于是异羽开始沉默地拚命咀嚼。乖巧听话的样子再好不过了。
  问她味道如何时,「好好吃喔!」她精神饱满地给出了回应。
  见到这样的笑容,煮出这碗面的厨师也会觉得无比幸福吧。
  「优一的〈死人脸〉果然很不正常,看来得尽早帮你想出解决的方法才行了。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恢复正常呢……电击疗法之类的?」
  异羽蹙着眉一脸纠结,执起汤匙喝了好几口汤。
  嘴里说着吓人的台词,但她是真的在为我烦恼,总觉得好像有点对不起她。
  「……抱歉,都怪我这麻烦的体质。」
  「没有关系啦,昨天我不就说过了吗?因为是我先把你卷进这种是非里的,你根本不用觉得抱歉呀。」
  「不……我指的不是工作上的问题,只不过是——有点类似任性妄为之类的。因为我太任性了,才觉得给人添了麻烦,实在没办法……嗯?」
  异羽忽然停下筷子,她低着头,我看不到此刻的她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因为自己的关系给人添了麻烦是种任性吗……也对,这么说也没错啊。」
  「怎么了吗?」
  「——没有,没什么呀!」
  异羽蓦地抬起头,脸上挂着明媚灿烂的微笑。
  ……?刚才那一瞬间,觉得她脸上闪过一丝阴郁是我想太多了吗?
  歪了歪头,我挟起炸虾送进嘴里。一口咬开炸得金黄酥脆的面衣,嘴里传出的声响从听觉直接刺激着食欲。鲜虾本身适当的甜度与充满弹性的嚼劲就更不用说了,与用来佐味的酱汁也搭配得恰到好处,肥美的虾子大小也让人相当满足。而且还有两尾,真是赚到了。
  正当我以参加美食节目的心态享受眼前的炸虾时——这才发现异羽的目光一直胶着在我身上。正确来说,是在我的筷子上。
  ……她的表情未免太渴望了吧。
  试着动了动手里的筷子——炸虾移到哪儿,她的视线便跟到哪儿。一开始只是眼睛跟着移动,接着嘴巴也越张越开,最后甚至和正吃着炸虾的我做出同样的咀嚼动作。还真是挺有趣的。
  「好好吃的样子……」
  听她吐出一如预期的感想,异羽睁着含恨带怨的视线紧盯着我。
  「我想吃!给我嘛!」
  有够直接的要求。
  「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块肉!」
  「不,肯定会少的呀……吃你自己的(拉面)。」
  「不要对我训话啦。」
  她皱着一张小脸再度面向自己眼前那碗依然冒着袅袅热气的拉面。
  「拉面也很好吃……可是很烫嘛。」
  而且啊……异羽脸上忽地挂起恶作剧般顽皮的笑容。
  「反正我就是任性嘛。既然这样,我就要使出最大的能耐来帮你解决脸皮的问题啰!」
  最大的能耐,是想搞到什么程度啊……
  我搔了搔头。刚才好像不小心说错话了。虽然没扯到像小孩子什么的,但脱口而出的那句「任性」似乎触到她某条敏感的神经。
  「反正……我也吃了你的溏心蛋嘛。」
  不想再跟她这么大眼瞪小眼下去,我主动把盛着炸虾的餐盘递到异羽面前。
  但——异羽却放下筷子,把两只手撑在桌面上。
  接着张开小小的嘴巴,在我面前闭上了眼睛。
  「啊~嗯……」
  …………咦?我得亲手喂食才行吗?
  就像等着喂食的小小雏鸟,眼前是张成O字型的嘴。就算嘴巴张得开开的,柔软的嘴唇依然不忘催促我动作快点。微微泛着红晕的脸颊上透露出她的羞涩。连长长的睫毛都随之轻颤。
  「快点啦……」
  异羽责备似地蹙起眉头。夹带甜甜鼻音的说话声中带有一丝焦虑,成功撼动了我的理智。
  她还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啊……糟糕,不由得就开始紧张起来了。
  不就是挟起炸虾喂她吃吗,我的心脏却彷佛快蹦出来了。就在我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异羽那张充满光泽的小嘴也朝我靠得更近了些。
  我克制着不由自主抖动的手,把还没动过的另一尾炸虾喂进她嘴里。当小巧整齐的雪白牙齿咬住面衣的瞬间,『喀沙!』清脆的响声也传进我的耳里。
  异羽笑咪咪地咀嚼着,她应该也觉得很好吃吧。
  「给人喂的感觉果然就是不一样……嘿嘿!」
  我对她这种天真浪漫的表情真的很没辄。不管她提出多莫名其妙的要求,都只会想「哎,有什么关系呢~」就放任随她去了。
  「……那真是太好了。」
  如果我有个可爱的妹妹,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在想什么啊我,恶心毙了。
  「——抱歉在你们用餐时打扰了。」
  突如其来地,一道冷冽的声音犹如断头台上操人生死的利刃落了下来。
  这个声音是……!
  异羽大概也察觉到那不寻常的高压氛围……虽然脸上还挂着笑容,却流下涔涔冷汗。
  我们怯怯地同时抬头望向出声的那个人。
  双手环胸,流曳的黑色长发随春风轻轻飘扬的那个人。聪颖的美貌冷冰冰的,至于那眼神——借一句朋友的形容,果真是如同钻石尘的视线呀。
  「内藤同学、木枕同学,这件事我不得不向你们追究到底。」
  吐出一如往常的口头禅后,公主殿下接着开口。
  「你们两个怎么能在公共场合做出那种不知羞耻的行为?」
  「——我知道你们两个是亲戚,这的确也能当作促成你们两个共进午餐的理由,但我实在无法容忍刚才的行为。那种扰乱风纪的放……放荡举止真的太过分了,在学校请你们谨言慎行——可以吗?」
  『……真的非常抱歉。』
  面对坐下来开始训话的公主殿下,我和异羽不约而同地齐声表示自己已经在反省了。
  公主殿下将纤细的手指抵在唇边,用比刚才更严肃的口气继续追问。
  「还是说……你们两个人正在交往吗?」
  想不到居然会扯到那方面去——但这种想法也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因为我想起清纳的校规明文规定禁止男女交往这一点,这么一来我也就明白公主殿下会提出这个质疑的理由了。她想知道的是我们有没有不遵守校规吧。
  公主殿下紧咬着下唇的表情僵硬无比,眼角却染上淡淡的粉樱色,我赶紧否定了她的疑问。
  「才没有那种事,我们只是普通的亲戚关——你做损摩啊(你做什么啊)?」
  斜瞥了突然捏住我脸颊的异羽一眼,只见她倒吊着眉毛,还不满地嘟起嘴巴。
  「就是觉得有点不爽啦。」
  就是觉得是怎样啦……
  「……我大概明白了。你们两个只是亲戚关系,所以感情很好——这样的话就没什么问题,我也总算能安心了。」
  公主的表情和缓许多,我这才注意到她手里还捧着一小包东西。
  「可以跟你们一起吃午餐吗?我也想和木枕同学好好聊聊呢。」
  「好啊,优一也没问题吧?」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因为她是公主殿下嘛,有个那么无法信赖的班导,她一定是想尽一己之力帮转学生尽早适应这间学校吧。
  「……你们好像都互相叫对方的名字呢?」
  「对呀!」
  细长的眼睛射来谋杀般的锐利目光。
  「内藤同学也是吗?」
  「因为是亲戚嘛。」我只能用这种藉口搪塞带过,低头喝了一口味噌汤。
  遇到这种状况的时候,这张面瘫脸倒是挺方便的。只要抹杀感情,大部分的谎话和玩笑话听起来都会像真的一样。虽然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特技(?),但在这种情况下能因此受惠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那个……我也可以直接叫小日向同学的名字吗?只叫姓氏感觉实在太疏离了,我对那种的很没辄,你也可以照你喜欢的方式来叫我喔。」
  听异羽说完后,公主殿下咬着嘴唇,别开了视线。
  「好……好的,那就麻烦你了。」
  「那么——蓬子啊,午餐光吃那一点点会饱吗?」
  视线跟着瞥过去,公主殿下的午餐只有应该是从家里带来的两颗饭团而已。而且大小比便利商店卖的还要小了许多。
  「只吃那么一点点的话,会因为肚子饿昏倒的喔?」
  「没事的,我平常就只吃这么多。」
  「不行啦!现在正是发育期耶,得多吃一点才行。」
  在照顾别人这点上,异羽真的很像奶奶带大的孩子。
  就算异羽不说,公主殿下的用餐分量也着实令人担心。尽管没有专业知识,但光靠那两颗饭团也很难维持营养均衡吧。她在减肥吗?可是公主殿下那么苗条,我实在不觉得她有减肥的必要。
  异羽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移动位置一屁股坐到公主殿下身旁的椅子上,连同盛着拉面的托盘也一并移了过去。
  「呃,那个……木枕同学?」
  公主殿下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色。虽不明显,但的确是变了脸色。以她来说,这可是相当稀有的状况。
  坐在公主殿下身旁的异羽正挟了一筷子的面,缩着小嘴往面上吹气,然后把已经吹凉的面送到公主殿下嘴边。
  「来。嘴巴张开,啊嗯~」
  「什、什么?」
  「一点都不烫了,不用担心。把嘴巴张开吧?」
  脸上扬着使人安心的亲切笑容,异羽又「啊嗯~」的作出张嘴的动作。
  相对地,公主殿下则是对我投来求助的视线,似乎比刚才更手足无措了。大概是对异羽的交流方式感到很困惑吧。
  「你就配合她吧,这是异羽家的家训,是什么来着……」
  「『木枕家的了不起家训』第三条!『遇到在意的事,就不能视而不见——既然有想法就要立即行动』。还有接着第十四条!『若是受人所托,就要大显身手到让对方都吓一跳的程度——如果对方是自己很亲近的人,就算没有拜托自己,也要强行介入』!」
  我把视线从异羽那张写满骄傲的脸孔移回公主殿下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困窘模样上。
  「也就是说……她很担心班长的进餐问题,所以才会强行介入的。」
  用浅显易懂的方式解释后,异羽却鼓起腮帮子生气了。
  「那种说法好像是我在强迫人家似的!优一太失礼了!」
  「我只是针对你的家训做出解释嘛……」
  「那是别人家的家训耶,『强行介入』这种说法只会给人负面的观感吧!」
  「……对不起。」
  我只是想用比较简单的说法来帮忙解释,结果反而惹她生气了……
  「——反正就是这样,来吧!」
  「……我、我知道了,那就承蒙你的好意了。」大概是放弃抵抗了,公主殿下挺直了平时就绷得笔直的背脊,将头发塞进耳后,怯生生地把脸贴近异羽的筷子。薄软的嘴唇微微张开,将金黄色的面条含入口中。在嘴与面条接触到的那一刹那——公主殿下突然转过视线看向这边,就像在确认我的反应。
  那双眼睛不知为何似乎透着一层水光,让我感受到某种原因不明的悸动。
  ……原来如此。「啊嗯~」这种行为光是看着都会让人忍不住小鹿乱撞啊。真是长知识了。这种举动确实是很扰乱纪律没错。
  「好吃吗?」
  异羽不安地出声询问,公主则是优雅地用手遮住嘴咀嚼后才出声回答。
  「……非常好吃。」
  「太好了!那接下来吃块叉烧吧。」
  「我不能再接受更多好意了……况且,肉可是很贵的,给我吃太浪费了。」
  「没事的啦!确实我以前也曾为了一块叉烧跟奶奶大吵一架,但现在的我觉得越是高价的肉,就越是该跟大家一起分享嘛!」
  这是哪门子的神展开?不就是一块叉烧,怎么好像被当成高级食材看待了。
  「…………」
  以高中生的状况来说,大多数人会感到开心的都是『料多味美的拉面』或『大碗拉面』……但这两个人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蓬子来,嘴巴张开,啊嗯~?」
  这次异羽送上了叉烧,而公主殿下的脸颊则是染上更醉人的红晕。之后就不断重覆着同样的状况。
  「……怎么了吗?」
  注意到公主殿下已经连续两次在进食之前都往我的方向瞥了一眼,我忍不住发问。
  「没什么,只是那个……被男生看着自己吃东西的样子……让我觉得有点难为情。」
  「难为情?」
  「而且还是被人喂食的样子……真的很丢脸呀。」
  僵硬的表情与微微泛红的脸颊所带出的落差感真是太不得了了。
  这种样子……完全令人心痒难耐啊。羞耻的概念实在太少女情怀了,该怎么说呢……
  「好萌喔!」
  不,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出自异羽之口。只见她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手拿着笔记本,脸上扬着无比灿烂的笑容。
  「这种感觉就是被『萌』到了吧?我总算明白了!该怎么说呢,就是……我也不太会形容,总之看着看着都让人缩成一团了啦!」
  别缩啦。就算缩了,也别说的那么大声啊。
  「就像那种……『觉得轻飘飘的同时,胸口又感到针扎似的刺痛感』——不对不对,我说错了!那个应该是冬天穿上毛衣时的表现手法,那到底该怎么写才好呢……」
  「完全听不懂你在举什么例子……而且你又在记事本上写什么了?」
  「在关于蓬子的情报上,我要添上『很萌』这一点嘛。」
  纤细的肩膀倏地一震,公主殿下咬了咬嘴唇。
  「请……请不要这样。」
  说的没错,毛衣虽然柔软又舒适,但在遇到静电时的确也会感受到针扎似的刺痛感——一边思索,我一边守望着两个美少女谈笑(?)的美好景色。
  ……刚才喂异羽吃了一口的炸虾已经被我吃掉了,结果演变成间接接吻……这件事还是别告诉她了。嗯,总之为了小心起见。
  在告知午休时间结束的钟声敲响前,我们已经离开学生餐厅。我跟在异羽和公主殿下身后,走过喧闹的长廊。
  走廊上的吵闹性质不同于以往,并非那种闹哄哄的无谓嘈杂,而是因特定对象而起的喧嚣。就请大家想像一下年关将近的机场出现了两个超级巨星会有的那种状况吧。
  我刻意与美少女二人组保持了一段距离,假装自己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走在她们身后。
  「木枕同学,真是非常抱歉。原本我应该在放学后带你参观一下学校的……但我必须立刻回家才行。」
  「不用放在心上啦,不过你赶着回家是有什么事吗?」
  「是的,因为我家开的是教合气道的道场,我得回家帮忙指导学生。」
  「那你就是老师啰!」
  「不是的,老师是我的父亲,我只是帮忙看照那些初学者或小孩子练习而已,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呢。」
  「这样也很厉害啊!蓬子好帅气喔~」
  公主殿下流转着溢满温情的眼波望向双眼闪闪发亮夸赞着自己的异羽,同桌共进午餐似乎带来相当不错的效果。公主殿下平时予人的那种难以接近的死板形象似乎也稍微变得柔软些了。
  此时正牵着公主殿下小手的异羽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道。
  「话说回来,我刚才看见蓬子的手机上挂着吊饰,那个应该是『阿姆斯壮先生』没错吧?」
  「你也知道吗?」
  语气中透露着兴奋之情,公主殿下从制服口袋里掏出手机。上头果然垂吊着一只粉红色的娃娃模型。
  「果然没错!我以前也有一只阿姆斯壮先生布偶呢!」
  这只玩偶的名字我也曾经听过。大大的耳朵加上短短的手脚,配上圆滚滚的体型。如果光是这样,应该是属于疗愈系的角色才对,偏偏却有双彷佛死了般无精打采的眼睛,好好一只疗愈系角色就这么毁了。完全激不起消费者购买欲的兔子名字就叫阿姆斯壮。
  我记得家里好像也有一只阿姆斯壮娃娃。因为我姊姊很喜欢,理由是——『因为跟我弟弟的眼神很像啊』,真是有够讨厌的理由。
  「它很可爱对吧?不过现在已经停止生产了,真的好可惜喔。」
  那东西……很可爱?由我来说这种话是有点可悲啦,可是那家伙的眼睛就跟死了没两样耶?
  正当我一门心思都放在美少女二人组身上时,塞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应该是有电话或收到简讯吧,我的视线在手机萤幕上飞快地扫了一圈。
  是简讯。寄件人的名字是时枝章子。
  大纲只有简单几个字。
  『有工作了。』




  第三章
  工作。一提起这两个字,就让我想到昨晚的工作。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多余的心力考虑抓到抢匪与羽岛集团的业务关系是怎么连系起来的,但在看过今早的新闻报导后,某些「说不定是……」的想法也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成形。
  改变未来——我的伙伴是这么解释工作内容的。
  异羽的能力是〈预知未来〉。如果看得见好几十亿种不同走向的未来,其中当然也应该存在着对羽岛有益的未来才对。
  那些出自于章子姊之口、由我代为转达的台词,与出现在今天晨间新闻报导中的会长说法,依据这几点仔细想想,大概就能拼凑出个大概的面貌了。
  为了让吸收合并能圆滑且合理的进行,确实是需要发言有一定影响力的会长站出来说句话才行。正因如此,才得趁高龄的老人家身体还硬朗时请他尽早做出决定,赶在剩下的人们意见各有分歧,使公司的营运方针失衡之前——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虽然作法迂回了些,但似乎比直接威胁逼迫来得更有效果。至少老爷爷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就依自己的意志承诺合作一事了。
  究竟又有多少人注意到这次的骚动背后是超能力者暗中操纵的结果呢?恐怕大部分的人想都没有想过这种事吧。我可以想像那些名嘴或时事评论员对自己的意见侃侃而谈,或针对某些方面的独到见解。我想,不管那些人怎么说,都是对的。
  但那绝不是事情的全貌。
  因为大家并不是在理所当然存在着超能力的世界里议论这整件事情。
  ——我在午后的课堂上恍恍惚惚地想着这些事,结果国语课被点到名时,我连该从课本的第几页开始朗读都没搞清楚。
  放学后,我和异羽并肩走出了教学大楼。顺带一提,这星期原本是由我负责值日打扫的,却以突然有急事得先离开为藉口免除了职责。「樱花季已经结束了呢。」异羽的视线追寻着缓缓飘落的樱花花瓣,颇是感慨地开口。通往正门前的那一整排樱树被称作是清纳高中的名物,但现在枝桠上只剩翠绿的叶片,余留脚边一片散落的花海,说是春季的遗痕也算是挺诗情画意的吧。「真希望能在樱花盛开的时候过来看看,一定很漂亮吧?」「是啊……不过最值得一看的,还是操场那头的樱树吧。」言语间,视线也自动移向隔着一排青葱也能窥见的操场景色。在棒球队与田径队挥洒青春汗水的风景一隅矗立着一棵樱树。比起靠近校门的这一整排,那棵的树干更为结实粗大,甚至能感受到其不凡的树龄。听人说,那棵樱树早在建校前就已经存在了。
  向她说明过后,异羽用充满信仰的语气回了句「就像是棵神木呢。」
  「守护学校历史的神木吗?这样的话,得更小心保护它才行了……奇怪,是哪个社团的人啊?居然把毛巾挂在树枝上?」
  异羽模仿幽灵女鬼摆出一副空洞虚渺的表情,伸直了双手假装无力垂下。
  「说不定会遭到天谴喔……呵呵呵。」
  映入异羽眼里的是田径社那帮家伙,但其实我在上体育课时也曾经好几次把那棵树拿来当晒衣竿使用。粗实的树枝就位在伸直了背脊便能够到的高度,真的是相当便利。
  不过我可不想遭到天谴——心里这么想,我决定在讨论变得更深入之前赶紧改变话题。
  「念国中时,你参加的是什么社团?」
  从外表给人的印象来判断,异羽的运动神经应该不错才对。不管是踢足球、打篮球、或任何陆上竞技,都能轻易想像得出她开心地跑来跑去挥洒汗水的快活模样。
  「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啊,因为我得去打工。」
  「羽岛的吗?」
  这样的话,我就能理解了。她一定随时得做好被叫去帮忙的准备吧,就像现在一样。
  「不是啊,是在肉舖和蔬果摊和中华料理店。」
  「你打那么多工啊?」
  「对呀,每天都有不同的工作呢。」
  说着说着,异羽有些难为情地扬起笑容。
  「『木枕家了不起的家训』第一条:『不工作就没饭吃——就算没有钱,我们还有知识和毅力』——说是这么说啦……简而言之,木枕家就是很穷。」
  这也没什么好自傲的就是了,异羽苦笑着添上这一句。
  「是……这样的呀。」
  我完全无法想像。国中时代我甚至没想过要去打工。最主要的是,我根本没有工作的必要,虽然也曾想过进高中之后要打个工什么的,但一想到我这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根本没办法做服务业,我就断了打工的念头了。
  「喂,不要一听到这些事就一句话都不说嘛!」
  被迫回过神时,我的一边脸颊又被她捏住了。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现在我在羽岛工作,生活也过得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了。」
  说出这些话时,异羽的语气完全没有一丝阴霾,一如她给人的感觉,那么爽朗、明亮。
  「而且啊,我过的也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令人喘不过气的穷困生活啦。『今天一定要让你连本带利把欠的钱都还清!不然的话,我就要带走你女儿啰?』『不要,放开我啦!爹~!』『阿菊,我的宝贝阿菊啊啊啊啊!』——之类的。」
  「阿菊是谁啊?」
  数盘子的那一位吗?
  「我家附近有条商店街,商店街里的每间商店我都曾去打过工,因为都是从小就认识的人,所以他们也都二话不说立刻给了我一份工作。别看我这样,我在那些店里打工时,可是被称为活招牌看板娘呢!」
  异羽洋洋得意地挺起胸口道。什么别看我这样,分明是不管怎么看,你都是当看板娘的料吧。有这样的女孩子神采奕奕地在店里招揽生意,心被掳获成为常客的客人就算有个十打以上也不足为奇呀。
  「……真是一群好人呢。」
  「对呀!」异羽打从心底感到开心般地应了一声,手指也从我的脸皮上移开。
  「不过我工作的店基本上就是刚才说的那三家啦,只有在店里很清闲时,我才会去其他地方帮忙。去帮忙虽然领不到工资,但大家都会送我很多好东西喔——」
  异羽之所以没变成一个个性扭曲的孩子,一定是那条商店街的人们都对她很亲切的关系吧。也难怪她这么会照顾人了。
  曾经认为她很孩子气的想法真是太失礼了——附和着用明亮的声线畅谈过往点点滴滴的异羽,我对她也有所改观了。
  「啊,是章子姊耶!」
  身穿红色套装的章子姊就靠在正门的门柱上。脸上戴着一支细框墨镜,她正拿着手机在与人通话。足以被列入美腿排行榜的一双长腿随意的交叠,就连这种不经意的姿态都宛如是西洋电影里的一幕画面般美好。偶尔抬起头对从旁经过的高中生投来的热烈视线报以一抹微笑,那些未成年的男男女女就这么轻易地被俘获了。
  还不只如此。站在校门边的两名中年警卫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其他人,正如痴如醉地把目光胶着在章子姊身上。我还是相信他们应该有做好领人薪水所该负责的分内工作啦。
  章子姊一注意到我们便挂断电话。异羽马上朝她冲了过去。
  「你在跟谁讲电话啊?」
  「只是有个部下突然没来上班——我才打电话过去确认一下状况而已。先不说那个了,我来接你下课啰,可爱的公主殿下?」
  「章子姊最讨厌了!就说了别用那么孩子气的——哇啊!」
  「不~行,我才不会放弃这个称呼呢。」
  章子姊用热烈的拥抱阻断了异羽的抗议,同时也把异羽的头搂进自己丰满的胸脯间。那抹从容的微笑让这幅温馨画面多了一丝妖艳的氛围。总之就是呈现出某种异样的情色感。
  「要不要也给优一抱一下呢?」
  那就麻烦你——危险,差点就要把持不住冲过去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动员了全身上下所有的理性坚定拒绝后,藏在墨镜底下的那双眼睛露出恶作剧似的目光紧盯着我。
  「哎呀,真是可惜——那我们走吧,车子要是停在那里太久会挨骂的。」
  终于肯把手脚并用不断苦苦挣扎的异羽放开,绝世美女踩着高跟鞋步出学校的领地。临去之际,还不忘对警卫们挥挥手。看着对章子姊报以最高礼节鞠躬礼的中年欧吉桑,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本校的警备危机。
  「讨厌啦,章子姊!你别突然做出那种举动嘛!」
  异羽边抱怨边走到身旁时,章子姊顺手将异羽的乱发抚平。
  「别生气嘛?因为人家实在太高兴了,谁叫我们异羽这么可爱呢~」
  「你——你干么说出这种让人难为情的话啦!」
  美女与美少女和乐融融的这一幕,实在美得太像一幅画了。
  可是……以上司和部下的身分关系来说,她们两个人的感情不会太好了?
  我搞不懂女孩子之间亲密的肢体接触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我是男生嘛),但怎么看都觉得她们两人的感情已经超出了一般工作上的关系。没错,她们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就是有一种像是家人之间的亲昵感。
  话说回来,异羽的转学手续也是章子姊帮她处理的。一般不是都由家长来办理吗?为什么异羽是请章子姊帮忙?
  「怎么了?不赶快上车的话,就要把你丢在这里啰?」
  听到异羽的催促声,我才发现已经来到一辆亮红色的积架跑车旁。
  磨得光洁发亮的车身像面镜子映出街道上的景色。昨天见到时已经入夜了所以看不清楚……就算是对车子并不那么熟悉的我,也能一眼看出若不是有钱人或爱车成痴的发烧友肯定一见到这辆跑车的价格就直接打退堂鼓了。
  「……是高级车喔。」异羽突然靠到我耳边说起悄悄话。
  「我第一次坐的时候也很紧张,还是脱了鞋子才敢上车呢。」
  你是哪个年代的人啊——想归想,我还是压低音量对异羽提出心中的疑问。
  「在〈幽灵课〉工作能赚很多钱吗?」
  「嗯,我跟公司打契约时,就说好学费、生活费、零用钱……还有其他各种支出都由公司负责,连带集团底下各种关系企业的特别优待都包含在内唷。」
  不愧是称霸天下的羽岛集团,光是财力这点就不容小觑。
  「你们两个偷偷摸摸在聊什么呢?」
  已经坐进驾驶座的章子姊出声一喊,异羽连忙钻进后座。
  一坐进车里,章子姊便把一只厚厚的信封递到我面前。
  「这里头装的是你的契约书影印本和有关契约内容的资料。要看那么多东西实在很麻烦,总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保守秘密喔。」
  〈幽灵课〉并不是台面上的一般部门,不能向任何人提起也是理所当然的,当然对家人也是。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向你的父母仔细解释的。要是不愿意,也可以说你是在其他的公司上班。」
  「不……这种事随便怎样都好。」
  正如异羽对于把我卷进这种事感到很过意不去,我也想尽可能避免抱着恶作剧的心态把其他人拖进这淌浑水里。对自己的家人就更是如此了。
  况且就算在打工这件事上编了个谎,我家还有妈妈在。若是被她知道,一定会遭受拷问被迫吐实,什么时候要在什么地方工作,然后每当我要出门打工时,她肯定会想尽办法捣蛋的。
  「这样的话,我就帮你办个新帐户,再把薪水汇进去好吗?」
  「那个……章子姊,关于薪水可以请你先帮我保管吗?」
  「你不想瞒着家人赚钱吗?」
  「这也是理由之一。」
  如果我能赚钱,就算金额不多,也希望能拿来贴补家用,但如果没办法做到这一点的话……
  能领到的薪资分量或许并不相等,但那已经是足够异羽一个人生活开销的金额了。在知道是那么一大笔钱的前提下,我可没有圣人到可以抑制自己的欲望。我不愿意忘了何谓自我克制。我并非圣人,但也不想年纪轻轻就学会了堕落。
  「总而言之……我现在还不需要那么多钱。」
  「太可惜了啦!」
  异羽惊讶地出声,转过头来窥探着我的脸孔。
  「钱是很重要的耶?当然在这个世界上,钱并不是唯一……」
  「我知道,可是有一笔没办法说明来源的钱,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这么说也没错啦,异羽点点头表示同意。
  「要是家人有一天突然出手变得阔绰了,一定会觉得很奇怪的。『阿爹,这些钱究竟是哪儿来的呀?』『没什么啦,只是最近有人介绍了一份好工作给我,你什么都用不着担心』——在时代剧里一定是被约去干什么坏事了。」
  「然后就是被灭口的桥段了吧。」
  在听完异羽的说法之后,我就更不愿意表现出对金钱执着的那一面了。跟为了生存下去而打工的异羽不同,我的食衣住行完全是靠父母。如果变成一个明明不虞匮乏,却只对金钱有反应的守财奴,那实在太讨厌了。
  「等哪天我需要用到钱时会再跟你说的,所以在那之前……」
  「……我明白了,那你的薪资就由我暂时帮你保管啰。」
  似乎是看穿了我的想法,章子姊无奈地微微一笑,接着又从副驾驶座拿起一个奇怪的东西。
  「不过,这东西我还是得交给你才行。是加入公司的记念,兼作报答昨天的谢礼。」
  「……这个是?」
  「哎呀,你没见过吗?——是神灯啊。」
  章子姊手里拿的是童话故事里那个封印了精灵的金色神灯。这玩意儿被拿在有着一身褐色皮肤的章子姊手上,竟没有一丝违和感。要是再穿上异国风情的服饰,肯定马上会变成一千零一夜的世界观吧。
  「这个是数位录音机,盖子的部分就是录音键。顺时针回转压下去后,就能在按住的这段时间内进行录音,记得录音时要对着灯口的部分喔。」
  还真是有够不方便随身携带的录音机啊……
  「其实只要让你动个笔写一下就行了,但难得有这种机会嘛,技术部就卯起劲来搞出了这个玩意儿。」
  把神灯型的录音机交给我之后,章子姊伸出食指抵在自己的唇瓣上。
  「向神灯许下你的愿望吧。以羽岛的财力和旗下的网路组织做为后盾,不管是怎么样的愿望,都能为你达成一个。就跟外表一样,这真的是盏神灯喔——不过愿望比故事里少了两个,是不是有点不够力呢?」
  「不管什么样的愿望都可以吗?」
  一旁的异羽羡慕得直嚷「好好喔~」边把脸转向我,一双眼睛因兴奋而闪闪发光。
  「许个一年份冰淇淋的愿望也可以吗?」
  「别说一年了,就算要求十年或二十年也不成问题。可是优一是男孩子嘛……呵呵,会不会想组个后宫什么的呢?」
  在那双妖媚的目光流转与言词蛊惑下——我的身体彷佛遭到类似电流的冲击。
  后宫什么的……?
  是指石油王那一类人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被美女包围着,每天过着哦呵呵呜嘻嘻的那个——那个后宫吗!只要摸摸这盏神灯,我也能成为那样的核心人物吗?
  执着神灯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说这种话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但我再怎么样也是个健全的高中男生,当然也跟一般男生一样有过那方面的妄想。
  我是不是……得到了很不得了的东西啊……唔!
  「不……不行啦,后宫什么的!绝对不行!」
  异羽用力握住我的手,一脸再认真不过的表情。
  「优一要是被一群美女服侍,怎么看都只会是个超S王子啦!」
「…………」
  呜哇哇……太有画面了。原本只是暴发户的愚蠢明亮氛围,瞬间就转变成阴郁变态的邪魔歪道了。时值世纪末,不把人当人看的冷血男子逼迫哭得不能自己的美女们坐在自己身旁,而那个冷血男人——是吗,原来就是我呀。
  ……后宫计划什么的还是放弃吧。
  「别急,你想什么时候使用愿望都无所谓,好好考虑一下吧。」
  微微一笑,章子姊发动了车子。
  「接下来,就来谈谈工作上的事吧。」
  车子上路行驶了好一会儿后,章子姊直接切入了主题。
  「昨天真是辛苦你们了,你们两个人能一起工作真是件好事。多亏了你们,外界对于羽岛幽灵的评价又提升了不少呢。」
  羽岛幽灵似乎是所属单位的自称。我得记起来才行。
  「那个时候我只大略做了点解释,不如就趁现在来简单地复习一下吧——未来并不是确定的,而是有许多不同面向的可能性,这一点异羽应该跟你提过了吧?」
  见我点了点头,身旁的异羽接着补充。
  「话虽如此,但那些未来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平等的。只是依照现状进行的话,变成那种结果的可能性比较高——这也是一说。做出不同的选择,方向性也会跟着改变,而不同的方向性又会衍生出不同的未来。就像游戏一样,选择只会变多不会变少。」
  「换言之,看得见的未来是会改变的。就像优一还没确定加入羽岛的昨天,和在优一的帮忙下,拯救了那个老爷爷的今天。」
  这种说法是让人接受的。若不是在事件即将发生之前,也不可能预知详细的未来。在数不尽的可能性之中,想要预知其中一人的一举手一投足,就跟在麦田中寻针一样是会让人发狂的作业。更可以说是不可能达成的任务。
  「总之,详细的预知只能发生在昨天那种情况下,除此之外其实也没什么机会可以使用,多半都只能粗略地看着那些未来画面流逝而过。」
  「在那些流逝而过的画面中……也是有看不见的未来吧?」
  听到我的询问,章子姊打响了手指。
  「所以这就是优一出场的时候了——异羽跟你说过〈灵魂伴侣〉的事了吗?」
  「说过了。」
  「GOOD。因为契合度不同,只能看见片段是常有的事,而且也没办法锁定是哪种未来的延长发展,不确定要素实在太多了。」
  可是呢,章子姊刻意用装模作样的语气把话接了下去。
  「异羽与优一的灵魂连系是很强烈的,连系越是强烈,异羽的能力也会跟着强化,这也表示她的可视范围变得更宽广了。说得夸张点……在现在这个时刻,她甚至有可能看见横亘在眼前的所有未来。」
  「可视范围变得宽广……」
  这么一说,她拥有的还真是不得了的能力呀。就连长期的预知也是不无可能。即将降临的会是怎么样的未来,她都能做出一定程度的预测,也能在事发之前想好应对之策。若再极端点,说不定还能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
  那种事——……
  我怀着不敢置信的心情转头看向坐在邻座的伙伴。她睁圆了本就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不明究理地回望着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我。
  简直……就像神一样啊。
  「通晓一切,能看穿世间万物的能力,这种人被称为全知全能。而能达到全知全能领域的,就是有办法与〈阿卡西记录〉相互连结的人,也就是〈全知全能的公主殿下〉——坐在你旁边的那个女生喔。」
  「都说过好几次了,别再叫我公主了啦!而且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我忘了说。」
  气恼的异羽本来就坐在我身边,但还是刻意把脸朝我贴得更近一些。
  「优一,你知道我是怎么看见未来的吗?」
  被她这么一问,我却没办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是怎么看见的呢?俯瞰吗?或是假设自己也在现场?我想了又想,依然想不出个所以然。
  「……我不知道。」
  这时,异羽忽然伸手指向我。
  「……我?」
  「没错——就是以优一所在之处为基本地点看见未来的。」
  「我的所在之处?」
  「就是成为预言者的双眼,同时也负责质询的任务。只要是优一没有去过的地方,我也看不见那个地方的未来。」
  「我的眼睛……变成了异羽的眼睛,是这个意思吗?」
  「也并非完全变成了我的眼睛,你只要当作我们都在你身边就行了。」
  我下意识地用肉眼寻找起另一个异羽的存在——一旁的异羽(露出一副愚蠢的人类啊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想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懊恼。
  「调查情报进行预知的另一个我,靠身体读取〈阿卡西记录〉的这个我,再加上成为预言者双眼并实际行动的优一——我们三个人各司其职互相配合后,才能完成预知的动作。」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我就理解了。
  「所以……我们并不是两人组,而是一个小队呀。」
  虽然表面上只有两个人,实际上却存在着三个人。这么说起来,伙伴这个称呼到底正不正确也值得探讨一下……唔,其实也用不着连这种小细节都搬出来一一争论啦。
  「未来是操控在你们手上的——就是这样。呵呵,真像电影的广告文宣呢。」
  半开玩笑地说完后,章子姊又笑了出来。
  「那些难解的事等晚点再说,今天的工作内容相当有趣喔。」
  「是怎样的工作啊?」
  坐在一脸紧张的异羽身边,我也不由得倒吞了一口唾沫。
  第一份工作就已经是那种程度的事件了。我想,今天大概也不会轻松到哪里去吧……
  「为了庆祝优一加入我们公司,加上成功与异羽组成小队,所以要办一场纪念餐会~!」
  根本不是工作嘛!
  「太棒了——!可以吃外食了——不过,这不算工作吧?」
  喔喔,异羽吐槽了。还不忘要摆出手势呢。
  「以社会人士来说,聚餐可是很重要的工作喔?原来这个人连该怎么参加派对都不知道呀——别人可是会私下品头论足的……哎呀?」
  就在章子姊随意找藉口搪塞时,车内忽然响起一阵慵懒的音乐。忘了曲名是什么,但印象中是一首相当有名的bossa nova乐曲。似乎是章子姊手机的来电铃声。
  「谁打来的电话啊?」异羽开口问。
  「就是刚才跟你们提过的那个没来上班的部下啊,不晓得他会用怎么样的藉口来解释呢~」
  轻率的口吻仍透露出属于上司的威严感,章子姊靠边停了车。接起电话后回了两三句话——然后吹了声口哨。就像好莱坞电影里的角色对什么事感到惊讶时会吹的那种口哨声。
  之后章子姊又说了「挺快的嘛。」「那边有什么反应?」「事情进展得还顺利吗?」——之类的内容,大人之间的对话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才挂断了电话。
  章子姊像在整顿思绪般,抬手轻轻拨拢了下头发。从坐上车开始就隐约感受到的花香味随着她的动作也变得更浓郁了些。
  「……唔唔嗯,扯上未来的事,果然不能用普通的方式解决呀~」
  章子姊微微一笑,再次踩下油门。
  「对不起喔两位,刚才说的工作取消了。」
  「咦—?」异羽掩饰不住一脸的遗憾。不管嘴上怎么说,她心里一定很期待能和大家一起聚餐吧。
  「……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啊,我的部下被监禁起来了。」
  经我一问,章子姊倒也很干脆地回答。嘿,原来是被监禁了呀————嗯?
  『监禁?』
  我和异羽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
  「昨天我去优一家接你们的时候,不是有几个穿着黑衣的人吗?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那些有着特种部队体格的其中一人?在我看来,他们好像连火箭炮都能随意发射只为了消灭敌人呀?
  「昨天晚上我请他帮忙湮灭证据和看守现场,似乎是在处理工作时被抓走的吧,不过他已经自力救济从被监禁的地方逃出来了。」
  「看守现场?任务不都结束了吗?」
  章子姊接着回答异羽的问题。
  「是为了消除残留的意念啊。跟人为制造或非人为制造无关,世界上所有物体都会留下记忆,能够读取意的超能力就叫〈心灵占卜(psychometry)〉。」
  我听说过那种超能力。应该是电视上播出的超自然节目,超能力者只要摸一摸手表或戒指,就能知道饰品的主人是谁。
  「除了〈心灵占卜〉之外,还有能看见过去的〈天眼通(Precognition)〉,也就是能知晓过去的能力。总而言之,我昨晚请他去调查有没有出现能靠任何手段探查昨天事发现场的人,想不到会落得这种下场。」
  根本就是适得其反啊,章子姊苦笑着做出这个结论。
  「那个人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是没有明显的外伤,不过好像是泄露情报了。照报告来推断,对方应该是〈精神感应(telepathy)〉吧。力量越是强大,就越容易被挖掘出内心世界,无法期待谎言跟刻意隐瞒能有多大的效果,甚至连自白剂都省了~」
  各种不同的超能力者名称一一列举出来后,我的脑子已经被搅得无比混乱。〈心灵占卜〉跟〈精神感应〉算是在我的预料之中,勉强还能跟得上话题的内容,但继续增加其他专有名词实在令人不堪负荷。
  在我为了吸收那些情报而一个头两个大时,一旁的异羽发出「唔~」的轻哼声。又把嘴唇嘟起来了,每当在思考事情时,她的这点小习惯就会跑出来。
  「也就是说……昨天的工作是由我们经手的这件事,已经被其他公司知道了吗?」
  「GOOD,就是这么回事。」
  「这不是很奇怪吗?预知的事是发生在昨晚,合并一事上了新闻被报出来是今天早上才对吧?就时间点来说,其他公司会不会太早察觉了?」
  的确很奇怪。一般而言,应该得花上一点时间才会注意到这件事跟超能力扯上了边,接着才有必要去调查是在什么情况下、使用了怎么样的超能力吧。
  若不是事前就已经知道,是不可能那么快就有所反应的……
  「该不会是……其他公司也有能〈预知未来〉的超能力者吗?」
  「很可惜,你猜错了,这次的状况并非如此。如果真是这样,合并一事就不会进行得这么顺利了。」
  章子姊边操作手机,边提起另一个话题。
  「优一,昨天你不是事先预防了强盗事件发生吗,然后在我的通报下警察赶来逮捕了那两个人……你有看到这则新闻吗?」
  我很在意昨天的事件,今天早上还在新闻台转了老半天,但不管哪个频道都大幅报导企业合并的新闻……完全没有连续强盗犯落网的消息。除此之外就只有政治家的严厉指责或艺人的八卦绯闻、还有人气甜点店的情报而已。
  「我是没看到……毕竟是伤害未遂,所以电视台才没报导吧?」
  「都已经抓到犯人了耶?只播报事件的经过,却没提到结果不是很奇怪吗?我就是这么想,才请我们课里负责情报调查的人帮我注意一下……」
  章子姊边说边递出手机,异羽立刻凑上前去。
  「这是刚刚才发出来的新闻稿,关于连续强盗案件的报导。」
  跟异羽一起盯着手机萤幕上显示出的报导内容——我突然注意到有哪里怪怪的。于是又从头读了一遍,忍不住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
  「……嫌犯是无职的五十岁男性?」
  太奇怪了。昨天那两个人就算只是穿着打扮比较年轻,再怎么看顶多也只有三十出头而已,而且这篇报导说的是独自一人犯案,这么一来岂不是——
  「优一抓到的并不是真正的强匪吗?」
  异羽代替我说出了浮上脑海的疑惑。
  「GOOD。那只不过是模仿作案的手法,而且那两个人打一开始就锁定老爷爷了,关于那两个人的事现在正在调查中……但怎么想,跟监禁了我部下的那间公司应该是脱不了关系。」
  是吗,异羽若有所思地喃喃出声。
  「就是因为那间公司跟模仿犯私下互有勾结,才能那么快做出反应吗。照他们的预测,昨天的袭击应该要一举成功才对,想不到却惨遭滑铁卢。为了调查失败的原因而到现场勘查时,就好巧不巧地遇到了羽岛的人。」
  所以他们才会把人监禁起来,就为了查明真相吗?
  「有些公司也是会为了应付这种突发状况,而特别设置超能力部门。在证据已经消失的地方找出证据的能力;就算不窍开对方的嘴,也能挖出情报的能力;还有不需要直接接触就能伤害人的能力,这些都是非常便利的超能力。」
  言语间,章子姊的视线也悄悄瞥向后照镜。
  「……知道对方是哪间公司吗?」
  「算是吧——你有听过锻冶火重工吗?」
  锻冶火……好像曾在哪里听过,但还是不太确定,我索性摇了摇头。
  「在重工业界,可是间相当有规模的公司喔。最近他们开始着手研究工业用机器人,但想开发机器人必须具备电子机器的技术,所以他们才想将老爷爷的公司纳入自家产业的大伞下,好完整地挪用那方面的技术。」
  结果却半路杀出了羽岛这个程咬金是吗……
  「所以遭到报复早在你的意料之中吗?」
  「没错,预知昨天案发现场的是我与异羽的小队。因为我们重视的是确切的详细日期,又因为时间的关系并没有仔细调查之后可能发生的状况,所以只是大略地浏览过——在确定合并之后,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知道是锻冶火干出的好事。」
  和在事件发生前一刻做出预知不同,想针对遥远的未来将会发生的事件预测日期和地点肯定是难上加难吧。这一点就算是我也推敲得出来。
  「对方也是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搜集情报,他们也很想收购那间公司吧。结果……他们大概是觉得既然老爷爷的一句话就能左右一切的话,只要让他没办法开口说话就行了,如此一来只需收买对方公司里的高层,整件事就能圆满解决。」
  圆满解决……
  「——你是说得伤害别人吗?」
  我大概发出了相当令人害怕的声音吧。异羽的肩膀倏地一颤,露出一脸胆怯的表情。
  正操纵着方向盘的章子姊从刚才就一直注意身后的状况。
  「我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情,但在把伤害别人和获得利益这两点相互衡量后,也是会有人选择站在利益那一边的。而且——你难道忘了吗?我们所做的也是相似的行为喔。」
  我开口试图反驳,但马上就放弃了。我不得不放弃反驳的念头。
  昨天我所做的事……就算没有直接下手,但一样是利用超能力伤害了别人,这一点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要不被发现就没有问题——这是非常悲伤的真理。只要假装是连续强匪干出的犯罪行为,背后真正的目的就不会曝光;只要使用超能力,不管做什么都不会留下痕迹。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就能将对方逼进死胡同。我也觉得很难过——但这就是社会的本质!」
  在说出最后一句话后,章子姊突然转动方向盘来个出乎意料的大回转。失去平衡的异羽尖叫着朝我倒了过来。
  「你们要抓好啰?」
  再次打档变速,章子姊踩下加速器。感觉排气管的响声彷佛在腹部底层轰隆作响,连尾椎骨都随之麻痹了。我搂着异羽纤细的肩膀,探头往后方确认状况。
  有一辆完全不顾违反了速度限制的车子正紧跟在我们后头。那是一台黑色的房车。一名戴着墨镜遮掩住长相,身穿花俏衬衫的男人负责驾驶。
  后座也坐着人。但因为挡风玻璃上贴着厚厚的防护贴,车子内部显得无比昏暗,再加上被前座席位给遮住了,我连后座那个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该不会是有人要袭击我们吧?
  「真是奇怪。照我刚才收到的报告,我们都已经和锻冶火直接接触过了,现在居然又来跑来攻击……该不会是瞧不起我们吧?还是说,正在追我们的是跟台面上无关的公司?这一点也得仔细调查一下才行呀。」
  巧妙地不断变更车道,章子姊靠着灵巧的驾驶技术在车流之间钻来钻去,想藉此甩掉后头的追兵。
  「想不到居然连我的车牌号码都被知道了……呵呵,果然一跟超能力扯上关系就没什么好事呢~」
  「你们不这么认为吗?」章子姊边说还边转过头来征求同意,异羽都快被吓哭了。
  「这种事随便怎样都无所谓啦,你快看前面!这样很危险啦——车子跟红绿灯跟行人跟摩托车跟脚踏车什么的!」
  「我有在看呀~不过对方可能会从后面干出什么来嘛~」
  大概是为了排解我们的紧张情绪,她才刻意用那种轻松的语气说话吧。若非如此,此刻的章子姊看起来就只是个单纯的速度狂。
  「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挑衅最先在超能力分野打响名号占有一席之地的羽岛幽灵,他们应该还准备了什么杀手锏才对,要是因为汽车追逐时操纵失误而引发事故——那也未免太无趣了。」
  瞧章子姊说的好像是云霄飞车很好玩之类的话题,但异羽的尖叫声可没有因此停下。顺带一提,我心里也发出跟她差不多的崩溃叫喊。还有就是异羽抓着我的手实在太用力了,把我捏得好痛。当然我是会忍耐啦。
  一辆辆追过跑在我们前方的车子,就算后头传来抱怨的喇叭声,这场追逐与逃脱的剧码并没有因此画下休止符。擅自变化车道、无视红绿灯号志,甚至忽然来个紧急大转弯,已经完全顾不上什么交通规则。而我只觉得好像快晕车了。
  像电影一样在上演汽车追逐战好一阵子后——我也总算能看穿对方车子的动向了。
  「咦?」
  突如其来的惊愕与困惑令异羽忍不住叫出声,我也瞠大了双眼。驾驶座上的章子姊则是吹了声口哨。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紧跟着我们的汽车后座车窗飞了出来。
  然后,就这样——飘浮在半空中。
  黄昏色调既浓且深,在行驶中的车头灯晃荡闪烁的映照下——有什么粉红色的东西正飘浮在半空中与那台追赶着我们的车并行。不,应该说飞起来了才对。
  对方的后座车窗都已经关上,应该不是从车子里牵着线进行操纵,但看起来也不像被风吹动。那玩意儿的飞行姿势实在太难以解释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粉红色的、大小说起来也不是那么大,大概只有二、三十公分吧。一沱圆圆的,再看得更仔细点,上面好像有什么……被风吹起来的两个地方。会随风飘动,就表示那东西的材质就像布匹一样柔软。
  「……『阿姆斯壮先生』?」
  就在我凝神细看时,同样也注视着相同景色的异羽自言自语地喃喃出声。
  「那是『阿姆斯壮先生』!绝对没有错——因为它的眼睛就跟优一一样都是死的呀!」
  「明明还有其他特色,你怎么偏偏就靠那一点确认那玩意儿就是阿姆斯壮先生啊?」
  我不太会分辨角色,但正在半空中飞行的那东西应该是布偶娃娃没错。而迎风摇晃的,大概是兔子耳朵的部分吧。
  「是怎么飘浮起来的呀——该不会是机器人吧?」
  「是〈念动力〉啊。」
  章子姊立刻回答了异羽的疑问。
  「在超能力之中,也有无论在反应速度或精密动作上都能随心所欲控制得当的佼佼者。就算有遮避物挡住也不是问题,隔着玻璃也是可以操纵的。你们看,对方不是把车窗关上了吗?但只有被操纵对象依然受到控制。那肯定是以念力操作强化过的能力。」
  「跟精神动力不一样吗?」
  「〈精神动力(psychokinesis)〉是向外释放精神能量藉以操纵物体的能力。因为是靠能量释放,如果与想移动的物体之间隔着什么遮蔽物就会受到阻碍,精神能量就像附加在自己手腕上一样,应该可以这样解释吧。」
  「就像操纵者(manipulator)一样?」
  「这个例子举得很不错,既有能量,又能以精神能量包覆欲操纵的物体。对于那些细腻的动作却也相对地不太擅长,很难将速度缓急拿捏得宜。」
  「这么说的话,〈念动力〉没办法移动固定的东西吗?像电线杆之类的?」
  「并不是办不到,但若是固定在地面上就有点困难了。就算能移动电线杆,地面也不列入操纵对象的范畴内,擅长这方面的还是威力系的〈精神动力〉啰。」
  嘿,还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啊——不对,现在是觉得佩服的时候吗!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应该想办法解决眼前的状况吗?」
  强制结束了超能力讲座,我抬头往布偶娃娃所在的方位看去。
  此时此刻,那只兔子已经逼近到我们与后方依然紧追不舍的那台车之间。在彼此都死命飙出速度的情况下还有办法缩短敌我之间的距离,对方的强大实力让我不由得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惜祭出超能力者,究竟是打算做什么?
  「——越来越接近了……奇怪?」
  原本迫切的声音顿时变了个调,异羽似觉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阿姆斯壮先生』好像拿着什么……?唔——……应该不是木棍,前端是更细的……那个是——冰镐!」
  拿出那种东西,只会让人联想到坏心眼的恶作剧。
  「……对方想让我们爆胎吗?」
  「现在这种速度,要是突然爆胎的话……」
  异羽未说完的话语飘散在空气中。
  这次她真的整张脸都失了血色。不管章子姊的驾驶技术再怎么高超,要是轮胎被刺爆,情况可就完全改观了。一个不小心,还可能演变成性命交关的重大事故。
  「还真是糟糕啊,我可不想这么快就报废这台车,当然也不想受伤啦……既然如此,差不多也该使出最后的手段了。」
  章子姊将左手探进套装内,几秒钟后,伸出来的手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虽然不曾看过实物,在电影或连续剧里倒是见过这玩意儿不少次。
  那东西是——一把手枪。
  「以史密斯&威森公司出产的M三十六『史密斯女士』为雏型,经过〈幽灵课〉技术班改造出的小东西。换个方式说,这把枪就是『史密斯女士』的幽灵特别版吧。」
  把枪换到右手,绝世美女将握枪的那只手伸出车窗外,闪着幽光的枪口对准了后头紧追不放的黑色涂装车。
  「你们两个尽管放心,这里头装的不是真正的子弹,不过……」
  倒映在后视镜里的红唇勾起微笑弧度。
  「这里头装的子弹——可不是一般子弹喔?」
  看着她将枪上膛,我跟异羽连忙伸手捣住耳朵。
  扣下板机的那一瞬间,足以震破鼓膜的爆炸声——并没有响起,只听到会让人反应不过来的小小爆裂声罢了。我和异羽面面相觑,心想是不是没有爆开的不良品。
  章子姊又连续开了好几枪,背后这次传来类似哀号的煞车声。异羽立刻伸长了脖颈往出声的方向张望。
  「他们的车窗上好像沾到什么东西耶!」
  「那是加入哈瓦那辣椒成分的特浓油漆导弹,共计五发。不是用我惯用的手击发的,但每一发都命中挡风玻璃了!我的技术还真不得了啊~」
  转头一看,对方的挡风玻璃就像被狠狠泼了一大桶红色油漆,视野被遮断后,他们也无法再继续开车追逐。只得减缓车速,最后终于停在路肩。而那只飘浮在半空中的布偶娃娃也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大概已经回到车子里了吧。
  装出吹散硝烟的动作(根本没有冒出半缕烟),章子姊扬起别有深意的笑容。
  「——对自己太有自信可不是件好事,应该要明白自己的程度到哪里比较好唷。」
  车子继续前进,在第三个交差路口处折返,溶入周围的车阵后也放缓了速度,但视线始终注意着对向车道。
  那辆挡风玻璃被漆弹染红的黑色涂装车终于出现在眼前。一个看起来焦躁不已、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正站在车外打电话。
  然后——伫立在离车子不远,一盏昏暗街灯下的,是个抱着粉红色布娃娃的少女。大概是停车时不小心撞到了吧,她正按着低垂的额头。
  那个少女就是刚才负责发动〈念动力〉的超能力者吗?
  就算相隔遥远,也能感觉得出在街灯映照下那头黑发有多么艳丽。更教人惊讶的是,那个少女身上穿的是我熟悉的清纳高中制服。
  ——心脏不知怎地忽然骚动起来。
  类似确信的情绪几乎要击溃我的心,莫名的焦躁感让我有种视力彷佛提升了的错觉。心跳加快、血液循环也跟着加速,相对地脑子却以令人不耐的迟缓速度处理着眼前所见的风景,
  我见过那个女生。
  在为了照亮景色而存在的光线之中,黑发少女缓缓抬起头。只有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能看见她的容貌,但光是那短短一瞬间就已经足够了。
  我认识那个女生。
  「……蓬子?」
  异羽的声音彷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但我还是听到了。




  第四章
  章子姊将车子停在住宅区里的某个小公园前。离刚才的狙击者无法再行动的位置约二十分钟的路程。大概是判定已经甩掉对方的追击了吧。
  「我想问问那边进行的状况,而且也得向上司报告一下。」
  异羽和我下了车之后,章子姊拿出平板电脑向我们解释。
  「还是有对策的,确认接下来该怎么做之后,只要和其他部署取得连络就行了。我认为是没什么危险——不过为了小心起见,你们还是别跑得太远喔。」
  「别把我们当成小孩子啦,没事的,我只是想呼吸一下外头的新鲜空气而已。」
  异羽笑着回完话后,立刻转身走进公园里。
  我本来也想跟她一起走,却被章子姊唤住。
  「有什么事吗?」
  「——刚才那个超能力者是谁?」
  质询的声音太过沉重,也很锐利。和至今为止完全不同次元的压迫感,让我得拚蠕动萎顿的舌头才有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我只看到一眼……实在没办法断定到底认不认识那个人。」
  「不过,那张脸是你熟悉的吧?」
  我还不想承认。
  就算那一瞬间能做出判断,但我的动态视力并没有那么好。而且要是说出口,好像我就真的彻底认定是她了。
  咽下混杂着叹息与回答的一口气,我低着头杵在原地。
  「沉默不语就代表你几乎是默认了这件事喔。」
  上司的一句话直接刺入我的心口。
  我扬起头,从昏暗的跑车驾驶座上抬头盯着我的章子姊摘下墨镜,那双眼里释放出的是平时的轻浮完全无法比拟,让人感到无比沉重的目光。
  「你认识的人是个超能力者,而那个人攻击了我们,你虽然没说出口,但几乎已经承认这件事了,而且你也知道没办法反驳这一点,所以才什么都说不出口吧。」
  章子姊下了车,在我面前站定。撩起发丝,厌烦似地甩了甩挡在眼前的浏海。
  「话先说在前头——人是无法逃避事实的。事实就明确地摆在我们眼前,无论你再怎么否认,它就是无可奈何地存在你的眼鼻前端,这就是现实。」
  「…………」
  「现实可不好混——人们是这么说的,但我并不这么认为。现实只是以它原有的样貌存在着而已。先有起因,才会产生结果,就只是这样。充满这世界的『原因』与『结果』互相堆叠缠绕,才构筑出了这个复杂的现实。」
  「这是我的看法」——章子姊做出这个结论。
  「以这次的状况来说……会造成这场突袭的原因,很明显就是昨天的工作。」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没有昨天的事,就不会变成今天这种结果了吗?」
  「是啊。至少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未来。不过相对的,将会是有个老人遭受了暴力对待的未来,而且恐怕会危及到性命。在那个未来里,你也不会知道自己认识的某个人是超能力者,更重要的是——」
  话说到一半,章子姊闭上了眼睛。
  「异羽一定会哭吧。」
  「异羽她……」
  会哭?
  章子姊缓缓睁开眼,嘴唇也以同样的速度轻轻掀动。
  「优一——你拒绝得了异羽的请求吗?」
  质问的声音那么轻,却又清楚地撼动我的耳膜。
  我想起来了。异羽那时候的表情、颤抖的手、还有她说过的话。
  「……没办法,我已经和另一个异羽约定好了。约定好的事就不能反悔,况且——」
  「况且?」
  在章子姊的敦促声中,残留在我胸臆间那不可思议的感情彷佛全被掏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觉得,我得相信异羽才行。」
  掺杂着叹息,章子姊轻喃了一句「是业障啊。」靠在车身上,抬头看着淡墨流逝般瞬息万变的天空。双手环胸,两条长腿也随意交叠着。
  在章子姊面前,不管再怎么高级的跑车看起来都只是一般的铁块,真是不可思议。
  「上一辈子该做而没去做的、没有完成的遗憾、又或是因果报应,就叫作业障。若是换个说法……唔,你就想成是灵魂的功课吧。」
  灵魂的功课——业障。
  「你的灵魂对异羽的灵魂有该完成而未完成的遗憾,但不晓得是哪个异羽就是了,也许对两个异羽都有吧。无论如何,你对她就是有种难以解释的义务感,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当成证据了。」
  可能是我不够聪明吧,对于灵魂的话题实在是听得一知半解的。
  「……好困难喔。」
  「会吗?先有『原因』而产生了『结果』,这一点我觉得挺好理解的呀。只不过这个原因——是发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又是为什么而产生、为了谁而产生——我们都忘记了而已。」
  背靠着车身的绝世美女挺起身与我正面相对。彩绘着寇丹艳红色的指尖朝我伸来,微凉的掌心左右挟住了我的脸颊,连想别开视线逃避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只剩下柔软的呼息轻触脸部肌肤。
  「——优一,你为什么都不为自己打算呢?」
  花香味在我的鼻间窜动。我猜想,应该是玫瑰花。
  「你突然……说什么啊……?」
  「你完全没有去计算自己可能遭遇到的风险,你对自己未免太不关心了。你答应了异羽的请求这一点就是最好的证据,你只会关心别人,像你这样的程度已经可以说是自暴自弃了。」
  凝视着那双彷若黑曜石的眼瞳,我看见倒映其中自己的模样。
  「那不就是……你说的业障吗?」
  「光说是前世的因缘,我实在没有办法接受,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吧?」
  章子姊把脸贴近我的耳边。几乎陷落在被玫瑰花团团围困住的馥郁错觉中,成熟女性的声音传入我的脑海。
  「自暴自弃不求回报的温柔。究竟是怎么样的过去,将你逼到这种地步的?」
  「…………我才不温柔,我一点也不温柔。」
  我只是……只不过是——
  接下来的话,我说不出口。这种感情到底该怎么解释才好?
  就连我自己都搞不懂这种心情。
  「将来有机会的话,再告诉我吧?我会等你的。」
  章子姊将一个染上她体温的小瓶子交到我手上。
  视线落到自己的掌心间。那是昨天使用过的——催眠瓦斯。
  「优一,现在就去听取异羽的预言吧。问她该选择怎么样的未来,才能阻止刚才那个超能力者。」
  「阻止……?」
  「对方已经表现出攻击的意图了,不管敌人是谁,我们都得想办法找出对策才行。昨天的作战计划是由你们两个负责执行的,所以你们也是最有可能遭到报复的对象,这是无可避免的事。」
  「怎么可以——」
  这样的理由也太乱来了。
  「不管是怎么样的理由,都不再只是你们个人的问题了,而是企业与企业之间的问题,现在的状况已经延伸到关乎好几万人的企业之争。一旦逃避,企业也将失去信用。组织越是强大,一点小小的破绽都会显得更触目惊心。」
  「所以那又……」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难道就要去伤害她吗!
  「优一,正因为是这么回事啊。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你去听听异羽的预言。」
  你仔细听我说,章子姊清晰地一字一句慢慢说着。
  「因为你昨天改变了未来,才有今天这样的结果,但无论如何,至少有个老人因为你而得救了。你的行动拯救了一个人的性命——为什么这一次你就不觉得能做到呢?」
  章子姊所说的话轻巧地渗透我沸腾的脑袋。
  「你认识对方的那个超能力者,不想伤害她是理所当然的,说不定对方也不是自愿发动攻击的呀。」
  没错,她怎么可能主动攻击我们。
  那种毫无道理可言的暴力根本就不是她会的事,就算她的个性再怎么严厉,基本上她就是个清廉正直的人,绝对不会做出那种背离伦理的事。若有那样的选择摆在眼前,她一定也会拒绝的。
  「如果你正在为对方设想,我劝你别再继续想下去了。对方不会有事的,异羽和你也都不会有事,这样的未来一定是存在的。因为看得到那个未来的人,跟你是同一个小队的伙伴呀。」
  话说到这个节骨眼,章子姊突然喃喃问了一句。
  「你还记得我昨天说过的话吗?要你转达给那个老爷爷的台词,最后的那一句。」
  昨天,对那个茫然失措的老人所说的一长串台词里,我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请做出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吧。」
  GOOD,章子姊轻抚了下我的脸颊。
  「选择现在,而不要为过去的选择后悔。」    
  留下温暖的微笑后,章子姊转身回到车子里。


  在被住宅区围绕的小小公园里,小孩子若是想在这里打发半日悠闲时光,游乐器材似乎稍嫌少了些。这个公园里既没有攀登架、也没有溜滑梯,只有一处小沙堆和两座翘翘板,再加上单杠就是全部了。当然除此之外还有长椅和公共厕所,但这些应该不能算进游乐器材里。
  异羽就坐在被时亮时暗的日光灯光笼罩的长椅上,正呆呆地抬头望着天空。注意到我逐渐走近的脚步声,她缓缓把脸转过来。
  「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异羽点点头,为我挪出一个位置。
  「你和章子姊谈了什么?」
  我把章子姊刚才对我说的内容转述了一遍。关于我们不得不与刚才的超能力者对战;关于若想阻止对手,就需要异羽做出预言;而我现在就是要来听异羽预言。至于与我有关的那些,还是别提了。
  听完我的话后,「……是吗。」异羽轻声回应道。
  「优一。」
  「嗯?」
  经历了几秒钟的沉默,异羽终于下定决心似地开口。
  「刚才在那里的那个人,是蓬子吧?」
  异羽也跟我一样,不想承认那个事实吧。所以直到这一刻,我们彼此都没有提起那场攻击的话题。
  我也和异羽一样,需要花上一段沉默的时间才有办法给出回答。
  「说不定只是偶然。」
  「只是偶然出现在那个地方?只是偶然怀里抱着『阿姆斯壮先生』?可是,阿姆斯壮先生并不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娃娃啊?」
  「这么说起来……那个娃娃现在好像很难买到了呢。」
  我的视线落在手里的催眠瓦斯瓶上。下意识地就让瓶子在掌心间转动起来。藉着眼角余光,我知道异羽正凝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知道了,我睡就是了嘛。」
  当我转过视线看着异羽时,这次倒换她低下头去了。摆在膝上的手攥住裙摆,被她抓出深深的皱褶。
  「啊……不是啦,我没有催你的意思。」
  「我知道,但是是我把你卷进这种是非里的……当然也得由我负责解决。」
  又来了,又是『把你卷进这种是非里』……
  「这又不是你的错。」
  「就是我的错,因为我把优一卷进来,才会演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说出这句话时,异羽的侧脸黏着类似微笑的表情。
  「是我害优一遇到危险,也让蓬子是超能力者的事曝光了。」
  非常悲伤又冷冽,充满自嘲的微笑。
  「都是因为我——太任性的关系。」
  当那张无法称作笑容的表情映入视野的瞬间——
  我已经下意识拉起异羽的手。
  「不是异羽的错。」
  「……谢谢你。」
  回握的力道如此微弱,一点都感觉不出她的活力。
  她没有看我,只是默默缩回手。原本握住她的那只手无力地滑落,就像掬了一手心的水,最后仍是轻易离散了。
  异羽闭上眼,重覆了好几次深呼吸。
  看起来好像是在集中精神……但感觉又不太像。
  我没办法读出异羽的情绪。
  如果这是集中的结果,那也就到此为止了。可在心里的某处,又有个声音告诉我「并不是这样的」。那是因为——
  『我只是……有点害怕而已。』
  没错。昨天异羽在使用超能力之前,也显得无比踌躇无助。
  『超能力是异质的存在。只要具有这种能力,这个存在本身就不会是理所当然的。换句话说——是会被理所当然并不存在超能力的这个世界无情排除掉的。』
  今天早上,她才对我说过。在那之后,她还加了一句「我并不憎恨超能力本身」——但从她此刻的模样看来,说那种话只是在逞强吧。
  「……对不起。」
  我忍不住脱口道出歉语,但她没有回应,只是依然低着头。
  异羽横躺在长椅上,当她把头枕在我膝上的那一瞬间——我明确地感受到她藏在心里的那份犹豫不安。
  又来了。又是这种状况,我什么都办不到的状况。
  那张表情又一次浮上我的脑海。
  那个相信我,说了她喜欢我,比任何人都还重要的那个人——在被背叛时浮现出的那张表情。相信你的我真是个大笨蛋——就算没开口,那侮蔑与自嘲的微笑已经忠实地告诉我她心中所想了。
  『自暴自弃不求回报的温柔。究竟是怎么样的过去,将你逼到这种地步的?』
  我根本一点都不温柔。也不是基于什么美好伟大的情操才这么做的。
  几分钟后,听到异羽说「我准备好了」,我便举起手里的喷雾喷在她的脸上。
  「…………唔嗯!」
  异羽的身体猛地一震。
  「咕唔唔……啊、哈啊啊啊啊……!」
  从她嘴角逸出的是生病发烧时特有的那种痛苦又沉闷的喘息,她扳直了脚趾又蜷缩起来,持续重覆这个动作好多次。发红的脸孔布满大颗大颗的汗珠,眼角甚至渗出泪滴。
  在她因难受而左右摆动头部时,我拿出手帕为她抹去眼泪与汗水。我只能为痛苦不堪的她做这么多,就算再懊恼也无济于事。
  「呼唔唔唔唔嗯!啊啊嗯,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张大嘴巴发出不成声的叫唤,突然用力绷紧了背脊。
  接着是发色上的变化。从发根处冒出的赤红渐渐扩散开来,就像吸收了饱满的红色墨水,最终呈现出一整头鲜艳的红发。
  「——此门为谁开?」
  念完那句熟悉的咒语后,红发预言者才怯怯地向我打了声招呼。
  「你……你好。」
  「你好,昨天才见过呢。」
  异羽(红)只是缩起下颚,没再多说什么。
  她也要这样吗?这一边的异羽也和昨天不太一样。
  我在她身上完全找不到半点对于那种细微但确实存在的能力所该具备的自信。唯一感受到的只有显而易见的软弱与退怯。
  「会变成这样……并不是异羽你们的错,别往心里去了。」
  同样的话,我又重覆说了一遍。
  「可是……如果我们没有来到这里……优一就不会碰上那种危险了。」
  用蚊蚋般细不可闻的声音说完后,她悄悄缩起身体,把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抵在唇边。
  「况且……我真的没想过小日向同学会是个超能力者,她应该也不想让人知道才对。」
  「……没有关系,反正迟早有一天也是会知道的。」
  好难受。想不到——她会表现出如此赤裸裸的拒绝态度。
  「拜托你了,有看到怎么样的未来吗?」
  我再也无法忍受,只能先把正事处理好。
  异羽(红)点点头,闭上双眼后,她彷佛看见了某些景色。然后——她抱歉地对我轻声说道:
  「……我看不见未来。」
  「怎么回事?」
  「……因为异羽的心情无法平定下来。」
  「而且……」她依然闭着眼睛,但面朝向我。
  「……我的心情也是,我们的灵魂无法紧密地结合。」
  紧密地结合?
  「你们的灵魂调性不是最相适的吗?」
  「基本上来说,是这样没错。可是,若我们三人的步伐没办法同调,原本看得见的景色也会看不到了。只要有一个人倒下去,谁也没办法抢先跑在前方呀。」
  「那种事我才……!」
  我才不想知道呢——拚命吞下想吼出这句话的冲动。事到如今再去责备抱怨也没有用,况且……就是因为我刚才叫得太大声,已经让异羽露出惶惑惊恐的样子。几乎有种她是因为寒冷而缩起身子的错觉,但其实她是在害怕。
  我无奈地搔了搔头。
  「都特地请你现身了,这样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等一下……我再仔细看看——只要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制止她就行了吧?」
  「没错,阻止她的方法。随便什么都好,拜托你了。」
  我感觉得出她长长的睫毛正微微发颤,是因为集中精神的关系吧。如果不聚精会神就没办法完成任务,看来预测未来对她而言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凝视着她那张无法掩饰困惑的表情数十秒后——
  她用惊愕的声音,不敢置信地吐出一句「不会吧……」
  「看到什么了吗?」
  我怀着窥探意图把脸靠向她。
  「不管怎样都好,无论是什么方法,我都会想办法做到的,你快告诉我该怎么做!」
  异羽(红)有口难言似地蹙紧了眉头。
  「我……我没有自信,而且我实在无法相信。」
  安静了一会儿后,她又沉声说:
  「还有,我不知道这个方法该在什么时机点执行,也无法确定会导向怎么样的未来。是真正的、完全不确定的未来。」
  「这样也无所谓,我会想办法的。」
  若是能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形下让整件事落幕,不管再怎么困难的方法,我都愿意试它一试。
  「你真的……不管怎么样都会做吗?」
  面对她的嗫嚅声,我用力点了点头。
  「没错,所以快点告诉我——你看到了怎样的未来?」
  「接吻了。」
  「嘎啊?」
  …………………………………………听错了吗?
  她的声音实在太小,可能是风声或什么混了进来,才害我不小心听错了。一定是这样没错。
  「你们接吻了。」
  看我沉默不语,这一个异羽难得用干脆的语气给了我最后一击。
  「优一在一个幽暗的地方和她接吻了,这就是能阻止那个女生的方法!」
  「先——先等一下!你应该是看错了吧?」
  「不是的,我真的看到了。所以我才说不敢相信啊……」
  与先前那胆怯的态度截然不同,异羽(红)的语气相当坚定。虽然有所克制,但真的很像另一个异羽心情不好时会有的情绪表现。
  「呃,那就是……那个吗?」
  「……那个是?」
  呜喔……她的语气虽然沉稳,但真的是用生命在不爽啊。
  「该怎么说呢……就是把重点放在嘴巴上的那个……接吻吗?」
  「我刚才就这么告诉你了。」
  「对不起……」
  我只能乖乖道歉。
  「……要做吗?」
  喃喃吐出这么一句,异羽(红)极不开心地鼓起脸颊。
  「你要跟小日向同学……接、接吻吗?」
  「就算你这么问,我也……」
  那种事又不是对每个人都办得到……啊,对了。在国外就像是打招呼一样吧——
  唔,我哪办得到啊啊啊啊啊啊!
  总的来说,我跟那种用接吻打招呼的文化一点都不熟悉啊。说到打招呼,应该是在彼此都处于舒适圈的状态下进行的吧?更遑论是肉体上的接触了。这十六年来,我所学习的日系打招呼方式就是这么回事。
  再说到那个对象。公主殿下和我接吻什么的——简直是晴天霹雳好吗!再也没有比我与她更不合适的配对了吧!她可是我们学校里出了名的冰山美人,而我则是有着一双死气沉沉死鱼眼的死人(外界给的称号)。
  那样的未来绝不可能发生。还是请异羽再帮忙看看有没有其他未来好了——
  「——那么,此门为君启。」
  来不及了……
  当异羽再一次陷入梦魇状态发出痛苦的呻吟时,我只能茫然且呆愣地为她擦汗。
  经过一分钟后。
  「…………早啊。」
  就算相隔一百公尺,只要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醒来的异羽有多不开心。
  「……您早。」
  「为什么跟我说敬语?」
  「没……没有啊。」
  被她翻着白眼狠狠一瞪,我只能迅速转开视线。
  但,异羽却捏着我的脸颊不让我逃避。光捏脸颊还不解恨,她还用力扭啊扭。除了痛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感觉。
  「……啦……」
  她说得很快又有点口齿不清,我实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咦?」
  「吻……啦……」
  「什么?」
  原本安然无恙的另一边脸颊也遭到同样的疼痛攻击。然后她硬是把我拉近,我不得不与近在眼前的异羽四目相交。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都快额头贴上额头了——我能感觉到异羽绯红脸蛋上的热气,往上吊起的眼瞳里彷佛还漫着一层泪雾。
  然后她用力吸了一大口气,像是站在山顶想实验一下回音效果,憋足了气朝我大喊:
  「光——光靠接吻,怎么可能阻止得了战争啦!」
  异羽大到吓人的音量被尽数吸进星光灿烂的春季夜空中。那惊天动地的胁迫声,就好像哪户人家养的小狗正汪汪叫个不停。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4-5-19 00:21 编辑


  第五章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我问你打算怎么办啦!」
  遭受到袭击的隔天。我和异羽在学生餐厅里吃着午餐。会坐在同一个席位上,是因为碰巧这张桌子又空下来的关系。还是说,其实是有什么不被使用的理由吗——受到诅咒的椅子之类的?我记得英国好像确实是有这样的椅子……
  要是不胡思乱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我实在没办法承受异羽身上释放出的强烈不悦氛围。
  「人家好不容易才想跟你讨论一下严肃的话题……你怎么像个笨蛋似的,搞得我都不晓得现在是什么状况了。」
  异羽今天的午餐吃的是勾芡炒饭(附虾仁)。满布在炒得粒粒分明炒饭上的滑嫩酱汁就是美味的来源,同时也是烫嘴的原因。作为一个猫舌头,这盘炒饭可不是适当的选择。
  「……你说的的确没错。」
  我戳着今天的今日特餐(炸鸡块定食),出声做出回答。
  这一招用来冷却食物的热度可是很有用的,异羽却用她那张满是不悦的表情瞪着我。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那么生气啊?」
  「人家才没生气咧——」
  一边吐着舌头,还能一口咬定『没生气』也算是了不起了。
  「不,你生气了吧?」
  臭着一张脸将炒饭送进嘴里时,异羽被烫得眼球都无意识转了好几圈。哈呼、哈呼……嘴巴猛呵了好几口气,像在进行某种坚苦修练般将那口炒饭给吞下肚。她的双眼泛着泪光,伸手拿过装了水的玻璃杯。
  「那是因为……虽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样的未来,但要是知道伙伴将会沉迷女色,会火大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站在伙伴的立场来说。」
  气势汹汹地补完最后一句话,异羽放下玻璃杯。
  「就算你这么说……但搞不清楚的事还是搞不清楚啊。」
  「真的吗?其实你心里应该对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有个底才对吧?」
  「我哪会知道啊。」
  「真的吗?」
  拜托别再纠缠下去了……
  「不然你举个例子吧?」
  我试着用问题来回应她的问题。
  「唔!」
  异羽突然酡红了脸庞。这根本是脸上写着『糟了』的情绪反应。她是没预料到我会这么问她吗?还挺嫩的嘛。
  「那个……就是那个嘛。」
  异羽微微低下头,只抬起视线瞥向我,扭扭捏捏地接着说。
  「……………………爱的力量什么的。」
  我忍不住「噗」的一声喷出来。
  「你、你噗什么噗啦!」
  好险啊。要是嘴里有东西的话,就要发生惨绝人寰的大悲剧了。
  「明明是个面瘫还能噗出来,这算是高难度动作吧……」
  难以分辨异羽脸上的表情是愤怒还是觉得羞耻,只见她又在那本记事本上涂涂抹抹不晓得写些什么。
  「……不是啦,对不起嘛,我就那个……」
  没想到你的兴趣还挺少女的嘛——我可还没有蠢到老实说出这句话。
  「反正你一定觉得我太孩子气了吧?」
  「没有啊。」我若无其事地喝起味噌汤。仔细想想,每当遇到这种状况时,我好像都在喝东西呢。
  不过……怎么会扯到爱的力量呢?回想起来,前天见面的时候她也提到什么『命运的红线』、『白马王子』之类的。就连寻找『心灵伴侣』这种话,在我听来都很像RPG游戏的任务啊……
  异羽在某些地方果然很像小孩子呢。
  「我在想……没办法再进行一次预知吗?」
  在事发之前得知即将发生的事情便是预知的本质。但若是模糊不清的情报,应该还还可以再次进行预知的动作吧?
  异羽的视线落在桌面,拿手里的汤匙推着炒饭。
  「……没有办法。哪有可能这么容易睡着……手边又没有催眠喷剂。」
  「不就是睡觉吗,应该很容易吧?」
  「才不容易呢!」
  异羽放声大喊。过大的音量引来了周围的视线。
  我顿时慌了手脚。她连头都没抬就冲着我大吼(而且还叫得那么大声),这可不寻常。她到底是怎么了?
  在我还没推敲出她的情绪出了什么问题之前,异羽就已经先岔开了话题。
  「不管怎样,还是试着想想现在这种状况该怎么应对吧——你说她约你在放学后见面是吧?」
  话题被她引领着,我就这么错失了追究的契机。要说不介意绝对是骗人的,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想办法找出面对紧急事态的应对之策。
  
  
  ——事情发生在今天早上。因为做出那段预言的本尊——异羽昨晚对我又拉又扯又在耳边大吼大叫,搞得我整张脸和耳朵一早都还是疼得要命。
  但到了今天,也不该再把注意力放在那些事上头了……
  吐出一声叹息,我伸手准备从自己的鞋柜里拿出换穿的室内鞋。
  「早安。」
  有个人用平稳的语气向我打了声招呼。
  她——小日向蓬子向我深深行了一礼。
  「放学后有空吗?我想跟你单独说说话……至于我想说的事,我想你心里应该也有数。」
  她的脸孔一如往常妆点着难以亲近的冷冽与优雅。
  「不现在谈没关系吗?」
  「是的,今天有一整天的时间,请你好好考虑清楚。放学后我会在升学辅导室等你——我先走了。」
  她转过身,迈步消失在正涌向教室那头的学生群里。
  
  
  想到当时的情形,异羽的声音也在此刻再度扬起。
  「你一放学就要过去吗?」
  「没有啊,我是这礼拜的打扫值日生,应该会等扫完了才过去吧。」
  「你还挺认真的嘛……」
  异羽若有所思地安静了一会儿——
  「我来替你打扫吧,所以一放学你就立刻去升学辅导室。」
  「为什么?」
  「你忘了昨天的事吗?她可是用超能力突袭了我们啊,说不定还会事先设下陷阱什么的,蓬子一定也知道优一今天得负责打扫,早点去的话她就没有机会发动奇袭了。」
  说出这段话时,异羽脸上也露出煎熬的表情。
  「我知道自己正在说些很讨人厌的话,居然这样怀疑朋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昨天……该怎么说呢,我觉得那一点都不像班长会做的事。」
  我一直觉得有哪里怪怪的。怎么想我都不认为那个公主殿下会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就算真要战斗,她应该也会用堂堂正正的方法才是。
  「你说的我也知道啊……虽然昨天才刚认识,但我也是这么想的。」
  异羽边说边操纵着手机。
  「章子姊传讯息过来……说已经在跟对方交涉了。对方之所以对我们采取报复手段,主要是因为不满意羽岛独占了技术。所以只要放弃独占,与对方平分利益就没事了。」
  说到让两间公司平分利益的方法……
  「是指共同出资吗?」
  「没错,两间公司都拿出人才与资金配合,订立新计划。这么一来,虽然利益只剩一半,但至少不用再这么没意义地意气用事下去。」
  一开始就这么做不就好了吗——想归想,在资本主义挂帅的社会大概没有这种道理吧。这是个要把他人踢落谷底往上爬的世界,就算是我也明白这个道理。
  「毕竟就跟创立一间新公司没什么两样,所要面对的状况又多又杂。除此之外,也得处理好各式各样的人际关系才行,光是这一点就得花上不少时间了……大人之间光是吵架就有不少步骤得进行呢——章子姊在简讯里是这么说的。」
  「要是能赶上的话……」
  或许就不用和公主殿下交手了。
  是看透了我的想法吗?异羽又接着转达了从章子姊那里得知的情报。
  「还有,蓬子隶属的公司好像不是锻冶火的相关企业。应该是利用蓬子在进行推销买卖吧——这是章子姊的想法。」
  「推销?」
  「只要让业界知道自己手下有个优秀的超能力者,不管哪间公司都会退让一步的。要是能因此替公司带来更多利益的话就更不用说了,业界也不会再忽略他们的存在。」
  简单来说,就是卖人情吧。
  「……超能力就是有这样的价值呢。」
  压抑着声音,异羽收起手机。
  「总而言之,对方的公司可能会出其不意地甩出什么要求来,捱到放学时章子姊那边的交涉也不晓得会不会结束。我也很想相信蓬子……但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啦。」
  参谋给的建言就该虚心接受。我点点头,张嘴咬了一口炸鸡块。
  
  
  最后一节课外活动结束的同时,我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环视了一圏充斥着放学后喧嚣的教室,正好捕捉到黑色长发从教室离去。动作真快,她果然想要事先准备什么吧。
  再回头看看异羽,她正被几个女孩子包围着。从断断续续的对话内容听来,似乎是在邀请她加入社团。想必是今天体育课的软式棒球比赛中,异羽轰出再见全垒打的优越运动神经被她们给相中了。
  我跟那头被同学们的热情给搞得不知所措的异羽对上视线,朝她点了点头,她也抿紧嘴唇颔首以对。作战开始。
  一踏出教室,我立刻掏出手机。
  还以为调成振动模式的手机刚才好像振动了一下,原来是我搞错了。
  章子姊没有传来消息,这也表示交涉没能赶上吧。
  收起手机,我将心思转到公主殿下身上。
  今天早上也是如此,她看起来就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依然是个品行端正的优等生。斥责那些没规没矩的学生,承受着众人爱慕的眼光,班上同学就不用说了,连班导都对她信赖有加。冰冷而清廉高洁的大和抚子今日依然健在。
  就算心里再清楚不过,我还是没办法把超能力与公主殿下这两者连系起来。
  终于还是来到升学辅导室。我知道学校里有这么一个地方,却是头一次来。深呼吸过一口气,我伸手旋开挂着『使用中』牌子的门把。
  「……不会有事吧?」
  刚把门轻推开一条缝,就听见里头传来说话声。
  「……今天一整天,我都难过得好像胸口快迸裂了。真的好煎熬、好痛苦……」
  那声音听起来简直像是对自己犯下的罪过所做的自白,她好像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我明白这是我的职责,可是……」
  我下定了决心,一脚踏进辅导室中。
  在窗帘紧紧拉上,被日光灯照亮的空间里,映入视野中的是那熟悉的美丽黑发。乌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飞扬,公主殿下惊讶地转过身来。除此之外,她怀里还抱着一只粉红色的兔子布偶。
  「什——内藤同学?你怎么会……这么快就来了?」
  她开口道。难得看到公主殿下表现出如此惊慌失措的一面,虽然已经比一般人自制许多,但仍无法掩饰她眼里闪动的不安。
  「我怕让你久等……所以找人代替我打扫了。」
  「怎、怎么可以这样。既然轮到当、当值日生,就得负、负起责任好好打扫……才行啊。」
  平时总能应答如流的悠然语气已不复见,连简单的一句话都讲得结结巴巴……
  她该不会是慌了吧?那个公主殿下会慌张?
  她的表情比平时还要僵硬,紧紧咬着嘴唇。而手里,抱着一只小型布偶。
  「那个布偶就是……昨天追车时跟在我们后头的那一只吧?想不到居然还会说话呢。」
  就算只是看着,我也能感觉得出公主殿下抱着布偶的手劲变大了。
  「我……我的能力没办法让它说话。」
  「可是刚刚——」
  「只是我在自言自语而已。」
  她没有让我把话说完。
  截断我的话后,公主殿下绷紧了脸孔,但依稀可见她的脸颊和眼角都染上淡淡的粉色。
  换句话说……公主殿下只是单纯对着布偶倾诉心事吗?
  「这么幼稚的习惯一定很让你瞧不起吧?无所谓,反正我昨天的所作所为已经够让人轻蔑了。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不会在乎了。」
  「……被你那么用力掐着,它好像很痛苦耶。」
  因为她用力掐着布偶的脖子,让人觉得实在可怜。再加上那玩偶有着与我相似的眼神,不由得就有些同情心泛滥了。
  公主殿下露出一脸惊讶,低头看向被自己亲手绞杀(?)的『阿姆斯壮先生』。
  「棉花不会跑掉吗?」
  「不、不用你操心!」
  迅速回答后,公主将长发撩到耳后。接着将脸凑近手里的布偶——
  「……嗯!」
  接吻了。
  看到这一幕,我整个人都凌乱了。怎么会说完心事后就接吻。我明明是打算来个奇袭,就算对象是布偶娃娃,可亲眼见到这种场景还是……
  

  
  ——接吻?
  『优一在一个昏暗的地方和她接吻了,这就是能阻止那个女生的方法!』
  昨日的预言再度浮上脑海,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盯着公主殿下薄软的嘴唇不舍移开视线。
  不行不行不行!我到底在凝视什么啊!实在太下流了!
  我模仿公主殿下的语气在脑子里训斥自己,才想着要收回视线——却发生了一件让我怀疑起自己眼睛的事。
  一吻结束后,布偶的胸口处绽放出微弱的光芒。那淡漠的光芒宛如朦胧的月光。在她松开手之后,布偶却没有依循地心引力掉到地板上。
  无视重力飘浮在半空中的布偶,刻意在我面前空转了一圈。接着摆动那短短的手脚和大大的娃娃头,开始做起柔软体操。我再重覆一遍,公主殿下已经松开手没再抱着它了。
  大概是觉得差不多了,公主殿下这才伸出手。布偶娃娃立刻朝她飞去,安稳地降落在手臂上,『阿姆斯壮先生』双手交叠在身体前深深鞠了个躬,在体操的帮助下移动棉花,变形的身体曲线也渐渐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完全出人意料的特技表演。由于昨天它手里还拿着武器,当时只觉得很恐怖……但在明亮的地方近距离细看后,给人的观感也有相当大的出入。
  「……简直像魔法使一样啊。」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抚摸着手臂上的兔子脑袋,公主殿下微微眯细了眼。
  「但事实上——不过是个便利的道具罢了,只是能换得金钱的便利能力……内藤同学不也很清楚这一点吗?」
  为了表示我确实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我直接切入主题。
  「……你约我见面,是想说什么吗?」
  「可以请你乖乖投降吗?」
  她用平静的声音陈述要求,却紧咬着嘴唇。
  「只要你们愿意跟我走,就没必要再继续危害你们。我的职责是对你们展开报复。应该说,我得带走你们好当作和羽岛谈判的交易筹码。」
  「……是要把我们当作人质吗?」
  「是的。并不是谁都拥有超能力,能将这种能力运用得宜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正因为有这么稀罕的价值,才足以被当成交易的筹码。」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她的视线不自觉地垂下了,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我们被抓起来之后会有什么下场?」
  「之后的事就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了,我负责的就是带走你们两人。不过只要你们肯乖乖配合……应该是不会受到什么伤害的。」
  一般来说,人质应该是不会受到无意义的伤害才对。但对手的狙击包含了报复的意图在内,这份情报也就缺乏了可信度。
  「……昨天的事,是班长自己决定的吗?」
  「我没有决定权,只是负责完成任务罢了。今天把你叫出来则是我自作主张的行动。」
  她直接了当地给出回应。双眼瞬也不瞬坦荡地凝视着我,将手抵在胸口。
  「不管我会落得什么下场,也会保障你们两个人的人身安全。我会用我的能力保护你们不受到一点伤害,我对你发誓。」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好好地直视那双细长的眼阵。平时就算我想看,她也会立刻别开目光。
  所以我也不避讳地回应她的注视,开口询问。
  「提出这么多问题真的很抱歉……但在那之后,你会怎么样?」
  「这个嘛……为了日后不要再相见,我应该会转学,跟绑架犯上同一所学校……你们也会觉得不舒服吧。」
  这一次,她很明显地低下头去,隐约可见的侧脸眉心紧蹙。平时冷静沉着的美貌,竟染上一层淡淡的苦楚。
  「——我不要。」
  我学着异羽,直接了当地拒绝。
  「把之后所有的麻烦都推给你,只有我们得以保全——我不要这样。」
  「你在……说什么孩子气的话啊?」
  蹙起眉头,公主殿下对我投来一记瞪视。
  「这又不是说不要就能解决的事,状况可没有那么单纯……」
  「就算这样我也要拒绝。你不是说过吗——遇到讨厌的事就要坦率地说出来。」
  她弯起手指抵着嘴唇。
  「……我的确是说过这句话没错。警告你好几次上课不要打瞌睡,你却从来不肯改进,想不到居然还会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就跟你的习惯一样,我一点都没打算放弃上课打瞌睡这件事。」
  「……真是遗憾。」
  班长用沙哑的声音说着,接着像是要吹哨般,将食指及中指抵在嘴上。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看来我也只能用蛮力带走你们了。隶属金原金流——代号·〈萤火〉小日向蓬子。将要使出浑身解数——将你们捉起来。」
  兔子布偶开始旋转起来——并利用离心力挥动手脚,做出特技表演般的姿势。就算隔着一张桌子,也能听见划破空气的风啸声。脖颈感到一阵恶寒,彷佛连内脏都蜷缩起来了。
  「你办得到吗?」我边说,边将手搭在身旁的铁椅椅背上。
  「我有办得到的能力。」
  「你不能放弃吗?」
  「我不能放弃。这是我的职责——是属于我的命运!」
  同一时间,兔子布偶朝我纵身飞来。
  好快!
  我抓起椅子准备挡下她的攻击,却没能赶上。倏地压低身子的布偶狠狠撞向我的腹部。一记针对腹部的刺杀重击,几乎挤出我体内的最后一口气。亲身尝到那强而有力的冲击瞬间,我的身体也支撑不住离开地面几公分。
  我强撑着别让自己倒下去。但,她并没有给我调整姿势整顿呼吸的时间。
  在我的身体下方,才刚降落地面的兔子又垂直一跳——对准我的下巴又是一记猛撞——眼前的景色都歪斜扭曲了,感觉连脑袋瓜都跟着摇晃起来。
  视线失去了焦距,像是寻不到安稳的立足点,只觉得一旦松懈下来,大概连站立的力气都会跟着失去。
  我用双手抓起铁椅,往那只粉红色的物体砸去。
  ——可是……
  贯穿耳膜的,是金属相互撞击的钝重声响。
  椅子从手里弹飞,猛烈地撞上摆满锁定年轻女性消费族群的流行杂志及参考书的书架。钢制书架随之摇晃,挡不住冲击,好几本书啪沙啪沙地掉了下来。
  遭书本埋没的椅子座垫部分被砸出了一个凹洞。整个座垫都凹陷了,要是坐上去肯定马上就会摔下来吧。
  「这下你明白了吧?这孩子虽然个头娇小,但它的力量一点都不可爱。就算是身怀格斗技又对力气有自信的男性,它也有办法蹂躏对方。」
  左顾右盼果然不太妙。只见那兔子布偶的身体呈一直线绷紧,缠住了我的脖颈。长长的耳朵与两只脚相互交缠,形成一条塞满棉花的项圈。
  我这是……误入陷阱了吧……
  「请你小睡片刻吧。知道你已经落入我们手里之后,木枕同学应该也不会再抵抗了。」
  明明感觉被坚硬的金属禁锢着难以动弹,但这种触感无疑是块布料。坚韧且柔软。真是太莫名其妙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存在。
  跟妈妈闹着玩的格斗裸绞不同,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也还承受得住。但脑子却越发昏沉,身体也逐渐失了力气。
  ——真是丢脸。
  我明明不想伤害任何人,却得来这样的结果。
  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
  就在那一刹那——
  自习室的大门被人用力撞开。还来不及对突来的巨响做出反应,就感觉有一道黑影从眼前掠过。有谁冲进了这个房间里。
  异羽……?
  出现在模糊视野中的异羽压低了身子,往地面一蹴跳了起来。
  长长的发丝在半空中舞动,翻飞的裙子底下露出纯白的小裤裤。
  跃动感——我终于明白这个字眼所包含的意义。
  那跃动的身影深深珞印在我的视网膜上,她悄无声息地一脚踏上桌面,更向前进。顺势朝另一头的公主殿下扑去。
  混杂了哀号的双份叫声以及身体猛烈撞上墙壁的扑打声从桌子那头的阴影处传来。缠缚着我脖颈的力道变弱了,我将布偶从脖子上扯下,用力吸了一大口气沁入心肺。氧气总算能传送到脑袋里,但短时间内的剧烈变化让我产生了些许晕眩。
  「好痛!」
  那头的异羽发出短促的悲鸣。就算头昏眼花脚步踉跄,我还是撑着桌子朝她们所在的方向奔去。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公主殿下拽着异羽的手腕扭向上方,将她压在地板上的一幕。
  「请不要乱动……要是你再乱动,关节就会脱臼了。」
  两个人的头发都乱糟糟的,肩膀随着紊乱的呼吸一上一下。即便如此,公主殿下的表情依旧冷静自持。
  「啊呜……!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手臂被往上扭起,异羽泄出苦闷的呻吟。
  「之前已经说过了,我只想快点结束这次的任务……!」
  「可是!」
  「这不就是超能力者生存的世界吗!」
  那一瞬间,班长发出激昂的吼声。
  「你应该也明白吧——我们无法被当作理所当然的存在!就因为拥有这种能力,不管怀抱着多么微小的愿望,想实现就必须欺瞒周围所有人!你心里也有数不是吗?」
  异羽的表情会如此扭曲,或许不单单只是因为疼痛的关系。
  「我知道啊……!」
  把脸抵在地板上,在咬紧牙根忍受痛楚的同时,异羽也大声回吼。
  「你说的话我都明白!超能力不是普通的东西!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明白这一点!我也想要隐瞒啊!可是,就算这样……!」
  压抑混乱的呼吸,异羽深吸了一口气——
  「对我来说——这种能力是必要的。为了生存下去,也为了实现梦想。」
  就像做出内心深处最秘密的告解,异羽闭上双眼喃喃地说。
  「……我也跟你一样。我也有虽然微小却很珍惜的东西。为了守护那个东西,就必须使用超能力。所以这一次也一样。」
  她没有移开视线,这次则是对我提出警告。
  「请别再抵抗了……现在木枕同学已经动弹不得,我也不想再对你们造成更多伤害。算我拜托你们,请别再抵抗了。」
  停顿了半晌,她抬起头看向我。
  「算我拜托你们了……」
  ——又来了。又看见我从不知晓的公主殿下的另一面了。
  细长的眼里泛着泪光,仰望着我的那张小脸蛋都因难以诉诸言语的痛苦而皱成一团了。
  紧紧咬住下唇,用力到都快流下血丝。
  她大概没意识到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了吧,公主殿下甚至没有伸手抹去那抹殷红。
  「蓬子,你听我说……你那间公司的人已经在附近等着了吧?」
  异羽维持着难以动弹的姿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章子姊……不对,我的上司传来了消息。你们公司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你也没必要带走我们了——确认一下吧,如果还怀疑的话,就看看你自己的手机,我不会乱来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态,公主殿下并没有露出畏怯的模样,只默默盯着异羽递上前来的手机。接着又小心翼翼无比谨慎地拿出自己的手机,对我投来锐利的一瞥。
  「别轻举妄动。」
  看到我点了点头,她才将视线移到手机萤幕上迅速浏览了讯息。
  「……看来你说的没错。」
  松开桎梏异羽的力道,公主殿下站了起来。整理好凌乱的衣服后,也不忘用手指梳整了下头发。
  「今天我就先停手。从简讯的内容看来,是没办法私下一决高下了呢。」
  揉着疼痛的手臂,异羽也跟着起身。
  「羽岛团队和锻冶火重工将要以共同出资的方式,设立工业用机器人的研究开发机关。但各自派出超能力者互斗争个高下的事实仍然不变,两间公司既然是友好的商业伙伴,再心存芥蒂下去也不好,所以——」
  脸上泛开与章子姊有几分相似别有深意的笑容,异羽接着说:
  「关于利益上的分配,就由各自旗下的超能力者互较胜败而定了。」
  恢复一如往常的冰冷美貌后,公主微微眯细了眼眸。
  「能堂堂正正地和你们一决高下也是我所希望的。比起仗着超常的能力使出卑鄙手段……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这句理当是对雇主说出的话里,明显掺杂了侮蔑之意。
  而被我抓在手里的兔子布偶这时突然躁动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挣开我的掌握,朝它的主人飞去。公主殿下将粉红色的兔子拥入怀中。
  「今晚就把所有事情都解决了吧——我先失陪了。」
  深深行了一礼后,她打开自习室的大门。面对那样的背影,我忍不住出声。
  「班长!」
  她停下了脚步。
  明知道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我还是忍不住问了。
  「这场战争……无论如何都得继续下去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
  「因为这是我的职责。」她给了这样的回答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房门再次被关上,只留下我与异羽两人。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4-5-19 00:25 编辑


  第六章
  那天,映入眼底的是一如往常的黄昏景色。
  一如往常的艳丽橙色,一如往常的刺目夕阳。
  家家户户都传出晚餐的香气,路上错身而过的人们好似也都赶着踏上归途。
  在色泽浓艳的斜阳中,我喜欢的人在哭泣。她站在我面前,止不住地哭泣。
  我该如何是好——我甚至不晓得该对她说些什么,这份不知所措让我感到焦虑并茫然。
  平常一同玩耍的公园此刻竟成了如此不舒坦且陌生的地方——才发现原来是失去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不由得心慌。
  被这个世界厌恶唾弃了。再这样下去,自己该不会死掉吧?这样的念头支配了整颗脑袋。
  心里浮掠过那么多凄惨灰涩的念头——然而现实世界里,我却只是用脚尖踢了踢跟前的地面而已。
  一直哭泣的少女忽然唤了我的名字。
  一抬起头,就看到那张哭花的脸蛋,正定眼注视着我。
  注视着这个什么都做不了,只会伤害她的男生脸孔。
  我始终无法忘怀那张脸上浮现的笑容。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那原来是撂倒对手时会有的轻蔑笑容。
  她坚强地抹去泪水,低声说了一句话。
  「——不温柔,你一点都不温柔。」
  一如往常的地点、一如往常的时间,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却再也回不到那些往常了。
  因为我背叛了她。
  那一天——不是什么纪念日,只是个掩没在日历上的普通日子——对我而言,就是那样的日子。


  我醒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在自家的起居室里。
  我横躺在沙发上,仰望着熟悉的天花板。
  我知道自己的脉搏加快了。摸了摸额头,上面布满汗水。
  我不愿想起那段往事,却不被允许遗忘。
  为什么直到如今,我还是会被那个梦境纠缠呢?
  难道是想告诉我,旧事又会重演吗?
  背叛,无力改变。
  「……异羽?」
  视线在四周游移寻找。
  异羽不在这里。明明直到刚才都还在的呀。
  脑海中,忽然倒带重播了升学辅导室里的一战。
  我慌慌张张地从沙发上起身,虽然迟了些,但总算是想起来了。
  「去洗澡……了吗?」
  
  
  ——故事回到我闭眼假寐之前。
  和公主殿下分别之后,我和异羽并肩往正门走去,发现章子姊又像昨天一样等在那儿了。于是我们坐上她的车,不知为何竟直接开到了我家。
  「我也想一直陪着你们,可是还有很多手续流程得跑,正等着我回去提交呢。这事儿可不是谈完就算了,大人就是这点麻烦啊~」
  章子姊手里握着方向盘,对下了车的我们这么说。
  「等时间到了我再来接你们,在那之前就乖乖待着吧。」
  「……为什么是我家呢?」
  「因为我跟异羽的家还没整理好,完全不是可以让人看到的状态啦。」
  我和异羽两人各提着一只黑色的提袋。里头装着〈幽灵课〉的制服一套,前天使用过的无线对讲机当然也在其中。
  正打算进家门时,章子姊却把我叫住了。于是我将钥匙交给异羽,让她自己先进去。
  「优一,我们来聊聊〈灵魂伴侣〉的事吧。」
  「〈灵魂伴侣〉的事?」
  「没错。灵魂虽然会不断重覆转生,但绝不会与同伴分离。就算还没遇见彼此,终有一天必定会在某处产生联系,这便是前世之缘。因为有缘,人与人才会相遇。这种事……对了,或许就是人们所说的命运吧。」
  章子姊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
  「优一和异羽有着无与伦比的契合度。在灵魂的交流上也是最合适的。如果把灵魂间的邂逅与其关连称作命运——」
  她停了一会儿,才像在品尝字句间悦耳的响动般接着说。
  「有着最佳契合度的人,不就是所谓的命定之人吗?」
  「命定之人?」
  「对啊——用异羽讨厌的少女情怀来解释的话……」
  看着异羽身影消失的那扇大门,章子姊的嘴角扬起恶作剧似的微笑。
  「优一,你或许是异羽的王子殿下——也说不定喔。」
  「什——」
  这个人突然在胡扯什么啊?
  「不可能的……因为〈灵魂伴侣〉也有可能不是人类啊。」
  「但反过来说,优一可是在这么不可思议的机率中被选中了呢?这是多么罗曼蒂克的事啊。如果是我,说不定会觉得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命运了。」
  章子姊淡淡一笑,对着哑口无言的我又接着说。
  「在无法计数的灵魂中,异羽一直在寻找能与自己契合的那一个。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我再清楚不过了。就算如此,就算不知道最后会有怎样的结果,异羽还是行动了——终于来到你的面前,这一点你可千万别忘记了。」
  说完这句话后,章子姊顺手戴上墨镜。
  「我只是说也有这样的可能性,你别想太多啰?」
  都被说成那样了,会忍不住去在意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在我来接你们之前,异羽就麻烦你照顾了,未成年的青少年可别做什么色色的事喔?」
  「我才不会咧。」
  目送章子姊离去后,我才转身打开玄关大门。
  命定之人?那已经不是超自然,而是属于童话故事的范畴了。应该说是渴望爱情的人所怀抱的甜蜜幻想。只有还没长大的小孩子才会相信什么命定之人或命运的红线啦。
  这的确是比中头彩还渺小的机率……但也不可能因此就对对方产生了恋爱的感情啊。不管怎么说,这种事还是要两个人情投意合才有可能吧……就算章子姊不知哪根筋接错对我说了那些话,也不可能有什么的哪可能有什么。
  心里带着点疙瘩,我走进起居室,那个说不定是我命中之人的美少女就坐在沙发上。我于是在她对面坐下。
  平常的异羽就算一句话都不说,也能感受到她的朝气蓬勃,此刻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她把袋子抱在怀里缩着身子,一脸若有所思地静默不语。
  「优一,你的伤口没事吧?」
  「我没事。」
  或许是年轻的关系,被公主殿下攻击时遭受的痛楚已经缓和得差不多了。
  起居室里的挂钟指向六点半。章子姊说她会在十一点左右过来接我们。也就是说,在那之前我们还有四个半小时的自由时间。
  敌人是拥有超能力的公主殿下。她的能力有多强大,我们已经亲身感受过了。
  速度、破坏力、精准细腻的动作,无论哪一方面都凌驾于我之上。
  ——我看不见半点胜利的希望。
  唯一能期待的,只有异羽昨天的预言。
  指证我会亲吻公主殿下的诡谲预言。
  但那已是昨日时分的预言了。在经历过与锻冶火交涉以及后来遭受攻击等等的状况,未来可能又有了不同的变数。再说未来本就不是一成不变的,想让预言成功所必须付诸实行的行动,说不定早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
  正当我想得出神时,异羽忽然叫了我一声。
  「有件事想麻烦你,可以吗?」
  「好啊。」
  「可以借我洗个澡吗?」
  「洗澡?」
  露出一脸难以形容的微妙神情,异羽端正了坐姿。
  「奶奶曾经跟我说过,在要做重要的大事之前,必须让心灵还有身体都焕然一新才可以。」
  「……是『木枕家了不起的家训』吗?」
  「啊……嗯,没错。」
  她似乎对自己竟然会忘了讲出这句台词感到很诧异。异羽瞠大了双眼,对我用力点了点头。
  是净身之类的意思吗?我明白在进行某些重要的计划前,会想让心情好好沉淀下来。既然答应了,我立刻就到浴室将浴缸设定为注满水,然后又回到起居室。
  异羽还是维持着乖巧温驯到一点都不像她的沉默态度,仅说了一句「谢谢」,就没有更多对话了。
  身体与心灵都焕然一新——我现在还看不出有实质上的改变,尤其在心灵这一块上。
  「……等你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可以告诉我吗?」
  就算没把话说明白,异羽还是理解了。她踌躇地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在羽岛工作的真正理由。异羽想实现的梦。两者必定是同一件事。
  我横躺在沙发上,搭上眼皮假寐。在异羽洗澡的这段空档,我实在无法忍受一个人待着,那么在她洗完澡之前,就先小睡一下吧。
  忽然间,柑橘系的香气窜入鼻腔。那香味就近在身前。
  睁开眼,异羽就坐在我身旁的地板上。用抱膝的坐姿把头靠在我身上。
  「你要睡觉吗?」
  「我喜欢睡觉。」
  「为什么?」
  「睡着的孩子长得快。」
  「你还能长啊?……真教人羡慕。」
  「羡慕什么?」
  「我不晓得已经有多少年没睡过午觉了。」
  「……前天在图书馆不是睡了吗?」
  「说的也是。」异羽扯出一抹淡淡的笑。
  「我不会妨碍你睡觉的……可以牵着你的手吗?」
  略有些迟疑地伸出她那只如艺术般美丽的手。
  「我可以……像这样待在你身边吗?」
  ——又来了。她又露出那时候的表情了。
  就在前天,我曾在这个房间里看过的——那张涂抹上惶惑不安的表情。
  『优一,你能拒绝异羽的请求吗?』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到现在也未曾改变。
  「我知道了。」
  我握紧异羽的手,她便露出微笑。
  ——在感到恐惧、或是觉得不安的时候,有个人能陪在身边是再好不过的了。这样就会知道,自己并非孤独一人。
  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
  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地,心情就这么平静下来了。
  只是单纯因为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的关系吗?我认为似乎并不仅仅如此。有什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类似安心的感觉……
  怀着烦恼我阖上眼皮——疲惫加上迅速入睡的特技相互作用,我的意识急速地陷入假寐状态。
  
  
  ——回忆结束。看看时钟,我差不多睡了一个半小时。
  这么说来……异羽有带换洗的衣物吗?
  视线落到沙发上的黑色袋子。不管怎么说,长时间穿着一身套装应该会觉得很拘束吧。她又是女孩子,说不定还会很在意制服上被压出皱摺什么的。
  以异羽的身高来看,姊姊的衣服她应该穿得下才对——抱着这个念想,我打开姊姊位于二楼的寝室房门。
  就算是家人,在异性的房间中找一件合适的衣服实在是件很尴尬的事。从第三者的视角看来,这都是相当变态的行为。手里抓着好不容易找到的睡衣,我急忙从姊姊房里退了出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打开房门的同一时间,楼下传来一阵哀号。那绝对是异羽的尖叫没错。注意到这一点时,我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
  也许她真的遭到袭击了。此时此刻,公主殿下的雇主喜欢使出卑鄙手段的情报正在我的脑海里盘旋。
  冲进起居室、厨房,来到走廊——打开家里最深处的那一道门。
  打开门之后——磨砂玻璃的另一头浮现出模糊不清的人影。但我脑子里只急着想确认异羽是否安全,便没有一丝犹豫地推开玻璃门。
  「怎么————」
  之后就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
  「…………」
  四眼相交。
  四眼完全相交。
  以弥漫着氤氲热气的浴缸为背景,站在那里的是——惊讶地瞠大双眼的异羽。
  披散黏贴在额际的湿濡长发,热水沿着白皙的肌肤向下滑落,透明的水珠彷佛缠缚她的全身,溶化了高级鲜奶油般的白色泡沫,轻缓地被冲刷洗净。
  圆润优美的肩线,精致锁骨下的双丘比穿着衣服时还要雄伟傲人,一头长发挡住了最重要的重点部位,真不晓得该说得救了还是可惜了。
  这一幕过于震惊的冲击让我的双眼、脖颈和脑子都僵直了,彻底遮蔽其他的资讯传递。
  也就是,那个,简单来说——异羽正全身赤裸裸地在洗澡啊。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
  那绯红的脸色明显是泡澡所无法比拟的,她反手抱住自己的身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不——不好意思打扰了!」
  用几乎要震碎玻璃的力道猛地关上玻璃门,我背对着浴室而立。
  「你——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正大光明的偷窥!这已经超越偷窥的等级了!是特攻啊!宁可牺牲社会地位的神风特攻啊!」
  我试着甩掉脑海中不断重覆播放的那段鲜明且确切的美人入浴场景。
  「啊,不是的,我是听到你的尖叫声,因为担心所以才——」
  「因为你的担心,结果却诞生了更惨烈的尖叫啦!」
  强烈到几乎产生回音的怒吼刺痛了我的耳朵。
  「对不起……」
  「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啦。我只是想淋浴时不小心转到冷水迎头浇下,还被莲蓬头砸到脑门而已……」
  辛苦你还特地对我解释事发的过程。
  问她没被砸出什么伤吧,异羽的回答是「可能会肿起来吧。」
  「你也实在叫得太大声了……」
  「你都跑来偷窥了还敢讲那种话!不要小看我这在商店街训练出来的音量啦。」
  有必要提起过去那种莫名其妙的光荣事迹吗——不过原本就是我有错在先,也没办法多贫嘴什么。
  「不过……看在你那么担心我,我就不再发牢骚了。」
  我抹了抹额际不知何时泌出的汗水,努力将意识从浴缸那头拉开——但……
  下一秒窜入眼帘的,却是摆在换衣间竹篮里属于异羽的制服和纯白的——
  我急忙闭上眼睛,这次在脑海中播映的是曾在升学辅导室里看过的裙底下的秘密。正因为当时处于无比危急的状况,残留在脑海中的记忆更显得无比清晰,真是太可恨了。浴室真是危险的地方……再这样下去,连我都要忍不住泄出惨叫了。
  真是应证了那句「前门有虎、后门有狼」的俗语。不管面向哪一边,等待我的都是过于强烈的刺激。如果将我的本能与理性比率逆转过来,肯定会把某一扇门打开,然后早亲川一步受到警察杯杯的关照吧。前门是侵入浴室,后门是成为内裤小偷。虽然说前者我已经身体力行过了。
  玻璃门的那头传来水声,还有几缕从门缝间泄出的氤氲蒸气,飘散在空气中的淡淡沐浴乳香味,都成了刻划那美好身体曲线的联合军队,令我难以忘怀同时也让烦恼加剧。
  很糟糕,真的……很糟糕。再这样下去,理性的壁垒就要崩坍了,真的很不妙啊。——话说回来,我是打算在这边待多久啊?
  「呃……我帮你准备了换洗的衣服,不介意的话就请穿吧。我先走了,你慢慢洗……」
  装出平静的口吻,我脚步飞快地后退。
  「——我说那个……」伴随着浴室特有的回音效果,那头传来结结巴巴的说话声。
  「你觉得……我的身体怎么样?」
  「什——什么?」
  「什么都没有啦!你就忘了吧!啊、啊哈哈哈!」
  听着明显是想掩饰什么的明亮笑声,我背过身离开更衣间。
  明明洗澡的人又不是我……怎么有种泡澡泡太久的晕眩感呢?
  
  
  时钟的指针指向九点。自我一股脑地冲进浴室耍笨,到现在都经过三十分钟了,但异羽还没从浴室出来。
  回过神时,才发现那身宛如白瓷的细腻肌肤不时会在脑海中闪动,我根本无法平心静气地待着。
  怀着寻求顿悟得道的气魄,我搜集家里所有的缓冲垫(俗称气泡纸),开始进入心无旁骛的捏爆作业时——起居室的房门总算被人从外侧小心翼翼地推开了。
  「谢谢你……借我浴室洗澡。」
  异羽踩着生硬的步伐走了进来。她身上蒸腾冒出的热气是因为刚洗过澡的关系,还是因为太羞涩了呢?
  「谢谢你借我睡衣穿。」
  「尺寸好像刚刚好嘛。」
  「咦?嗯,差不多……吧。」
  她支支吾吾应了声后,伸手覆住开到第二颗钮扣位置的胸口。
  ……该不会是胸部部位太紧,她才没办法把扣子扣好吧?
  确实跟异羽比起来,姊姊的胸部——还挺贫脊的。姊姊,对不起啊。
  为了掩饰这种尴尬的无措感,我起身朝厨房走去,从冰箱中拿出牛奶倒进玻璃杯中,再把玻璃杯摆在异羽的面前。洗完澡后必须补充水分,这是常识。
  谢谢你,异羽端起玻璃杯移到嘴边。
  「果然洗完澡就是要喝牛奶呢——嘿嘿嘿~」
  我的视线自然而然地从那张笑靥往下移动——停伫在双峰之间。刚洗完澡还透着丝微热气,在热水的洗礼下更增添了柔滑的质感(说是这么说,但平时我也没看过就是了)。再加上几乎能反射室内灯光看起来极为紧致滑嫩的肤质。我是想过她的身材应该很好,但没想到竟会好成这样……
  

  
  我把这一切都仔细地烙印在双眼视野中。深深藏起这份心思后,收回已经喝光牛奶的玻璃杯,拿回厨房冲洗干净。
  整理完再回到起居室时,发现异羽挺直了背脊端正姿势跪坐在地板上。我也跟着屈膝,与异羽面对面坐在地毯上。
  「你不用也跟着跪坐啦。」
  异羽边说边扯出一抹苦笑。
  「刚才提的那件事……我现在就要回答你了,关于我为羽岛工作的理由。」
  「嗯,那就拜托你了。」
  静静地吸了一口气后,异羽苦涩地开口。
  「我——对你,有一件必须道歉的事。」
  「道歉?」
  「嗯,总有一天迟早我还是得对你说出这句话的——对不起。」
  异羽边说边低下头。两只手撑在地板上,完完全全的道歉姿态。
  她摆出的姿势是纯粹的谢罪姿态。
  下跪道歉。想不到第一个对我做出这种事的,竟然会是个女孩子。
  她接着抬起头——
  「还记得我说过寻找你的理由吗?」
  「为了发挥你的超能力,我的存在是必要的……对吧?」
  「确实是那样没错,但除此之外——对我而言,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迫使我去寻找你,那就是……」
  说到一半,她停了下来,等了好几秒钟后,她才又接着吐出下一句话。
  「我想,这对你来说,应该会觉得非常困扰吧。因为我那不值一哂的梦想,而把你卷进了这么不寻常的世界之中。」
  不值一哂的梦想——
  『就因为拥有这种能力,不管怀抱着多么微小的愿望,想实现就必须欺瞒周围所有人!你心里也有数不是吗?』
  我想起了班长嘶声吼出的那句话。她也曾说过『微小的愿望』这个字眼。
  「说出这件事之后,你可能就不会再助我一臂之力了,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任性妄为。」
  「……你愿意告诉我吗?」
  异羽点点头,下定决心似地自白道。
  「——我只是想好好睡个觉。」
  「想好好睡个觉……?」
  「如果不把使用催眠喷雾的睡觉次数算在内,我一个礼拜差不多只睡一次。」
  一个礼拜只睡一次……又不是神仙。
  这也太荒谬了吧——但不知为何,我就是没办法对她说出这种话。
  「我是说真的喔,我不会睡——也无法成眠。」
  异羽那一脸难过的表情和坚定的声音,在在都堵住了我的嘴。
  
  
  「我啊——身旁没有半个家人,因为大家都死了。」
  就是所谓的孤苦无依、无依无靠,异羽脸上泛开有些困窘的笑容。
  「所以说,我现在才会跟章子姊一起住。这就是我转学的原因。」
  「连亲戚也没有?」
  「就算有,也是关系很遥远的亲戚。连碰都没有碰过面,完全就跟陌生人一样……搞到这种地步,血缘关系什么的早就不是重点了,想想还真教人遗憾啊。」
  所以异羽的转学手续才会由章子姊负责。对异羽而言,章子姊不仅仅是上司,也是她的家人吧。
  「最早死去的……是我的姊姊。」
  低垂着颈项,她接着出声。
  「我们其实是双胞胎,可是姊姊在生产过程中就死了,于是我成了独生女。之后爸爸和妈妈遭逢意外——大概是在我九岁的时候吧。而养育我长大的奶奶也在前年去世了。在夜里睡觉的时候,而且就在我的旁边。」
  她的声音淡淡的,我读不出她的情绪。
  「于是,我终于发现了——大家都是在我睡着的时候死掉的。」
  「在你睡着时……?」
  「嗯。你知道吗?不知是哪个神话——大概是希腊神话吧——里头提到〈死亡〉之神和〈睡眠〉之神是一对兄弟。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我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可思议。心里只有『果然是这样啊』的想法。」
  虽然是很模糊的记忆,但我也听过这个神话。将〈死亡〉神格化的塔纳托斯和把〈睡眠〉神格化的修普诺斯都是由〈黑夜〉女神尼克斯所生。
  「『只要一睡着,死亡就会在转瞬间发生』。只要一这么想,我就怕得不敢睡觉了。而且,那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不都是在我睡着时死去吗,所以……不知不觉间,我就有了『只要我一睡着,就有人会死掉』这样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睡眠会招来死亡』吗?」
  「差不多就是这种意思吧。虽然很离奇,但我是真的这么认为。自此之后,我就再也睡不着——患上了失眠症。」
  睡不着。这句话和异羽胆怯的脸庞交织出了真相。
  明明存在眼前却看不见的盲点。太过理所当然,而从未去深思探究过。
  让异羽害怕的并非自身拥有的超能力,而是那个附带条件……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能靠着吃安眠药入睡,但慢慢地连安眠药都没了效用,结果我一不小心就吃了太多剂量……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好像还被当成自杀未遂。」
  面露一丝苦笑,异羽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就是在那间医院遇到章子姊的,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是个超能力者。事后才知道原来另一个我不时会冒出来,有个会突然改变发色的怪人,任谁都会被吓一跳吧?」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理当是有适合的说词的,但挤破了脑袋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
  「奶奶去世之后,我就一直一个人过活……但生活实在太拮据艰困了。只要在羽岛旗下工作,生活费什么的就不用担心了不是吗?我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啊。」
  异羽一有时间就打工、是被奶奶拉拔大的孩子、身为超能力者却过着平凡的打工生活——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释。
  「你之前……都一个人生活吗?」
  「差不多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吧。虽然是破旧的老房子,但还是有很多的回忆,而且附近的邻居也常常给我很多关怀……老家离墓地也很近,我实在不想离开那里。」
  即便如此,异羽还是离开那个家了。舍弃了那些温暖的人们与家人的回忆,她离开了熟悉的家乡。而离开当然有她的理由。
  「有点扯远了——虽然知道自己是个超能力者,但我真的很害怕睡觉。而且只要我的心情一不稳定,或是跟提问者的契合度不够的话就完全无法发挥,所以章子姊教了我如何解决这两种问题的方法。」
  「就是……〈灵魂伴侣〉吗?」
  「没错。我害怕睡着。那是因为我怀着强烈的不安,对失去意识这一点感到恐惧的关系,但如果有个灵魂契合的人能陪在我的身边,就算搞不懂为什么,我应该也能觉得很放心吧——章子姊是这么告诉我的。这么一来,我的能力也能增强,完全是一石二鸟之计——章子姊是这么说的。」
  话后,她不忘补充一句「我是这么听说的」。
  「如果能不再害怕睡觉,我应该就能正常入眠了吧。我那不值一哂的梦想就是这件事。我就……就只是因为这样——就把你卷进这种是非之中了。」
  她露出一抹苍白无力的微笑。
  「理由很轻浮,却是很沉重的话题对吧?害怕睡觉的我,却拥有不入睡就无法使用的能力,对你而言是很麻烦的困扰吧——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能怎么样……」
  嘴角仍挂着空泛的笑意,异羽垂下了眼帘。
  「蓬子说的一点都没错,我就是为了实现自己任性的心愿而欺骗了你、利用了你。所以……要对你说这些话——说的臭屁一点——可是得鼓足了勇气呢。」
  为了生存下去,超能力是不可或缺的。想要使用超能力,她就必须进入睡眠状态才行。
  但,异羽却无法成眠。
  因为她认为只要一睡着,就会间接杀死重要的人——所以她不得不舍弃对生物而言再平凡不过的睡眠本能。然而当睡眠更进一步与异质的超能力结合在一起时,她终于被这个理所当然的世界给驱逐出境了。
  「我真的很抱歉,只要一想到告诉你这个事实后,你可能就不会再帮助我了,我实在……」
  「………」
  我站起身,挪了个位置在异羽身旁坐下。
  「对不起,我很笨,所以只能记得住一件事。」
  我包覆般地握住了她柔软的手。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真不敢相信——她的脸上清楚地写了这几个大字。
  「我把你卷进这个世界里来了呀?」
  「一开始或许是这样,但决定权在我手上。是我自己决定这么做的。」
  「可是,那是因为在那种状况下……」
  「就算那样,想拒绝的话还是能拒绝吧?但我没有拒绝。所以并不是你硬把我拉进这团是非之中,而且……你也没有欺骗我什么。」
  原本就圆亮的一双眼睛被她睁得更大,异羽目不转睛地怔怔望着我。
  「我是你的安眠枕。在你睡着时,我一定得在你的身边才行,我听说自己负责的内容是这样的,这跟刚才说的有哪里不一样吗?」
  我直视着那双写满动摇的眼睛,用当时异羽所说的台词回敬过去。
  「睡觉的时候不是需要枕头吗?既然如此,你就尽量使用吧——伙伴。」
  ——一滴泪水从她的眼里滴落。
  「……这样真的好吗?」
  「没事的。」
  「因为我的任性,你被拉进这个世界了唷?再也回不去了唷?」
  「没关系。」
  又一滴泪珠溢出眼眶,沿着脸颊滑落。
  「都、都是因为我把你卷进这种是非里,你才会不得不与蓬子战斗啊。」
  「多亏了这样,我才能明白她有多痛苦。」
  「可是、可是……」
  我拥紧异羽的身体。
  「别说了,我并不觉得后悔。」
  再也看不下去了。我就是没办法对这丫头置之不理。
  「我才——不会后悔。」
  被泪水沾湿的声音偎在耳边轻轻曝嚅。
  「真的……吗?」
  「是啊。」
  「那你……愿意原谅我吗?」
  「别说那么见外的话啦,这样一点都不像你。你一点都不适合说敬语。」
  异羽的手环上我的背部,轻柔的力道彷佛她触碰的是什么难以痊愈的肿疡。
  「对不……起……」
  我用力抱紧她颤抖的身躯。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能让她不再害怕、不再无助地颤抖。
  「对不起……」
  但……在那之前,我也有些事必须向她坦承。
  「只要这样就行了,听我说,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等听完我接下来说的这些话,你再想想要不要继续信任我。」
  「什么?」异羽发出甜腻的鼻音询问。
  「我曾经……背叛过自己喜欢的人。」
  异羽的身体痉挛似地抽搐了一下。
  用口水滋润了下发干的舌头,我开始诉说起不太习惯节奏的长篇故事。
  「小的时候……我有个喜欢的人,是个大我一岁的女孩子。她很聪明,教会了我许多事。在不安时牵着手也是那个女生教我的。」
  停顿了一会儿,异羽却开口了。
  「她是……你的初恋吗?」
  「是初恋。我喜欢她,非常喜欢她——就算当时只是个小孩子,我依然为她痴迷。」
  当知道她也跟我有着相同的感情时,我开心到从攀登架的顶端往沙堆一跃而下,然后被埋在沙子里还差点造成脑震荡呢。
  「就像那些随处可闻的故事,周围的人们开始起哄打趣,因为我们两个人老是玩在一起,有些孩子就开始嫉妒,甚至瞧不起我们……我真的觉得很懊恼。只是瞧不起我还无所谓,但我实在无法忍受那些人对她恶言相向,好几次都闹到直接拿拳头往对方身上招呼呢。」
  那个时候算是我淘气的全盛期吧。之后就慢慢变得乖巧懂事,乖巧懂事过了头,就成了现在这副死人样。
  「不管遭受到怎样的对待,她都待在我的身边。告诉我别在意……总是握着我的手,光是这样就足以令我感到快乐了。」
  我被迷得晕头转向。小小的脑容量全是为了她而运作活动。
  「……那你为什么背叛她呢?」
  并非带有强迫的意图,而是软性的催促。异羽的这点温柔关怀沁染了我的胸臆。
  「现在回想起来,我也搞不清楚是为什么。可是那一天——我背叛她的那一天——大家的态度都很奇怪。每个人都带着不寻常的暴戾之气,而且也比平常更早出手。」
  就像被什么给附身了,也许是当时的我太恐惧,才将现实给放大夸张了,但看在现在的我眼中,一定也会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吧。当时大家脸上的表情就是如此令人生厌恐惧。
  「那时我被团团包围,又踢又揍的……真的觉得很害怕,我只想着要逃跑,我一点都不懂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理由却是再单纯也不过。」
  「难不成是因为……优一喜欢的那个人?」
  「没错……因为我独占了她,所以大家就不乐意了。」
  若说我从来没想过要独占她,那肯定是个天大的谎话。
  「我又怕又痛又难过……但最后,我还是背叛了她。我说『我才不喜欢她』,甚至连『讨厌』这个字眼都吐出来了。」
  我明明那么喜欢她呀。她明明再三要求我绝对不要背叛她的。
  在年幼的我那小小的世界里,她一直是我最重要、最宝贝的人。
  可是,我还是伤害了她。
  「……那个女生后来怎么样了?」
  「那件事发生之后,她马上就搬家了。她连要搬到哪里去都不肯告诉我——应该说,当时我们连交谈都没有了,所以我也不晓得她现在人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
  肯定变得更漂亮了吧……就连这样的念想,都让我觉得自己实在太没礼貌了。
  「我始终无法忘记……那个时候,她站在那群人身后看着我的表情。我忘不了她局促不安看着我的那张脸。她平常总是像个大姊姊一样,所以我从来不知道她也会露出那种表情。从此之后……每当看到别人不安的模样,我就觉得难以忍受。」
  我甩了甩头,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
  「不对,不是那样的。我很不安,我害怕想起那时的事。我怕我会再次背叛,背叛之后却什么都办不到、什么也无法挽回,这让我——」
  我倒吞了一口唾沫。
  「我害怕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错。这就是我的本性。
  「我一点都不温柔,只是觉得害怕罢了。一有人不安,我也会跟着变得不安。我讨厌那种感觉,太任性了,我真的是太任性了。比异羽还恶质,明明只是为了自己好,还硬是要求别人接受自己的人情。」
  简直糟糕透顶,我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
  我从不曾对其他人提起过这件事。因为积沉得太深而无法做出回应,当章子姊问起我的过往时,我才没办法立刻回答她。
  不是自暴自弃,更不是什么不求回报的温柔。
  我只是——比异羽更难堪的,恐惧着我无法承担的那些罢了。
  「……你一定很痛苦吧。」
  异羽环在我背上的手抱得更紧了些。
  「痛苦的不是我,是她才对,是我伤害了她。」
  也许我正在发抖吧,因为异羽好像努力想安抚那股颤动。
  「可是,因为曾有过那样的事,才有现在的优一不是吗?虽然我的伙伴既沉默又面瘫还很不会开玩笑——却比任何人都更温柔啊。」
  「我一点……都不温柔。」
  「才不呢,你很温柔。因为……就是优一的温柔,拯救了我的心啊。」
  她把脸埋进我的胸口。
  「如果优一硬要说自己任性,就让我来替你说吧——优一的任性,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任性。」
  「哪有那种任性啊……」
  「只是你没发现而已啦。我一直在想,若是真有无数的未来存在……不就表示也有无数的选择存在吗?只要不断累积那些小小的选择,或许就能推动大大的未来了。」
  所以啰,异羽的语气无比温柔。
  「要成为现在的优一,那些都是必须经历的过程。我想那个女生是很难过,优一也很难过,但这些都是必要的过程——只要这么想就好了。」
  「都是必要的……吗?」
  「肯定是的,一切并非徒劳无功。如果不这么想,就对至今感受到的种种心情太失礼了。虽然直到刚才我也很烦恼……但现在我终于能说得出口了。」
  异羽直视着我的脸开口。脸上漾开柔和的笑容,眯起那双哭肿的眼。
  「我啊——能遇到优一真是太好了。」
  肯定是的,一切并非徒劳无功——
  身体彷佛拥有自己的意识般,再一次紧紧拥住她。
  之前还一直觉得异羽很孩子气呢,所以老是装出大哥哥的态度来面对她。
  甚至单纯地以为她是个很容易理解的丫头。
  不管再怎么恐惧,异羽依然坚持走了下去。承受一切,选择继续向前迈进,所以异羽是活着的。
  跟因为害怕而无法动弹的我不同。从来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我根本无法与她相提并论。就如同这张脸,我始终没有改变更遑论成长。
  到头来,原来我比异羽还要更像个小鬼。
  「我来……当你的伙伴,真的好吗?」
  「当然啰。用句老话来形容,优一就是重义守理。要找个夥伴的话,像你这样的人才是上上之选呢。『我的背后就交给你守护了——你就是很适合说出这种话的对象嘛』。」
  我的背后没长眼睛,一旦看不见,就无法安心。目不能及的一切都只令人感到惶惑不安。
  为了填补那份不安,所需要的——就是待在身旁的伙伴。
  「……好了,话说开也轻松多了,差不多该开始拟定作战计划了吧!」
  异羽刻意用爽朗的声音说完后,这才从我怀里退离,抹去泪水。我搔了搔脑袋,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了。虽然吐露出了那些难堪丢脸的的怯懦,但过往不再是妨碍我的绊脚石,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注意力放回迫在眉睫的决战上头。
  「班长拥有的能力……是叫作〈念动力〉吧?」
  「嗯,对操作对象传送念力并能自由操纵的能力。无论是精准度、威力和速度都是很强大的无线操纵能力。但不管怎么说,她也只是能随意操控认定的物体,要是操作对象被破坏,她就无计可施了。」
  「所谓的进行操控,一次只能针对一个吗?」
  「这一点就不清楚了。我也只听过一些除了自己以外的超能力情报而已。不过……照章子姊的说法,同时操控的对象越多,就越没办法精准地操作,因为注意力被分散的关系。」
  就算再怎么厉害的超能力,进行操作的还是人类。也就是所谓的意识等级并没有得到提升吧。
  ——快点想想看。对方是无线操纵系的话……是无线操纵系的话,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她无法专心在操纵物体上?
  「……玩无线电游戏时,最讨厌的有三件事。一是无线电坏了,二是操纵杆坏了,最后是——操纵时遭到妨碍。」
  或许可以把这几点运用在对抗〈念动力〉上。
  「如果运用在战术上,为了赢得胜利,我们所要采取的手段就是——破坏控制对象、打倒班长本人、还有妨碍班长的无线操纵。」
  异羽脸上端着陷入沉思时会有的那种表情。
  「妨碍操作算是个大重点。只要扰乱她的意识,她对操作对象的注意力就会下滑,也就利于我们进行破坏。而且这么一来,蓬子本身的反应说不一定也会变得迟缓呢。」
  「之前异羽冲进升学辅导室时就是那种状况吧。」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公主殿下吓了一跳。正因如此,别说操纵了,她才会连异羽的突袭都没有躲过。简而言之,重点就是要看准她的空隙攻击。
  「不过这次没办法再祭出奇袭了,毕竟算是决斗嘛,该如何是好呢……」
  「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一招。」
  对异羽说完后,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依然是那张八风吹不动的铁面皮。
  「……我可是被把扰乱人心当作毕生志趣的人养育长大的呢。」
  我站起身,朝伙伴伸出手。
  「来帮忙准备吧,伙伴。」
  「包在我身上,伙伴!」
  异羽笑着露出一排雪白皓齿,牢牢抓住我的手跟着站起身。
  「『木枕家了不起的家训』第九条!『绝对不打赢不了的架——但在大家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来场逆转胜再爽快不过了,千万不能忘记其中的乐趣』!」
  这样的情节发展确实教人热血沸腾。这场胜负,说不定出人意料的有趣呢。
  毋须多言,我们各自握起拳头往对方同样抡起的拳头上轻轻一撞。
  「那么……就试着扭转战局,来上演一场逆转胜吧?」
  「就这么办!」
  异羽又兴味盎然地附加了一句。
  「就让她们见识一下胆小同志组成的小队有多少能耐吧!」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4-5-19 00:26 编辑


  第七章
  ——二十三点十五分。我和异羽站在私立清纳高中的正门前。
  夜晚的学校荒凉得渗出一股无机的质感。以这个角度来看,跟毫无人情味的监狱倒是可一争高下了。在这里真的能创造出什么快乐的回忆吗?我忽然觉得相当不安。
  听到高跟鞋的声音而转头一看,章子姊已经来到我们身后了。
  「挺适合的嘛?这下外表看来总算像是羽岛的幽灵了。」
  我身上所穿的〈幽灵课〉制服,就是俗称的丧服。跟深黑色西装外套同色系的领带,内搭白衬衫,头上戴着绅士帽。虽然此刻躺在口袋里,但连皮手套都一应俱全地附上了。
  别在胸口的徽章和领带夹都有着长出羽翼的幽灵标志,就连吐舌的表情都透露出一股时尚感,大概就是幽灵课的吉祥物吧。照章子姊的说法,这个标志好像是〈幽灵课〉中最了不起的一位大人物亲手设计的,还真是个具备可爱与感性的人呢。
  站在身旁的异羽穿着与前天相同的装扮。两个人都穿着一身黑,戴着同款的帽子,看起来就像团队制服一样,帅气极了。
  「居然连学校都能整间包下来啊。」
  章子姊以轻快的语气回应了异羽的疑问。
  「因为设下结界了嘛~」
  「结界?」
  不愧是处理超自然事件的专业部门。还有这么特殊的技术啊——
  我正想感叹一番时,却看到章子姊比了个金钱万能的OK手势而吞回到嘴边的感想。
  还真是俗气的结界……
  「整队!」
  在章子姊的一声号令下,我与异羽并肩面向上司。
  褐色肌肤的美女瞥了一眼贴在手腕内侧的手表表面。
  「对手将在十五分钟后抵达。二十三点三十分准时往操场移动。在那之前先待命吧。优一,能做到吗?」
  「是。」
  「异羽呢?」
  「没问题。」以欢快的声音回答后,异羽主动牵上我的手。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嘛!」
  在章子姊面前做这种事实在很难为情,我只能在那一秒钟紧紧回握住她代替回答。
  看着我们两人,章子姊开心地扬起微笑,但立刻又绷起表情。
  「现在开始执行作战计划。拿下胜利吧,这是上司的命令。」
  「了解!」
  得到回应后,章子姊似乎相当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张开双臂抱住异羽。
  「等等——章子姊?这样很不舒服啦……!」
  一张小脸硬是被塞进傲人的胸脯间,异羽难受地挥舞手脚拚命挣扎。
  「小心别受伤啰?……我可爱的小公主。」
  「就说了嘛……我才不是什么公主啦……?章子姊……」
  那句柔软的话让异羽变得乖巧,就这么任由着拥抱。
  维持拥抱异羽的姿势,章子姊抬眼望向我。
  「异羽就拜托你啰。」
  微微颔首,这也是我的心愿。
  结束热情的拥抱后,上司拍了拍手。
  「好了,充满章子姊爱意的打气到此为止~那么,开始准备作战吧!」
  「知道了!走啰,伙伴!」
  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异羽一脚踏进校园之中。在追上她的身影之前,我再度向章子姊提问。
  「刚才给的东西已经确认过了吗?」
  章子姊轻轻点了点头,将波浪般的卷发往上一拢。
  「你真的确定要那样做吗?」
  「是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但工作还是得好好完成才行喔。」
  反过来说,工作还是得照计划完成才行吧。
  事到如今,真的没有败北的余地了。
  「——啊,对了对了。最后还有一件事,我还没说过你们两个的小组队名吧?」
  「已经决定好了吗?」
  章子姊点点头,告知了我们的小组队名以及——属于我个人的代号名称。
  
  
  夜晚的学校果然很恐怖。刚才还只是觉得外观隐约透着人工建筑的冰冷,此刻却予人一种寒凉的感觉,连肌肤都感受到那股寒意了,真是不可思议。
  我从外套口袋里拿出小型手电筒,照亮脚边的景物。换上室内鞋后,塑胶鞋底踩出啪搭啪搭的响声,凭藉着手电筒的一小蔟微光朝着走廊那头走去。
  顺带一提,我并非两手空空。拎在手上的袋子里还装了条毛毯。
  一走进二年七班的教室,异羽立刻往自己的座位——不对,不知为何竟在我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下。我靠着窗台,把手电筒收回口袋里。
  我说啊……异羽用确认着什么的眼神凝视我。
  「能赢吗?」
  「我能使出的也只有这个方法了。因为只有这个方法,所以只能靠这个方法拿下胜利了。」
  「……我明白了,伙伴。」
  说完,异羽立刻从座位上蹦了起来。气势凌人地指着我的位置,对我下达「坐下」的指令。搞不懂她的意图,但我还是乖乖坐下了。
  「嘿……咻!」
  接着,异羽以侧坐的方式一屁股坐在我的大腿上。
  现在是什么状况?
  腿上感受到的不知该说是弹力还是反作用力……这下是教我该如何是好?不对,这种紧密贴合的姿态要举出令人在意的地方根本就没完没了好吗!
  「我不是枕头吗?你这是把我当成椅子了吧?」
  近在眼前的大眼睛因掩不住的笑意而眯细了。
  「枕头还是枕头,不过这次是抱枕嘛。」
  「……你还真会说话啊。」
  当我拿下帽子后,异羽轻轻戳了戳自己的头,问道:
  「优一,头会很重吗?」
  「没问题的……喷雾呢?」
  说完后,她便从套装口袋里拿出一罐香水瓶递到我面前。于是,自然而然地就握住了对方的手。另一只手则环住她的背部,注意着不让她失去平衡而摔下去。
  「再一下下就好……等我一下喔?」
  闭上眼,她深深吁出一口气,然后再深呼吸。交握的手泛着微微湿意,由此可见她还没有调整好心情。
  这也没办法。她只是向我自白害怕睡觉的理由,对睡眠的恐惧并没有因此消失。对异羽而言,睡眠毫无疑问地仍是教她害怕不安的存在。
  睡眠会招来死亡,会夺走某个重要之人的性命。若想安抚她的情绪……
  我将环在她背后的手移向异羽的头——将她按向自己的胸膛。
  「咦、呃——咦咦?你、你做什么?」
  异羽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但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一副混乱无措的模样。
  我主动把胸口贴到异羽的耳朵旁。
  「听见了吗?」
  「什——什么?」
  「生命的声音。」
  她闭上眼,放松了全身力气。偎近我的身体,手也跟着攀上我的胸口。
  「……嗯,我听到了,不过你的心跳有点快呢。」
  「我紧张嘛,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这也太讽刺了吧,我心想。
  「没事的。就算你睡着了,我也不会死。」
  居然得让我这个〈死人脸〉说出「不会死」这样的话来。
  「放心吧,我绝对会守着你的。」
  只会让人们感到不安的我,有朝一日竟然会成为使人安心的存在。
  「我可以一遍又一遍说给你听——我绝对不会背叛你的。」
  若异羽她们需要我——若我的存在是能令人安心、是必要的,那我也会试着去相信轮回转生。
  我们在前世是怎样的关系呢?我不知道。
  从今而后又会是怎样的光景?我也不知道。
  尽管如此,我还是会为异羽拔除所有的不安。
  我所不知道的某个时期的我,因为没有办法为异羽做得更多,而留给如今这个我的课题。
  能够完成的,只有我。
  只有我的灵魂能办到。
  同时这也是不愿背叛异羽的——我的任性。
  她告诉我,这是只有我能办到的事,我又怎么能背叛这个让我引以自豪的伙伴呢。
  能只将这些满溢的心情托付于生命的鼓动上。
  「嘿嘿嘿……」
  异羽把身体越靠越近。
  「你……你贴得那么近,那个——不会痛吗?」
  一旦身体与身体紧密贴合,藏在套装底下的各种部位都有了接触,照理来说应该很痛吧。
  我无所谓,异羽淡淡一笑。
  「……原来你是那种一得到回应,情绪就会跟着起伏的类型啊?你的心跳得很剧烈呢。」
「…………」
  我对这种发展真的很没辄。
  「那个啊,下次你可以陪我一起练习吗?」
  「练习什么?」
  「练习睡午觉啊!」
  那种练习我听都没听过——但这种傻话我也实在说不出口。
  「我知道了。」
  得到我的回应后,异羽才将无线耳机塞进耳里。我也跟着动作,进行双方通讯的事前准备。这时候我们的手已经不握在一起了。
  「那么,伙伴!开始工作吧。」
  她抡起拳头朝我伸来,我也将自己的拳头凑上前去。
  「我的现在就交给你啰,伙伴。」
  「我的未来也麻烦你了,伙伴。」
  拳头与拳头咚的一声碰在一起,我的伙伴微笑着阖上眼睛。
  「优一,晚安。」
  「嗯……晚安。」
  我让她陷入睡梦之中。
  「……呼、唔嗯……」
  没一会儿就听见如同为发烧而苦的梦呓声,呼吸也跟着紊乱。异羽难受得扭曲了面孔,白晳的肤色染上一抹绯红,护着在我腿上扭动不已的身躯,我默默地留神等待。
  她不由自主地弓仰起身体。在这样的动作下,某样东西不期然地闯进我的视野之中。就在外套的内里口袋。隐约可窥见的小记事本——就是异羽动不动就拿出来写个两句的记事本。
  虽然是这种时候……但就是挺在意的。
  或许有人会说这就是变态本性,但好几次看到她当着我的面涂涂写写的,会在意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再怎么样我都有这个藉口可说。
  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触到异羽的身体,我悄悄将记事本抽了出来。打算只看几眼就还回去。
  怀着莫名的紧张感,还是随手翻了几页。
  『优一的习惯:搔脑袋(觉得困扰的时候?)』
  真的假的?我都没注意到。
  『想事情的时候,嘴巴会不自觉得稍微张开,转向左下方(表情变化是重点!)』
  就像「这里考试会出」似的,还加了两个圈标记。
  『老是在睡觉。该不会被下了说睡就睡的暗示型催眠吧?』
  哪有这种事啊——我边想,边低头看着发色开始产生变化的伙伴。
  『话说到一半马上就陷入沉默,实在太不会聊天了。下次让他念念绕口令好了!』
  『女生都觉得优一是个恐怖的人,但男生好像不这么想。
  尤其是那个眼镜仔跟变态君好像都很在意优一(是好朋友吗?)』
  『有种成为侦探的感觉,所谓的私生活调查就是这么回事吧?』
  『走路的时候会配合别人的速度,说不定是无意识的行为。』
  『很会转笔!双手很灵巧?(有待确认)』
  她也观察得太仔细了吧。
  发色变化的速度加快了。我阖上笔记本,心想着差不多该放回原处了。但偶然翻开的某一页里的某一句话,令我停下了原有的动作。
  『来这里找到优一,真的没问题吗?』
  简直像是在对自己质询。或者她是在催眠自己呢?
  充满自责的念想。从她的笔迹不难看出这个隐含的事实。
  「……当然没问题啊。」
  我回答了记事本上的问句,将记事本放回原处。
  然后——红发的美少女出现了。
  「——此门为谁启?」
  她的头微微动了动,缓缓对着我的方向抬起。
  我拿出手帕抹去她额际的汗珠。
  「早啊,伙伴。」
  「唔嗯……早安。伙、伙伴……」
  她似乎还不习惯这样的称呼,指尖不知所措地微微晃动着。
  「看见未来了吗?」
  「嗯……看得很清楚。」
  「我有办法做些什么吗?」
  「我看见……似乎成功了。」
  说完后,还窝在怀里的伙伴轻轻扯了下我的衣服。
  「怎么了?」
  「我也……想做那个。」
  做什么——才正想发问,但一看到她的手握紧成拳时就明了了。明明是三人团队,只有两个人那么做是不太公平啊。
  「我的未来就交给你啰,伙伴。」
  「我……我的现在也麻烦你了,伙、伙伴……」
  我和吐出这句台词后有些扭捏的她轻轻碰了下拳头。
  接着……我抱起伙伴,让她坐在椅子上。
  虽然想让她躺下来,但是把人丢在地板上就太说不过去了。只好让她摆出伏在桌面的姿势,这点倒也不坏。毕竟我是打瞌睡的惯犯,对于什么姿势比较好入眠这一点很是了然于心。
  为她盖上薄毯时,我忽然想到——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不就是这样的场景吗?
  那个时候,我想都没想过居然会发展成现在这种局面。
  「抱歉,我得离开一会儿了。」
  「没关系,因为我们还是连系在一起的呀。」
  只要连系没有中断就没问题了,对吧。
  我将异羽留在教室里转身离开了。在经过好几间教室后,打开了无线电的电源。
  「……伙伴,听得到吗?」
  『嗯,听到了……你那边如何?』
  「没有问题。」
  看了眼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分钟左右。
  迟到的话就太没危机意识了。谁会在重要的决斗时迟到啊,又不是宫本武藏。
  我拿出口袋里的黑色皮手套戴上。
  接下来……
  准备已经就绪,该怎么做也有了头绪。多亏了伙伴,只要能做出反应便能进行攻击。没有经过事前排练,一来就得直接上场了。就算早有准备,我还是无法习惯。
  过于莽撞的作法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遗憾的是,这不过是譬喻手法,我的脸皮还是一动也不动地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反应。
  「……总会有办法的。」
  若存在着有成功可能的未来,就得努力将现实引导至那个方向——这就是我的工作。
  
  
  迎面拂来令人身心舒畅的晚风,走出教学栋的我突生出这样的感想。
  鞋底磨擦过沙地发出的声响在寂静之中分外响亮。
  停下前往操场的步伐,我抬头仰望夜空。举目所及的是不甚清晰的朦胧明月。充满春日幻想的美丽月夜。若能悠闲地在这样的月夜下散步,或许会是个特别浪漫的夜晚吧。矗立在操场一隅展开枝枒的樱树更增添了些许风情。
  一走过那棵偌大的樱树,就发现了等待之人。
  一身漆黑的装扮与我相同。一顶帽沿宽大的黑帽罩在她头上,犹如魔法使的长斗篷,怀里还抱了只粉红兔子。
  「晚安,内藤同学。」
  发现我的到来后,公主殿下脱下帽子行了一礼。
  「我迟到了吗?」
  「不,是我早到了十分钟。」
  就连这种时候还是认真得要命啊。真有班长的风范。
  「怎么没看到那些观众呢?」
  当我自言自语地说出这句话后,公主殿下立刻伸出手指。她的指尖正指向与教学大楼比邻而立的特别大楼。那栋建筑物是有着理化教室、美术教室等特别教室的校栋。
  屋顶上隐约可见数名人影。虽然无法判断其面貌,但除了章子姊之外似乎清一色全是男性。
  在那群中年发福的剪影之间,我们那有着堪比模特儿纤细体态的上司尤其引人注目。
  原来如此,这可真是货真价实的作壁上观呢。
  「木枕同学在哪里?」
  「不好意思,我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直接与你交手的只有我一个人。」
  在比黑夜暗影更浓厚的帽子阴影下,公主殿下的双眼微微闪动了一下。
  「木枕同学果然是超感觉系的超能力者吧,在教室里的行动也能成为你的后援。」
  看来她好像还没搞清楚我们这边的能力,对方的〈精神感应〉也没什么大不了嘛。如果有不被读取心智的对策……为了慎重起见,晚点再仔细问清楚好了。
  「这场争斗是二对一,不好意思了。」
  「无所谓,因为我有这孩子,实际上是二对二才对,公平得很。」
  「你又要使用那家伙吗?」
  我不由得将视线瞥向『阿姆斯壮先生』,她点了点头。
  「是的。我能操作的是可以想像具有生命的物体,或是拥有生命但难以被当成生物的物体,再不就算不能自由的行动,却是与生命有紧密关联的物体,我的能力只能发挥在这些物体之上。」
  与生命有紧密关联的物体,所以她才选择玩偶吗?用自己的双手操纵再对它说话,确实能轻易想像出具有生命的意象。
  她举高了兔子布偶,将清秀端正的脸孔凑了上去——以唇相抵。
  兔子的胸口附近随即绽放微小的光芒,离开她的掌握飘浮起来。
  「我将生命吹进它的体内了,这么一来,这孩子就能照我的意思行动。
  她将手指抵在嘴唇上。以此呼应,那只顶着无神双眼的兔子像被拧断了上半身似的大幅度扭转身躯,以腰部为支力点击出好几发直拳。看来状态挺不错的嘛。
  「那么……内藤同学,你的能力又是什么呢?」
  我动了动手指,感受手套贴在自己的肌肤上的触感,手指还没办法随心所欲的动作。
  「接下来这些话,我应该是第一次对班长提起……我会变得面无表情,其实是有一些原因的——主要是在我懂事之前,常常都得配合我妈妈的恶作剧嗜好。掉进陷阱洞穴中的次数一天最高纪录可达三十二次,深度最深是七公尺。」
  那时洞穴底部要是没铺缓冲垫的话——不,别再想下去了。
  「去露营的时候更过分,根本就是真正的游击战啊。尤其当我妈设下的陷阱抓到了一只不走运的熊时……两公尺高的熊都吐着舌头往后栽了跟斗。闹钟设定的音量之大,连熊都吓了一大跳呢,你能明白吗?」
  那头熊不晓得过得好不好?下次再见到它的话,真想请它吃点蜂蜜什么的。
  「挺有意思的故事——我很想听你再多说一点……但不是今天。」
  她的语气听起来真的很遗憾。早知如此,去年就应该跟她多聊聊的。
  「但请别再顾左右而言他了……内藤同学,你的能力究竟是——?」
  「什么都没有。」
  我用事实遮断了她未竟的言语。
  「咦……?」
  「所以说,我什么能力都没有,我并不是超能力者。」
  乍闻真相,公主殿下露出一副被趁虚而入摆了一道的表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要是不惊讶,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兔子……的光芒变淡了。」
  我刻意岔开话题。
  「看起来好像也失了力气,就只是挂在那边而已呢……」
  「——才没有那种事。」
  她用无比坚定的语气回应道。说话的同时,兔子胸口的亮度也跟着恢复。
  「这是我头一次听到你开玩笑。」
  「我是说真的。我真的什么能力都没有。之所以组队工作,也是这个原因。」
  「你不是……跟我一样的超能力者吗?」
  公主殿下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比起诧异,悲伤的色彩彷佛更浓重些。
  我并没有欺骗她的意思,但以结果来说,变成这样实在让我感到分外难过。
  「没错。」我整肃了语气回应。用努力抹杀了情感的声音接着说:
  「〈萤火〉,闲聊差不多该告一段落了,我们的时间有限。」
  「说得也是——」
  叫出她的代号时,对方似乎也切换了思考模式,进入备战状态。深呼吸一口气后,紧紧抿住嘴唇。
  这样很好。公主殿下越是认真看待这场战争,就越有搞头。
  「……伙伴,准备上场啰。」
  『嗯。』
  我单手压下帽子,朝公主迈出脚步。
  『直线前进。』
  一步两步。当我朝她接近时,布偶也往我的方向飞来。
  速度依然快得惊人。快归快,但不是问题,我能躲开。
  因为现在的我——
  『蹲下!』
  得到异羽的指示后,我立刻蹲下身。头顶上的风被撕裂了,粉红色的子弹朝后方飞去。
  现在的我——有未来紧密相随。
  『它马上就会返回了。会直接朝你冲来,再突然来个急转弯从右侧攻击你的腹部——倒数三、二、一、零!』
  身后撕裂空气般的风声与耳机里的倒数声同时传来,我退后一步与弹道错开。真不得了,帽子都差点落地了。
  攻击毫无间断地持续着。
  光靠肉眼根本无法预测出兔子布偶的动向。
  一旦拉开距离又会马上逼近,时急时缓的佯攻全都对准我袭来。
  一切全如异羽所预言的发生了,徒留划破空气的恶意玩笑。
  我虽然没有预知能力——但这些攻击一次都没招呼到我身上。
  公主殿下大概也察觉出异样了吧。接下来的每一波攻击都变得更加谨慎,步步为营。疑心生暗鬼,时机已经成熟了。
  「我差不多要开始攻击了」
  一口气冲了出去,缩短了彼此间的距离。
  公主殿下垂手放低姿势,我知道她已经准备好接招了。是想使出武术吗?
  我拿出塞在裤子口袋里的那样东西——急踩煞车。
  停在数步之外,我使用了手中之物。
  碰——!
  炸裂音。紧接着,些许的火药臭味窜入鼻腔。
  公主殿下似乎无法理解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惊讶地瞠大细长的双眼。
  她的帽子、肩膀都沾上细小的纸片。
  「这、这是拉炮……吗?」
  「没错,就是拉炮。无论是派对或生日宴会都能大显神威——你看,包装上是这么写的。」
  顺带一提,因为我是把炮口对空拉开的,以致于我也和她一样全身沾满了纸片。
  「你、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一边拍掉身上的细碎纸片,公主殿下对我提出尖锐的质询。
  「内藤同学,我必须追究你的责任问题!请你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在跟我开玩笑吗?这可不是在玩游戏啊!」
  我调整着连续好几次为了闪避攻击与疾奔造成的呼吸絮乱。
  「我很认真啊。」
  「你要是认真的话,就更难处理了!」
  我将空了的拉炮摺了几摺收回口袋里。
  「……这是针对你的能力所想出来的对策。〈念动力〉——是能靠意念自由自在操控物体的能力。与操作对象的关系就像无线电跟控制器一样,受操控的对象是没办法自己行动的。」
  所以啰……我边说边拍落身上的纸片。
  「只要阻止你,那只布偶也就无法动作了。如果你有想进行无线操纵的念头……就打断你,让你无法集中精神就好了。」
  转身一看,那只兔子布偶已经落在地面了。
  「如果这么做能打倒你就简单多了,但你还会合气道。以力气来说,应该是我比较占优势,但要是随便出手还被你制住的话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不仅关节可能被你掰到扭曲变形,等你把注意力放回操纵上后,还会指使那只兔子给我最后一击。真到那个时候,我的下场可就凄惨了。」
  转回视线,正好迎上公主殿下的警戒目光。
  「这是不对你出手却还能分散你注意力的方法。只要利用这个方法,就能确实封印住你的〈念动力〉,当支配力下滑,破坏你所操控的对象也容易得多。况且……想扰乱人的思绪,也没有比恶作剧更适合的手段了不是吗?」
  我也很清楚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所以——为了拿下这场战争,我才会对你恶作剧。」
  「……你的想法还挺有趣的嘛。」
  公主殿下喃喃出声,又用手指抵住嘴唇。隔着肩头看去,正好看到兔子布偶缓缓浮上半空。
  「瞧不起我了吗?」
  「不,我反而对你更加感兴趣了。」
  「这真是我的荣幸。对了……我还没跟你报上我们的行动代号吧?」
  『她要发动奇袭了。』
  我想也是。此刻我的背后可一点防护都没有。
  「羽岛团队〈幽灵课〉所属——队伍〈蔷薇公主〉(Sleeping Beauty)。参谋是木枕异羽,行动代号是〈全知全能的公主〉。实际执行任务的是内藤优一——」
  『会从正后方撞过来,攻击的部位是你的腰。』
  我伸手探向腰间。皮带上绑着数条只要一扯就会松脱的绳结。拉开一条,把原本藏起来的水球拿在手里。
  「行动代号是——」
  斜眼盯着袭来的兔子布偶,不假思索地把手里的水球掷向地面。
  「——〈蔷薇骑士〉!」
  水球弹到地面,同时漫开一片白色烟雾。我又接着丢出一颗一模一样的东西。
  「什——这、这是什么……咳咳!」
  突然被夺去视觉,一时之间她完全无法反应。只能弯起身子剧烈的咳嗽。
  我移步来到上风处脱下帽子,又接着把手探入西装外套内。
  「那两颗水球里都装着面粉。因为预留了空气,很容易就破了。这玩意儿在我家里被称作面粉炸弹,在家里使用的话,事后收拾起来可得花上不少力气呢。」
  公主殿下还止不住咳嗽,但仍勉强逃出了面粉炸弹的殃及范围。
  我也觉得……实在是有点可怜。
  受到面粉炸弹的直接轰炸,原本一身漆黒的公主殿下瞬间从头白到脚,就连那头美丽的乌黑秀发也难以幸免,与她原本高贵冷艳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注意到自己的狼狈模样,她气得边拍打着身上沾染的面粉,边尖着嗓子痛斥。
  「你、你这算是哪门子的骑士行为!太卑鄙了!根本毫无骑士精神可言!请你堂堂正正地跟我一决胜负!」
  「我才刚走马上任呢,请你多包涵一下——对了,你的鼻头也都白啰。」
  「还不是你害的!」
  在我的提醒下,她的脸很明显羞红了,赶紧用袖子擦了擦鼻尖沾上的面粉。
  「顺带一提,刚才的面粉炸弹是异羽亲手调制的。制作到一半时,她似乎来了兴致,我正忙着事前准备呢,她就开始玩起来了……还往我身上招呼了好几颗,真的是糟糕透了。」
  「那种情报不用告诉我!」
  她的口气严厉非常,沾了满身面粉的公主殿下毫不掩饰地显露怒意。
  「耍这种孩子气的恶作剧,你真以为能赢得了吗!」
  我搔了搔脑袋,应了句「是这样吗。」
  话一说完,她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错愕,视线同时转到我的脚边,因为她的兔子布偶就躺在那里。
  『它一飘浮起来就会立刻展开攻击,只要向后退一步就好了。』
  下一秒,兔子布偶弹也似地垂直窜了起来。我往后退开一步,转了一圈的布偶随即回到公主殿下面前。
  她伸出手想确认布偶是否完好——却在看清楚后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肩膀因愤怒而颤抖起伏,两只眼睛紧盯着手里的兔子布偶。
  「是大鼻子眼镜呀。」
  「这种事我一看就知道了!」
  趁着公主殿下被漫天的面粉烟雾蒙蔽了视力时,我将派对必备利器——大鼻子眼镜戴到那只粉红兔子的脸上。那双跟死人没两样的眼睛被遮住后,看起来也可爱多了。
  「还是你比较喜欢秃头假发?」发问的同时,我也拿出早就预备好的塑胶制假头套。
  「我严正拒绝!」
  这样的话……我边出声边把秃子假发往自己的头上戴。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难得有这种机会嘛。果然……头好轻喔。」
  我将帽子夹在腋下,试着转动了下脖子。唔,脖子还是有点痛。
  我注意着公主殿下——她正露出一脸不知该怒该笑还是该困惑的表情。最适切的说法就是『笔墨难以形容』的表情吧。
  「……伙伴,搞砸了耶。」
  『又、又不是我叫你这么做的。』
  说的也是。出馊主意让我这么做的是另一个异羽,晚点再来追究她的责任。
  「你、你真的是——到底在想什么啊,居然搞出这种恶作剧……!」
  「是为了赢你啊。」
  拿下假头套,我重新戴回帽子。
  「如果没有你的操纵,那只布偶就只是普通的布料与棉花。我可以帮它戴上大鼻子眼镜,也能破坏它,刚才之所以那么做,只是为了告诉你这个事实而已。」
  我紧盯着瞠大双眼的公主殿下,又接着说:
  「刚才你说你们那边『实际上是两个人』,的确没错,你们那边是两人份。但正确来说——虽然有两具身体,却只有一人份的意识。行动的只有一个,另一个人却无法动弹。如此一来,我们这边所要面对的还是只有一个对手,这一点并没有改变。」
  说出这段话时,我才意识到——
  还真是完全相反呢。我方的情况是能进行活动的只有我的身体,但意识却是两人份,以灵魂来计算的话就是三人份了。
  「虽然她人不在这里,但你的对手不单是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是无法跟你对战的,与你交战的是我们才对。」
  「…………」
  她安静地将大鼻子眼镜从玩偶身上拿开。
  「和只有一个人的我不同……你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伸出手指抵着嘴唇。粉红兔子再度恢复生气,如一面护盾般飘浮着挡在她的身前。会觉得光芒似乎暗淡了几分,应该不是我的眼睛太疲乏的关系。
  「为什么你对这场战争如此执着呢?」
  我知道公主殿下的个性有多认真,还有她身上背负的强烈责任感。因为抱持着坚定的理念,只要一发现同学们做了什么坏事,她就会义不容辞跳出来训话,但这都是为了让对方能有所成长才会这么做的。
  文武双全的现代大和抚子,这应该才是我所认识的班长。
  「你也厌恶靠着奇袭和超能力来为所欲为吧?那你为什么又要服从别人的命令呢?」
  片刻过后,她才用平静的语气问了我一句。
  「……你应该知道我家是开合气道场的吧?」
  「我知道。」
  「那是我祖父创立的道场。父亲跟我都是在那里学习合气道的……因为是自家的道场,或许也算是理所当然吧。」
  彷佛带着笑,她却轻叹了一口气。大概是想起什么关于过往的记忆了吧。
  「……可是那间道场,却陷入经营困难的窘境之中。原本就是抱着无欲无求的心态在经营的,但父亲却当了门生的借贷保证人而搞成那样,这就是原因。」
  借贷……
  「道场就等于是我们的家,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我的父母也跟我有同样的想法。所以,为了守住道场……他们就去借钱了。为了还钱,又得去借另一笔钱来填这个缺口。」
  「之后就像滚雪球般,钱越欠越多……」她又加了一句。
  「现在道场的门生变多了,总算能继续经营下去。问题在于之前欠下的大笔帐款和借钱的对象,对方一点都不好惹。我们家对于金钱方面的事,实在太过无知了。」
  「你们家欠钱的对象……就是金原金流,你工作的公司吗?」
  「你说对了。只要我为他们工作,就不会被催债。既能拖延支付的期限,也可以直接从付给我的薪水里扣除。」
  「你没办法拒绝吗?」
  「不管是怎样的形式,我都没办法违反早已订下的契约。既然没有拒绝的权利,我也只能照单全收地接受那些任务……在发现我的能力时,他们反而很高兴雇用到我这样的超能力者呢。」
  说出这些话的班长又自嘲似地轻叹一声。
  「——他们还曾经私下说,真是得到了一匹良驹什么的……」
  一阵风刮起,粉红兔子高高蹦向天际。
  「只要和锻冶火重工搭上线,我就能赚到比现在更多钱了。所以我才得尽快完成这次的任务。为了这一点——!」
  已经飘浮在遥远半空中的兔子忽然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般缩成一小团。
  「我是不会输的!为了寻回过往的生活——为了回到那段一切都理所当然的日子——所以我必须打倒你们,让他们看看我的利用价值!」
  为了再次回到生活在道场里的那种理所当然的日子——这就是公主殿下战斗的理由吗?
  「内藤同学——不,〈蔷薇骑士〉,来作个了结吧。不管是捉迷藏、还是恶作剧都到此为止了!」
  我的视线胶着在她的脸上。
  「无论如何……都非战不可吗?」
  「这是我的工作!」
  「就算哭了也要继续吗?」
  「……咦?」
  「像你现在这样……就算泪流满面,也不得不继续下去吗?」
  多亏作为防壁的兔子布偶已经消失,我才能将她的面容看个仔细。
  帽子底下,依然是那张白晳清秀的脸孔。
  但那双眼睛少了平时的锐利,连一丝严厉的氛围也不见,更不是强烈灼人的目光。只是悲伤的流下泪水,一个孤独且软弱的少女罢了。
  她似乎也被自己的泪水震惊了,不敢置信地伸手碰触滴落脸颊的液体。
  放学后相约辅导室时,我就已经从她脸上看出来了。班长她并不希望与我们开战。不,她一定连超能力都不想使用吧。
  即便如此,她还是有非守护不可的梦想,所以才几近顽强地为工作牺牲,不惜抹杀自己的心情。她也不过是个想寻回理所当然过往的人哪。
  不会错的。我所知道的小日向蓬子就是如此直率,完全不懂得通融放水的人。就算她是个超能力者,也依然是我所知道的那个她。
  太好了。这么一来,总算有办法制止悲剧发生。
  「伙伴,看得见我现在打算放手一搏的未来吗?」
  『嗯,看得见,可是……』
  有些迟疑的口吻,异羽(红)又接着说:
  『……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不放手做一次的话,说不定还会被怀疑这场胜负是事先合谋好的呢,况且……」
  我把手插回腰间。
  「老是恶作剧的家伙,就该被狠狠发一顿脾气才行啊。」
  『……我明白了,不过有件事你要特别注意,把耳机——』
  我还没听完伙伴从耳机那头传来的叮咛,粉红兔子已经一直线朝我飞来。
  姿态犹如一枚击发的子弹。
  直击————!
  强烈的冲击从腹部直接贯穿到后背。
  不一样……!这跟在升学辅导室里遭受的攻击强度截然不同!
  我承受不住地被往后吹翻,甚至滚了好几圈,直到撞上樱树才得以停下。在散落的漫天花瓣中发出吃痛的呻吟,真的像被子弹贯穿了一样,炙热无比。
  就算已经有所觉悟,但这种威力实在……
  「——请你放弃吧。」
  白茫的烟雾间浮现公主殿下的身影。原本戴在我头上的帽子此刻却被她拿在手里。
  「你还没发现吗?刚才你翻倒滚出去的时候——你所说的面粉炸弹都破了。你还藏了几颗吧?」
  「……不光是面粉炸弹。」
  我咬紧牙关,边探寻藏在身上的东西,边开口:
  「血浆也破了,沙拉油炸弹也没幸免于难……惊奇筒倒是没事呢。」
  说话的同时,我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隔着外套按下按钮,袖口立刻窜出了加了弹簧的鸽子玩具。弹出筒子的玩具不可能真的振翅飞翔,只能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而后坠地。
  「你连这种东西都准备了?」
  「是啊,惊奇箱本来就是恶作剧的基本行头嘛。」
  经过刚才那一波攻击,我全身都已狼狈不堪。腰间被面粉和沙拉油搞得黏呼呼的,西装内侧也被破裂的假血浆沾满。这些都是我和异羽花了好多心思一起准备的呀,看来还有改进的空间。
  「刚刚那一击应该已经让你明白了,你一点胜算都没有。」
  一手伸到背后确认。没问题,这东西还没掉呢。刚才一预测到会被击飞时,我就赶紧用手压住了。
  在操纵惊奇筒时,我也趁机确认了手表显示的时间。没有错过时机,接下来只要知道她会瞄准哪里攻击……
  这时我才注意到一件事。用来通讯听取指令的耳机不在我的耳朵里。
  「请不要乱动,只要你乖乖站在原地,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失去意识,也不会感觉到一丝痛苦。」
  我的视线胶着在公主殿下身上。
  不久前击倒我的布偶此刻在飘浮在她的身旁。距离太近了,要是从那里发动攻击,这次我肯定还是会被撂倒。
  没有时间了。照预定马上就要……
  怀着焦虑的心情,我还是伸出手——将好不容易找到的耳机塞进耳朵里。
  啊啊——听到了。
  『倒数二十秒……十九……』
  好呀……我的伙伴果然靠得住。装作没发现自己那难堪丢脸的一面,我刻意用强悍的语气对她开口。
  「不好意思了,班长。如你所见,虽然此刻的状况似乎很绝望……」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伸出自己的右手。
  「可我是不会选择投降——这种未来的。」
  向上举起握紧的拳头,我动了动食指。
  「——来吧。」
  「——那就这样吧。」
  粉红兔子再次扭转身体。
  『三——』
  我听着那头传来的倒数声。
  『二——』
  兔子一跃而出。
  『一——』
  藏在背后的指头用力按下。
  『趴下!』
  刹那间——
  公主殿下身后传出了震耳的铃声。那是几乎要划破夜幕般的尖锐铃声,就算是我也足足被吓了一跳。
  兔子布偶的动作变得迟缓了——这是因为公主殿下感到茫然困惑的关系。
  兔子直接贯穿了大树。那个方位正是前一秒我的腹部所在位置,现在则成了我的头顶上方。
  在我头顶上的布偶「咚」的一声跌落地面。它的身上被我藏起来的钢琴线严严实实缠了好几圈,为了让它无法逃脱还往四方牢牢固定,将粉红兔子的动作完全锁死。
  完成拘禁作业后我站起身,刺耳的铃声终于在这一刻停止。
  不是停止,应该说是被按停了才对。若想让铃声停止,就得有人去按下暂停键才行。
  关掉刺耳的铃声,公主殿下手里拿着的正是发出噪音的元凶——闹钟。
  「这种东西……你是什么时候装设的?」
  「就在你的注意力被面粉炸弹引开时。在帮那只兔子戴上大鼻子眼镜之前,我就已经把那个爆音闹钟装在你的视线死角——放在我所站的地方正对面的那个位置。」
  「可是,不管你再怎么做好事前准备……这么大的东西,不管藏在哪里应该都会被我发现的呀——」
  话才说完,她似乎就注意到了,那顶被她拿在手里属于我的帽子,不久前闹钟就是藏在那里面。只要将帽子浅扣在头上,就有多余的空间可以藏东西,直到刚才为止我都是这么做的。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头很轻啊。」
  「……原来是那个意思。」
  「对不起。」
  她的肩膀微微一颤。
  「我做的全是些卑鄙的事。欺骗你、让你惊讶、抓走你的布偶当人质……如果照你所说的堂堂正正进行战斗,我是绝对赢不了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
  「……胜负还没分晓呢。」
  她的这句话让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我可还没有放弃。」
  「你的布偶已经动弹不得了喔。」
  她丢开闹钟,将手指抵住嘴唇上。就在这时,被钢琴线紧紧缠缚住的布偶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要是它再这么胡闹下去,肯定会布破棉花散的呀!
  坏掉的话——就别想安然无事地制止她了。这个布偶应该是她很珍惜的东西,一旦毁坏,就跟我冀望的未来有所不同了。
  「伙伴!」
  我简促地询问了声,便听到异羽(红)茫然的低喃声。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似乎颇有深意的一句话引起我的注意,不自觉地放松了手上的力道。看准我松懈下来的可趁之机,兔子布偶立即往我的脸上招呼袭来。那张漠然的脸孔朝我逼近,我好不容易才狼狈躲开这一波突击。而失去我这个攻击目标的布偶则以突刺的姿态狠狠撞上樱树。
  真是千钧一发——以为终于能喘口气,但也只有短短一瞬间。当眼角余光瞥向兔子的那一刻,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兔子布偶身上的光芒正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樱树树干绽放出强烈的光芒。这一幕简直就像生命转移。
  就算拥有生命,也难以被当作生物的东西。尽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我几乎忘了其实也有生命的东西——植物。
  ——该不会……!
  公主放声大喊。狂暴挣动的布偶失去了光芒,同时也不再抵抗软瘫在地。
  紧接着我的背后发生了变异。枝枒颤动喧嚣,花雨四散。
  这棵樱树该不会也跟兔子布偶一样站起来活动筋骨吧?就算不至于如此,眼前这棵樱树仍像极了遭受强风侵袭般,枝叶不断摇晃振动着。
  不只是摇晃枝叶这么简单,地面也跟着震动起来了。彷佛有什么东西就要从大地底层硬是被往上推挤,即将喷薄而出。从脚下传来窸窸簌簌的声响,原本平坦的土壤上绽开一道道皲裂的痕迹。
  这股连校栋的玻璃窗都为之胆寒的能力让屋顶上的观众们都不禁发出融合了恐惧与惊讶的感叹声。
  深埋在地底下的树根似乎快要被连根拔起。居然连这种事都办得到吗?
  我转头望向公主殿下。她屈起单膝,身体不断痉孪。
  帽子滚落一边,露出一头长发,我的目光不偏不倚就与那双注视着这里的细长瞳眸四眼相交了。那双眼里布满血丝,因充血而发红。
  『能力的极限……!对大地的依赖太强大了!再这样下去,会危害到生命的!』
  隔着耳机听到这句话时,大地益发地翻涌隆起。令人心神不宁的鸣动更增势头,从来不曾接触过阳光的根茎转眼间已现出原形。
  我朝着公主殿下狂奔而去。因为受到不久前炸开的沙拉油炸弹的影响,整条裤子都黏在身上,实在有够恶心。鞋子里外也都油腻腻的,再加上易滑的沙地,真可说是举步维艰。
  可即便如此,我仍得迈开脚步奔跑。看着她渐渐不支即将倒地的身躯,我更加快了步伐。
  大地迸裂的声音在我的体内造成鸣响。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我得尽早阻止公主殿下才行……
  我用力踏出脚步,打算加速进行最后的冲刺。
  于是——
  啾噜一声,承受身体重量的双脚竟打滑了。
  ——为了让对手滑倒而特制的沙拉油炸弹拖住的竟然是我的脚步。根本就本末倒置了呀。
  我狼狈地向前摔倒。挡在我前方的是过度使用能力而疲惫不堪的公主殿下。赤红的双眼圆瞠,像是要覆住她一般,我控制不了的呼应地心引力向前扑倒。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慢动作,在这个太过迟缓的世界里……
  「唔嗯!」
  我压倒在她身上。
  张大的嘴巴无法呼吸,只因被什么柔滑的东西塞住了。掌心也感觉到某种柔软——虽然不太明显,但确实有些弧度的隆起。
  滋咚……宛如巨人脚步声的某种声响在操场里回荡着。
  我就像只发条娃娃,只能以生硬的动作缓缓扭过脖子。
  公主殿下仰躺着倒在我的身下,尽管月光黯淡也能看得出她满脸通红。那张表情、双眼发红的理由已经从『过度使用超能力』变成『少女的羞涩』了。事实上,噙满眼眶的泪水也显得异常充盈。
  「呃……那个,不是的。我真的没有那种……总之……」
  就在我语无伦次连句话都说不好时,她颤抖着嘴唇发出呢喃。
  「内藤同学……你的手……在我、我、我的……」
  急急忙忙将手抽开,但已经太迟了。我确实感受到那柔软的触感,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啊,这个是……这是意外,真的是意外。」
  「你、你的嘴刚才……在这里……所以我们算是接、接接、接吻……」
  她把手抵在嘴唇附近,脸上冒出蒸腾的热气。即便不是百分之百贴在唇上,那距离也差不到一公分。这算什么Near Pin啊!(注5:Near Pin最近旗杆之比赛。通常是指定之标准三杆的短杆洞,打一杆上果岭的球最近洞口者获胜。)
  我试着在脑子一片混乱的状态下厘清状况,这时耳机那头传来极为不悦的声音。
  『……果然就跟我所预言的一样嘛。这么一来,就能平安无事地阻止她的抵抗和思绪了。』
  难道是……因为异羽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所以才什么都不说的吗?
  既然是不可抗力,那就别闹别扭了嘛……
  「……班长?」
  她无力地轻轻点了点头。
  「……是。」
  

  
  虽然演变成这种尴尬的局面,但该说的话还是得告诉她才行。
  「我……加入公司时,得到的入社礼物是一盏魔法神灯。那是不管什么愿望,都可以为我实现一个的魔法神灯。」
  「魔法神灯……吗?」
  「是啊。等这次的工作结束后,公司就会帮我实现那个愿望了。」
  「不管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是啊,而我的愿望是——『让小日向蓬子自由』。」
  是无法理解我的话吗?她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愣愣地瞪大双眼。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
  「之前不就说过了吗,我才不要把责任都推给你。」
  「可是我……我还有负债得还啊……」
  「羽岛的财力可不一般,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将布偶递还给公主殿下。
  「接下来,就该由你考虑清楚做出抉择了。你可以选择进羽岛工作,当然也可以不这么做,全都是你的自由。」
  她轻轻摇了摇头。平时总显得成熟稳重的她,这一刻竟显得如此稚幼。
  「那、那种事……我现在还……」
  「该表达的话,我得用最直接的方式清楚地传达给你才行……就让我坦白地说吧,我一点都不想再跟你继续交手下去了,所以我才想让你重获自由。」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点。
  「还有,我的伙伴也有些话托我转达给你。」
  「木枕同学有话跟我说……?」
  我直起上半身,膝抵着大地。脱下手套后,又拿手帕抹去汗水。
  将兔子布偶万分宝贝搂在怀里的公主殿下无力地瘫坐在地上。面对精神状态仍不稳定的她,我转达了耳机那头传来的话语。
  「蓬子你并不是一个人喔,有我们在,所以放心吧,我们都会在你身边的。」
  说完这句话后,我伸手碰触她。绷紧的指尖正因胆怯而颤抖。于是,为了温暖她的手,我二话不说悄悄地覆了上去。
  「相信我们——就是这个意思。这是我们的团队〈蔷薇公主〉的全体意志。」
  「可是、可是我……」
  她不断重覆着呼气吐气的动作,脸上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你就相信吧——我们是不会背叛小日向蓬子的。」
  她低垂着头。被她紧拥在怀中的布偶身上晕开了好几朵泪花的痕迹。
  「我已经……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了……」
  原本包覆着她的那只手被她紧紧回握了。
  「我并不是普通人啊……我、我还得……帮忙家里还债……道场也很重要……可是,却还伤害了你们两个,我真的…………」
  抽着鼻子,公主殿下重覆着呜咽。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哽咽地吐出自白。
  伸手抹去她的泪,我也紧紧握住她的手。
  拥有能将樱树连根拔起的超强能力,学园第一的冰山美人却像个做了恶梦的孩子放声恸哭、泪流不止。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4-5-19 00:27 编辑


  尾声
  春眠不觉晓——我想起了这么一句俗语。春天不管再怎么睡,都还是睡不够。事实上,现在的问题是——我很爱困。尤其是在午休过后的屋顶,坐在日照充足的长椅上更是如此。
  就算听见操场那头传来施工的吵杂声加上起重机的噪音,我还是睡得着。
  可是,枕头怎么可以自己睡着。
  「唔唔嗯……」
  躺在我大腿上的异羽不断磨蹭着,不时发出几声哼哼。她躺也不好好躺,这么动来动去实在让我很痒啊。想归想,但也没办法随意抱怨,这就是作为枕头的难处了。
  往下一瞧,异羽的脸正对着我。看来是想跟我聊聊天吧。
  拉好披在异羽身上的制服外套(我本人的),「怎么了吗?」我开口询问。这时异羽倏地睁开眼睛。
  「我完全睡不着啦!」
  「哎呀……今天才第一天嘛,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抓到诀窍?」
  异羽鼓着腮帮子,嘟起嘴道:
  「唔唔~……这么说的话,我要走的路还很长吗?」
  「用不着急,慢慢来吧。」
  午睡练习——我们现在正朝着这方面努力。为了找回异羽的睡眠,这是开始的第一步。我们还为此翘了第五节课。
  照章子姊的说法,用来让异羽沉睡的睡眠喷雾对人体并不会造成危害,但若频繁的使用,身体很容易产生惯性。到那个时候,就必须使用更强力的药物了。到时身体受影响的风险也会跟着提升,章子姊也不乐见那种事发生。
  在电话里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章子姊带着笑意回应道:
  『能自然入睡就再好不过了。不过没放松心情的话,确实很难睡着~所以公主的事就拜托你啰,骑士同学?』
  是骑士跟内藤的冷笑话吗?(注6:内藤(naidou)与骑士(knight)的日文发音相似。)这么一想,这代号也取得太随便了点,让我好失望。说实话,我觉得〈死人脸〉还酷多了。
  还是先把我可有可无的伤心搁一边吧。现在最重要的是陪着异羽一起练习。
  光是躺在和煦温暖的阳光底下,我一闭眼马上就能睡着了……但对异羽来说似乎还有些难度。她就像个睡姿不良的人,不断在我的腿上翻来覆去。
  我听见校栋顶楼的大门被推开的声音,心里想着偷懒翘课被抓到肯定又要听训话了,不由得全身僵直。
  「——原来你们躲到这里来了。」
  是公主殿下。才见她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但立马又板起脸孔。接着她朝我们这里走来,看着异羽小声地开口。
  「我要追究你们的责任问题,现在是第五堂课——也就是正在上课中。」
  「……对不起。」
  低头认错后,公主殿下略为踌躇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
  「虽然是这样……但你们有恩于我,就跟老师说你们是去保健室好了。」
  「那真是太好了。」
  以为她已经把要说的事都说完了,可公主殿下还是站在原地没有离去。
  「内藤同学。我要追究你的责任。」
  居然连续两次被追究责任?
  她垂下视线凝视着我,咬了咬嘴唇。
  「先不说之前的恩惠,你对我……做了非常难以对别人启齿的事。
  心脏猛地一缩。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我还是看到异羽的眉毛微微挑动了下。
  「被男性用那么强硬的方式压倒,对我而言可是第一次。」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脸上的红潮也变得更醉人。说出这些话她一定觉得很害羞吧,就连负责听的我都忍不住难为情了。
  当时碰触到的手感不禁又——不能想!我好不容易才靠理性坚持住了。
  「真的非常抱歉!」
  我深深低下头。本来是想好好下跪以表达忏悔的,可是异羽正把我的大腿当枕头,我根本无法移动身体。
  所以说……公主用凛冽的声音开口。
  「我要追究你的责任。」
  「我的……责任吗?」
  我怯怯抬起头,看见微微眯起细长眼眸的公主殿下正用手指抵着嘴唇。
  这个动作是……
  想到的同时,公主殿下的制服外套下摆忽然一阵翻动,一个粉红色的物体飘浮到她的头顶上。居然藏在那种地方……
  「我是来告诉你,我也进羽岛工作了。」
  「羽岛?」
  「是的。从今以后我就是隶属于〈幽灵课〉的超能力者——代号·〈胧辉夜〉,会尽心尽力达成任务,我是个笨拙的人,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公主殿下低头行了一礼,粉红兔子布偶也跟着将双手摆在身前,做出和主人一样的动作。真是挺有模有样的。
  〈胧辉夜〉……是指朦胧月夜里的辉夜姬吧。确实与公主殿下交战那一天,天空里也浮着一轮朦胧之月。发动〈念动力〉时绽放的光芒也恰似那道月光。
  「以后我们就在同间公司了,我想日后必定会有很多机会可以和内藤同学一起合作。就算在校外,我也没有打算松懈对你追究责任喔,这就是我的想法。」
  「具体来说,是要怎么追究呢?」
  被我这么一问,她立刻别开视线。
  「别……别问得这么深入啦。」
  表明要先走一步之后,她才旋踵离去。等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我才对着她的背影开口。
  「你听说那株樱树的事了吗?——就在前天,操场一隅的樱树不知怎地被挖了起来,而且还移动了好几公尺。传言是住在樱树里的精灵因为老被当成晒衣架,所以生气了。」
  暂停使用的操场那头正传来要将大树回归原位的吵杂声。
  「……为什么要跟我说那种事?」
  「不……也没有为什么啦。」
  她转了个身面向我。长发摇曳,下一秒便俐落地收齐了。
  「你真是坏心眼。」
  说出这句话的她两颊微微泛红,脸也不自觉地鼓了起来。
  真是难得的表情,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呢。
  原来如此——公主殿下闹别扭时原来是这种表情啊。
  说完她便背过身去,踩着比来时更轻的脚步消失在校栋之中。
  「……真是太好了,这不就跟预言一样了吗。」
  异羽这个别扭界的大师翻了个白眼看向我。
  「没在蓬子身上造成伤害便让战斗中止了,那只布偶也完好无伤,再加上只要进了羽岛跟我们在一起,她应该就不会被迫接受什么莫名其妙的任务了,蓬子必须工作的理由也解决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再需要安然无恙去解决的事了。」
  到头来就是这样吧,但推倒她这点似乎在心里留下了不可抹灭的伤害啊……
  「好痛!」
  怎么想都是早有准备的反应速度,异羽用力捏住我的脸颊。
  「都只对蓬子一个人做,太狡猾了啦!」
  「什么啊?」我是想这么说,但在被捏着脸颊的状态下,不晓得她有没有听清楚。
  「你都把魔法神灯用在她身上了——还有接、接吻啦!」
  「接吻也算吗?」
  我话一说完,异羽立刻脸红了。
  「啊……我搞错了!刚刚那是一种修饰法啦,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总而言之——我是想说你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决定怎么使用愿望了,好像有点那个吧。」
  唔,这么说也对。人在生气时,本来就容易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对不起,不过当时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呀。」
  「……哼。」
  啊啊……又闹别扭了。
  看来,异羽似乎是觉得我对公主殿下比较偏心呢。
  明明是我比较像个小鬼……
  我握住异羽的手开口道:
  「我什么都没有,唯一拥有的只是理所当然的普通。所以……我只能把那份理所当然的普通都给你了。」
  「理所当然的普通?」
  「是啊。让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吧,不管是睡眠或是超能力,都不会再是你的负荷了。」
  手里感受到的体温舒服得教人舍不得放开。我不想离开这份安心感。
  我想,这种感情大概不是恋爱吧。我已经想不起恋爱是怎样的感觉了,但我知道,这不单纯只是对异羽灵魂的业障。
  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但这种不确定的感觉还挺不赖的。
  「异羽的梦想就由我来实现,我会一直待在异羽身边的。」
  我一定不会是异羽的王子。这样也好,我只要当个骑士就满足了。
  在王子殿下来迎接异羽的那天到来前,就由我来守护异羽公主吧——这种台词实在太老派、太羞人了,我根本说不出口。
  异羽脸上是掩不住的惊讶。但没一会儿,那张脸蛋上又随即绽放出光采,转变成眩目的灿烂笑容。
  「嗯!」
  不管看了多少次,这丫头的笑容真的是……充满了生命力呢。
  异羽突然坐起身。彷佛目睹了奇迹般,用力眨了眨眼。
  「优一,你刚才……是不是笑了一下啊?」
  「有吗……」
  我伸手摸摸自己的铁面皮。摸到的还是一如往常的厚实脸皮,一动也不动的。
  「你笑了!这是很大的进步耶!得要好好庆祝才行!」
  简直像是当成了自己事般,异羽开心地笑着,抓住我的手不断摆动。
  「今天要请吃饭才行了!好,就这么决定!就让我亲自下厨来好好招待你吧!想吃什么?——不能说什么都行,我不接受这道点菜!」
  她就像个在远足前一晚睡不着的孩子一样无比兴奋。这么一来,特地翘课跑来练习午睡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嘛。
  我捡起落在长椅上的制服外套。
  「谢谢。在异羽睡着之后,我会认真想想的。」
  「嗯!那你也要陪我去买菜喔?——我也得加油,不能输给你了。」
  燃起斗志后,异羽再一次躺了下来。拉高盖在身上的制服外套,遮住自己的脸孔。
  「那个啊……」因为隔着布料,异羽的声音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有一句台词我一直很想说说看。」
  「想说的台词?」
  「嗯。睡得很香甜的人常常挂在嘴边的台词。」
  睡得很香甜的人常常挂在嘴边的台词……
  「哪句台词?」
  「再五分钟。」
  异羽从制服外套底下露出小小的脸蛋。促狭地眨了下眼睛,漾开宛若太阳的灿烂笑容对我说:
  

  
 「拜托,再给我五分钟!」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4-5-19 00:28 编辑


  后记
  初次见面。我是获得第八届MF文库J轻小说新人奖佳作的境京亮。
  粗略地来说,这部作品就是一部关于Boy Meets(Sleeping)Girl With ESP的故事。然后再胡乱添加一气,呈现出有些浪漫的爱情喜剧风味。
  稍微来聊点作者本人的故事吧,至今为止,我从来没有在执笔写作这件事上在意过别人的目光。从来没有给人们对我做出批评的机会,从来都只是把自己毫无脉络可寻、不知从何而来的妄想记述下来罢了。在经过改稿、推敲及接受忠告之后,才发现原来我的作品并不完美,想法也渐渐有了改变。
  这是将妄想成形与人共同分享的喜悦。在感到喜悦的同时也承受着烦恼。真是奢侈的烦恼啊。明知是奢侈,但对于把妄想当作生存价值的人来说,还是会有感到辛苦的时候。
  于是我也更加确信,我是个喜欢思考故事的人。了解到这点,又是一份奢侈的体验。篇幅所剩无几了,接着就进入致谢时间吧。
  我的责任编辑池本先生:老是给你带来困扰真是不好意思。您的斥责与激励总是为我带来救赎,也让我学到许多。今后也要请你多多关照了。
  插画超赞的きみしま青老师: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看到异羽的插画图稿时所感受到的那份冲击。虽然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作家,但一定会竭尽全力,努力不输给您笔下充满魅力的画作。
  还要感谢总编辑三坂先生、在选拔时提携我的各位审查员、编辑部的各位以及与出版、贩售相关的各位。
  以一针见血的意见鞭策着搞不清楚前后左右的我不断向前跑的庄司先生。
  温柔守护着言行举止不时失常的我,同舟共济的各位打工伙伴们。
  在得知我得奖时,反应异常平淡的大学时期朋友们。
  始终支持着我的梦想的妈妈与妹妹。
  如果没有各位的帮忙,这部作品、甚至是名为境京亮的这个人都将不会存在于世上。不管鞠躬多少次仍嫌不够。真的真的万分感谢。
  最后要感谢的,当然就是将这本书拿在手上的各位读者,在此致上我全心全意的感谢。
  如果这部作品能给各位带来些许乐趣,就是我最开心的事了。真的希望能让读者们喜欢。
  那么,就让我怀抱着能够再度相会的期待,后记在此画上句点。
境京亮
  
  
  后记
  大家好,我是きみしま青。
  我真的很喜欢异羽跟优一共处时的那种气氛。而且,优一真是个好男人呢……!
  因为实在太喜欢了,看完原稿后我整整有三天出现原因不明的悸动。
  连要画出来都觉得有些难为情,该用怎么样的词汇来表达邂逅了这部作品的幸福感呢?
  简而言之、言而总之,真的非常感谢境老师和池本编辑。
  异羽的表情虽然很难画,但也为我带来了十足的乐趣。
  真想为异羽画出更棒的表情……!
  那么,希望各位读者也能跟我一样期待第二集问世啰。
                                  Ao Kimishima
2012.11.26






插图已补,伏笔里最让人在意的莫过于男主幼年的那个小女孩了,她的身份会以怎样的形式揭晓呢
44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0

全部評論 39

  • 1
  • 2
前往
10000
feiyinxl 騎士
看这情节发展,男主小时候的恋人(小时候?恋人?)八成也是超能力者,估计后面出场会狠虐主角一把

10 年前 0 回復

mxmiiiixviii 騎士
听说第二卷台版出了,有人录入吗

10 年前 0 回復

x343161274 侯爵
最近的小说真是越来越难找到好看的了-  -..

10 年前 0 回復

SUZUMI 王爵
预知能力打斗,赢是很容易,但是在此书就不同了,限制太多,这都能赢不是对手太渣就是手下留情了。
1.首先是必须一人睡觉一人战斗,睡觉中被人袭击就输了。
2.耳机挂了也输。包含通讯干扰等各种手段。
3.预知时间太短也输,例如遇上手枪,连开N枪,如果知道时间迟一点,就挂了。
4.男主体力无法做到也输,例如扔个炸弹过去,跳开N迷就能躲开,但是体能上跳不了。
这个预知其实如11eyes的驱的劫之眼,驱也要吸美玲的血来增加身体能力打boss,这书的男主一普通人VS超能力,怎么看都输啊。即使预知但是无法回避的攻击有很多啊,大范围攻击,超快攻击,封锁攻击。女二优先拿到初吻,女一竟然不开修罗模式?校规不能交往,尼玛搞毛线,不能使用超能力吧,下几卷绝对是满学院的超能力者。

10 年前 0 回復

edendream 王爵
本帖最后由 edendream 于 2014-6-17 01:38 编辑


食毕,感觉挺有意思的,有点甜。
“你从今天开始就是安眠枕了——只属于我的!”,这一句话感觉起来有点浪漫,让人心动咩看着。

插画赞,仔细一看,原来是画布的原画,きみしま青老师❤❤

10 年前 0 回復

捂脸 王爵
话说只要OOXX累了不就能睡着了

10 年前 0 回復

5127801314 侯爵
原来以为是个爱睡觉的美眉和 男主的校园爱情故事   没想到居然会扯到超能力上面去啊

10 年前 0 回復

silver1806 王爵
直接推倒吧,公主的態度很明顯

10 年前 0 回復

無杺☆撁掛 騎士
插图期待

10 年前 0 回復

xl1989163 侯爵
小说非常不错,然后就是第二章开头那里配小雅的伸手,太合剧情了,LZ你是故意的吧?!!

10 年前 0 回復

孤高的月 侯爵
必追榜上的新贵出现了!!这书甜份不少啊,我猜过去那个青梅竹马肯定会出现,而且还是以反派,不然都不符合轻小说三定律了!!!

10 年前 0 回復

cjy.2009 王爵
这不能睡的女主和预知的超能力怎么有满满的即视感啊,总觉得看过不少次,插画可以说是亮点可惜只有封面.男女主之间的很甜,互动看上去就像夫妻.班长恐怕只有悲剧了,这CP威力太强了,遗憾的是男主的迟钝得不够自然,看样子要恋爱也不易啊,一个自卑一个自责.那个章首的初恋目测会露面而且是最终BOSS了.章子这角色每次都有仔细描述估计有故事呢,感觉很有女人味,这角色不错,估计有什么关联也说不定.但这书我不看好能长篇,除了互动甜蜜没啥亮点了,设定甚至让我觉得在看看过的小说

10 年前 0 回復

命运曙光 騎士
挺不错的一卷啊。不过貌似看前面的回复这本书只有三卷!真可以班长不是女主角啊

10 年前 0 回復

joymatt00 伯爵
感覺不錯,聽說三卷完,想知道有沒有后宮...感覺沒有?

論神燈的正確使用方式:「那個...我想那個孩子重使笑容,我不想將來週圍還會發生這種事,如果異羽說那是必要的話,我想讓大家能夠幸福的生活,請幫助我建設后宮,達成那個讓大家都能夠有所笑容的HAPPY GOODEND!」

簡略:請幫助我建設后宮,直至後宮成員的所有人生命結束為止

10 年前 0 回復

hypocrite君 勳爵
感觉很好。但也感谢翻译君的努力翻译此书!虽然听说只有三卷,有小伤心的说。请问Q;翻译君您能把剩下的两卷翻译出来吗?最后还是感谢翻译君的努力。谢谢

10 年前 0 回復

学会爱 王爵
xx和谐oo再给我五分钟就完事了,太快了吧!

10 年前 0 回復

SHCHEUK 侯爵
竟然是男角做枕頭,正常女角做枕頭比較好吧

10 年前 0 回復

Ecauchy 伯爵
第一卷写得不错。

剧情虽然平淡老套,但人物还算生动,设定也还算有趣。

感情描写略显韩剧,但总体上还是挺有氛围的。

听说三卷完结男女主结婚。。。?
我想知道班长怎么了......

10 年前 0 回復

Star_of_dada 伯爵
这小说的标题……虽然不长,不过老让我脑补某湾湾歌手的歌……

跳坑决定!

10 年前 0 回復

a77852432 平民
感謝錄入
看上去不錯
封面我喜歡

10 年前 0 回復

  • 1
  • 2
前往
TennosAthena 王爵
我喜欢的人,会带给我度过孤寂长夜的勇气,会驱散我感到无人聆听时的不安。
69 粉絲
2 關注
211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