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文库】空之境界 上卷(录入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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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次(上卷)
1/俯瞰风景
2/杀人考察
3/痛觉残留
4/伽蓝之洞
境界式
5/矛盾螺旋


奈须きのこ/著

[ 本帖最后由 姬昌 于 2008-9-3 10:3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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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之境界




1/俯瞰风景
那天,我选了条宽广的大道作为回家的路。
这样的心血来潮对我而言其实相当罕见。
我发着呆走过一成不变的商业大楼区,不久,
有人突然掉了下来,
那是不常有机会听到的“啪搭”一声,
很明显的…有人从大楼坠楼而死。
红色的液体在柏油路上逐渐扩散,
仍保留住原形的…
只剩一头秀丽的长长黑发、细长而脆弱、
令人联想到惨自的手脚,
以及摔烂而无法辨识五官的脸庞。
我把这一连串的映像,
幻想成夹在陈旧书页中、
因为书本紧闭而压平的押花。


——首级弯曲而变形成胎儿般的亡骸,
就我看来。大概像朵被折断的百合花吧。


/俯瞰风景


/1
刚进入八月的一个夜里,干也没事先联络就跑来我这。
“式、晚安,你还是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啊?”
这位突来的访客,站在门口带笑打了个无趣的招呼。
“其实来这里之前,我在路上碰到一件意外。有个女生从大楼跳楼自杀身亡,虽然最近常听到这种事,但从没想过会碰上出事现场…啊,这个,冰箱。”干也站在门口边解长靴的鞋带,一面把手中的袋子丢了过来,袋子里装着两支Haagen—daz的草莓冰棒。
刚刚那句话,应该是要我在冰棒溶化前把它们放进冰箱吧?
在我以缓慢的动作确定袋中内容物时,干也已经脱好靴子踏进门里了。
我住的地方是公寓里的其中一户,从门口穿过一公尺不到的走廊,就能走进用来当寝室兼客厅的房间。
我一边瞪着快步走进房间的干也,并尾随他走了进去。
“式,你今天偷懒没去学校吧?先别提成绩好坏了,出席数不够的话可是没办法升级的,你难道忘了我们说好一起上大学的约定吗?”
“学校的事你哪来的权利指责我?我原本就不记得和你做过那种约定,再说你不是已经不念大学了?”
“……呃,如果你要说权利,我的确是没那个立场啦。”
干也用不大高兴的口气回答后,一边弯腰坐了下来。
这家伙似乎只要遇到对自己不利的状况,就会露出自己的本性。
——这是我最近才回想起来的事。
干也在房间的正甲央坐下后,我走到他身后的床铺弯腰坐下便顺势躺着,而他就这么背对着我,于是我呆呆地观察这个就成年男子而言算是瘦小的背影。
这个叫作黑桐干也的青年,似乎是我高中时代的朋友,在极力追求各种流行事物,最后失控而丧失自我的现代年轻人中,他还能维持那种无趣的学生气息,真可说是极度罕见的珍品。
而且从不带手机,更别说到处去把马子了。
身高大约一百七十公分的他,有一张温和而可爱的脸孔,脸上戴的那副黑框眼镜更是加深这种印象。虽然他现在已经高中毕业又装扮平凡,但若是慎重打扮一下,走在街上应该能吸引不少路人的目光,算是个美男子吧?
“式,你有在听吗?我上次遇到你母亲了。不回去两仪家的宅邸露个面不行吧,听说出院后你已经两个月完全没和家人联络了?”
“啊啊,因为没什么重要的事。”
“我说你啊,所谓的家人就是不管有没有事,也要团聚在一起吧,何况你们已经两年没谈过话了,更要好好见个面、聊聊天才对。”
“……我才不管那些,对于亲子关系毫无感觉我也没办法,即使真的见了面,也只是加深彼此的隔阂。连对你都有种莫名的违和感,跟那样的陌生人还能顺利交谈吗?”
“真是的,有这种想法根本永远都无法解决问题,式,你不先敞开心胸的话,这种情况会持续一生的。亲子间明明就住得那么近却完全不见面。这样不行。”
听了这些像是责备的话,我不禁皱起眉头。不行?到底哪里不行?我和双亲保持这样的关系又没有违法。只是单纯孩子遭遇交通事故,丧失从前的记忆罢了。
反正在户籍或血缘上都已经被认定是家族,就算维持现状也无所谓吧?
……真是的,干也这家伙老爱担心别人的内心状况,明明就告诉过他这种事根本就无关紧要!





两仪式是我高中的朋友。
我们念的学校是所很有名的私立升学高中,合格名单发表时,由于“两仪式”这个名字很稀奇,我很快就记在脑海中,之后也凑巧跟她分在同一班里,自此之后,我成了式为数不多的友人之一。因为学校允许学生穿便服上学,各式各样的服装便成了大家突显自我的表现。而在那之中,式仍是校内非常显眼的角色。
原因很简单简单,因为她总是穿着和服。
素色和服的站姿配上她那对滑肩相当合适,光看式行走的姿态,都能让人把教室误认为武士宅邸般地优美。
而且不光是外表,她的一举一动根本没有多余的部份,即使在上课中,除了必要的发言外她也绝对闭口不语。
我想,以上这些话应该足以形容她是怎样的人了吧?
至于式本人的容貌,更是难以言喻地端正…
她的头发就像黑色丝绢般美丽,虽然因为麻烦就随便用剪刀剪去一大段,变成现在长度刚好遮住耳朵的短发,但那发型也异常地适合她,使许多学生常常会弄错式的性别。
看过式的人,无论男女都会因为那美貌而将她错认为异性,因为她有着与其用美丽来形容,不如说是威风凛凛的相貌。
不过比起这些,式真正令我着迷的特征,还是她的双眸,尖锐的眼神配上那静谧的瞳孔与柳叶般的细眉,眼中注视着一般人所看不见的神秘,对我来说,那个姿态就是我所知道的,两仪式这个人的全部。
没错。
在式遇到那件事之前的确是如此。





“跳楼。”
“啊?抱歉,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注意听。”
“跳楼自杀也算是事故的一种吗?干也。”
一句毫无意义的自言自语,似乎把默默沉思的干也拉回了现实,而且还老实地开始考虑问题的答案。
“嗯,虽然算是事故没错…说得也是,到底该归类在哪方面呢?既然是‘自杀’,表示当事者已经死亡但是出自本身的意志,所以责任只能归咎在自己身上。只是,人从高处摔落就算是事故了吧。”
“既不是他杀又不是意外死亡,还真是暖昧不清,反正要自杀,选个不会给他人造成麻烦的方式不就好了。”
“式,说死去的人坏话不大好吧?”
干也话中的语气并没有责备的意味,只是淡淡地说着。
其实在干也说出这句话前,我早就兴味索然地预料到他会这么回答了。
“黑桐,我讨厌你那种一般论的观点。”
我的反驳也自然地变得很苛刻。不过,干也却完全没生气。
“喔喔,这种叫法真令人怀念啊!”
“是吗?”
干也像乖巧的松鼠般轻轻地点了点头。
从以前开始,我对干也就有“干也”和“黑桐”两种叫法,不过我不太喜欢“黑桐”这两个字的发音。
……但不喜欢的原因。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在对话的空白间所产生的疑问中,干也像是想起什么事似的槌了一下手掌。
“对了,说起来真稀奇,我妹鲜花说她也看到了。”
“……?看到什么?”
“就是巫条大楼上有女生在空中飞翔那件事。式,你不是说曾经有一次亲眼见到过?”
“—————————”
啊啊,我想起来了。大约从三周前开始,不知从哪传出这个有点诡异的恐怖故事。
在商业大楼区有一栋名为巫条大楼的高级公寓,听说只要到晚上,就可以看到类似人影的东西在天上飞。而且现在不只是我,既然连鲜花也看到了,表示这个传闻似乎是真的。
遭遇交通事故而昏睡两年的我,自从清醒后就能看到一些“常人无法见到的东西”。
照鲜花师父橙子的说法,那不叫“看得到”而是“目视得到”,也就是说,我的脑部和眼睛所能见识的事物层级提升了,只是对这种类似戏法般的能力,我其实没什么兴趣。
“如果是巫条大楼的那件事,我看过不只一次,而是相当多次。不过虽然如此,我最近也不常走到那附近,现在还看不看得到我也不敢保证。”
“喔…可是我也常经过那边,为什么一次都没看过?”
“你这个眼镜仔哪看得到?”
“这和眼镜无关吧?”干也别扭地说。
他现在的模样温和又天真无邪,我想就是因为如此,他才很难看到“那种东西”吧?
但是,有人飞在空中、坠落而死的例子一直持续出现,我完全无泼理解这样的行为究竟包含什么意义。因此我决定提出这个疑问。
“干也,你知道人渴望飞在空中的理由是什么吗?”
“谁知道呢?”干也耸耸肩回答说。
“不管是飞在空中还是跳楼的理由我都不可能知道,因为我又没亲自试过。”他平淡地说了句理所当然的废话。


/2
八月即将结束的某个夜里,我打算到街上去散散步。
外头的气温就夏末来说有些凉意,末班电车的时间也老早就过
因此街头回归到原先寂静的面貌。
那是如此静谧、冷清而极度衰颓,就像是条陌生的死街,从这幅光景中完全感受不到路上行人的生息,就像加工过后的相片般,令人不自觉联想到不治之症——病入膏盲、疾病、病态的。
无论是熄灯就寝的住家或灯火通明的便利商店,眼前所有的景物似乎只要一个疏忽,轻轻咳一下就会全部崩塌。
在那景物之中,苍郁的月光将夜晚化为浮雕,在一切都被麻酵的世界里,仿佛只剩那轮明月还醒着。眼前这种景象令我的眼球感到激痛起来。
——这就是我所谓的病态。
出门前,我特地在浅葱色的上衣外披上黑色的皮夹克。连袖子也卷进上衣里,将整个身体闷起来。
即使如此,还是不觉得热。
——不,对我而言。本就没有所谓的冷热之分。



就算是深夜,走在路上仍然遇得到行人。
低头快步走过的人、在自动贩卖机前发呆的人、或是聚集在便利商店灯光前的一群人。
对我这局外人而言,纵使想试着研究这些行为背后的意义,也完全无法掌握他们的行为。
就连我自己半夜出外闲晃,其中也没有包含任何意义,不过是下意识地重复自己从前的习惯罢了。
——两年前。
即将升上高中二年级的两仪式,也就是我…碰上一场交通意外后被送进医院里治疗。
事情发生在下雨的一个夜里。
当时的我好像是被一辆汽车给撞到。幸亏身体既无外伤也没有骨折,算是一场很幸运的车祸,可是相对地,车祸的冲击却全部集中在脑部。
在那场意外后,我一直持续昏睡的状态。
这该说是不幸吗?由于我的身体几乎毫发无伤,医院也努力维持我的生理机能,相信失去意识的我仍然拼命让自己活下去。
这样的状况维持到两个月前,两仪式真的完全回复了。
医生像是看到死人复活般大吃一惊,因为他们也没料到我真的会清醒过来吧。
不过…也难怪医生们的反应是那样夸张。虽然我恢复了意识…但还是受到了某个程度的冲击。
该怎么说呢,我一直对自身的存在无法抱持确切的肯定,也对自己至今所拥有的记忆感到非常地疑惑。
简单来说,我就是无法相信自己的记忆,这和无法想起过去的记忆障害,也就是俗称的“失去记忆”不太一样。
依橙子的说法,所谓的记忆是脑部执行铭记、保存、播放、再认四个系统的总称。
“铭记”是将看到的事物影像化为情报写人脑内。
“保存”是将情报好好保存起来。
“播放”是唤起保存起来的情报,也就是回想。
“确认”是确认播放的情报,是否和以前所持有的记忆相同。
这四个处理过程只要有任何一部份发生问题。就会造成记忆障害,当然,根据各个故障部位的不同,记忆障害的病例也随之改变。
不过我的情况不一样,各个系统都毫无问题地继续运作。虽然对过去的记忆不抱有实感,但仍能确定自己的记忆和从前所持有的印像完全符合,也就是说:‘再认’功能的确正常运作着。
话虽然这么说,但现在的自己是否和以前的我为同一个人,我还是没有自信,对自已的存在没有任何踏实感。
虽然我是两仪式本人。但就算唤起两仪式以前的记忆,也只觉得那是别人的东西。因为这两年间的空白,让两仪式变得一无所有。
不是指世俗的观点,而是指自己的内在完全被掏空。
我的记忆和原先拥有的性格,两者间的连系似乎被绝望地切断了。就因为如此,记忆这种东西对我而言,不过是单纯的映像。
只因为靠着这些映像,我才能伪装成从前的我,不管是对我的双亲还是朋友,都能扮演他们所熟知的两仪式与他们相处。
当然,那必须将现在的我隐藏起来,这种生活就像令人无法忍受的窒息感一直折磨我。
——如同昆虫的拟态一般。
我根本没有活着的感觉,和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既懵懵懂懂,也毫无所得。
但是,靠着那十七年的记忆却将我塑造成一个完整的人类。
感情本来该经由许多经验获得。但我却已经持有这些过往的记忆,即使没有亲身体验过,遇到真实情况也能立刻了解现在发生了什么事。
既没有任何感动,也没有活着的实感。
…就和被解开秘密的戏法般,已经失去令人惊奇的地方。
所以我只好继续背负失去生命的实感,反复从前的我所该做的行为。
其实理由很单纯…因为那么做的话,说不定我能找回以前的自己;因为这么做的话,或许能解释自己半夜闲晃的意义。
…啊啊,原来如此…
应该说是现在的我爱上了从前的自己吧!



走了一段相当长的路后,我抬起头看向前方。眼前出现的正是传闻中的商业大楼区。
同样高度的大楼整齐地座落在道路两侧,墙面由一面面玻璃窗所构成,而现在映照在上头的,只剩那道月光。
一排排并列在大道上的大楼群,就像徘徊在影绘世界中的怪人,在那之中有一个特别高的影子,如同阶梯般延伸的二十层建筑物,看起来仿佛是刚好能到达月亮的塔。
那座塔的名字叫做巫条。
此时马上就要半夜两点了,高级公寓巫条大楼里完全没有灯光,住户们大概已经熟睡了吧…
这时…一个老掉牙的影子映照在我的视网膜上,像是人型的剪影浮现在我眼前。
不、那并不是比喻,因为真的有一个少女浮在空中。
我身边完全没有风的流动,但有股对夏夜来说相当异常的寒气。
——而这股寒气就像利针般刺进我的颈骨。
当然,那种错觉只有我感受得到。
“什么呀,原来今天也在嘛…”
这种景象还真是令人不快,没办法…谁叫我偏偏看得见呢。
沉思之余,少女就像是靠着月亮般,开始在空中徘徊飞行起来。

[ 本帖最后由 姬昌 于 2008-9-3 10:40 编辑 ]


俯瞰风景/





——形象是只蜻蜒、正忙碌地飞行着。
虽然身后跟着一只蝴蝶,可是并未因此降低飞行的速度。
不知不觉中,蝴蝶变得完全跟不上它的脚步…自蜻蜒消失在视线的那一刻,便无力地向下掉落…
自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般地坠落。
落下的轨迹像昂首的蛇身,也有几分形似折断的百合。
那个姿态,令人感到悲伤。
就算没办法一起飞行…至少也希望能多待在它身边一会儿。
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自己的双脚根本没踏在地上,所以连停下脚步的自由都没有。





因为听到有人在谈话的声音,就算百般不愿也只好起来。
……眼皮好重,这就是睡不到两小时的证据。
“累到挂还打算继续工作的我,真令人感动!”
用这个想法稍稍自我陶醉一下,因此打败了睡魔。
……唉,我还真是单纯到不行。
昨晚彻夜完成设计图后,我大概就这样在橙子的房间里累到睡着了吧?
一口气从沙发拾起身子一看,这里果然是橙子的办公室。式和橙子映在午前的夏日阳光中,似乎在谈论什么事,式靠墙站着,而橙子则是两腿交叉坐在弹簧椅上。
式仍旧身着一袭轻便的和服。
而橙子穿着一件朴素的黑色贴身长裤,配上一件像是全新的白色村衫。一头长至脖子的短发,叫人怎么看都像一位普通不过的秘书。不过话虽如此,当她拿下眼镜时,眼神可是凶恶得令人难以形容,光从这点看来,我想她一辈子也没办法从事秘书这个职业吧。
“早啊,黑桐。”
橙子只稍稍瞥了我一眼,算了…这是常有的事。
……不过看到橙子把眼镜拿下来就知道,她和式大概在谈论“那方面”的事吧?
“不好意思,我好像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种废话不用你说,一看就知道了。”
橙子很干脆地丢下这句话后,便拿起一根香烟叼在嘴里。
“既然起来了就帮忙泡茶吧,刚好可以当作Rehabilitation。”
“…………?”
Rehabilitation?指的是重回社会那个Rehabilitation吗?
我虽然完全搞不懂自己为何会被说成那样,不过想起那就是橙子说话的方式。所以决定不继续追问。
“那,式你要喝什么?”
“免了,我马上就要睡了。”
如此回答的式,的确看起来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
八成在我昨天离开她家后,又半夜跑出去散步的关系吧?





在事务所兼橙子私人房间旁,有一问类似厨房、原先大概是实验室之类的地方,水槽上有三个水龙头横列着,就像学校的饮水区一样。
其中两个原因不明地被铁丝绑起来禁止使用,据橙子说只是为了容易分辨,不过我想那大概是在讽刺,所以还是别当真的好。
好吧…总之先启动咖啡机。
进入这间公司后,我第一件做的工作就是泡咖啡,导致现在就算要我边睡边泡,都能冲出一杯完美咖啡。
说到这个,黑桐干也…也就是我本人,进入这公司就职竟然也快半年了。
不对,用就职这种说法也奇怪,因为这里并不算正式成立的公司。会让我抱着如此觉悟而进入这里的原因,完全是因为我迷上橙子的作品。
当式一个人停留在十七岁时,我便漫无目标地毕业而成为大学生。
会选择进入那所大学.也是因为和式之间的承诺…
即使无法预料式的病情何时会好转,但我就是想守住这个约定。
可是,式的病情在之后并没有任何改变,因此成为大学生的我,每天只能顺应日历上的日期过着平凡日子。然而,正当我无趣地过着每天的生活时,在朋友的邀约下我参加了一个展示会,在那里看到一具人偶。
那是具直逼道德界限般精致的人偶,就像被停止时间的人类,但看者心里却能同时明白它只是不会动的人偶。
因为可以明显看出它不是人。这具看起来像人类的人偶,仿佛吹口气就会苏醒过来。但是这具从一开始就没有生命的人偶,只能仅仪维持生命,却无法达到真正的人类领域。
这种相互的矛盾立刻掳获我的心,我想大概因为那个模样就和那时的式一模一样吧…
不过人偶的创作者姓名不详,连导览的小册子上也没有记载,在我全力调查后,才发现是业界中有一位背景复杂的人物以非正式的名义参展。
创作者叫苍崎橙子,是一位离群而居的奇人。
她的本业除了制作人偶外,似乎也接受一般建筑物的设计工作。总之只要有关创作方面的工作,她几乎照单全收。但实际上她根本不算接手案子,而是将“自己打算做的东西”不断推荐给顾客看,等收到预约金后再开始着手工作。
橙子看起来是个相当不务正业的人,或者说根本是个怪人,但我却对她越来越有兴趣,于无法自拔地,连这位怪人的住处都调查出来了。
她住在一个既非住宅也非工业区,座落地点相当暧昧的市郊。
不对,苍崎橙子所住的地方,本来就不是间普通的房子。
那是栋完全的废墟,并非处在半废墟状态。大楼从几年前景气较好时开始施工,后来因为景气变差。工程做到一半就停止而放置不管,成为一栋废弃的大楼。
建筑物的外观其实已经大致成型,但室内装潢工程却完全没有进行,连墙壁和地板都露出原先的建材。
大概是采用旧式的建筑技术…像这么高的建筑物应该由最高层开始动工才有效率,这栋大楼如果能完成应该有六层楼吧,但现在四楼以上却是空的,做到一半就放弃的工程,让原先刚动工的五楼自然而然变成了楼顶。
大楼四周虽然由高大的水泥墙包围,但要进入却非常的容易,没被附近住家的小孩当作秘密基地,真可说是可疑又奇迹的建筑物。
总之,因为没有买家而被长期闲置的大楼,最后似乎被苍崎橙子买了下来。
我现在所处的这个类似厨房的房间就位于四楼,由于二楼和三搂是橙子的工作场所,所以我们大部分都在四楼讨论事情。
………离题了,回到原先的话题吧。
结果在那事件之后,我认识了橙子,于是我决定将刚考上的大学退学,来到这里工作。
不过…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应该还是她能把薪水一毛不少地发给我这件事。
橙子告诉我,人类有两种系统及两种属性,可分为“刨造者与探求者”、“使用者与破坏者”。
她断然地说:“干也,你完全没有做为创造者的才能。”
好吧,既然如此她竟然还雇用我,大概是我在探求者部分还算有才能吧?
“——黑桐你很慢耶!”
隔壁房间传来催促的声音。
一看之下。咖啡机里早已填满黑色的液体。





“昨天是第八个人了,社会媒体差不多该查觉它们的关联性了吧?”橙于一边捻熄化成灰烬的香烟,口中突然冒出这句话。这地方最近连续有高中女生跳楼自杀,在今年没有断水之虞的夏天,橙子喜欢讨论的悲惨话题就只剩这个了。
“第八个……?咦,不是总共才六个人吗?”
“在你发呆的期间又增加了啦,从六月间开始每个月平均有三个人吧,这三天内不知道会不会再追加一个人呢…”橙子随口说出轻率的判断?
于是我偷偷瞄了一下月历。距八月结束只剩三天……只剩三天…?
我似乎感觉到事情有什么关联,但疑问却立刻落人意识的深渊中。
“但是听说事件之间没什么关联性耶,自杀的女孩就读的学校都不一样,交友关系也无重叠,或许警方隐瞒了什么情报也说不定。”
“这种无端怀疑别人的话还真不像黑桐啊。”
橙子微翘起嘴角,像是在揶榆我般笑着说道,这个人一拿下跟镜还真是坏心跟。
“……这都是因为遗书完全没公开啊,六个人都是…不、是八人,明明这么多人,只要公开其中一人像是遗书之类的东西也好。但警方却完全不发表,这不就是隐瞒吗?”
“所以这就是事件问的关联性,不,应该说是共通点比较正确。八个人之中,大半的死者都在众目睽睽下坠楼身亡。她们的私生活找不到任何问题点。自然和吸毒或可疑的宗教信仰扯不上关系,也没有疑点显示完全是出自对自我感到不安所突发的个人自杀行为。她们并没有留下任何想传达给他人的讯息,警察们也因此不重视这个共通点吧。”
“……也就是说不是不公开,而是从一开始她们就没有写遗书吗?”我半信半疑地这么问,橙子也点点头回答说:“我也无法断定就是了。”
可是,真的会有这种事吗?我总觉得有什么矛盾的地方。
拿起咖啡杯,我一边品尝咖啡的苦涩,一边试着思考这个问题。
为什么没有遗书呢?没有遗书的话,人是不会自己寻死的吧?
遗书这种东西说极端一点,就是一种对生命的依恋吧。对于人类这种排斥死亡的动物来说,在非得自杀不可时,应该会留下遗书作为自杀的理由。
没有遗书的自杀…也就是没有写遗书的必要,对世间的意见已毫不在乎,只是简洁地让自己消失于世界,那便是完全自杀。
但我认为,所谓的完全自杀从一开始就不会有遗书的存在,就连死亡本身也不该曝光,所以…坠楼寻死的方式并非完全自杀。事实上,会选择在人们面前死亡,本身就已经包含遗书的意义,那样的行为,正是为了想留下并显示某些信息吗?这样说来,坠楼自杀会以某个形式留下遗言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这个事件又该怎么解释?连类似遗书的痕迹都没有…难道是有人把遗书拿走了?
不,有第三者的介入就不能构成自杀的条件。
所以我所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也就是如字面上说的,这些事件全都是意外事故。她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寻死的念头,因此没有写下遗书的必要,就像不过是到家附近买个东西,却运气不好被卷入交通意外一样,一切就如同昨晚式顺口提出的疑问那样,只是单纯的事故。
…但是,我想破头还是无法理解,只去附近买个东西,为什么最后却从大楼的屋顶跳了下来?
“干也,跳楼的人数到第八个就会结束,暂时不会再增加了。”
我将近混乱失控的思考,刚好被式的话打断了。
“…你知道结束了?”
对于我不自觉的疑问,式点点头响应一声“嗯…”后,便看着远方说道:“因为我看见飞在空中的只有八个人。”
“喔…原来在那栋大楼的只有这些人吗,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人数了吧?”
“嗯,这样想起来还真气人…虽然解决了那家伙,但我想那些女孩子应该暂时还会留在那里吧——喂,橙子,人类如果变得能够勉强飞行,就会遇上那样的末路吗?”
“该怎么说呢?依个人情况不同所以我无法断言,可是在过去,单凭人类力量尝试飞行而成功的例子并不存在。再说,飞行和坠落这两个词紧紧相连,但那些极度迷恋天空的人却忽略这个事实。所以最后才会落得死后也向往飞到云层上。他们不会掉落到地面,而是变得好像陷入天空一般。”
式似乎不表赞同而皱起了眉头。
……式生气了,可是,是针对哪个部份呢?
“那个…很抱歉,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嗯?啊、我是在说巫条大楼上韵幽灵。不过,那究竟是实体还是单纯的影像,还是得看过实物才知道啊。我原本想抽空去看一下,但‘那个’已经被式杀了,所以想确认也无计可施了。”
……唉唉,果然还是那方面的话题。
拿下眼镜的橙子与式,这种的组合大抵都是在谈神秘事件。
“你有听式说过曾看到有女孩子漂浮在巫条大楼上的事吧,其实 那件事还有下文,在那少女的周围,好像有貌似人型的东西忙碌地飞着,由于她们离不开巫条大楼,所以我们在谈论那里会不会已经形成一张网了。”
她们的谈话内容越来越出人意料也越来越难懂了。所以相对地也让我越听越头痛。
橙子大概是发现这一点,便简洁地将统整后的结论告诉我。
“巫条大楼有一个飘浮在空中的人,而在她的四周,那些跳楼身亡的女孩就像幽灵一样围绕着她,对话内容就是这样,够简单吧?”
“喔。”我想我还是暂且点个头看看情况再说。
虽然知道了鬼故事的重点,但我又是在事情结束后才稍稍参与到话题并得知结果。
照式刚刚的说词,看来那个幽灵已经被她亲手处理掉了吧。
介绍式和橙子认识已经两个月了,只要是这方面的话题。我总是只能当聆听结果的角色,因为我和她们两人不同,极为普通的我,也并不想参与那方面的话题。
虽然老是被忽视也挺无聊的,不过我能站在中立的立场也不错,像我这种情况,在世上应该称作不幸中的大幸吧?





“听起来还真像三流小说一样。”
“没错。”橙子同意地说。
但是式的视线酝酿出更强的怒气,斜眼瞪着我这里。
“…………?”
我做了什么让式生气的事吗?
“咦?可是式头一次看到幽灵是七月初的事,这样的话,那时在巫条大楼上的应该有四个人吧?”
为了确认,我故意试着提出理所当然的问题,但式仍板着一付心情不佳的脸孔摇头回答说:“八个,我说过了吧,从一开始,飞在空中的就有八个人,所以跳楼死亡的人数绝不会超过八人。因为她们的情况,和现实时间的顺序正好相反。”
“那意思是说。体从一开始就看得到八个幽灵?可以预知未来死亡的那些女孩子?”
“怎么可能。我是正常人啊,我只是觉得那里的空气有些诡异罢了。嗯…就像把热水和冰水相碰在一起那种怪异的感觉吧,所以……”
橙子不间断地接在式那模糊不清的话后说:“所以那里的时间是扭曲的,时间的流逝并非只有一种,万物腐朽的距离更是完全不均等。因此像人类这种单一个体,所持有的记忆和消逝的时间会有所差异,也是理所当然的道理。一个人死后,他所留下的事物是会消失还是不会?事实上。只要观测者(死者所留下之痕迹与印象的人事物)还存在,一切事物都不可能突然问化为无,只会渐渐消失在世界上。
人的记忆、不。应该说是记录,当观测者所留下的记录并非在人身上,而是在身边的环境时,她们这些特殊的人即使死后,也会化为幻影继续在街道上阔步行走,这就是所谓幽灵现象的一部分。而能看到这种现像的,应该只有和她们共有一部份记忆的人……像死者的朋友和亲人。
啊…不过式是个例外。
我刚刚说过,往生者的“记录会随时间继续流逝”,但那栋大楼楼顶的时间流速太慢,导至她们生前的记录追不上死亡的时间,结果只剩回忆还留在世上。在那里成为幻像的东西,只是以极慢速度延迟播放着少女的行动和事实吧?”
说到这里,橙子不知已经点了几根香烟了。
“………………………………”
总之结论就是人死了,只要有人还记得你,就不可能凭空消失,有人记得就表示还活在世上,而只要是活着的事物,肉眼就能看得到,橙子应该是指这件事吧。
可是那就好像幻觉一般——不,橙子最后把它归纳为‘幻像’,这样说来.果然是将它定义为本来不该存在的东西。
“不用再多说,她们不会造成任何危害,因为问题是出在那家伙身上,虽然感觉是把她解决了,但只要本体还存在,难保不会重蹈覆辙。而且,要我再当一次干也的护身符也免谈。”
“我有同感。所以巫条雾绘的善后就交给我吧,你送黑桐回去就行了。不过现在距黑桐下班的时间还有五小时,你想睡的话用那边的地板也行。”
橙子所指的地方,是一块积满了纸屑、半年来一次也没打扫过。像焚化炉内部一样的地板。
当然式也无视这个提议。
“结果,那家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咬着香烟的魔术师回答一声“嗯……”后,边思考且无声地缓缓走至窗边望向屋外。
由于这个房间没有电灯,室内光源都只靠外头的阳光,因此实在无法确定现在究竟是白天还是傍晚。
窗外完全是白天,和室内形成对比,而橙子则暂时不发一语地望着窗外那夏日正午的街景。
“以前她也算是飞行的一族吧。”
香烟的白烟和白色的阳光同化在一起,她俯视窗口外景色的背影,像泛白而朦胧的海市蜃楼一样。
“黑桐,从高处所见到的风景会令你联想到什么?”
突如其来的质问,把我从心不在焉的意识中拉了回来。
自从小学时上过东京铁塔后,我就没爬过什么高处了。那时的我脑中在想什么也早记不得了。印象中我似乎兴奋地想找出自己的家,但最后好像还是没找到。
“……那个,是看到的事物都很小吗?”
“黑桐,你想得太深入了。”
……橙子冷冷地回了我一句,于是我重新整理一下思绪,再试着联想一下其它观点。
“……嗯,好像没什么联想到的东西,不过我觉得应该是美丽的风景吧。被那种从高处往下看的气势所压倒。”
这总该是比刚才更出自内心的答案了,橙子回答一声“嗯”后,稍微地点了一下头。
她的视线依旧看向窗外,接着就开始说了起来…
“从高处俯视的风景相当壮观,就连一无所有的景色都觉得是非常美丽的事物,可是,瞭望自己的世界时所感受到的并不是那种冲动,从俯瞰的视界中得到的冲动只有一种——”说出冲动两字后,橙子的话稍稍停顿了一下。
冲动并不是出自理性和知性的感情。
我认为。所谓的冲动并不像感想一样是从自己内心纡发的东西,而是遭受外界刺激所产生的反应。
就算本人有所抗拒也会突然来袭,那是一种仿佛充满暴力的认知。而我们称它为冲动。
那么,俯瞰的视界所造成的暴力究竟是什么——?
“那就是…遥远,过于广阔的视界,会造成各个世界的间隔明显化。而人类,是一种尽可能待在自己日常生活中才能安心的动物,就算拥有再精细的地图,能够得知自已现在究竟处于何地,也只不过是个知识罢了。对我们而言,世界不过是自己的肌肤所感受到的周围,对脑中所认知的地球、国家、街道间的交界,一切的一切我们都毫无实感,除
非能够亲身前往那个地方。实际上,这种认知方式的确投有错。
可是相对地。要是拥有太过广阔的视界,将会产生认知上的偏差。在自己肌肤所能感受到方圆十公尺内与向下俯瞰方圆十公尺内的空间,两者明明都是自己存在的世界,相较比较之下,能得到实质感的却是前者。
你看,这里已经产生矛盾了…比起自己身体所感受的狭隘世界,我们本该认同眼睛所看到的广大世界才是“自己存在的世界”吧?但是无论如何。对于自己存在于这广大的世界却无法抱有真实感。
原因是什么?
那是因为人类的真实感,总是将周围所能取得的情报当作第一优先,因此以知识为依据的理性,将会与以经验为依据的真实感产生摩擦,不用多久,其中一边会受到强烈的磨损,让意识开始产生混
乱。
——从这里鸟瞰的街道原来是如此渺小啊…还真是完全无法想象自己的家包含在这个场景中。原来那个公园的外观是那种形状…我完全不知道那里居然有那样的建筑物。这里仿佛变成一座完全不认识 “从高处俯视的风景相当壮观,就连一无所有的景色都觉得是非常美丽的事物,可是,瞭望自己的世界时所感受到的并不是那种冲动,从俯瞰的视界中得到的冲动只有一种——”说出冲动两字后,橙子的话稍稍停顿了一下。
冲动并不是出自理性和知性的感情。
我认为。所谓的冲动并不像感想一样是从自己内心纡发的东西,而是遭受外界刺激所产生的反应。
就算本人有所抗拒也会突然来袭,那是一种仿佛充满暴力的认知。而我们称它为冲动。
那么,俯瞰的视界所造成的暴力究竟是什么——?
“那就是…遥远,过于广阔的视界,会造成各个世界的间隔明显化。而人类,是一种尽可能待在自己日常生活中才能安心的动物,就算拥有再精细的地图,能够得知自已现在究竟处于何地,也只不过是个知识罢了。对我们而言,世界不过是自己的肌肤所感受到的周围,对脑中所认知的地球、国家、街道间的交界,一切的一切我们都毫无实感,除
非能够亲身前往那个地方。实际上,这种认知方式的确投有错。
可是相对地。要是拥有太过广阔的视界,将会产生认知上的偏差。在自己肌肤所能感受到方圆十公尺内与向下俯瞰方圆十公尺内的空间,两者明明都是自己存在的世界,相较比较之下,能得到实质感的却是前者。
你看,这里已经产生矛盾了…比起自己身体所感受的狭隘世界,我们本该认同眼睛所看到的广大世界才是“自己存在的世界”吧?但是无论如何。对于自己存在于这广大的世界却无法抱有真实感。
原因是什么?
那是因为人类的真实感,总是将周围所能取得的情报当作第一优先,因此以知识为依据的理性,将会与以经验为依据的真实感产生摩擦,不用多久,其中一边会受到强烈的磨损,让意识开始产生混
乱。
——从这里鸟瞰的街道原来是如此渺小啊…还真是完全无法想象自己的家包含在这个场景中。原来那个公园的外观是那种形状…我完全不知道那里居然有那样的建筑物。这里仿佛变成一座完全不认识的城市,总觉得自己好像来到某个遥远的地方——过高的视点。就会使人产生种种错觉般的真实感,但无论远近。自己明明就是街道的一部分,而且自己现在也好好地站在这里不是吗?”
高处就是远处,就距离方面来看的确如此,可是橙子口中所说的,应该是指精神层面的事吧。
“也就是说,一直从高处向下望。不是一件好事喽?”
“太过频繁的话不是好事…向来把天空当作另一个世界。因此所谓的飞行就是指前往异世界。要是不用文明把自己武装起来,就会沾染到与他人不同的意识。就如刚刚字面上说的,意识将会因此错乱,因此只要在认知上有完善的心理防备,应该可以免于不好的影响吧。我想,只要有立足之地应该就不会有问题,只要回到地面上就会恢复正常了。”
……这么说来,如果从学校屋顶向下俯瞰操场时,不经意往下跳会变成怎么样呢?
我的脑中突然浮现这种想法,当然这只是开开玩笑,我也完全没有实行的打算,可是…为什么我的脑中会浮现这个明显和死亡有关的想法?
虽然橙子说那种想法因人而异,但是我认为,想象从高处坠落的情景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这么说,只是一时间思考错乱了吗?”
我说出脑中浮现的感想,橙子听了只是冷淡地“啊哈哈”笑了几声。
“黑桐,不管是谁都曾梦想过禁忌的事。因为人类持有一种惊人的自我满足能力,就是借由想象自己无法做的事得到快乐。对了…现在的情况就有点类似,虽然听起来跟废话没什么两样,不过重点是只有身处在那个特定空间内,才会感受到那个空问内禁忌的诱惑吧。像你现在的例子,并不是意识错乱,而是你的理性麻痹了。”
“橙子,你太多话了。”
式已经按耐不住地打断橙子的话。
这么说来,我们的话题的确已经完全偏离主题了。
“一点都不长啊,这不过是起承转合中的第二个阶段呢。”
“我听结论的部份就够了,我可没办法陪着你和干也聊下去。”
“式……”
这句话虽然很苛薄,却是最正确的意见。
看我不发一语,式便继续抱怨下去。
“而且。你说从高处向下看的风景有问题,那好,普通的视点又怎么说呢?平常走路的时候,我们不也是身处高于地面的视点吗?”
式的发言和刚才那副只是刁难别人的态度正好相反,她的确提到重点了。
人类的眼睛的确是存在高于地面的位置,所以一般人跟中所看到的景象,也能大概称作俯瞰没错。
对于式的疑问,橙子点点头说:“大概吧。”
“可是,平常被你认为水平的地面,其实或许有倾斜的角度。包括以上所说的,平常的视界并不能称为俯瞰,所谓的视界也并非单指眼球所能捕捉到的映象,而是脑所理解的映象。
我们的视界遵守本身拥有的常识,所以不会感受到自身拥有的高度。因为这全都在常识的范畴内,可是从另一面来看,也代表全体人类都活在俯瞰的视界中,那不是指生理层面的观测,而是精神层面。当然,这也依个人而有所不同,越是庞大的精神越是向往高处吧?然而即使如此,人类还是无法脱离自己的箱子。不仅是生活在箱子中,也只能生活在箱子里,禁止取得神所拥有的视点,只要超越了禁忌之线,就会变成那样的怪物。
就像把幻视(HYPNOS)当成现死(THANTOS)(*注1-2),思虑将会变得暖昧不清,最后导致无法分辨。”
现在连说话的橙子本人,也正俯瞰着下方的视界。
脚踩在地面上,将眼睛向下看。
我能理解这是多么重要的事了。
“……………………”
突然问。我想起那个梦。


——蝴蝶,最后还是坠落了。


她如果没跟在我身后,不是可以更优雅地飞行吗?
没错,如果能像飘浮一般振翅飞翔,应该可以飞得更久。
可是,蝴蝶一但明白何谓真正的飞行,便无法忍受自己飘浮在空中的微不足道。
因此她选择飞行,放弃飘浮。
想到这里,我歪着头怀疑自己是这种多愁善感又带有诗意的人吗?
站在窗边的橙子将抽完的烟头丢到窗外后说: “巫条大楼产生的变化,说不定就是她所看到的世界。所以我们可以推测出式所感受到空气差异,应该就是区隔箱内及箱外的那道墙,只能用人类的意识才观测得到的不连续面。”
听完橙子的话,式终于解除那不高兴的态度,她“哼”地吐了口气,并将视线四处游走。
“不连续面啊,那么对那家伙来说,到底哪边是暖流,哪边是寒流呢?”
和意味深远的台词相反,式倒是表露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
橙子也同样用一副毫不关心的态度回答说:“不管怎么样都和你相反吧。”


/3
——颈椎骨突然嘎嘎作响。
身体会发抖是因为外头的寒气?还是来自体内的寒气?
两仪式因为无法分辨,所以就无视地悠然向前走着。
现在是凌晨两点,巫条大楼里完全没有人的气息,只有白色的日光灯映照大楼的走廊。
乳白色墙壁在电灯映照下,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内部深处,将黑暗完全抹拭的人工亮光没有一丝人类的气息,比起被抹拭掉的黑暗更令人害怕。
式直直走过那道需要卡片认证才能进入的大门,坐进了电梯。
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电梯内部装了一面镜子,如此别出心裁的设计,是为了能让乘客看见自己的仪容。
而现在的镜里。站着一个上身披着黑色皮夹克、身着浅葱色和服且眼神倦怠的人。
那是双对什么事物都不关心…呆滞的眼睛。
式就这么面对镜中的自己。按下了通往顶楼的按钮,伴随着寂静的机械声,式周围的世界开始往上攀升。
机械做的箱子缓缓地往顶楼而去,身在这短暂时间所处的密室里,不管外头发生什么事都与式毫无关连,就算想管也管不到。
这份实感。微微地渗入式那应该空虚不已的内心中,只有在这小箱子的世界里。我才能对自己现在的存在有真实的感受。
门无声地静静打开。
这时前方为之一变,是一片与电梯截然不同、毫无光亮的空间。来到只能通往顶楼的小房间后,电梯留下式一个人下降到一楼。四周没有电灯,只有快要令人窒息的黑暗。
伴随着脚步声,式穿越小房问,打开通往项楼的门。


——景色这时从原先的黑暗转变成昏暗。


街上的夜景充满整个视界,巫条大楼的顶楼并没有什么特征,只有剥落的水泥地板和围在它四周的铁丝网。
除了式刚刚走出来的房间上方有座水塔外。并没有任何显眼的东西,这里只是个平凡不起眼的顶楼。
只是,光是眼前的风景就已经是异常的,比周围建筑物高出十层楼的顶楼夜景,那份美丽着实更令人感到害怕,那种感觉就像爬上细细的梯子往下一看,夜晚的街道充满黑暗,像是光线无法到达的深海一般美丽。而街上各处的灯光,如同一条条闪烁的深海鱼。
——如果自己的视界就是世界的全部,那么现在的世界确实沉睡着,正像永眠一般,可惜只是暂时的。而身边那份静谧,比起任何寒冷更让心脏像被纠结般地疼痛——
夜空的澄净和放眼望去的街景相对,变得格外地明显。
如果街道是深海…那么夜空就是纯粹的黑暗,群星像被挥洒的宝石,在那道黑暗中闪闪发亮。
而月亮则是洞穴,看起来像贯穿夜空这张黑色图画纸的一个大洞,所以它并不是什么反射太阳光的镜子,只是个窥视另一个世界景象的洞穴——没错,式曾经在两仪家听过这种说法。
传说,月亮是出人异界的门。
而这时,有一个漂浮在空中的人影,背对着那个从神话时代以来就孕育魔术、女人和死亡的月亮。
她的周围,飞行着八个女孩子。


◇ 轻之国度自录组


漂浮在夜空中的白色影子是位女性,她身着一袭看起来像是礼服般华丽的白色衣裳,还有一头长及腰际的黑发。
从她的衣衫中露出的手脚相当纤细,更让人感觉到她的优雅,细长的眉毛配上冷淡的双眸,那美貌应该可以归类成美人中的翘楚。
她的年龄可以大约推测出为二十岁前半,不过从生命的角度来推断幽灵的年龄,本身或许也是很大的疑问吧,
身着白衣的女子,其实并没有像幽灵那样飘渺不定,而是的确存在于那里。
真要说幽灵的话,应该是指以她为中心、那些在夜空中回绕的少女们。
她们轻飘飘地在空中彷徨飘浮,与其说是飞行,不如说像是在游动,她们的姿态不但飘渺不定,有时还会变得透明。
正在式头上的白衣女子、以及那群在夜空中游动、像在守护她的少女们,一连串的光景不但不让式感到毛骨悚然,反而像是在嘲笑般地对对方说着:“哼——这家伙的确带有魔性。”
这个女人的美丽已不是一般人类的范畴,极度秀丽的黑发,就像将丝绢一条条梳理般滑顺,若是风变强的话,那头黑发随风飘逸的模样应该会带给人一种玄妙之美。
“既然如此,只好杀了她。”
对方大概是查觉到式的自言自语,便将视线往下移。
她身处在离地超过七十公尺的巫条大楼顶楼还要再高四公尺处,正好对上式抬头向上望的视线。
她们既没有交谈,也没有共通的语言。
式将上衣内的小刀取出,刀刃长度为六寸。不过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只有刃部的凶器。
来自上空的视线蕴藏着杀意,最后,那白色的衣裳开始摇晃了。
女子的手缓缓移动。将她细长的手指指向式,而那纤细脆弱的手脚并不会让人联想到白色。
“——白骨吗?不,是百合花吧。”
在风消逝的夜里,一个声音在空气中长长地回响着。


杀意聚集在指尖上。
白哲的手指完全指向式的位置。
式大大地晃动一下头部。细瘦的身子如同崩坏般地向前跨出。
不过。她也只跨出一步。
“————”
头顶上的女子因此感到有些畏惧了。


看来…“你也能飞”这句暗示,似乎对底下这个对手没有效果。
真的很让人难以相信。将“你已经在飞行”这种印象写人对手意识的能力,已经超越暗示的领域达到洗脑的境界,让人根本无法抵抗而想亲身实践,可是这股无法闪避的暗示及“能够飞行”的确切实感,却会化为恐惧使人想逃离屋顶。
但这样的能力用在式身上,却只让她轻轻昏眩了一下。
“————”
白衣女子不免感到惊讶…难道是接触得太浅了吗?于是她决定试着再次对式下暗示。
这次的暗示将更为加强力,并非只是“能够飞行”这种薄弱印象,而是“你正飞着”这种直接确切的印象。
——但是…
在她加强暗示之前,式已经“目视到”这女人的死亡了。
女人的双脚上各有一个、背上也有一个、在身体中央偏左的胸部上也有一点——她确确实实可以目视到名为死亡的切断面。
要瞄准的话,还是胸部那一带最好,只要成功对手便立刻死亡。
不管这个对手是幻觉还是什么,只要是活着的东西,就算是神也照样杀给你看。
式抬起拿着小刀的右手,反手拿着刀柄并将视线集中在上空的对手。
一瞬间,她的内心又再次浮现一股强烈的冲动。
……我能飞、我能飞起来、我从以前就向往天空,昨天我也曾经飞在空中,今天应该能飞得更高吧?
那是一个自由且无忧无虑、仿佛充满笑声的地方,所以我不快点去不行。
该飞往哪里?飞向天空吗?飞向自由吗?
——其实那是…
逃避现实、对天空的憧憬,在重力的反作用下,两脚不接触地面、无意识下的飞行。
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呀!
“笑话。”
式喃喃自语地说出这句话,并将没握住任何东西的左手举起。
诱惑对式没有效果,这次甚至连昏眩都没有。
“在我的心中不存在这样的憧憬,毕竟我连活着的实感都没有,更不可能知道生命的痛苦了。啊啊,事实上你想怎么做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式完全感觉不到活着所伴随在身旁的悲喜交错及大小束缚,所以也体会不到从痛苦中解放这件事究竟具有何种魅力。
“但是我也不能看着那小子这样被你带走,毕竟他原先是待在我这边的,所以给我还来吧。”
式将手中无物的左手紧握并且向后拉,白衣女子和少女们似乎像被式的左手控制,往式的方向移动。
那模样就像被鱼网捉住的鱼儿们,连同海水一起被拉上岸.
“————!”
女子的脸色变了,她使出更大的力量将意识注入式的脑中。
若两人的言语能够相通,那句话应该是叫喊着:
“跳下去吧!”
式完全无视这股怨恨之声,反倒用令人颤栗的声音回了一句:“给·我·下·来!”
小刀就这样刺入急速落下的女子胸口,就像刀子插进水果那么简单,锐利到被刺的人只会感到恍惚。
女子的伤口并没有出血,只因为受到刀刃从胸部贯穿出背部的冲击而无法动弹,她轻轻地痉挛了一下后就动也不动了。
式随手将遗体丢弃。
她被抛出铁丝网之外——朝夜晚的街道中掉落。
女子的身体轻轻擦过栅栏,无声地掉了下去。
连掉落时,那头黑发也没有随风飘扬,只随着被风鼓起的衣裳一起消失在黑暗中。
那个姿态就像…一朵沉人海底的白花。


◇轻之国度自录组 图源:ma0575


随后,式离开了顶楼,只留下仍在头顶天空漂浮的少女们。


/4
胸部感觉到被刀物刺人而醒了过来。
那是股非常强大的冲击,能够如此轻易贯穿人类的胸部。她应该拥有很强的力量吧?
不过,那并不是狂暴的力量。
毫无多余的动作,平顺地从骨头与骨头间的空隙、肉与肉的夹缝间贯穿过去。
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一体感,死亡的实感仿佛舔遍全身。
心脏被刺破的声音,比起真正的疼痛更加地痛苦。
带着恐惧的同时,却也有一种无法比喻的欢愉,因为那股游走在脊椎上,快要令我发狂的恶寒,使我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像是要放声大哭般的那份不安与孤独,以及想活下去的执着,使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一再哭泣着。
那既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疼痛,即使像我这种每天入睡前都祈祷还能看到明日早晨的人,那是从未体验过的死亡经历。
或许我已经永远无法从那股恶寒里逃出来了。
但是相反地,我自己却爱上那种感觉而无法自拔——





“卡喳…”
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
下午时分,可以感觉到从紧闭玻璃窗射进来的阳光。
由于现在并不是诊察的时间。进来的应该是会面的人吧。
不过我住的是个人病房,应该不会有其它病患的家属,房间内就只有照射进来的阳光、从未被风吹动的窗帘及这个病床罢了。
“抱歉,你是巫条雾绘吗?”
来访的人似乎是位女性。
她用相当低沉的声音打过招呼后,连椅子也不坐就直接走到我的身旁,站在那里俯瞰着我。
她的视线让我感到冰冷。
……这个人很恐怖,一定是要来杀我的……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打从内心高兴起来,因为事实上已经有数年没有人来探望我了,即便这个人是来夺走我生命的死神,我也没办去赶她回去。
“你是我的敌人吧?”
“嗯。”那位女性点点头回答。
我集中精神,努力试着想看清访客的长相。
——但或许是阳光太强的关系,我只能模糊地看到对方的身影。
她虽然没有穿外套,不过却穿着一件毫无皱折的白衬衫,看起来就像学校老师一样,让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那橙色的领带配上那套白色上衣,看起来实在太显眼了,这要稍微扣点分。
“你是那个女孩的朋友?还是你就是本人?”
“我不是本人,应该说你所袭击的对象和袭击你的对象都正好是我认识的人。真是的,你真不该和奇怪的家伙扯上关系。你还真是…不,我们彼此的运气都不好。”
对方一面说一边伸手从胸前口袋拿出什么,不过立刻又塞了回去。
“病房应该是禁烟的吧,尤其你的肺又受了伤,就算香烟也是剧毒啊。”她悻悻然地说着。
这么说,刚刚拿出来的东西应该是烟盒吧。
虽然我从没碰过香烟,但不知为何,我就是很想看这个人抽烟的模样。大概…不,是一定像模特儿套上蜥蜴皮的高跟鞋和包包一样适合。
“生病的应该不只是肺吧?虽然那是主要的病因,但你全身上下都看得到溃疡。以肢体末端的肿瘤最为严重,现在唯一正常的应该只剩这头黑发了。你还真撑得住,换做是一般人,在被病魔侵蚀成这副模样前应该已经死了吧。巫条雾绘——这情况有几年了?”
她大概是在问我住院几年了吧?可是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那种事我哪知道,早就没在算了。”
因为再怎么算也没有意义,我大概到死都无法走出这里了。
而她,只是短短地回答了一句:“是吗…”
我讨厌这种既无同情也无嫌恶感的反应,我所能够得到的恩惠只有来自他人的同情,可是,这个人连这点小事也不肯施舍。
“被式切断的地方没事吧?听她说位置是在左心室内大动脉的中间,我想被刺到的应该是二尖瓣膜附近吧?”
她用平淡的语气说着这些不可思议的话,我则因为这奇妙的对话而笑了出来。
“你真奇怪,心脏被切开的人有可能像现在这样和你说话吗?”
“你说的对,所以我现在正在确认啊”
啊,原来是这样。所以她才用问话的方式来确定那个既非和风、也非洋派的人刺伤我的伤口状况。
“不过你的身体早晚还是会出现影响,式的眼睛有很强的力量,就算你是双重存在。崩坏的现象迟早会来到本体。在那情况发生之前,我有二、三件事想问你,所以今天专程来到这里。”
双重存在……是指那个另一个我吗?
“我没有见到浮在空中的那个你,你能告诉我她的真面目吗?”
“我也不大了解,毕竟我能见到的风景只有这窗外的景色,或许就是这点不好,我一直从这里望着下面,无论是点缀四季的花木、相继出院入院的人们。我发出声音他们听不到,就算伸出手也够不着。我只能待在这个病房,一直独自痛苦喘息着。所以长久以来我不断憎恨外面的景色,这也算是一种诅咒吧?”
“……嗯,巫条家的血缘吗?原来如此…听说你的家族专职祈祷,是一个古老的纯血种,可以看出原先靠诅咒谋生的。或许巫条这个姓,原本就是污秽的言代(*注3)也说不定。”
家系
我的家族。
已经在我这代断绝了。
在我住院后没多久,双亲和弟弟就因为事故而去世,从那之后,我的医疗费用都由父亲的友人一手担起。
那个人有一个像和尚法号般难记的名字,我连他是怎样的人都记不起来。
“不过,诅咒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应该无法施行,你究竟祈求了什么东酉?”
……这种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所以眼前这个人更不可能知道吧。
“我问你,你有一直瞭望外头风景的经验吗?不管过了几年,每天都看着外面的世界直到失去意识为止……我厌恶、憎恨、害怕外面的世界,可是我仍就从这高处俯瞰那一切。曾几何时,我的双眼发生了变化,我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在那个中庭的上空俯视地面。那种感觉就像肉体和精神都留在原地,只有眼睛飞在空中,可是现在的我仍旧无法离开这里,只能在这附近从上空向下嘹望。”
“……你已经把这周遭的风景全记在脑中了吗?如果是这样,可以推论不管从哪个角度的风景,你应该都看过了吧?——那你失去视力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吓了一跳,这个人居然已经发现到我几乎没有视力了。
于是我点点头说道:“是啊,眼前的世界渐渐变得一片模糊。不久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房间变得完全漆黑,不过事实并非如此,而是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都消失了。不过这并不是太大的问题,虽然只看得到医院四周的景色,但我真正的眼睛浮在空中,反正我本来就无法走出这里,所以一切都没什么改变,一切都…”
讲到这里我突然咳了几声。我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而且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睑也开始发烫起来。
“原来如此,所以你的意识其实是待在空中的。可是——这么说来为什么你还活着?如果在巫条大楼上是你的意识,你应该已经死在式的手中才对啊…”
没错,对于这点我也持有疑问。
那个女孩……叫做式,为什么她能够砍伤我呢?
这样的我无法碰触任何事物。相对的也没有东西能伤害得了我才对。可是这个叫式的女孩子。很明显地能把我当成有实体附东西,干净利落地杀了我。
“回答我,在巫条大楼上的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巫候雾绘?”
“巫条大楼的我并不是我,虽然看着天空、身处天空上的都是我。可是,身处天空的我最后舍弃了自己而飞向天空,没错,我居然被自己给抛弃了。”
女子听了倒吸了一口气。我头一次感觉到这个人展现出带有感情的举动。
“你被分成了两个人格——不对,有人给了原本的你第二个身体……一个人格操纵两个身体吗?的确是没看过这样的例子。”
这样说也没错,我舍弃在医院里的自己,在空中俯瞰着街景。
不过无论是哪个我,双脚都无法碰触到地面,因为我只能浮着…与窗外的世界隔绝,不管我如何祈望,都无法突破那面墙。
结果就算变成两个个体,我们还是相系在一起吧…
“——我了解了。可是,为什么单单幻视外面的世界无法让你满足呢?我认为没有必要让她们摔死吧?”
她们——啊,是那些令人羡慕的女孩子呀?
她们的确做了一些令人惋惜的事,不过我可什么都没做喔,事实上那都是她们自己掉下去的。
“巫条大楼的你已经是接近意识体的幽灵形态了。你利用了这一点吧?那些少女们从一开始就能够飞吧?不管是梦中的影像也好,还是实际拥有飞行能力也好。在梦游症患者中,梦游飞行的比例格外地高,可是却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得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才会出现症状,而正因为无意识,所以他们的飞行并不会带有恶意,恢复意识后,也完全不会想让自己飞起来,不过,在你身旁的少女属特殊案例,幼儿时期的确比较容易飞行,虽然她们不是彼得潘,可是或许其中一、二人曾实际体验过飞行,这种情况大部分应该只有意识在飞行,感觉或许就像一场梦罢了。但是你却让她们体认到这点,把她们从无意识的印象拖回现实。
结果,她们知道自已能够飞行的事实…啊,她们的确能飞没错,不过那也仅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人类要独力飞行非常困难,要是没有扫把我也没办法飞起来,因为有意识的飞行成功率最多只有三成。所以那些少女们才会自认理所当然地飞行,最后也理所当然地掉了下去。”
没错,那些少女在我周围飞行,我以为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但她们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只是像鱼一样浮游在那里。
所以我很快就发现到,她们是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飞行的,所以我想…“只要让她们恢复意识,应该就会查觉到我的存在吧?”
我明明只想和她们交朋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会冷吗,你正在发抖喔。”
那个女人的声音还是一样,像塑料制品般不带任何感情。
我紧紧抱着因恶寒而无法停止发抖的背。
“再请问你一件事,为什么你对天空如此憧憬,你明明就憎恨外面的世界不是吗?”
大概是因为——
“因为天空没有界限,可以去任何地方,可以飞到任何地方,我觉得天空一定会有一个我不讨厌的世界。”
“那你找到了吗?”一个声音询问着我。
我身上的恶寒仍停不下来,身体好像被人不断摇晃一般,眼睑也比刚才更加发烫起来。
于是我点了点头。
“——每晚睡前,我都很害怕自己是否能在明天早晨醒过来,担心是否能活到明天,我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爬起来的力气,我像是走在钢索上,每天都活在死亡的恐惧中。可是相对地,我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活着的感觉,在空洞的每一天,我只闻得到死亡的气味。但是为了活下去,我只能依赖那种感觉……平常的我已经是一个空壳,仅仅在与死亡相对的那一刻,才有活着的实感。”
没错,所以比起活着,我更渴望死亡。
死了就能飞到任何地方,任何找想去的地方。
——只是为了如此…
“那你带走我家小子是为了有个伴?”
“不…那时我还没有发现这件事,我只是执着于活着。希望能在活着的状态下飞行,若是跟他一起,我以为我可以办到这一点。”
“你和式还真像呢…选到黑桐表示你还有救。在他人身上寻求自己未持有那种活着的实感,还好啦…这算不上是什么坏事。”
黑桐…原来是这样,那个叫作式的女孩子,是为了取回他才来到我面前啊。救赎我的人对我而言,同时也是决定性的死神吗?
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
“那个男孩还是个小孩子呢…他总是望着天空,对任何事总是勇往直前。所以只要他愿意,不管多远的地方他都飞得到。没错——我的确想带他一起走。”
眼睑还是好热,虽然我不大确定,但我想我应该正在哭泣吧。
只是那并不是因为悲伤——如果真的能和他一起到某个地方,我想应该会非常幸福吧。不过,或许因为那是未完成的梦、也是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所以才会如此美丽,让我的双眼如此湿润—— ——那是在这数年内,我唯一见到的幻想。
“不过,黑桐对天空并没有太大的懂憬……无法像向往天空的人那样接近天空,这真是讽刺啊。”
“说得也是,我曾经听说人类总抱持一堆没必要的东西。而我也只是飘浮着,完全不能飞行。只能单纯飘浮而已。”
眼睑的热度消失了,之后大概也不会有第二次了吧?现在支配我的,只剩那股游走在脊椎上的恶寒。
“打扰你这么久,这就当作最后的问题吧,今后你有什么打算?要我帮你治疗被式刺中的伤口也可以。”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播了摇头。
女人听了微微地皱起眉头。
“……好吧。逃走有两种,分为毫无目的的逃、和带有目的的逃。一般说来前者称浮游,而后者称为飞行。你俯瞰风景的行为是属于哪种,由你自己决定。但你若打算以带有罪恶感的意识选择其中一边,那你就错了。我们不该依负担的罪恶来选择道路,而是在选择的到路上负担自己的罪恶。”
女人说完后就离开了,虽然她直到最后都没有报上姓名,不过我知道那是没有必要的。
因为我无法飞行,只能单纯地飘浮罢了……所以她一定一开始就知道我会得到的结果。
我太软弱了,无法像她说的那样去做,所以也无法战胜这份诱惑。
那时——心脏被贯穿的那一瞬间所感受到的闪光,是压倒性的死亡奔流与生命鼓动。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一无所有,没想到还残留这么单纯而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死亡。
让我的背骨冻结般的恐怖感。
因为至今我一直轻蔑自己生命的全部,所以当我遇上彻底的死亡,一定能感受到生命的喜悦。
但是,我已经不可能像那一晚再度迎接死亡。
想再度目睹那么鲜明而强烈的最后一刻,大概已无望了。那死亡如针刺、剑砍、雷劈般,贯穿我的身体。因此我才想尽可能再次接近它,虽然还想不出点子,不过离我的大限应该还有数日。所以没问题。
而且,方法我已经决定好了,不用说也非常清楚,我的最后一划,果然还是从俯瞰的状态下坠落而死最适合。
(*注l:日文中的幻视(GENSI)和现死(GENSI)发音相同,作者以同音不同义的方式作举例)
(*注2:HYPNOS和THANATOS分别为希腊神话里的睡眠之神与死亡之神,作者在此以这两者隐喻无法分辨沉睡与死亡的分隔)
(*注3:言代为古代日本可以听到神明信息的人,也有预言、占卜家之意)


俯瞰风景/
夕阳西下,我和式离开了橙子的废弃大楼,虽然式的公寓就在这一带附近,但离我住的地方却足足有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眠不足,式的脚步有些不太稳,不过她还是紧靠在我身旁走着。
“你觉得自杀是对的吗。干也。”
式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呃、怎么说呢?比如说,我感染遗传性病毒,只要我还活着。全东京的所有市民就会死光,若是我死了,大家就能得救。此时我大概就选择自杀吧。”
“那是什么烂比喻啊。那种不可能的事根本不能算例子。”
“唉…随便啦…我想原因是我太软弱了吧。因为我没那个胆量与全东京的人为敌而独自活下去,所以我选择自杀。而且这样不是比较简单吗?一时的勇气、和持续一生的勇气。哪边会比较辛苦一看就知道。虽然这样想有点极端,但我认为死了反倒轻松,这是在两个决断内产生的结论。我想当事者有可能无论如何只想逃避,这点是无法否定的。毕竟我们只是孱弱的人类啊…”
……我想在这种情况下,选择自我牺牲应该才是正确的,毕竟这个行为会被给予英雄般的评价。
可是这样说也不对。不管理由再怎么正当。选择死亡就是愚笨的表现。不管再怎么丑陋、再怎么错误,我们也应该为了矫正过失而活下去。
活下去、并且承担自己所做的一切后果,这才叫非常有勇气的行为。听起很伟大,不过我觉得自己根本办不到,所以还是别说出口好了。
“……呃、总之,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人吧…”
听了我归纳出的半调子结论,式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
“可是,你不一样。”式像是看穿我内心般地回答我,那是一句既有些冷淡、却又带点温暖的话。
之后的气氛有些尴尬,所以两人暂时无言地走着。
我们浙渐走近喧嚣的大街,那里充满光彩四射且嘈杂的车灯和引擎声,以及多到像要溢出的人潮和杂音。
只要穿过大街的高楼群,车站就在眼前了,不过,式却突然停下脚步。
“干也,今天住我家。”
“啊?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别管这么多啦!”式回了这句话后,一边握住我的手。
……虽然住式那边又近又落得轻松,可是在道德上还是有些顾虑。
“还是别了吧,式的房间又没什么东西,去了也挺无聊的,还是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当然知道没什么要事。
正因为知道,所以我想式应该没有反击的机会……吧?
可是,式却以一种错都在我的责备眼神看着我并提出反驳。
“革莓棒冰。”
“啊?”
“两支Haagen-Dazs的草莓棒冰,从你之前买来就一直放在那.你给我负责搞定。”
“……这么说来,好像真有这回事。”
没错,我想起来了。上次去式的公寓途中,因为天气太热而买的礼物。可是我为什么会买那种东西呢?明明就已经九月了吧?
算了,这种小事再怎么计较也没用,不管怎样只好服从式的决定。但我总觉得有点生气,所以决定稍微反击一下。
式有一个只要被说了一定会生气,但是只能乖乖闭嘴的弱点。这本来是我衷心拜托她改掉的缺点,不过她就是听不进去。
“真没办法,那我今天就住你那了…但是呢,式…”
“嗯?”
我把视线移往式身上,满脸正经地说出这个提案。
“‘给我负责搞定’这种口气不好吧,不管怎么样拜托你改过来,你可是女孩子耶。”
“———————————”
式对“女孩子”三个字立刻有所反应,于是她像生闷气般把头撇开,口里嘀咕着:“吵死了。那是我的自由吧?”

/俯瞰风景·完





那天,我选了条宽广的大道做为回家的路,这样的心血来潮对我而言其实相当罕见。
我发着呆走过一成不变的商业大楼区,不久,有人突然掉了下来。那是不常有机会听到的“啪搭”一声,很明显的…有人从大楼坠楼而死。
红色的液体在柏油路上逐渐扩散,仍保留住原形的…
只剩一头秀丽的长长黑发、细长而脆弱、令人联想到惨白的手脚,以及摔烂至无法辨识五官的脸庞。
我把这一连串的映像,幻想成夹在陈旧书页中、因为书本紧闭而压平的押花。
我知道死去的她是谁,睡眠(HYPNOS)终究还是要回到现实(THANATOS)的。
无视那些开始聚集过来的人们,我正准备离开时,鲜花的脚步声从后面追了上来。
“橙子老师,刚刚那个是跳楼自杀吧。”
“啊啊,好像是。”
…我暖昧地回答她,说真的,我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
无论当事者是抱着怎样的决心,自杀还是自杀。
她最后的意志不是飞行、也不是飘浮,而是用坠落这个单词做为终结。
在那里发生的一切只是虚幻,所以我不可能有兴趣。
“听说去年发生很多自杀事件,该不会又开始流行了吧。我完全无法体会自我了断那些人的心情,橙子老师你知道吗?”
“嗯。”
我还是暖昧地点点头。
我抬起头望向天空,仿佛看着原本见不到的幻像般回答:“自杀并没有理由,只是单纯今天无法飞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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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考察


/1
今晚我也打算到外头散步。
冷风带来夏天快要结束的凉意,可以感觉到秋天即将来临的气息。
“式小姐,今晚请你务必早点回来。”
秋隆是负责照顾我生活起居的人,他对着在玄关口穿鞋的我说出这句扫兴的话。
无聊。
我无视他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出门去,穿过屋子的中庭后走出大门。
一走出屋子后,前方并没有街灯的亮光,周围一片黑暗,这是个没有人影也没有声音的深夜。
日期大概是从八月三十一日变为九月一日的午夜十二点。风微微地吹着,使围绕屋子周围的竹林发出叶子摩擦的沙沙声。
——我的胸口突然浮现了讨厌的影像。


在这种能唤起人心不安的寂静中散步,是名为式的我唯一的娱乐。
夜越深,黑暗也变得更加深沉,在毫无人烟的街道行走,是因为希望独处…
还是我本来就是孤单一人呢?
……无论是哪个答案都只是愚蠢的自问自答,不管如何都不可能只剩下我一个人。
——于是我放弃走在大马路上,选择弯进小巷里去。
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以学年来说算是高中一年级,因此按照惯例我进入一所私立高中就读。
反正不管念哪问学校,我终究只能留在宅邸里,学历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因此我选择距离最近的高中入学,只是想将通学时间尽可他有效率地缩减。
不过我或许是失败了。
——巷道内比大马路更暗,只有一个路灯神经质地不断闪烁。
不经意地。我突然想起某人的脸,于是我用力咬紧臼齿。
最近我常常无法冷静下来,连像现在在夜晚散步,都会在某个情况下想起那个男孩的事。
就算成为高中生,我四周的环境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周围的人不管是同学还是学长学姐都不会接近我。
我也不大明白原因是什么,大概是因为我很容易把心里想的事表现在态度上。
我极度讨厌人类。从小开始无论如何就是无法喜欢他们,无可救药的是,因为我也是人类的成员,所以我连自己都讨厌。
因为如此,即使有人找我攀谈我也无法亲切与对方交谈……我并不是因为讨厌而憎恨他们,周遭的人也很能接受这一点,于是我的个性很快在学校里传开,大约过了一个月后,愿意跟我扯上关系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反正我比较偏好安静的环境,周遭的反感反倒让我得到自己理想的环境。
只是,理想总是不完美。
同学年之中,只有一个人把我两仪式当作朋友看待,这家伙有着像是法国诗人感觉般的名字。总之,对我来说他只是个大麻烦。
没错。
真是个大麻烦。
——远方的街灯下出现了人影。
我不自觉想起那家伙毫无防备的笑容。
——人影的一举一动,看起来有些可疑,事后想想,我那时为什么会跟踪这个人影呢?
我还记得当时那个自己凶暴而高昂的情绪吗?





走进比巷道更深的巷道中,成为死巷的那里像是个异世界一般,并非道路而具有密室的机能。
被周围建筑物墙壁包起来的窄巷,是—个即使中午阳光也无法进人的空间。在街道死角的空隙中,应该有一个流浪汉住在那里。
可是现在他并不在。
有人在左右两边褪色的墙壁涂上了新油漆,在这个说不上是道路的狭窄小径里。有某样东西缩成一团。
原本随时都散发腐败水果臭味的地方,现在被另一种更浓厚的味道给污染了。


——这一带变成一片血海。
那看似红色油漆的东西,其实是喷散四方的血液,而继续扩散到路上的液体,其实是人的体液。
黏稠的红色带着一股气味强行钻入鼻孔,而视线的中心有一具人类的尸体。
看不见尸体的表情、也没有双手,似乎双脚也从膝盖以下被切断,现在的模样仿佛化为一座毁坏、只会喷洒血水的喷水池。
这里已经是个异世界了,连夜晚的黑暗都被血红色给掩盖过去。
——式微微地浮现了笑容,浅葱色和服的袖子被血染红,她轻触流到地上的血,如同鹤一般地优雅,并将它们抹向自己的嘴唇。
血从唇边流了下来,这种恍惚感震撼她整个身体。


这是她第一次抹上口红。


/2
暑假结束后,新学期再度开始。
学园生活没什么变化,真要说有的话,就是学生们的服装改变了,服装从夏天到秋天渐渐感觉变得笨重起来。
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没穿过和服以外的衣服。虽然秋隆有准备适合十六岁少女穿的西式服装,我却完全没想过要穿上它。
幸好这间学校可以穿便服上学,让我能直接穿着和服来上课,虽然事实上我希望穿着正式的和服,不过一但如此。体育课光是换衣服的时间就下课了。于是最后的妥协方法,我决定穿上类似浴衣——名为单衣的和服。
冬天的寒冷也是令人烦恼的事之一,不过昨天已经解决了…
那是在休息时间发生的事。
我坐在平常的位置上时,突然有人从背后开口说:“你不冷吗,式。”
“现在天气还不冷,但之后可能会很难受吧?”
从我的回答中。对方理解到我即使是冬天仍打算穿和服的想法。
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冬天也要穿这样啊?”
“一定会。不过没关系,我会穿上外套。”我想赶快结束对话,便如此回答他。
对方对于在和服外加上外套这件事感到很惊讶,其实我也被自己的意见吓到了。
不过,我为了实现这句话,最后真的跑去买外套,而且买了最温暖的外套——皮革夹克。
我打算等到冬天再穿,在那之前还是先收进柜子里。


◇轻之国度自录组 姬昌录入


中午他找我去一起吃午饭。地点在第二校舍的顶楼,周围还有另一对看起来跟我们一样的男女。
在我盯着他们瞧时,他在我耳边讲了些悄悄话。虽然我原本打算不理他,但那个单词带着些危险的气息,让我不得不回答。
“——啊?”
“我是说有杀人犯,在暑假最后一天发生在西侧的商店街,只是还没有被报导出来而已。”
“居然有杀人犯。真是不平静啊。”
“嗯。而且内容也非常吓人,听说死者的尸体双手双脚被刀子切断后就丢在路边,所以现场变成了一片血海。警察鉴识时还在道路人口用门板遮起来,犯人也还没抓到。”
“只有双手双脚?那样人就会死吗?”
“那样会因为失血过多然后缺氧,最后造成生命活动停止吧。不过这种情况八成是先惊吓过度而死的。”
他的嘴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家伙很常接触到这类的话题,和他可爱的外表正好相反。
据说他亲戚中有个表哥做警察相关的工作……不过会跟亲人泄露这种机密的,八成也不是什么地位多高的人。
“啊、对不起,这件事和式扯不上关系吧?”
“没关系,发生在这附近的事也不能说是毫无关系。只是,黑桐同学…”
面对这位回答“什么事?”的同学,我将眼睛闭起来抗议地说:“这种话,不是吃饭时间该讲的话题吧?”
……真是的,托他的福,我刚买的蕃茄三明治根本难以下咽了嘛!





高中一年级的夏天伴随这段吓人的谣言结束了。
季节一下子转换成秋天…
随着迎接冬天的来临,两仪式目前为止一成不变的生活,起了点微妙的变化。





今天从一大早就开始下雨。
在雨声中我走在一楼的走廊上,因为已经是下课时间,所以放学后的校舍没几个学生的踪影。
黑桐所讲的杀人事件正式被报导出来,所以学校禁止了学生的社团活动。
的确,那个事件在这个月已经发生四次了,今天早上秋隆在车里也这么说的,所以我应该没记错。
犯人的真正身份到现在还无法掌握,而且连犯案动机都不清楚。被害者本身没有共通点,全都是在深夜出来散步时被杀害的。
若这件事是发生在很远的地方还能冷静旁观。但是发生在自己居住的城市就不同了。
无论男女,学生们被规定在天色变暗前就得回到家,放学离校时也都得团体行动。
如果晚上超过九点,警察就会在四周巡逻,所以让我最近都无法尽情地散步。
“……四个人…”我想着那四个光景自言自语起来。
“两仪小姐。”这时突然有人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一看,那里站着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
蓝色的牛仔裤配上白衬衫,相当不起眼的服装,不过他的脸看起来很成熟,大概是学长吧?
“我是,什么事吗?”
“哈哈,不要用那么恐怖的眼神瞪着我嘛。你在找黑桐同学吗?”
男人露出像是装出来的微笑,问着愚蠢的事。
“我只是准备要回家,跟黑桐同学没有关系。”
“是吗,我想不是吧,只是你自己不清楚,所以才会这么浮躁。你老是把责任推给他人是不行的。虽然苛责他人让自己也落得轻松,不过那可会上瘾的喔。啊哈哈,四次好像有点太过火了吧?”
“——啊?”我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男人露出像是装出来般——不、很明显就是装出来的微笑,那副满足的表情——跟我很像。
“我只是想在最后跟你好好地谈话,既然已经实现了,那就这样了,再见!”
那个让我认为是学长的男人踩着喀哒喀哒的脚步声越行越远,还没完全目送他离开,我就走向鞋箱,穿上鞋子走到外面时,只有雨滴迎接我,没看到应该会来接我的秋隆。
如果在下雨天走路会弄湿和服,所以我叫秋隆开车来接我,不过他今天看来是迟到了。
再换一次鞋太麻烦了,所以我决定到出口的楼梯旁等雨停。
仿佛带着淡绿色的雨,笼罩着整个校园。
因为十二月的寒冷气温,让我的呼吸化成了白色的雾气。
……不知经过了多久,当我发现时,黑桐已经来到我身旁了。
“我有伞喔!”
发音像中国人一样。
“没关系,等等会有人来接我,黑桐同学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我等下就会回去了,在那之前我想留在这里一下,可以吗?”
我没有回答。
他“嗯”的一声点了头后,便把身体靠在水泥墙上。
我现在的心境无法跟黑桐闲话家常,不管他讲什么我都打算全部忽视,所以不管他在不在这里都没关系。
我只是在雨中等待着。
不可思议的寂静,只有雨声传到我耳朵里。
黑桐并没有说话,他就这么靠在墙壁上,满足地闭上眼睛。
睡着了吗?我吃惊地看着他,不过他却小声唱着歌,那是流行歌吧?
这一切让我更加地感到意外,事后我问过秋隆,那是一首叫做“Thinking In The Rain”的名曲,的确是流行歌没错。
黑桐完全没说话,我跟他的距离不到一公尺,两个人就在彼此身旁却完全没有对话,这点让我静不下来。
虽然现在的状况如此尴尬,但这种沉默并不让人难受——真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会觉得这种沉默很温暖?
但、突然间我却感到害怕,我直觉到这样下去的话,“那家伙”会跑出来的。
“——黑桐同学!”
“是?!”
我无意识下的叫喊,让他吓了一跳而将身体跳离墙壁。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他看着我的瞳孔中映照出我的身影,在这个时候,我才第一次看清这个名叫黑桐干也的人。
这并不是观察。
他的脸孔上还留着少年的稚气,五官相当地温和,大大的瞳孔及毫无混浊的黑色是那么温柔,头发像是表现出个性般非常地自然,既没染发也没定型。


他戴着连小学生都不会戴的黑框眼镜,没有任何装饰品的服装,从上到下都是黑色,这种统一感可说是黑桐干也唯一的打扮吧。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在意像我这样的人呢?
“……到刚才为止……”
我为了不看见他的样子而低着头。
“你都在哪里?”
“来这里之前我人在学生会社办,一位叫白纯里绪的学长打算休学,所以我们替他开送别会。他还真让人意外,平常看起来很稳重,只因为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就拿出休学申请书了。”
白纯里绪…没听过。
不过我很了解,黑桐的人面很广,才会被学生会的人叫去。虽然同学之间只把他当成朋友,但他在学姐之中可是有点人气的。
“我也有邀式啊,昨天临走时我明明有跟你讲,是你没有来吧?我去教室找也没看到你。”
的确,他昨天是有说过这件事。
不过我去了也只会把场子弄冷,所以对黑桐的邀请,我只当作是普通的社交辞令而已。
“……我有点惊讶,原来你是认真的啊?”
“当然啊!你在想什么啊,式。”
黑桐生气了。
他并不是因为自己说的话被忽略生气,而是针对我那无聊的想法。
但我却对那种事感到反感,因为那是现在为止我无法体验的未知。
于是我就继续保持沉默,心想秋隆从没有发生像今天让我等这么久的例子。
不久,接我的车子开到了校门,我就这么和黑桐告别了。





晚上雨停了。
式在和服外穿上红色的皮革夹克后外出。
她头上的天空充满斑点,有时可以从满是小洞的云层中窥见月光。
街上有很多穿着便服的警官忙碌地巡逻,遇上他们会相当麻烦,所以我往河边的方向走。
被雨染湿的路面反射街灯的光芒,就像蛞蝓爬过的痕迹般闪着亮光。
远处传来电车的声音,车轮的声音轰轰地响,让我知道陆桥快到了。那座横断河川的桥,是专门给电车而非人使用的桥。
——那边有人影。
于是式慢慢地、摇摇晃晃地往桥的方向走过去。


电车又一次行驶过去,这次大概是最后一班了。
跟方才完全不能相比的轰轰声在周围响着,她不知不觉塞起耳朵,像是在狭小的箱子里塞满绵花般。
电车开走后,桥下立刻变得非常安静。无论是街灯或月光都照不到桥下的空间,只有那里暗得像是被黑暗所分离一样。这也是一种恩惠吧?现在连染遍河边的那片鲜红,看起来也是阴暗的。
这里正是第五个杀人现场。
除掉胡乱生长的杂草后,尸体变得像是花朵一般,以被切下的脸为中心,手脚则当作四片花瓣被摆置在旁边。
如果把和头一样被切下的手脚关节弯曲,更能强调花的感觉……可惜的是,此起花来说它更接近卍字型。
在草丛中,一朵人工的花被丢弃在那里。
由四处散落的血可知,花的颜色是红的。
——渐渐变得熟练了。
这是她的感想。
吞了一口口水后,我感觉到自己很渴。
是紧张吗…还是因为兴奋呢——喉咙干渴的感觉伴随着一股灼热感。
她压抑自己的喜悦继续看着尸体,因为只有这个瞬间,她才能强列体会到自己活着。
/3
这个月月初为了决定两仪家的继承权,和代理师父进行了一场认真的比试。
很久以前不知道哪个当家的两仪祖先,因为讨厌特地招揽其它流派的剑士,因此在自己家里建了道场,还恣意创造新流派。
这个系统原本没有延袭到现代,但因为某个因缘际会,连身为女人的我都被要求学习剑法。
以明显的实力、体力差距结束比赛后,我便离开了道场。
道场距离本馆有一段相当距离,以一般高中大小来说,大概是从体育馆到校舍。
我走过既不会发出唧唧声也不可爱的木制走廊,中途看到秋隆在等着我。
身为随从的秋隆,年纪却比我大了十岁以上,他为了拿替换的衣服给被汗沾湿的我而在那里等待着。
“您辛苦了。父亲大人状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你可以下去了,秋隆。换衣服我自己来就行,你也真是的,你又不会永远都是我专属的随从,所以去跟着老哥他们比较好吧?反正到最后继承家业一定是男的。”
对于我粗暴的口气,秋隆微笑着回达:“不,能够继承两仪家的除了小姐外没有别人,少爷们并没有继承的那种素质。”
“——就算是这样,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避开秋隆回到了本馆,紧闭上自己的房间,深呼吸一日气后脱下了道服。
我对着镜子看了自己一眼……在镜子里映照的是女人的身体。
如果光看脸,只要把眉毛画粗点、眼神凶恶点,说不定看起来会蛮像男人的。
不过身体就没办法隐瞒了,经年累月成长为女性的肉体。对式来说还无所谓,对织来说就让他渐渐有点自暴自弃了。
“如果我生为男人就好了。”这句话并没有聆听的对象。
不——有的,在我身体里还有另一个名为织的人格。
两仪家都会替孩子准备两个发音相同但不一样的名字。
阳性、身为男性的名字。
以及,阴性、身为女性的名字。
以女孩的身份出生叫做式,男孩就叫做织。
(注:发音均为shiki)
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两仪家的孩子有很高的机率患有「解离性同一性障害」——也就是俗称的双重人格,就像我一样。
据父亲所言,两仪家的血统有超能者的遗传因子,即使那是一种诅咒……
这的确是诅咒,在我看来哪是什么超能者,根本只是异常者吧?
这算是幸运吗?最近几代除了我,并未拥有这种症状的后继者,理由很简单,因为大家都在长大成人前进了精神病院。
一个身体有两个人格相当危险,现实跟现实之间的界线将会变得模糊,所以据说最终选择自杀的案例很多。
在那之中,我的成长过程并没有做出特别失控的行为。
因为我跟织是采取不意识彼此、互相无视地生活。
不过,我拥有绝对的肉体支配权,织终究只是我体内的代理人格,就像现在,织具攻击性的男人性格比较适合剑道练习。所以我们进行了交替。
这样想想,我跟织几乎是同时存在的,跟世间一般所说的双重人格不同,我既是式也是织,只是决定权在我手上罢了。
父亲很高兴在自己这代能生出正统的两仪继承人,正因这个理由哥哥们才会被忽视,而我则被当成两仪家的继承人看待。
那好,反正要给我,我就收下。
我大概是想过着虽然有些偏离,但还是平稳的生活吧?
而我也很了解自己只能这么生活下去。
——是的,即使织是享受愉悦杀人的杀人魔,我也没办法让织消失。
因为在自己体内养着“shiki”的我,也和他一样是“shiki”的一部分罢了。

[ 本帖最后由 姬昌 于 2008-9-3 10:41 编辑 ]


杀人考察(前)/

1
“干也,你真的跟两亿在交往吗?”
学人这句话害我把刚吞下去的咖啡牛奶都喷了出桌。
我一边咳嗽一边环顾四周。
因为午休的教室非常吵杂,幸好没有人听到学人刚才的爆弹发言。
“学人,你那是什么意思?”我试问,而学人听了则吃惊地张大眼。
“你在说什么啊?1—C的黑桐跟两仪成为一对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了。不知道的只有你本人而已吧?”
对于学人的机车态度,我想我大概已经皱起眉吧。
跟式认识了九个月,季节已经是快步入冬天的十一月了。
……的确。这样会被当成在交往也是在所难免的。
“学人,那是误会。我跟式只是一般的朋友,没有在那之上的关系。”
“是吗?”
这位柔道社所期待的一年级新生,健壮的脸庞带着恶意窃笑着。
跟学人这个名字相反,我这位完全是肉体派的朋友和我从小学开始就有剪不断的孽缘。依照经验,他看出我并没有说谎。
“既然都亲密到只叫名字了,如果说真的只把两仪当成一般朋友,你可过不了我这关。”
“你搞清楚状况点,因为式不喜欢别人那样叫她。以前我叫她两仪同学,立刻就被她狠瞪。如果说有用眼神杀人这种事。式一定有那种素质。所以啰,虽然我不太清楚为什么,不过她不怎么喜欢人家称呼她的姓氏,而且她还说如果要叫她的姓,不如直接叫‘你’就好,可是我不喜欢那种用语,所以妥协叫她‘式同学’。结果那样她还是不喜欢,所以才变成‘式’…怎样,这个真相够无聊吧。”
我说出这件在四月发生的事给他昕。学人听了也同意这件事真是无聊。
“原来如此,背后的真相真的挺无趣的。”学人一脸可惜地说道。
这家伙在期待什么啊?真是的…
“既然如此,上礼拜楼梯口的事也没什么啰?可恶!特地跑来1-C真浪费时间,不如乖乖待在自已教室吃饭就好了。”
“……等等,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事。”
“所以我刚刚说你出名了啊!上星期六,你跟两仪在鞋箱前躲雨的事早在今天早上传遍了,如果对象是两仪,就算再无聊也会充满话题性。”
唉…我望向天空,祈祷这件事至少不要传到式的耳朵里。
“这里是升学高中吧,这样还这让人有点不安。”
“但是照学长的说法,就职率挺不错的。”
……我对这间私立高中的处事方法抱持越来越深的疑问了。
“可是,为什么是两仪呢?你们两个怎么看都不像很合的一对啊?”
我记得学长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们说:“你明明比较适合更文静的女孩吧?” 难道学人也是这个意思吗?
……不知为何,我莫名感到愤怒起来。
学人窃窃笑了起来…那笑起来的表情露骨得像“你总算露出弧狸尾巴了”。
“她没什么朋友的,绝对是个很硬的女孩,连这点你都被蒙蔽看不出来,正是你迷上她的证据。”
虽然我早知事实是如此,不过在学人面前点头承认总让我心里有些疙瘩。
“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那她到底是哪点好?”
……学人的话还真是完全没顾虑我的心情。
式是个美人,但我并非因为她的外貌,而是她的存在吸引我的心。
她总是给人仿佛受伤的感觉,但实际上又一直装作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般地强撑自己。一直让我有…她随时都会受伤的危险。
“学人你不知道,式也有可爱的地方……嗯,如果用动物比喻应该就像兔子一样可爱吧。”
……一说出口,我就对自己的话感到有点后悔。
“说什么蠢话啊!她是猫科动物或猛禽吧,用兔子比差多了。差太远了!应该说她冷漠到让人感觉她了无生气吧!”学人大笑说道。
可是,我认为式的不与人接近,反而像是从远处观望我们…
算了,与其说那是我个人的错觉,搞不好是我们的期望根本不同。
“你够了,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谈任何有关女孩子的话题。”学人碰了根大钉子后,边说抱歉便停止笑声。
“搞不好你说得对,或许她也会是兔子啊!”
“学人,牵强的同意我听了反而剌耳。” “我不是那意思啦,我只是想到兔子也并非都是无害的。在这世上如果运气不好,搞不好碰到可以一击切断我们脖子的兔子。”他认真的说词让我咳了一下。
“什么啊,你口中的兔子太荒谬了吧。”
学人点点头表示同意:“就是这么难以置信啊,因为是电玩里的兔子嘛!”


2
第二学期期末考结束那天,我看到一件再法置信的东西。
在我的抽屉里有一封信…
虽然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不可思议之处,但问题出在那个发信人跟内容。说白一点,就是式提出跟我约会的邀请。
内容有点像胁迫状,要我在明天假日陪她去玩。我心情混乱地回到家,不知为何,感觉有点像是等待切腹命令的武士般等到天亮。





“呦,黑桐。”
到了约定地点后,式对我打的第一声招呼竟是这种口气。
来到约定车站前的式,身上的服装是…枯叶色的和服配上全红的皮夹克,不过比起那身装扮带给我的惊讶,她的遣词用字更让我感到错乱。
“等很久了吗?抱歉抱歉,摆脱秋隆花我太多时间了。”她像理所当然般流畅地说着。
那种说话方式如同男人一般,这不是我认识的式。
于是我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再确认一次她的外貌。
式的外表没有变化,她的身躯相当娇小。但因为凛冽的背影和举手投足,不仅能用迫力来形容…也带有一种优雅,就像跃动的活人偶般充满矛盾冲突感。
顺带一提,应该是活人偶中去除掉悬丝部分、那种外表看起来非常精致的人偶。
“什么啊,才迟到一小时你就这么生气,真的很小气耶!”
式的黑眸看向这里。
那头随意剪去而变得短却美丽的黑发,小小的脸搭配上大眼睛,都衬托出她细腻的轮廓。那对像是点上墨色的黑色瞳孔,像是一边映照着黑桐干也,却看向更远的地方。
……这样一想,从第一次遇到她的那个下雪天开始,我就一直被这对望着远方的瞳孔吸引。
“嗯…你…你是式没错吧?”
“是啊。”式笑着回答,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令人无法抵抗的形状。
“不然你以为我是谁?别提这些了,时间宝贵啦。来,走吧,要去哪里就交给黑桐你了。”
式说完后就强拉我的手腕离开。
……虽然说是交给我,最后结果还是由她来主导一切,而心情混乱中的我,更不可能发现到这一点。


总之。我们先到处绕绕。
式并没有买什么东西,只进到百货公司里各式各样的店、看看各种商品,看够了之后再移动到下一家店。
我提议看电影或到咖啡店休息的意见通通被式否决,的确,对我跟现在的式来说,去那种地方也不怎么有趣。
式说了很多话。
如果不是我的错觉,她的精神的确高昂到已经可说是bigh的状况。她所逛的店大多都是服饰店,不过还好都是女装店,这点让我松了口气。
四小时后我们征服了四家百货公司,式说想吃点东西,她果然还是会累的。
于是四处挑选后,我们最后在快餐店里坐了下来。
式坐下后脱去了外衣,不合场面穿着的和服立即引来周遭的注目,不过她本人似乎不太在意。
我鼓起勇气,决定开口提出见面以来一直存在的疑问。
“式,你平常说话的口气就是这样吗?”
“如果是我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过,说话口气有什么意义吗?口气这种事,黑桐你也可以改变不是?”
式一口一口地吃着味道不怎样的汉堡。
“不过至今也没发生过这种事,毕竟今天是我头一次出现在外头。因为我至今为止都跟式抱持着同样意见。所以我才选择保持沉默罢了。”
……她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对啊……简单来说就是双重人格,我是织,平常那个是式。但我跟式并非相异的两个人,两仪式是一个人。我跟式的不同,只在于对事物的优先级、就是对喜欢东西的顺序大有差别吧!”
她一边说一边用沾湿的手指在纸上写字。又细又白的指尖,写出织跟式这两个发音相同(shiki)的文字。
“我想要跟黑桐说说话,只是这样而已。但对式来说这并不是她最想要做的事情,所以由我出来来代替她,这样明白吗?”
“嗯,你说的我大概能了解。”
我有些不放心地回答。
不过,对于她所说的事我能够深刻体会。
因为我能想象有关她所说的双重人格,在入学前我就曾经见过式,不过她却告诉我她不知道这件事。我本来以为那时她讨厌我,但若是出自这个原因,我想我就能理解了。
不对,这样说来和她一起渡过韵这半天,我感觉到她果然就是式而并非他人。式……不、就像织所说的,除了讲话口气的差异外,她本身的行动和式都相同。之前讲话方式所带来的差异感,我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好像快隐瞒不住了。”
式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饮料。
她地把吸管靠近嘴唇,随后又很快拿开,因为式挺讨厌冷的东西。
“开门见山的说,我代表式心中破坏冲动的情绪层面,那是我最想展现的感情。不过,至今都没有出现让我有情绪反应的对象,因为两仪式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织淡淡地说着。
被那对漆黑、深邃的双眸盯着,我觉得自己完全无法动弹。
“啊,不过你放心,就算像现在这样和你说话,我也还是式。我只不过经由自己的口中说出式的意见,而她是不会随便激动的。我说过,我们只是谈话的口气不同……不过说到这点,我和那家伙的意见分歧,我说的话她也只听得进去一半而已。”
“分歧……那,意思是你和式之间有争执?”
“我说你啊,自己要怎么跟自己争吵?不管做什么事,一定是我们两边都希望实现,因此才能彼此没有意见。不管怎么说,肉体的使用权就是在式那里,我现在能跟黑桐见面,是因为式认为我跟你见面没关系……唉,觋在告诉你这些,之后大概又得反省了。你想想‘和黑桐见面也不错’这种话,式会说得出口吗?”
没错,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织露出一种带有深意的笑容。
“我很喜欢你这种个性,不过式却讨厌这一点,所谓的分岐指的就是这件事。”
……?她指的是什么事?
式讨厌我缺乏思考的个性吗?
还是说,式讨厌我觉得什么都没差的想法?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的感觉答案是后者。
“说明到此结束,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织突然站起来穿上了外衣。
“拜啦,我对你非常有兴趣,近日内再见吧!”
从皮夹克口袋中拿出汉堡的费用后,名为织的式就干脆地走向自动门。


◇轻之国度自录组 姬昌录入


跟织分开后我回到自己住的街道,时间已经是日落时分了。托最近那位暗夜杀人魔的福,即使现在只是黄昏时分,路上行人也变得很少。
回到家后大辅表哥已经来了。
大概是因为织的事让我感到疲惫吧,所以我连招呼都没打,就双腿钻进被炉里躺了下来。
大辅表哥也把脚伸进被炉里,我们为了争取放脚空间的支配权,在狭小的空间里展开一场短暂的战争。
最后,我因为无法躺卧而抬起身子。
“你最近不是应该很忙吗?大辅表哥。”
我一边伸手拿起桌上的橘子一边对他说道。
而大辅只是有气无力的回答一句:“这个嘛…”
“会忙是因为这四个月已经有五个人出事了,我因为没时间回家只好跑来伯父家休息一下,等等再过一小时我又要出门了。”
大辅表哥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事,就算在别人面前说他是个懒鬼他也不会在意。这样的他会去做这么不适合自己的工作,也还真是个谜。
“搜查有进展吗?”
“准备得差不多了,虽然至今毫无头绪,但犯人终于在杀害第五人时露出马脚了。只是,这一切有点像是他故意要留下证据。”
说到这里。大辅把放在被炉上快睡着的脸抬起来,这时我眼前的大辅神情相当认真。
“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机密了,这是因为跟你有点关系我才告诉你,第一个人的尸体状况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吧?”
大辅开始陆续讲着第二人、第三人的尸体状况。
我一边祈祷全国的刑警千万不要都是这么大嘴巴的人,一边洗耳恭听他说的内容。
第二人的身体是纵向从脑门往跨下一刀两断,凶器…不明。而且被一刀两半的尸体,有半边被贴在墙上。
第三人的双手双脚被切下,而且脚被缝在手上、手被缝在脚上。
第四人的身体被分成一块块,变成像是文字般的符号。
而第五人是以头为中心,手脚被排成卍字。
“一听就知道是个异类。”
听了实在很想吐。但我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感想,大辅听了也表示同意。
“虽然状况相当容易明白,不过对方还是有目的的吧?干也,你认为呢?”
“……说得也是,我觉得全都用斩杀的方式应该是没什么特别意义,但除了这点我又想不出别的关键,只是……”
“只是?”
“我想犯人渐渐习惯了。也就是说,他下次或许不会在外头犯案了。”
“或许吧…”表哥抱着头说。
“既没有动机也没有一定的法则,虽然他现在只在外头犯案,不过我想他是那种会闯入家中的类型,如果夜晚没有出现走在路上的猎物,他的欲望会更强。这点上面的同事最好要做心理准备。” 说到这,表哥又改变了话题。
“在第五人的事发现场找到这个东西。”
大辅放在被炉上的,是我们学校的校章。
因为我们是便服高中所以常忽略校章。但上学时还是得义务性的别上。
“因为现场杂草丛生,所以不知是犯人没注意到还是故意放在那里。可是不管结果如何应该都有意义,说不定近期内我们会到你们学校调查。”
表哥最后以警察的神情说出这句不详的话。


3
高一的寒假就在还没满足的情况下结束了。
我想这段期间能当做大事的,只有初一跟织一起去拜拜而已,之后的每一天都是过得平安无事。
第三学期开始后。式似乎更孤立自己了。
她的表现连我都能感受到。她抗拒着周围的一切。





放学后,我为了确定大家是否都离开而来到教室,理所当然,织还待在那里。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窗外的景色。
我没打算叫她。也没打算邀她。但还是无法丢下这个像是受伤的女孩不管,于是我仅是毫无意义地陪在她身边。
冬天的日落比较早,教室已经被夕阳染成一片火红。
在这个只有红黑对比的教室中,织就那样靠着窗子。
“我有跟你说过我讨厌人类的事吗?”
这一天,织开始无心地聊起天…
“我第一次听到………你讨厌人类?”
“嗯。式从小开始就讨厌人类……你想,每个人的孩提时代应该都是槽懂无知的不是吗?我们会认为所遇到的人、世界的全部,都是无条件爱着自己。因为自己喜欢对方,当然对方也会喜欢自己,这是一种常识吧?”
“这么说是没错。孩提时代并不会怀疑任何事,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无条件喜欢大家,大家也会喜欢我,大概只有说到鬼才会害怕吧?不过。现在的人类似乎比鬼更可怕啊…”
“没错。”织点点头同意。
“不过那可是非常重要的事,黑桐,无知是必要的,孩提时代只看得见自己,不会注意别人对你怀有什么恶意,即使是错觉。只要实际体会到被爱的经验,仿佛就能对任何人温柔——因为人类只会表现出自己所体验过的感情。”
夕阳的色泽染红了式的侧面。
这时——我无法判断她是哪一个Shiki,而且那也是没有意义的事。因为不管哪一边,都是两仪式的独白。
“但是我不一样,出生后开始我就知道有他人的存在,因为式的体内存在织。于是她可以思考各式各样的事、知道他人的存在以及世界有自己以外的其它人类,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无条件被爱。式从小就知道人有多么丑陋。所以她无法爱他们,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对其它人漠不关心,所抱持的情感只有拒绝而已。”


——这就是式变得讨厌人类的原因。


织用眼神告诉我“是的”。
“可是,你不会感到寂寞吗?”
“为什么?式的身边有我在啊!一个人确实很孤独,但式并不是一个人,虽然孤立。但并不孤独。”织露出毅然的神情说着。
她脸上的表情并不是逞强也不是其它借口她真的只要这样就感到满足。
但是,那倒是真的。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不过最近的式很奇怪,明明自己体内有另一个同为自己的异类存在,她却想否定这点。否定的想法是我的范畴,式应该只能肯定才对。”
“你知道为什么吗?”织笑着说。
那是充满杀气——甚至让人感受到杀意的笑容。
“黑桐,你曾想过杀人吗?”
那时撒下来的阳光看起来是朱色的,令我不禁心跳了一下。
“现在没有,想揍的人倒是像山一样多。”
“是吗?不过…我内心的情感只有那个。”
她的声音清楚地在教室内回响着。
“——咦?”
“我刚刚说过,人只会表现出自己体验过的感情。我在式的心中负责承受这种禁忌的情感,虽然我的优先顺位被排在式的下位,但那对我来说却是上位。不过我也没什么好不满的,因为我了解自己的存在是式所压抑的人格意志,所以我一再抹杀自己的意志,将称为织的黑暗杀死。自己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杀害。就像我说过的,人只会表现出自己所体验的情感……所以,我所体验过的感情只有杀人。
她说完便离开窗边,毫无脚步声地渐渐往这边走来——为什么,我会感到恐惧呢?
“所以啊,黑桐。对式来说,杀人的定义是…”她在我耳边悄悄说着。
“杀掉织这件事!只要那个叫做织的家伙想出来就杀了他。式她为了保护自己,任何想打开‘式’这个盖子的东西,她都想抹杀掉。”织嘻嘻笑着便这么离开了教室。
那纯真无邪的微笑,就像在恶作剧一般。





隔天午休。
我对式提出一起吃饭的邀请,她的表情像一副打从心底相当惊讶的模样。
此时的她,是在认识后头一次让我看到她惊讶的表情。
“……什、什么?”式的声音虽有些迟疑,但还是接受了我的提议。地点选在式所希望的顶楼,于是她一语不发地跟在我身后。
沉默不语的式,视线一直盯着我的背。她搞不好是在生气…不,她一定在生气。
……的确,我了解织昨天留下那句话的涵意。那就是要我别再跟她扯上关系。这是来自式的最后忠告,因为再深人下去,她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不过式并不知道,她一直在无意间提醒我,所以我老早就已经习惯了。
到了顶楼,放眼望去并没有任何人在。
在一月的寒空之下吃中饭,除了我们外似乎没有人会做这种事。
“果然很冷耶,还是换个地方吧?”
“我在这里吃就行了,要换地方的话黑桐同学你自便。”
听见式这种鼓吹的话。我只能耸耸肩。
于是为了躲避寒风,我们坐在墙角。
式并没有打开买来的面包,只是坐在原地。
而和式相反的,我已经含着第二个猪排三明治在嘴里了。
“你为什么要找我说话?”式的喃喃细语毫无预兆,所以我听不太清楚。
“式,你说什么?”
“……我说,为什么黑桐同学老是一副乐天派的样子。”
式的眼光像是要刺穿人一样,嘴里边说出这种过份的事。
“你真过份,我确实被说过是滥好人,不过也没被说过乐天过头啊。
“那一定是周遭的人太客气了。”
式擅自替我觉定原因后,开始打开蕃茄三明治的封口,塑料袋的摩擦声相当适合寒冷的顶楼。
此时的式陷入沉默,吃蕃茄三明治的动作没有任何多余之处。
而刚好交替吃完食物的我,突然觉得无所事事。
“式,你有点生气吧?”
“……只有一点?”
我被瞪了一眼。
……于是我开始反省就算主动攀谈,自己也该注意话题才对。
“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可是只要黑桐同学在场我就会觉得浮躁。你为什么要和我扯上关系,为什么织都说得那么清楚了,你的态度跟昨天相比还是没有改变。我无法理解原因是什么。”
“我也不明白我的理由,和式在一起很快乐,但如果你问我为什么感到快乐,我也答不出来。的确……在谈过昨天的事后,或许我真是个乐观的人。”
“黑桐同学,我不是正常人,这点你了解吗?”
听到这句话,我只能点头。
式的双重人格(类似那样的东西),的确已经脱离了常理。
“嗯,你的确不是普通人。”
“对吧,那么你应该知道这一点,我不是能和普通人有所关联的人。”
“朋友间的交往跟普通或异常没有关系。”
式听到我的话呆住了,而这时的时空,就好像忘记呼吸般的静止。
“但是。我没办法变得像你一样。”
式说完拨了一下头发,并把和服的袖子拉了起来,衣服下方那包着绷带的纤细手腕映人我眼中,包在右手肘的绷带看起来还是新的。
“式,这个伤是——”
在我因为这伤口而对她提出疑问前,式就先站了起来。
“如果织讲得不够清楚。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吧!"式并没有看我,只是瞭望远方说着。
“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杀了你。”
——听到这句话,我应该要回答什么?式说完,连午饭的垃圾也没扔就离开了。
我一个人待在原地,总之…先把垃圾清理干净吧!
“……我真糟,这不就跟学人说的一样了吗?”我想起不知何时和朋友间的对话。
或许就像学人所说的,我可能真的是个笨蛋。
就像现在,我明明被完全地拒绝了,但还是没办法讨厌她。
不对,正因为如此,我反而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情,跟式在一起很快乐的理由…就只有一个不是吗…
“看来我的心早已被夺走了…”
……啊,如果我早点注意到就好了。
就算她说要杀我,我都还能一笑置之…如果我能注意到自己已经深深喜欢上两仪式就好了。


/4
进入二月的第一个星期天。
我睡醒后走到饭桌,此时大辅表哥正要准备出门。
“咦,你在啊?”
“对啊,因为昨晚我错过最后一班电车,所以跑来你这住。现在要去上班了。当学生真好,都能好好休假啊。”
大辅表哥好像一脸睡眠不足,八成是因为这阵子的暗夜杀人魔事件有进展,所以忙得焦头烂额吧。
“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过要来我们学校查案吗?那件事如何了?”
“啊,好像已经去过一次了。事实上,三天前出现第六个受害者,那个被害者似乎有做最后的抵抗,所以检验出指甲里留有犯人的皮肤。那女人的指甲很长,她使出全力抓紧犯人的手臂,加上因为死前的挣扎所以抓得相当深,检验出来的皮肤长达三公分。”
表哥口中所说的,可是新闻台从没播过的最新情报。
但比起这个,我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我想,大概是自己把式这几天来的一举一动和“杀人”、这个不吉利的单字混杂在一起了。
如果不是因为如此,为什么我会在一瞬间把式跟杀人魔的姿态重叠起来?
“……也就是说。犯人手臂有被抓伤的痕迹?”
“当然。被害者会去抓自己的手臂吗?鉴识结果出来,那块皮肤差不多是手肘的部位,血液鉴定也已经完成,马上就能将军了…那先这样啰!”
大辅表哥说完后就离开了。
我的膝盖突然失去力气跌坐在椅子上,三天前…就是跟织在夕阳中谈话的那一天。
而隔天,我看到她手上的绷带,印象中确实是包在手肘附近。
……于是我就这么呆呆坐到过了正午,才发现自已怎么想也没有用,如果真的这么烦恼,直接去问式本人伤口的事不就好了?只要她说那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伤,我的烦闷感也会跟着消失。





我决定照学校的通讯录去拜访式,她家位于邻街的郊外,等我找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两仪家的豪宅周围被竹林包围,建筑物外观就像武士宅邸般被高墙围起,光用走的根本没办法知道屋子大小,不搭飞机从上头俯瞰的话,大概没法正确掌握它的规模。
我走在如同山道般的竹林通道,最后来到一扇必须抬头向上望的门前。
这间似乎从江户时代遗留至今的宅邸也有现代化的电铃,这点让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我按了电铃并说明来意后,有一位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的年纪差不多二十岁后半,像亡灵一般阴沉并自称是式的随从。
这位名叫秋隆的先生,即使面对像我这样的学生,也是小心翼翼且充满礼貌地应对。
虽然秋隆告诉我式凑巧出去,并请我进屋内稍等一会,但我还是拒绝了。说实在,我没有胆量一个人进去这样的宅邸。
更何况现在天色也已经接近傍晚,于是我决定今天还是回去吧。
走了差不多一小时到了车站,我偶然遇见了学长,并受邀到附近的快餐店吃晚饭,谈着谈着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十点。
学生身份的我跟学长不一样。这个时间真的不得不回家了。于是我跟学长道别,这次终于走到车站的售票处买好回家的票。
时间渐渐步人晚上十一点。
走进剪票口之前,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式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我到底在干嘛啊?”
走在夜晚的住宅区,我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着。
这个毫无人烟的深夜,处在陌生的街景里,我一点都无法理解正前往式家的自己。我很明白即使现在去了也见不到她,但不知为何,我突然很想看看式她家灯火通明的模样。所以又从车站折了回来。
我缩着肩走在冬天仿佛就要冻结的寒气中,不久便穿过住宅区,走到一片竹林中。
我顺着铺在正中央的唯一石道前进,因为今晚没有风。使得竹林极度地寂静。
没有路灯的情况下,一切只能依靠月光的照明。
我半开玩笑的想着,如果在这种地方被袭击会怎么样?但是,一开始开玩笑的想法。却不知为何渐渐渗人心中。
而越想从心中抹去的想象,却和想法成反比变得更加鲜明起来。
我小时候很怕鬼,而此时竹林的影子看来就像妖怪一样令人胆怯。
不过,我现在怕的是人类,我害怕有人藏在竹林里的错觉…不知要等到何时,我们才会了解那些身份不明的存在,其实只要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罢了。
……真是的,不好的预感一直无法消失,啊,这样说起来。式以前好像也说过一样的事。
那件事…我记得是——
正当要想起来时,我好像看见前面有什么东西。
“——————”
我停下了脚步,但这并非出自我自己的意志,因为那个时候,黑桐干也的意识已经渐渐消失了。
在前方数公尺处,站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看起来白到发亮的和服,却被血红色的斑纹弄脏了,而上头的斑纹还正在慢慢地扩散,那是因为在她面前的物体正不断喷出红色液体的关系吧?
那个身穿白色和服的少女是式。
而喷出液体的东西并非喷水池,是人类的尸体。
“————”
我发不出声音。
不过,只有这个预感我总觉得会成真,那就是——式伫立在尸体前的影像。
所以我并不惊讶,也并不慌乱,意识呈现一片非常美丽的纯白。尸体应该是刚刚被切开的,只有活生生被切断颈动脉,血液才会那样强劲的流出来。
致命伤在颈部,以及身体部位从肩膀到腋下一字斜切的伤口——就如同这个武士宅邸的门一般。
式看着那个动也不动的死去尸体,光是喷散在四周的血迹就足以让人失去知觉,尸体的肚子露出了内脏,那俨然已成了另一种生物。就我看来,那只是一股黏稠、像是伪装成人型的东西,而它的拟态实在太差,差到无法让人有勇气正视……我想只要是正常人,都无法办到这点。
但是式却动也不动地看着尸体,她如同幽灵一般,和服上沾满喷出的鲜血,那花纹…就像红色的蝴蝶。
蝴蝶顺势地…落到了式的脸上。
式被血所沾湿的嘴唇开始扭曲着。
是因为恐怖吗——还是喜悦呢?
她是式——还是织呢?
正当我想说话时,身体却跌落在地上。
我吐了,把残留在胃里的东西跟胃液通通吐了曲来,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连这段记忆也一起吐掉,吐到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可是这样并没有效果,这种程度根本不足以令我安心。压倒性的血量,光是这味道就太过浓厚,足以让我的脑髓烂醉。
不久,式注意到我的存在。
她只将脸转向这边。
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了笑容,清爽、非常沉着、让人感受到母性的微笑。
那个笑容和眼前的惨状不太搭轧,反而让我——


——打了一个冷颤。


我的意识渐渐消逝,而她慢慢走了过来。
最后我想起失神的她曾说过的话…


——黑桐同学,你要小心…真是的,这样令人厌恶的预感,居然活生生被拉到讨厌的现实中——
……我果然是太乐天派了…一直逃避想像不好的现实,居然连现在真正遇到的瞬间,都仍然不愿意去思考它们。


5
隔天,我没去学校。
因为我呆呆伫立在杀人现场时,正好被巡视警察发现,接着就接受了一些侦询。
据说我被保护的数小时内完全无法说话,花了大概4个小时,我才让化为空白的意识彻底复原…看来,我的脑袋回归现实的修复机能似乎不怎么优秀。
我一整天都被留在警局接受调查,直到被释放时已经赶不上去学校的时间。
从尸体的死状来看,想要不被溅出的血喷到,机率几乎是微乎其微。我的衣服上一滴血迹也没有,再加上因为我是大辅表哥的亲从,所以警察并非在侦询室侦讯我,而是改用比较简单的方式结束这件事。
大辅表哥说要开车载我回去,于是我便不客气地搭上了他的车。
“对了干也,你真的没有看到任何人吗?”
“烦死了,真的没有啦。”
我瞪了正在开车的大辅表哥一眼,便深深地躺入车子的副驾驶座。
“是吗…可恶,如果你有看见,事情就简单多了…不过仔细想想,犯人应该不会让目击者逃走。如果我害身为亲人的你死掉,就太对不起伯父了。所以对我来说,你什么都没看到真是太好了。”
“大辅哥,你还真没资格当警察。”
能和平常一样平静地和表哥应答,我对自己感到厌恶起来。
骗子!我在心中痛骂着自己……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还能这样正太光明地说谎。而且这件事是刑事案件,如果我不把看到的事照实说出来,事态可能会演变得更糟。
不过说是这么说,但对于式在现场这件事我一字也没提。
“不管怎样你平安就好,那、第一次看见死亡现场的感想如何?”
这个坏心眼的家伙,在这种状况下还问这种问题。
“太糟了,不想再看第二次。”
“是没错。”大辅哥笑着说
“不过这次算是特殊状况,一般情况会比这好得多,所以你放心。”
…唉,真是的。你到底是想要我放什么心啊?
“但是干也,你居然跟两仪家的大小姐是朋友。世界还真小呢。”这个对表哥而言意外有趣的事实,反倒令我心情忧郁起来。
……虽然至今的暗夜杀人魔和两仪宅前发生的杀人案被视为同一案件,但目前的搜查状况却陷入胶着。警察在完成一次现场取证后、便无法再进入两仪家的土地内。据表哥说,两仪家似乎施加不少压力给上层。
这次的事件记录如下:
二月三日(星期六)晚上十一点半到十二点所发生的杀人事件,唯一的目击者为黑桐干也。
而关于我的部分也变为:
目击到事件发生后的现场,因为看见尸体受到惊吓而意识陷入混乱,由巡逻中的警察保护。
关于我、两仪家及式的详细经过,报告里一个字也没提到。
“不过大辅哥,两仪家的人你调查过了吧。”
“不…因为他们的女儿式和你念同一间学校,所以我请对方务必告诉我一些消息,不过我被拒绝了。先别论宅邸内,对方只说完全不知道屋外发生什么事。但我感觉她应该是清白的,跟事件没什么关系。
“咦?”我下意识地发出声音。
别看我平常好像很瞧不起他,其实我也相当信赖大辅哥的本事。
局里没炒他鱿鱼,就是因为大家认为他有能力,所以我才觉得大辅哥一定会认为式有嫌疑。
“有什么根据吗?”
“嗯~算有吧。你认为那么美丽的女孩会去杀人吗?一般人不会这样想吧?而我也不这样想,这是身为男人理所当然的结论。
…这种人到底为什么能当上警察啊?
不过,这个人比我更漫不经心的态度,反而让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我看你这辈子应该都会打光棍了吧?”
“你这小子,还想再被关一次吗?”
我才刚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而已耶!
…但是我也赞成大辅哥的意见,就算我没有大辅兄那样的直觉,但黑桐干也的意见也认为式并不是事件的犯人。
即使她本人承认这件事,我也相信绝不是邢样的!
为了证明我的想法,有一件不得不去实践的事正在等着我…
事件就要接近告一段落了。
从那件事的隔天起,到三年后的那天为止,昂首阔步在路上的杀人魔完全失去了踪影。
但对这时的我而言,这个案件我完全只当作是别人的事。
不过对我跟式来说,这是最初、也是最后跟我们有关联的事件。
杀人考察(前)·完


/4
在我家宅邸前发生了杀人事件。
那天,我在晚上出去散步的记忆很模糊。
不过只要把那些不鲜明的记忆串联在一起,我就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不管是织还是我,我们的体质都是无法控制自己,对血产生的反应,光是看到就会突然失去意识。
这次的尸体,血流得非常漂亮。
通往宅邸的石道上,石头与石头间的沟渠就像迷宫,走在迷宫中的红线上。有着一种至今都不曾看过的优雅。
不过那真是灾难,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发现身后有人在呕吐,回头一看…原来是黑桐干也。
我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当时我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可是仔细一想,在事件发生后我就回到宅邸中,过了很久才有人发现那里出事,我在现场的事也没有任何人谈及。
这样说来,我那时看到的黑桐,难道只是我在做梦吗?但是那个老实的同学,他没有任何庇护杀人魔的理由吧?
可是——家门口的那个我到底是谁?
“织,是你吗……?”
我虽然试着问他,不过他却没有回应。
我和织一直有所分歧,而这种感觉一天天地在增强,即使我把身体交给织,决定权还是在我身上。但那时的记忆却一片模糊,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我也像那些流着两仪血液的人一样发疯了,只是我自己没注意到而已?
“有自觉的异类并非真正的异类。”
织一定会这么说,因为从异常者的角度来看,周围的人才算异常,所以他们并不会对自己的行为产生疑问。
这好像挺符合我的情况…难道,我真的花了十六年才知道自己跟周遭的人有所差异吗?
但是,那个差异究竟是指谁?
“小姐,可以打扰您一下吗?”秋隆的声音和敲门声同时传来。
“什么事?”
我表示他可以进来,于是秋隆听了便遵从指示。
但因为已经差不多到睡前的时间,所以他只有打开门,并没有打算进入室内。
“在附近似乎有可疑人物出没。”
“我听说警察已经被父亲打发走了。”
“是的,”秋隆点点头说:“监视的警察昨晚就已经撤离,但今晚发生的是另一件事。”
“随你们处理,反正跟我无关吧?”
“可是…在暗中监视这里的似乎是小姐同学。”
我一听便从床边站了起来,并走近能望见宅邸大门的窗子,透过窗帘看向外面的风景。
在大门四周的竹林里,看一个人影醒目到让人心想:你至少也躲好一点吧?
“———”
……我的怒气一下全开。
“只要您下指示,我可以请他回去。”
“那种家伙放着不管也无所谓。”
我快步走回床上躺了下来。
秋隆只说了一句:“请好好休息。”
就把剩下的门缝关了起来。
……可是,就算关灯闭上眼睛,我还是完全睡不着。
睡不着再加上无事可做,无计可施之下我又确认一次外头的状况。
干也拉起毛料外套的领子,似乎冷到不断发抖,他一边吐出白色雾气,一边盯着门看……从他带来放在脚边的保温瓶和咖啡杯来看,他真是伟大到让我服了他。
这样说来,那时的干也果然不是梦,那时他的确在现场,所以现在才会跑来这样暗中监视我。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不过八成是来确认杀人魔的真实身份吧?
……总之,连我自己都不可思议地感到生气,于是我不自觉地咬起指甲。





这件事的隔天,干也的表现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式,要不要一起吃中饭?”
他一如往常的邀我,于是我们又一起来到顶楼。
或许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他的邀约,所以也发现自己好像中了他的计,虽然我已经决定不跟他扯上任何关系,但却对那天晚上干也怎么想我这件事很有兴趣。
他今天应该会问吧?
我一边预测一边走到顶楼。
不过干也还是老样子。
“式家会不会大到太毫无意义了?我进去拜访前管家陪我聊了一下天,这点还真让我感到自傲啊!”
虽然说他是管家也没错,但干也没有这样说的资格。
“黑桐同学,秋隆是父亲的秘书,而且并非管家而是管理人喔。”
“什么呀,原来还是有那种人喔?”
……谈论家里的事到此为止。
虽然他应该还不知道我已经注意到他暗中监视我的事,但这样善无其事也未免太奇怪了。
那时他明明就看到被血溅满全身的我,为什么现在还能像往常一般对我笑呢?
我决定由自己先开口。
“黑桐同学’,二月三日的晚上。你——”
“那件事已经没关系了。”
对于我的质问,他只用这句话就简单带过。
“黑桐!什么叫做没关系?”
……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无意识用了织的用字造词。
身为式的我,却用黑桐这种叫法,干也很明显地感到有些困惑。
“我开门见山的说吧,你为什么要瞒着警察?”
“——因为,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谎,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时织靠近了正在呕吐的他——
“式你只是刚好在那里而已吧?不管怎么说我只看到这些,所以我决定选择相信你。”
你说谎,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在我家附近监视我?
——我、靠近了他——
“老实说我真的很痛苦,所以我现在正在努力克服,等到我变得对自己有自信,才有办法听式亲口说出这件事。所以,现在就假装不知道吧。”
他脸上那种有些难以言喻的别扭表情,让我非常想逃离这里。
——等我靠近后,织毋庸置疑会杀了黑桐干也——
我根本不希望发生那种事。
因为干也说他相信我。
只要我相信自己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就不会尝到这种未曾体验过的痛苦吧。





从那天之后,我决定完全无视干也的存在。
虽然他差不多两天没有找我讲话了,但他还是在深夜继续监视着我。
在冬天的寒空之下,干也在竹林里待到半夜三点为止,托他的福,我晚上也不能外出散步了。
监视已经持续快两周,我透过窗子偷看他的模样。
难道你那么想要找出杀人魔的真实身份吗…真是有耐性啊。
快要凌晨三点了,干也还是一直望着大门。
“——————”
那并不是阴气逼人的神情,相反地——临走之前他还带着笑容。
我开始感到烦躁,紧咬着嘴唇。
啊,我终于了解了,他的行为并不是为了找出杀人魔的真实身份…
因为对那家伙而言他百分之百相信我,所以他没有一丝怀疑。从一开始就确信我没有在晚上出门,所以才会待在那里监视。
他为了确定我的清白,于是待在那里,等到一切安然至天明时,他才会一脸幸福地笑着。
他相信我这个真正的杀人魔其实是无罪的。
“——真是,幸福的男人。”我自言自语地想着。
跟干也在一起,不知为何我就能冷静下来。
跟干也在一起,我就会错认自己和他一样。
跟干也在一起,我就会幻想自己能到他的世界。
可是、但是、绝对是…
那个光明的世界是我无法存在的世界。
那个我无法存在的世界,没有栖身之所的世界——那家伙却仿佛理所当然似的,用笑容把我拉进了那个世界。
我一边想着,一边对那个想让我改变想法的干也感到焦躁。
饲养织这个杀人魔的我,和让我体会到自己是异类的少年——
“我明明一个人就足够了,为什么你要妨碍我呢?黑桐。”
式不想发狂。
织不想崩溃。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不抱持变成普通人的梦想生活下去啊——





到了三月。外头的寒冷已日渐暖和。
不知道究竟隔了多少周,我待在放学后的教室望着外头。
从窗口向下看的俯瞰视界,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反而能得到安宁。看向那些碰触不到的景色,就是因为无法碰触才不会抱有希望。
教室被夕阳染红,而干也如同往常般走了进来。
织喜欢两人在这种独处的教室聊天……而我也的确不讨厌。
“我没想到式会约我。你打算停止无视我的存在了吗?”
“就是因为办不到才找你来。”
干也皱起了眉头。
虽然跟织混淆的感觉仍持续袭来,但我还是继续讲着。
“你说过我不是杀人犯吧。”
火红的夕阳,使我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很可惜,我是杀人犯。你明明看到现场,为什么要放过我?”
干也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
“并不是放你走或什么原因,只因为式不会做那种事。”
“即使你听我亲口肯定还是这么认为?”
“嗯。”干也点点头回替:“式你总是要我把你的话听进一半就好,而且你做不出那种事的,绝对。”
对什么都不知道却如此断言的干也,让我感到愤怒起来。
“——什么叫做绝对!你理解我多少?!你到底相信我哪一点?!”我的愤怒化为了言语。
干也又困扰又带点寂寞的微笑说:“虽然我没有根据,但我还是会继续相信式吧……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想继续相信下去”
“————”
那真是致命的一击。纯粹的力量、纯洁的言语,正因如此.把我自认聪明的伪装全部剥落了。
那句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话,对名为式的我来说。既是小小的幸福,也是无法防御的破坏。
没错,这是破坏!借着这个幸福的男人,我只能望着无法挽回的时间流逝。
……能够跟另一个人在一起生活的世界,一定是个轻松的世界吧?可是,我却无法理解那种事…
我一定,无法理解那种事的!
只要和谁扯上关系,织一定会杀了那个人,因为那将会否定织的存在意义。
而作为肯定层面的我,如果否定那部份消失了,我也无法存在。
因为至今我从未着迷过任何事,所以我能远离那种矛盾的心情。但现在的我却已明了,明了不管再怎么祈愿,那都只是绝望般的愿望。
我痛苦、憎恨,第一次,打从心底憎恨这个家伙。


——我明明就无法存在于那个世界!但干也却理所当然地笑着。


我很确信,自己绝对无法忍受那样的存在,干也,却把我带向毁灭之路——
“——你真是个大笨蛋。”
我深深打从心底对他说。
“恩,我常被人这样讲。”
这时,只有夕阳是红色的。
我从教室走了出去,临走之前,头也没回地问他:“对了,你今天也会来监视我吗?”
“咦……?”
他的声音相当惊讶,看来他果然还没发现监视我的这件事已经曝光。
干也慌慌张张地想找理由搪塞,却被我阻止了。
“回答我。”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个…我心情好的话就会去。”
“是吗?”我回答这句话后便离开了教室。
枣红色的天空中有一道灰色的光晕…
看着天上微微絮乱流动的云。我想今晚应该会下雨。


/5
步入夜晚后,覆在空中的雨云不久就开始下起雨来。
雨的嘈杂声中和了夜晚的黑暗,强度虽然没到把土石冲刷而下的程度,但也不能算是小雨。
已经是三月初了,夜晚的雨还是冷冽彻骨。
黑桐干也一边和竹叶一起被雨打湿,一边呆呆地盯着两仪家的宅邸,拿着伞的手已经冻到发红了。
干也呼地长叹了一口气,即使是他。也不打算一直持续这种像是变态狂才会做的行为,如果警察能在最近抓到那个杀人狂。就真的是谢天谢地了。不过他想,如果之后一星期内依旧没发生什么事,他也打算停止这种行为。
……在雨中监视果然非常累,冬天的寒冷跟水滴夹杂的双重痛苦。对刚开始习惯的干也来说还是相当难受。
“哈啊……”他又叹了一口气。
他的心情沉重并非因为下雨,而是式今天的行为。
当她说你到底相信我哪一点时,我能回应她什么呢?那时的式非常脆弱,甚至让我感觉到她好像在哭。
雨不停下着,石道中的水洼反射出黑色光泽,细小的波纹不厌其烦地重复扩散着。


雨声安静却又嘈杂,呆呆听着雨声的干也,突然听见另一个更大的声响。


“啪哒”一阵巨大的水声响起,于是干也把视线转向声音的来源,那里站着一个仅穿红色单衣的人。
穿着单衣的少女被雨打湿,她没撑命,就只是在那里被降下的雨所拍打。就像从海底浮上来一般湿濡。
她短短的黑发贴在脸颊上。被头发遮住的瞳孔似乎有些失神。
“——式!”
干也吃惊地跑向少女,突然出现的她,到底被雨淋了多久呢?
她红色的和服贴在肌肤上,身体变得比冰还要冷,干也连忙替她撑伞,然后从包包里拿出毛巾。
“式,你在做什么啊!你家明明就在那边而已。赶快把身体擦干。”干也一边指责一边对她伸出手。
对于他的毫无防备,她笑了。


“咻!”
那是刀子划过空气的声音。


“——咦?”
比干也注意到的时间还要快上千百倍,他伸出去的手腕突然有一阵温暖的感觉,干也瞬间往后跳。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顺着手腕潺潺流下。
我被割伤了?
手腕?
为什么?
没躲开?
疼痛是那样地锐利,锐利到和平常所感觉到的痛截然不同,让他瞬间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疼痛让他连痛觉都完全陷入麻痹了。
被他当成式的红色单衣少女开始移动了。
干也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混乱,因为他以前在这个场所看过惨剧,于是他一贯冷静地向后退,立即打算从这里逃走。


——别想。
你逃不了的。


当干也后退的瞬间,她已经冲进他的胸怀,那个速度就相当于人类和野兽的差距,干也听到自己的脚发出沙沙的声音。
在雨中混杂了红色的东西,他的血流满整个石道——
等到他目视到这些并体认到这点时,已经因无法站立而向后仰倒。
“啊——”
他的后背撞击到石道,不停地喘息将。
穿着红色单衣的少女眼中没有迷惘,她站在倒下的干也上方,仿佛已准备好一切。
少女用手上拿着的小刀刺向干也的喉头。
而干也则向上看着这副光景。
在那里是一片黑暗和——她。
黑色的瞳孔内没有任何感情。
只有觉悟。
小刀的刀锋碰到干也的喉咙。
是被雨淋湿的关系吗?少女看起来好像在流泪。
她没有表情,像是面具般的哭脸看起来恐怖又同时带有怜悯。
“黑桐。你说话啊。”
式说着。
她大概在问我有什么遗言吧。
干也一边不断发抖,目光一边盯紧式说道:
“我还……不想……死——”
这句话对式而言相当奇怪,他并不是对着式说,而是对现在袭来的死亡说。
式露出了微笑。
“我…想杀了你。”
那是个,非常温柔的笑容。


空之境界/序
一九九八年六月。
我开始在橙子事务所上班,而橙子交代到我手上的第一份工作已经平安地结束了。
不过话虽如此,我所做的事就只像橙子的秘书一般,和律师讨论如何处理契约问题罢了。
虽然我对无法被当作正式员工这件事感到不满,不过我自己很清楚,大学念到一半就中途休学,自己的确是半瓶水。
“干也,你今天不是要去医院吗?”
“嗯,等我把工作做完后就去。”
“早点去没关系啦,反正差不多已经告一段落了。” 橙子戴上眼镜后,会摇身一变变成非常亲切的人。今天真是个幸运的日子,刚结束一件工作,还能试试爱车的性能。
“那好吧,我出去一下,差不多两小时回来。”
“带礼物回来唷!”
我跟挥着手的橙子道别后便离开了事务所。
我在每周的星期六下午都会去探望她。我想陪在自从那天以来再也无法说话的两仪式身边。
我不清楚她的痛苦或她在想些什么,也不清楚她为什么要杀我,不过至少在最后还能看见式那如梦似幻的笑容,一切都足够了。学人说的对,黑桐干也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被两仪式吸引了,如果不被杀过一次,大概不会恢复正常。
在病房里沉睡的式,还是跟当时一样。
我想起最后一次放学的日子,式伫立在夕阳之中。
在仿佛燃烧般的黄昏时分,她问我到底相信她哪一点。
我一直在心中重复当时的答案…
我没有根据,但我还是会继续相信式,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想继续相信下去——
……这真是不够成熟的回答。
虽然我说没有任何根据,其实是有的。
她没有杀害任何人,只有这点我可以断定。
因为式了解杀人的痛苦,既是被害者也同时身为加害者的你…比起任何人都更了解杀人的悲哀。
因此,我相信没有受伤的式以及满身伤口织。
——我相信那个仿佛受了伤,却一次也没说出真心话…那个悲伤的你。




0
三个棋子已经准备好了。
依附死亡而飘浮的双重身体者。
接触死亡而感到愉悦的存在不适合者。
逃避死亡而拥有自我的起源觉醒者。
他们彼此互相缠绕,在相克的螺旋中等待着。



我小时候玩煮饭游戏的时,曾经发生切到手掌的意外。
在那些一切都是模仿之物、伪物、虚构之物的小型料理道具中,混了一把唯一的真物。
我把制作精美的尖锐刀物拿在手上把玩。
不知不觉中,手指被划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我带着满是鲜血的双手回到母亲身旁,印象中,
母亲一开始先是严厉地责备我。
后来她哭了起来,最后温柔地紧抱我。
“很痛对不对?”母亲这么对我说。
比起这句不太能了解意义的话。
我高兴的是能让母亲抱着我的感觉,
于是我也跟着母亲哭了起来。
“藤乃,伤口治好就不会疼了喔——”
母亲一边替我绑着白色绷带一边说着。
但我还是不太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感觉疼痛过。


/痛觉残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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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带来一封非常罕见的介绍信呢…”
在大学的研究室。
一个相当适合白衣且有点上了年纪的教授,脸上浮现像是某种爬虫类的笑容,伸出手想要跟我握手示好。
“咦—超能力?你对这种事有兴趣呀?”
“不,我只是想知道所谓的超能力是什么。”
“这样就是有兴趣啦,算了,这没什么差别。不过用名片代替介绍信还真像她的作风。因为在我的学生中,她算是非常出类拔萃的,所以我一直记得她。就算在这里,能用的家伙逐渐变少,人材太少的问题还真让我困扰。”
“那个,有关超能力的事…”
“啊、对对。可是所谓的超能力也有许多种类。因为这里没有正式测量过,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你当作参考,毕竟这种研究充满忌讳,所以在日本国内也只有屈指可数的研究机构采用黑箱作业的方式进行,所以我手上也没有很详细的资料。嗯…虽然不知道可信度多高,但听说这三年内的研究已经进步到相当实用的层级了,毕竟这种能力,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得有所突破才行。”
“超能力的种类就不用谈了,反正大部份都是PK吧?(注:英文的Psychogenesis,念力之意)我想知道的是,人类究竟以什么的形式持有超能力。”
“用频道。你有看电视吧?”
“嗯,当然有看——所以呢?”
“就是电视啊,我们可以把人类的大脑比拟成电视频道,你平常最常看的频道是哪一台?”
“………这个嘛.我想应该是第八频道。”
“好,那假设它是收视率最高的频道。如果把人类的脑当作有十二个频道,我和你的脑,经常都停留在第八频道……和最有收视率的频道相吻合。虽然也有其它频道,可是我们却无法收到。大家最常看的频道。便是所谓的常识,平常生活所用的、与生俱有的认知都是第八频道,这样听得懂吗?”
“——嗯…你是指我们只能看到最没有妨碍的频道吗?”
“不是不是,只因为那样的选择最好,二十世纪的常识…也就是收视率最高的第八频道,让我们能最安稳地待在那里。活在常识中、遵守名为常识的绝对法则,我们才能彼此沟通。”
“喔…那表示其它的频道并不平稳啰?”
“这个嘛…假设第三频道是将人类的语言转换成能够分辨植物语言的能力;而第四频道是将以脑波动作自己身体的能力,转变成移动其它外来物体的能力。有这种能力的人很厉害,可是他们却没有来自第八频道的常识,事实上,各个频道都流通传各自拥有的‘规则’。为了适应现今的时代,大家使用共通的第八频道,因此看着第四频道的人,不可能适应这个社会。其它频道也一样,没有流传第八频道所应有的常识。”
“——也就是说,没有第八频道的人就是所谓的精神异常?”
“嗯,假定有一个只看得到第三频道的人能和植物对话,相对地却无法与人类沟通,结果在社会上,他将会被当成精神异常而被监禁在医院里。超能力者就是这样的存在,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并非持有和大家相同的频道,而是持有其它的频道。不过大部份的超能力者都是同时持有第四和第八频道,并将它们分别使用。因为是频道嘛,所以想看的时候切换一下,看第四频道时便看不到第八道,有些混在人群中的超能力者是以这种分别使用的方式活着,所以不多注意一下是无法发现到他们的。”
“原来如此,所以对单一持有第四频道的人来说,常识对他们来说不适用,不,应该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那种东西。”
“没错,所以这样的人世间一般都称他们为杀人鬼或狂人。不过我们称呼他们:‘存在不适合者’,虽然不适应社会的人很多,可是他们本身的存在从一开始就已经不适合这个社会,他们不可以存在,不,是不能够继续存在。这样假设好了。有一个至今都持有普通频道和第四频道的人,在某个反作用力下,他能露到普通频道的机能突然被破坏而无法转换,这个人就完蛋了。虽然抱有至今一切的生活常识。但因为无法转换频道而变得无法和我们交谈,就只因为电波不一样。”
“……那么,有将存在不适舍者变成适合的方法吗?”
“有,停止他们的生命活动就好了,更明确地说,只要破坏那个异常的频道就行。可是这么一来他的脑也会被破坏。所以结论还是只能,杀了他。我们还没有足够能力不破坏肉体而仅破坏组织。这样方便的技术,就算有也已经是超能力了。我想那大概是最强的十二频道吧,那个台什么都有。”教授发自内心哈哈哈地怪笑起来。
“您的话真是非常值得参考,对了教授,俗称PK的超能力,最常见的是弯曲汤匙吗?”
“什么。你见过有人弯曲汤匙?”
“汤匙行不行我是不知道啦,如果是人类的手腕我的确听过。”
“你是指像你这种成人的手腕?那还真厉害。‘弯曲’能力比起硬度,物品的大小才是问题所在。要使人类的手腕弯曲应该要花上七天的时间吧?对了,是往哪边弯?向右?,还是向左?”
“——那有什么涵意吗?”
“当然有,那是回转轴的问题,连地球都有回转方向不是吗?咦?如果没有一定方向…嗯…那是实际存在的能力吗?如果是的话、我想你尽量别和它扯上关系,那位存在不适合者一定持有两个以上的频道。大概左回转和右回转两边都没问题。我从来没听过持有两个频道,而又可以同时使用的案例,001和002合体的话,就算是009也会输吧。”
“……那个,因为我等会有事,就先在此告辞了,之后还得去长野县一趟,今天真是打扰您很久…”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是她介绍的,来几次都可以。对了,那个苍崎同学过得还好吧?”


/1
抱着意识呆滞的状态,浅上藤乃坐起身子。
她身处在某个房间中,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
房间里的电灯没有开启,不、从一开始就没有那种东西,只有一片漆黑,而她的周围散乱得可以。
“哈———”
她苦恼地叹了一口气,接着摸了自己长长的黑发…从左肩到胸口前的那束头发不见了,大概是被刚才压在自已身上的男子切掉了。
想起这件事,藤乃终于开始环顾四周。
这里是建在地下的酒吧,半年前原本的主人以经营不善为理由放弃后,变成不良少年聚集的废屋。
…房间的角落有一张被粗鲁踢开的弹簧椅…而正中间只放了旦台弹珠台。从便利商店买的简餐,吃完后也随便丢弃在地上,容器积得跟山一样高。
闻着充满在房间里那股腐败的臭味,各武各样怠惰的痕迹,仿佛在制造丑恶的残渣般令藤乃感到不快。
这里是废墟,还是某个遥远国度的贫民街呢?
楼梯上存在若正常的街道,这点真令人难以想象,这里唯一正常的东西.大概只有他们拿来的酒精灯味道吧。
“嗯——”
她探出头左顾右盼,动作端庄地环视四周。
她的意识还没恢复正常,所以还无法确实得知刚才发生什么事,她把滚到身旁的手捡了起来,那只被捻断的手腕上戴着手表,电子萤幕显示现在是一九九八年七月二十日。
时间是下午八点,发生那件事后还没经过一小时。
“呜……!”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藤乃不禁发出呻吟,她的腹部仍残帮着可怕的感觉。体内像被紧勒般的紧迫感,令藤乃无法忍受而缩起身子。
她的手拍到地面时,“啪搭”地发出声响,仔细一看,这个废墟的地板全浸满了水。
“啊啊,今天好像是雨天吧。”
她说了句不是对别人讲的低语呢喃后站了起来,瞄了自己的腹部一眼,发现上面沾有血迹。
那是自己、浅上藤乃被这些尸体散落一地的男子所刺中的伤。




用小刀刺伤藤乃的男子,是这个街上相当有名的人。即使在一群中辍高中生中,他也格外引人注目,每个人都知道。他在这群小混混中是如同头目般的存在。
这群臭昧相投、成天聚集在一起随心所欲的家伙们,娱乐的其中一环就是凌辱藤乃。
这并没什么特殊的理由,单单只因藤乃是礼园女子学园的学生。而且又是个美人罢了。
他和那群如同复制品般的喽啰们,笨脑袋里无法解释地装满野蛮、完全不知反省为何物的妄为因子,只有一次的暴行无法满足他们。
原以为自己处于被起诉立场的他们,一知道藤乃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这件事,知道自己仍掌控优势后立即改变了态度,无数次将藤乃掳来这个废墟。
今晚是这件事的延续,一感到安心,他们也渐渐对此感到厌烦。那男子会取出小刀,也是为了要打破这份充满惰性的反复行为吧?看着藤乃纵使被凑辱,却仿佛什么都没改变、继续过日子的态度,少年的头目仿佛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伤害,他想要证明自己支配了藤乃的一切。
为了这个目的,他准备了小刀,准备使用更进一步的暴力行为。但是少女只露出一副更无所谓的表情,他将那即使被小刀刺中,表情也毫无变化的少女推到,然后——




“…弄成这样根本不能出去。”
藤乃摸着满身是血的自己并将视线向下移,其实自己所流的血,只有腹部被刺伤的伤口而已,而头发到鞋子上的部份,都被他们的血给弄脏了。
“把自己弄脏兮兮的——真蠢。”
比起至今一直被侵犯的事实,她似乎更不能接受自己被血弄脏。
藤乃把少年们散落在地上的某个尸体一脚踢开,一边为自己有着与平常大相径庭的凶暴个性感到惊讶,并开始思考该如何是好。外面正在下雨,再过一小时后街道上的人应该会变少。现在毕竟是夏天,就算下雨气温也一点都不觉得寒冷,待会儿只要让雨冲去身上的血渍,顺便去公园看看有没有东西可以洗掉身上的污秽。
一做好结论。她的内心就立即冷静下来。
她走在血泊中。爬上房间内的弹珠台开始数起尸体的数目。
一、二、三、四。……四、……四、……四?
不管怎么数都只有四具……!
她感到错愕起来。
——怎么少了……一具?
“看来有一个人逃走了——”她轻声地说着。
这样一来,他只要冲进派出所报案,警察马上就会上门逮捕我,不过——对方真的会去派出所报案吗?
他该怎么说明这里所发生的事呢?
除非他能说明他们一票人绑架一个叫浅上藤乃的少女并予以施暴,还要胁她若不想事情在学校被公开最好乖乖听话。
这怎么可能,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再说那些家伙也没这么聪明,能够将事实巧妙隐瞒起来。
想到这里,藤乃稍稍感到放心,便将弹珠台上的油灯给点着。
“呼”地一声,火光一扫黑暗照亮四周。
十六个被分成一块块的手脚清楚地浮现在她眼前,仔细找一下,就会发现头和身体的部位加起来共有四组。
像是发狂般被涂成一片血红的房间映照在橙光下,一切事物该有的价值都结束了。
不过藤乃并不太在意这个惨状……有一个人、逃走了,这表示她的复仇还没有结束。
令人喜悦的事,还没有结束。
“看来我还是非得复仇不可。”
还得再杀一个人,这个事实令藤乃感到恐惧起来。 。
“我办不到……她的身体直发抖,但是不封住他的嘴,自己就会陷人险境。
不。就算是因为如此,她对杀人这种坏事也已经感到厌烦,那的确是她真正的想法。
可是,血泊中所映出的她,嘴角却带有一致浅浅的微笑。

痛觉残留/
1
七月即将步人尾声,我的周遭生活突然变得有些动荡不安,先是两年间一直躺在病床上的朋友突然清醒,再来是完成了我放弃上大学就职后的第二个大案子、接着,连五年不见的妹妹也来到东京念书,真是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我、黑桐干也十九岁的夏天,就在庸庸碌碌中开始了。
今天原本是久违的休假,可是却在高中朋友的邀约下出席了某个酒会。但当我注意到已超过回家时间时,最后一班电车已经过了。
出席酒会的家伙拦出租车回去了,可是明天才是发薪日,我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钱可用。
没办法,我只好走路回家,幸好我住的地方离这里才两站左右的距离。
日历上的日期刚刚还是七月二十日,现在马上要换成七月二十一日了,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我一个人走在夜晚的街道上,毕竟明天还要上班,所以连繁华的街道也进入沉睡中。
今晚的雨还真大,虽然下到深夜雨就停歇了,但柏油路依旧留下很深的水洼。
踩在积水的路面发出了水声,现在是盛夏,今晚的气温应该足足超过三十度了,夜晚的热气和雨水带来的湿气混在一起,正觉得紧贴皮肤的感觉令人厌烦时,我看到有一个女孩子蹲在路上。
那是身穿黑色制服的女孩子,她一脸痛苦、压着腹部蹲在路边。
……我曾经看过这件状似教会修女的制服,虽然有些朴素,却让人联想到晚礼服的设计,没错,这是著名的贵族女子学校——礼园女子学园的制服。
如果是我那死党学人看了一定会说:“有女仆味道的制服真棒。”对有那方面兴趣的人来说,它可是大人气的制服。
不过我先强调,我可不是对这方面有兴趣的人,会知道只是因为我妹正好念那间高中罢了。
“不过我记得札园应该是住宿制的…”
这样的话,这时间她在这里就太奇怪了。是因为碰上什么麻烦事吗?还是她是不守校规的不良少女?
反正老妹也是读那里的,于是我出声叫住那位少女。
听到我的呼唤声,少女缓缓地转向这里,使得她那头束起的长发飘曳起来。
“——”
我看到她微微地——悄悄地下咽下一口口水。
那是一位长发的少女,她的眼神十分沉稳,看起来相当成熟,五官端正而脸庞娇小,看起来很可爱,却有带着微微锐角的轮廓。那微妙的平衡感,近似于日本人偶的美丽。
长长的直发就披在背后,而双耳旁的头发绑成一束,呈左右对称地放到胸前。
不过那左右对称的发束,左边却似乎是被剪刀剪掉而少了一边。
她的前发也经过仔细的修剪,一看之下会让人联想到有钱人家的小姐。
“请问有什么事吗?”脸色发青的少女回答。
她的嘴唇发紫,一看就知道她缺氧。而她的单手压着腹部,表情痛苦而扭曲。
“你肚子在痛吗?”
“不,不是的,那个——我是,那个——”
少女虽然装出平静的模样,但说的话却在同样的字眼中打转,我总觉得她的模样十分危险,就像头一次见到式时,看起来似乎会立即昏倒一般。
“你是礼园的学生吧,是不是来不及搭上电车?这里离礼园还很远,要我帮你叫出租车吗?”
“谢谢你,不用了,我没有钱付车费。”
“是吗,老实说我也没有。”
“是吗。”少女有些吃惊地眨了眨眼后回答。
看来我做了个令人意外的条件反射。
“那你家应该在附近吧,虽然我听说礼园是完全住校制,原来也可以外宿啊。”
“不,我家在更远的地方。”
“咦?”我听了她的话后抓抓头。
“所以你是离家出走?” “
“是的,也只能这么想了。”
……真麻烦啊。
仔细一看,水滴一滴滴地从她身上滴落,我才发现少女全身几乎都湿了,难道刚刚为止她都没有撑伞吗?
从那次事件以来,我就讨厌看到全身湿透的女孩子,所以,我很自然地说道:“那你今天晚上来我家过夜好了。”
“怎么可以,这样不会太麻烦你了吗?”
女孩的眼神仿佛在求救,就这样蹲着问我。
我听了便点点头。
“我是一个人住所以没问题,不过我无法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喔,虽然我是没那个打算,但或许会发生什么偶发事件而改变心意,毕竟我也是健康的成年男人…所以这部份你考虑一下,如果觉得没关系就走吧。对了,而且今天刚好是发薪前一天,所以我家什么都没有,只有镇定剂之类的东西。”
女孩听完我的话很高兴,那毫无防备而纯粹的笑容让我看了也挺开心的,于是我伸出手缓缓拉起她的身子…
——瞬间。
我发现她所坐的柏油路上…似乎被一片赤红给遍染。
于是,我就这样带着一个不认识的女孩走在街上。
“毕竟是用走的,如果你觉得痛要记得说喔,你只是一个女孩子,要把你背回去我还办得到。”
“好…不过伤口已经止血了,所以并不会痛。”
虽然她如此见外地回答,但单手还是压着腹部。怎么看都还是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我又不自觉地再问了一次刚才说过的话。
“你的腹部还是在痛?”
“不会。”她否定之后便沉默不语。
在短暂的沉默后又走了一会儿,她便摇摇头说:“——是的,非常…非常痛。痛到快要哭出来了——我…叮以哭吗?”
我点点头,女孩看见我的反应,一脸满足地把眼睛闭起来,就像在做梦的神情。
她没对我说出她的名字,所以我也没有自我介绍,总觉得这样子似乎比较浪漫把?
到了公寓后。女孩说她想借浴室冲个澡,我想她应该也想把制服烘干吧…
于是我决定暂时离开这里,我用了一个常见的买香烟借口离开房间,而且竞没发觉自己滥好人到跑去买自己根本不抽的东西。
在外头闲晃了肯个钟头我回到房间,女孩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
我将闹钟设定在七点半并横放在床上……准备入睡时,突然在意起腹部被刺伤的女孩身上所穿的制服变什么样子了。
嗝天早上起床时,女孩正无所适从的正座在自己昨晚待的客厅。
她看到我起床,立刻对我鞠了个躬。
“昨天承蒙你照顾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谢意,真的非常谢谢你。”
……我想她就是为了对我鞠这个躬,才会这样一直正座等我,一想到这里,我实在不忍就让她这样离开。
“那么再见了。”少女说完这句话后,站起身子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好歹也吃个早餐再走吧。”
听到我这么说,她也只好乖乖顺从。
家里剩下的食材只有通心粉和橄榄罐头,所以早餐自然只能吃意大利面。
我和她分工合作,很快将成品摆到桌上,两人就这样一起共进早餐。
因为跟她没话可说,所以我开了电视。没想到一大早就看到令人意外的新闻。
“——哇、又有橙子喜欢的事件了。”
如果橙子本人在,听到我说这句话一定是拖鞋伺候。
不过,这段新闻的内容还真是相当的令人玩味。
现场播报员淡淡地说着半年前被人废弃的地下酒吧,发现四名青年的尸体,四人的手脚都被凶手扭断成数块,现场变成一片血海。
犯案现场在我家附近,距离昨天的酒会地点大概是四站的距离。
——“手脚并非被切断,而是被分解成数块。”
这样的形容方式听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新闻并没有对这个人部份多加追究,继续开始公布被害人的身份背景。
四个被害人都是高中生,是经常在现场附近街道玩乐的不良少年,似乎也都跟毒品有所接触。
于是新闻主播将麦克风转向被害人的关系者,并开始问起他们生前的行为。
“那些家伙被杀也是活该。”
经过变声处理后,新闻播放关系者的对谈,这种像在指责死者的新闻内容,让我心里浮上一股厌恶感而关掉电视。
转头一看女孩,才发现她正痛苦地压着自己的腹部,看来早餐是一口都没吃,果然腹部的伤还是很严重吧。……她低着头、让我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没有人是被杀活该的。”带着强烈的喘息,她说出这句话。
“为什么——明明治好了——怎么还这么痛……”
女孩粗鲁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头发杂乱地走向门口,我慌张地跟在她后面,她却低头举起一只手。
这意思应该是要我别接近她吧?
“你等等,我觉得你应该先冷静下来。”
“没关系,我——果然变不回来。”
她的脸孔因痛苦而歪曲,那种忍耐苦痛的模样,和式非常——非常地相似。
等到她稍作冷静后,就对我鞠了个躬便把手伸到门把上。
“再见,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她说完就这么离开了。
那像人偶般静默的五官中,只有双眼看起来像是在哭泣…

[ 本帖最后由 姬昌 于 2008-9-3 10:42 编辑 ]


2
陌生女孩的事告一段落后我便前往公司。
我所工作的地方并没有正式名称,虽然是专门制作人偶的公司,但大部分接到的都是建筑相关的工作。
所长苍崎橙子是位看起来二十岁后中的女性,她将中途停工而被废弃的大楼买下后当成自己的事务所。真是个怪人。
所以这里根本不算一间正式的公司,根本只是橙子个人兴趣的延长罢了。
现在的黑桐干也所过的每一天,就是在这种充满问题的地方工作,虽然有不少牢骚,却也没什么特别好抱怨的事,我反而还觉得蛮幸运的。
……公司某些方面的确有问题,不过都是在我可容忍的范围内
——当我脑中一边想着这些事时,人已经到公司了。
这栋大楼有四层楼高。事务所正好在四楼。明明高度并不高,可是却会带给抬头的人一股压迫感。进到事务所内,除了和平常一样杂乱的景象外,还有一个和景象不搭轧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着近黑色的蓝色和服女孩,她带着怠惰的眼神移到我身上——和服上有着像鱼一样的图案。
“咦?式,你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黑桐,说是这种地方太失礼了吧,这里勉强说起来也好歹是你工作的地方啊。”坐在式对面桌子的橙子瞄了我一眼。
橙子口中叼了根香烟,还是穿着一身朴素的服装,整齐的黑色长裤配上白色衬衫,就算出席葬礼也没问题。
她的单边耳朵有一副耳环,颜色当然是橙色的。虽然原因不明,但这个人似乎有非得在身上佩带一样橙色装饰品的习惯。
“不过你来得真早,我昨天不是告诉过你暂时没有订单,下午再来就好了吧?”
“不,我不能这么做。”
没错,我的金钱状况不允许我这么做.现在我的身上已经绝望到只剩下电车月票和电话卡了。
“别提这个,式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我叫她来的,因为我有点要事要麻烦她。”
式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脸爱困地揉着眼睛,昨晚八成又跑出去夜游了。
她从昏睡状态回复后只差不多过了一个月,而我们两个也不知为何变得有点难以交谈。
式似乎不想说话,所以我便走向我自己的桌子。
……既然没工作可做也没办法,这时只好闲聊一下,反正刚好有不错的话题。
“对了橙子小姐,你看过新闻了吗?”
“Broad Bridge的事吗?真是的,又不是外国,日本根本不需要那么大的桥吧。”
听到橙子这么说,我向后退了一步。
她口中所说的消息,是一座预定明年完工、全长十公里的大桥。
我们住的市街离港口很近,开车只要二十分就能到达这座外观庸俗的人工港口。不过,这座港口在地形上有点问题。
简单来讲,就是港口两端的相通路径出了问题。地图上看来像弦月状的港口,若要从弦月的上端去下端的话,等于得绕着弦月大外弧辛苦绕远路不可。市府开发部门为了这件事相当忧心,为了解决市民的不满,最后决定请一间有名的建设公司协助改建。
如果在弦月两端架起巨大的海桥,原本的来往路线就可以从曲线变为直线…当然,建设所需花费的莫大资金。大半都是来自我们的税金。
我想这是非常简单的个案,与其说是解决市民的不满,市府反倒将不满情绪扩大化。
而且这座充满问题的桥。内部还有水族馆、荧术馆…甚至还包含可停千辆车子的大型停车场,真让人摘不傩它究竟是桥还是游乐园。虽然前阵子我们都叫它“Bay Bridge”,不过从橙子的口气来看,应该已经正式决定它的名称叫“Broad Bridge”了。
顺带一提,不管是我还是橙子,都对这件事没什么好感。
“不过橙于小姐。就算觉得讨厌,你还是保留了桥的内部展示区吧?”
“那可不是我本人的意心啊,还不都是因为
熟人付我钱要我帮他保留权力。虽然卖了也没差,毕竟我和浅上建设也有些关系才不能偷偷卖掉,真是的,要不是问题卡在钱身上,契约跟张草纸没什么两样。”
恶形恶状的橙子,似乎正因缺钱而烦恼着。
……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那个所长,虽然我也不想刚上班就说这种事,不过请把薪水发给我吧。”
“黑桐。关于这件事,现在我也正因为没钱而困扰。虽然对你有些抱歉,但这个月的薪水得延到下个月一起发了。”
橙子的表情一副理所当然,口气也相当果决,好像一切错都在我一样。
“请等一下!昨天不是才有一笔一百一十二万圆的收入汇进户头吗?这样怎么会说是没钱呢?”
“当然是用掉啦!”橙子边提出反驳,边躺在椅子上让它发出吱啦叫的声音。
而式则是满脸羡慕地看着橙子的模样。
……的确,橙子看起来的确是满心欢喜,不过现在这件事并不是重点!
“橙子小姐.钱到底是用在什么地方了?”
“啊,那个东西本身是微不足道的啦。只是维多利亚(注:英国维多利亚王朝)前期的占卜盘罢了。虽然我不太期待它会有什么效果。但毕竟是百年以上的东西了,也不至于毫无价值,不管看起来是多么无所谓的东西,只要在它身上有魔术的痕迹和长久的岁月,自然会产生附加价值。不过。这东西还是完全派不上用场就是了。如果要替它分类,就只是我个人兴趣的一部分吧。
我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人竟然还能淡淡地说出这种话,虽然苍崎橙子说自己是魔术师,但我觉得骗术师这词更适舍她,不过事实就是事实,不承认也不行。
而现在。身为魔术师的她更加努力地继续辩解:“因为是突然出现的古董,我就顺势买下去了,别生气嘛,你看,我现在还不是变得一文不值?”
我哪可能不生气……在我眼中,橙子这种奇迹般的个性和毫无概念的生活是她孩子气的个性使然,不过今天我是没办法再容忍下去了,
“也就是说,排除掉开玩笑的部份,这个月没薪水就对了?”
“没错,社员请各自去处理生活费的问题吧?”
我回答:“我知道了。”之后便站起身子。
“那么为了解决这个月的生活费,我想先提早下班可以吧?”
“好啊,不过黑桐,我有别的要事得麻烦你。”橙子的口气这时突然一变。
会把式叫来,应该也会跟她现在要说的事有关吧?
于是我强忍心中的怒气停下脚步。
“什么事呢?橙子小姐。”
“你能不能借我钱?如你所见,我已经一贫如洗了。”
“……请恕我彻底拒绝!”
我用力关上门后离开了事务所。





自始至终只看着橙子和干也斗嘴的式,终于开口说道:“橙子、继续讲。”
“对了,虽然我也不想接受这种委托,但手脚若不快点我们就活不下去了……真是的,又不是炼金术师,为什么会这么为金钱烦恼呢,都是黑桐这小子不肯借我钱的关系。”
“真令人不快。”橙子边说,边把烟头捻熄在烟灰缸上。
式心里暗想,干也的心里才应该不愉快吧? “然后。昨晚那件事啊…”
“那个不用再说了,我大概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哼、是吗,我连事件现场状况都还没说明,你就丁解了,你的洞察能力会不会太强了点?”橙子用意味深远的眼神大量了式一下。
她只有和式谈到昨晚七点到八点间在某个地下酒吧发生杀人事件,式竞然就能大概理解这个事件的内容。
这证明两仪式的洞察力在橙子之上。
“委托人目前手上握有犯人的线索,而你的工作就是尽力保护这个犯人,不过对方说,如果犯人有任何抵抗的话——不用踌躇,杀了她也没关系。”
式只回答一声:“喔。”
内容很简单,找出犯人,然后杀了她。
“那…在那之后呢?”
“如果最后演变成杀掉犯人的情况下,对方就会以事故死亡处理。委托人就社会层面来看,她已经算是死了,所以就算杀了死人也不触法。你打算接受吗?其实我觉得这个工作很适合你。”
“根本不用我回答你也知道吧。”式一说完就准备离去。
“真性急,你有渴望杀人到这种地步吗,式。”
式并没有回答。
“拿去,对方的相片和经历。你连脸孔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要怎么行动啊?”
面对将资料丢给她的橙子,式只用目光回答。
好个放着资料的信封啪达地落在地板上。
“不需要,这家伙绝对是我的同类——所以只要在见面的瞬间我们一定会开始相杀”
式说完就离开了事务所。
只留下农服摩擦的声音和冷酷的目光。


◇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图源:ma0575


顺势从事务所出来后,走投无路的我只好决定去向朋友借钱。
我们相约在六月就办好退学的大学餐厅里,过了中午,学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来赴约。他的体格比起高中时代更壮了一圈,魄力也增加不少,但听了我的请求后,他果然一脸复杂的神情。
“真是吓我一跳,你居然为了借钱而特意把别人叫出来,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黑桐干也吗?”
“就算是我本人,被逼到绝路也是什么都愿意做的,也就是说,现在正式这种情况。”
“可是一开口就说‘借我钱吧’,这种话还真不像你的作风。而且你也知道我也是一年到头都在缺钱吧。所以比起这种元谓的方法,你应该很清楚不如直接找家人开口比较快。”
“跟你说,我才刚因为大学退学的事和爸妈大吵一架,你觉得我现在哪来的脸回去求他们?”
“哈哈,干也,你就是在这种奇怪的地方特别顽固。你和你老爸应该吵得很夸张吧。”
“你管那么多我家的事干嘛?到底借还是不借?”
“什么嘛,你心情不大好喔!”
我瞪着学人回了一句:“你管那么多。”
学人简单地回答我:“好啦。”
“只要报上你的名字,借个五、六万都没问题。如果还不够我再援助你吧,只是既然我帮你,你也该有所回报。”
……看来这家伙也有事要拜托我。
学人先注意一下四周,确认没人后开始小声说起事情原由。
“总之,我只是要你帮忙找个人,他是我们两个的学弟,但一直都没回家,似乎是被卷进某个离奇事件里。”
学人委托的事听起来一点都不平静,他那位学弟名为凑启太,从昨天开始就下落不明。他仿佛跟昨晚那个离奇杀人事件中的被害者是同一挂的。
昨晚,凑启太虽然有和其他朋友人连络,但样子却非常奇怪,所以接到电话的那位朋友立刻打电话给学长——也就是学人商量。
“启太那小子在电话里一直叫要被杀了,之后就算打手机他也不接,根据接到电话的朋友说,他好像已经陷人相当程度的幻觉状态。”
陷入幻觉?是指嗑药吗?最近不会留下后遗症而且适合初学者吸食的麻药,变得只要用很低的价格就能买到了。LSD(注:麻药名)等级的麻药连高中生也拿得到手,根本就不需要强迫散布出去。
“……我说啊,你觉得我适合这种充满暴力的事件吗?”
“你少来。像这种寻找失踪人口的事不就是你最最拿手的吗?”
我没回答,只是保持沉默。
“那个叫启太的小子平常有在嗑药吗?”
“不,有在嗑的是被杀的那些人,你不记得启太吗?他是和你特别亲近的家伙之一啊。”
“——啊、那个家伙啊?我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从高中时代起这种类型的学弟就特别喜欢找我。大概因为我是学人的朋友,所以他们会特别看待我吧。
“………唉,希望那只是他嗑药产生的幻觉啊…那些家伙用的药是UP系还是DOWN系的?”
在麻药中会使人精神高涨兴奋的统称UP系,相反使人心情沮丧的叫DOWN系。
而学人口中回答的药名属于DOWN系。
“若是因为害怕而用药来逃避的话可能就不妙了,那小子或许被犯人盯上了也不一定……没办法,我接受这件事,把那些家伙的交友状况告诉我吧。”
学人回答等等后,仿佛等了很久一般立即把通讯录交给我。
上面写了许多人的资料,像是他们那帮人的特征、数十人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及各团体的集会场所。
“一找到我就会连络你,由我来保护他的安全没关系吧?”
这里的保护,就是指将他交给当刑事的大辅表哥。
学人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商谈成立,总之我先从学人那借了两万元做为搜查资金。
和学人分开后,我打算去杀人现场看看。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非得认真查不可。
我不可能抱着随便的心态接受找人的工作,就算知道自己不该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但我也清楚叫凑启太的这个学弟的确遇到了很大的危险,所以我无法拒绝。


/2
电话的铃声响起。
响了大约五声就停了。切换成录音机接听。
“哗—”一声后,耳边传来那个我听惯的男人的声音。
“早安啊,式。虽然很赶。但我想麻烦你一件事。今天中午的时候,你能不能到车站前一家叫。‘Ahnenerbe’的咖啡厅和鲜花见个面?因为我有事去不了,反正你也很闲吧?帮我和鲜花说我不会去了。”
电话说到这就挂断了。
我懒散地移动身子看看床边的时钟。
七月二十二日早上七点二十三分。
距离我回到家才只过了四个钟头。
大概是因为昨天接受橙子的委托在街上闲晃到凌晨三点,身体还是处于想睡觉的状态。
我重新盖上毛毯。
盛夏早晨的热气对我来说没什么关系,两仪式从小就是能忍受冷热的体质,而现在的我也继承了这一点。
过了一阵子,电话铃声再度响起。
切换成录音机模式后,这次传来的是个不太想听到的声音。
“是我。你看新闻了吗?还是根本没看?不看也没差。反正我也没看。”
虽然我常这么想,不过这次我确定了,那女人的思考回路和我们有极大的差异,根本不必理解她话中的本意是什么。
“昨晚发生的死亡案件有三起,除了已经成为惯例的跳楼自杀外,还有两件殉情事件。不管是哪一个都没有被报导出来,所以我想事件已经被彻底地收拾好了。只是有一个奇怪的案件,想听详细情况的话就来我这吧。啊不、还是算了,只要仔细想想就够了,听好了,因为你一定睡迷糊了,所以我就简单一点讲给你听,总而言之,就是牺牲者又增加一名了。”
电话说到这就挂断了。
我也快被弄到抓狂了。
即使牺牲者接二连三的增加,也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对于连身边的现实都无法确定的我来说,那么遥远的事情毫无价值。
而那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死去所给我的印象,比早晨的阳光还要微弱。
等到身体的疲劳恢复时,我便起床了。
并依照以前的式十六年所学习的常识,准备早餐、吃早餐、出门。
今天穿的是淡橙色丝绸的服,若是白天就得出门,我最喜欢穿的和服质料就是丝绸。
——依照自己的意见选择衣服,其实也只不过是过去开始的习惯。
我现在的感觉就仿佛像近身观看他人的生活,这令我紧咬着嘴唇。
两年前,十六岁的两仪式并不是这样的,两年的昏睡状态并未改变我……但两年间空白带来的,是别的东西。
如果不提这件事,现在的我也完全不觉得是以自己的意志来行动。
“两仪式”这条十六年岁月的细线,让我有如人偶般被操纵的错觉。但是,那真的是错觉吗。
无论我如何漫骂这空虚、虚构、伪装的现象,但结果我还是依照自己的想法行动。因为这里除了我的想法以外,其它的想法是无法介入的。
衣服换完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我重新拨放第一个电话留言,重复聆听过去应该已听过无数次的声音。
那个应该一度消失在空中的声音,就这样被录音起来残存着形状。
……黑桐干也。
两年前,我最后看到的人。
两年前,我唯一信任的同班同学。
现在的我确实知道跟他在一起所发生各式各样的过去,但是只有缺少最后的影像。
不、与他相处的那一年,两仪式还在十六岁的记忆满是洞穴。我发觉重要的地方到处都有缺口。
为何式会发生事故?
为何那一瞬间会看见干也的脸?
忘却的记忆若是被录影下来会多么的便利啊?
现在的我不停介意那段缺口,所以无法好好跟黑桐干也谈话。
……电话答录的播放停止了。
真是不可恩议,听着干也的声音,些许的苛责竟然消失了,就像是得到确实立足点一般,但是,声音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变为立足点?
这是错觉吗?
一定是错觉!
现在的我能够得到的唯一真实,只有杀人时高扬的快感。





Ahnenerbe是家高雅的咖啡厅。
我确认一下用德语写的看板后便走了进去。
明明是中午,但是客人却很少。
店内灰暗到看不出内部的装横,只有面向外侧的桌子是明亮的,处于店内的柜台却显得格外里黑暗。
墙上装有四面四角的窗户,照明的光线只有从那里射人的阳光,所以只有靠窗的桌子像是被四角形切下般明亮。
是夏天强烈阳光的原因吗?明暗的对比不但没有阴暗的感觉,反而让人感觉到庄严。
黑桐鲜花坐在最里面的桌子。
两个穿着西洋风味制服的少女并列坐着等待干也。
“两个人——?”
和他原先说的不同。
根据干也的说法,是只有鲜花在等他,设听说还有另一个人。
我一边靠近一边观察两位少女。
两个人都把黑色的长发直接披散在背后,长相也相当类似,都有着贵族学校学生般的平稳气质,也都是富有知性的美人,不过两人的印象正好完全相反。
鲜花的双眼带着傲气,像是想要竞争秆么般地坚强,即使外表是朴素雅致的大小姐的模样,还是遮隐不住鲜花的刚毅。
如果说干也是因为人品而让同学亲近,那鲜花就是因为严谨而让人尊敬的类型。
在鲜花身旁的少女相当柔弱的样子,虽然她的仪态相当端正有礼,但却可以感觉到快要被折断般地柔弱。
“鲜花。”接近她们的桌子时我打了声招呼。
鲜花把视线转往我这边,很明显地皱起眉头。
“两仪—式?”
她微弱地说着我的名字,声音里带有些微的敌意。无可非议的美少女气质,只是这个少女的装饰。
“我和我哥约在这里见面,并没有找你。”
鲜花终究保持冷静,一边用着带刺的口吻说道。
“我就是来替你那个哥哥传话的。他今天不能来,你白等了。”
鲜花倒抽一口气,不知是对干也爽约的事感到震惊,还是对来通知她的我?
“式,这是你的阴谋吧……!”鲜花气到手都颤抖起来,看来她是对我来这件事情感到惊讶。
“别蠢了,我才是被害者,还要被他拜托传话:‘我没办法跟鲜花见面,帮我叫她先回去’这种单方面传话!”
鲜花的眼神像是冒火般瞪着我。
她旁边的女孩发觉如果就这样放着不管,鲜花很可能会丢我杯子。
于是,她规劝道:“黑桐同学,别吓到其他客人了。”
如线一般细的声音。
我也往后退了一步。
“……嗯,藤乃,今天有要事的是你,我没有生气的理由。”
鲜花向叫做藤乃的少女道歉。
我看向那温和的少女,她也看着我。
“你——不痛吗?”我忍不住说道。
少女只是看着我没有回答,仿佛像单纯的昆虫无心地眺望着风景。
于是,我的心中浮现了两个确信的事情,一个是这家伙是敌人的直觉,和绝不可能的实感。
“……不,不是你。”
结果,我相信了实感。
这个叫藤乃的少女无法享受杀人的愉悦感…为什么呢?因为她没有感到愉悦的理由。
而且以这少女的细腕,要将四个男人的四肢分解成数块是不可能的,若她拥有像我一样这种脱离现实的双眼,事情才会大不相同。
于是我对少女失去兴趣,向鲜花说道:“我只有这些事,有什么要我向那家伙传达的吗?”。
“请你帮我传达一件事:‘哥哥,赶快跟这种女人断绝关系吧!”
鲜花认真的留下这句话。





“哥!赶快跟这种女人断绝关系吧!”
鲜花很认真地对那个穿着和服、叫做式的少女这么说。
互相凝视的两人间弥漫无法言喻的紧张感。使我一直无法冷静,就像彼此的脖子上架有两把菜刀,一找到破绽就打算一口气锯断对方。
在紧张的气氛下我变得胆小了,我只能祈求至少不要变成大骚动。
幸好两人之后都没说话,于是我傻傻看着身穿橘色漂亮丝绸的少女带着流利的步伐离去。
我的目光紧追着她的背影。
这位叫式的女孩,说话的方式就像男生一样。
因为如此我无法估计她的年龄,说不定和我同年也不一定。
她姓RYOUGI,大概就是那个两仪吧?这样说来,就可以明白她身上为何穿着高级丝绸。虽然能将丝绸用于外出服上,但是她所穿的衣服可以看出连细微的缝制部份都适用于现代。如果她是那个两仪,有专门的织物师父也不会让人觉得惊讶。
“——真是美丽的人啊。”
对于我的独白,鲜花只回答还好啦。
讨厌对方但却能率直回答的鲜花还真是让人觉得佩服。
“但是,她也有和美丽同等的恐怖——我讨厌她。”
鲜花吓了一跳,而她的惊讶是正确的,因为我也对这种心情感到困惑。大概是因为出生到现在,我第一次对别人有反感。
“真令人意外,我一直觉得藤乃是不会憎恨的人呢,看来我的判断能力还太不成熟了。”
“憎恨——?”
……讨厌会联想到憎恨,但我想应该没那么严重,我只是感觉无法和这个人相处而已。
我试着闭上眼睛…
式…她不祥的黑发、不祥的雪白肌肤…与那对深不见底的不吉双眸。
那个人正看着我、而我也看着那个人。
我们相互看着彼此身后的风景。
她所拥有的东西只有血,只是凭着自己的意志去杀人、去伤害某个人……她是杀人魔。
但是我不同。我认为我跟她不同,因为我从来没想要去杀人。
在视线被封闭的黑暗中,我不断诉诸这个事实。但是她的姿态却不肯消失。
纵使我跟她连一次都没有交谈过。但是她的姿态却深深地烧灼在我眼中。
“真抱歉,藤乃。难得的休假却被糟蹋了。”
我听见鲜花的声音而睁开双眼。
我制式化的笑着:“没关系,反正我今天也提不起劲。”
“藤乃,你脸色好像不太好耶…虽然你原本的肤色就白,我可能是误会了…”
我不太起劲其实是因为别的原因,但听见鲜花的话我只是点点头。
……身体不舒服让我反应迟钝,不过我并没注意到反应会显现在脸上。
“没办法了…我会再试着跟干也拜托看看,今天就先回去吧?”
鲜花很担心我的身体状况。
于是我向鲜花回答声谢谢。
“但是,你给你哥哥的传话没问题吗?”
“没关系,我那种传话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干也应该习惯了吧。老实说这是一种诅咒,只要一直不厌烦地重复话语,就会让现实往那边歪斜。这就像小女生的诅咒,愚笨又带点悲哀。”
我不知道她这样的想法存有几分真心,但是她很认真地对我说明。
对于她脱轨的行为我已经习惯了,我只是静静地听着鲜花清澈美妙的声音。
……黑桐鲜花经常是学园里的第一名,即使是全国模拟考试也能挤进前十名,不过,她奇怪的地方是她带有绅士风度的行为。
鲜花是我在礼园女子学园里的朋友之一,我和她都是从高中开始才进入礼园,对于从小学开始采直升制的礼园学园来说,像我们这种从高中才入学的学生非常少见,我和她就是因此成为朋友的。
我们假日偶尔会相约外出,而今天只是因为我的任性而请她哥哥帮忙找人。
我念的是家附近的国中,一年级运动会时,曾经和一位别校的学长谈话过,最近沉浸在痛苦事件的我,因为回想起那位学长而心情感觉愉快多了…
我告诉鲜花这件事,她就说:“既然如此就找他出来吧!。”
她哥哥和那位学长念同一间中学,认识的人多到让人吃惊,寻找我们这届的朋友更是行家中的行家。
……其实我并没有那么想跟那位学长见面,但却因没办法拒绝鲜花的气势,只好妥协一起寻找学长…
今天本来为了跟她哥哥商量这件而在这里等待,现在这么不巧听说他不能来了……老实说,我松了一口气。
因为让我提不起劲的原因,就是我和他两天前偶然相遇了。
那天我说出了三年前无法说出口的事,既然目的已经达成,所以不找他也没关系了。
鲜花的哥哥不能来,说不定是因为上天都已经都知道了吧。
“走吧,只点两杯红茶,很难待上一小时的。”鲜花站了起来,无法见到哥哥应该会非常丧气,但她干脆果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份优雅自然的模样让谁看了都会迷恋出神。
应该是因为利落的个性及说话语气,让她有时看起来非常有男子气概。像现在,当她使用洒脱客气的措辞时,整个感觉如同男生般变得非常酷。
那并非假装出来的。这样的行为就是她的一部分,所以我想她是我最喜欢的朋友。
——既然这样,就把今天当作最后一次见面吧。
“鲜花,你先回宿舍吧,因为我今晚要回家住。”
“是吗?好吧,不过若是太常外宿会被修女盯上喔,凡事都恰如其份比较好。”鲜花说完挥挥手便离开了。
变回一个人之后的我,突然把视线移到店的看板上。
“Ahnenerbe”…是德语中遗产的意思。





与鲜花分开后我漫无目的地走着。
说要回家其实是个谎言,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从两天前的那个夜晚开始,我也没有去上学了。
昨天无故缺席,学校一定和爸爸联络了吧?
如果我现在回家,一定会被迫问到底在做什么。我不擅于说谎,最后一定会全盘托出,这样的话…爸爸一定会瞧不起我。
我是妈妈的拖油瓶,而爸爸只是想要妈妈娘家的土地,我从以前开始就只是附加商品,所以才想拼命地不被讨厌。
我一直想成为像母亲般的贞洁贤淑,让父亲可以夸耀的资优生,一个谁都不会怀疑的普通人。
我并非为了谁,而是本身渴望着这个梦想、守护着这个梦想。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这种魔法不管在我周遭的何处寻找都找不到。
于是我继续走在黄昏降临的街头上。
身旁走过几个毫无关系的人群,我散步在几个感觉迟钝、忽暗忽亮的红绿灯间。
不论是比我年轻的人,或是比我年长的人,大家看起来似乎都很幸福。
我的心被纠结般地收缩着。
这时我突然想试着捏捏看脸颊。
……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更用力地捏下去。
……………还是没有。
放弃般地将手松开,我的指尖布满红色,捏的时候指甲陷入肉里了吧。
即使如此,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感觉不到自己活着。
“呵呵……”
我诡异地笑着。
明明就感觉不到疼痛,但为何却可以感觉到心痛呢?
所谓的心到底是什么?一直受伤的是心脏还是我的脑部?
每当大脑理解名为浅上藤乃的个体受到攻击的讯息,就会为了防御而受伤,因为受伤所以感觉疼痛。
反驳也好、辩解也好、痛骂也好,都只是脑部为了缓和伤痛的药。
因此,虽然我不懂伤痛,但却能知道心的伤口所产生的疼痛。
那是个错觉。
一定是错觉吧。
真正的伤痛无法只用言语就能拭去,心所受的伤马上就忘记了。因为心里的伤势微不足道的。
但身体上的伤只要伤口还存在着,疼痛将持续下去,因为那是自己活着强烈且坚定的证据。
如果心是脑部的话,只要让脑部受到伤害就可以了。
这样我就可以感觉到疼痛了。
至今所发生过的…被那些同年龄,还是比我小的少年们所凌辱的记忆,如果化为伤痕就好了。
——我想起来了。


他们的笑声及可怕的脸孔、那段威胁我、责备我、侵犯我的时间…
压在我身上的男子挥刀砍下时,我的腹部一股炽热,腹部的衣服裂开、血从衣服上渗了出来。
一想到被刺杀的当下,我充满了攻击性。
在他们结束凌辱之后,那股炽热让我感觉到疼痛。
我的心又收缩了一次。
我不断重复着“不可原谅”,直到那些发因逐渐凌乱为止。
“——呜。”
膝盖失去了支撑力,那个感觉又来。
我的腹部好烫,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紧揪身体内部的不快感。
好想吐——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好昏眩——我总是突然丧失意识。
手麻痹——我总是用眼睛去确认。


非常地痛。


——啊,我活着。
被刺中的伤口痛了起来。
这个应该已经治疗好的伤口,疼痛感又这样突发性的复苏了。
很久以前,母亲曾说过伤口若是复原就不会痛了,但那是骗人的。我被刀刺伤的伤口在完全复原后还是残留疼痛。
……但是母亲啊,我喜欢这个疼痛。对于没有活着实感的我来说,再也没有其它事像这种疼痛一样让我有活着的感觉。
只有这个残留下来的疼痛绝对不会是错觉。
“不赶快找到,不行。”我呼吸慌乱地喃咕道。
不报仇不行,不杀死那个逃走的少年不行。
虽然这种感觉非常讨厌,但若是不做,会有人知道我是杀人犯。明明好不容易才得到疼痛的感觉,我不想失去,想更体会多一点活着的快乐。
我拖着每走一步路就会剧痛的身体,往他们以前逗留谈天的地方走去。
激烈的疼痛让我流出眼泪…
但现在,我连这种不便的身体都觉得可爱。


/3
与鲜花分开后我暂时先回到房间,准备等到夜晚再上街。
到今天为止被杀的共有五个人,两天前的地下酒吧有四个。
根据橙子所说的话,昨晚的工地现场还有一个。
先前的四个无论如何都感觉不出与昨晚的被害者有何关联。
但是我无法认为是别人干的。
如干也所说,那种会在晚上聚集在一起的混混可能数量不少,昨晚的死者也很有可能与先前的四人是朋友。 。
“那家伙——”
我突然想起和鲜花在一起的女孩。
——死亡的气息,如同微血管般在体内生根。
还不习惯使用这对双眼的我,毫无准备地目视着她。
……如果有异常,往往都会被两仪式所看穿。
但是那个少女却很普通。
她的身上有血的味道,眼神也和我一样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处的境界。
那家伙是猎物。毫无疑问,但我却没有自信。
因为那个少女没有理由.她没有理由像我一样享受杀人的愉悦和黑暗。
杀人所带来的愉悦感是我所追求的。
如果把这件事告诉黑桐干也,他会怎么想呢?
八成还是会斥责我“不能杀人”吧?
“笨蛋。”
我有些吃惊,到底这句话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干也?我自己也不知道。
黑桐干也说我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事故昏睡前的我与现在的我似乎没有差别。这样的话,我以前也会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吧,有如追求与某人相杀的异常者一般。
“——————”
不,不是这样。
式没有这种嗜好,应该也不会被排在优先顺位。
所以那是织的感性,身为阳性、男性的织,存在于身为阴性、女性的两仪式体内所持有的感性。
我歪着头想着,这是事实。
他存在于过去的我之中,但现在已经不在了,所谓的不在就是死了吧?
不会错,如此一来——追求杀人的意志是从现在的我涌现出来。
橙子说的设错,这次的事件真是太适合我了,可以在无条件的情况下杀人,我真的非常高兴。
——时间将近午夜十二点,我坐着地铁抵达不熟悉的车站。
这个让人看起来像不夜城般喧闹的街道,远方可以看见一个大港口。





与鲜花离别后,我改变了目的地。
我无法得知脱逃那个人的行踪,但我想应该有调查的方法。
虽然只有杀死的那四个人及逃走的一人与浅上藤乃有直接关系,不过还有一个时常被他们带去的游玩场所。
等到到了那里再向他们朋友询问,就可以知道另一个人逃到哪里去了吧?他们没有回到家人身边,也不打算依靠学校及警察,可以依靠的只有身为同类的伙伴们了。
我抱着发烫的腹部走在陌生的夜晚街道上,虽然不大想一个人在夜晚走进可疑的游乐场所,但是我已经被疼痛及凌辱的记忆所折磨。所以这些对我而言,这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我在第三间店遇到凑启太的朋友。
他是某家整栋都是KTV的大楼店员,脸上浮现令人讨厌的笑容,说他可以陪我一块去。
他从工作中偷溜出来后,说要去个可以好好谈话的地方,之后我们便出发了。
我从长久的经验知道,这个人的确可以带我去他们那些伙伴爱去的场所,的确可以嗅出软弱人类的味道。他只是不断陪笑而且非常大方,应该已经看破我是个容易玷污的对象了。
…他一定知道我曾经被凑启太那帮人玩弄过,所以才那么轻松就决定带我去。
但即使知道如此,我却没有拒绝他的邀请。
比我大几岁的他,渐渐走往寂静的道路。
我压着越发疼痛的腹部,心里有了觉悟。
——时间将近午夜十二点。
我一边诅咒那一再重复的凌辱,一边跟着他走。
这个让人看起来像不夜城一般喧闹的街道,从远方可看见一个大港口。





那个青年感觉到自己的幸运。
凑启太曾夸耀般地述说,他们那帮人玩弄一个不知哪间女子学校的学生,而且一个礼拜就可以叫来一次任易玩弄。把这件事拿来当做一种骄傲,已经成为凑启太的习惯。
不过对现在这个青年来说,那都只是别人的事。
毕竟他与启太那帮人不太有关联,而且活动的范围也很远,所以他有一半认为是凑启太在夸大其词,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碰上这件事。
送上门的肥羊怎么可能放手,于是他把工作告一段落后带走她。
这青年并非是找不到性爱的对象,和四、五个女生玩多P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活动。·
会令这青年高兴而没有联络同伴别有理由,重点是对象是浅上迷设的大小姐,只要威胁她要把从头到尾玷污她的过程公开,真不知道可以拿到多少钱。
启太那帮人对这种事情不太了解,是因为老大的头脑不太好吧?不,还是说——因为太聪明了所以不需要钱?
算了,随便他们爱怎么样。
总之,这青年现在的心情非常雀跃。
他一个人收取报酬才会多,所以他没有联络他的伙伴们。
而来寻找找启太的少女——浅上藤乃则是一言不语地跟着他。如果把她带去伙伴常出没的场所就不妙了,所以这青年便走向没有人的港边仓库街。
夜越来越深了,时间即将午夜十二点。
仓库街一个人影也没有,街灯也很相当稀落。
只要进去仓库与仓库间的空隙,就不会被人盘问了。
会让人注意到的只有波浪声,以及来自远方海上兴建中的Broad Bridge发出的灯光。
把藤乃带人黑暗之中后,这青年终于转向她。
“这边应该可以了。那、你想问的事情是什么?”
这青年打算先回答当初的目的——藤乃的问题。
因为突然的袭击并非聪明的做法,这是他自认美学的表现作风。
“——是的,你知道启太先生在哪里吗?”
藤乃低着头,单手押着腹部,脸被剪得相当漂亮的浏海所遮住而无法看清。
“我最近都没看到启太耶,那家伙也不在自己家。应该是到处借住朋友的公寓吧。他又没有手机,没办法联络到他。”
“不对——可以联络得到。”
“啊?”
一直低着头的少女言行有点奇怪。
不知道他在哪却可以联络得到他?
他内心嘀咕道,这女人该不会是被侵犯过头所以疯了吧,这样的话,虽然等一下可以爽到,但光是想到她可能变得精神异常,说实话也不禁让他有点扫兴。
算了,没差。年轻人重新打起精神。
“喔一?你可以联络得到啊。那你不会直接问他在哪里就好了?”
“那是因为——启太先生不想跟我说他躲藏的场所。所以我才会拜访启太先生的朋友。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请你回答我。”
“喂喂喂,等一下。什么躲藏场所?难不成那家伙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少女愈来愈来奇怪的言行让青年感到焦躁起来。
躲藏是因为强暴藤乃的事情被揭穿了吗?不对,若是这样,当事者本身不会来找我才对。
这青年思考着,但却想不出答案。为什么呢?因为他没有看新闻。
“算了,随便啦。不过知不知道都告诉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一开始就是想要那个?说要问启太的事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是为了找新男人吧!”
不像至今的陪笑,这青年打从心底愉快地笑着。
他的运气真的很好,这下不需用到威协的地步似乎就可以得到钱。而且——浅上藤乃不是他们可以轻松到手的美女,既可得到一大笔钱、又可以得到高不可攀的美女,不说幸运该说是什么呢?
“还真是抱歉啊,若是这样的话,早知道一开始就带你去我家了。不不,还是说大小姐你比较喜欢这种地方。”
身穿黑色制服的少女只是点点头。
“在那之前请先回答我的问题,你知道启太在哪里吗?”
“不用再找借口了啦,我本来就不可能知道那家伙在哪里。”
是吗?少女抬起头来。
看着青年的双眼中带着不寻常的感觉。
她的眼中点起一道螺旋,不带有一丝感情。
——她…失去理智了。


“……?”


没发觉这份杀气的青年身上发生了奇怪的事。
他的手腕居然自己动了起来,关节也扭曲了。他的手肘大约被弯了九十度,但是关节仍继续扭曲下去直到碎裂。
“啊啊——?他失声尖叫着。”
这青年的命运在此走到了尽头。
他确实运气不错,不过厄运和倒霉与好运是息息相关的。
这就样。
在月光照映不到的小巷里,惨剧开始了。




“………!”
呻吟声变得有如野兽般的叫声。
青年的双手已不再是双手,如同知惠之轮(注:某种益智玩具,玩法是将许多串在一起的环解开)一般,或是为了让纸飞机能飞行而扭转的橡胶——总之,再也无法当做手来使用了。
“救、救命呀…!”
青年从站在眼前的少女身边逃开。
但是他的身体此时轻轻地浮了起来,他的右脚从膝盖以下被切成数段,血像从水桶倒出的水一般进出。溅到仓库水泥墙的血迹.就像是一件艺术品。
而浅上藤乃只是眼神混浊地看着他。
“弯吧、弯吧……哈哈哈,扭曲了。我的脚扭曲了!嘻嘻、啊哈哈哈哈……!”
他说的话还真让人不解。
藤乃心想:是头脑不好的缘故吧?
于是便没理会他。
“……弯曲吧。”——她嘀咕着。
这是第几次相向的发音呢?
反复所说的话将成为诅咒,这是她朋友告诉她的。
青年在地面匍匐,只有头在动。
他的双手弯曲,右脚已断。
从右脚流出的血浸湿地面,像红地毯般被藤乃踩着。
而她的鞋子也沉入血中。
夏天的夜晚是炽热的,粘腻的空气和皮肤缠绕一起让人感觉不舒服,如同血腥弥漫的味道一般。
“——啊啊。”
睥睨着像毛虫般的年青人,藤乃叹了一口气。
她心里浮现出一股自我厌恶,想着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不过,我想我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吧?虽然这个人不知道地下酒吧那件事,但也是早晚会知道的,到时他就会觉得寻找凑启太的我很可疑。
不过这也没办法,谁叫他也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对我下手。
虽然是间接的,但这也是浅上藤乃的复仇,不过是对侵犯自己的人复仇。只是,他们侵犯别人的能力和藤乃侵犯他人的能力大有差别。
“很抱歉——因为我不得不这样做。”
青年剩下的左脚被捻断,接着,他好不容易才残留下来的意识也中断了。
藤乃俯首凝视他微微颧动的肉体。
现在,她可以体会他的心情。
之前不论如何她都无法理解别人疼痛的行为,但对现在了解疼痛的她来说,她与青年的疼痛可以有着强烈的共鸣。
这令她相当高兴,因为所谓活着,就是能够一直感受到疼痛。
“这样一来——我终于可以跟一般人一样了。”
自己的痛楚。
别人的痛楚。
把他逼到绝境的自己、给予他伤害的自己。
都诉说着浅上藤乃很优秀,这就是所谓的活着。
那是…若不伤害人就无法得到生存愉悦的残酷自我。
“——母亲。藤乃若不这样做,就是没用的人吗?”她心中涌出的苛责令人无法忍受。
心脏迅速的狂跳,脖子像是爬上一只蜈蚣。
“我明明就不想杀人啊…”
“你不是这样想吧…”
一个突然的声音让藤乃转身。
在仓库与仓库间的小巷入口,站着一个身穿和服的少女。
两仪式背对被黑暗月光所反射的港口站在那里——


◇轻之国度自录组 姬昌录入


“式——小姐?”
“浅上藤乃……原来如此,是和浅神有血缘的人吧?”
“卡啦”的脚步声,式往前踩进一步。
满溢在小巷里的血腥味让式眯起了双眼。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
正打算说出“站在那里”的藤乃停了下来,因为那种事没有问的必要。
“我一直在。从你邀请那堆肉片开始。”她冷冷的声音让藤乃感到颤粟。
式从头到尾都一直看着,明明看见,却敢现身。明明看见,却不阻止。她知道事情会变成如此,却一直看着它发生……
——这个人是异类。
“请不要说什么肉片,他是人类,人类的尸体。”
藤乃心口不一地反驳着。
因为她认为式把青年贬为低于人类之下的肉片说法太过份了。
“啊啊,人类的尸体也是人类,即使到失去心的程度也不会沦为肉片。但是,这不是人类的死法吧?人类不会这样死的。”
式又卡啦地往前踏进了一步。
“没有办法用正常人类死法的家伙,已经不是人类了。虽然你想留下他的头而没有伤害它,但被你杀的家伙已经不在正常的范畴中了,被摒除在正常范围外的人,连最根本的存在意义都被剥夺了。所以,在那里的不过是片肉块而已。”
突然地——藤乃对她产生了反感。
因为式所说的年青人的尸体、以及做出如此行为的藤乃是常识外的东西,就跟现在眉毛动也不动,静静看着惨剧发生的两仪式相同。
“……不是的,我很正常,我跟你不一样!”藤乃毫无根据、毫无理由的这样呼喊着。
式诡异地微笑着。
“我们是很相似的同伴哟,浅上。”
“——别开玩笑了!”
藤乃凝视着式。开始歪曲自己眼睛所能捕抓到的画面……运用她从小就拥有的能力。
但是,她的力量却突然减弱了。
“——?!”
式和藤乃两人同时感到吃惊。
浅上藤乃是因为变得无法运用自己的力量,而两仪式则是因为突然改变的浅上藤乃。
“你又来了——你现在到底想怎样?”
式发怒了。
她口里一边说白费了,一边搔搔头。
“在咖啡厅也是这种感觉,我还挺想杀了刚刚的你,但现在……算了,真扫兴。我不想理现在的你。”
式说完便往回走。
脚步声离藤乃慢慢远去。
“你乖乖回家去吧,这样一来我们就不会再见了。”
接着她的身影也渐渐远去。
藤乃果然地在血泊中伫立不动。
——又回到了以前的自己。
又回到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情况了。


藤乃又一次地俯视青年的尸体。
她已经失去刚刚的感觉,只有罪恶感麻痹了头脑,还有式所残留下来的话语。
那句如告发般…彼此同为杀人魔的话。
“不是——我和你不一样。”藤乃如哭泣般地说道。
事实上,她是讨厌杀人的。
一想到之后为了耍找出凑启太就不得不重复这样的事,她的身体就发起抖来,因为她真心想着,杀人是不可能被原谅的吧?
…映照在血塘里,她的嘴角微微的笑着。
痛觉/残留


3
七月二十三日早上,我终于抵达凄启太躲藏的地方。
综合他朋友那得来的消息、他的行动范围,再从凑启太的角度来推测后,花了我一整天才找到他躲藏的地方。
在远离市区的其中一间高级住宅,凑启太非法闯进六楼空屋并寄居在里头。
接下电铃,我轻声地说着:“凑启太,我是受你的学长之托来找你的,我要进去啰。”
大门并没有锁,于是我安静地走进里头。屋子里没有开灯,纵使是早上但室内相当阴暗。
走过木制的走廊后来到起居室,我从空无一物的起居室环视厨房及寝室,原本就没人居住的房子所以设有任何家具。黑暗的屋子里,只有夏日的朝阳是明亮的。
“你在里面吧,我要进去啰!”
里面除了寝室还有一个房间,因为木板套窗紧紧关着,打开通往里面的门一看,里面一片漆黑。
一道朝阳射人被打开的门中,不知是否是对阳光的反应?黑暗的深处发出了微小的声音。
房间里果然什么都没有,没有家具的房间如同箱子一般丝毫没有生活的感觉。而这样的密室里,只有一位十六岁左右的少年、散乱的餐具及手机。
“你是启太吧,把自己闷在这种地方对身体不好喔…而且,不能因为设有人住就随便使用别人屋子,这是会变成私闯空宅的。”
一进入房间后,少年启太的身体吓得往墙后退……神情非常憔悴。
那晚的事件不过才过了三天,他就双颊消瘦、眼睛布满血丝。
我明白他没有睡觉,但并非是嗑药的关系,他根本不是依赖药物而失魂,恐怕是因为看到不想接受的惨剧。
他在把自己封闭在人工的黑暗中勉强地守护自己,虽说是悬崖边缘的防御方法,但若只是三天说不定真的有效。
“——你是谁?”
微弱的声音里残留些微的理智,于是我停下了脚步。
他因为碰上怪异事件而精神错乱,可能也会因为看到犯人而陷入恐慌,我如果贸然接近,不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搞不好会疑神疑鬼地认为我是犯人的同伙。
但我想若是可以交谈,情况应该会有所不同,交谈会恢复理性,比起靠近更能让他平静,于是我判断站着不动和他对话应该会比较有效果。
“你到底是谁?”
对于他重复的疑问我举起了双手。
“我是学人的朋友,也算是你的学长,我叫黑桐干也,你还记得吗?”
“黑桐——学长?”
对他而言我是意想不到的人吧?
在短暂的错愕后,他开始哭泣:“学长?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我是受学人之托来保护你的,我们都担心你会被牵连到恐怖的事件里。”
我询问他可以靠近吗?少年启太激动地摇头。
“我不要离开这里,一出去我就会被杀死。”少年启太睁大眼睛,我看见他从充血的眼睛里露出敌意的眼光,于是我取出香烟。
…其实我是不抽烟的,只因这种态度可以故作冷静而让对方平静。
“我听过事情的大概经过了…启太。你知道犯人是谁吧?”
我的询问很简洁,但是少年启太却沉默不语。
“不然这样。你当作我在自言自语好了,二十日的晚上,你们到常去的酒吧——蜃气楼集合。那天晚上有下雨吧?因为我也刚好在那时出席朋友的酒会,不过这件事不重要。因为学人托我找你,所以我才听说很多事情,就连事发当晚你们在做什么我也知道。这点警察似乎还不知道,因为你的朋友并不协助警方办案。”黑桐因为伤脑筋而耸耸肩。
少年启太让我看见与刚刚不同的恐惧,并非对将要发生的事感到恐惧,而是对迄今所做的胡闹事情而恐惧吧。
“事发的当晚,现场除了你们五个人外还有另一个人,就是你们所威胁的高中女生。虽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有人看到她进酒吧。发生事情后,那个女高中生既没有出现在警方面前,也找不到人,和被杀的四个人不同,她连尸体都找不到。你知道她怎么了吗?”
“我不知道——我才不知道有那个人。”
“那么,杀害他们四人的就是你?这样的话我要联络警察啰!”
“不要,会弄成那样又不是我的错……!那种事、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办得到!”
“嗯,我也有同感。所以那个女孩子真的在场啰?”
短暂的沉默后,少年启太点了头。
“但这才是疑问之处,那件事光靠一个女孩子是做不到的吧?你们有让她吃药吗?”
少年摇头。
他的意思并不是说那女生不是犯人,而是指大家当天就跟平常一样。
“五个男生栽在一个女孩子手上,不可能吧。”
“但事实就是如此呀……!我从一开始就觉得那家伙很奇怪,她果然不是平常人!怪物、她是怪物!”
从他口中说出的事实应该让他回想起那时的记忆,他的牙齿喀喀地发着抖,两手不住地抱着头。
“那家伙明明只是站着,大家就被扭曲了。我听到骨头啪拉啪拉地断裂,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到两个人被杀死之后,我才发现藤乃果真不正常,如果再待下去肯定会教杀掉!——!”
少年启太的独自的确非常奇怪。
他说那个名为藤乃的少女光只是瞪人,少年们的手脚就因此被扭断,这听起来相当令人不解,但对于在场的他来说,或许就是亲身经历吧?毕竟杀人与被杀的感觉是不同的。
但即使如此——光是用看的物体就会弯曲?
我心想又不是弄弯汤匙,但仍点头表示那有可能。
因为自从认识奇特双眼的式及魔术师橙子,我现在什么事都无法妄下定语了。
暂且保留这件事不说,因为比想这件事,有个字更让我在意。
“我知道了,我相信是那个叫藤乃的人做的。”
“——咦”
少年启太惊讶地抬走脸。
“学长,你是骗人是吧!这种事情,谁都不会相信的不是吗?喂!算我拜托你,请说我是骗人的吧——!”
“那你就先把它当作是特技或催眠术不就得了。总之你不要想太多,不要强迫自己去接受不明白的事。对了,你刚刚说她从一开始就很奇怪,那是什么意思?”
对于我不负责的诡辩,少年启太像是被抽光毒气般,到刚刚为止一直存在的紧张感渐渐减少了。
“啊、奇怪……那个、她真的很奇怪,好像在演戏一样,不管对她做什么,她反应都很慢。即使被老大威胁,她的表情也毫无改变,不管吃药或被揍都若无其事一样。”
“……喔~是吗?”
我虽然知道他们加诸在藤乃这个少女身上的暴行,但听到他这样恬不知耻地说出口,还真是令我哑口无言。
这个叫藤乃的少女承受了半年的凌辱后,为了复仇而杀害他们。这样做是正义的表现吗?还是从以前开始,正义与法律就是相互冲突的?
不对,现在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虽然她的外表很赞,但搞起来还是很无趣,感觉跟抱着人偶没什么两样。但是……对了,那个时候不一样,那是最近发生的事情。我们同伙里有个危险的家伙,他对怎么被揍都没有表情的藤乃很感兴趣,所以结束时他拿金属棒往她背后打下去,碰的一声藤乃的脸才好像因为痛扭曲。看到这种情况我松了一口气,原来她也是会痛的,只有那天晚上才觉得她也是人,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
“……你给我闭嘴。”
于是少年启太闭上了嘴,如果听下去,我没有自信可以把持得住自己。
“事情我大概了解了,我有认识警察朋友,就请他保护你吧。这是第二安全的做法了。”
我为了让坐着不动的少年站起来而靠近他,但他喊叫着不要,并摆出了敌对的姿态。
“不行,我才不要去警察那里。而且…我出去的话就会被杀。如果要像那样被扭断,还不如一直待在这里比较好。”
“出去的话就会被杀……?”
这句台词有着微妙的矛盾,我和少年之间仍有决定性的分歧想法。
出去会被发现我可以理解,但是跳过发现这一点就突然会被杀,那倒是很奇怪了。这简直像——被监视一样?
于是,我终于发觉少年身旁的手机所扮演的角色。
“……打电话来的是浅上藤乃吗?”
这句话让少年回到了恐慌的状态。
“这个地方已经被她知道了吗?”
少年发抖地说她不知道。
“我逃走的时候带着老大的手机,在大家被杀之后她有打电话来,她说她在找我,还说绝对会把我找出来,所以我才不得不躲起来呀!”
“那你为什么还带着手机?”
我虽然知道答案,但还是问了。
“因为她说敢丢的话就杀了我……!不想死的话就带着,只要手机还在身上,她就会放过我。”
…真是太……浅上藤乃的憎恨,真是太深了。
“但是她每晚都还是会打电话来……她很不正常吧?她说前天见到了昭野、昨天见到了康平,他们都因为不知道我在哪里所以被杀了。而且她还温柔地跟我说:‘真是太好了’、‘若是重视朋友的生命就快出来’…!她这样说我怎么敢出来呢!”
……这真是太恐怖了。
她每晚打来的电话内容都是杀人预告,今天没有把你找出来,你的朋友就会取而代之一个个死去。
不想让你朋友死的话,就来见我吧!
你不来也没关系,我会继续杀人杀到抵达你那里为止。
“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死,我不想象他们死得那么惨!兄弟们都痛到在哭喊!我只能看他们吐血,最后…头就像抹布一样地被扭曲!”
“把那电话丢了吧,不然牺牲者会更多。”
“你没听到吗,她说如果这样做就会杀了我!”
只因为这样就死了两个毫无关系的人。
但因为这样,浅上藤乃就无意义地杀了两个人。
“如果维持现状你迟早都会被杀。”
我把口中的香烟在地板弄熄并走了过去,强迫般地拉起抱膝坐着不动的少年。
“学长你饶了我吧!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还是不要管我了……!不对,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想再一个人了!算我求求你,救救我!”
我点点头。
“我会帮你,也不会把你交给警察,我带你去所知道最安全的地方。”
可以保护这少年的地方只有橙予小姐那里了,我相信这不论对谁来说都是最好的办法。


4
对橙子说明事情缘由后,她于是答应保护少年启太。并让从事件当天就一直没阖眼的少年睡在寝室沙发上,之后我便回到我跟式所在的事务所。
橙子坐上自己的椅子,而式则是靠在墙边站着。
等启太睡着,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后,两人异口同声的向我说:“你这烂好人!”
“嗯嗯,我想差不多也该是被碎念的时候了。”
“既然知道,就别跟麻烦事扯上关系。何况黑桐你本来就很容易被那种人利用。”
“这也是没办法啊,毕竟发生了那种事。”
我回了这句话后,橙子“恩—”的一声开始思考起来。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橙子本人是赞成保护这位少年,不过另一方面,站在墙边的式则是持反对立场。从她沉默瞪着我来看,心里应该是相当的生气。
“毕竟发生了那种事,是吗?我承认那的确是不寻常的状况,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找出浅上藤乃然后说服她?”
“——说的也是,我们总不能一直保护凑启太,而且这段期间浅上藤乃说不定会持续杀人。我认为的方法只有找到她,跟她好好谈谈才行。”
“你这笨蛋,所以才说你这家伙是个烂好人!”式的话语中不带一丝的顾虑,她平常虽不是这样,但今天却充满了攻击性。
她真正的在生气。
“太迟了,跟那家伙是谈不拢的。她在达到目的前不会停手,不,就算达到了也可能不会停手,因为她已经把方法和目的弄反了。”
“式,听起来好像你认识浅上藤乃一样。”
“我认识她,而且也见过面。因为昨天她跟鲜花在一起。”
听完我不由得“咦”了一声。
为什么鲜花会跟浅上藤乃在一起?
这件事虽然听起来完全没头绪……只听说被不良少年威胁的是女高中生,但若浅上藤乃是礼园女子学园的学生,那又另当别论了。
“真是的。黑桐你太迟钝了。你没有调查浅上藤乃吗?”
“拜托,我第一次听到这名字也不过是两小时前的事,我一直专注在保护启太这件事上,还没时间去顾及另一边。”
……不过,我总有股不好的预感。
那不是因为听见鲜花或是牺牲者而不安,是某种更加难以言喻的东西,那就像是明明在想什么重要的事,却因急着要回想起它而感到焦躁。
“……不过这样一来,浅上藤乃现在仍然继续在上课?”
“不,从事件发生后,她就没回家也没回宿舍,连学校也没去,彻底的行踪不明,鲜花也说从昨天后就没见过她了。”
“橙子小姐,你是什么时候调查这些事的呀?”。
“稍早的时候开始,因为我受她双亲委托要寻找她。昨天我从式那里知道鲜花跟浅上藤乃在一起后就联络鲜花,不过鲜花也投发现她朋友藤乃有何异常之处。”
——真是讽刺,如果跟鲜花晚约一天,不,如果早一点找出凑启太的话,说不定昨晚就不会出现被害者了。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保护凑启太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完全没用。如果没办法找到浅上藤乃,他也能当作诱饵。这已经是件麻烦事了。所以黑桐就跟启太一起留在这里吧。”
从那没有起伏的声音中,我终于领悟到式一直待在这里的理由。
“麻烦事——橙子小姐,你打算拿浅上藤乃怎么办?”
“依情况而定,必要时不惜一战,因为这是委托人的要求,他打算避免让女儿是杀人魔的消息见报,想要在事情闹开之前先解决她。”
“怎么这样,浅上藤乃也不是无端地杀人吧…!我觉得还是用谈话的方式来解决比较好。”
“啊啊,黑桐。那不可能,你漏听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浅上藤乃打算杀光那群人的原因。刚才在让启太入眠前,我让他把事实全说出来了。他们那群人的领袖在最后一晚拿刀攻击了藤乃,那时藤乃似乎有被刺伤,这就是报仇的导火线。”
……刀子,是指她被凌辱后还被拿刀威胁吗?不过——那为何会是报仇的理由呢?
“问题从这里开始,藤乃在二十号的晚上被刺伤腹部,而式遇到她是在那天之后又过了两天。那时的浅上藤乃毫发无伤,也就是她已经完全痊愈了。”
“腹部被刺伤…?”
停止,再思考下去会有危险。
虽然理性这样提出警告,但我却无法不去继续思考。
二十号晚上,礼园女子学园的学生腹部被刺伤。
“根据启太所说,藤乃一直在电话里重复因为伤口很痛所以无法忘怀。
明明应该已经痊愈的伤口却会痛,恐怕是因为以前被凌辱的记忆在脑中浮现时。腹部伤口的痛觉也会苏醒。令人忌讳的回忆,呼唤起令人忌讳的伤口。这痛感应该是错觉啦,但对她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这跟症状发作没两样。浅上藤乃想起不存在的痛觉时,就会突发性犯下杀人案。谁能保证在交谈过程中不会发生这种事?”
但反过来说,只要伤口不痛的话,就能用谈话的方式解决吗?在我说出这句话前,沉默的式却抢在我之前开口。
“橙子,不对喔。那家伙真的有痛觉,浅上藤乃的痛觉还留存在她的体内。”
“怎么可能,还是说,伤口已经痊愈,是式你误诊?”
“被刺的伤口已经痊愈了,里面也没有残留金属碎片。但她的痛觉是真的时隐时现。痛苦时的浅上藤乃已经没救了,但普通的浅上藤乃却很无趣。我不是说过因为没有杀她的价值,所以我才回来的?”
“……若是体内真的留有金属片的话,一天就能让她毙命了,明明已经痊愈但仍会疼痛的伤口,这可稀奇了。”
令人无法理解。橙子说完便拿出了香烟。
听完式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腹部被刺的伤口在痊愈前会疼痛,这是很普通的事。
但痊愈后疼痛仍然会不定时发作,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不就像是只有痛觉被遗留下来一样吗?
“啊!"
我突然想到了。
虽然不能解决浅上藤乃的不明症状,但我从“症状”两字,联想到她身上有一件奇怪的事。
“黑桐,你是在做五十音健康法吗?”
……那种东西,就算有也应该没人会去做吧?
“不是,是一件关于浅上藤乃的奇怪事。”
唔?橙子扬起一边的眉毛看着我。
这么说来,我也只跟她说明整件事情的概要而已,但唯独这件事还没跟她说。
“我是从凑启太那边听来的,听说浅上藤乃不管被怎么虐待毫无反应。我一开始认为她真是坚强,但仔细一想,她应该不是那么坚强的人才对。”
“——听起来你跟她很熟嘛,干也。”
不知为何,式用很锐利的眼神瞪着我。
我的本能命令我不能无视式现在这句台词……因为可能会造成引出草丛中毒蛇的结果。
“说不定……我虽然不清楚,但她该不会是得了无痛症这种病吧?”。
无痛症就是如字面一般,是一种不会感受到疼痛的特殊症状。
虽然其病例相当稀有而罕见,但若是这样,她那不可思议的痛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没错。这样就能说明许多疑点……但应该有造成这种症状的原因,就算她的腹部被刀刺伤,无痛症患者在一开始就不会有痛觉。我们需要确认浅上藤乃是不是天生的无痛症,而她的感觉麻痹也需要确认是不是因为解离症还是其它原因。就算她是天生的无痛症,难道没有什么原因造成她现在的变化吗?像是背部遭到强烈打击、或是脖子被注射大量的肾上腺素等等。”
背后受到强烈打击——是那个吧!
“虽然我不知道轻重。但听说她曾经被人用球棒殴打背部。”对于我这段压抑感情的话,橙子不禁笑了出来。
“啊啊,如果是那群人,应该是用尽全力打下去的,那她的脊椎应该断了。在脊椎断掉之后,浅上藤乃就在还不知是什么感觉的情况下被他们强暴了……真是的,第一次体验的疼痛就是那个啊…她应该也不清楚那股不快感是什么吧?唉,黑桐你真是伟大,真亏你还想保护凑启太呢!”
橙子边微笑边说道。
这人有个坏习惯,就是只要抓到机会就一定会用言语压迫对方,而且我感觉她喜欢用理性来使人不快,那被害者大多都是我。
虽然我平常一定会加以反击,不过这次实在无话可说。
…既然没有能够加以回答的自信。我只能一直低着头拒绝回答而已。
“……说到这,橙子小姐,脊椎跟无痛症有关系吗?”
“有喔,因为负责感觉的是脊椎嘛。痛觉有异常时,大多都是刚为脊椎有问题。黑桐,你有听过脊髓空洞症吗?”
……我又不是医生,怎么可能会知道这种专门的病名。
我静静的摇了摇头后,橙子一脸遗憾地耸了耸肩。
“空洞症可说是感觉麻痹的代表性病症。黑桐你听好,感觉可以分成两种,能够体会到触觉、痛觉、冷热等的表层感觉,以及向自己报告身体的动作、方向感的深层感觉。一般来说,感觉麻痹是指这两者同时麻痹,你知道完全没有感觉是什么情况了吗?”
“口头上的话我能理解,就是说摸了也没感觉,吃东西也没味道对吧?”
嗯嗯,橙子感觉很高兴的点着头。
“这是拥有感觉的人很普通的意见,因为觉得就算没感觉,但身体还是能够活动,所以除此之外好像跟我们没什么不同。但事实并非如此。所谓没感觉,是指什么都得不到的状况喔,黑桐。”
什么都得不到——?
哪可能有这种事。毕竟她还是能拿东西,也一样能说话呀。无痛症不就只是摸东西不会有感觉而已吗?为什么又会变得什么都得不到呢?又不是没有身体…我觉得跟失去一部份身体的人比起来,并不会更严重到哪里去。
“——啊。”
我察觉到了。
……没有身体,就算去摸,也无法感觉在摸东西,只能用眼睛去看,去确认有摸到东西的现实存在。这跟读书没有两样,跟虚构的故事也并无不同。
就算走路也只有身体在动,却感受不到地面的反动,只能理解脚在活动这个事实。不,连这事实,都还是薄弱到得用眼睛看了才能相信。
没有感觉就是没有身体的意思,那跟幽灵有什么两样呢?
对他们来说,所有的现实都只是从旁看到的东西,那种情况,跟想去碰触却怎样也碰触不到并无不同……!
“——那就是无痛症吗?”
“没错,假设浅上藤乃的无痛症是因为背部遭到强烈打击而暂时痊愈。这样一来她明白什么是痛觉。那是至今未曾体验的感觉,这应该是她杀人的冲动之一吧。”
终于知道痛觉的少女,会去讨厌痛觉吗?
“……无痛症暂时治好了,能够感觉到疼痛,所以体会了憎恨这种感情吗。好不容易得到的痛觉,竟然成为报仇的导火线。”
真是讽刺啊——
“就是那一点。虽然浅上藤乃说,因为伤口会痛所以要报仇,但真的是这样吗。正确说来,是因为伤口疼痛,而让她回想起遭到凌辱的经验,因而进行报仇。但把这当作动机的话,总觉有点不对。第一,照式的说法,她不是又变回无痛症了吗?那不就没有报仇的意义了?伤口痊愈的话可是不会痛的喔。”
“不是这样的。橙子小姐,没有感觉,也无法感受到性。所以就算被凌辱也不会有感觉。对浅上藤乃这女孩来说,只有被凌辱的事实存在而已。但是就因为不会疼痛。所以心里受创更重。她的伤会不会不是在肉体,而是在心灵上呢。所以她的记忆才会跟痛觉一起苏醒,因为心会痛啊。”
橙子没有回答,但却换成式在笑了。
“怎么可能。她投有心啊!没有的东西怎样才能痛呢?”
……被这么一说,我也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用来反驳了。
的确,像心这种诗一般感伤的东西。是没办法去判别它是否存在的。
但就在我无话可说时。橙子却意外的说了句“不对”。
“心裉容易损坏。你说因为没有形体就不会受伤,但真是如此吗。事实上,还是有因为精神疾病而致死的患者存在。不论那是因为何种错觉妄想,只要有那事实存在,那股无法测量的感觉就是‘心痛’。”
这句话对橙子来说真算是暧昧的反论,但现在的我可是很高兴有依靠的同伴。
式不高兴的盘起双手。
“橙子,连你也跟干也一样,要帮浅上藤乃说话吗。那家伙可不是那么可爱的玩意喔。”
“嗯,这点我跟式抱有同感。浅上藤乃不可能有那种伤感。因为心痛所以要报仇?怎么可能。对了黑桐,无痛症啊,是指连心都不会痛喔。”
这同伴竞在一瞬间变成我最大的敌人。
“听好了,人格这玩意,在医学上是用‘个人对外部的刺激有所反应,并加以应对的现象’来表现。
人的精神…像温柔或憎恨无法只靠自己的内心产生。
心若没有外部的刺激则不会有动作,正因如此才有痛觉存在,不会痛,代表心变得冷漠。先天性的无痛症患者很缺乏人格。不,该说是很难建立吧。在成长过程中,人格无法顺利形成的人,会长期面对无感动的自己。
有这种症状的人,不会像黑桐一样喜欢理所当然的思考或存有嗜好。对他们来说,常识不太通用。而现在,这种表现的极致就是浅上藤乃,是根本没办法跟她做正常的沟通。”
橙子若无其事地对差点被遗忘的讨论下了结论。
她那过于自然的态度,反而像最后通谍般压迫着我。
“…连碰都没碰过面,请不要那样说。”
我终于受不了,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那是假设她天生就是无痛症的情况吧。说不定浅上藤乃并不是那样。”
“说出无痛症的人可是你啊,黑桐。”
……这个人还真冷淡呀。明明是女性,为何却能如此冷漠地对待浅上藤乃。还是说正因为她是女性,所以可以冷眼对应一切呢。
“不过,我也还有在意的地方就是。浅上藤乃说不定只是个单纯的受害者罢了。问题是到底哪一边先出手的。”
……哪一边先出手,是指什么?
橙子边喃喃自语着边陷人思考,不再多作说明了。
“式你认为呢?”
我头也不回的,直接询问背后的她。
她的回答正如预期。
“我跟橙子意见一样。但是,跟橙子不一样的是,我就是无法原凉浅上藤乃。光是想到她还会杀人,就让我觉得要吐了。”
“近亲憎恨啊。看来这类人真的毫不相容呢。”
式的这句话,把橙子拉回了现实世界。
而我,则是能理解式这么说的理由。
…式本人是何时察觉的呢?以杀人为嗜好的她,其实并不是那种人。
浅上藤乃跟两仪式这两人很相似。
就是因为相似,所以两人才都不能原谅那决定性的差异。
如果这两人打了起来——式她应该会察觉自己心中的真实吧。
……不,决不能让这两人相争,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我知道了。我就用我的方法来调查浅上藤乃吧。有她的资料的话,请借我看一看。”
橙子很轻易的就把数据给了我。
式则是一句“随你高兴吧”,就转过头去不理我了。
根据这资料,浅上藤乃直到小学时都住在长野县,那时的姓不是浅上而是浅神。
她现在的父亲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藤乃是母亲再嫁时所一起带来的孩子。
要调查的话,首先该从这边着手才是。 “我要出一趟远门。今明两天可能都不会回来。还有,橙子小姐,超能力是真的存在吗?”
“黑桐你不相信凑启太的话吗。浅上藤乃一定就是那一类的超能力者。超能力这说法太过笼统了,想详细了解的话,我介绍个专家给你吧。”
说完,橙子就在自己的名片背后,刷刷的写下了超能力专家的地址。
“咦,橙子小姐你不了解吗?”
“那当然,魔术可是门学问喔。那种没历史没理论的东西,谁会去碰呀。我啊,可是最讨厌那种只有被挑选者才专有的能力了。”
从最后变成戴眼镜的口气来看,她是真的很讨厌这种事。我收下了名片后,最后草草的跟式打了个招呼。
“那么,式,我出发啰,记住别太勉强喔。”
“会勉强自己的人是你吧。笨蛋死都治不好的说法看来是真的。”式口头上虽然这样说,但之后还是小声的说“我会努力看看”。
/4
七月二十四日。
时间距离黑桐干也开始调查浅上藤乃已过了一天。
这期间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情。
只有从黄昏开始到明早之际将有台风登陆,以及一位十七岁的少年无照驾驶发生事故。
不过这些到底是表面上的。
两仪式边发呆边从毫无电灯的苍崎橙子事务所往外眺望。
夏季的天空模样宽阔到有如看一眼就会腻一般。
没有半朵云的蓝空,只有灿烂闪耀的太阳。
这个仿佛只用蓝色颜料描绘的天空,一到夜晚便被乌云所吞噬,这才像是真正的恶梦。
铿铿铿的声音如同耳鸣般的响着。
铁工厂在事务所旁边,工厂所发出的机械声不断地传向位在窗际的式。
式沉默地看了橙子一眼。
橙子戴着眼镜正在讲电话。
“嗯嗯,是的。是有关那个事件…嗯。果然在撞车前就死了吧,他是被绞死的吗?没有说错吧?既然脖子被扭断就算是绞杀吧?力道的强弱是别的问题。你们那边的见解怎样?是以车祸处理?说的也是,车内只有被害者。密室脱逃不管是哪个名侦探都无法解决吧?不、告诉我这么多已经很足够了——真是非常感谢,我一定会回报你的。秋巳刑警。”
橙子在电话中用非常客气、无比温柔的女性声音说道。只要认识她的人听到,连脊椎都会发颤。
电话结束后,橙子稍稍推了一下眼镜。
“式、第七个人出现了,这可不像两年前的杀人鬼喔。”
式似乎依依不舍的离开了窗边,她仿佛正想看看这片天空被乌云侵蚀的瞬间。
“你看,这次是无条件杀人吧?”
“好像是,凑启太好像不认识发生事故的高木彰—,这是和她的复仇毫不相关的无条件杀人。”
穿着白丝绸的式吱吱地咬着牙,仿佛看起来相当愤怒,她硬是把红色的皮革外衣披在和服上。
“是吗,那我无法再等下去了。橙子、你知道那家伙在哪吗?”
“嗯…我是算出两个隐藏地点,真要搜查的话,也只能碰碰运气找找看喽。”
橙子从桌上拿出几张卡片往式那边丢。
“……这是什么?浅上集团的识别证?这个荒耶宗莲是谁呀?”这三张卡全是与浅上建设相关的出事现场进出证,现场似乎有电磁锁,因此卡片上头有磁气判别的条纹。
“那个假名是我朋友,因为我想不到做委托人识别证使用的适当名字。反正这种事不重要,浅上藤乃会躲藏的应该就是这几个地方吧。这件事很麻烦,所以你给我在黑桐回来之前解决掉。”
式瞪着橙子,平时茫然所失的眼神,这时有如刀子般的尖锐。
她对橙子做了几秒无言的抗议,但什么都没说便往回走了。
因为她和橙子的意见相同。
式没有特别急,踩着如同往常般流利的脚步从事务所消失了。
只留下将视线移往窗外的橙子。
“黑桐来不及了吗?接下来,暴风雨会先来还是先产生暴风雨呢?式一个人可能反被打倒啊,两仪。”
魔术师不是对任何人说,而是自已嘀咕着。





过了中午左右,天空的模样渐渐改变了。
湛蓝的天空渐渐被铅一般的灰色所覆盖。
起风了。
街道上行走的人群正大肆宣传台风的到来。
“呜——”
我一边压着发烫而无法复原的腹部一边走着。
因为自己一直忘我般地找人,我也不知道有台风要来的事。街景看来一片慌乱,人群也渐渐少去,我想应该是找不到了。
今晚就回去吧。
我花了几个小时走到港口,不过才夏日的晚上七点而已,天空却非常灰暗,暴风雨的到来也弄乱了季节应有的时间。
我花了一整天移动反应迟缓的身体,最后抵达了桥的入口。
这座桥是父亲最费尽心思的建筑物,雄伟的大桥连接这里的港口和对岸的港口,上头共有四个车道,而桥下做了一个像是贴在鲸鱼身上般的印鱼通路。
地下是商店街,虽然浮在海上,但在道路的下面所以只能称为地下。
地上的桥有警察所以无法进去,但是通往地下商店街的入口没有人,只要有卡片就可以进去了。
我拿出从家里带出来数张卡片的其中一张,打开了入口…里面一片黑暗,大部份的装横已经完成,但还没有通电。
无人的商店街就像是临近末班电车的车站,不论哪里都有四角延伸的通路,而走道的左右充斥各式各样的店家。
大约走个五百公尺,商店街转变为仿佛插满细骨般的铁柱森林停车场,因为还在施工的关系,所以到处都很杂乱。里面的墙壁尚未完成,贴在墙上的防雨塑料也啪差啪差地作响。
——大概快八点了吧。
强劲的风飕飕地狂吹,拍打海面的声音令人想塞起双耳,敲打在墙上的雨音比电影中机关枪的火花散落得更为激烈。
“雨——”
那天也是下着雨。
她第一次杀人之后,温暖的雨水洗刷掉身上的污秽。
在那之后,她见到了那个人。
那个在国中时代仅只见过一次、说过一次话…遥远的人。
…啊啊,我还记得,夕阳西垂时,遥远的地平线仿佛燃烧一般…
运动会全部结束之后,一位别校的学长过来跟坐在操场的我说话。
我扭到了脚,没办法动。其实无痛症的我是可以动的,因为即使动了,也没有任何的障碍。
但是肿起来的脚踝诉说,如果我再动便无法回复了。
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眺望着夕阳。
那时,我并没有寻求帮助。
我不想求助。
若是求助,大家一定会因为我能够忍受到现在而感到吃惊。他们一定会问:你不痛吗?不会痛吗?不觉得痛吗?
我讨厌那样,所以我用平常的表情坐在地上,我的态度变得非常固执,反正谁也不会发现。
我不让母亲、父亲、老师、朋友他们发觉,至少要让周围的人认为我是正常的,若不如此我一定会崩溃。
就在此时,有只手拍了我的肩膀。
虽然没有感觉,但耳朵听到了声音。
回头一看,他站在那。
对于这个完全不懂我的心情、却有着温柔的眼神的人,我的第一印象是:真令人厌恶。
“痛吗?”
那个人一开口打招呼的话就让我无法置信。
我的脚伤绝对不可能被知道,为何他会这么问?
我摇摇头,变得更加固执。
我才不会承认呢。
那个人看了我体育服上的名牌,叫了我的名字。
接着摸着我的脚然后皱起眉头。
我闭上了眼睛,啊,他一定会说出“痛吗?”“你不痛吗?”那种我讨厌听到的话。
我一点都不想听那种只拥有平常感觉的人所说出感觉迟钝的关心。
可是,我听到的话却不是如此。
“你真笨,受伤不用忍耐,会痛就要喊疼,知道吗?藤乃。”
……那是中学时代,学长对我讲的一句话。
那位学长抱着我到医务室去后放我下来,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就好像淡淡的梦境一般。
仔细一想,或许浅上藤乃从那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喜欢上那个笑容…理解我身上那股谁也不会注意、也从来不会让人注意到的痛苦——
“呜……!”
我的腹部突然一阵剧痛,让梦境醒了过来。
满身鲜血的我,不应该沉浸在回忆中,可是——
雨或许将我身上的不净全部冲掉了。
我突然想前往那座桥上,台风似乎直扑陆地,桥上大概变得像南国的暴风雨一样吧。
我总觉得心静不下来,拖着疼痛不再消失的沉重身体,我爬上了停车场的坡道。
浅上藤乃正往桥上走去,为了让怀念的夏季雨水打在身上。





大桥已经化为浅薄的湖,四线车道的柏油路面已经泡在雨水中,走到上面时,我连脚踝都湿了。
打在身上的雨水斜斜地落下,强风让柳树一般的街灯有如折断似地强烈发狂。
天空一片黑暗。
这里已经是遥远的海上。
看得见港口的街景灯光,仿佛从地上看着月亮般那么地遥不可及。
浅上藤乃走人狂风之中,黑色的制服暗得融人黑夜。
她被雨淋着,发紫的嘴唇一边喘息一边向前走。
当她走到街灯下时,她遇上了死神。
“终于见到你了,浅上。”
充满暴风的海上,两仪式穿着白色装扮在那里等待她。
雨弹在她红色的皮夹克上。让她看起来也像个被雨淋湿的幽灵。
式和藤乃就这么互对地站在街灯下,两人的距离刚好相距十公尺左右。在这暴雨和强风之中。她们清楚地看见彼此的姿态,不可思议的是,连彼此的声音都能听得相当清楚。
“两仪——式。”
“你如果乖乖回家就不会有事…但现在的你已经是知道血味的野兽了,由杀人得到愉悦感。”
“——那是你吧?我根本就…不觉得快乐。”
藤乃呼吸急促地凝视着式。
在她的眼中满是敌意和杀意,她静静用左手覆盖自己的脸……双眼尖锐而发亮地从指问窥视着。
像是要响应她一般,式的左手拿着小刀。
这已经是两个人第三次碰面了,式想起这个国家有着“事不过三”的谚语,她开始无趣地笑着。
浅上藤乃,是个满分的杀人对象。
“……我亲身体会到了,我们果然是类似的同伴。啊——我非常愿意杀了现在的你。”
这句话,将两个人之间的枷锁完全解放。


/5
式开始快速奔跑。
那个速度无论是在被雨淋湿的钢架上,还是在狂暴的暴雨中,都会让人看到入迷。
明明两人间有十公尺的距离,她恐怕花不到三秒就能冲到对手的范围内。
要把藤乃纤细的身体打倒在地,并把小刀刺进她的心脏,这样的时间已绰绰有余。
可是这令人惊异的速度还是比不上视力。
对只要用双眼抓住对手的藤乃来说,比起接近后才能把对手切成两半的式,三秒还是太慢了。
“————”
藤乃的双眼露出凶光。
左眼让目标左回转,右眼让目标右回转,她以式的头和左脚为轴心,一股作气地扭断。
异变立刻产生。
式感觉到有股施加在自己身体却看不到的力量,瞬间向侧方跳开。
但这个朝向侧面的弹跳般的跳跃,并来让施加在式身上的力量因此松弛。
藤乃的能力并不是发射的武器,就算离开那里,只要是她视线可及之处,要逃都是不可能的事。
——这家伙——
式在内心暗暗咋舌,她实际感受到,藤乃的力量是想象之上的强。
式继续跑着,为了从藤乃的视线逃出,她以藤乃为中心呈圆形状跑着。
“你以为这样就——”
“逃得了吗?”藤乃呢喃地说,但立刻哑口无言。
她真的逃走了。
式从桥上往海面跳下,下头传来窗子破掉的声音。
无法置信…这是何等的运动能力啊?
两仪式从桥上落下后,立刻跳到下方广大的停车场中。
“真是荒唐的人。”
她自言自语的嘴角微微笑着,虽然让她逃走了。不过藤乃的视界最后看到了式的左手,她确实看到皮革上衣被捻断的光景。
首先先击溃她的一只手。
藤乃实际感受到了。
“我——比较强。”
腹部的疼痛又加疼痛起来。
她边忍耐疼痛,边走下地下停车场的坡道。 她一定要在这里,和两仪式决一生死。
停车场里一片黑暗。
视线极差,连行走都很困难。
这个有如小型街道的环境不禁让藤乃皱起眉头。的确,四处都竖立的铁柱和堆在地上的建材山,就好像大楼区一样复杂。
她已经追赶式数分钟了,现在她开始后悔自已居然选择这里当作战场。
毕竟,她的能力若不把对象收纳在视线里就无法做回转轴。即使知道式就躲在铁柱后面,若没能用眼球捕捉到式,回转辅只会对铁柱发生效用,而且刚刚在桥上一瞬间的交战已经让式看破藤乃的能力。所以她逃走。选择这个让自己有胜算的地方。
藤乃很明显地知道,作为一个战斗者她劣于对手,可是——


——即便如此,还是我比较强。



看不到的话,我就使用能力直到让对方无处可躲。
藤乃不管看到什么,只要是妨碍她的铁柱就全数扭断。
随着一根接着一根弄断。她腹部的疼痛也越深。
停车场正激烈地摇晃着。
“你还真是个乱来的家伙。”
式的声音在黑暗中响着。
藤乃立刻转向声音的方向。
式所躲藏的建材山立刻被粉碎。
刹那间——阴影中飞出了白色的衣服。
——在这里!
藤乃的双跟捕捉到式的身影。
身穿白色和服和红色上衣的少女,伸出被血染红的左手冲了出来。
藤乃稍稍犹疑一下,最后让她弯曲,啪的一声,式的左手断了。
接下来是头…
她把视线移到上面时——式已经冲进她的怀内。
挥下小刀的那瞬间,的确像是一道闪光。
像是在黑暗中留下永不磨灭的轨迹,白银般的一刀。
式毫不犹豫的一击并未砍到藤乃。
藤乃曲身躲过式确实狙击颈动脉而挥下的一击。
不、不对,这只不过是偶然罢了。
浅上藤乃会转过身子,只是因为害怕那即使断了左手,却仍能快乐跑过来的两仪式。
“喷——”
式不禁咋舌,并将挥空的右手重新摆起架势。
而藤乃忘我地凝视式的身体。
“——消失吧——!”
比起藤乃的叫声,式的移动速度快了一步。
她在千钧一发之际再度混入黑暗中,令人惊讶的与其说是她的运动能力,不如说是那瞬间选择逃离的思考速度。
“——她真的是——”
“人吗?”藤乃从口中吐露出这句话。
她的呼吸紊乱,当然不是因为腹部的疼痛。藤乃神经紧绷地注意四周的黑暗,不知道式何时会再从那黑暗中窜出。
她用手指摸摸自己的脖子…刚刚的事,让她的脖子受伤了,这道大约四厘米宽的伤口并没有流血…虽然没流血,但呼吸却感到痛苦。
“我明明捏溃了她的手啊,为什么——”
“她没停下来呢?”
藤乃轻声说着,她无法忍耐对于这个疑问的恐怖感。
方才那一瞬间,式的左手被捏溃还却仍冲了过来,她的双眼正感到愉悦。纵使知道情势对自己有利,她还是感到万分紧张。
那个人居然感到愉悦。
难道——对两仪式而言,手臂被捏溃或许并非痛苦而是欢喜的事吧。
藤乃至今从未从杀人行为中感到愉悦,因为她压根不想杀人。
但那个人不同。
那个人喜欢和人相杀,状况越接近极限就越感欢欣。
藤乃想,若两仪式和自己一样缺乏活着的实感。那她如何找出代特的行动呢?
藤乃的行动是杀人。
看到和自己一样的人类死去,那种难阱形容的焦躁感会从心头涌出。
藤乃是借由施加在他人身上的疼痛而共同感受在她身上的疼痛,自己能支配他人的事实,更让她实际体会到自己的存在价值。
藤乃的代偿行为存在于单方面的杀人,她本人也没注意到那就是杀人快乐症。
那么,两仪式究竟是——?



“刚刚真危险啊。”
式躲在建材阴影中自言自语地说着。
在桥上被捻断的左手已经没有握力了。
反正既然无法使用,干脆把它当作盾,然后赌上刚刚那一击,不过,一切却因为浅上藤乃比想象中更胆小而终告失败。
式脱下上衣后将左腕部份切下,就这么用单手利落地将左腕止血,说是止血,其实也只是将上臂部份粗暴地绑起来罢了。
被藤乃捻断的左手没有感觉,恐怕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动了。
这个事实,让式的背部不禁颤抖。
“很好,浅上,你真是太棒了——”
她的血液急速流失,感觉渐渐失去意识。
——之前的她太过于血脉献张,多余的部分流掉了,思考也会变得更清楚。
式正聚精会神地思考,浅止藤乃恐怕是之后再也无法遇到的强敌,只要走错一步棋,自己将会立刻死亡。
那真令人愉快…当下可以实际感受到自己正活着。
对于被过去记忆所囚禁的式而言,只有这个瞬间是真实的。
借由将自己的生命暴露在危险下所得到的感觉,这个渺小的性命可以让她断言是现在自己的唯一。
彼此相杀、杀害对手,式的日常生活只有暖昧不清,现在只能用这种最单纯,将自己逼人绝境的方式取得生命的实感。
浅上藤乃是用杀人追求快乐。
而两仪式是将杀人作为嗜好来追求生命的实感。
这部分是两者决定性的不同。
……藤乃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响着。
紊乱的、强烈的,仿佛痛苦又胆怯。
至今还没受过伤的她,呼吸却和式一样地激荡着。
黑暗中,两个人的呼吸重叠在一起。
或许心脏的鼓动、思考,甚至连命都一样重叠了。
在暴风雨中摇晃的桥,如同跟着节奏摇晃的竹篓,
式头一次爱上了藤乃。
爱到让她想一定要亲手夺走藤乃的命。
“——虽然我知道那是毫无意义的事。”
在咖啡厅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
浅上藤乃的内心已经即将崩坏了,在这里冒着危险杀了她也毫无意义。
不过,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毫无意义的事如果不断重叠下法,总有一天会产生结果。
式想起橙子说:“人类这种生物,就是会持续做着无意义的事。”
而她现在也抱持同样的感觉。
和这座桥一样,把一个无意义当作愚昧来轻蔑,把一个无意义当作艺术来赞美,但它的到底属于何种境界?
境界无法断定,订定的虽然是自己,可是正决定的是外界的观点。那么说来,其实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什么境界。世界的全部,就是被一个中空的境界所区隔,区隔异常和正常的墙壁并不是社会——做出隔阂的终究还是我们自己。
像我希望能脱离世间,像干也不认为我是异类,然后,像浅上藤乃正拼命地向死的一方倾斜。
这意味式和藤乃正相融在一起,她们是类似的同伴。但是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内,不需要两个同样的存在。
该走了,我已经发现你那把戏的机关了。
因为出血过多,式的脑中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她摇了摇变清晰的脑袋并站了起来,并用力握着右手的小刀。
若藤乃不让自己从境界中抽身,那我只好不留痕迹的消灭她。
式缓缓地出现。
藤乃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虽然还是有一段相当的距离,但她居然会出现在正前方。
藤乃本人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发烧超过三十九度了,而她腹部的疼痛也是因为“某个症状”的关系,这点她一直到最后都没发现。
“…你果然失去理智了。”
藤乃只单纯这么认为。
她便看着式,然后弯曲。
视界变得歪斜,以武的头部和脚作为轴心,各自向反方向回转——
式的肉体,就会像布一样被扭曲。
应该会扭曲的。
式放任那渗满血的左手,只挥动右手上的小刀,就将藤乃的‘歪曲”无效化。
不,应该是“杀掉了”。
“…原本无形的东西很难目视到,但你施放能力太过头了,托这个的福,我终于能目视到了,你的的能力是绿色和红色的螺旋,真的——非常美丽。”
藤乃无法理解式的话中之意。
能理解的,只有自己一定会被式杀掉这个事实。
于是藤乃再度集中念力。
弯曲、弯曲、给我弯曲!
但是这些一再重复的凝视,全数都被式切掉了。
而藤乃腹部的疼痛,也快要超越临界点。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切万物都有破绽,不只是人类,连大气、意志,甚至连时间也是。只要有开端就一定有结束,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我的眼睛可以目视到万物的死,和你的眼睛一样是特制的。所以——只要是活着的东西,就算是神我也能杀给你看。”
她跑了过来。
像是优雅地行走一般。
她靠近藤乃并推倒她,重叠般骑在她身上。
可以碰触到的死就像在眼前,藤乃不禁喉咙颤抖地说:“你要——杀了我?”
式没有回答。
“为什么要杀我?我明明只是因为伤口疼痛才杀人啊!”
式笑了。
“那是谎话。不然你为什么——会一直笑呢,那时也是,现在也是,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愉悦呢?”
“怎么可能…”藤乃欲言又止,静静地把手放到自己的嘴边。
——那是。
无庸置疑地,笑着。
“——————”
因为毫无感觉,所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我的确…在笑着。
我第一次杀人时,映在血塘中是什么表情?
第二次杀人时,映在血塘中是什么表情?
虽然我不是很明了,但总是有种焦躁感。
那个感情原来是——愉悦吗?
即使被侵犯也无法感受痛苦的我,竞从杀人中得到快乐——
“结果你从杀人中得到快乐,伤害别人这件事,你喜欢得无法自拔,所以,那份疼痛永远都不会消失了。”
消失的话,就失去了杀人的理由,伤口将永远疼痛下去,不是为了谁,而只是为了我自己。
“——那就是——答案吗?”
藤乃喃喃自语。
那种事,我不想承认。
这种事,我不想去考虑。
因为,我和你这种人不一样——
“我说过,我和你是类似的同伴。”
式的小刀划过。
藤乃就算即将化成灰仍叫喊着:“全部都给我弯曲吧!!”
停车场发生激烈的震动,藤乃的脑中浮现暴风雨夜里的海峡全景。
她的大脑忍受像是被融化般的灼热感,在桥的出入口各做了一个回转轴!!
——然后将它们扭曲了。





轰隆。
那是像雷落在地面下的响声,钢筋响起了嘎嘎的声音。
地面开始倾斜,各处的天花板也开始崩落。
浅上藤乃呆滞地看着建筑物——崩坏,刚刚还压在她身上的少女被突然倾斜的世界卷入而掉了下去。
外面充满暴风雨。下面是海……她根本没有地方可以抓住,只要掉下去就无法得救。
藤乃命令过于痛苦而无法喘息的身体说:“继续待在这里一定会掉下去,非得离开不可。”
她拖着仿佛燃烧殆尽的身体,从停车场成功逃了出去。
比起桥来,商店街几乎没事。
四方形的通路。现在已经变成菱形。
藤乃虽然打算继续走,但身体却倒了下去。
她无法呼吸,双脚动弹不得。
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见。
仍存在的、没错——只有身体内那强烈的疼痛。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因为…实在太痛了。
这种感觉根本无法忍耐,与其抱着这种痛苦活下去,不如死一死比较痛快。
“——呕……”
藤乃向前倒下,口中吐出鲜血。
全白的视界,只有自己流在地上的血显得鲜明。
红色的血——红色的景色。
夕阳像是燃烧般——旺盛地燃烧。
“不要……我、不想死。”
藤乃伸出手。
双脚动不,只能用双手前进。
她趴在地上,一步步缓缓向前爬行。
不这么做的话——那个死神一定又会追上来。
藤乃拼命地往前进,所有的感觉都是痛觉。
好痛、好痛、好痛,她只想得到这个单字。1
明明好不容易才入手的痛觉,现在居然这么令我憎恨。
不过——这却是事实,因为——非常的痛,,所以我才渴望不死。
我不想就这么消失,一定得再活下去多做一点事。
因为我什么也没做过,什么也没留下。
那样实在太悲惨了。
那样实在太空虚了。
………像我这样,实在太过悲哀了。
但是好痛…如果我打算活下去,就得背负这仿佛连心脏都会麻痹的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痛死了。
可是……藤乃一边吐血一边动着双手。
她重复同样的字句,头一次,用非常强的意志许愿。
——我想再多活一点。
——我想再多说些话。
——我想再多思考些事。
——我想再留在世上——


但是,她已经无法移动了。
只有疼痛仍重复着。
这就是——自己感到愉悦的真面目。
这个事实,比什么都让浅上藤乃感到痛苦。
她现在了解自己所犯的罪,也了解自己流的血有何意义。
这一切所包含的意义太过沉重——连道歉都无法弥补。
她现在想起了那个温柔的笑容,如果那个人在的话,还会愿意抱起这样的自己吗?
她的身体开始痉挛,从喉咙逆流的血液,告知最后的痛苦即将来临。
受到这个冲击,连光明都消失了。
她现在只看得到自己体内所残留的东西,不,连那些东西也渐渐散去——
无法忍受消失的孤独,藤乃开口了。
她至今一直固执地守护着真正的内心…她从小一直做着一样的梦,那是个非常渺小、不花吹灰之力就可实现的愿望。
“——痛,好痛。学长,真的好痛……再这样痛下去,我、我会哭出来喔——…母亲——藤疗,可以哭吗?”
……我想把自己的内心,传达给别人。
三年前那一天的夕阳下,如果我可以把自己的心情传达出来。那会有多么——
眼泪流了出来…我感到痛苦、悲伤、而且非常寂寞,但是现在的我只能哭泣。
可是只因为如此,我的疼痛就渐渐变淡了。 受伤不用忍耐,会痛就要喊疼,这是那个人教我的。
能遇见他真是太好了——在我变成这样前,能再次遇见他真是太好了。
“痛苦吗?”
式站在痛苦的终点上,手中拿着一把小刀。 藤乃把自己的身体仰向天空,和式面对面。
“会痛的话,喊疼不就好了?”
式最后说了这句话。
……和藤乃的回忆相同的一向话。
她心想:“的确如此。”假使我今后都能把痛说出口的话——我想,我应该不会迷失而走上这条错误的道路。
那不自由却正常的生活,如走马灯般浮现跟前。
但那是不可能的,自己的罪孽太深重,自己已杀害太多人——
为了自己的幸福,杀了许许多多的人。
浅上藤乃,缓缓停止了自己的呼吸。
她的痛觉也急速地消失。
仿佛连现在小刀刺进胸口的疼痛,都感觉不到。


痛觉残留/

5
正当台风直击市中心时,我回到了事务所。我被雨淋得满身湿漉进到事务所后。橙子迎接我的方式竟是吓到连口中的香烟都掉到地上。
“你真快。才过了一天而已耶。”
“因为听说台风要来,所以我在交通工具停摆前先赶回来了。”
橙子带着一脸复杂的表情点点头。难道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吗?
不对,还有更重要的事——
“橙子小姐,有关浅上藤乃的事,她是后天的无痛症,她在六岁前都还是正常的体质。”
“怎么回事。不可能有这种蠢事吧!你听好,就算浅上藤乃身上发生痛觉麻痹,但却没有发生运动麻痹。后天的情况多是脊髓空洞症引起的可能,同时会引发运动能力的障碍。像你现在所说只有单种感觉丧失的特殊病例,除了先天性之外并不可能。”
“嗯,她的主治医生也这么说。”
虽然我想将长野深山里的事从头说到底,可惜没有时间。
我把在旧浅上……不、是在浅神家听到的藤乃传闻直接做个说明吧。
“虽然浅神家是长野有名的家族,可是在藤乃十二岁时宣告破产,那时她的母亲转嫁到现在的浅上家。他们似乎是浅神的分家,为了想要土地所有权而代替浅神负担债务。而小时候的藤乃是完全有痛觉的。只是相对的,她似乎也有不可思议的能力,像是不碰触就能将东西弯曲。”
“然后?”
乡里似乎很忌讳她这个被诅咒的孩子,她受到很严重的迫害,不过,藤乃从六岁开始就连同她的感觉一起失去了能力。”
“……”
橙子的眼神变了,她那冷笑般微微上扬的嘴角可以知道她感到很兴奋。
“从这时开始她换了一个主治医生,不过浅神家的记录并没有留下来,毕竟那里已经变成废墟了。”
“这是什么鬼!在这之后才是重点啊,故事怎么会在此结束呢!”
“当然不会结束,所以我找出那位主治医生,并问了他许多问题。”
“喔——你很有本事嘛,黑桐。”
“是的,我追踪记录最后来到秋田,因为他是没有执照的密医,所以光套他的话就花了我一天时间。”
“……你真令我吃惊,黑桐,如果你被这里开除的话就改当侦探好了,我让你当我的专属人员。”
我回答“我会考虑”后便继续说道:“那个主治医生本身似乎只提供药物给她,据他说,他不知道藤乃为什么会变成无痛症,而且藤乃的父亲还要求他一个人负责就好。”
“一个人负责——?是治疗病情?还是给予药物?”
听见这句话微妙的不同后,我微微点了头。
“当然是给予药物,从主治医生的话来看,藤乃的父亲并不打算医好她的无痛症。所以主治医生投下的药物大部份是阿司匹林或止痛药、类固醇之类的东西。而根据主治医生本身的诊断,认为是视神经脊髓炎的可能性很高。”
“视神经脊髓炎——Devic’s氏病吗。”Devie’s氏病,脊髓炎的一种,也是引起感觉麻痹的一种病。主要症状是两下肢的运动及感觉麻痹,以及双眼视力退化,据说也可能会有失明之虞。
要治疗这种病,需要从早期开始做类同醇治疗,而所谓的类固醇,就像之前橙子说过的副肾皮质荷尔蒙。
“明明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居然还使用让痛觉麻痹的止痛药。哈哈,原来如此,这么做她的确会变成那种人。这既非先天也非后天,浅上藤乃是由人工造成的感觉丧失,完全和式相反啊!”
橙子啊哈哈地大笑着。
就像昨天拜访的那位教授一样,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橙子小姐,止痛药是什么?”
“它是中和疼痛的物质啊,无论是末梢性还是关节痛,所谓的疼痛,都是因为对于来自外部‘招致生命活动异常的刺激’有所反应而产生,痛觉接受器负责将生成于体内、管理疼痛的神经末梢的疼痛信号送往大脑,告诉大脑说:‘这样下去会死喔。’你应该知道痛觉接受器吧,它有激素和胺基类、以及强化以上两者的花生油酸代谢产物。所谓的阿司匹林或止痛药,就是将包含花生油酸的前列腺抑制住。只有激素或胺基单体。疼痛感多少也会变得迟钝,若冉大量地投入止痛药,痛觉几乎就会消失了。”
大概是讲得很快乐吧,橙子变得相当兴奋。
说实在话,就算她提到什么激素和胺基类之类的东西,我也只联想到怪兽的名字。
“也就是它是让痛觉消失的药啰?”
“并不是直接性的,若单纯只要让痛觉消失.还不如用叫做opioid(注:类吗啡麻醉药物)的麻药比较好,除此之外,很有名的就是恩多芬了吧?它被称为脑内麻药,是脑为了麻痹痛觉而随意分泌的。虽然opioid可以让中枢神经镇痛——啊啊,算了,那种事不重要啦。原来如此,藤乃的父亲用封闭她的感觉来封住她的能力,和两仪家拼命寻找能力者刚好相反的纯血统家系。真可悲啊,干了这种事,反倒增强了藤乃的力量。埃及一带的魔术师为了不让魔力从体内流失而缝住双眼,这点和浅上藤乃似乎有些相异。”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听到橙子说的话,我还是有些震惊。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浅神的血统会生下像藤乃这样——出生就持有不同频道的超能力者。他们会把这样的小孩当成被诅咒的孩子嫌恶,并尽可能将那种力量封印起来。
而那个结果就是——无痛症。
为了封闭名为超能力的频道,连名为感觉的机能也一并封闭。
所以浅上藤乃在痛觉苏醒后发现自己的超能力……和被封闭的感觉联系一起。
“……这种事真是太过份了,异常是她唯一能恢复正常的条件。”
没错,浅上藤乃如果没有名为无痛症的异常,根本无法和我们存在于同样的世界。
可是,只要还有无痛症的存在,她就什么也得不到。她只被允许住在这个世界,但存在就有如只是幽灵一般。
“只要没有疼痛——她根本就不会杀人。”
“喂喂,别把疼痛当成坏事啊,疼痛其实是好东西,不好的只是伤口,你不要弄错前因后果了。对我们而言疼痛是必要的东西,即便那是多么痛苦的事,但人类是因为有痛觉才知道危险。碰到火的时候。会把手伸回来是因为手烧焦了吗?不是吧!那是因为手会热,也会感觉到痛。如果不是这样,在手完全烧焦前我们根本不会知道火这个东西的危险性,所以伤口会痛是正确的。黑桐,若不是这样我们不会知道他人的痛苦。浅士藤乃的背骨因为受到强力敲击而一时取回痛觉,在那之后她遭受疼痛,才会做出第一次的防御动作。至今从未感觉过危险的青年们,因为痛觉而理解了这东西很危险——不过,他们因此被杀也有点太夸张了。”
…可是,藤乃并没有痛觉,虽然那些青年是因为她的自我防御而死亡,不过一部分的责任也要归咎于袭击她的家伙们吧,我无法只把她一个人当作坏人。
“橙子小姐,她痊愈了吗?”
“没有无法治疗的伤,无法治疗的伤不算伤口,而应该叫做死亡。”
她绕了一圈,称呼浅上藤乃的伤为死亡。
可是,这次的事件主因是腹部的刺伤。
说是因此痛觉苏醒。但是只要知道真正的原因的话——
“黑桐,她的伤口并设有治好,只是持续疼痛而已。”
“咦?”
“我的意思是,她的身上从一开始就没有伤口。”
——这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句话。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你想想看,如果腹部被刺伤。伤口有可能一个人治好吗?更何况只在一、两天内。”
……这么说——也没错啦。
橙子的指责像是连根拔起且失去立足点般,让我内心动摇而困惑。
橙子忍住声音笑着:“就像你跑去调查浅上藤乃的过去一样,我也去调查过现在的浅上藤乃了。她从二十号开始就没去过市区内任何一家医院,似乎连她秘密前往看诊的专属医生那边都没去。”
“专属医生?咦…”
橙子一脸吃惊地把眉毛向下垂。
“……虽然你找东西是一流的,但是还是欠缺洞察力啊。你知道吗,对无痛症患者来说,最恐怖的就是自己身体的异常。没有痛觉的他们无法知道自己感染了什么病症,所以他们都会定期地接受医生的诊察。”
原来如此,很有道理。
可是,这样的话——表示浅上藤乃现在的双亲不知道她有无痛症吗?
“契机是一点小小的会错意啊,黑桐,藤乃被拿着小刀的青年架住,正以为会被刺时,不,事实上应该是在要被刺前一刻吧,因为那时她的痛觉已经恢复,所以也发现到自己的能力。要捻断或是扭捏,藤乃似乎选择了前者,结果,青年的头被转了下来,他的血喷在被尸体压住的藤乃身上,使得藤乃想:‘我的腹部被刺伤了’。”
那时的影像清晰地显现在我脑海中,我摇摇头想挥去它。
“那不是太奇怪了吗?痛觉既然恢复了,就不应该会搞错这种事吧。毕竟没被刺就不会觉得痛啊。
“其实藤乃从一开始就在痛了。”
………咦?
“藤乃现在的主治医生有给我看过她的诊断记录,她有慢性阑尾炎……也就是俗称的盲肠炎。她原先就是因为如此才会去看医生。所以她腹部的疼痛不是来自刀伤,而是内脏的痛。
她的痛觉一直在恢复和麻痹中来来回回,若是在被刺之前恢复痛觉——她一定是误认自己被刺伤了。加上她是在不知痛觉的情况下长大成人,所以她也不会去确认有没有伤口。她只是看了自己被刺的腹部,就算没有伤口,也一定会觉得:‘嗯,伤口愈合了。”
“她搞错了吗……”
“她错认伤的种类,但是,这也不会改变事实,实际上她的确被逼入绝境,不管有没有那把小刀,想逃出那里除了杀掉他们没有其它办法。不杀死对方就是被杀。并非她的身体而是内心告诉她的。但是她的运气不好让凑启太逃出那里,如果她的复仇在那里就结束,事情也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如式所说的,浅上藤乃已经设救了。”
这么说来,式以前就曾经说过这件事。
为什么——没救了呢?是指藤乃犯下杀人的罪行吗?可是真要这样讲,在她杀了那四人时应该就已经没救了吧?
我怎么想都无法理解。
“式说她没救了,为什么呢?”
“式所指的是精神面,藤乃杀到第五人为止都还是杀人的范畴。在那之后的行为不叫杀人而叫杀戮,那个部分并没有所谓的意义。所以式会生气……她自己有杀人嗜好症,却在无意识下把死亡这种东西看得很重,所以她不会像浅上藤乃做出随意杀人的举动。对这样的她来说,恣意妄为的藤乃不可原谅。”
恣意妄为——浅上藤乃是这样子的吗?
虽然我只认为她是拼命地在逃就是了。
“不过,我所说的没救是肉体面的事,阑尾炎放着不管,会肠穿孔导致腹膜炎,腹膜炎会伴随无法与阑尾炎相比的疼痛,大概能与被小刀刺伤的痛匹敌吧。
那还会引发高热或缺氧现象,最后会因为血压过低而休克。如果穿孔的地方在十二指肠一带的话,情况会更糟。只要半天就死了,从二十号到今天已经五天,早就是造成穿孔的时候,虽然很可怜——不过那一定会致命。”
这个人为什么老是一脸轻松的模样说着这种事实呢…
“还不到没救的地步吧,如果我们不快点保护浅上藤乃的话……”
“黑桐。这次的委托人是浅上藤乃的父亲,他很明白藤乃小时候就有这种能力,所以一听到事件的惨状,他盘刻感觉是藤乃所为。那位父亲要我们杀了那个怪物,她唯一的父亲竟然希望她死,你看,黑桐,一切的意义都显示了她已经没救了。而且,式已经去找她了。”
“——混蛋………”
这句话并非针对任何人,我只是这么叫着。


6
Broad Dridge像是被巨人的手用力扭紧般歪斜。
我们在暴风雨中开着橙子的吉普车和警察一起长驱直入时,单手是血的式刚好从桥的地下室蹒跚走出。
警察往式的方向跑去,式反而出手击中他的要害,让他昏了过去。
“啊,我就知道你们会在这。”
式脸色发白,仿佛要睡着般说着。
虽然我想说的话像山一样多,不,过看到她虚弱的模样,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当我打算靠近扶她的时候,式却感到非常排斥而不愿靠在我身上。
“失去一只手就摘定了吗,式。”橙子意外地说。
“橙子,那家伙最后居然还发现了透视能力,放她不管的话,她会变成很可怕的能力者。”
“透视能力——透视能力吗?的确,她的能力再加上千里眼的话,那真的是无敌了。就算躲在看不见的地方,她也能做出回转轴。啊——?你刚刚说‘放她不管的话’?”
“……那家伙最后又变回无痛症了,真是肮脏,那样的浅上藤乃根本不是对手。所以没办法,我只好杀了她腹部的病痛。快一点的话,也许还来得及救她。”
原来式并没有杀死浅上藤乃。
我知道这件事后立刻急忙打电话给医院。
因为不清楚在这种风雨中救护车能不能过来,所以我们最后决定如果事情演变成那样只好由我们送她过去。
幸好问到第二个,也就是她的主治医生时对方立即允诺,因为担心下落不明的藤乃,医生从电话另一头传来了啜泣声,虽然人数不多,但还是有站在她这边的人。
正当我在感动的时候,后方那两个人似乎在谈论什么危险的话题。
“你的手止血了吗?虽然已经没在出血了…”
“嗯,因为没有用处所以我杀了它,橙子,你会做义手吧?毕竟你自称人偶师不是。”
“好啊,就当作这次的报酬好了,我早就觉得你明明拥有直死之魔眼,肉体却太普通了,我帮你做一只可以捉住灵体的左手吧!”
……我实在很想阻止她这么做。
“救护车好像来了,留在这里应该会很麻烦,要先离开吗?”
“你说得对。”虽然橙子点头同意,但是式却一言不发……她大概想目送浅上藤乃安全地被载走吧。
“因为是我连络的,所以我得留到最后,之后我会去报告结果的,橙子小姐你就先回去吧。”
“在这种暴风雨中,黑桐的好奇心还是这么强。式,我们先回去吧。”
对于橙子的劝诱,式只以“不用了”作为回绝。
橙子听了脸上浮现令人厌恶的笑容,之后便搭上那台让人觉得一定违反车辆法的越野用吉普车。
“式,别因为杀不了浅上藤乃,就换杀了黑桐喔!”
橙子啊哈哈地认真说着,就这样开车离开了。
在夏季的雨天中,我和式决定到附近的仓库下躲雨。
不久后,浅上藤乃便被救护车送走了。
在风雨之中看不见她的脸,虽然我无法确定她是否是那一晚的少女,但这样或许比较好。
式两眼发愣地看着夜色,被雨淋湿的她冷飕飕地伫立着。
她一直瞪着浅上藤乃。
仿佛混杂在雨声中一般,我对她的内心提问道:“式,你现在还是无法原谅浅上藤乃吗?”
“——杀过一次的家伙,我已经没兴趣了。”式断然说着。
那句话没有憎恨、什么都没有。对式而言,藤乃已经形同陌路了吗?
……虽然很悲哀,不过对她们来说,或许那是最好的一种结束方式。
式偷偷地把视线转到这边。
“对你来说呢?一定是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杀人吧?”她仿佛是问着自己的内心一般。
“……嗯。不过,我很同情她。说实在的,对那些袭击她而死的家伙,我一点都没有感觉。”
“真意外,我可是很期待你的一般论的说。”
你想责备自己吗,式?可是,你谁也没杀不是吗?
我闭起双眸,静静听着雨声。
“是吗?但那的确是我的感想。式,那是因为即使迷失自我,浅上藤乃还是个普通的女孩,她自己所犯下的错,无法隐瞒而且必须承担下来。就算去自首,她所做的事也无法找出证据,在社会方面并不会被问罪,但那反而更痛苦。”
“为什么?”
“……我认为所谓的惩罚,是当事者必须自己背负的东西。那个人的价值观将会反映出自己所犯的罪,成为给予自己沉重负担的重荷,那就是惩罚。越有良心的人,会在自己身上加诸更重的处罚。在常识中活得越久,处罚会越重。而浅上藤乃的处罚是只要她在幸福中活得越久,罚便会变得更重更痛苦。”
“你这烂好人。”式这么说着。
“要这样说的话,没良心的家伙岂不是没有罪恶的意识,也没有处罚的沉重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吧,对这种人来说罪恶感只是比较轻薄,但一定还是有的。在我眼中看来,诞生在淡薄良心之中的罪恶感会更为淡薄,虽然薄到只像跌倒在路边般的同情,但对那个人来说还是会成为枷锁,就我们看来只是一笑置之的感伤,对只有淡薄良心的人,还是会让心情会糟透地感伤。就算程度有所不同,处罚的意义还是相同。”
没错,举例来说,唯一活下来的凑启太会害怕到快发狂,我想也是因为他从自己罪恶的意识中所产生出的处罚。
无论是后悔还是罪恶感,无论是畏惧、恐怖还是焦躁感,都无法弥补犯下的错,但还是只能为了补偿而努力。
“的确,在社会方面不会被问罪是让他松了一口气,但若没有人可以制裁,处罚只能由自己担负,自责是永远不会消失的东西,它会因为一些偶发的事实而让人回想起来。若没有人能原谅他的话,就连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内心的伤痕更将苍白地持续伤痛下去。她就像残留痛觉一般永远都不可能痊愈,就像式你说的,因为心无形,所以——已经留下的伤痕,是无法治疗的。”
式默默地听着我的话,难道是因为调查浅上藤乃的过去吗?我无故变得像诗人一样。
式突然走向仓库的屋顶,让雨打在身上。
“干也你说过吧?‘越有常识的人,更会感觉到罪的意识。’所以根本没有坏人了吧?但我可不是这么有品格的人,像我这样的家伙放任不管也没关系吗?”
她说的没错。
在善人与恶人的分界前,式是个对常识感觉稀薄的女孩。
“你说得对,那没办法,式的处罚就由我来背负吧。”
这是一句完全出自于内心的话。
式像是被这句意外的话冲击到一般,整个人呆呆地站在雨中。
她让雨稍稍打了一会儿后不愉快地低下头。
“……我终于想起来了,你以前就常用这种认真的表情讲出这样的玩笑话,坦白告诉你,式对这种行为感到很棘手。”
“——唉,是这样吗?我还以为至少会有一个女孩子抱住我呢。”
听了我气馁的抗议,式高兴地笑了。
“我再坦白告诉你一件事……这次的事情让我也以为自己会背负罪过,不过相对的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生存方式和自己想要的东西。虽然那是非常消极又危险的东西,但是现在除了它之外,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依靠了。不过,那件让我打算依靠下去的东西,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糟糕。我觉得挺高兴的,那是些微的——只是微微的,对你的杀人冲动。”
……虽然最后那句话让我听了只能皱起眉头,不过在雨中笑着的式,实在是太美丽了。
风雨渐渐变弱,到了早上雨应让会停了吧?
我只是继续眺望让夏天雨水打在身上的式。
仔细一想,那是——从她清醒后,头一次让我看到她真正的笑容。

/痛觉残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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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之洞

——and she said


如果接受一切,
就不会受到伤害。
无论是不符合自己个性的事、
自己讨厌的事、
还是自己不愿承认的事、
只要选择不反抗而接受现实,
就不会受到伤害。


如果推翻一切,
只会让自己受伤,
无论是符合自己个性的事、
自己喜欢的事、
还是自己能够认可的事,
只要选择完全不同意而推翻一切,
只会让自己受伤。


两颗心都是伽蓝之洞,
只有肯定和否定两个端点,
在那里面,什么都不存在,
在那里面,只有我存在。

/伽蓝之洞

/0
“对了,三楼单人房那个病人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那当然,这消息从昨天开始就传遍了,连平常不开玩笑的脑外科芦家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情报?虽然难以至信,但那位病人的确恢复了。”
“不对不对,我不是说那个,虽然也是有关那个女孩,不过我指的是这件事的后续。让你猜,那个病人从长期昏睡醒来后做了什么?听了别太吃惊,她竟然想压碎自己的眼睛耶!”
“——什么!真的吗?”
“没错,这件事现在在医院像禁忌一样,我是从芦家医生那边的人听来的,所以一定不会错…她似乎是趁医生不注意的时候用手掌从眼睑压迫眼睛,真恐怖!”
“等等,那女孩从两年前就一直沉睡没苏醒吧?这样说来她的身体应该不能动才对啊!”
“虽然是这样没错…可是她家非常富有不是吗?加上住院期间我们都有仔细帮她做复健,所以关节部位其实没有硬化。不过,正因为复健并非她本人自己活动身体,关节似乎还是没办法顺利动作,所以她自毁两眼的行为才没有成功。”
“——即使如此还是很厉害啊!以前不是学过横躺虽然好,但身体反而更容易衰弱对吧?她沉睡了两年,身体机能几乎都没使用耶…”
“所以医生们才会因此粗心大意…还有,那个叫什么名字,眼白出血的病例?”
“眼结膜下出血。”
“对,就是那种病。一般人好像会自然痊愈,但她却因为压迫眼睛才差点导致青光眼,现在双眼什么都看不见了,现在在她本人的要求下,才帮她在眼睛缠上绷带。”
“嗯…那位病人在张开眼睛时都还没见过光线吧……脱离黑暗后还是得面临黑暗,真有点奇怪…”
“不只有点吧,她甚至还有其它的疾病,那应该叫失语症吧?总之就是感觉她没办法好好沟通,医生还特地为她请来认识的言语治疗师,毕竟我们医院没有这种专业人员。”
“荒耶医生好像是上个月辞职的…但这样一来,那位病人现在应该谢绝会面了?”
“好像吧…在她精神状态安定前,连她的父母每天也只能见到她一会儿。”
“是喔,那那个男生还真可怜…”
“那个男生?你指的是谁?”
“你不知道吗?自从那个病人入院后,有个男生每星期六都来探病耶,不是那种年纪很小的小男孩喔,真希望他们能见面啊…”
“啊…是那个小狗君吗?原来他还是有来呀…这时代还真难得看到这么真挚的朋友对吧?”
“是呀,两年来只有他一直守着那个病人,托他的福…病人会奇迹恢复,几分之一原因应该是他吧…我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居然还说出这种可笑的话,看来我自己也八成出了什么毛病…”




/1



黑暗的彼端,昏暗的底部…
我知道自己的周围只有黑暗,也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漂浮在没有光线、没有声音的海中,赤裸着身子投有任何装饰,一个名叫两仪式的人正往下沉沦。
看不到尽头…不、也许从一开始这根本不是坠落,因为…这里空无一物。
不只是光线,甚至连黑暗都没有,空无一物让我什么都看不见,往下坠落这个词在此根本没有意义。
连“无”这个字大概也不可能会有吧…
身处连形容词都毫无意义的“”之中,我的身体只有不断往下沉人。
全裸的我,有着令人想把视线移开般鲜艳而带有毒气的色彩,在这里…“存在”的东西全都有着强烈的毒气。
“——这就是死亡。”
自言自语的声音,都好像做梦一样。
仿佛我只是在观测时间般的东西,虽然…连时间都没有,但我却可以观测它,仿佛流动般自然、腐败且不堪人目地数着时间。空无一物。
即使一直凝视远方,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即使一直持续等待什么,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我感觉非常平静,感到相当满足。
不——那些都毫无意义,在这里只有“存在”是完美的。
这里是死亡,只有死人才能到达,活人无法观测的世界。
那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呢——
我快要发疯了!
这两年来我在这里接触死的概念,我想那也不能说是观测,还不如说是比较接近战斗时的激烈。





到了早晨,医院开始吵闹了起来。在走廊上行走的护士脚步声及起床患者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和夜间的宁静相较起来,早晨的匆忙感好像祭典一般。
这对于刚起床的我,似乎是太热闹了些。
所幸我住的是单人房,相较于外面的喧嚣,只有这空间安静得让人心平气和。
过了不久,医生来到病房视察。
“身体状况如何?两仪小姐。”
“——嗯,我也不清楚。”
不带感情的回答,让医生一脸困扰而陷入沉默。
“……这样吗?但是你好像比昨天更平静了吧?虽然有点残酷,不过我还是得说明你现在的状况,如果你感到不舒服,不用客气请直说。”
医生说的话我以无言作回答,因为那些原本就明白的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他似乎把我的反应误认做承诺。
“那么我做个简单的说明,今天是一九九八年六月十四日,你——两仪式小姐在两年前的三月五日深夜,因为遭遇交通事故被送往医院。那是在斑马线上与轿车擦撞的事故,你还记得吗?”
“……………”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那件事。
从记忆的抽屉里取出的唯一映像是…某位同班同学始终在雨中站立不动的身影。
至于我自己为什么发生意外,则完全没有印象。
“啊,如果想不起来也不用觉得不安,两仪小姐在与轿车擦撞前,似乎有发觉到而立即做出往后跳的反应,幸好如此,你身体的伤势才没有太严重。但是相反的,你的头部似乎受到强烈的撞击,送到敝院时,你的意识虽然呈现昏睡状态,但脑部好像没有受到伤害,因此无法回想起来,应该是两年间昏睡的影响造成你暂时性的意识混乱,根据昨晚的诊察结果,显示脑波并没有异常,我想你的记忆会慢慢恢复,但没办法断定会完全恢复,毕竟,我们还没有从昏睡中苏醒的例
子过…”
这两年对我来说没有实感,而对沉睡的两仪式来说,那段空白是接近虚无吧。
对两仪式这个人而言,所谓的昨天,一定是指两年前雨夜的事。
可是对我来说却不是如此,所谓的昨天,对现在的我而言根本是虚无。
“此外,两眼的伤势并不严重。由钝器所造成的眼球伤害原本就很轻微,所幸你昨晚身旁并没有刀物。绷带不用多久就可以拆下了,大约还要一个礼拜就能看到外面的风景,请你稍微忍耐一下。”
医生的话里,总觉得好像有种谴责的意味回响着。
或许他对我打算弄瞎眼睛这件事感到困惑。
昨晚也问了我这件事的原因,但是我没回答。
“从现在开始,我们每天上、下午都会请你做身体复健。至于和家人的会面时间一天一小时左右比较妥善,等到身心平衡调整好,你就可以马上出院,虽然很辛苦,还是请你好好加油。”
听到预料中的台词还真是扫兴。
而不停的讽刺我也感到挺疲倦的,所以便试着动,看看自己的右手……我的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除了要花很多时间让它动起来之外,若是积极的运动,关节跟肌肉就会有撕裂般的疼痛。两年没有活动身体,理所当然会有这种的情况吧。
“那么今天的诊察就到此为止。两仪式小姐的情况似乎已经稳定下来,所以不用护士伴随在旁了。如果有任何问题,请你按枕头旁边的按钮,隔壁的房间有护士随时待命着,即使琐碎的小事也没关系,不用客气。”
真委婉的台词。
如果我的眼睛能够看得见,我现在应该正看着医生一贯的微笑吧!
打算离去的医生就像是突然想起一般吩咐地说:“啊,对了,明天开始会有心理临床顾问过来。她是一位年龄与两仪小姐相近的女性,请轻松的和她交谈,因为对现在的你来说,谈话是复原不可或缺的东西。”
接下来。我又变回了一个人。
躺在病床上,我盖着自己封锁的双眼,感觉自己恍惚的存在。
干裂的嘴唇说着:“我的名字是——”
“两仪、式。”
但是,真正的两仪式并不在这里,因为两年间的虚无已经杀了我。
以两仪式的身分存活的记忆,我可以全部鲜明地回想起来。但是该如何说呢?对于死过一次又复活的我来说,那些记忆到底算什么?两年的空白完全打断过去与现在的我两者的联系。
毫无疑问,我的确是两仪式,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但是对过去的记忆,我却一点实感都没有。
这样复活的我,只像看着两仪式这个人一生的映像,但我却认为在这部电影中出场的角色并不是我。
“就像是出现在底片上的幽灵。”我咬着嘴唇说道。
我无法理解自己,就连自己是否是两仪式都很暖昧模糊。
我可以理解自己像没有真面目的人,如同洞窟般空虚的身体,连空气都像风一样地通过。
我不知道原因为何,胸部好像开了一个大洞一样,不仅让我感到不安,更觉得非常寂寞。
所欠缺的那片拼图正好是心脏,那个空隙、那种轻浮感都让我无法忍耐,太过空洞的内心,以至于让我连生存的理由都找不到。
“式,那是…为什么呢?”
就算试着用言语表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不可思议的是…即使内心感受到不安及焦虑的骚乱,我却一点都不觉得痛苦或悲伤。
既不安,也充满了痛楚,但那终究是两仪式所抱持的感觉。
我内心毫无感动的因子,就连从两年间的死亡中复活也没有兴趣。
只是飘荡地存在于此,对于自己活着的事,完全没有实感地过着每天的生活。


/2
隔天,捕捉不到光线的我能知道早晨来临算是小小的发现,我总是对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感到特别高兴。
然而在思考为何高兴的期间,早晨的诊察开始了,接着不知何时又结束了。
这个早晨并不安静,母亲和哥哥来看我,接着我们说了一些话,就像是外人一样,对话根本没办法契合。
没办法,我只好依照着式的记忆来对应,于是母亲安心地回去了。
一切就好像在演戏般的可笑。
下午,心理临床顾问来了。
大致上会被称作言语治疗师的女性,个性都非常开朗。
“Hi!精神好吗?”
用这种口气打招呼的医生还真是从来没听说过。
“喔——我原本以为你会很憔悴,不过看来你的肌肤还是很有光泽嘛。一开始听到你的病情让我联想到柳树下的幽灵,害我一点也提不起兴趣。嗯、像你这种女孩是我喜欢的类型,真是太幸运了!”
从声音听来像是二十岁后半的女性,她在我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初次见面,我是来帮助你从失语症回复的言语治疗师。因为我不是这里的员工,所以没戴识别证。不过反正你眼睛也看不见,应该没差吧?”
“——失语症?你在说谁?”我忍不住回嘴。 女医生似乎一副理所当然地点着头。
“这种话谁听了都会生气吧?毕竟大家对失语症没什么好印象,加上又是误诊。芦家医生是照本宣科的医生,像你这样特殊的病例他一点都不拿手。不过你也有错,因为觉得麻烦所以什么都不说,才会被怀疑有失语症啊。”
这女人一副跟我很亲密的样子嗤嗤地笑着。
——虽然这完全是偏见,但我断定这位女医生一定有戴眼镜。
“原来他们以为我是失语症。”
“是呀,因为你出事时是伤到脑部,所以他们在想会不会是损害到语言神经,不过还好那是误诊。你不说话,是因为精神上而非身体上的问题吧,这不是失语症而是无言症,若是这样我对你就没帮助。不过我讨厌不到一分钟就被开除,刚好我的本行最近没工作很悠闲,所以我暂时陪在你身边吧。”
……真是多余的照顾。
我把手伸向呼叫护士的按钮上,结果女医生迅速把按钮从我手上取走。
“——你…”
“好险好险,如果你把现在的情况跟芦家医生说,我就得立刻退场了。就让他们以为你是失语症又不会怎样,你也没有必要回答他们无聊的问题,这也是好处吧?”
……确实是如此,但现在和我说话的人又是什么来历。
我把包着绷带的双眼移往这位身分不明的女医生身上。
“你不是医生吧?”
“没错,我的本行是魔术师。”
我愣了一下后,深深吐了一口气。
“这里不需要耍戏法的人。”
“啊哈哈,的确如此,魔术师没办法把你胸口的洞填补起来,只有普通人能办到这点。”
“——胸口的…洞——?”
“是呀,你应该发现另一个自己的事实了吧?”女医生露出微笑站了起来。
耳边传来把椅子放好及离去的脚步声。
“我说的似乎太早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明天我会再来,拜拜!”
她突然的出现,而后又突然离去。
我把行动不便的右手放在嘴边。
另一个、我?
胸部的、空洞?
——啊啊!怎么会这样!
我怎么会忘了这件事呢。
不在!不管在何处呼唤,他都不在。
两仪式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两仪织的气息,已经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式是拥有不同人格的双重人格者,两仪家系因为遗传因子的缘故,会生出双重人格的孩子。
世间一般的家庭对双重人格是感到厌恶而忌讳的,但两仪家却相反地将这种孩子当作超越者的身分高高奉祀,并将他做为正统的继承人来养育。
……而式,继承了那个血统。
会选择忽略身为男性的哥哥而交由女性的式继承家业,正是这个原因。
但是,这种事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阳性的男性及阴性的女性之双重人格主导权,通常阳性的男性一方显现较强。
到目前为止,为数不多的两仪家正统后代都是男性且持有另一个女性人格,但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式却和之前的情况完全相反。
身为男性的织活于女性的式体内,肉体的主导权由身为女性的式所掌握——也就是我。
织是我的负面人格,承担我所压抑的情感,而织这个负面黑暗则是不断被式扑杀,使式得以活到现在。
无数次以来,都是借由杀害织这另一个自我,我才能装出普通人的模样活下去。
而织本人似乎对这件事也没有特别不满,他大体都在沉睡,只有练剑的时候才叫得醒他,或无聊时由织出来承担。
……这简直就像主仆关系,但本质却不是如此。式和织归根到底还是同一个人,式的行动也属于织,压抑住织的个人嗜好,也是他本人的期望。
是的,织是杀人魔。虽然在我所知的范围并没有出现那样的经验,但他一直渴望能杀害与他同为人类的生物,身为主要人格的式因此无视织的欲望,而且压制这个欲望。
式和织一方面无视对方,但对彼此来说却仍是无法消失的存在。虽然式是被孤立的,但由于有另一个自己——织的存在,所以式并不孤独。
但是,这种关系的崩坏时刻来临了。
两年前,当式高中一年级时,至今没有想要支配肉体的织,开始要求想要浮上人格表面的那个季节——从这里开始,式的记忆一片模糊。现在的我,完全失去高一至遇到事故的记忆。
我所记得的是——
自己正好在杀人现场的身影,看见流动的红黑色血液,自己不禁倒吞口水的身影。但是比起那个身影,我还记得另一个更鲜明的映像,傍晚时分,鲜红、如火焰燃烧般的教室。
那个同班同学让式的内心彻底崩溃,
Shiki想杀的那个少年;
Shiki想守护的一个理想。
有种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件事的感觉,从沉睡中醒来的我,只有他的名字还没有回想起来。





到了夜晚,医院安静下来。
偶尔从走廊传来的拖鞋声,让我感觉到我还醒着。
黑暗之中——不,正因为是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的我才感受到孤独的痛苦。
若是过去的式,在自己体内还存在另一个人的式,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吧?
可是,织已经不存在了。
不——我连自己是式还是织都没办法判别。
织已经不存在于我的身体内,因为如此我才能确定自己是式。
“呵呵…真矛盾。如果其中一人没消失,我竟然无法判别自己是谁。”
我虽然试着自嘲,但胸口的空虚却一点都没办法填补。如果能感觉悲伤,这颗无感动的心会不会有变化。
我自己也不知道,因为我谁都不是,无法把两仪式的记忆当成自己的东西而有所实感。
空有两仪式这个外壳,内容被冲走也毫无意义。
……究竟,这个伽蓝(注:伽蓝,佛语,原本是僧人修行的静谧场所,现已引申为各种寺庙建物的总称,这边指式内心的空洞)之洞里该填入什么样的东西?
“—我、在、你、心中。”
这时我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像是开窗时空气的流动。
是错觉吧,我把紧闭的双眼转向声音来源。
就在——那里。
白色雾状物飘然地摇动着,我的双眼应该看不见,却可以捕捉到白雾的形状——
它的某个部份状似人类。不,应该说人类变得像水母一样没有骨头,轻飘飘的随风摇曳。
那股令人感觉不快的雾,一直线地朝我飘了过来。
我的身体还没办法随心所欲的行动,只好呆呆地等着。
即使说它是幽灵,却也一点都不恐怖,因为真正恐怖的是没有形状的东西。
就算是再奇怪的东西,有形状我也一点都不觉得恐怖。
而且——如果那股雾是幽灵,也和现在的我非常类似,没有生命的东西与没有生存理由的我,两者没有太大的差别。
白雾触碰着我的脸颊,使我全身急速冷冻起来,爬上脊椎的寒冷犹如鸟的爪子般锐利。 虽然是不愉快的感觉,但我还是呆然持续凝视着。
自雾摸了我一会儿,就像是被洒盐的蛞蝓一样溶解了。
理由很简单,白雾大约触碰了我五小时左右,现在的时间已经快要凌晨五点了。一到早上,幽灵当然会溶解消失。
于是,没有睡觉的我便接着继续补眠。


/3
从我回复后不知是第几个早晨来临了,我的两跟还是包着绷带,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人声的宁静早晨。
—听得见小鸟的呜叫。
—感受得到阳光的温暖。
—澄净的空气充满肺部。
—啊~跟那个世界相比,这里实在太美丽了。
但是,我自己却一点都不为了这些事而感到高兴。
每当只能在气息上感觉到早晨空气时,我就不禁想:
——明明是一个人。
明明这样也是一种幸福。
一个人生活其实更安全,但为何我却如此难以忍受呢?
过去的我被完成,一个人就足够,不需要其它人。但是现在不同了,我已经不再完整,而且一直在等待缺少的那部分,就这样一直等下去。
可是,我到底在等待谁呢?





这位自称心理临床顾问的女医生每天都会来,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和她的对话似乎变成这段空虚日子里的依靠。
“嗯~原来如此,织并不是没有肉体的主导权,只是没有使用呀?你们两个的关系,真是愈听愈有趣。”
女医生依旧把椅子靠近床边,快乐地跟我聊着天。
然而,只有两仪家才知道的双重人格,以及两年前暗夜杀人魔的事件,只要与我有关的事她竟然了如指掌,究竟是为什么?
本来这些非隐瞒不可的事对我来说完全无所谓,但不知不觉中,我开始能在这位心理临床顾问说笑时,以偶尔插话的方式与她交谈。
“我觉得双重人格一点都不有趣。”
“哈哈哈,你们的确不是什么可爱的双重人格,但你知道吗?同时存在、各自有着确切的意志、行动统合在一起,这样复杂奇怪的人格,不能说是双重人格,应该说是复合个别人格才对。”
“复合……个别人格——?”
“是啊,但我还存有一些疑问。如果这样的话,织根本没有沉睡的必要。但你的情况里,织一直在沉睡,我觉得这有点奇怪就是了。”
一直沉睡的织…
……知道这个答案的,大概只有我吧?
——因为织比式更爱做梦。
“那…他现在也在沉睡?”
我没有回答女医生的问题。
“是吗?他果然是死了,在两年前的事故里代替你死去,所以你的记忆才有缺少的部分。这件事让原本织所持有的两年前事件变得模糊。既然织消失了,那部份的记忆也回不来了……所以两仪式和暗夜杀人魔有何关连,也因此消失在黑暗中。
“那个事件的犯人似乎还没被逮捕。”
“没错,自从你出事后,他的行踪就像之前的事件如同假象般隐藏起来了。”
女医生啊哈哈的笑着,到底哪部分是她的真心话呢?
“但是织并没有消失的理由吧?他只要沉默的话,式就会因为两年前的事故自动消失了,为何他会希望自己消失呢?”
这种事问我也不可能知道吧?
“谁知道。对了。你有带剪刀吗?”
“啊,那种东西果然带不进来。因为你有前科,所以严禁带入尖锐的利器。”女医生的回答在我的预料之内。
是因为每天复健的关系吗?我已经回复到可以自己活动的程度,纵使一天只有两次数分钟的些微运动,我似乎是头一个这么快复原的病例。
女医生提议要祝贺我的复原,于是我跟她说想要剪刀。
“可是,你要剪刀做什么?难道你想插花?”
“别傻了,我只是单纯想剪头发。”
没错,身体一可以活动,就觉得从脖子到肩膀披在背后的头发令人厌烦。
“既然这样请美发师来不就得了?难以启齿的话,我帮你请吧。”
“免了,我根本没想过让外人的手碰我头发。”
“说的也是,头发是女人的生命。真是可怜,明明你还停留在两年前的状态,头发却变长了。”身边传来女医生站立的声音。
“那么,这个东西就代替剪刀送给你,虽然只是个刻上卢文字(注:古代北日耳曼人所用的文字)的石头,不过我想应该可以当作护身符。我放在门上,注意不要被别人拿走唷。”
女医生似乎踩着椅子,把守护的石头放在门上。
东西放好后,她打开门说了句奇怪的话:“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明天开始说不定是别人来了,到时还请多指教喔。”
说完后女医生便离开了。





那天夜晚,平常都会出现的那位访客并没有现身。
每晚深夜都会报到的白雾幽灵,从那天开始起再也没有来病房。它每晚都会来病房触摸我,虽然知道这是件危险的事,但我却不在意而没去理会,就算被那个像幽灵般的白雾附身杀害也无所谓。不,我宁可它把我杀死,事情就简单多了。
对于活着不抱任何实感的我来说,连活下去的理由都没有,还不如选择消失比较轻松。
黑暗里,我用手指去触碰包着绷带的眼睛。
我的视力正在恢复,所以这次我得完全将眼球压坏才行。
现在虽然看不见,但治好了又会看见“那个”。既然都能看见那个世界,就不需要这对双眼,就算最后结果会看不见这个世界,那样的情况都比现在好。
但是,在看得见的一瞬间前,我却无法做出任何行动。
若是过去的式,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破坏眼球,但现在的我却因为得到短暂的黑暗而停滞下来——真笨。
明明没有求生意志,却连想死的念头都没有。
毫无感动的我,不论任何行动都感受不到魅力,只得接受他人的意志来得到肯定。
所以,如果那个白雾真要杀了我,我也不会阻止它。虽然感受不到死的魅力,但也没有抵抗的意思,——反正,无论是喜悦或悲伤,都只是两仪式这个肉体给予我的感情。
现在的我,连活着都没有任何意义。

[ 本帖最后由 姬昌 于 2008-9-3 10:43 编辑 ]


伽蓝之洞/

1
苍崎橙子会知道两仪式这号人物,是刚步入六月某个好天气的午后。
事情的开端只困她一时兴起,为了打发时间所以问起新进员工——也就是两仪式的朋友,她所发生的事情。
根据谈话的内容,两仪式这号人物在两年前因为交通事故而陷入昏迷,虽然生命活动持续下去,但苏醒的机会微乎其微。
不仅如此,她的身体似乎也停止了成长,有生命活动但身体却停止成长的差异性,橙子一开始并不相信。
“哼、停止成长的生物根本是死了,不对,时间的压力对死人还是有影响。像尸体只要达到名为腐败的成长就会回归尘土,而有活动却没有成长的,只有这阵子你常在操作的自动人偶吧?”
“可是这是真的,她从那件班后就看不出年龄增长,橙子小姐。像式那样不明原因的昏睡状态,难道没有相同的例子吗?”
对于新进员工的问题,橙子只回答一句:“嗯…”,并挽惜开始想着。
“的确有过,在那个国家也是很有名的事,当时某位新婚的二十多岁女性陷人昏睡,经过了五十年的岁月才苏醒过来,有听说过吗?”
听到橙子的回答,新进员工摇头说没有听过。
“那个人苏醒时情况变得怎样?”
“听说相当正常,五十年来的昏睡好像没发生过一样,她带着二十岁的心态苏醒,让她丈夫相当悲伤。”
“——咦?为什么悲伤?妻子苏醒过来不是值得高兴的班吗?”
“就因为她的心态停留在二十多岁,而肉体却老化成七十岁,即使是昏睡也一样,人活着身体就会老化,这也是无可奈何的班。七十岁的妻子抱持二十岁的心态要丈夫带她去玩,活了七十年的丈夫并没有在心灵上造成影响,问题在于妻子,她在不自觉中用掉七十年的青春,不论如何解释她还是无法接受事实。并非厌恶才不愿意承认,是根本没办法明白事实。说是悲剧还真是悲剧呢!想象一下满是皱纹的身躯打算要去游乐场玩的妻子,以及一边哭泣一边阻止妻子的丈夫,内心一定会想:‘如果会变成这样还不如不要醒来,你觉得如何?这悲剧就像做梦一样,但却是之前发生过的实例,你可以做为参考吗?”
橙子的话巧妙地使他垂下了头。
“哎呀!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事了?”
他向坏心眼好笑的橙子点点头。
“嗯……有一点,有时候会觉得,式是否是出于自己的意识而不愿醒来?”
“似乎真有什么内情嘛,好吧,你就当做打发时间说说吧!”
面对真的想把这件事当打发时间的橙子,他生气地把脸转过去。
“我拒绝,橙子小姐你实在太不在意别人的感受了。”
“什么嘛,开启话题的是你吧!没关系,你就说嘛,我又不是只出自兴趣才听的。鲜花那家伙在电话里常提到式这个名字,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我也没办法跟她聊这个话题吧?”
听见鲜花这个名字后他皱起眉头。
“我之前就想问了,我妹妹和橙子小姐是在哪里认识的?”
“在一年前的旅行中我被卷进一桩怪事里,那时不经意地曝露了身分。”
“……认识倒是无所谓,但鲜花她很单纯,请不要让她她卷入一堆有的没的事情,因为她本来就身处于不安定的年龄。”
“鲜花很单纯?嗯,也许那的确算是纯真吧。没差,和妹妹意见不合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也不想扯上关系。与其说那些,不如来说说式的事吧。”
面对从桌子探身说话的橙子,他只好夹杂叹息开始说起两仪式这位朋友的性格,以及她人格特异之处。
他跟两仪式是高中的同班同学。
入学前与两仪式这个名字有点因缘的他,与两仪式分在同班后便成了朋友。
据说能与不太交朋友的两仪式变成亲密的朋友,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但是,从他们高一发生暗夜杀人魔事件后,两仪式的身上产生了微妙变化。
她把自己双重人格及另一人格有杀人嗜好的事向他全盘托出,实际上,两年前的暗夜杀人魔与两仪式有什么关联,一切都还是个谜。
但是在真相查明之前,式在他的面前出了事,并且被送进医院里。
那是在三月初某个下着冷雨的夜晚,一连串的故事,橙子原本只把它当作下酒菜般听听而已。
但随着内容的深入,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以上就是我与式之间的事情缘由,不过这也是两年前的事了。”
“——所以这样才会停止成长、保留生命?她又不是吸血鬼。”橙子嘴角上扬地笑着。
“那么她的名字怎么写?用汉字写的话只有一个宇吧?”
“算式的式,问这个干嘛?”
“式神的式是吧,然后姓是两仪,真是太完美了啊。”
橙子把叼在嘴上的香烟在烟灰缸弄熄,忍不住站了起来。
“医院在郊外吧?我对她产生兴趣了,我去看看就回来。不等他回答,橙子便离开事务所了。
她一边咬着嘴唇一边想着:“没想到会在这情况下和那件事扯上关系,因缘际会还真是难以言喻的神奇。”


2
两仪式复原是在那几天后的事了,连亲人都难以会面,这种情况下一般会面简直更不可能,应该是因为如此吧,身为新进员工的他,忧郁得像变了个人似的,勤奋地在办公桌前埋头苦干。
“真是暗到不行耶!”
“是呀,该买电灯了吧?”
他连看都没看橙子一眼回答道。
认真的人若是钻起牛角尖,有时候也会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橙子猜测这个年轻人也是属于这种类型,便对他说道:“你别想太多,一副好像打算在今天非法入侵一样。”
“这哪可能,那间医院有像研究所一般的警卫系统。”
照他这么果断的回答看来,他应该已经将警备系统研究得非常彻底了。橙子耸着肩膀想:我总不能让好不容易找到的新进员工去犯罪吧?
“……原本我想瞒着你不说,没办法,还是告诉你吧。从今天开始我将以代打的身份去那间医院工作。我会尽量帮你试探两仪式的近况,所以你就安份点吧!”
“——啊?”
“我是以医生的身分被聘请的,平常我总会拒绝这种工作,但看在这次是自己人的事份上,在你提出乱七八槽的想法前,我就先做好准备了。”橙子一脸乏味地说道。
此时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直接走向橙子并握住她的双手。
他的两只手用力在空中摇动…橙子并不了解那是代表感谢的意思,面有难色的盯着他看。
“你的嗜好真奇怪。”
“我太高兴也太吃惊了,没想到橙子小姐也和平常人一样亲切又重情重义啊!”
“…我并没有和平常人一样,而且,我觉得你不要妄下定论比较好喔。”
“没关系,我真是太肤浅了!啊、所以你今天才会穿套装吗!真是非常漂亮、非常合适,我还以为看错人了呢!”
“……我平时就是这样穿吧。算了,我就接受你的恭维吧。”
橙子领悟到说什么都没用,于是赶快结束对话。
“那间医院本来就有点奇怪,基于这个原因你不要太早行动,好好地专心在这留守,知道吗?”
这句话让原本心情飞舞的他又回复到平时的沉静。
“——很奇怪?那间医院吗?”
“是啊,有人在那里做了像是结界法术的前置准备。似乎有我以外的魔术师介入。不过他的目的应该不是两仪式,因为如果是针对她,也不会把她搁在那里两年都不管。”
虽然并非针对式这点一听就可以知道是谎话,但在我严肃的态度下他却完全没有怀疑。
“……你所说的结界,就像是这栋大楼二楼那种东西吧?”
“嗯,所谓的结界只能以不同等级来隔离一定的区域,真正做出墙壁或是以一面无形的墙所覆盖的结界都有。最高等的就跟这栋大楼一样,什么都没有做,但是谁都不会靠近,也就是所谓的强制暗示。只要目的地不是这里的人,并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用这种暗示只要没有任何人发现,结界就能继续维持,但明显地表现出异象而让周围感觉到异常的结界,可说是下下等的做法。”
不让人发现异常之处的异常,就是她工作室的护符。
只要手上有地图,谁都可以看穿这个地方的结界,卓越的魔术师所建构的世界,就是创造出一副隔壁邻居的样子。
但是——不认识苍崎橙子这号人物便无法查觉的大楼结界,却被这位新进员工无意间轻易地突破了。
“那么,医院的结界带有危险吗?”
“就叫你要仔细听我说的话嘛!结界本身是无害的,结界这个字眼原先是佛教用语,是为了用来隔离外界和圣域。不知从何时开始,才变成魔术师用来保护自己的法术总称。你知道吗?刚刚说过最高等的结界不会让普通人感到异常,而是‘诉诸无意识下的强制观念’,虽然原本就是高等的空间隔离,但是要达到那种程度,并非魔术师而是魔法师的作为。现在这个国家的魔法师只有一个人,而他也不可能施展那种结界。纵使没人能施展,但是医院所张开的结界还是非常精巧,连我一开始都没发觉。我认识一个施展结界的专家,他和那家伙所做的等级一样…反正,结界专家很多都是哲学家,这些人对霸王硬上弓这种事都敬而远之,所以你先放心吧。”
……是的,结界本身没有危险,问题是在那与外界隔离的空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医院的结界并非对外,而是对内,它的功用在于尢沦医院里发生任何事情,都没有人会发现。比如说夜晚即使有一间病房爆炸,也不会有人醒来。
橙子并没有说出这件事,她将视线投向时钟,心想时间差不多了,便打算出门。
这时,橙子纤细的后背传来他的声音。
“橙子小姐,式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橙子只说声嗯,并挥挥手以示回答。
对头也不回的她,他又提出了一个细微的疑问。
“对了,你认识的那个专家是谁呀?”
橙子闻言脚步突然停止,她沉思了一会儿转身回答说:“我说你呀。结界专家当然是和尚的老本行啊。”


3
自从橙子以临时医生的身分被聘请到医院,至今大约经过了六天。每当向他传达两仪式逐渐复原时,橙子却无来由地抱持着某种不安。
那就是…现在的两仪式和过去的两仪式,在别人的跟里是同一个人吗?
“一天两次的复健及脑波检查似乎是她每天的课题,快出院时应该就可以见面了,所以你再多忍耐一下吧。”
从医院回来的橙子,一边弄松橘色的领带一边坐了下来。
那是个快要步人夏天的某个黄昏,阳光把没有照明灯的事务所染成深红色。
“一天两次的复健这样够吗?式已经沉睡了两年耶。”
“患者即使在沉睡,每天关节还是有活动。而且复健并非运动,一天五分钟就已经足够了。再说,复健原本就不是医学用语。那只是拾回身为人类尊严的用语罢了。所以对沉睡两年的两仪式来说,有身为人类的实感就够了。
身体的复原,又倒是另一回事。”
橙子歇了一口气并点起香烟。
“但是,问题在于精神面而非身体,她已经不是以前的两仪式了。”
“——是丧失记忆吗?”
大概是做好觉悟了吧,他满脸惶恐地说出这种蠢话。
“嗯、该怎么说呢?我想人格本身是跟以往一样吧。两仪式本身并没有变化,但改变的是式,对你来说听起来也许很震惊。”
“这种事我现在已经习惯了,但请你仔细说明式现在的状况到底怎么了?”
“嗯,说白一点的话,就是她的内心变得很空洞,一直到至今,式的体内都抱持着另一个自己,但现在织已经不存在了。不,应该是说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式还是织,苏醒后,织已经从她的内心消失,但与其说是失去,不如说她的内心变成一片空白。她恐怕…没办法忍耐那个空隙吧……胸部是空洞的,像洞穴一般…连空气都如同风一般吹过。”
“织不在了——为什么?”
“代替式死了吧,两年前的事故时式应该要死的。如果假设她活着会容易搞混自己的人格,我们就先试着假定她已经死了。两仪式将会以全新的人格复活于两仪式的肉体。不过对现在的式来说,过去的她和因此衍生出现在的她,都像是外人般的存在,不管是谁,都无法对别人的历史抱有实感。所以,现在的她每晚应该都能感觉到自己不再是自己了吧。”
“……外人?式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
“不,她都记得。现在的她就是你认识的她,因为她有式和织这两个个别却存在于同一个身体的人格,因此现在她才得以存活。两仪式这个身体本因事故而精神死亡,但那时死的是擅自跑出来的织。虽然他死了,但是式还存在于脑内,最终才没有演变成精神死亡。两仪式的死让式因此沉睡。但因为死去的是织,所以两仪式还能活着。所以——她沉睡了两年,有生命迹象但却停止成长,像是死去般地活着…但苏醒的她。和以往的式会有细微不同,称不上是丧失记忆,但若非必要。她是不会回想起过去的,虽然无法说她是别人,不过现在的她和以往的式不同,如果把她想成是式和织所混合而成的第三人格比较好。”
……但是,照理说不可能变成如此,只要式是两仪家的人,就不会和另一半人格的织相融,欠缺织的这份空白,也无法由式一个人弥补。
橙子并没有说出这个事实,而是继续说道:
“即使她以另一个人的身分复活,她还是两仪式。不论再怎样没有实感,她还是两仪式。就算她现在连活着的实感都掌握不住,但总有一天她一定会体认到自己是式,那天一定会到来。蔷薇出生就是蔷薇,光是改变土壤或水分,也不会变为其它种类的花。”
她嘀喃咕咕地补充说:“所以根本没必要为这种事情烦恼。”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东西把空洞填补起来,这不是指记忆,而是指累积现在,形成全新的自己。这个是谁都没办法帮上忙的伽蓝之作,也不是别人可以插手的事。总之,你只要像以往一样对她就行,对了,她似乎快出院了喔!”
橙子把抽完的香烟往窗外丢,两手向上伸展筋骨,让骨头爽快地喀喀作响。
“真是的,不习惯的事还是做不来,那种烟还真难抽…”她一边叹息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4
早上的诊察如往常一样结束了,他们告诉我今天是二十号,也就是从我苏醒开始,时间又过了七天。
我的身体顺利地逐渐康复,明天就能出院了。医生告诉我,双跟上的绷带在明天早上也会一起拆掉。
七天……也就是一个礼拜,这段期间内我没有得到很多东西,失去的东西太多,连失去了什么也模糊不清。
不论是父母还是秋隆,大概还是像以往一样没有改变。但是对我来说,他们却有如外人一般。因为连身为两仪式的我都改变了,身旁一切熟悉的事物消失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突然把手伸向覆在双跟的绷带上,取代失去的一切得到的东西就是这个。
两年间——活着却接触“死”的我,体质转变成能够看到无形的概念。
从昏睡中醒来时,第一个看到的并非受惊吓而跑过来的护士,而是浮现在她脖子上的线。
无论是人、墙壁、空气——都可看见那充满不吉而静谧舶线,线不断地流动,没有一定的形态,但个体确实存在,似乎会从其中渗出“死”的强追观念束缚着我。
我幻视到跟我说话的护士身上,线从脖子开始——崩落,当我理解那是什么时——我打算用自己的双手压坏双眼。
两年来没有活动的手腕,光用力就传来激烈的疼痛,但即使如使我还是活动我的手腕。
是不幸还是幸运?因为我的腕力很弱,破坏两眼的行动中途就被医生阻止了。
他们的结论是因为我意识混乱而做出突发性的冲动,所以没有问我压坏双眼的理由。
“眼睛快要好了吗?”
免了吧…我再也不想看到那样的世界,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身处于“那里”时,非常安稳且十分满足——令人无法相信。
但醒来后只要一回想起来,却没有地方像那个世界般令人讨厌。即使那个黑暗仅是我沉睡中看见的恶梦,但光是坠落就让人无法忍受。
和那个世界联系的双眼也是…
我用指尖往眼睛上戳…接着只要像挥舞竹刀般的果断,把指尖戳人眼球就…
这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喂等等,你太冲动了吧。”
我下意识地转向门口。
存在在那里的是——什么?
没有脚步声,但却有东西正接近我身边,不知是谁——走到我横躺的床边便停了下来。
“直死之魔眼吗?式,把它弄坏真是太浪费了。第一,即使压坏,看得见的东西还是看得见。因为诅咒之类的东西即使舍弃还是会回来。”
“你是…人类吗?”
对于我的疑问.对方好像憋住不笑出来。
呼…我听见打火机点火的声音。
“我是魔术师,我想教你那双眼睛的使用方法。”
这女人的声音我曾经听过……不会错,这是那个心理临床顾问的声音。
“你刚刚说……这双眼睛的使用方法?”
“是呀,虽然只会比现在好一点,不过至少比不知道好。光是凝视对方就可让对方的死具体化,这样的魔眼只出现在塞尔特(注:印欧人种的一支,从前居住在不列颠群岛、西班牙和小亚细亚,现在居住在不列塔尼、爱尔兰、韦尔斯和苏格兰高地)神话里的神祗,失去就太可惜了!”
那叫做“Balor”吧?(注:塞尔特神话中“Fomori8ns”族巨人,张开眼的一瞬间就能杀死对方,被称为“魔眼Balor”女人附加说明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
“所谓的魔眼虽然是由精神方面的手术带给眼睛某些附加效果,但你的情况属于自然天赋,借由这次的事件让它开花结果。据我所知,以前的式似乎就能看见事物的内部不是?”
……她像是在说她早巳熟悉的事,但是正如她所说的,式从以前就能够看得相当深入。
即使在看人的时候也一样,那种感觉并非只是表象,甚至连人体深处都可捕捉得到,不过式本人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那是因为两仪式在无意识实行了制御法。即使你只想看表面也做不到。世上没有完美的物体,万物都有破绽,因此才有人的愿望是将一切事物破坏重做。你的眼睛可以目视到那个破绽。就像是显微镜。精神层面的视力过于强大,因此目视得到我们无法辨识的线。过去长时间与死接触的你,脑部变得可以理解它。结果因此看见死亡,除此之外我想应该也可以触碰得到,生物的死线,只要活着位置就会不断改变。可以确实看见死线的能力,与光是凝视就达到可杀死对方程度的魔眼没有太大差别。如果你打算破坏的话,我就收下了,你出个价我把它买下来。”
“……即使没了眼睛还是目视得到,就没有理由去破坏它。”
“是嘛,你无法像普通人一样活着,所以烦恼到此为止吧。两仪式,你该觉醒了,你原本就是我们这类的人,所以…不要再做着想要像普通人般生活的梦了。”
“——————”
那句话有某种决定性的意义,但我感觉到自己绝对不能承认。
我决定尽现在所能地努力反驳。
“我根本没有…活着的意义。”
“呵,只因为你的内心是空洞的?可是你讨厌死亡吧?原因是因为你已经认识那边的世界了。你还真是个不知足的女人,明明已身处在连犹太教信徒也无法到达的kethe境界深处…(注:犹太教中生命之树的第一个圣质,中文意义为“皇冠”,也可代表神的本性)你知道吗?你的烦恼非常简单,只要以他人的身份重生,只不过是织不在罢了,确实式与织是一体的,织消失了,只要把他想成是另一个存在不就好了?所以即使你是式,也和以前的式是相异的存在。但这些事也不过就是这样罢了,如果你只是因为没有求生意志就想死,我看还是免了吧。没有生存理由就选择死反而令人恐惧,那是条钢索,架在生死都无法选择的境界上,让你的内心变得像伽蓝洞一般。”
“…说的体好像很了解一样——”
我瞪着那个女人,这时立刻发现——应该看不见的双眼的确捕捉到那女人的轮廓与死亡的黑线。
女人的“死”之线已经缠绕到我身上了。
“你看到了吧?现在的你满身破绽,所以光看到这种程度的接触就让你感到惊慌。只要去除掉杂念,你的身体将成为特等的容器。如果没叫醒你,你早就被附身折磨死了。”
被折磨死…是指那个白色的雾吗?但是它已经没有再来过了。
“所谓的杂念不过就是死后剩下来的魂魄碎片。因为没有意志,它们只是漂浮着。但碎片只要渐渐聚集起来,还是会形成一个完整的灵体。虽然没有意志,但本能还存在着,它们想变回以前的自己、想要人类的身体,医院本来就存有很多杂念。它们变为浮游灵寻求身体,但正因为它们力量微弱,所以一般人感觉不到也接触不到。只有感觉得到它们的灵能力者能和没有形体的灵魂扯上关系,但以灵视为生的术者并不会被它们附身,因为他们会守住自已的身躯,被浮游灵利用的情况很少,但像你这种内心空旷的人,可是很容易被附身的。”
她像是侮蔑般地说道。
原来如此,白雾会来到我这的理由就是因为这样吗?
若是这样的话,为何它没有附在我身上?
就算它成为我的内心,我也不会抵抗吧…
“——我真是看不下去了!这样即使给你卢文字的护身符也没意义!够了,我们个性果然不合,接下来随你吧!”她说了些狠毒的话后就离开床边。
在关上房门前她说道:“你真的想让织白白送命吗?两仪式?”
我无法回答。
——这个女人的确留下一堆我一直在逃避、像是刺一般的话给我。





到了夜晚。
周围是昏暗的,今天静到连走廊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像深山伫立湖面般安稳的夜晚中,我不断重复回想我和那女人的对话。
不,正确来说只有最后那句话。
为什么织会代替式死去?
能够回答问题的织已经不存在了,但是——已经不存在的织为什么消失?
他为了换回什么东西而消失?
那个喜欢做梦的织,总是一直沉睡着。
但现在,他连做梦都放弃了,他在那个雨夜选择死去。
再也见不到的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见过的自己,那个本来是自己一部份的织…
我感到意识消沉。
想要摸索出他所做的结论,却只是一直逆行在回忆中。
旁边传出病房门打开的声音,缓慢的脚步声接近过来。
是护士吗?
不对,时间已过了午夜十二点,这时会有访客,究竟是…
此时,有双人类的手掐住我的脖子,冰冷的手掌,使出像要把我脖子扭断的力道。


/5
“啊——”
脖子上的压迫令式喘息。
没办法呼吸,脖子被彻底勒紧,彷佛在呼吸困难之前脖子就会被扭断了。
式用看不见的双眼凝视对方。
……他不是——人类。
不…那个形状是人型,但是压住她身体、拧住她的脖子的人,已经不是活人了。
那个死人独自袭击在病床上的式,对她脖子上的施力毫不停歇。
式抓住对方的双手奋力抵抗,但力道却有着明显的差距。
但是——这不是自己所期望的事吗?
“——”
式停止呼吸,双手离开死者的手腕,就这样被杀死也无所谓。
因为就算活着也没有意义,没有感觉的生活,这样的存在才是苦行。虽然自己会消失,但也只是自然界的定律。
对方的力道加深,时间过得非常缓慢。实际上才经过不到几秒,有如橡胶一般的无限延长。
死人拧着式的脖子,设有体温如木材般的手指往深处勒入,这种杀人行为毫不留情且不带任何意志。
脖子的皮肤破裂开来,流淌出的鲜血是活着的证据。
我将要死去——跟织一样死去——舍弃生命。
舍弃……?
这个词汇拉回式的意识,她心里突然产生一个疑问。
——织最后是高兴的死去吗?
…没错,我没有考虑到这点。
暂且先不管理由,但那个行为是出自他的意志吗?
他应该是不想死的,死是那样孤单且毫无价值,死是那样黑暗且令人毛骨悚然,死明明就比任何东西都要可怕——!
“——抱歉了。”
瞬间,式的身体复苏了。
她双手抓住死者的手腕,用单脚往对方的腹部踢去——
“我讨厌只是在那里不断坠落——!”
——她用尽全力将这个肉块往上踢去,脖子上滑溜溜的皮肤及血让死者的双手松脱。
于是式从床上站了起来,死者立刻往式飞扑过来,两人在没有灯光的病房里扭打成一团。
死者的肉体是成年男子的身躯,块头比式大上两倍。式不管再怎么挣脱还是会被按倒在地。
式的双手被抓住,于是她拉着对方向后退。狭小的病房让她很快就碰擅上墙壁。当她“砰”地被按压在墙上时,就已经做好觉悟了。
她原先就企图使用自己身后的窗户脱进,被逼进死角也是意料之内的事。
问题是——这里是几楼?
“——别犹豫。”
她对自己说出这句话后便挣脱死者的双手。迅速地,死者的双手瞄准她的脖子又伸了过来,但式比那个速度更快——她用挣脱的双手打开窗户,两人纠缠在一起快速往下坠落。





掉落的那一瞬间,我抓住死者的锁骨。使我俩的身体上下反转
转了一圈,死者的背部正往地面掉落。而她自己则处于上方的优势,接下来只剩靠感觉跳跃出去。
地面已经近在眼前,死者的肉体摔往地面,而我则在自己的肉体碰撞地面前水平跳出。
我用双手双脚着地,把中庭的泥土弄得一片混乱,而死者掉进病院的花坛里——离我的滑落处还有一段距离。即使我使用在道场也没做过的神技着地,但三层楼高的重力还是使我四肢麻痹。
我的周围充满中庭树木以及即使发生事件还是安静无声的夜晚。
我无法动弹,只感受到脖子的疼痛。
啊啊——我还活着。
但是——那个死者也还没死。
我很明白若是不想死该怎么做,就是在被杀之前先动手杀了它。
光是这样想,我胸口的空虚感便消失殆尽,也渐渐变得不带任何情感。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嘀咕一声,因为这件事,我觉醒了。
是的——那个在烦恼的我就像个笨蛋,答案明明如此简单——





“真是惊人呀。你是猫吗?”
一个声音从式的背后传来,式没有转身,拼命地忍耐若地的冲击。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于式的问题,自称魔术师的心理临床顾问很元趣地回答:“因为我在监视啊!对方应该会抓准今天下手。喂,没有时间让你休息了!真不愧是医院,能有这么新鲜的尸体。对方因为元法让灵体侵入你的体内,所以打算来硬的,打算等你被尸体杀掉后再进行灵体移转。”
“都是你那块奇怪的石头害的吧?”趴在地面的式说道。
到目前为止,她的迷惑已经完全消失殆尽了。
“哎呀,被你知道了?嗯,那的确是我的过失。我在病房施展了不让灵体进入的结界。但对方为了突破结界而找了尸体来,一般人是没这种知识的。”魔术师很愉快地呵呵笑着。
“是吗?这样的话,你就想想办法吧。”
“了解。”
魔术师让手指发出喀地一声。不知在式看不见的双眼中是什么形象?
她用香烟的火在半空中刻画文字,文字像是投影般与死者的身体重叠在一起,口中说着: “由直线形成的遥远周度、远方世界的魔术刻印,名为卢文字的魔术回路起动吧!”
语毕,倒在地面的死者身体燃烧了起来。
“——它持有的Ansuz(注:卢文字,在此的意义为情报、讯息)太弱了。”魔术师唠叨地说道。
被火焰包围的死者这时慢慢地站了起来,像是只有筋肉在移动似的,拖着身体走向式。
那双完全折断的两脚为何还能动呢?
不久,火焰消失了。
“喂——你这个骗子。”
“不要这样说嘛,要破坏人类那么大的物体很困难。活人只要燃烧心脏就结束了,但死者却没那么简单。因为死了,所以不是把手或头弄消失就可以收拾,你也知道,手枪程度的暴力无法将人类消去,要使他消失要有像火葬场般的火力——看来只好请德高望重的和尚来了。”
“你不用再自吹自插了,重点是你办不到吧?”式的话似乎重重刺伤魔术师的自尊。
“即使是你也办不到,死者已经死了所以杀不死。很不巧,我现在手持的武器要杀人办得到,却无法让人消失,所以我们还是逃走吧。”魔术师往后退。
但是,式却动也不动,并非因为从三楼摔下而脚骨折。
她只是在嘲笑说:“不管它是死还是怎样,毕竞它是‘活着’的尸体。既然如此”
式将身体姿态放低,模样有如弓着背扑向猎物的肉食性猛兽。
她触摸自己的脖子,皮肤依旧裂开、残留被拧揉过的痕迹,血正汩汩流着——但是,自己还活着,那种感觉令她恍惚。


“——不管它是什么,我都杀死给你看。”


她解开覆盖在眼上的纱布。


黑暗中,直死之魔眼存在于此——


她纤细的双脚自地面跃起,死者伸出双手面向奔过来的式,她在千钧一发中闪开,并把眼睛捕捉到的线如同描绘般用单手分解死者。
死者的右肩到腰部左边扎着式斜砍下去的指痕,虽然她手指的骨头因此碎裂,但死者的伤势却远比这还要重。
操纵死者的线仿佛被切断的风筝,让死者者无力地倒下。即使如,却还是有一只手残留着线痕…趴在地上的死者此时抓住式的一只脚。
式则毫不犹豫地把那只手踩碎。
“死人的肉块不要挡在我面前。”她说完,便无声地嗤笑起来。
我还活着。
之前的心境仿佛是假的,我居然能这么明确地感受自己活着。
“式!”
魔术师对式大喊,似乎正把某个东西朝式丢过来…那是一把银色且毫无装饰的小刀。
式拔起刺进地面的刀,向下俯视仍然像螳螂般颤动的死者,便拿着刀直接往死者的脖子刺下去。
死者一动也不动地停止了颤抖——但是…
“笨蛋!要刺的话要刺本体才对啊!”
异状的产生比魔术师的斥喝声还快,式刺中死者的瞬间——白雾从死者身上飞奔了出来。
它拼命躲进式的肉体内,消失无踪。
“——”
式“啪”地一声跪在地上。
式至今以来因为一直保有意识,让灵体始终无法附上她的身,但现在它们抓准因为杀人意识高扬而忘我的式,瞬间侵入她的体内。
“这白痴,怎么会判断错误呢?”魔术师跑了过来,但式举起单手阻止她。
那意味着别靠近,于是魔术师停了下来。
式两手握着刀,刀尖指向自己的胸口。
虚幻的双眼一瞬间取回强烈的意志。僵硬的双唇用力抵住牙齿。
她将刀锋触碰在胸前。
她的意志及肉体并没有被亡灵入侵。
“这样它就无法逃走了。”式的这句话并不是针对任何人,而是对自己说的。她正直视体内那个蠢动物体的死。
虽然贯穿的是自己的肉体,却只会杀了那个无法存在、显得粗糙的物体。
式非常确信她绝不会伤害到自己。
于是她倾注全力。
“我要杀死虚弱的自己,两仪式——绝不让给你们这种家伙!”
刀峰流利地往她的胸口剌了进去。
拔起银刀时并没有流血。对她来说只有刺往胸部的疼痛。
式挥舞着刀,像是在除去附着在刀上污秽的灵。
“你说过要教我这双眼睛的使用方法吧?”她用很平稳的口吻说道。
魔术师听了很满足地点头。
“我可以教你直死之魔眼的使用方法,不过有附带条件,你要帮我做点事情,我的使魔死了,正想要一个有用的左右手。”
式没有转向魔术师,只静静地说道:“是指帮你杀人吗…?”
魔术师也带着战栗的口气低声回答:“啊…当然。”
“既然如此我就帮你,反正我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目的,就随你差使吧。”
内心感伤的式就这样缓缓地倒向地面,是因为至今累积的疲劳…还是因为拿刀贯穿自己胸部这种乱七八糟的行为害的?
魔术师抱起她,凝视她闭目的睡脸。
睡着的微温…以及那副死人般僵硬的脸孔。
魔术师凝视她许久后说道:“没有其它目的吗?你还搞不清楚这也是很悲惨的吗?”
式平静的模样,让魔术师己忌妒般地说道:“所谓的伽蓝洞就是不管多少东西都塞得进去。你这幸福的家伙,未来究竟会身处何方呢?”
魔术师喷喷咋舌地嘀咕着,并对自己说出内心话而大感不成熟。
……的确,这种事情明明已经忘记很久了…


/伽蓝之洞

我以为自己又延续坠人梦境、沉人意识。
消失的织…那是另一个自己,他的消失究竟取代什么?他的消失是为了守护什么?
如果回溯两仪式的记忆,便能知道答案。
织……恐怕是为了守护自己的梦想吧?那个幸福活着的梦想。
是因为那位同班同学吗?还是他想成为那位少年般的男性?
不过这些都已经无从得知了…织为了不让两个人同时消失,而选择让自己消失。
他留给我的…是那么深沉的孤独。
早晨的阳光射入房间。
我那恢复视力的双眼,也因为朝阳的温暖让我从沉睡中睁眼睛。
我躺在病床上…
那么昨夜发生的事一定由那个魔术师完美掩饰了吧?
不、那只是微不足道的琐事。比起那件事,我还是先思考他的事情吧!
我横躺在床上,头动也不动地享受早晨的空气,不知有多久没因为阳光醒来了…
薄淡却强烈鲜明的阳光抹去了心里的黑暗,刚刚得到的短暂的生命——与已经不再回来的其它自我相互融合后消失在阳光中。
两仪式的存在,将与他所做的梦一块消失…若是能哭的话,我真想让自己流泪。
但我的双眼却是干的,要哭的话只能有一次——再说,我更不该为了这种事哭泣。
因为是无法回来的东西,所以我不再后悔。
朝阳如同黑暗一般渐渐薄弱。
这样简洁的消失,应该正是他所期望的吧?





“式~早安。”
一个声音从身旁传来。
我只将脖子转向旁边,站在那里的很久以前就认识的朋友。
黑框眼镜、毫无修饰的头发,真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你……还认得我吗?”他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啊,我知道。你一直在等待式,只有你一直在守护着我。
“黑桐干也,像法国诗人的家伙。”我嘀咕的声音让他露出笑容。
那就像是一天没见面而在学校相会时的常见笑容,但我无法知道他的笑容里隐藏了多少努力。
只是——他一定记得那个约定。
“太好了,今天是晴天,真是适合出院呢!”他眼睛泛着泪光,尽可能表现得很自然。
对空洞的我来说,这比什么都还要温暖。
与其哭丧着脸,这位朋友选择了笑容;比起被孤立,织选择承认孤独。
——但我无论是哪边都还是无法选择…
“……啊,没忘掉什么东西吧?”
我发呆地凝视他与温和阳光结合在一起的笑容——即使知道这无法填塞我胸口的空洞,但现在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想做。


……那温和的笑容。
和我记忆中的笑容是相同的。

/伽蓝之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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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式
在总是毫无变化、也不可能有变化的病床上,她正衰弱地颤抖着。
这时,不应该有人会面的门扉开了,一个没有脚步声但却带有极度存在感的访客来了。
那位访客是男性,有着高挑壮硕的身材。
脸上所笼罩的凶恶表情和气氛,就像一位能挑起无解命运的贤者。
这个人的表情——恐怕根本不会改变吧?那凶恶而严肃的眼光直瞪着她带有一种恐怖的闭塞感。
现在的病房,让人感觉到像是真空状态般错觉的束缚,连一直对自己来日不多而感到惧怕的她,这个人物更让她对死亡加深了畏惧。“你就是巫条雾绘?”
浑重的声音,像是带着苦恼般回响着。她——巫条雾绘用毫无视力的双眼看着对方。
“你是爸爸的朋友吗?”
不回答,巫条雾绘也很确信,帮助自己一直支付医疗费用的,就是这
“你来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到了。”雾绘发抖地说,可是男人连眉毛都动也不动。
“我来实现你的愿望。你不是想要另一个能够自由行动的身体吗?”这句与现实非常脱节的言语中笼罩一股魔力,这点巫条雾绘确实稍稍感觉到了,为什么她毫不怀疑,因为她已接受他的确能让这件事成真的事实。
经过稍稍沉默后,她喉头不断抖动地点头表示同意。
男人点点头后举起他的右手,他将实现雾绘长年的梦想,并同时给予她持续下去的恶梦。
但在那之前——她问了一个问题:“你究竟是什么人?”
对于这个问题,男人于是兴味索然地回答了地。





从化为废墟的地下酒吧里解放后,她以虚弱的脚步步上回家的归途。
呼吸的节奏乱了、头也感到昏眩,不靠着什么东西,她根本没办法顺利前进。
大概是因为刚刚所承受的暴行吧:像平常一样对她施暴的五名少年中,其中一人仿佛是想到什么似的,拿起球棒猛力挥在她身上。
完全不痛。不、她原本就没有痛觉。
只是觉得沉重。从背上涌现的恶寒折磨着她,背部被敲打的事实扭曲了她的心。
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流一滴泪,忍过这段被凌虐的时间后,她就这样返回学生宿舍。
可是,今天这段路像是永无尽头般地遥远。
她的身体无法灵巧移动,看着路边展示窗的玻璃,才知道自己的脸色多苍白。
没有痛觉的她,无法知道自己究竟负了多重的伤,就算是背被殴打,事实也不过就是如此罢了,她连背骨被打断的事也无法发现。
但是,她至少还能解读自己的身体正非常痛苦,她不能去医院:如果瞒着双亲去私人医院,也离这里太远了。
就算叫医生,也一定会被询问为什么受这么重的伤,她对说谎并不拿手,实在没什么自信能瞒过对方。“——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她就这么带着急促呼吸倒向地面。
但是,有一只男人的手扶住了她的身体。
她吓了一下而拾起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表情凶恶的男人。“你是浅上藤乃吗?”
她:浅上藤乃此时首度体验到,一种令人全身冻结般的畏惧感。
“你的背骨裂开了,这样下去是无法回家的。”
无法回家这句话就像高超的魔术一样束缚藤乃的意识。
我不要,我不要回不了家。
现在的那里是浅上藤乃唯一能够休息的地方了…
藤乃用请求帮助的眼神抬头看着男人,明明现在是夏天,对方却穿着像大衣般的上衣,而不管是上衣还是里面的衣服,全都是一片黑。
这件大到像是披风般的上衣加上男人严肃的眼神,不知为何让藤乃联想到寺庙的和尚…
“你希望我帮你治疗吗?”他的声音像是带有催眠术般的魔力,让藤乃连自己点头同意的事都没发现。 “我了解了,我帮你治好身体的异常吧。”男人的表情不变,并将右手放到藤乃的背上。在那之前——她问了一个问题。“你究竟是谁?”对于这个问题,男人兴味索然地回答了她。





不过,在那之前——他问了一个问题。
“你究竟是什么人?”
穿着黑色外套的男子眉毛动也不动地回答: “魔术师——荒耶宗莲。”
那句话仿佛是神的声音,沉重地在小巷里回响。

[ 本帖最后由 姬昌 于 2008-9-3 10:44 编辑 ]




5/矛盾螺旋

小时候。那个小小的金属片是我的宝物。
它扁扁的、小小的,只存在一种机能上的美。
我记得那个银色的铁片摸起来很寒冷,
一用力握住它,手就会感觉疼痛。
喀哒、一天的开始将它转半圆。
喀哒、一天的结束将它转半圆。
年幼的自己,只要每听到这个声音,内心就会感到自豪。
喀哒、喀哒。开始时一声,结束时一声。
一天刚好可以形成完整的圆…
每天一直重复这件事,转啊转,既不感到厌倦,
也不会感到无力,有的只是忧喜参半的心情。
转啊转,永不改变的每一天,就像理发厅的看板一样。
但是,如无尽螺旋般的每一日,突然地结束了。
银色的铁只是冷冷地——毫无高兴之情。
用力握住所渗出的血——毫无悲伤之情。
那是理所当然的。铁终究不是铁,并没有幻想。
八岁时知道现实的我,铁已经不再像以前是耀眼的存在。
那时候我领悟了,所谓的变成大人。
就是聪明地将幻想取回来这件事。
自认早熟的愚蠢,让我骄傲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矛盾螺旋


/0
今年的秋天很短。
在步入十一月、季节正要由秋转冬之际,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秋巳刑警碰到一件古怪的恐怖故事。
因为工作的性质,在这死人数目仅次于医院的职场中,不外乎有摆脱不了季节存在的怪异听闻,不管是春夏秋冬都有。所以无论何时都尽可能不提,已经成为一种不成文的规定。
原本的秋巳刑警听到这种再普通不过的愚蠢故事后,自然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这次的事件和目前为止所听过的传闻,实在有很大的不同。
不管怎么说,这份派出所的报告原本不会有任何人注意。而现在这种怪异听闻居然被堂堂正正记录于正式报告传到他手上,原因是因为他在署里是出了名的神秘事件爱好者。
这个内容单纯的事件原本只被当做说谎的强盗案处理。
十月初时,距离市中心不远的某个住宅区一角发生强盗案,二个家伙专趁屋主不在时闯空门,被害的住家共有十间公寓以上,而这个故事则发生在其中最高级的公寓房间里。
犯人是有前科的累犯,他不会进行有计划的犯罪行动,而是借由突发性闯入没人看家的屋子而得到快乐。
于是,犯人照着平常习惯四处闲逛后,便潜入第一间看到的公寓,再找出没人看家的房间闯空门。
问题就发生在这之后的数分钟,犯人连跑带滚地奔向离那里最近的派出所求救。
因为犯人的精神错乱到抓不住言词的重点,但大致上的内容是在该栋公寓里,有一问房间陈列了一家人的尸体。于是留守的警察和犯人一起赶到现场,但现场却和犯人所说的经过完全不同。那家住户全员健在,而且还幸福地吃着晚饭。
犯人为此感到不解,而觉得事有蹊跷的警官便开始质问犯人,最后便以意图对该公寓闯空门未遂、失风被捕而结案。
“这什么狗屁故事啊?”秋巳刑警眼睛盯着报告书大喊,底下的弹簧椅发出叽喳叽喳的声响。
要说这是古怪事件的确是古怪,不过也并非特别到让人注意。
报告书上记载犯人并没有饮酒及服用药物,精神方面也没有任何问题。一个疯言疯语闯空门的强盗被逮捕,说很少见也确实十分少见。
不过他实在是没空去插手这么琐碎又已经结案的事件(这能不能算是事件也很有问题)。
现在的他和三年前一样地忙碌,在巷子里行踪不明的人一个接一个出现,令人怀疑那个事件是否会再度发生。
表面上似乎风平浪静的日子,但实际上已经有四个人行踪不明了,要堵住被害人亲属的口风似乎已经到达极限。
在这种情况下实在不可能放下手上工作来拨空处理这个疯言疯语的事件,但话虽如此,他也不禁被这个事件吸引住了。
“可恶!”
他一边发牢骚并顺手拿起电话筒,拨号到呈上这份报告的派出所去。
对方立刻接起电话,秋巳刑警便开始询问这事件的相关细节。
他提问有没有确认犯人所说的“陈列整家人尸体”的房问住户,以及犯人对尸体的描写是否有矛盾的地方。而答案和想象中的一样,派出所当然已调查过左邻右舍,犯人所说的尸体状况想当然尔被当作是疯言疯语处理。
在道谢后放下电话的同时,他的背后突然有声音传来。
“你在搞什么鬼啊,大辅,快点,第二个人的遗体已经被发现了。”
“已经发现了?这样今天又只能吃剩菜剩饭了。”
“是啊。”
对方点头回答。
秋巳刑警连忙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转换成明快的思考模式。
不管心里再怎么在意这个报告,终究也不过是已经结案的事件,现在也不应该以它为优先。
就这样,一课里最富有好奇心的秋巳刑警,也忘了对这事件做追究。


/1(矛盾螺旋、1)
明明日子才刚步入十月,街道却是异常地冷清。
时问是晚上十点前几分。
风很冷,夜晚的黑暗此刻显得相当尖锐。
本来这个时间点的街道应该还十分明亮,但只有今晚时钟上的时针像是慢了一小时般,街道上的冷清和阴郁显得令人讶异。寒冷的天空就算下起雪来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反而有冬天是否太早来临的感觉。
也因为如此,原本该要挤满人潮的车站前。也没有平时般热络。从车站出来的人,几乎都是拉紧上衣的领子,不去其它地方就直接回家。
一提到“家”这个名词,不论再怎么小都是可以给人温暖安息的地方,尤其是这种大冷天里,任何人都想要快点回家而加快脚步。
在流动的人群里丝毫没有停滞任何热气,街上的黑暗也比平时浓厚许多。
有一个少年一直看着这样的光景。
少年像是要躲藏般,坐在离开车站大马路上的一台罐装饮料贩卖机旁。这个抱膝而坐的少年眼神并不寻常,乍看之下根本分辨不出性别。
他的五官纤细加上身体纤弱,染红的头发也没有整理随之胡乱翘起,他的年龄约在十六、七岁间,没有聚焦的眼神十分细腻,如果穿着女装又远远遥望,或许真会被当成女生也说不定。
少年的牙齿不断发出卡叽卡叽的声响,服装也有些奇怪,脏掉的牛仔裤上只穿了件青绿色的大夹克,而夹克里面竟是全裸的。
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在忍耐什么,他只是一直让牙齿颤抖发出卡叽卡叽的声音。
不知道他维持这种状态多久了。
从车站出来的人影几乎没有时,少年在不知不觉间被好几个年轻人给团团围住。
“喂、巴。”年轻人之一带有某种轻蔑的口气开口说话了。
纵使对方出声,红发少年也完全没反应。
“……臙条,你这个混蛋竟敢忽视我们!”
年轻人抓住少年的上衣猛地把他拉了起来,开口说话的是一个和少年大约同年龄的人,而周围的五个人看起来岁数也差不多相同。
“怎么?一休学就把我们当成陌生人了吗?啊,我知道了,小巴现在可是社会人士了,怎么可能会跟我们这群混混在一起呢?”他啊哈哈地大笑了出来。
但是少年巴闻言却没有任何的反应,男人哼地一声把手从巴的衣领上放开,就一拳朝少年的脸颊上挥去。
碰地一声冲击,发出好像什么东西铿锵掉在地上的声音。
“——”
“别给我睡觉,混蛋!”男人用嘲讽的声音说着,周围的人也开始笑了起来。
那个声音让少年臙条巴从惊吓状态中苏醒了过来。
“……臙条……巴。”
巴的口中念着自己的名字,仿佛思考已经停止,连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从口中说出名字的动作,似乎是要让自己恢复活动的仪式一般。
于是恢复正常的他,开始瞪着眼前这个男人。
这群家伙在不久前还是他的同学。
我还记得他们的事,在普通的学生群当中,难免会有一部分变成不良学生,进而专门欺负比自己弱小的家伙。
“你不是相川吗?这时间你在这里干嘛?”
“这句话我还想问你咧!我以为你跑去出卖肉体,可担心得很啊!小巴可是个很脆弱的女孩啊!!”
男人说完便回头对周围的伙伴说:“对吧?”
巴当然不是女生,只是高中时因为那纤弱的身体加上名字的关系,常常被人戏弄。
巴没对这番话做任何反驳,只是弯腰捡起一个空罐。
“相川。”他叫唤那男人的名字。
在对方回答啊的一刹那间,巴笔直地用空罐朝那个满是青春痘的脸用力砸了下去。
男人的嘴里被塞进一个空罐,巴更使劲用手掌将它塞进深处。
“呕!”
男人承受不住这一击便倒了下去,吐出的空罐上还沾着片片血迹。
男人的同伙被这一幕吓到,身体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动作。
他们只是单纯看到这个中途辍学的同学,想从他身上要点钱罢了。不管自己再怎么使用暴力,他们做梦都没想过巴会这样使用暴力反击。因此他们对同伙被揍倒在地的事,瞬间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相川,你这家伙还是老样子,脑袋不太灵光。”
臙条巴边说就一脚朝已经倒地的男人头上踢了下去,犹如踢足球般脚尖特别使劲,在淡淡的语气背后,有股像是要借势杀了对手般的激动。
男人在地上动也不动,是已经昏倒了口还是脖子已经骨折了?
——还是只是单纯痛到站不起来的程度?
为了确认这点,巴开始跑了起来。
但他的目的却不是人多的车站前,反而是几乎没人经过的小巷子里。
一看到巴开始奔跑,对方总算可以搞清楚他们的立场了。
原本该交出锒铛给他们花用的对象,现在不仅揍倒他们一个同伴,让对方口中流血又倒地不起…现在竟然还想逃走。
“那个混蛋!居然敢做这种事——大伙们,杀了他!”其中一人如此大叫着,这股激动的情绪感染到剩下五个人身上,他们现在犹如要追捕一只跑掉的雌鹿般,为了报复而开始奔跑起来。




杀了他…是吧?
听到那群家伙大嚷大叫,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们很认真地说出这句话,却没有很认真去思考这句话的本意。
那些没有杀人觉悟的家伙,只是凭借血气对刚有杀人经验对象
说“杀了你”,还真是轻率的举动。
——我刚才杀人了。
从刚刚刺杀人的感触苏醒过来令我感到阵阵作呕,仿佛连胃里的东西都快要吐了出来。
试着一回想,身体又不禁颤抖起来,牙齿好像要敲坏般地不停发出卡叽卡叽的声音,脑袋里似乎有股暴风在大闹一番。
那些家伙根本不晓得杀人这件事有多严重,因为不清楚才可以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那么,就由我来告诉他们吧。
干涸的心让我的嘴边浮现笑容。
……其实,我的个性并非如此凶暴,但有仇必报是我的原则,像刚才那样被揍,我也是第一次加倍把对手打到昏厥。今晚的我好像特别奇怪……不对,应该说单纯想让自己发狂罢了。
——到这一带就没问题了吧。
我进入建筑物和建筑物间的空隙,一个连道路都称不上的小巷中,没多久,我就被那群家伙追上了。
不,应该是说,我让他们追到了这里。
我站在看不清楚人数的小巷里,等到确定人数为五人后,便对带头那个人打了过去。
我的手掌击中那个人的下颚,外行人的打架只是在相互殴打,先认输的一方只会落得被对手痛扁的份,所以我很了解现在和他们互殴我必败无疑,因此——要动手一定要认真杀了他们。
我丝毫不留情,在被对手痛打和包围住之前,只能一个个确实解决掉。
被我打的家伙挥拳过来,在他出手前我先把指头捕进他的左眼里,那感觉就好像手指插进乳胶一样。
“哇啊啊啊…!”
对方因为剧痛而发出惨叫声。我利用这个空档抓住对方的脸,再使出浑身的力道把他的后脑往墙壁撞去。
咚的一声,带头男人浑身瘫痪地坐了下来,他的一只眼睛流下了血泪,后脑流出的血也在墙壁上划下血迹。
——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没死。
看到跟前发生的惨状,剩下四个人惊愕到僵直不动。虽然有看过因为互殴而溅血的场面,但这种把人打到半生不死的流血场景他们应该是头一次见到。
趁这个时候,我赶紧攻击离我最近的那个对手。我先使用手掌攻击,之后抓住他的头发让他低下头,接着像上踢般用膝盖顶上去,从膝盖骨那里传来鼻粱碎裂的感触,这一击已经让对手失去任何反击意志了。
我之后连续用膝盖攻击他的脸部三次,再用手肘往已经精疲力尽的对手后脑门上用力敲了下去。
冲击让我的手腕嘎嘎作响,第二个人就这样倒了下去。
“臙条,你这个混蛋——!”
两个人,已经有两个人被我打到无法起身了,看来那群家伙终于有了觉悟,剩下的三个人丧失了理性和统帅,就这样一窝蜂冲了过来。
这样的结果相当清楚,我只有一个人,无法同时和三人交手。
于是我被揍、被踢,轻易被逼到墙角瘫坐在地上,任凭他们使劲揍我脸颊、蹋我肚子。
即便如此,我只是一直冷眼观察他们是否能施加出像我刚才那种程度的暴力行为。
——三个人把一个毫无抵抗的人当成沙包在打,但这种暴力明显不能称之为杀戮。
不过再这样下去,我随时都有可能会死掉,就算不会构成致命伤,不停反复袭来迟早也会伤害到心脏。
这样持续被殴打而忍受的痛苦,毕竟就是苦痛罢了。
——看吧,就算是没有杀人意志,人类还是可以简单杀害别人。
那是种罪恶吗?像自己一样有着明确的杀人意志而杀人,或像他们一样丝毫没目的结果却杀了人…到底哪…边的罪孽比较深?
他的脑海里一边想着奇怪的事一边让人让人围殴,他的脸和身体全都已经淤青,也早已习惯疼痛,那群家伙可能已经坷惯围殴别人,所以到现在还无法停止吧?
“臙条!长得一副可爱的脸,人倒是挺狠的嘛!”
咚地一声,我的胸膛被这之中最强劲的一脚给踢中,害我开始咳嗽了起来。
不知是被揍时嘴巴破皮还是从体内吐出的,咳出的呕吐物居然混着像血一般的东西。
这三个人完全没注意到这点,这之后如果再持续数秒的话,臙条巴真的会死在这里了吧?
……而且我总算注意到自己一点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被他们的拳头打中一只眼睛,眼皮因此睁不开,而意识也和肿起失去视线的眼皮一样即将模糊。
在失去意识之前——


卡啦。


旁边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
和那种被人殴打的钝重的击声相比非常微弱,像是铃铛一般的声音。
三个人的动作停顿,转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就是进入这个小巷的入口处。
我睁开红肿的眼皮看着对方。
“——”
意识在一瞬间冻结住。
正当我这样想的同时,我的视线已经离不开那个人了。
因为站在死胡同的那个人影,实在是太脱离常轨,在这种寒空之下居然光脚穿着像圆木屐的东西。
黑红相间的细绳使那双自净的脚更加醒目.实在是让人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不、令人惊讶的不只这点,那个人穿着一件橙色的和服.并非豪华的盛装。而像是在祭典时可以看到的轻便浴衣,外头还披了一件红色皮夹克。
卡啦,那声音再次响起。
那是木屐踩着地面的声音,对方一步步地走了过来,摇晃的头发、衣服磨擦的声音,一切我都知道。而我的眼睛也不想漏看这个人任何的细微动作。这和我——臙条巴的个人意志完全无关。
人影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自然走了过来。
那头黑溜溜像是墨滴在上面般的黑发,长短刚好在肩口前,剪得有点零乱的发型看起来却意外地适合她。
她的身体与轮廓相当纤瘦、雪白的肌肤、看穿我灵魂般的黑色瞳孔…与这个脏又小的巷子完全不相称的优美站姿…
看来是个女人吧……不对,年龄应该和我没差几岁。应该要说少女才对。
她的姿容实在是过于端正,一时之间真的有点雌雄莫辨。
想当然尔,她毫无疑问有着不论是男女都可以带给人寒意般的美形。但是,我居然可以在一瞬间就分辨出她是女性。
这个身上混着和风和洋风的少女,用很不客气语调说:“喂。”
并且神情十分不悦地看着这里,接着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
把我包围住的三个人顿时感到十分困惑,接下来立刻把少女团团包围。
这些被暴力给麻痹的家伙们,对于这个自动送上门来的女孩自然会意图不轨。他们将平时不会浮现的压抑情感一旧气解放,并威胁着那个少女。
“找本大爷们有何贵干?”
这些家伙一边靠近她一边说道,把她紧密包围到无法逃走的地步,仿佛三个人的心结合在一起般。
“这群人渣!”虽然我这样骂但却无济于事,毕竟我被揍到全身上下都是淤血而使出不力。
一想到这个穿着和服的少女被这群冒牌流氓般的小鬼玷辱,我就气到按撩不住。可是…那群家伙有玷污她吗?
“我问你有何贵干啊!你这女人没耳朵吗?”那些家伙其中之一靠了过去,生气地大叫着。
但少女不作任何回答,只轻轻地伸出一只手来。
“…之后发生的事,真的像是魔法一样,少女用她纤弱的手腕捉住包围她的年轻人手腕并轻轻一拉,对方就好像没有体重一般地,转了一圈后头部落地。
看起来虽然有点像是柔道里的内股,但这一连贯的快速动作却因为太自然而变得像慢动作一样。
剩下的两人袭向和服少女,她伸掌推向其中一人的胸部,仪是如此对手就立刻颓然倒地。
为了要让一个人昏倒,我非得用出像刚才那样激烈的暴力手段才办得到的,她居然可以用最少的几个动作就让两个大男人昏倒,而且仅仅花不到五秒钟。
我不禁感到战栗,而剩下的那一个似乎也知道他的对手并非泛泛之辈,哇啊一声地大叫后便拔腿就跑。
对于这个背对她而逃的脑袋,少女用一个很漂亮的回旋踢踢了下去。
那个人连声音都没发就这样倒了下去。
“啧,头跟颗石头一样。”少女一边咋舌般地讲着。一边整理自己的和服下摆。
我一言不发,只是一直眺望着她——
在这个遍地垃圾,无论是街灯或月光都照不进来的地方,仿佛只有少女的头上,降下一道银色的光线。
“喂。”少女转向我。
我虽然很想说些话,但嘴巴里满是伤口,连话都很难顺利地讲出来。
少女从皮夹克的口袋里伸手掏出一把,小小的钥匙朝我丢了过来,我整个人瘫痪在地面,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钥匙掉到地上。
“这东西是你掉的吧?”
她的声音在我的脑海深处回响着。
……钥匙,啊啊,刚才被揍的时候掉的吗?
真是的,这把家里钥匙已经毫无用处,她居然为了要把这东西还给我而专程过来。
少女完成事情后立刻转身而去,就连再见或安慰的话都不说,和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像是在散步般地离开了……似乎像我变得怎样都无所谓。
“——等…”我把手伸了出去。我要用什么理由留下她?为什么想留下她?
对臙条巴而言,这种不良少女应该不用管她的吧?
可是——可是,我现在无法忍受被人放置不管的感觉,不管是谁都好,不要舍弃我,那些自己没有任何的价值的想法,其实都只是装出来的。
“等一下!”
我大叫,并且站起身子……不对,应该说我想站起来,却无法好好站着。我全身关节痛得要命,只有手扶着墙壁勉强用近半蹲的姿势站起来。
穿和服的少女停下脚步,用冷冷的眼神看着我。
“什么事?你没有掉其它东西了。”她平淡地说着。
她的脚边明明倒下了五个人,但她似乎投有任何的感觉。
“喂,你难道想这样走掉吗?”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后,她才注意到她身旁的惨状。
在倒下的家伙里,有两个被我弄伤到血流不止,这就是粗犷暴力所造成的结果。
哼的一声,少女拾起视线瞪着我。
“你放心,这家伙的眼睛虽然瞎了,但这种程度还不会死人。一开始就醒来的那个家伙我也搞定,还是你现在需要人帮忙?”
她用女性才有的细高音调说着男人般的台词。
我回答没错后点了点头。
“是吗?这情况我要通知哪里才好?警察?还是医院?”她认真地问了一个有些偏离重点的问题。
虽然我只想到医院,但考虑到算是正常防卫这点来说,应该要通知警察才对,但是…
“——不能够叫警察。”
为什么?
她的眼神如此问着。到底是为什么.我居然把绝不能说出口的秘密说了出来,就好像是使出最终王牌般地告诉她。
“我刚才杀了人。”
时间仿佛在刹那问停了下来,少女似乎相当有兴趣地靠了过来,然后很认真地观察靠在墙壁上才勉强站起来的我。
“是吗,真看不太出来。”她略带讶异地说着。
不过接下来她又面有难色地把手放在嘴前考虑着,仿佛无法确认一般。
我全身发热地继续说着这个自虐式的自白: “这是真的,我刚刚才杀的,用菜刀把对方的内脏搅得七零八落,然后把头切了下来。有人这样还活得下去吗?……嘿嘿,现在条子应该是张大了眼在找我吧?没错,只要天一亮,我就会一跃变成名人了——!”
当我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开始用自嘲式的语调在笑,还听到自己“呵呵”的笑声……但不知为何,那声音听起来像在哭一般。
“喔,看来是真的。那还是别联络医院了,你应该会直接被送进监狱吧?……啊,沾血的衣服你丢了吗?我还想说那可以当做一种流行呢。”
她用冰冷的双手抚摸着我的胸部。
“你…”
我倒抽了一口气,正如她所说,原先穿着的衣服因为沾满血迹所以被我扔了,我就这样穿着一件裤子,上半身全裸披着一件夹克逃走。
我明白了,这女孩明明就知道我杀了人,却完全看不出她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而且——她反而让我不安了起来…
“你难道不怕?我可是杀了人的。杀一个人和杀两个人对我而言都相同。你认为我会让知道全部事情的你走吗?”
“——杀一个人和杀两个人不一样。”
穿着和服的少女不太愉快地眯起眼睛,就这么把脸靠了过来。
……我明明比她高出一个头,却被由下方看着我的那个眼神给震慑住了。她黑色的双眼盯着我,让我的喉咙忍不住发出咕噜的声响,但我会倒吞一口气并不是因为被威吓,只是因为我看她看到入迷。
到现在为止,我一直对人类这种生物没什么实际感觉,活了十七年,也从没有让我着迷或如此感动到忘我的事。
——没错,到现在为止。
我没有感受过人类美丽的一面。
“我真的——杀人了。”
我只能说着这件事。
少女低下头微微地笑了出来。
“我知道,因为我也是。”
我听到布匹的磨擦声,少女这下好像真的兴趣尽失地要离开了,她一边发出卡啦卡啦的声音离开这里……我不想放开那个背影。
“等等,你刚刚说‘我也是’吗!”
我想跑过去却倒在地上,但即使如此我也要想尽办法站起来,我瞪着回头看我的那个女人。
“既然这样你救救我吧!我们不是类似的同种人吗?”
我就这样用平常完全无法想象的模样大叫出来,因为我非常认真,不管有多丢脸或被人听到,那毫无脉络和理由的声音,让少女流露出吃惊的神色。
“类似的同种人吗……嗯、你现在的确是空空如也的样子,但是你要我救你什么?帮你脱罪?还是帮你医治浑身的伤痛?很不巧,这两样都不是我的专长。”
——是啊,没错。
我到底想要她帮我什么?虽然我只想着要别人的帮忙,但明确地要别人帮忙什么?
我无法好好思考想这个问题……这明明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明明正刻划在臙条巴的心里。
“——我在这里迟早会被人发现,在那之前先让我躲起来。”
不管事情会如何演变,目前最优先的应该是这件事。
那个女孩一改至今为止的无感情态度,用像是人类感觉的动作思考着。
“躲起来?你的意思是要我提供可以藏匿的屋子吗?”
“你只要帮我找到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就行了。”
“这街上根本没有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真的看不到的也只有自己的家吧?”她面有难色地说着。
这件事我心里当然很清楚,但不知是否因为被人殴打而疼痛的缘故,我的脾气变得暴躁了起来。
我便怒吼地回她说:“我不是早说过我家不行吗!让我躲到你家不就好了?你这个白痴女人!”
可恶,我真是恶态百出,但少女却理解似地点了点头。
“好啊,我住的地方就随你用。”
“——咦?”
“小事一桩,原来你要我帮的忙只是这种小事啊?”
她开始走了起来,既不伸手拉我,也不把肩膀借我扶。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跟在少女背后走着。
我感觉到有一股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力量让我跟在她身后,身上被人殴打所还留的伤痛,还有杀人时心里所留下的瘀伤,好像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只是追随那个超然向前走的背影。
我连那个少女的名字和是否独居的事都没有问,明明非得问清她的事就像山一样多,但现在却什么都想不出来。
……对了,这说不定是至今我都不曾相信过…所谓的命运。
从很早之前,我的双眼就无法离开她了。


/2(矛盾螺旋、2)
隔壁的房间传来阵阵的滴答声。
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十点左右吧?
我把因为工作疲劳的身体包在棉被里,才刚渐渐进入浅眠状态后不到几分钟,我就从浅睡中被吵了起来。
隔壁的房间又传来了声响…
纸门打开了,那是通往隔壁房间的纸门。在我已经熄灯的房间里,一阵四角型的强光照了进来。
是母亲吗?我稍微睁眼一看——


——我总是在想…
如果我没有看到这副光景该有多好。


拉开纸门的是母亲,她站在逆光处,我也只能知道她站在那里。
除了她的身影,我眼中所能看到的只有隔壁房间发生的惨状。
倒在便宜小茶几上的人影是父亲,原本应该是茶色的小茶几上现在被染得一片血红。卧倒的老爸身上所流出的血红色鲜血就这样流在榻榻米上……简直就像坏掉的水管一样。
“巴,去死吧。”
那个站立不动的影子这么说着。
我被刺中胸膛后才想起那个影子是母亲,她不知往我的胸部刺了多少刀后,最后往自己的喉咙给刺了下去。
要说这个是恶梦的话,还真是个够可怕的恶梦。
而我的夜晚,总是在这样的恶梦中结束。





卡啦卡啦卡啦。
……一个像是从耳朵深处传出的声音吵醒我时,两仪已经出门了。
我拖着这个被殴打到浑身是伤的身体爬起来,然后环顾观察这个房间。
这是一栋四楼高的公寓住宅,位于二楼最角落的房间是那个和服少女的家。不,要说这里是家还不如说它是房间比较合适,从大门到客厅的走廊约有一公尺长,在那途中还有一扇通往浴室的门。
看来她是把客厅和寝室共享,有一张刚才为止还躺着一位女孩的床。另外在隔壁还有另一个房间,不过看起来因为没必要所以没在使用。
——昨天夜里跟着少女走了一小时的目的就是这房间。
公寓人口的邮筒名片上写着两仪,她似乎姓两仪。
这个叫两仪的少女带我到这个房间后,什么也没讲脱了夹克就躺在床上。
漠不关心也该有个程度吧?一气之下,我还认真考虑过要侵犯她。但想归想,如果她大声尖叫引人注意的话就很麻烦。那终究是胡思乱想,最后我就把滚在地上的抱枕当成枕头睡着了。
醒来之后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
“——她到底是怎样的人啊?”我不自觉地呢喃着。
但冷静想想,两仪看起来是和我同年纪的女性,不对,与其说是女性还不如说是一个少女比较恰当。
如果她是十七岁的话应该还是学生,这样应该是去学校吧?
话说回来,这个房间真是太单调了,房间里只有床、冰箱、电话及吊着四件夹克和放洋装的衣橱,没有电视或收音机,就连那种看完就丢的杂志和茶几也没有。
我突然想起她昨夜讲的台词。
对于我说我是杀人凶手的事,她回答:“因为我也是。”
缺乏现实味的她所说的话或许是真的,因为这房间简直就像逃亡者专用,异常地缺乏生活感。
想到这一点,我背后不禁升起一股寒意。本来以为自己抽到了一张黑桃ACE,不过现在看来,搞不好抽到一张鬼牌也不一定。
……不管怎么说,我也不打算在这里待太久。虽然我很想当面和她道谢,不过既然她人不在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于是我就像是偷溜进来的小偷般,慎重地注意脚步离开这个陌生少女的房间。
到了外头后,我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
一开始还提心吊胆地走在住宅区的街道上,但是这世界却好像从没发生过事情如往常一般,就像时钟上的指针,毫无变化地绕着日常生活回转。
结果只是这样吗?
我自暴自弃地走向大马路,街道也和往常一模一样,既没有四处在搜寻臙条巴的警察,也没有蔑视我是杀人犯的视线。
看来尸体好像还没有被发现。对,像我这种半调子干下的行为,世间根本不可能立刻有所改变,也还没到追捕我的地步。不过话虽这么说,我还是不打算回家。
过了中午后,我走到一个立有一尊狗铜像的广场,随便找了一张长椅坐下来,并抬头看了一下挂在大楼上的电子公布广告牌,就这么呆呆地过了数个小时。
虽然是一般日子,但这里的人潮也未免太多了点。
人行道上布满了人,只要变成绿灯,斑马线上的人潮就以可以堵住车辆的势力流动着。
人潮里大部分都是和我年纪相差不多的人,大家几乎都带着微笑且充满知性的脸庞向前一步步地走着。
他们似乎没有迷惑,不——应该说他们不曾考虑过迷惘这回事。
他们脸上连沉思的“恩”都没有,连一张有着想实践梦想、为了相信的事物而存活至今的面孔都没有。
不管是哪个人,都用理解一切的表情在走着,但郡其中到底有多少人是真实的?
全部吗?还是说只有少数人罢了。
是真货还是假货?
我试着从那群我无法融人的人群中找出真货,但是却判别不出来。
这是理所当然的——再说那本来就是只有本人才可能知道的事。
于是我的视线离开那堆人群,开始瞻仰天空。
对了——毕竟我不是真货,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是真货,但最后还是露出真面目了。
……在进到高中前,臙条巴在田径界可是小有名气的短跑选手。
在国中时代不曾输过,也没有看过对手的背影的经验。
但我相信可以再缩短更多的时间,也不曾怀疑过自己的才能。
而且——奔跑比任何事都能让我快乐,只有这点是我的真心话,我有一颗遇到任何障碍都不会认输的心。
但纵使如此,我还是停止了奔跑。
我原本的家庭环境就不是很宽裕,小学的时候父亲失去了工作,家里一下变得一片混乱,母亲虽出身有名的望族,但似乎为了和父亲结婚而和家里断绝关系。结果家里只剩失业的父亲,还有一个完全不知世事的母亲。
生活在这个渐渐崩坏的家庭里,让我比同年龄的小鬼们更加早熟。
当我发现这个事实时,我已经谎报年龄工作,甚至自己支付学费。
我完全不管家里的事,因为光照顾自己就已经用尽全力。
自己工作,自己去学校,用自己的力量进入高中。面对不把父母当双亲、活下去的金钱这两个烦躁问题,只有跑步能救赎我的心。
所以我不管再累都持续社团活动,最后也顺利进入高中。
但是没多久父亲就发生事故了,他开车碾到人,而且最要命的地方是他并没有汽车驾照——
支付给对方的赔偿金,好像也是母亲向娘家那边低头借来的。
那时的我实在是万念俱灰什么都不想管,也不清楚事最后怎么解决。
在争执事件结束后,等待我的是周围环境的改变。我的父母明明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但只因为我是他们的子女,学校的态度急剧地产生变化。
至今一直力挺我的田径社顾问老师不但刻意忽视我的存在,本来把我当成期待新人的学长们,也开始对我施加压力逼我退社。不过我早就习惯这码子事,所以没有太大的问题。
问题在于家里的事,因为事故的关系,父亲至今努力存下的钱一夜尽失,连维持这个家的力量都没有了。就算母亲去做她一点也不习惯的兼职零工,充其量也不过足以支付电费和瓦斯费而已。
父亲在好几年前就找不到周定的工作,最后还无照驾驶撞死一个人,这件事弄得街头巷尾几乎都知道,结果让父亲根本无法出门。虽然没有人在暗地里说母亲的坏话,但她也无法在同一个地方好好工作。
最后落得我只要走在路上,就会被别人唾弃般地丢石头。
虽然对周遭环境的嫌恶感与日俱增,但我并未为此感到愤怒,因为父亲所犯下的错的确存在,会受到差别待遇和侮蔑理所当然。这不是社会的错,全是我老爸的错。
相反地,我也没有为此向双亲大发雷霆。
那个时候的我对任何事物都已经感到厌倦,虽然仍有许多的障碍在阻挠我,但我已经失去面对挑战的力气。
不管再怎么做,再怎样地努力,反正得到的结果都一样。无沦我跑得多快,只要被卷进家人制造出的麻烦事,根本就投有所谓的将来可言——
我一定是在这个时候放弃抵抗,因为冀求一般人有的平常生活,所以才得吃这样的苦。只要接受自己的人生,便不会觉得自己有多么不幸了。
和小时候一样,我决定将幻想替换成现实的知识,一个人活下去。
之后,我便将愚蠢不已的高中休学。因为我不全天工作就养不活我的家人。
就算年纪轻轻但只要有经历,工作倒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虽然我不算很有良心的人,但还是无法这样舍弃家人。不过,休学后我还是从没和双亲讲过话。
过了一段时间等我注意到时,我早就忘记我曾经那么喜爱奔跑,我明明那么喜爱它,明明只有它是我唯一的救赎。
我十分地愕然,因为我发现自己不过是发生不幸的事就能将它舍弃。
“因为赞美我的人消失了。”、“也没有奔跑的时间了。”我喜爱跑步的心情居然败给了这些像借口般的事。
如果是真正的臙条巴——跑步这项优点对我而言应该无可替代。
如果它是臙条巴身为一个人的“起源”,那事情不应该会变成这样。
……小时候,父母曾经带我去牧场看马。看到那些不知名的马儿…我哭了。
我仅仅看到它们在奔驰的模样,泪水就无法停止。
如果说真的有前世,我一定是马吧?我一直相信这一点,所以我被奔跑这个行为深深感动。
但是,现在的我却是个不折不扣时冒牌货。
没错,我只是抱持确信自己是真货的想法,事实上却只是个失败品。
“——最后。居然还杀了人。”
我喀喀地笑着,明明没有一丝一毫高兴的成份在,却还笑得出来,看来人类真是有一堆故障。
老是看着天空也看腻了,我将视线移到街道上。
……人潮还是老样子,一副根本无法中断的模样。
那堆笑脸络绎不绝的家伙们,不可能会是真货的。
如果是为了什么目的而要生存下去,怎么可能留在这种游玩场所呢?不对,就算游乐才是那群家伙的目的,我也绝对不可能承认他们是真货。
……滴达滴达。
我突然恢复了正常——我应该不会有这种独善其身的考虑或主张。
看了一下手表,马上就要黄昏了。
也不能就一直待在这里,我便漫无目的地,离开了人潮的奔流。





走在一条陌生的住宅区街道上,街灯正用着微弱的灯光照着四周。
秋阳西沉之后,我足足走了三小时。
烦恼要在哪里渡过漫漫长夜时,我一回神,自己已经来到两仪住的公寓附近了。
人类一堕落,居然会软弱到这种程度?我不禁感到吃惊。
我——臙条巴的长处,就是对感情转换的快速感到自负。这种情况既不是快也不是慢,根本就是完全无法切断这道缘份嘛。
抬头一看,两仪的房间还没点起电灯,看来是还没回来。
“——算了,顺便进去看看好了。”
我明明知道没人在不可以随便进去,但我仍开始走上了楼梯。在严苛的现实面前,我唯一的救赎可能只剩有人能否给予一盏明灯。
发出了铿铿的声音,我爬上这个铁楼梯后走到二楼角落的某个房间前。
今天早上,我出门前还插在信箱里的报纸不见了。
两仪似乎有回来过,但是我再怎敲门就是没人应门。
“看吧,果然没人在家。”
在打算走掉时,我试着转了一下大门的门把。
——开了。
门轻易地打开了。
里头很暗。我就这样手握着门把僵硬在那。脑海里一片空白。
难道我要这样伫在这里好几个小时吗?这样一想的当下——
我就将身子从门缝里钻进去,溜进了房间。
“————”
喉咙响出咕噜一声。
这实在是难以置信,太难以置信了。
我居然会干下这种难以置信的行为来。
虽然我是个无视法律的人,可是我对于犯罪行为还是相当讨厌。
因为我从小就很讨厌卑怯的行为,但明明如此,我杀了人之后接着竟然又侵入别人的房间。
——不,这是不可抗力的事。
而且那家伙也说过,我可以随意使用这个房间。
卡答卡答卡答卡答。
我一边对自己说了一堆支离破碎的理由,—一边让自己的脚往前走。从门口到走廊,走廊到客厅。
因为没有开灯的关系,所以房间漆黑一片。在黑暗之中,我呼吸急促地轻声走着。
——可恶啊,这样我岂不是跟小偷没什么差别了!
电灯,先开电灯。
一片漆黑会让我胡思乱想。啊、但是电源开关在哪呢?
为了找日光灯的开关,我伸手到墙壁上摸索着。
——此时,大门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两仪回来了,比我动作快上许多!这个家的主人已经开好灯并开启大门了。
开灯之后,她用呆滞的眼神盯着非法入侵的我。
“——什么嘛,你今天也来了啊?你在搞什么鬼啊?连个电灯都不开。”
她就像在责备同学般用冷淡的口气说着。
然后她将大门关上,脱下了皮夹克。
接着她坐在床止,然后将手伸进另一只手牵着的便利商店塑料袋里。
“要吃吗?我讨厌吃这种冰冷的东西。”
她丢了一个杯装的冰淇淋给我。是Haagen--dazs的草莓冰。
虽然完全不在乎像我这样子的入侵者是谜,但买自己讨厌的东西回来这一点更谜。
我两手拿着那个冰冷的杯装冰淇淋,让自己的理性总动员起来。
这个女人,完全不把我当一回事。即使我告诉她我杀了人……
虽然我不知道她有几分认真………她明明知道这一点,却提供自己的房间让我当栖身之处。
难道这家伙也是被警察追捕的人吗……?
“喂,我问你,你是不是什么危险的人?”
她听到有人这样子询问她,不经意地就啊哈哈哈地大声地笑了出来。
“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耶,对啊——我这个人是很危险啊。你表现的很好,真的叫我不得不好好地赞美你。”
两仪她很认真的笑着。
我看着她那头剪得很零乱的头发,真的觉得她一定是个危险人物。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对了,在这附近会像我一样喜欢吵闹的只有两个人,你也很喜欢吵吵闹闹吧?那样子就没什么关系了,还有你想对我讲的话就只有这样?”在笑完之后。穿和服的少女抬头看着我。
总觉得她的表情有种危险之中又带股沉稳感,现在的她就像捡到一个新玩具一样的小孩子。
“不只这样…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不是开口要我救你吗?反正我又没有什么其它目的,所以就救你啰。你现在还在说梦话吗?这里就暂时随便你用没关系啦,反正我想干也应该是不会过来才对。”
因为没什么其它事情好做才救我?
再怎么想,这种理由也未免太过于愚蠢了吧?
我现在的确是有一点神经质,但可没有到精神方面整个都被囫囵吞枣般地坏掉,证据就是我可以看得出来这家伙在说谎。
我瞪着这个穿着和服的少女,但她不在意这件事和无视不一样,她是那种堂堂正正的自然态度。
怎么可能有这种矛盾的事发生。这实在太叫人感到困惑了,因为两仪她就像是说出了她内心的真话,连让人怀疑的余地都没有。
还是这个人根本就不需要一般世俗的理由。像是因为你是朋友,因为可以赚到钱等等、可是这个女孩看起来又不像那种单纯又好了解的人物、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有话非问不可:“你是认真的吗?什么都没想地就包庇像我这样子的可疑人物?还是你根本是服用了什么危险的禁药?”
“你这个人真的是有够没礼貌的耶。我很讨厌药物,而且很认真。我也没向警察报案,不过如果你想要投案的话,我倒是随时都可以帮你没关系。”
是没错,不过我丝毫没有在担心这件事。
毕竟我完全无法想象这家伙跟警察联络的画面,我所担心的是更基本的事。
“我说啊,我是男的,而你是女的吧。要让不认识的人住下就是像这样,我的意思是,你真的无所谓吗?”
“咦?男人想要抱女人的话,不是会去其它地方过夜吗?”被她这样一脸正经的反问,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是,我要说的是——”
“啊,烦死了。你要是不中意这里,另外找地方躲不就得了?干嘛一直征求我的意见啊!”
少女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又把手伸进便利商店的塑料袋里,拿出了三角形的蕃茄三明治……
看来,她真的是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那我就睡在这里喔,这样没问题吧!”
就算我用吼的,对方还是无动于终的点点头。
“嗯,你要住就住吧。”
两仪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说着。
我也因此无话可说而坐到地板上。
时间就这样一直流逝着。
我心想:先暂时这样吧,并试着重新打起精神。
“臙条巴是个心情切换很快的人。”
在取回这点自负的感觉后,我接着开始盘算今后的行动。
住的地方暂时有着落了,餐费靠着手上的三万元,撑一个月不是问题。在这期间,我非得找出不被警察抓到的维生方法才行。
“——嗯?”
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这间房子为何今晚没有上锁呢?
“喂,你为什么不锁门啊?”
“当然是因为我没有钥匙啊。”
“——啊?听到这句话,我不禁哑然。”
这个叫两仪的女人竟然说她没有房子的钥匙,她只有在自己睡觉时才会锁门,出门就只是把门关上而已。据她本人所说,就算出门时遭小偷,对自己也毫无损失。
所以说我能跑进来完全不是因为偶然,这间房子之所以啥都没有,该不会是因为有某位常来光顾的小偷吧?
“你这笨蛋,至少也拿把钥匙吧!一般来说就算没有钥匙,也可以跟房东借备用钥匙用啊!”
“备用钥匙也搞丢了。随便,没差啦,反正又不会造成你的困扰,钥匙只是多余的东西而已。”
……可恶,虽然说这家伙本来就是如此,但事实上没钥匙我是无法安心的。
除了自己的切身安全外,也担心这难道不会造成两仪生活上的问题吗?我抛下直到刚刚对两仪还一直拥有的反抗意识,开始认真担心起这个不知世事的家伙。
“别说傻话了,哪有房子没钥匙的。既然这样,那就把门锁整个换新好了。”
“…好是好,不过你有钱吗?”
“别看不起人了,这种程度不算什么。我今晚就换,明天起你要好好的锁门喔!”我说完便站了起来。
最近正好在搬家公司打工,有接触到进行公寓房间的屋内改装训练。所以我几乎没有不会修的地方。才刚辞职两天的公司仓库里,应该有门锁库存。
我以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冲劲,一口气走到夜晚的街道上。
突然,我发觉自己明明是随时可能被警察追捕的身份,却认真的在考虑该如何潜入公司的仓库,这要冒着多大的危险啊!
……真是的,看来我也没啥资格批评两仪嘛。
为了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性而打算潜入曾经工作过的公司,我的常识也挺淡薄的嘛…

[ 本帖最后由 姬昌 于 2008-9-3 10:45 编辑 ]


/3(矛盾螺旋、3)
开始在两仪的房子过夜已经快一周了。
由于我们白天都外出,所以过着只有晚上睡觉时才会碰面的奇特生活。这样过了一周后,不知道对方姓名生活起来实在很不方便,所以我们便互相告知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全名是两仪式。
令我惊讶的是原来她真的是高中生,除此之外则一无所知。
两仪叫我臙条,因为如此,所以我也用两仪来称呼她。
她虽然不喜欢被人用姓氏称呼,但是我实在没办法用式来叫她。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的认知实在不够,对于迟早都要分别的对象,我不想太过亲近。要是我用式来称呼她,我一定会变得无法离开她。对于不知何时会被逮捕的我来说,那种关系只会造成困扰而已。





“臙条,你没有女朋友吗?”
如同往常一般的夜晚,两仪在床上抱着枕头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她的质问,总是这样突如其来。
“女朋友……要是有的话也不会跑来这地方了吧。”
“是这样吗?你明明长的一副很受欢迎的样子。”
“被你这种不带感情的声音称赞,我一点也不会高兴,而且我已经受够女人了。”
“——喔,为什么?”
看来这句话引起了她的兴趣,两仪把头伸出床边向着我。
对于躺在床旁边的我来说,就像只有脸冒出来一样有种可爱的感觉。
“臙条你是GAY吗?”
……我收回刚刚说的话,我一定是神智不清才会认为这家伙可爱。
“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麻烦而已。实际交往后也一点都不觉得有趣。”
真要说起来,我本来就不太喜欢异性。高中时虽曾交往过约三个月,但也不是啥甜蜜的关系,反而感觉像在相互逼迫对方一般。
不知不觉间,我开始慢慢说出了往事。
“我并不是眼光太高,要说的话应该是对方对我要求太高,刚开始我还一直勉强忍耐她。”
没错,她想要的东西我都买给她,她要求我打扮帅一点我也照做,这应该是满足她的期望了吧。
虽然对方越来越高兴,但相反的,我确越来越冷淡,性交也不是大家所说的那么有趣。
…两仪专心听着我说话。
“渐渐的我开始感到厌烦了,不只是对周围的环境。不论是时间、金钱或是感情,要分给他人都太辛苦了。
虽然我还算是喜欢她,但性欲也不是不能一个人解决——如果我是普通学生的话,时间应该相当充裕,但我却没有自己的自由时间,跟她相处的时间越多,我的睡眠时间越少。对于没有多余时间的我来说,恋爱这回事一开始就不可能吧?”
但就算这样,我也没提出分手。
她看起来一脸幸福。我不想提出分手让她哭泣……伤人又伤己,感觉也蛮蠢的。
“不过你们还是分手了吧?你怎么甩掉她的?”
“我说你啊,别说的好像都是我不对。是我被甩耶,有一次我们去旅馆做完爱做的事后,她突然对我要求分手。她说我都没有注意她,只看她的外表、都不看她的内心之类的话,说实话我还蛮震惊的。”我边缩着身子边说完结局后,两仪很没礼貌的笑了出来。
“真厉害。‘不懂她的内心’吗?哈哈哈,臙条你可真是碰上难缠的女孩啊!”
床架嘎嘎作响着,这家伙,竟在笑到在床上打滚。
“什么吗,这些话有啥好笑?这是青春时期苦涩的回忆啊!”我有点不爽的站了起来,看到两仪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因为真的很奇怪,人类只能看到外表不是吗?她不希望你只看着她的外表,却要你去看那个看不到的心,这种女人很特别啊!特殊也就是异常。你看,这不就是奇怪的事吗?那家伙也真是的,想要看到心的话写在纸上不就得了。臙条,你跟那家伙分手是正确的。”两仪一边冷静地污辱人,一边啪地躺到床上。
她就像猫一样一直盯着我的脸,然后像是有口难言地说话了。
“……不过,这也不是我能插嘴的事,对于那种‘看不到’的不安,一说出口就好像是假话,恋爱就是在不了解的情况下去相信对方嘛。所谓恋爱是盲目的,不就是指这么一回事?”
她补充说:“不过我这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她说完就这样睡着了。
对话如往常般突然结束后,我也默默的躺下了。
关掉电灯后陷入沉眠的寂静中,我思考着。
我虽然已经受够“女人”那种感情丰富的对象,但若是这名少女的话,她应该不会那样单方面的要求对方吧。
不、如果对方是两仪,就算对那种事也能笑着接受吧?





第二周的夜晚。
我打开房门进入屋子时,两仪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她可能把我当成猫还是什么吧,就算注意到我发出声音,她还是连动也懒得动。
但今天这件事对我来说可幸运了,我边掩饰着被打的瘀青边坐到地板上。
滴答滴答滴答。
床旁的时钟不停的走着,两根指针都指向l2点的地方。
……不知为何,我很讨厌时钟,使用数字显示的没关系,但对于这种绕圈走的时钟,我会感觉没有自己存在的地方,感觉害怕。
“好痛。”
踢到脚让我不禁叫出声。
两仪有如死了一般沉睡着,毫无醒来的迹象。
我漫无目的地凝望着她的侧脸。
——在一起过了两个礼拜后,我了解到一件事。
这家伙简直跟人偶没两样。
她总是在床上像死人般地沉睡着,让人感觉她不是到早上会清醒。而是因为有事要做才从死人复活成活人。
刚开始我以为她是为了去学校,但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关键是电话。
在接了不知从哪打来的电话后,两仪才回复了生气。
我隐约感觉到电话内容应该是在谈危险的事,不过两仪却是一直等待电话。
如果没有人打来,这女人就会一直像人偶般待在这里。
卡答卡答卡答。
她的这种生活令我感觉到美丽,并不会感到悲哀。
两仪只对自己该做的事感到欢喜而复活,那是毫无一分多余的完美。
我生平第一次,遇上了原本认定不存在的“真货”。
那是我相信的存在、那是我想成为的存在。
只要有自己就一切足够了,无须去在意其它任何事物,单纯的强劲。
“——式。”
从我的口中,轻轻流露出了两仪的名字。
那是应该比轻声细语还小声的,有如呼气般的一声。
但是,两仪却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什么嘛,你又满身瘀青的回来啦。”
眼睛“刹”地睁了开来后,两仪皱起了眉头说道。
“没办法,对方突然打了过来啊。”
我用事实回答了她。
今天在回程时,我被一对陌生二人组包围还打了一架。当然,我把对方打倒了,但因我还是生手,所以对方的伤也多了不少。
“你有学过什么吧,这样还这么弱。你那么喜欢被打吗?”
两仅从床上挺起身子后说道。
学过什么,是在指柔道或空手道之类的东西吧。
“别随便下结论,在武术方面,我可是个生手。只是说到打架的话,还算是有一般人以上的实力吧。”
“是吗,因为你打人时会使用手掌,所以我才认为你应该会武术的——既然这样,那你干嘛用手掌打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这样说来,我曾因为这样而被称赞过。
在打人的时候,没有锻炼过拳头的人,打人也会造成自己的拳头疼痛,多打几次的话还可能骨折。所以生手用手掌打人较好。不,有的武术里,甚至用手掌攻击还比较具有实战性呢。
当然,我对这些是一无所知的。
“因为手掌比较硬嘛。要压扁空罐时,大家不是都用手掌吗?可没有人用拳头去压啊。”
“那是因为手掌比较好用吧。”
两仪冷静的回答道,不过我可以感觉到,两仪是真心赞同。
因为她一直盯着我看,让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于是便半强迫的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两仪你学过什么吧,合气道?”
“合气道只不过稍微接触了点,真正从小就在练的,只有一项。”
“从小时候就开始练了啊,难怪会那么强。看你用高踢腿去踢逃跑对手的后脑,我还以为是搞错了呢,不过啊,那个应该是必杀技之类的玩意吧?”
我还真是问了个蠢问题,不过两仪却很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要说是那种架构的话是有,因为大家都是以打倒对手为前提在进行锻炼,所以要说是必杀技倒也没错。
不过,我没有那种东西,我是完完全全的自我流派。”
“而且我所锻炼的是心灵的方面”两仪继续说道:
“主要是把身体完全重新锻炼过。光是达成这点,所有事物都会改变。从呼吸到步法、视野、思考等,全都重新锻炼成战斗用的东西。
因为连使用肌肉的方法都不一样,说不定感觉像是变成另一个人吧?发生战斗后,就集中心灵与身体来空战,这是所谓武术的入门境界。但我则是只追求这一点,以结果来说算是练过头了。”
对于这有如轻蔑自己般的台词,我也只能点头称是了。
“有什么关系嘛,只要强劲不就好了吗。也不会像我一样被打一顿。
那可是一瞬间解决三个大男人啊,真是厉害的自我流派。”
我一边回忆起与她相遇时的情景一边说道,两仪听完显得有点惊讶。
“那个不是喔,那只是模仿别人的招式而已。首先,我都还没用过自我流派之类的招式呢。”
轻松说完一句很可怕的话,两仪又一下子倒在床上睡着了。





……蒸汽从某个地方一直冒上来。
发出了咻~、咻~,如同故事书里一般的声音。
这里好热啊。
我只能靠着加热铁板的声音,以及犹如溶岩般的红光来前进。
周围的墙壁上,排列着大型的坛子。
地板上散落着细长的管子。
我只能听到蒸汽的声音,还有水泡破裂的声音。
…………………………………………………………………………
…………………………到了晚上,我突然醒了过来。
看来是——梦到讨厌的梦了。
卡答卡答卡答。
时钟指在凌晨三点,离起床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问。
我望向床铺去,发现两仪她不在。
……那家伙,有时会在三更半夜的跑出去没错。
但也不至于在万物沉睡的凌晨三点跑出去吧。
要不要去接她昵——虽然了解在这里过夜,最好是尽量避免去探索对方的隐私,但我还是不禁这么想着。
在烦恼了好一阵子后,我下定决心而站了起来。
虽然她强到乱七八糟,但仍然是个少女。加上她那种打扮,要吸引深夜闲晃的笨蛋们也十分足够了。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前往走廊时,玄关的门静静的打开了。
和服上穿着皮夹克,少女穿着如同往常的衣物站在那里。
两仪一样静静的关上了门。
“什么啊,你回来了啊。”
我有点被浇了盆冷水般的感觉,不禁向她打了招呼。
两仪往我这边瞥了一下——


一瞬间,我以为我就要被杀了。


没有灯光的走廊相当暗,在那黑暗中,只有两仪的眼睛闪耀着蓝色的光芒。
什么也做不了,连呼吸都不行,连正常思考都不行,我只能呆立在那里。
“——连你也不行啊。”
我听到她的声音回过神来,才发现两仪轻轻的从我身边走过,像是出气般把皮夹克扔到床上。
她坐到床止后,便靠着墙壁看着天花板。
就这样,似乎经过漫长到会让人失去意认的沉默时间后,少女不经意的脱口而出。
“我,刚刚是去杀人的。”
这是要我怎么回答呢。
我只能点点头道,喔,是这样啊。
“可是没办法,今天也找不到想杀的人。刚刚在走廊碰到你时,还以为你应该可以吧,还是不行,杀了也没有意义。”
“…我可是认为,自己百分之百会被杀啊。”
率直的说了这句话后,两仪说道,就是这样才不行啊。
“我想要体会活着的感觉。但是,光杀人是没有意义的,我每毫无目的的在晚上散步,就像幽灵一样。总有一天——我会毫无意义的去杀人。”
两仪虽然像是在跟臙条巴说话,但实际上却不是在跟任何人说话。
……她像是没毒可吸的瘾君子般喃哺自语着。
这种状况,到目前为止都没发生过。刚与我相遇时的两仪。就算会在深夜漫步,但应该也不会那样杀气腾腾的回来才对。
“喂,两仪你怎么了。这样一点也不像你啊,振作起来!”
真是奇怪——我竟然抓着至今都不曾碰过的少女肩膀。
实在无法置信。
这个比起什么都超然的少女肩膀,竟是…那么的纤细。
“……我很清醒,夏天时也会有跟现在一样的感觉,那个时候我也——”
似乎是察觉了什么不好的事,两仪闭上了嘴。
…我放开两仪的肩膀离开床铺。
两仪不再靠着墙壁,而是躺了下去。
“喂,两仪。”
向她说话但没有回应。
这家伙以前说过,心是看不见的东西。所以,这种看不见东西的烦恼,对不会向他人倾诉。
没错——两仪是孤独的。
我虽然以前也是那样,但为了掩饰还是交了几个不很熟的朋友。
可是对这家伙来说并非那种存在,跟我不同,连细节都十分完美的她,是不需要那种东西的。
“——喂,两仪。你有朋友吗?”
我有如要避开少女的面孔一般,背靠着床问道。
两仪想了一下后回答‘有’。
“耶?有吗?你、你有朋友?!”
跟吃了一惊的我相反,两仪相当冷静的点了点头。
“那就好说了。当心情消沉的时候,就算没有意义,也要把麻烦的事交给他们。
就算只是一时之计也能轻松很多喔。放开自己的烦恼,只要跟他们谈些无关紧要的事就好。”
“……现在不在。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对少女的这句话,我不禁无言了。两仪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寂寞。
但那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吧,两仪当的一声。用力槌床铺并发起脾气来。
“说来说去都是那家伙太任性了!想想他只有高兴时才会擅自跑来。而且也只告诉我他的电话号码。
夏天时也在这住了一个月,为啥我得为了这种事生气不可啊!”
趴搭趴搭的,传来了阵发泄的声音。
这一次真的让我难以置信了。
那个两仪,竟然在床上有如小孩耍赖般的发着脾气——
不,说不定实际上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而是拿小刀在戳着枕头吧。
因为声音从趴搭趴搭变成了沙沙沙的样子。
我很怕去确认事实,所以放弃回头去看两仪的状况。
稍微发泄一下后,两仪安静了下来。
不论如何,我实在羡慕能让两仪如此失控的朋友啊。
我开始想问有关那家伙的事了。
“喂,两仪。”
“……………………………………”
可能是心情仍然不好,两仪投有回答。我不放弃的继续追问。
“那个朋友是怎样的人啊,是高中朋友吗?”
“啊啊,是高中朋友,像是诗人般的家伙。”
两仪不带感情的喃喃说道。
哪些部分像是诗人呢?那朋友是男是女呢?我决定不去问这些东西。
因为就算我知道也没有意义。
“那,你之所以半夜会去夜游,就是因为那家伙?”
两仪稍微思考了一下。
“不对,半夜散步是我的兴趣,杀人冲动也是我一个人的东西,这些跟谁都没有关系。因为问题是我个人的事,所以我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是处在何种状态。
…哼。也就是说,我现在很不安定,甚至因而让你感到不安。”
两仪淡淡的,犹如在谈其他人一般说着。
“不安——我可没有啥不安……”
“刚刚明明说感觉像要被我杀了不是?”
美丽的声音,拍打着我的后脑。
…有如被冰冷的蛇缠住脖子般的感觉。
我一瞬间不禁怀疑,睡在我背后的那个人真的是人类吗?
“你看,现在也这样想了吧。不过那是不必要的担心。
我想杀人是因为想体会活着的感觉,你不会变成我的对象。”
…这是什么意思,意指杀了我——臙条巴,两仪式也不会觉得快乐吗?
“不过——的确,你果然该去找新的藏身处了,臙条。
虽然我无法存有活着的实感,不过——两仪式一定喜欢杀人。”
两仪有如告白般的低语着。
感觉像是咚的一声。是吐露不安心情,犹如断线般的声音……可恶,本来就是好像身处远方的女人,现在感觉更遥远了。
我领悟到这件事,我对这家伙就像是那时害怕一般……
不,可说是超越那时以上的,被她强烈的吸引着。
“——笨蛋,这种事哪有可能。”
总之我想否定两仪说的话,因而继续说道。
“你只是情绪不安定而已。快点把那个朋友叫来,丢给他一堆不可能的难题吧。朋友就是为了这样而存在的,而且不这样的话双方会渐行渐远——”
说到这里,我的话停了下来。就跟刚才的两仪一样。
凭着一股情感说出了心中思念后,发觉到一件不可不察觉的事。
“——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要睡了。”
充满苦涩的说出这句话后,我往地板躺了下去。
两仪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我不管那些自顾自的睡觉去。
今晚,我已经没信心能跟两仪继续正常的交谈了。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自己说的话正冲击着我自己的内心。
问我为什么。
因为对我来说,那个朋友的角色永远轮不到我。


/4(矛盾螺旋、4)

那一天,我来到遇见两仪的小巷里。
虽然是大白天,但若无人经过的话,这里是听不见市街里各种噪音的。
在那已清干净的血迹上,我一个人默默吐着白烟伫立在这里。
卡答卡答卡答。
十月已经走到尽头,离我丢下家庭、工作一切进出来已经过了一个月。
但是,警察似乎没有打算寻找我。
就算每天准时前往百货公司前察看电视新闻,但却从未报导我所犯下的杀人案件。
报纸我也看了不少,但同样没有相关的报导。
那个事件跟一般的杀人事件完全不同。
应该一定是能引起大众注意的新闻才对。
所以不可能被人用意外事故来处理掉。
“——该不会——还没有被人发现吧。”
我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虽然那些家伙怎样都无所谓——
但是一想到一具尸体整整一个月没人发现的情况,整个心情瞬问沉重起来。
去看看情况吧——不,不行。一来我没那种勇气,二来搞不好警察正在附近埋伏。
总之,我所能做的事,就只有这样默默的打探情况而已。
——只要一次。
只要新闻报导那个事件一次,我就可以放下心从两仪面前消失。
因为臙条巴是个杀人犯的事实被批露出来,会带给两仪困扰——
我想不再与人牵扯,坦然地离开这个城市。
“可恶,我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我已经无法离开两仪了吗。
卡答卡答卡答。
风势变强了,而我则有如被寒冷的北风追赶般,开始往小巷外走去。
在街上走了一阵子后,我在斑马线上看到两仪的身影,和服外加皮夹克,这种装扮非她莫属。
当我远远望着她时——一张我曾见过的面孔映人了跟帘。
就是那一夜,造成我与两仪相遇的成员之一。那人踏着熟悉的步伐,以一副可疑的样子走到两仪背后。
卡答卡答卡答。
——有什么事不对劲。
我边用人群做掩护,边偷偷跟踪尾随两仪的男子。
该男子尾随两仪一段路后就消失了,而换上成员中的另一名跟着两仪。
看来他们并不打算对两仪出手,只是想跟踪她罢了。
但就算如此——
那群人的行动,仍然是精准的令人惊讶。
在监视这群人约一小时后,我才想起应该查出之前那些人交捧后的行踪。
现在跟踪两仪的那人,是挨了她一记踢腿家伙,他正好准备结束跟踪而离开。
在快步跟着那家伙走一阵子后——
他走进了我先前刚离开的那条小巷。
——这是陷阱。
虽然不知他们的目的为何,但这其中含有危险的味道,不容置疑。
当我走到通往小巷的窄小人口后,开始仔细打探巷里的情况。
非得设法查出这些人究竟有计么企图才行。
当我集中注意力开始察看时,突然看到有个人站着不动。
他的服装,是件葡萄酒红色的大衣。
这修长的身影应该是位男性,他留有一头金色长发,即使从远处观望,也能看出他脸上一副瞧不起人的神情。
但——这家伙是谁?
“——————————”
耳边响起了一阵流畅的话语。
但我回头一看,身边却毫无他人的踪影。
我马上匆忙将视线转回小巷里,但那个身穿大衣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寒冷的北风飕飕地刮着。
我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
我一边紧抱并非因臙条巴的意志而发抖的身体,一边拼命忍住那股想哭的冲动。
因为我感觉秋天,以及我本身的存在都将要结束。


◇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图源:ma0575


到了晚上,我告诉两仪她被人跟踪的事。
“那晚的那群人开始认真盯上你了。”
不过,两仪的回答仍是如以往一般的简洁。
“喔,是喔。”
“所以呢?”她那清澈的眼神向我这么询问着。
而这次我也终于失去了理性。
“你不该回答‘所以呢’吧?监视你的人可不只有那群人!还有个穿着红大衣的外国人啊,你有印象吗?”
“我可没认识那种有趣的家伙。”
说完这句,两仪便再也没有对此事做出任何反应。
应该是没啥兴趣吧,就算那家伙会对两仪造成何种影响,只要两仪本人不在意,那就可以置之不理。
就算是被冤枉成杀人犯也没关系,重要的不是外界的评价,而是自己的心情。
……我自己也希望事情就是这样,想把平静面对那些的两仪想成气度过人。
但这次我实在做不到。
那些家伙——不,那家伙是真货。
他的危险性不是像我或那群人一般虚假或是人为的。他跟两仪一样,都有静谧般的危险性。
“你听我说!这可不是其他人的事啊。而是关系到你自己!你也多少体会我担心的心情吧!”
或许是对发脾气的我感到厌烦吧,穿着和服的少女灵活的爬上了床,转而看着其它的地方。
这时候我真的感到很生气。
不是因为两仪那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而是更为单纯的理由。
那就是——
“的确,这不是其他人的,而是我自己的事。可是为什么臙条会替我担心呢?”
那是因为——
“你这个笨蛋,我当然会担心啊。我可还不希望你死呢,因为我——我爱上你了呀。”
原本剑拔弩张的空气,突然冷静了下来。
……说出来了。即将要消失的我,竞说出不该说出口的事。
为我自己好——这句话是比任何一句都不该说的。
两仪有如看着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盯着我看。
过了几秒后,穿着和服的少女笑了。
“哈哈哈,臙条你在说什么啊!你怎么可能爱上我。
该不会是被那个穿红大衣的人给催眠了吧。你好好回想一下,一定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两仪——式不理会我自顾自的一直笑着。
不知那股信心从何而来,她真的认为不可能有这种事。
而我一想当然尔,不会承认是如此的。
“不!我是认真的,在遇见你后,我第一次开始觉得人类是美丽的,觉得终于能接近他人了,你是真货,若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我抓住坐着的两仪肩膀,凝视着她。
两仪也停止了笑,回望着我。
“哼,是吗。”
她的声音变的冰冷。
两仪抓住了我的领口,然后——把我像纸一样的转了起来,然后把我面朝上的丢在地上。
在我上面,是手里握着短刀的两仪——
“那么,你可以为我而死啰?”
短刀抵上了我的喉咙。
但两仪的双眼,却一如往常的冷漠。
她会跟以往一样,冷漠的划下短刀、冷漠的杀了我吧
她不是问我能不能为她做什么事而死。
她的意思是要我为了她高兴而死。她所说的话乃是这个意思。
——这家伙,对于爱情只有这般的了解而已。


我好怕死,怕到现在都还不敢动。但,我终究活不了多久了。杀了人的我,迟早会被警察逮捕,再也无法回到现实世界来。既然这样——
“好。我就为你而死吧j”
说出来了。
两仪的眼里,开始有了人类的影子。
“随你便,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因为我杀了双亲,弄不好可是会被判死刑。既然这样,比起绞刑台,被你杀死还轻松点。”
“杀了双亲?”
在短刀抵着我的脖子的状况下,两仪重复问了这句话。
而我则将隐藏至今的记忆,在死前的这一刻全都说了出来。
我想这一定是——想在死前,来一次类似忏悔般的举动吧。
“没错,我杀死了我的双亲。真是一对烂父母啊,两人瞒着我到处借钱供自己玩乐。我终于也无法再忍耐,而拿刀一次次的——为了确定他们一定会死——一次次地搅动着他们的内脏。
因为我家连暖炉都没有,加上那天很冷对吧?连吐气都是白色的,人的内脏还比较温暖呢。
从人的肚子里冒出热气,这可是一生值得看一次的景象啊!
嘿嘿,我也真是的——在一切都麻痹后,我也成了个笨蛋。手指放不开刀子,手也无法停止在身体里搅动。到后来,连我是为了杀死双亲而刺杀他们。还是为了搅动内脏而刺杀他们都分不清楚了,连那些是不是人类,也都感觉不出来。”
要哭吗?但泪水却流不出来。
我反而感觉轻松了很多,终于杀了那两个烂父母,我真正的自由了。
“——巴。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眼前的女子这样问我。
想想,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因为恨?因为感到厌倦?不,不是那种感情。
是因为——我在害怕吧?
“我好怕。我——看见了那个梦。
下班回家后,我钻入了被窝。过了一会,听到隔壁传来父母争吵的声音。
然后纸门开了,父亲倒卧在血里,母亲则站在一旁。
接着母亲在刺死我之后,也割喉自尽了。刚开始,我以为我就这样死了,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到了早上醒来后,我发现事情并没有发生。一定是我想杀了双亲却又不敢下手,所以才会做这种梦吧。此后——我每晚都做着一样的梦。
每天每天,这个梦一直重复着。虽说是梦,但可是每天来一次啊。
我终于忍耐不住了。我害怕,害怕那个我被杀了的夜晚。我不想再做邵个梦了。
所以——为了不再做梦,只有在被杀前先下手为强了。”
没错,在那一晚,我拿着预先藏好韵菜刀,不断刺着有事打开了纸门的母亲。
因为我被杀了好多次。就像是为了发泄至今的愤恨,我彻底的杀了她。
我是自由的。
不管是那种烂父母,或是那种恶心的梦,我都不会再被那些所束缚了。
“——你呀,真是个笨蛋。”
两仪认真的这样说。她那直接的态度,反而让我无话可说。
真的,就像是她讲的一样。
因为我是笨蛋,所以想不出其它的解决方法。
但我并不后悔。就算最后被警察逮捕,我的生命也比那些日子好多了。
——但是只有一件事,让我发现我说出了自己的罪孽。
我是那种只为自己而行动的人。
这种人就算是认真的,也不应该说出爱上他人那种话。
…连说那种话的资格都没有。
两仪会感到好笑且不予以理会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一想保护她的这份心情是千真万确的。
明明这是虚假的我所拥有的唯一一件真实。但身为卑微杀人犯的我,却连这份思念都污辱了——要说后悔的话,我的确为了这件事感到后悔。
就在理解这一点的同时,直到刚刚都一直让我陷入激情的热病,就像被取代的旧型电视般急速的冷却了下来。
“即使如此——”
我仍不后悔当初杀了人。
在巴的心底,一直说着杀人是不做不可的事。
两仪的双眼,如同望向远方般的望着我。
她清楚的观察,有如要看透名为臙条巴的心中。
“——你真是错的离谱。明明忍耐是你的长处,结果却偏偏选择痛苦的一方。
初次遇到你时,臙条巴正变得不是臙条巴。对未来不抱希望,心灵空虚的你,就像现在一样想寻死。”
……一时兴起打算杀了我的少女。
……认为我被杀也无所谓的少女。
两者都在问我。
……那又如何呢。
那一晚,我自暴自弃。
认为杀了对方也无所谓,就算被杀也是一样。但是,我并不想死。
那时候,只不过是……很难活下去而已。
对于没有活下去的目标,像个虚假的自己感到很凄惨。
觉得明明想死却不敢自杀的自己很丑陋,我无法承受下去。
即使像现在对两仪表明了自己的罪孽,依旧是不愿意死。
——不过到头来,人还是免不了一死。
我只是比他人早一点、比他人凄惨一点、比他人更没价值一点罢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无法忍受这样的死法啊。
这种无价值、无意义的死。
若要这样的迈向死亡,倒不如——
“——为了你而死。这样还比较真实。”
“我拒绝。我才不要你的命呢。”
短刀移开了。
有如对着失去兴趣的小猫一样,两仪离开了我。
可能是要去哪里吧,两仪拿起皮夹克,开始做出门的准备。
而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
“喂,臙条,你家在哪?”
两仪的声音就像是初次相遇一样冷淡。
…我的家一直在各地的出租公寓飘移,那是因为才半年就付不出房租、或是欠债太多被扫地出门。
我很讨厌这样——所以从小时候起,就一直想要个普通的家。
“你问这打算做什么?我家在某问大楼的405号房。”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在问你想回的家在哪,不知道的话就算了。”
两仪打开了房间的门。
离开时,少女头也不回地说道:“再见啦,心血来潮时再来我家吧!”
她说完后便消失了。
剩下我一个人,待在这里简直闷到有如只剩黑白两色一样。
我看了一眼这间待了一个多月,单色又让我的心生锈的房间,便转头离开了这里。


/5(螺旋矛盾、1)

冬天到来。
如同今年夏天对我来说很短一般,对街道来说今年秋天也相当短。
从事务所的窗户望出去,整个街景还是笼罩在仿佛要下雪的寒空。
今年这前所未见的异常气候,或许把四季中的秋抹去了,每天的天气就是无法让人联想到秋天。
没错,从九月底到今天十一月七号之间。秋天就像赛马中的马儿般一瞬间消逝了。
这段时间的我呢,十月初开始在亲戚经营的驾训班补习。这问驾训班是位于长野乡间的全住宿制学校,以住宿的方式在三周内让学生上完一般驾训班的课程。
我并不想因此离开这个城市约一个月,但是一来不好拒绝亲戚的邀请,二来上班地点的橙子所长也赞成我去住宿,到头来只好勉强前往了。
在那不知是驾训班还是收容所的地方糊里糊涂的过了三周后,我回到了这个我成长的城市。
“…嗯。姓名:黑桐干也。”
我无意义地试着念手里拿的驾照。
在那小小的驾照上清楚印出我的姓名、此外还列有出生地、出生日期、目前地址加上大头照等。明明只记载了最低限度的个人资料,但却是每个人所拥有的身份证明中用途最广的——关于这一点我始终觉得不可恩议。
“这张驾照是什么样的证明呢,橙子小姐。”
我同睡在同间房内角落床上的橙子,当然,我并不期待她的回答。
“——那个啊,算是契约书吧。”
但是,橙子却很正经的回答了我。
这个人因为感染重感冒,已经躺在床上快一周了。
直刭刚才因为发烧到三十八度而睡着,看样子是刚醒过来。
理由——大概是肚子饿了吧。
因为时钟上的指针,指出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现在我身处公司的事务所里,正确说来是事务所所在的大厦四楼,平常很难得能进入的橙子私人房问。
我拿了张椅子在窗边坐下,欣赏刚拿到的驾照,而橙子则是躺在床上。
……这可不是什么私人感情,只是因为橙子感冒病倒了而已。
当我从驾训班回来,迎接我的是无言且带有点责备眼神的式,以及因感冒而无法起床的公司社长。
这两人在我离开时似乎亲密不少,但对于照顾橙子这件事,式却很干脆的拒绝,似乎还说顺便连脑袋都溶掉好了……如往常般展现出冷血的一面,这就是我从高中以来的朋友,全名是两仪式,性别为女性,偶尔还会因为出现粗暴口气而被当成男人。
而另一边,在我眼前用湿毛巾退烧的女性叫苍崎橙子,是我上班公司的所长。
由于员工只有我一人,称它作公司实在有些牵强。
这个人可算是天才,但原大多数天才一样,她认识的人并不多。
所以在感冒后她啥也不做,整天就窝在棉被里。
据她本人觉悟地说,是因为现在身体里没有今年感冒的抗体,所以感冒了也没办法。
……若是没有抵抗力,我想那更不该整天睡觉吧,身为魔术师的橙子不打算去找医生,一定是自尊心作祟的原因。
而发生这些事,当我回到一个月不见的家时几乎碰不到式,沦落到整天负责照顾橙子的地步。
在橙子有气无力地回答了一句“契约书”后,便拿起了枕头旁的眼镜。
平常太过冷峻的她不会让人察觉她是个美人,但感冒后的她有着跟平常判若两人的稳重,令人感觉到她的美丽。
可能是因为意识还没从睡眠中清醒,橙子继续开口说道。
“那个是证明你学到开车技术的契约书,明明重要的是学习,但这国家却将目的弄反了。
不是在学习后得到资格,而是为了得到资格去学习。
所以在取得资格时,所学的东西也就消失了。像这种一点也无法证明学习过程的资格,跟契约书有啥不同。”
不过根据某个意义来看也是堂堂正正的竞争吧?橙子补充说明这一点,并且抬起身子来。
“不过资格就是这种东西,每个人也都是因为有目的所以才去学习。”
“当然,相反的状况也有。所以目的与结果、行动与过程才会背道而驰。有些人是为了取得驾照才去开车,但也有不去驾训班却直接开车考照的人在啊!”
虽然橙子在戴上限镜时口气会变得温柔,但因为今天加上感冒这因素,她的用词遣字更加亲切了。
虽然是题外话,但据说这个人曾经突然去考试中心,并在学科与技能测验得到无可挑剔的成绩,主考官就这样瞪着眼看她取得驾照。
“虽然听说有人不去驾训班而直接考到驾照,但橙子小姐是完全靠临机应变吧……也对,实在很难想象所长去驾训班上课的样子——”
——太可怕了,我无法想象。
橙子皱起细眉瞪着我,仿佛相当在意我突然吞下不说的话。
“你真没礼貌,干也,那时的我还只是学生,所以去驾训班混正常吧?在那里就像大学生一样啊。”
橙子说了句“真令人不满”后便闭上了眼睛。
……原来如此,这样说起来,橙子也是有过十多岁的岁月,在开始想象她学生时的可爱姿态后,我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那可是能让人心跳停止的强烈精神攻击啊。
“……那模样可真算是异次元的东西呢,所长。”
“……你一定要对着病人说出心里话吗?”
当然啰,我平常老是被欺负,不趁这时反击一下,心里可是会不平衡的。
在我起身打算更换湿毛巾时,橙子直接表示她肚子饿了想吃东西,但麻烦的是,早上做的稀饭现在已经见底了。
“我去买些东西回来吃吧?昏月的赏月乌龙面如何?”
“不~要,我吃腻了。干也呀,你能不能做些料理呢?一个人住的话,大致上都多少会做吧?”
……因为一个人住所以一定会自己煮饭,这到底是谁所散布的偏见啊?我忍受橙子充满期待的视线,一边耸肩一边清楚地说出残酷的事实。
“抱歉,我会做的只有面类而已。最差是在泡面里加热水,最好则是水煮意大利面。
如果这些你能接受的话,那就借我厨房吧!”
正如我所料,橙子露出一脸讨厌的神色。
“那今早的稀饭呢?我可不认为那口味是便利商店的东西。”
“那是式做的,真奇怪,她本人虽然很少下厨,但对日式料理却很拿手。”橙子听了也意外地眨了眨眼。
虽然对此我也有同感,但是式的烹饪功夫真的好到连板前厨师(注:纯日式料理的厨师称作板前)都会吃惊。
由于两仪是名家,式本来就对吃很挑剔。虽然她不挑食,但由于不是她所做,所以不管味道如何都无所谓。
然而要是式亲手做莱,就代表那是式自己能接受的水平,她烹饪功夫会不断进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真是令人惊讶啊,式竟然会帮我做东西。不过也对,那孩子很擅长使用刀子……没办法,桌上有药罐,可以帮我全都拿来吗?”
在知道食物没有着落后,橙子又再度躺了下去。
橙子的桌上有三个药罐,当我伸手去拿时——一张照片映人了我的眼帘。
那个背景应该是在外国,石铺的街道、有如电影般的时钟塔。在仿佛即将要下雪的天空,三个人并排在一起。
两位男性配上一位少女。
男子们的身型都很修长,其中一人似乎是日本人,另一个则像当地居民般的融人了风景中。
不——这是因为日本男子存在感太强的缘故。
一脸阴郁表情的日本男子,存在感有如突出相片般的浮雕一样强烈……
这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苦闷,我以前曾经在身旁感受过。
对了,就是那个时候,那是股想忘也忘不掉的感觉。
在我为了确认而凝视着照片时,看到了存在感更强的东西。
黑发和服的日本男性,与穿着红大衣的金发碧眼男子间站着一名少女。
她的头发有如黑檀木般的漆黑,甚至让旁边的日本男性大衣颜色都看起来变淡。
那头留至腰部的长发,与其说是头发,不如说是某种精美的装饰品。
而年少青涩的脸庞,一言以蔽之就是玲珑美吧。
少女太过华丽,甚至像能透过照片夺走灵魂一般——
若是把身在暗处如同花朵般美丽的日本幽灵结合外国童话里的妖精,应该就像这个少女一样吧?
“橙子小姐,这照片是——”
我不自觉的问出这句话。
躺在床上的橙子边拿下眼镜边说道。
嗯?喔,那是以前认识的人、因为他们的脸我已经想不太起来了,所以才把相片抽了起来——那是我还在伦敦时唯一一次的失误。”
拿下了眼镜的橙子,口气完全变了个样。
我的朋友两仪式,拥有模糊的双重人格。
而苍崎橙子则是能像切换开关般的变换人格。
虽然她主张改变的不是人格,只是个性,但就我看来其实都差不多。
拿下眼镜的橙子,一言以蔽之就是个冷漠的人。
冷漠的言行、冷漠的思想、冷漠的理论——这些印象所组成的人,就是拿下眼镜的橙子。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大概已经八年以上了吧,因为那时我妹刚要上高中,虽然我擅长记住别人的长相,但要想起来可就不容易了。这实在是白费功夫,所以我也懒得去好好整理。”
橙子就这样躺着,若有所恩般地不停说着。
……实在难以想象橙子会谈起自己的过去,看来她说她第一次感冒的事似乎是真的。
“伦敦——是那个英国首都吧?”
我把三个药罐放在橙子枕边后,搬来椅子坐在她的床边。
橙子从药罐取出药吞下后,仍旧继续躺着说话。
“没错,当时我刚离开祖父家里,无处可去。只是一个新人魔术师的我,连自己建造工房的技术和资金都没有,最后只有加入大型组织一途。
就跟大学一样,虽然组织本身老旧、耗损、不断衰退,但设备并没有罪。
在大英博物馆的内部有个研究古今文物的部门,真不愧是拥有一半魔术师的协会,那儿的收藏远超过我所期望的。”
橙子有如因发烧般喃喃自语不停说着。脸色也越来越差。
我担心问道刚才的东西该不会是毒不是药吧?
但橙子却打断我的话,对我说那并不是毒。
“趁这机会我就多说点吧……二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要到学院留学本来就难,更何况苍崎家还被视为异端者。
为了进入学院,我开始专攻卢文字魔术,因为当时卢文字不受欢迎也没什么人研究,学院也希望能有进行研究的人才。
就这样,我在那花了两年让卢文字安定,又花了几年接近“Thule协会”的原始版本,最后能拥有自己的研究室。
不过正当我埋首为了某个目的而制作人偶时,某天遇见了那个男人。他的经历可比台密(注:日本天台宗密教的一支)僧侣,有如地狱一般可怕的男人。
他强悍的意志,仿佛要用烈火烧尽自己锻炼而来的身体……
黑桐,之所以说他像地狱,是假设地狱这概念能化为人形的前提下。
他就是那样不接受他人,只是不断承受痛苦,作为一个魔术师,这样的他充满缺陷,但他的强悍远胜任何一个人——我,迷上了这个迟钝的家伙。”
有如凝视着回忆中的男子般,橙子微微眯起了眼,那含有憎恨与怜悯,令人难以解读的眼神。
虽然不太理解话的内容,但我还是应了句:“喔,这样啊。”
不要违抗病人,是照顾病人的要诀之一。
“原来橙子小姐制造人偶的技术,是从外国学来的啊。”
对我这明显搞错场合的发问,橙子还认真的点头说是。
……她不行了,连开玩笑都无法理解。
虽然听听橙子自言自语是最差,不过对一个听不懂的听众来说可是很难忍受。所以虽然我希望她这些话能对式或鲜花说,但橙子却继续说下去,而且还越来越难懂。
“我之所以进行人偶制作,就是打算透过这过程达到人类完美雏形‘ ’的境界。
但他却相反地不从肉体,而是从灵魂着手动作,像‘薛丁格的猫’一样,以‘存在’与‘不存在’的事物,来达到“ ”的境界。
内体有形因而无法看透,但无形之块则是透明的。就像某个心理学家提倡的无意识集合体一样,顺着那连锁就能到达中心。
简单来说,我跟他都在追求原始的作品,也可说是伟大的源头、人类的起源。现在的人类分化过头,已经成为一个无法测定的属性和系统,所以无法到达根源,属性跟系统,换句话说就是宿命吧。
跟数学公式一样,给予某些能力及角色,就会产生某种的人生。
产生一定结果的人生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DNA只被赋予这样的能力,要说那是宿命的话,那就是宿命了。
灵长类已经太过复杂,这是因为想追求万能,而取得太多种能力的结果。
构成人类的DAN,只不过是四个种类的核甘酸而已。
但是由这四种核甘酸不断累积而成的单纯螺旋,却陷入累积到无法测量的矛盾中,因此无法进行解析。
所以现代的人类已经不可能回到根源了。所以——我认为只有靠自己才能制造。结果相当的凄惨,因为不论我怎么努力,出现的都是完美的我。”
看来是药效起作用了,橙子的脸恢复了血色。
她望着天空的眼睛,也渐渐地模糊了起来。
“不过——那家伙应该还继续在做吧,因为听说有个看到人类‘起源’的人,被追求灵魂雏形的师傅赶出门下……真是孽缘,竟然到了现在还碰上这种事。
黑桐你听好了,因为你太松懈所以先提醒你。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接近照片里的男人。”
在使力说出这一句话后,橙子便闭上眼睡着了。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静静地呼吸着,看来是药效让她睡的很熟吧?
我更换橙子额头上的毛巾后,为了不打扰她便离开房间。
隔壁的事务所内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大楼周围的工厂不断发出机器的声响。
我一边聆听机器的回音,一边喃喃自语道:“橙子小姐,纵使你叫我别靠近,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认识那个人了。”
但这件事实意味什么,目前我还不可能知道。甚至连当时救我的是否就是照片里的人也还不确定。
我记忆中的那个人很模糊,橙子发烧时所说的话也像拼图的图片一样散乱。
不确定的事物会招来不确定的话语。只不过是这样,直到刚才还在的平稳气氛,一下变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只有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不安,让我不禁发抖了起来。


/6(螺旋矛盾、2)
隔天,十一月八号的白天。
天气跟昨天一样阴暗,没有开灯的事务所有如废墟般的昏黑。
这间事务所对我跟橙子来说实在太广了。十人座的整齐桌子,也有招待客人坐的沙发。
虽然地板不甚整齐、墙上也没贴壁纸,但只要人数足够,看起来一样是个充实的工作场所。
但是现在在这里的,包括我也才三个人而已。
窗边的所长座位上看不到橙子的身影。是昨天的药生效了吧,感冒治好就不知跑哪去了。
在没有所长的事务所里,我进行着下个月开始的美术展场地配置、发包材料、调查价格等工作。边拿着橙于的设计图,边采购便宜合用的材料。
因为那个人的观点是“能做出来就好”,所以她不喜欢这种默默的努力。结果就只有身为社员的我来做了。
查了材料行的数据后打电话前去交涉,然后再找下一家。
这里除了虽忙但不确定是否充实的我之外,还有两个人在。
其中一位身穿和服的少女坐在客人用的沙发上发呆。
不用说,两仪式正用端正的姿势坐着。
穿着黑制服的女学生则是在离我最远的桌子上做事。
跟式相反,背后留着一头长发的她,名叫黑桐鲜花。
这位姓跟我一样的女孩,也是我的亲人,我妹鲜花目前是高一的学生。
因为体弱多病,她十岁时不适应都市空气而被寄放到亲戚家,此后便很少碰面。
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我升上高中后的一月吧。那时她还是个符合年龄,有点年幼的女孩。在今年夏天与鲜花重逢时,让我有点惊讶。
面对许久不见的妹妹,她的大小姐模样让我怀疑这真的是我家的遗传吗?
果然,看来只是出生的家庭与成长环境不同,就能让人成长得很美丽。
她的身材挺立许多,完全看不到以前瘦弱的影子。
由于成长期的十刭十五岁间不曾见面,一时让我有点无法实际体会到这女孩就是妹妹鲜花。
我偷偷的瞄了桌子对面的鲜花一眼。
她正拿着比广辞苑还厚重的书在抄写什么。
……那是橙子离开时留给鲜花的课题。
虽然昨天与橙子的对话也让我心情沉重,但目前来说,我最担心的还是眼前的这个妹妹。
“哥哥,我成为橙子老师的弟子了。”


不知在想什么,她一个月前居然这么跟我说。我当然是采取反对的态度,但妹妹很顽固的不肯听劝。
……真是的,为什么我们这平凡无比的家系一定得出现魔法师之类的怪家伙呢。
“鲜花。”
在打电话的工作告一段落后,我向坐在对桌的妹妹开口。
在鲜花把文章全都抄完后,她边甩着头发边抬头望向我。
明明好强却又沉静的那对眼眸,该怎么说呢,很彬彬有礼的看着我。
“我知道因为创校纪念日所以放假。不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哥哥,你也偶尔回家一趟吧。因为学生宿舍起火目前关闭中,学校希望家里近的学生能暂时离开宿舍一阵子,母亲知道这件事。”
她用让我想起高中班长的沉稳声音与眼神回答我。
“火灾——整栋宿舍都烧毁了?”
“只有东馆而已。一年级与二年级的宿舍烧掉一半。因为学校有动作,所以没出现在新闻上。”
鲜花平然地说出了重大内幕。
的确,要是知名的礼园学园学生宿舍被烧掉,不论真假都会成为丑闻才是。或许是校地广阔到媲美大学的礼园,才能私下秘密的处理掉吧。
不过,学生宿舍失火还真是令人不安的消息。从鲜花的口气很容易可以推断,这是遭人纵火——而且还很可能是学生干的。
“——哥哥。你没在想些多余的事吧?”
有如看穿我心中一般,鲜花瞪着我。
……从夏天发生那件事后,妹妹就很讨厌黑桐干也沾惹上麻烦事。
因为这样下去只是持续冷站,所以我换了个话题。
“不说这个,你在做什么呀。”
“跟哥哥无关的事。”
看来是了解我想讲的是啥,妹妹冷静地回答我。
“当然有关系,亲妹妹打算成为魔法师,这要我怎吆跟父亲说呢。”
“唉呀,哥哥你有回家呀?”
……呃,这家伙,明明知道我跟父母吵架而断绝关系中…
“还有啊,哥哥。魔法师跟魔术师是不同的。你在橙子老师底下工作却不知道吗?”
这么说来橙子曾经这么说过。为求方便,对于门外人来说,魔法师比魔术师更容易被接受因而自称魔法师。
但实际上这两者乃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啊啊,确实有听过。不过应该没多大差别吧,两边都在用可疑的魔法不是?”
“魔法跟魔术可不一样,魔术这玩意的确是超脱常识的现象,但这却只是将常识可能发生的事换成非常识也能发生而已。举例来说——”
鲜花走到了橙子的桌旁拿起桌上的拆信刀。这把银制、手工精细的拆信刀的确像橙子会用的物品。
鲜花再找出些不需要的文件后,用拆信刀刻上了一些东西。突然——
文件开始冒烟,然后慢慢的燃烧殆尽。
“…………………………………………………”
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静静看着这过程。虽然以前橙子也做过类似的事(规模大上许多就是),但看到亲妹妹做出这种事,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好。
……不对,成为橙子的弟子就是这么回事吧,我心里这么想着。
“——饶了我吧。那个,连特殊手法跟机关都没有吗。”
“当然有啰。只是不知道的人看起来像是没有而已。但实际上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不用在意。
因为,现在要做出这种事一点也不费力。要烧东西的话,用百元打火机就够了。不管用手或用打火机,点着火的事实并不会改变。这种东西一点都不神秘对吧。听好了哥哥,魔术指的就是这类的事。”鲜花用淡淡的口气继续说着。
魔术,基本上就像是文明代用品一般的东西,鲜花补充道,说成被当成代用品比较正确。
“像是想让天下雨,魔术跟科学都一样。方法不同,但为了达成目标的努力则都一样。魔术为了要让人看来好像是瞬间发生,事前需要很多的准备。
换算成时间与金钱的话,跟用科学方法制造雨云是一样的。的确,在以前可是奇迹一类的,但在现代则不值一提。
以前能烧掉整个城镇的魔术师会被称为魔法师,但现在只要有钱谁都做的到,只要发射颗飞弹就好了。”
“那样还反而更有效率呢!”鲜花补充说道。
“魔术只是将现今可办到的事,以个人的力量花费许多时间精力使它变得可能。为了得到真理,与其几十年每天花一定时间冥想,搞不好持续一个月不停冥想还比较快能到达真理呢。
可惜的是,魔术只是密仪、禁忌,而不是奇迹——因为奇迹,乃是指人类无法达成的事,不是吗?
在现在的地球上,达成不论花费多少时间金钱都无法达成的事,这就是魔法。”
人类还无法做到的事,就被称为魔法。
鲜花这么说着。
那么,以前魔法师不就比魔术师还多了?因为以前没有打火机或飞弹吧。”
“没错。所以以前魔法师才会让人畏惧,且成为职业的一种。
但现在就不同了,坦白说魔术根本是不必要的东西,在现代魔法越来越少。
因为人类无法达到的事,已经用双手就数得完了。
所以据说现在可算是魔法师的,全世界也不过五人。”
……原来如此。
的确,这样说来,魔法师跟魔术师完全不同。
现在人类无法做到的事,大概就属操纵时间空间吧。
因为这是个虽不完全,但已渐渐可以看到未来或过去的时代,不可能的事,真的已经屈指可数了。
总有一天——人类能完全排除魔法吧。
就像是小时候因为被种种不可思议所吸引,而成为科学家的青年,最后靠不断的努力把不可思议变成单纯的现象。
“嗯…这样的话,最终的魔法,大概就剩让大家幸福之类的东西吧。”
嗯…虽然还不是听的很懂…
“————”
不知为何,鲜花安静了下来。
当我注意到她用发现意外物品的眼光看我的时,她就立刻把脸转了过去。
“……魔法是无法到达的东西啊,而且我也不是想成为魔法师。只是为了目的在学习魔术而已。”
“对喔,虽然不能用魔法,但魔术是可以学习得到的,就像鲜花现在所做的一样。”
在我这样下了结论后,鲜花却左右摇了摇头。
“你到底听进什么东西啊,哥哥,魔术在过去一样也是魔法啊。
只不过是因为被人类文明简单追过去,变成只要努力就能学到或使用的东西而已……
虽然很悔恨,但是我没有魔术师家系那种悠久的历史。
魔术师那些人都是每代累积血缘与历史而来。
每一家一开始的人都是普通的学者。他们将他们所学的力量传给后代,后代再加以研究后再传给后代。
为了接近魔法,他们就是像这样一代代不停累积下去。橙子老师虽然是第六代,但因为第三代是超级天才,所以橙子老师的才能应该也有一部分是因为那浓厚的血缘所致。
像我这种刚开始要学习魔术的人,是无法简单成为魔术师的。”
“晤,感觉好像相当辛苦啊。”
嗯,我总算是理解了。
血缘的浓度——血统之力。
的确这一点所有家庭都一样,就像我们的亲戚多寡,我们所继承的财产数量。
但是,这样一来——
“喂,那你到底在学什么。我们可是普通的家族,别说魔术,连信佛的人都没有,这样哪能学习魔术啊?”
虽然是这样说投错,但据老师的说法,我好像有才能能够异常巧妙地准备好发火的机关。”
鲜花有点别扭地说。
……真是的,要是真的着火怎么办。说不定学生宿舍的火灾就跟这个有关。
“你啊,刚刚不是才说过仅限一代的才能使用吗?要成为魔法——不、魔术师,也是白费功夫。不回到正常道路上的话,可是会连糊口的工作都没有喔。”
就算不是这样,近来要就职也越来越难了。
就在鲜花打算反驳的时候。
在她开口前——一句更加具攻击性的台词随着脚步声一起进入了事务所。
“就职率可是很不错的喔。以鲜花日前年纪就能做到那样,再过两年可是一堆地方想要呢。而且表面上也可以做一流的设计师。”
随着开门声,橙子回来了。





病刚好的橙子,用令人无法感觉刭曾经生病的脚步走到所长的桌子旁。
在她脱掉上衣坐下后,看着自己桌子的眼睛眯了起来。
看来是因为拆信刀的位置不一样了吧。
“鲜花,我不是说过不要使用别人的东西吗。依赖道具的话功力会下降喔,我猜你是因为不想在黑桐面前失败,所以才……对吧?”
“——是,您说的没错。”
对于橙子的质问,鲜花脸虽红但仍清楚的回答了……关于这一点,虽是妹妹却也相当令我敬佩。
“不过,你们真难得会谈到这些东西。黑桐不是对魔术没有兴趣吗?”
“是没有啦……不过橙子小姐,你还记得昨天的事吗?”
啊?拿下了眼镜的橙子歪头恩考着。
……说到底都是因为昨天那段意义不明的对话,但当事者似乎完全不记得的样子。
橙子拿起烟抽了一口。
“不过,鲜花啊。你为什么跟黑桐提那些事呢?秘密、隐密乃是魔术的大前提……不过,对象是黑桐的话,的确没关系。”
“对象是我的话,说什么都没关系吗。”
“说了你也听不懂,所以你也不会泄密。因为你会看对象来说话,面对正常人体是不会说这种事的。”
“是这样没错啦——不过对魔术师来说,被他人知道是很糟糕的吧。”
“当然糟糕啰,社会的反应不用管,但魔术的纯度会降低。黑桐,你知道mistel的语源吗?”
橙子从桌子上探身问道。
“mistel是指英文的mystery?”
“没错,这不是指侦探小说,而是指神秘。”
“原本是希腊语吧,因为这是英语。”
“………是没错啦。在希腊语中是封闭的意思。表示闭锁、隐匿、自我完结等。
神秘这回事,必须维持神秘才有意义。隐藏乃是魔术的本质,机关等都被解析出来的魔术,就算使用再怎样厉害的超自然技法,也不能算是神秘,只会沦为单纯的把戏罢了。一旦如此,那个魔术就会突然弱化。
说到魔术,原本乃是魔法。也就是说那是从根源引出一定程度的力量。如果说漂浮的秘密原本拥有十的力量,只有一人知道的话能发挥十成的力量。
但若变成两人知道,力量就会被分散成二分之一,如此一来力量不就减弱了?虽然说法不同,但我想这是世界上所有东西的基本法则。”
虽然我还是无法理解橙子说的事情整体,但多少能了解她想说的事。
若隐藏、封闭是魔术的存在根本,也就能理解魔术师不在人前表演魔术这件事。
“那么,橙子小姐应该是在没人的地方大肆活动吧。”
“不,我不会那么做。”
橙子一边弄熄烟一边说。
“若是魔术师之间的战斗那没办法,单独一人时我通常不会使用魔术。
基本上除了作为进入下一阶段的仪式,我也不会拿出魔术来的。
从中世纪开始成立了被称为学院的团体,他们的取缔也相当病态。学院很早就预测到魔术师将会衰退,因此他们使用该组织的力量让魔术成为决不可揭露的东西。他们将可以看到的神秘,提升成无人知晓的神秘。因此,神秘渐渐消失在社会上。
为了彻底执行此事,学院订定各种的戒律。比方说,若魔术师将一般人卷入魔术现象中,学院会派出刺客暗杀那个魔术师。这是为了抹杀可能会危害到魔术师群体的一个因素…魔法术师被人看出本尊、会失去力量,这传闻便是由此而来。
学院为了防止魔术衰退而强化了隐匿性,结果就是属于学院的魔术师变得很少使用魔术。
虽然也有讨厌戒律而离开的魔术师,但学院所拥有的书籍、土地都太过庞大。能够继续学习的资源几乎都在学院的控制下。不属于学院,跟被放逐出村子没两样。
用来实验的地脉歪曲的灵地都是学院所拥有。
想学魔术,教科书被扣押就没法学了吧。所以不属于学院的魔术师,就算想使用魔术也用不出来,这就是组织的力量。关于这点,学院是很值得称赞的。”
“不过,橙子老师,这样一来我不就得加入学院…?”
在鲜花开口的质问声里,可以感受到她的不安。
不加入也行,但加入会很方便。这并不是要你去进出学院,那边所禁止的只是自由由,因为他们自称不是因大义名份而存在的富者。”
“那死守隐匿性不就没意义了吗。学得的人出了门,魔术不就会流传更广吗?”
对于鲜花这实际的疑问,橙子点了点头。
“没错,事实上,想进学院累积实力,然后离开学院的人也不少。
但过十年后这想法就会消失了,因为学院乃是学习魔术的最佳环境。
都已经准备好对魔术师来说最棒的环境了,何必特地跑去啥都没有的外面呢?对魔术师来说,学习魔术最为优先。
不会想去使用学到的知识和力量,如果有那种离开的时间,倒不如拿来研究更高级的神秘。
不过鲜花的目的一开始就和我们不同,就算进去也不会被同化吧。
但如果要追求更上一层楼的话,最好是去一趟学院。”
鲜花困扰地皱起眉头,让我感觉她本人似乎很不想去。我也不愿意妹妹去那种地方留学,鲜花的犹豫对我来说正好。
“……我想问一件事。既使在学院里,也要保守那些秘密吗?”
突然的,从沙发传来一阵声音,那是从刚才就一直静静坐着的式。
她的个性不会加入没兴趣的对话,所以到目前都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
——没错,学院中的魔术师对于自己的成果也是完全保密。
隔壁的人在研究什么、目标为何、得到什么全都是谜。魔术师要说出自己的成果,只有在死前让子孙继承时而已。”
“不过明明是为了自己在学习,却不用为自己使用力量,这样的研究究竟有什么意义。目的在于学习的话,那过程也是学习吗。
如果只在最初和最后才拥有,那跟什么都没有的差别在哪?”
…跟以往一样,式用那纤细的女性声音配上男性的口气说话。
对于式这番辛辣的反驳,橙子看来在微微的苦笑着。
“目的是有,但也像你所说的一样。魔术师追求无,以一开始就没有的东西为目标。”
魔术师们的最终目的,乃是到达“根源的漩涡”。虽然这也被称为灵子记录,但把它想成是漩涡一端拥有的机能比较好。
根源的漩涡应该是所有的原因,各种的现象都从那儿流出。
只要知道原因,就能产生出结束,以存在来说是“究极的知识”。
但即使做到究极的标准,到头来还是有限的东西,所以这个说法并非完全正确,只是因为最容易了解所以这么称呼。
在这世界上流传的各种魔术系统,原本都只是从漩涡流出的一条细流而已。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各国才会有相似的神话或传说,只是各个汲取川水的民族加上各民族性而已。
占星学、炼金术、卡巴拉密学(注:KABBALAN,原意为希伯来文的‘传承’,乃是古代犹太教的中心思想。)、神仙道、卢文字等数不清的研究者,正因他们的根源相同,所以才都抱有一样的最终目标。
因为他们接触到同样名为魔术根源漩涡分支出来的细流,因而会去想象——在顶点处究竟有着什么呢。
魔术师的最终目的,除了到达真理外别无其它学。
他们那并不是想要知道人类生存意义的低俗目标,只是纯粹想知道真理究竟是何种型态而已。这些人的集合体,就是魔术师们。
这些让自己透明化,只保持着自我的——永远无法得到回报的群体。世界上称这些人为魔术师。”
静静说话的橙子眼神无比锐利,琥珀色的瞳孔有如着火般摇曳着。
“……不过她虽然这样认真地解释,但很抱歉,这些话我连一半都理解不了。
我知道的只有一件事,所以我决定先问问看。
“可以请问一下吗?即使有目的后才去学习,也有其意义存在不是吗?
无法得到回报是指……啊。原来如此,是还没有人到达吧?”
“有人到达了。正因为有人前往,才能够了解它的真面目。
那些流传到现在的魔法,也是那些到达者所留下的东西。
但是——去了那边的儿们都没回来。以前曾在史上留名的魔术师,在到达的瞬间都消失了。
是因为那边的世界太美好…还是因为去了就无法回来呢?没有答案,因为这得去过才知道。
但是,要到达那边,是不可能一代之间完成的。
魔术师累积血缘、将研究留给予子孙,是为了增加自己的魔力。
那只不过是让几个子孙能够到达根源漩涡的行为罢了。
魔术师好几代都做着根源漩涡的梦而死,把研究传给子孙,那些子孙也再传给子孙,那是没有尽头的。
他们永远元法得到回报,就算出现可以到达的家系,也不一定能顺利成功——因为有妨凝的人存在。”。
与略带憎恨的口气相反,橙子轻轻的干笑了。那动作像是——因为有妨碍的人存在,而感到高兴一样。
“总之,不管怎样那都是不可能的事。现代的魔术师是无法到达根源漩涡——创造出新秩序、新的魔术系统的。”
橙子一边活动肩膀一边说道。
漫长的话到此结束了。
我跟鲜花也因此不好再说什么,只有式仍然直接追问橙子话中的矛盾之处。
“真是群怪人,明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继续下去?”
“这是因为,被称为魔术师的人中,大多数带着‘不可能’这个浑沌冲动出生,不然就是一堆不肯放弃的笨蛋吧。”
橙子很干脆地耸耸肩回答。
只剩下式在喃喃自语道:“什么嘛,原来自己也很清楚啊。”





谈话结束已经过了一小时,事务所又回复了以往的平静。
由于时问已经是下午3点了,我便给每人泡了一杯咖啡,只有鲜花是用日本茶代替。
接着我回到自己位子上。
工作将近大功告成,看来这个月的薪水有保障了,在安心之余我拿起了咖啡。
沉静的事务所里,回响着啜饮咖啡的声音。
但鲜花就像要打破这平静一般,向式问了件不该问的事。
“——式,你是男人吧?”
这个有如地狱一般的问题让我差点掉了杯子。
“———————”
同一时间,式也把咖啡杯拿离了嘴,表情一脸不愉快但又在烦恼。
她目前暂时没有对我那笨蛋妹妹进行反击。
而鲜花把这当作是胜利的征兆,又更进一步追问着。
“不否认的话就是承认啰。式,你绝对是男的。”
“鲜花。”
糟糕,我插嘴了。
明明知道式一定无视这种问题,但真的发生事情时,我还是忍不住动摇了。
我趁势站了起来,但在想不到话说的情况下,又静静的坐了下去……感觉就像打败仗的士兵样。
“你别管这种无聊的事。”
式面无表情地说道。
看她一手按着额头,应该是在压抑怒气吧。 “是吗?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事喔。”
外表刻意装的像冷漠的式一样,鲜花也一副冷漠的样子。
两肘架在桌上、手指交叉,就像是推动议事的议长一样。
“重要吗?我是男是女都没差吧,而且这跟鲜花也无关,还是说你想找我吵架?”
“那种事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决定了吧?”
两人虽然没有看着对方,但气势却像在互相怒视一样。
……虽然我想问到底决定了什么,但现在不是问问题的好时机。
“……鲜花,你让我到现在还得一直重复这些话,我真的感到很不可思议,我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听好了,式是女孩子,真正的女孩子。”
总之,我只能这么说了。
原本这应该是一边保护无礼的鲜花、一边让式情绪回复的一句话。
但似乎对两人都造成了反效果。
“这我当然知道,哥你别捕嘴。”
既然知道为啥还要这样啊?
“我想知道的不是身体上的性别,而是想了解精神上的性别。不过就目前看来,式看起来是‘男’的吧。”
鲜花一边加重语气,一边瞄了式一眼。
这让式更加不愉快了。
“身体是女性,不管性格怎样都没差吧。如果说我是男的,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嘛,介绍礼园的朋友给你认识吧。”
——啊。
鲜花已经不是在讽刺了,我听着这种有如挑战书般的台词,不禁咽了口口水。
鲜花这家伙,还记恨两年前的事啊。
在高中一年级的正月时,我跟式一起去拜年,回程时我招待式来我们家。
那时鲜花刚好趁寒假从乡下回来,看到式让她陷入轻微的震惊状态。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当时的式还拥有一个名为的韵人格。
那时的式比现在更有精神,口气动作完全是个少年般,最后让鲜花整整昏迷一整天。
但就算如此,现在说的也太过份了,就算被式揍也无可厚非。
“鲜花,我说你啊。”
在我再度站起身瞪着鲜花时,式同时也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
“我拒绝,礼园的女孩没一个好家伙。”
式在哼了一声后,就离开了事务所。
蓝色的和服边发出声音边消失在视线里。
虽然我一直考虑要不要去追式,但没人能保证我不会让她更生气。
我边感谢啥都没发生的奇迹一边坐下,一口气喝干了咖啡。
“可惜,结果还是被逃走了。”
鲜花喷的一声坐了下来。
她到刚才一直都是作战状态的样子,不断用力挺起背脊。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鲜花只有在跟式说话时会性格大变呢,这得跟她好好谈谈才行。
“鲜花,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不是因为哥哥跟式一直不明不白的,还是说你们都没想过?式到底是以女性身份与哥哥在一起、还是以男性的身份呢?”
鲜花虽然口气很果决,但还是涨红了脸。
多亏她奇妙的表现,让我了解到妹妹说不出口的事了。
“鲜花,那些只是无聊人的猜测罢了。不管式是男是女,我们都不会变成人们的话题。第一,因为式原本就是女生,就算她的想法跟男生一样,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鲜花听完我的话,眼神突然锐利了起来。
“——是吗。看来只要对方是女的,其它问题都是旁枝末节了。相反的也就是说,你也觉得同性之间的感情很奇怪啰?
那你回答我,这里有一个从男变成女的变性人、以及从女变成男的变性人,两人都一样深爱哥哥的话,你会选择哪一边?
是表面是女人,内心是男人的那个?或是表面是男人,内心是女人的那个?快,你回答我吧。”
…鲜花的问题,很难回答。
我越想越觉得两边都无法选择。
的确,猛一想应该是选择原本是女性的人,但她的性别变成男人,所以该选择性别为女性的人…
可是她的内心又是个男人。也就是说,黑桐干也会变成以男人的身份喜欢上男人。我还无法接受恋爱与性别无关的想法,但这样一来我就像光靠外表区别男女的人,感觉自己实在很丑陋。
不过由于同性间的结合本来就不被允许,所以男人不能以男人的身份来爱黑桐干也。这样的话,我就得选择毕竟算是女性的那位,但她的性别却是男人——
啊啊,为何我得为这种事情烦恼啊。
……不、等等,这不是跟前提有所矛盾吗?明明不能认同性间的恋爱,但现在不管怎么选都逃不掉同性恋的结果。
我发现这件事后抬起头来,看到橙子在一旁不停地忍着笑。
“鲜花,这招太肮脏了啦。这不就是‘真假同时成立’的问题吗?”
“没错,这就是有名的爱比梅尼迪斯的矛盾,不是吗。”
“没错,这对黑桐来说真是致命的矛盾追求。有你们在啊,真的是让我一点都不会无聊呢。黑桐家的人都是这样的吗?鲜花?”
跟还在笑的橙子相反,鲜花认真的看着这里。
……原来是这样,她还是以她的方式在关心我。
既然式没有说明白,起码我自己要给个明确的答案。
“……嗯,我知道鲜花想要说什么。但是我还是不在意式是男人或女人。就算式是织,我的心意还是一样。”
我边掩饰自己的害羞边这么说后,鲜花惊讶地站了起来。
“——就算对象是织,还是一样喜欢?”
“…嗯,大概吧。”
咚,我感觉有什么打中我的脸。
“什么嘛,真肮脏——!”
空气中响起“搭搭搭”有人跑出去的脚步声。
当我意识回复后,察觉鲜花用刚刚阅读的书丢中我后跑走了。
现在事务所只剩下我跟橙子。
式被鲜花激怒而走,而鲜花则是刚刚才跑了出去。
我边摸着还在刺痛的脸颊,边瞪着还在一个人笑不停的橙子。


◇轻之国度自录组 姬昌录入


又过了两小时到了下班时间。
式跟鲜花都没再回来,于是我泡了下班前最后的两杯咖啡,考虑下班后绕去式的公寓看看。
“对了黑桐啊,今天抱歉麻烦你留下来加班啰。”
边喝咖啡边听见橙子这句话,我的烦恼瞬间消失了。
“加班?是指接下其它案件了吗?”
“不,不是那边的工作。是另一个无法赚钱的工作。
我今天早上就是为了这件事出门。我从刑警那听到一个有趣的消息,黑桐,你知道茅见滨的小川公寓吗?”
“茅见滨,就是建在填海地带的公寓区吧,据说那是近未来的模范都市。”
“是啊,离这里大约是电车三十分左右的车程。
那个都市使用比市中心更难以想象的土地范罔建造完成,在那里有栋旧式的公寓好像发生了奇怪的事件。
昨晚十点左右,有位二十多岁的上班族在路旁遭到攻击。
因为被害者是女性,所以初步认为是路上的强盗犯。但很不幸的是,犯人刺伤被害者后逃跑了,但被害者可没法逃,腹部被刺的被害者没有手机。场所又在那个公寓区,附近没商店、晚上十点后连人影也没有。
她一边留着血,一边进了最近的公寓寻求救援。
但是该栋公寓的一、二楼无人居住,三楼起才有住户。她搭电梯前往三楼时用尽了体力,虽然在那里大叫,但公寓住户没人察觉,最后她终于在十一点时死亡了。”
真是悲惨的故事。
现代的公寓规模越大,与邻居间的互动就越少。
生活在都市中,真的可说是把冷漠当做不成文的规定。
我曾经听朋友说过跟这次类似的故事,半夜时楼下不断传来哀嚎声,但是没人前去帮忙。等到早上才发现那一家的孩子已经被双亲杀死了。
其他住户虽然有听见,却只把它当成有人在开玩笑。
“问题是,隔壁的公寓也有听到那个被害者的声音。但那并不是哀嚎,而是有人在求助的声音。隔壁公寓的人认为这么大声,一定会有人马上去看,所以也就不管它。”
“怎么会这样——那栋公寓的人难道都没人察觉吗?”
“嗯,他们是这样说的。每个人都说那是跟平常没两样的夜晚,但只有这样还不算怪。那栋公寓以前曾经发生另一件怪事,虽然我没问出那是什么事,但是会连续发生异常事件,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所以才会找刑警帮忙啊。”
“……也就是说,所长要我去调查那里啰。”
“不,现场会有两个人去。黑桐你先从不动产商方面取得住户资料,还有尽可能查出他们以前住哪里。因为这是拿不到钱的工作,所以我们慢慢来也行,期限是十二月。”
回答‘我知道了’后,我便喝了一口咖啡。
……总觉得,有一种又踩进奇怪事件的预感。
“对了,黑桐啊。”
“什么事?”
“就算式真的是男的,你也无所谓吗?”
……此时若对方是学人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喷出嘴里的咖啡。
“当然不是啊,我是喜欢式没错,但可以的话还是女孩子较好。”
“什么嘛,真无聊,这样的话不就没问题了吗。”
橙子缩了缩肩叨念一句真失望,就开始喝着咖啡。
…这样的话,就,没有问题了?
“请等一下,所谓没问题是指什么事没问题啊?难道是——”
“没错,式的精神面也毫无疑问是女生。因为阳性的织不在,她本来就不可能是男的嘛。”
这样说来——倒也没错。
但是她那种口气是怎么回事?以前的式不都是用女孩的口气说话吗?
“我跟你说,式原本就同时代表男性的阳性和女性的阴性,这样想起来就简单多了。阴阳的想法是来自太极图,你知道韩国的周旗吧?啊?不知道?就是像巴纹的那种东西。”
巴纹,就是……在圆形里有条波状的线,把圆形分成两半的图吗?
但那不是普通的半月,而是代表两个魂魄互相吞食的歪曲半月。
用文字表示的话,大概和“0”字有些相近。
“太极图的一半是黑、一半是白,而且不管哪一边的中央都有相反颜色造成的小洞。黑色半月有白点、白色的半月有黑点。你了解我的意思吧,黑色的是阴性,代表女人。这张图是表现双方较近且相克的——黑白螺旋。”
“相克的——螺旋?”
这句话我以前曾经听过。
“没错,你也可以说是阴与阳、光与暗、正与负的关系。这代表了根源里的某件事被一分为二的状态。在阴阳道中,这就称之为两仪。”
“——两仪,那不就是…”
“没错,那就是式的姓。她之所以会变成双重人格,八成是在遥远的过去就已经被决定的事实。
两仪的家系之所以成为双重人格,或是早就预见式的诞生,而将姓定为两仪?我想应该是后者吧。
两仪家就如同浅神、巫条,是旧家族之一的家系。
他们这种家系企图创造出超越人类的人类,因此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和思想来不断繁衍后代。
这都是为了让后代继承他们家的“遗产”。
这其中,以两仪家的特别有趣。
他们了解超越于常人的能力总有一天会被文明社会给抹杀,因此他们开始思考取得表面上与普通人一样生活的超能力,
——黑桐啊,你知道被称为专业人士的人们为什么都只能在一个领域内达到巅峰吗?”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我回答不出来。
今天真的是很漫长的一天,我脑中取得的情报已经超过自己的极限了。
而且——式既然是生在那种家庭,为什么——
“那是因为不论拥有多优秀的肉体和素质,一个人还是只能穷极一项事物的缘故。你爬的越高,离其它山就越远。而两仪家解决了这个问题,那就是在一个人的体内给予无数的人格。
跟计算机一样,在式这个硬件里放进数百个软件,就诞生了所有领域的专业人士了。
所以她的名字叫式。式神的式、公式的式。她是个会完美执行所下命令的程序。是个无论道德观、常识、人格都能瞬间切换的人偶——拥有无数的人格。”
式知道这件事吗。
……啊,她一定知道。所以她才会一直不肯跟我有所牵扯,因为她承认自己不普通、也承认自己出生在不普通的家庭,所以她只想隐密地活下去——
“太极图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从浑沌之‘’诞生为二的两仪。
为了安定,将种类增为四象,为了更复杂化而变成八卦,以这种二分法分裂下去,这也表现了式的机能。但现在这些东西都已经没有了。
因为完美的程序遇到了bug。现在的式,虽然多少有点问题,不过已经成为拥有自我的普通人了。”
喀锵的一声,她点着了打火机。
听见橙子的话,我发出“咦?”的一声疑问。
“你那是什么表情,她可是被你弄坏的喔。精神异常的人由于不认为自己异常,所以不会认为自己有任何不对,而式以前也是一样。但是,有个叫做黑桐干也的人让式察觉到,两仪式的存在是异常的。
啊啊——对了,说到拯救,你在两年前就已经救了式,对吧?”
“拿去。”
橙子边说边将烟递给了我。
虽然我不抽烟,却还是收下并点燃了它。
……这辈子抽的第一根烟,还真是复杂的味道啊。
“唉呀,重点跑掉了。关于两仪,我是不想多说什么啦!
但总觉得你最近好像被什么事给逼急了,搞不好不小心说漏了嘴。黑桐,或许你明天就会死了喔。”
“——真可怕,我会小心车子的。”
“嗯,知道就好。那我们继续来说太极圈的事吧。
刚说过两仪之中各有一个小点对吧,
那各是白中之黑与黑中之白。
也被称为阳中之阴、阴中之阳。
也就是指男性中的女性部分,以及女性中的男性部分。
不过只因为口气像男人就认为是阳性,这结论下得太快了。
不论是哪种人都会有另外一性的嗜好,但女装癣是其中最极端的一个。
现在的式单纯只是阴性的式,她的口气之所以像男人,是她在无意识间为了死去的织所做的补偿。
她希望你至少能够记住织的事。呵呵呵,真可爱对吧。”
“————”
……啊,这么说来的确是如此。
式的口气虽然像男人,但并没有像两年前那样做出男人般的举动,她的一举一动终究都还是女孩子的动作。
失去了织这半个人格的她,现在处于很不安定的虚弱状态。
在体认到这一点后,我的心头不禁揪紧了起来。
我以为从两年长眠中醒来的她,会比以前更加的稳定,看来我是猜错了。
实际上,式还是孤单一个人。
现在的她还是一副随时有受伤危险的模样,和那个时候一点都没变。
而我也是一点都没变,我到现在还是觉得不能抛下那样的式不管。
……没错,虽然两年前的我什么也做不到,但如果还有下一次,这次我一定要拯救她才行。


/7(螺旋矛盾、3)

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9点了。
看来我是完全迟到了。
我带着说是手提包都略嫌沉重的包裹到达事务所,橙子与式在那里等着我。
“抱歉,我迟到了。”
把如同竹刀袋的包包挂在墙上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有如刚跑完马拉松一般大口地调节呼吸。
不到一公尺长的小包包,背起来却像包着铁一样重。
刚离家的时候我还不觉得,但走了约一百公尺后,手已经像铁棒一样僵硬了。
当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按摩两肩肌肉时,式走了过来。
“啊,早安,式。天气真不错啊。”
“嗯,听说会晴天一阵子。”
式穿着一身洁白的和服,看来今天也是有事要办,跟她丢在沙发上的红色皮夹克相配,成为很鲜明抢眼的配色。
她平常虽然不喜欢有网案的腰带,但今天却绑着落叶图案的带子。
仔细一看,她的和服上也有着三片飘零的枫叶。
“干也,那是谁干的?”
式伸出手指问着。
她的手指,正指向墙上挂的包包。
“啊,那个是秋隆先生送来的东西。式,你昨晚出门了吧。回家时我经过你家发现你不在,而秋隆先生就站在门口等。因为好久不见了,所以我们大概聊了一个小时。但看你一直没回来,最后我们就各自解散了。
这东西就是那时他托我转交的,虽然上面没注明,但很像是兼定,我也不确定是真是假。”
“兼定,是指刻有九字的兼定!?”
式的脸孔稀奇地亮了起来。
她前往墙旁拿下包包。连我都觉得有点重的东西,式却能单手拿起并解开捆绑的绳子。她仿佛是剥掉香蕉的皮一样,布一下就滑丁下来。
里面出现的是一片细长的金属板。不,与其说是金属,不如说是像古铁、古铜感觉的东西。
虽然包包只解开了一部份,但从露出的部分来看,应该可以确定这东西是棒状的物体了。
竹刀袋里的铁还另外用棉花之类的东西包住,有如圆规放大般的铁板上头开了两个小洞,粗糙的表面并刻有汉字。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秋隆那家伙,竟然把这种东西都拿出来了 …”
式虽然看起来很困惑,但却藏不住眼里的喜悦。
平常的她顶多会微微一笑,但现在竟然会拿着不明的铁板一直嘻嘻笑着,总觉有点怪异。
“式,那是什么?”
因为实在太奇怪了,我忍不住向式提问。
式随即转过身来笑道:
“要看吗?这可不是常能看到的东西喔。”
她很兴奋的开始取出袋中的物品。
此时,一直沉默的橙子说话了。
“式,那是古刀对吧,别在这里拿出五百年前的刀。要是把整个结界都切开了该怎么办?”
橙子才刚说完,式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橙子口中所称的刀,看来就是那个像大圆规的东西。
这个看起来连东西都切不了的铁板,也算是刀吗?
“而且还刻上了九字。临兵斗者皆阵烈在前,是吧?”
真抱歉,我的结界可抵挡不了百年级的名刀,你可以试着拔看看,下面那层的东西可会满出来喔。”
听到橙子不同于往常且充满了危机感的话,式惊讶地开始将刀收起来…
看来这两个人真的趁我不在时傲了许多可疑的事啊。
“——也对,拿这种日本刀给干也看根本没有意义。但秋隆居然没帮我准备刀柄,他八成也有点痴呆了。”
式心不在焉地说着。
……用这种形容词这样批评从十岁起就一直照顾她的秋隆,未免也太过份了。
何况秋隆也才三十出头,那只会让人觉得他的能力相当熟练。
式仿佛感到很可惜般的把包包放到沙发上躺着。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的刀还没有装上柄。
会在时代剧里出现的日本刀都已经装有刀柄,未装柄的刀则像是小刀那样毫无装饰。
所以上头那两个洞,就是用来同定住柄的。
附带一提,古刀指的乃是平安中期到庆长之间所产的刀,绝对可说是重要的文化遗产。
“式,你听好了。拥有悠久历史的武器本身就能对抗魔术的神秘。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把那种东西带来大楼,发生什么事我可不负责。”
“可算是国宝的东西,竟然受到这样的待遇。”橙子说完叹了口气。
“黑桐,那你今天迟到的理由是?”
“抱歉,因为在调查上进展不顺利。
但我还是把那栋小川公寓的住户名单情报整理出来了。”
——没错,因为我从昨晚开始调查那间公寓,回过神来时间已经天亮了。
最近由于网络的普及,不论昼夜都能进行调查。不再像以往一样因为晚上大家都睡了,所以调查工作只好停顿。
结果我整个晚上都在和大辅哥交谈或是在网络上寻找情报,同时还得进行筛选,就这样,这件事也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件大工作。
“……我不是说十二月前解决就可以了吗?黑桐你还真是劳碌命耶。好吧,那你就说来听听吧。”
“是的,小川公寓在茅见滨一带的公寓中,是数一数二的高级指标性建筑。
但是它的形状有些奇怪,稍后请您看一下设计图。
建筑期间是九六~九七年,工程由三家建筑公司同时进行。施工人员的名单我也同时把它列出来了,这里也有详细的建筑进度,请参考。” 我拿出了印好的数据摆在橙子的桌上。
不知为何,橙子的眼睛突然张大了起来。
“这一看就能了解,这栋公寓的形状是两间公寓彼此相邻。
共有两栋半月形的十层楼建筑,而两个的半月是彼此相对的。
从航空照片来看会更令人惊讶,它竟然形成完整的圆形。原本是要当做员工宿舍,而一、二楼则是作为休闲用的设备。但因为不景气没有多余的电力可浪费,所以现在是停止使用中。
大楼的设计都采十层楼建筑,房间数各层都为五间,所以两栋共十间。
房间格局是三房一厅的和洋混合,但水管配置得很粗糙。
大概十年后就会造成底下漏水了,嗯…停车场的部份,在大楼内可停四十台车、加上地下也可停四十台车,对住户总数来说可能不够,但停车地目前算是合乎标准的。
由于打算把这里做为员工宿舍的公司缩编,老板也途中换了人。
新老板跟旧老板不同,它将这里的用途转为一般住宅。
住户在九八年开始搬人,也就是从今年开始。
这里到三月为止都一直在招揽住户,但现在也只住有约一半的人。西栋最近似乎要重建,这个是设计图的拷贝。”
我“啪”的一声把数据都放在桌上。
橙子的脸色更加复杂了。
“虽然公寓分成东栋跟西栋,但一楼的大厅共通,电梯也只有一座。”
明明整栋建筑这么宽广,公用设施却这么贫乏。其中一定有偷工减料,不然就是重视外观胜过内都机能。
那座电梯刚开始也是常常故障,虽然关系人有抱怨过,但据说直到五月前电梯都不能使用。
房间数每栋各五间,从六点钟方向逆时针开始是一号房、二号房来加以区别。东栋是一号~五号房,西栋则是六~十号房。
而屋顶禁止进人。
三楼的住户为园田、空房、渡边、空房、树、竹本、查房、杯门、空房、桃园寺。
四楼的住户为空房、盔房、链符、望月、新谷、空房、空房、迁之官、上山、臙条。
五楼的住户为奈留岛、天王寺、空房、空房、白纯、内藤、夏本、空房、空房、戌神。
六楼的——
“够了够了,我知道了。我现在很充分地了解你一旦没人控制,究竟会失控到何种地步了。”
橙子边叹息着边制止我继续念下去。
“给我看看这份清单,就算你把家族成员上班公司跟之前的住址全列进去,我也不会觉得惊讶。”
“说得也是,我也念的有些累了。”
我将清单递给橙子后,橙子不舍身份地随即呜啊的惨叫一声。
“天啊,你竟然真的去调查了啊!黑桐,有没有打算认真从事侦探业?一定很快会走红的。”
“不行,这次我也才调查了一半的住户而已。”
没错,要说可惜的话是真有点可惜。
结果,在迁入的户口之中,能查到数据的只有约五十户,其它顶多只找到户长名称及家族成员而已。
橙子无言地一页页翻着清单。
我回头看了一下式,只见她脸色凝重地在想着什么事。
她那双眉皱起的脸庞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带有一股美丽。
“橙子,给我看一下那份清单。”
式走到橙子身后,开始阅读清单的内容。
“真的耶,这种稀有的姓不会有第二家了。”
式喷了一声。
“我先回去了,橙子,有什么可以用来移动的交通工具吗?”
“车库角落的200CC机车可以用。”
“你是要我穿着和服跨坐骑机车吗?”
“柜子里有衣服,因为是我的所以对你来说可能会有点大,但总比穿和服好吧。还有,侧边车还没完全取下,要小心。”
式点头回应后,便披上皮夹克、拿起竹刀袋离开了事务所。
白色的和服,发出有如蛇信般不吉的声音。
“——式!”
……怎么回事,我感觉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因而叫住了式。
式背对我只把脸转了过来,她的眼眸里充满了单纯的疑问,好像只是因为已经遗忘的恶作剧而被叫住一样。
“怎么了,干也?我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吗?”
她真的像是要去购物一般轻松,我该说什么呢——我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不……没事。晚上我会过去,有话那时候再说吧。”
“你真是个怪家伙。不过——也好。晚上对吧,那时候我会在房间里。”
式举手告别后便离开了。





在式稀奇地借了橙子的机车出门约一小时后,我跟橙子直接前往公寓查看。坐着如迷你车般名为MAINA一1000的橙子爱车,我们离开市中心已快要三十分左右。
来到了建筑有如西海岸般整齐的港区,这个被称为茅见滨的地方非常广大。
可能是因为土地很多,又只有偶尔几栋高楼建在平原上,因而让人联想到早期的3D模拟游戏。
我记得那是叫brocken还是drakkhen之类的游戏,四个人在平地上进行冒险。
那栋公寓确实位在公寓林立的地区,因为周围只有相同巨大的公寓,明明已经可以看见圆形的塔,要到达却得花上一段时间。在几乎所有公寓都像豆腐般的四角型环境中,只有那栋公寓独自违反规则耸立着。
以十层楼的建筑来说它相当高,圆形的公寓周围有用砖块堆起的矮墙。
从门口到公寓只有一条通路,就像延伸到印度泰姬陵一样,而这条通路则直直通到了公寓大厅去。
“什么嘛,看来没有地下停车场的样子。”
橙子在驾驶座抱怨完之后,只好将车停在路边。
“那我们出发吧。”
橙子边叼着烟边开始朝公寓走去。
当我跟在她身边一起踏入公寓周围时,突然感到一阵昏眩。
可能是今天的阳光太强了,我光是看着如高塔般耸立的公寓,就觉得一阵头晕。
我赶上了自顾自走在前面的橙子,一起进入了公寓里。
——突然,一阵恶心瞬间袭来。
公寓内的大厅墙壁是统一的奶油色而且非常干净。
但我却感到寒冷,似乎不咬紧牙关就会昏倒一样。
不对,这几乎已经是厌恶的感觉了。
那种感觉非常不舒服,让人想爆发出来。
虽然外面的空气那么寒冷,但公寓中的空气却很温暖。
可能是暖气开太强了吧,感觉跟人的呼吸没两样。
温温的、包围着肌肤,好像——好像在生物的体内一样。
“黑桐,那只是你的错觉。”
橙子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响起,才终于让我从奇妙的寒冷中解放出来。
我重新集中精神,并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个大厅是连结两栋建物唯一的空间。
形状建成像是把一个圆切成两半一般。
联系两栋区域的地方只有中间地带,到二楼以上就无法在东西栋之间往来,一定得回到中央地带,并通过大厅才行。
大厅里没有管理人室。
柱子的旁边有一个像楼梯般的东西。
在圆形的空间里有根可称为公寓脊椎的巨太柱子。
这就是从一楼通到十楼的电梯。
而柱子就像是把电梯跟楼梯用墙壁包起来一般令人感觉阴森。
“——这真是介令人讨厌的建筑啊。”
“好像鬼屋一样,充满了完全无法藏匿的不吉气息。
但是这种建筑意外的相当多。因为要让人发疯的建筑很容易就可以建成。
光是改变壁纸的颜色、楼梯的位置就能让人感到不快,若是每天使用的住户会更加的严重。”
橙子首先踏进了电梯,而我也尾随在后面。
“黑桐,你说到几楼好?”
“嗯,哪层都好……硬要说的话,就四楼吧。”
“那就四楼。”
橙子环顾电梯内部说着。
这部电梯在墙壁的四角做成弯曲,感觉像是被捏过的柱子。
从B到十的按钮里,她按下了四楼。


嗡——


大到令人感觉不自然的马达声。
明明正在上升,却让人感觉在往地底下沉。
没多久,电梯门开了。
四楼的大厅也同样是圆形,出了电梯,我们眼前出现了通往东栋的通路。
因为公寓出入口朝南,所以通路是往六点钟方向延伸。
这通路一路通到外面,碰到外墙后往三点钟方向转半圈,绕至西栋的外墙。
公寓各房间的入口,看来也都是朝向外侧的吧。
“现在我们在四楼了,那这里就是401,从那间一直延续到405,接下来就没路了,我们要怎样才能去西栋?”
“要绕到电梯的另一边,出电梯后,正面朝南的通路通往东栋。而电梯另一侧往北的通路则通往西栋,看来这公寓真的一分为二啊。”
“真是奇怪的设计,明明只要外面连起来就可以了嘛。”
“那就没特色了啊,会设计到这种地步,就好像仔细地把这里分为黑白一样。
那黑桐,你来四楼有什么事吗?要去应该已死去的家族房间拜访?”
被橙子这么一说,我整个人呆住了。
她的声音在奶油色的大厅里回响,打光磨亮的地板反射着电灯的光芒,让人感觉——现在好像是半夜一般。
对了,为什么我没有发现呢?
……进入这间公寓以来我们还没遇过其他人啊。
不,不只如此…
——连人的气息都没有。
“所长,你在哪里听到这件事的?”
“就是从那个亲切的警察那边听来的啊。据说强盗入侵时他们全家人已经都死了。不过没问出那间房的号码跟家族姓名就是,但是你应该已经调查过了吧?”
的确如此,我昨晚与大辅哥通电话,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
“如何黑桐,要去确认吗?”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现在有点……”
老实说我是害怕。
到这里之前本来还期待发生点事件,但这里是真正的鬼屋,我光是站着就感觉发抖。
说起来真可耻,明明是大白天。我却害怕去拜访发生事故的家族。
“去看看吧,我想一个人使用电梯看看。这样好了,我们就在楼上碰面,你用旁边那个楼梯上来,虽然可能是螺旋阶梯,但还是闭上眼睛比较好。”
橙子小姐留下一句再见后就进入电梯,接着电梯就往上面的楼层去了。
灯号显示电梯到了十楼。
——我茫然地目送她离开后,想到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
整个大厅里除了我,没有其他的人。
整个世界只有自己的呼吸。
无法辨别白天或是黑夜的密室。
像是要把整个房间压成真空包装一般,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从来不知道,公寓这种建筑物可以这么地令人毛骨悚然,像是与外界隔绝的异世界一般。
“可恶,橙子小姐绝对不会再下来了吧。”
我开始自言自语活络气氛,但却得到反效果。
自己的回音就像别人的声音一样传到耳中。
……我想就算是晚上的坟场都没这么可怕。
总之,只要继续待在这个大厅,这股密室般的压迫感就会围绕在身边。
下定决心后,我走向通往东栋的通道。
一走到外面,就没有大厅内那种压迫感了。
环绕外面一周的走廊所看到的景色实在是很乏味。
再怎么样看,四周全都是一样的公寓而已。
我一边斜眼看着这些景色,一边走到了通路的尽头。
最后我走过东栋,来到四楼的五号室。
——九天前的夜晚。
强行进入这里的强盗,看到了数具尸体落荒而逃。
被吓坏的强盗就这样去报了警,但是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见到的却是过着一如往常生活的一家人,因此让强盗相当困惑。
那个强盗看到的是幻觉吗?
还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明知道不该这么做,不过我还是顺势按了一下门铃。
电铃“叮咚”清澈地响了一声。
过了一会——公寓房间的门叽地一声打开了。
房问里面一片漆黑。
有某个东西从里面出来了。
首先是人的手。
接着是头。
“来了,这里是臙条……你是哪位?”
一个满脸严肃的中年男人打开门来,不耐烦地说着。





——结果,那件事情只是胡说八道罢了。
传闻中出事的他、臙条家并没有任何异状。
我回到大厅一看,电梯还是一样停在十楼。
虽然只要按下按钮电梯应该就会下来,但橙子应该还在电梯里面。
我可以想象得到,她一定会责怪我没胆走楼梯。
所以我只好无可奈何地走向电梯旁的楼梯。
虽然大厅依旧充斥着沉重的气氛,不过由于得知臙条家并没有异状,我的心情似乎轻松了些。
我开始走上这座薄暗、被泛红电灯映照又有点阴暗的楼梯。
楼梯呈直角弯曲的外型,像是缠绕着电梯一般的往上延伸。
正如橙子所说,这确实是座螺旋阶梯。在到达各楼层的地方,阶梯的中途开了一个大洞,像是为了从大厅出来而设计的。
……乳白色的墙壁在泛红的电灯照射之下,看起来像是中古时代的城堡楼梯。
电灯的灯光总让人觉得像是摇曳的火光一般,照明不良又没办法照到角落,让人每往上走一步就逐渐感到郁闷。
在曲折阶梯的前方、墙壁另一端似乎有某种东西伫立着,我一边与这种恐怖的错觉对抗。一边爬完楼梯到达了五楼的大厅。
……不,应该用脱逃这种表现方式比较正确。
五楼的大厅跟四楼的大厅构造完全一样。
虽说因为是公寓,所以当然不会像百货公司那样每层都有变化,但就算如此,完全相同的构造还是令人不寒而栗。
“你来啦,那我们下去吧。”
橙子在大厅里等着我。
我不发一语地跟着她进去电梯。
一进入电梯,橙子就站在对应各楼层的按钮前,头也不回地说道。
“黑桐,把头低下去,我们来猜个谜。”
“咦?喔,把头低下去就好了?”
电梯的门关了起来,巨大的运转声再次响起。
往下降的时间大概还不到三秒。在公寓这个巨大的密闭空间中,最小的密闭箱子停止了。
“好了,问题来了,这里是几楼?”
听到问题后我拾起了头。电梯门开着,我可以清楚看到大厅。
和刚才那一楼完全一样构大厅墙上,嵌着塑腔制的数字五。
“咦?……还是五楼?”
但是电梯的确移动了。
这么说来,难道弄错的人是我?
我稍微想了一下后,说出了一句理所当然的结论。
“那么…我们刚刚在六楼对吧?”
“正确答案,你本来只想往上爬一楼却爬了两楼。
这个楼梯的设计很容易让人搞错,这就像是附加赠品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公寓还真是奇怪的东西,用来确认自己所住楼层的标示,居然只有大厅里那么一丁点大的字。
住在越高的楼层,越难分辨在电梯里的感觉。
只要利用这一点在电梯按钮上做手脚的话,不是住惯的人大概就分不清是四楼还是五楼了吧?
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去附近的公寓试试看。
时间的话就挑深夜比较好吧,会让心情一下子变的高亢。”
橙子说完这些话后,就把电梯门关上了。
过了不久电梯到了一楼,我们离开电梯来到大厅。
“对了,我们去东栋大厅看看吧。应该在每一栋的一楼都有大厅对吧?”
“嗯,正好是跟二楼设备相连接的贯通构造。有点像是旅馆大厅的感觉……设计东栋大厅的不就是橙子小姐你吗?”
橙子随便回答我一句“是喔”,便踏出了步伐。
一楼的大厅简单来说就是圆的中心。
从大厅中心有一条通道像细线一样往东西延伸,连接各栋一楼的大厅。
各栋的大厅,真要比喻的话大概就是像休息室吧。
我们很快就走到东栋的大厅。
这里只是个有点宽敞、空无一物的广场。大厅直通到二楼,宽阔的楼梯直直地延伸到二楼楼梯平台。
感觉像是在电影中常出现的洋房大厅。
半圆形的休息室从正中央延伸到二楼的,是一座俗气的楼梯。
周围只有乳白色的墙壁,而地板则是染上花纹的太理石。
“要设陷井的话应该在这里吧,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至少先预留逃走的路线。”
橙子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让膝盖及地跪在大理石地板上。
她就像个寻找化石的学者一样,用手掌触摸着地面。
“——请问你在做什么啊,所长?”
“我这是在小心求证。对了,你在爬楼梯时没发现到吗?
那里有被移动过的痕迹对吧?”
“?”
楼梯……被移动过?
要移动那个像是塞到箱子里的楼梯,也就表示要移动电梯所在的中心柱子。
怎么可能有这么扯的事情。
“不是柱子,只有楼梯。你没有看到墙壁的角落吗?墙上有摩擦的痕迹对吧?
“啊,我知道了,你是因为害怕所以没注意到吧。”
…的确我是没有仔细注意到。
不,那是因为楼梯太暗了,灯光照不到墙壁角落,所以根本不可能注意到。
“…可是,移动楼梯是不可能的事啊。移动那个支柱不就代表把公寓毁了?”
“所以我说只移动有楼梯。简单来说,就是火箭铅笔。”
“火箭铅笔?那是什么东西?”
橙子小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接着她倏地站起来。
“你不知道吗?就是一种里面有十个左右像小笔心的铅笔。
笔心像小飞弹一样塞在笔里,就像手枪的弹匣一样。
笔心在铅笔里面头尾相连,等到第一个使用的笔心变短后,就把飞弹拔出来塞回最后面。
就是像这样,下一个新的飞弹会冒出来。这是不用花时间削铅笔就可以写东西的物品……
现在应该还买得到吧,可以想象成是推挤面条的器具。”
“真不敢相信你竟然不知道…”橙子说着。
虽然我想象不到她所说的飞弹铅笔,但是用面条的器具来比喻我就恍然大悟了。
也就是指只有楼梯从下向上滑动。
“就是说用活塞之类的东西,从下面把螺旋阶梯往上推吧?”
“应该吧,这里大概是一开始就多做了半个楼层的楼梯。
在电梯可以使用的同时,从下面推上去的不是为了增加一层楼,而是为了错开螺旋阶梯的出口,这样的话北跟南就会相反过来。”
橙子说了一句“好了,回去吧”,然后开始往回走。
在我们走回中央大厅并离开公寓的这段时间内,所长还是无法接受,一直在嘀咕着那件事情。
“……你真的不知道吗?火箭铅笔在我学生时代很流行呢。”





停在路边的车子被开了一张违规停车的罚单,作为我们最后的成果。
仔细一看,公寓前的路明明很宽却没什么车子,停在路边的只有橙子的车子而已,所以才会特别明显吧。


/8(螺旋矛盾、4)
那一夜。
在工作结束并完成查阅数据的手续后,我前往了式的公寓。
十一月九日晚上八点多。
从那之后即使日期变换到隔天,式仍然没有回来。

/9(螺旋矛盾、5)
……滴达滴达滴达。
一醒过来,我发现我还在两仪的房间。
自从我将杀了父母的事告诉她的那一晚以来,我再也不想踏进这间单调的房间。
窗外的太阳即将西沉,仍旧惹人嫌的时钟,上面的时针已经快要走到六点了。
——头好痛。
跟两仪断绝关系后已经过了九天了吧。我在十一月初的街上过着流浪汉般的生活。
我连饭也不吃,只是在寻找父母尸体被发现的新闻。
也许因为勉强自己过着一个人最糟糕的生活,结果我的头痛得一天比一天厉害。
不只如此,我的身体状况也很差。或许是不注意健康的缘故,我全身每一个关节都觉得好沉重。
“……我在干什么啊。”
我抱着膝盖喃喃自语。
原本打算不再来这里的。
但是现在——我只想听听两仪的声音。
我的牙齿因为颤抖而不断相互敲打着。
害怕的我为了寻求帮助,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这里。
在没有灯光的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久。
世界突然地充满了光亮。
“你在于什么啊,臙条?你是喜欢不开灯埋伏起来吗?”
穿着白色和服与红色皮夹克的少女说着。
她一点都不觉得我在这里是很不可思议的事。
那披肩的黑发、黑色深邃的双眼,像男生一样的口气——一切都跟以前一样,两仪理所当然地进到房间里来。
“不过话说回来时机也太刚好了,好到让人不敢相信。”
两仪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把手上的包裹放在床上。
她就这样走进原本应该没在使用的隔壁房间,并拿出一个跟包裹差不多细长的木箱。
“你等一下,我马上就组好了。”
两仪解开了包裹,里面露出了一把刀。
白衣少女熟练地打开木箱,拿出像是刀鞘的东西、刀柄和很像大型小判(注:日本江户时代的金币,外型类似椭圆)的刀锷装在刀刃上。
“哎呀,刀身卡进刀锷的环太小了。明明是手工打的为什么会不合,该死。
…伤脑筋,那东西就只有这么一个而已啊。”
两仪不满地说着,接着就将这把只有刀刃组装完成的日本刀丢在床上,转向这边来。
“好了,你要说什么?”
跟她口中说出来的话正好相反,两仪的脸上仍是不带一丝关心。
我——连要说什么、还有要怎么说都没有去想。
我只希望有人可以救救我。
……一点都没变。
当我第一次遇见两仪的时候也是,连希望人家能帮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已经对自己没信心了。”
两仪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我。
我只能说出所有的事情经过。
“今天,我在街上看到我母亲了,一开始还以为是很像的人。
但是……那个人确实是我母亲。我跟在她后面,结果发现了很可怕的事——那个人,她竟然回到那问公寓了。”
身体的颤抖无法停止,我全身缩在一起。
——这时候。
两仪说了句“这样啊”后站了起来。
“重点就是你父母还活着对吧?报纸上也没有登,这样想很正常啊。”
“这怎么可能!我确实杀死我妈了,我爸也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他们还活着才是搞错了!”
没错,为什么他们还像平时一样活着?
为什么跟平时一样的回到自己家。
为什么要回到那个沾满了血,像地狱一般的家——
“喔,搞错了啊。那就去确认一下吧。”
“——什、么?”
“我是说,到那间公寓去确认一下不就行了。
看看臙条你的父母究竟是活着还是真的死了,这样不是比较干脆吗?”
做完决定之后,两仪便马上开始行动。
她将一把长刃小刀放进皮夹克的口袋,又在腰带后方夹带第二把小刀。
即使是准备这么多危险的东西,白衣少女的态度却是轻松自在,就像是去附近买包烟而已。
两仪似乎打算只有自己一个人要去。
我虽然不想同意她的提议,但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因此我也跟她同行了。
“臙条,你会骑摩托车吗?”
“……技术和一般人差不多。”
“那就这样吧,有一台刚刚骑回来的车,就骑那一台去吧。”
两仪往地下停车场移动。
虽然像这种小公寓竟然有地下停车场很令人惊讶,但两仪准备的车也很令人惊讶。
那是一台哈雷等级的重型机车,旁边还附一台侧车。
两仪毫不犹豫地坐上了侧车。
我也抱着自暴自弃的心态跨上了重型机车,朝向直到一个月前居住的港区公寓出发。





由于还不习惯重型机车,我们抵达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在令人联想不到是十一月的寒空下,仿佛要到达月亮般的圆形建筑物矗立着。
与四周的方形公寓界线分明,这栋怪异的建筑物有着奇怪的设计,分为东栋与西栋。
我家在东栋的四楼,不,连西栋也根本没有人住在那里。
这里因为迁入者少所以不常被利用。
听说虽然有一大票人想要搬进去住,但好像因为大厦所有者怕生的关系,因此拒绝了一半以上的申请。
……能够住进这种高级的大厦,似乎是因为老爸认识大厦所有者的关系。
“到了,就是这里。”
我对坐在侧边车里的两仪说道。
两仪用一副仿佛看到幽灵般的表情仰望着大厦。
“这什么啊。”
她嘴里只进出这一句话。
我将车子在路边停放好后,走进大厦的院子里。
这个由木板围起来的院子甚至比一些小学的校地还要大。
虽说大厦本身是圆筒型所以占地较小,但周围的院子实在相当了不起。
在院子中央有条将之一分为二的道路,一路延伸到大厦门口。
我带着沉默不语的两仪走进大厦的大厅。
在大厅里走着走着不久,便来到矗立于大厦中心的巨大柱子旁。
柱子里有着电梯,而在一旁的则是鲜少有人使用的螺旋阶梯。
我按钮等待电梯的到来。
滴达滴达滴达。
……好讨厌的感觉。
我的,心跳很明显快于平常,呼吸也不太顺畅。
想想也是当然,毕竟现在正要前往的房间里有被我杀害的尸体。
电梯到了。
我走了进去,而两仪紧跟在后。
电梯的门阖上。
嗡——
随着早已习惯的机械声响,电梯缓缓地向上。
“——扭曲了。”
两仪喃喃自语着。
电梯到达四楼。
走出电梯后,我顺着电梯正前方朝南的通道直走。
一路走到大厦外侧,通道在这边向左弯九十度。
这里是环绕东栋外围的走廊。
房间并列在左侧,右侧是窗外。
为了防止有人不慎从四楼坠下,这里加装了高约达到成人胸部的护栏。
“这边走到底就是我家。”
迈步向前,这栋大厦还是像平常一样宁静,虽然声音会从房间里传出来,但我不曾在走廊上遇到人。来到路底的房间之前,我停了下来。
——真的要进去吗?
我的手不听使唤,眼睛也模糊起来,没办法抓住门把。
啊,对了,得先按门铃才行。
就算有家门的钥匙,但如果不按门铃就进去会吓到老妈。
以前曾有个要来讨债的家伙突然闯进家里,从那之后如果不按门铃进去,就会看到老妈吓的发抖。
我的手指对着门铃伸了过去。
但伸到一半被两仪给阻止了。
“门铃不必按了,我们进去吧,臙条。”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想要擅闯吗?”
“哪有什么擅闯不擅闯,这里本来就是你家吧。而且还是不要按门铃的好,按了的话机关会混乱掉。你有带钥匙吧,拿来。”
两仪从我手中接过钥匙后,喀哩一声转开了门锁。
门打开了…里面传来电视的声音。
有人在。
里面传来了丝毫不带有任何情感,空有躯壳的家人交谈声。
一边是满口抱怨的老爸将落魄至此的惨况都推给母亲和社会。
令一边是默默承受抱怨,只是不断应声的母亲。
“——————”
这一切毫无疑问都是臙条巴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两仪不发一语地走了进去,我也就这样跟了进去。
穿过走廊打开了通往客厅的门。
在豪华的房间里,摆着不相衬的破烂桌子和小型电视。
放跟望去,只能说这是一间堆满垃圾而且很少打扫的肮脏房间。
待在那边的,毫无疑问就是我的双亲。
“喂!巴还没回来吗?都已经八点了,距离他下班已经有一个小时了吧?真是,那小子到底在磨蹭什么啊!”
“谁知道呢?”
“那小子现在会不把父母当父母看,就是因为你太宠他了。可恶,老是把钱拿去送给那些不用理也没关系的债主,却连一毛钱都不肯给我。
那混小子,以为是靠谁才能像现在这样生活的啊!”
“谁知道呢?”
——这是什么。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双亲就在那边。
那个明明胆小的要命却又坚信自己是大人物的老爸,还有只会应和他的母亲。
这应该已经死掉的两个人,竟然跟平常没两样地活得好好的。
不,但事情并不是那样。
他们两人为何对进入屋内的我们不做任何反应——?
“臙条你平常都是几点回家?”
两仪在我耳边小声问着。
我回答她九点。
“还有一小时吗?那先等到那个时候吧。”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两仪!”
面对这毫不在乎的态度,我不禁发怒向她质问,但两仪只是一脸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
“因为我们既没有按门铃也没敲门,所以他们才没有做出招待客人的反应。
我们并没有按下会让他们做出既定模式以外之行动产生反应的按钮。
所以对他们来说就像没有人进来一样,臙条,你的双亲只不过是过着像平常一样的生活而已。”
话说完,两仪就直接穿过客厅中央进入旁边的房间里。
……那里是我的房间。
我犹豫一阵子后,最后还是歪着头将目光避开双亲走进房间里。
接下来,我就只是呆若木鸡的站着。
两仪也靠在墙壁上默默的等待着。
在没有点灯的房间里,我和两仪只是空等着时间流逝。
等谁?
哈,那还用说。除了像平常一样下班回家的臙条巴之外还能有谁。
我待在自己曾经杀人的地方,等待着我自己。
这真是一段奇怪的时间。
感觉到永恒与瞬间的煎熬。
现实感荡然无存,时钟倒着前进。
最后,我回来了。
我终于回到家了。
我已经回到家了。
在两种情感交错而过的同时,巴对着两亲不发一语,这样无言地走进了房间。
微翘的红发,纤弱的体格,直到中学都还会被误认成女生的瘦小脸庞。
有着一副冷眼看待世间的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像是在深呼吸一样。
他仿佛相信这样做,就能让一整天的辛劳一笔勾消似的,那是他极尽压抑下所能做出的最简单仪式。
然而,就连巴也还是没有察觉到我这个巴的存在。
我和两仪好像变成了幽灵。
最后巴将棉被铺好,开始进入梦乡。
过了好一段时间。
我明明就对接下来的发展了然于胸,可是却无法做出任何思考,只是呆然的凝视着臙条巴。
这时从客厅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老爸的声音,还有至今第一次听到…母亲那带有感情的声音。
我只听见母亲以尖锐的音调对老爸大吼。
简直就像是不停狂吠的狗一样,几乎不像是人类的声音。
她或许是身份不明的金星人也说不定。
……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所谓女人的歇斯底里,竟然是像毒瘾发作的人一样狂吵狂闹。
真是令人无力,那是无关紧要的真实体验吧。
铿的一声,突然传来了令人不安的声响。
听起来像是母亲所发出的激烈喘息声从纸门的另一端传来。
滴达滴达滴达。
“……住手。”
即使我如此嘟嚷着,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因为,这是……
滴达滴达滴达。
巴睁开眼爬了起来并打开纸门。
在他眼前的是手持一把大菜刀,僵在原地的母亲。
“巴,去死吧。”
这声音来自一个看起来好像某根神经断掉,失去感情的女人。
滴达滴达滴达。
巴大概因为反光的关系没有看到吧。
母亲真的……
非常悲伤地留着眼泪。
滴达。
母亲拿刀在巴身上猛刺。
腹、胸、脖子、手、脚、腿、指、耳、鼻、眼、最后甚至刺中额头。
菜刀也在这时折断,于是母亲拿起断掉的菜刀砍进自己的脖子。
——屋里回荡“啪滋”一声的微弱声响。
滴达滴达。滴达滴达。
滴达滴达。滴达滴达。
滴达滴、达。滴达、滴达。
………………滴达滴达滴达滴达滴达。
啊啊,这真是——
“——糟糕透顶的梦啊。”
正上演的现实是我的恶梦。
不过,这到底是什么现象我已经都无所谓了。
只是这实在是太过真实,我只能强忍住呕吐感缩在一旁。
忽然,一个白色的身影有了动作。
两仪正要动身离开房间。
“觉得够了的话就走吧,留在这里已经没有用了。”
“…没有用处,为什么!有人——我死在这里耶!”
“你在说什么啊,看清楚了,地上根本连一滴血都没有吧。
等到早上他就会醒来了,这是个会在清晨重生,夜里死亡的‘轮回’。
倒在地上的那个可不是臙条呀,因为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听了两仪的话,我才恍然大悟般地回头重新观察惨剧的现场。
……的确,在发生了刚刚那样的惨案后,现场竟然没有溅出任何一滴血……
“为、什么——”
“不知道。我几乎搞不懂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总之这里已经结束了。走,快点到下个地方去吧。”
说完她便跨步离去。
但我还是压抑不了心中的疑问,追上去对她提出质问。
“下个地方指的是——难道还有其它要去的地方吗,两仪!”
“那还用说,就是你真正的住处啊,臙条。”
毫不犹豫地——两仪像是要把我心中那名为混乱的心魔驱散般回答道。





回到中央大厅后,两仪不搭电梯而绕道。
在电梯的后方……北边有着通往西栋的通道。
西栋的构造和东栋建法完全相同。
以这栋大楼的性质来说,住在东栋的人是不会进入西栋的。
尽管在此已经住了半年以上,我到现在才发现到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我们走在连接大楼的通道上。
时针指向十点。夜风也逐渐变的寒冷刺骨。
……西栋并没有住人。
不知是否因为这样,这里的电灯都只点亮到最小的限度,并排的房间里也都没有透出丝毫光线。
这个寒冷的黑夜,只能依靠月光的照明。
两仪就在这个无人的走廊里迈步前进着。
六号房、七号房、八号房、九号房。
……来到最后的十号房前,她停下了脚步。
“让我感觉到奇怪的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
忽然,两仪一边直瞪着门扉一边说了起来。
“你不是说是405号房吗。但是千也却最后才说出你的名字。
那个死脑筋的家伙不会没理由乱改顺序,这么说来,臙条,你家是在四楼的最后一间,如果不是410号房不是很奇怪吗?”
“——你说什么?”
“那个电梯曾经好一段时间没动过对吧?是等到入住者到齐,大家住习惯了才开始运转。那就是事情开端的暗号。
这整栋大厦的格局,都是为了要让你们没发现北边和南边交替所设下的机关。
圆筒型的电梯和巨大的噪音都是个大幌子。
二楼禁止使用也只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因为想要让搭乘的人没发觉电梯回转了半圈,少说也需要一层楼的距离吧。”
北边和南边——交替了……?
真的有这种像是小鬼游戏般的机关吗?
不过,如果真的有的话会怎样呢?
从电梯出来后,正前方的路是通往东栋的通道。
这是没有任何足以怀疑之余地的事实吧。
那么——如果没有注意到电梯回转半圈,从电梯出来后直走是很正常的举动。
假如电梯真的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回转,而出口也从南边改成了北边。那就变成我至今都一直住在西栋。
因为大厅南侧和北侧的构造几乎是一模一样。通往各栋的通道不管是哪边都是向左九十度直角转弯,因此即使走错也难以发现。
“那——你是说这边才是我家啰?”
“嗯,正确来说是你只住了一个月的家。
当电梯开始运转后,你家就变成刚刚那边了。
想必楼梯也是配合电梯错开来了吧。
如果不把楼梯的出口方向也颠倒过来就没意义了。
这里的楼梯应该是螺旋状的吧?”
啊啊,她说的一点都没错。我惊讶到甚至连点头都忘了。
“不过这也太夸张了,一般来说还是会注意到吧!”
尽管我不愿承认而提出了反驳,但两仪只是以一副泰然自若的眼神否定了我的意见。
“这里可不是普通世界,是异界。因为周围几乎都是相同造型的四角形大厦,所以风景上并没有什么差别。
大厦之中则是以墙壁区隔开,在淡黄色墙壁上到处都混杂着诡异的图样,会在无意识之中给予视网膜压力——虽然不是很强力。但真的是费了相当大功夫的结界啊。因为细部没有半点异常,所以你反而察觉不到大的异常。”
两仪将手伸向门把。
“我要打开了喔,这里可是你阔别半年的家喔,臙条。”
两仪喜孜孜的说着。
我——从心底涌出一股不该把门打开的念头。





在十号房里充斥着一股郁闷的黑暗。
除了黑暗之外并无他物。
滴达滴达滴达。
在耳朵里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整个身体,所有的关节都突然感觉变得好沉重。
“电灯的开关是——这个吗?”
黑暗中听到两仪的声音。
啪的一声,室内现出了光明。
“————”
我不禁倒抽一口气,但是却不感到吃惊,因为老早以前我就已经知道是这种结果了。
“已经死半年了吧?”两仪的声音沉着地传来。
没错,应该是那样吧。
我们进入的客厅里躺着两具人类的尸体。
枯黄的人骨,还有少量附着在上面看起来像是肉的东两。
如烂泥般的腐肉散在地板上堆积着,看起来像是一堆难以分辨的垃圾聚合体。
那是臙条孝之与臙条枫——也就是我父母的尸体。
我在一个月前为了不想再做自己被杀死的恶梦,面对他们痛下毒手。
可是这是半年前的尸体,那现在正生活在东栋的臙条一家究竟是——。
这些矛盾让我无法再继续思考下去。
我和没事可做、只是静静站着的两仪一样没有一丝讶异,带着如同眺望沙漏般流逝且毫无波动的心情望着眼前的尸体。
刚刚窜入眼中的景象——和我每晚所看到的恶梦回放影像相比,这种早已被杀死的尸体虽然令人恶心,但并不会令我吃惊。
死了很久的尸体。
连主人是谁都尤法判别的骨头山。
眼睛的部分像是黑暗洞窟般开了一个洞,仿佛只是不断地睥睨着虚空。
…太没价值了,像这种无意义又没回报,简直就像白痴一样的死法就是我的父母。
父亲承受不了周遭的迫害,却也不敢违抗老是说错不在己,如此一天又过一天,母亲终究杀死了父亲,自己也随即自杀。
“—————————”
明明、明明只是这样的事情而已,我却无法将视线移开。
这到底是什么?
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明明连我的父母都不要了,明明自己讨厌的两个人都死了,为什么我会变得犹如木偶一样——?


此时,大门传来开门的声音。


“喔喔,看来对方杀气十足。”
两仪笑着说,并从夹克内侧把小刀拿了出来。
有人慢慢地进入了客厅。
没发出声音也没发出脚步声而出现的人影,似乎是一个随处可见的中年人。
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虚无的眼神反而让人清楚知道他是危险的家伙。
这个似乎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就这样向我们袭击过来。
他像个悬丝人偶般,动作唐突又无任何前兆。
但两仪很简单地就把他给杀了。
一人、二人、三人、四人。住户不断涌进来,两仪就像跳舞般利落地将他们给——杀掉,不带任何多余的动作。
这个客厅立刻遍地堆满尸体。
两仪她拉着我的手开始跑了起来。
“待太久也没意义,走吧。”
两仪终究还是两仪。
虽然我在看过双亲的尸体后,整个人就开始变得怪怪的。
但我还是无法允许这种事。
为什么——这家伙居然这么不南分说地就开始杀人。
“两仪,你居然——!”
“有话等一下再说,这些家伙并不是人类,连我都不晓得他们死过多少次,那样子已经连人类或死人都不是了,他们只是一具具的人偶,真令人作呕。”
我头一次——看到两仪脸上充满着憎恶的表情,然后她开始跑了起来。
我稍微犹豫之后,也踩着被两仪杀害,像是家族集团的尸体离开房里。
一离开房内已经有五人倒在走廊上。
在我把视线移开时,两仪她在八号房那里又不知道砍倒了多少人,
——好厉害。
根本是压倒性的强。
看起来这些家伙是从东栋过来的。
但是他们的动作没有像电影里出现的僵尸那样缓慢,而是像普通人类那样子快速地袭来。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两仪却眉头皱都不皱地一下解决了这些家伙。
看起来真的就像两仪讲的一样,这些家伙根本就不是人类。
丝毫没有被溅出来的血给喷到,就这样轻松地将居民们杀害。
往中间大厅那里开路前进的两仪,简直就像一个白色的死神。
我则是看着被两仪给斩开的人群前方,大厅那里漏出一些灯光,刚好照到没有灯光的西栋走廊,被光照到的通路人口处,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和这群没有意识的居民们不同,他会让人误以为是黑色石碑,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
看到他的一瞬问,我的意识也跟着冻僵,仿佛像是线被切断的人偶般,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我不应该看见他的。
不,打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来这里。那样的话,我压根就不会遇见他。
那犹如恶魔般的黑影,和现在这个宁静凄惨的情况真的很相符——


/10
那个男人在黑暗的走廊等着。
为了将延伸到中央大厅唯一的道路给挡住,身穿黑大衣的男人像是比夜晚更加黑暗的影子,连月光也拒绝照射。
黑色的男人毫无感慨地看着白色少女把公寓住户们一一斩倒。
她也感受到那股眼神了吧?
在她斩倒最后一个站着的居民后,两仪式停下了脚步。
少女——式,直到这么接近才终于发现到他。
双方已经距离不到五公尺,在这么近的距离居然感觉不到敌人,这件事连她本身都无法相信。
不,她根本无法办到。
明明看着这个男人,却丝毫感受不到他任何气息,这个事实已经把式心里那种绰绰有余的感觉给完全剥夺了。
“…真是讽刺,本来应该要等我完成之后再来做这件事才对。”
沉重感…魔术师用一种让听者的魂魄都被压至屈服的声音说着。
男人向前跨出了一步。
丝毫没有任何小动作,但全身是破绽地走出了一步。
式无法做出反应。
明明得知眼前这个敌人要杀了自己和臙条巴,但她却无法像平时一样冲过去。
——目视不到这家伙的死…?
式一边压抑着内心的惊讶,一边凝视着这个男人。
至今可以在每个人身上看到的死,在这个男人身上居然不存在。
人类的身上有着许多可以让身体活动停止的线条。
那是生命的缝线?
还是分子结合处的弱点?
式并不清楚,她只是能够目视到它。
至今为止,每个人身上都有“死之线”,没有任何一个人例外。
但是,这个男人身上的线条实在太过微弱。
式很强,她一直瞪着至今还没出过手的强壮男人。
她的脑袋大概已经过热,意识大半已经变得一片空白,但她仍观察着这个对手,才总算能目视得到他身上的死之线。
……身体的中央,她目视到胸部的正中间有一个洞。
线一圈一圈地,像小孩子涂鸦般一直在同一地方画圆,看起来就像洞穴一般。
“——我知道你是谁。”
那个拥有着奇怪生命点的对手,式的确认识他。
……她回想起来了。
那是式无法想起的久远回忆。
那是在两年前的雨夜所发生的记忆片段。
男人回答说:
“没错,像这样子见面,已经相隔了两年了。”
又是一股好像在紧握听者脑门的沉重声音。
男人缓缓地摸着自己的太阳穴,在头部的侧面,从额头到左边有道一直线的伤痕,那是在两年前被两仪式弄伤的伤口。
“你是——”
“荒耶宗莲,一个要杀两仪式的人。”
魔术师眉头连动都不动地说着。
男人的外套的确很像是魔术师穿的东西。
从两肩垂下的黑布,像是出现在童话故事里的魔法师披风。
从那个披风的下方,男人伸出了一只手。
好像要抓住离他有点距离的式一般,他的手慢慢地举了起来。
式两脚微微撑开展开了架势,到现在为止都一直用单手拿的刀子,不知不觉也改换成两手来拿了。
“你的兴趣真糟,做出这种公寓有什么意义吗?”
自己的紧张——大概再加上第一次体验到畏惧这种东西,两仪大声地说着。
“回答啊,魔术师!”
式仿佛自己应该有聆听的权利般说着。
“并没有什么普通意义,这终究只是我个人的意志罢了。”
“那么让他们不停地重复一样的生活,也是你的兴趣啰?”
式充满敌意地瞪着男人看。
不停地重复——就是像臙条家那样,夜晚死去,白天又复活那种不可理解的现象。
“虽然效果不是很好,但我做了一个能在一天之中完结的世界。可是,这还是无法与将生与死并列的两仪相比。
所以若不在人们身上使用相同的仪式死亡,给与你的献祭就会不完全。
如果死亡再复活的螺旋不完全,就算结合在一起,没有达到相克的条件,他们还是必须联系在一起。
“所以晚上就让他们变为尸体,白天替他们准备平常的生活。”
“哈,所以这里是停尸问,另一头就是日常生活?你还真是拘泥在无聊的事上,根本毫无意义嘛。”
“——我应该告诉你‘本来就没有意义这种东西’。”
然后,男人看着一直站在式背后发呆的少年。
臙条巴直视到名为荒耶宗莲的黑暗后,立刻全身僵硬。
“没错,本来就没有意义这种东西,原本一个人就不可能同时拥有两个属性存在。
死者和生者根本就不能相容,在充满矛盾的这世界,共通个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存在。”
魔术师把视线从少年移阿到少女身上。
那举动好像在说,臙条巴已经是个没有意义的存在了。
“这是一个很单纯的实验,我想试验看看人类到底能雨迎接不同的死法。
人一定会死的,但是死法却是依个人来决定。
一个人最后执行的死亡,仅仅只能有一个。
因为火灾而死的人,他们怎样被火烧死。
被家人杀死的人,他们是怎样被亲近的家人夺走生命。假如第一次逃离了鬼门关,那第二次,第三次一定会有可以让你确实死亡的方法。
我们就称呼这个被取决好的方法为寿命。
人的死法已经被注定好了,只是如果让同样的终结重复数千次。我想那个螺旋也会产生失控的现象吧。
失控不外乎是一些小小的事件,像是在工作完回家的路上被车给撞死这种平常的不幸事故。
像是——不过虽然这么说,结果还不是相同,就算被车重复碾个二百次,还是可以看出人类的命运不容你去改变。”
男人无趣又不带一丝情感地说着。
光是因为如此——直觉告诉式,一定要在这里把这个男人给杀死。
她不清楚这个男人是用什么手段、经过了什么过程才能办到这种事。
但是可以确认的只有一件事,男人本身都认为无关紧要的实验。
让臙条巴的家人每天活在互相残杀之中。
“为了这个,让他们用相同的死法……反复着最后一天吗?
你准备了用相同的条件开始早晨,和相同的条件生活在一起的家人,所以,在夜晚死去的只有臙条家而已吗。”
“这里的意义并非是异世界,被这里吸引来的家族,都是不断崩坏的人们。他们原先就持有破碎的关系,他们只是慢慢消失走到人生的终点,这是要花上数十年才能结束的苦行。而他们在这里只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问,就可以走上终结的道路。”
魔术师这么说着……
这不是夸耀也不是感叹,式眯起她那黑色的瞳孔,瞥了黑衣男子一眼。
“……推了煞车坏掉的人一把是错误,的确,这个建筑物会让人累积压力,让所见之处尽是歪斜。地板做得像海洋般四处倾斜,让人的平衡感产生错乱,
而让眼睛增加负担的涂装及照明方式,都会叫人精神错乱。
连什么咒术都没使用就可以让人如此疯狂,你真是个厉害的建筑家。”
“你错了。设计这里的人是苍崎,要赞美的话,不应该赞美我,而是要赞美她才对。”
男人更往前踏进一步。
看来他已经言尽于此。
式瞄准这个男人的颈部——最后,她问了一个真正的疑问。
“荒耶,你为什么要杀我?”
男人并没有回答,
反倒说了很奇怪的事。
“巫条雾绘和浅止藤乃没什么效果。”
“——咦?”
他讲出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名,让式把话给吞了进去。
趁着这个空隙——男人又跨进了一步。
“不依存死亡便无法存活下去的巫条雾绘,她的属性和你非常相似但不同。”
……巫条雾绘被不知何时死去的病魔给侵蚀,她是一个只有透过死亡才能体会实际存活的女性,只有死亡这件事,才能感受到活着的人……她是只有一颗心,却拥有两个肉体的能力者。
然后……
两仪式一直依存在死亡身边,只有抗拒它才能实际体会到活着的实感…你是二颗心却同时存在于一个肉体的能力者。
“而只有接触死亡才能得到快乐的浅上藤乃,她的属性和你非常相似但也不同。”
……浅上藤乃因为没有痛觉而无法体会到外界感情,这个少女只有借由杀人这种终极行为才能得到快乐。
利用杀人,并且看到那个痛苦的过程和优越感才能感受到活着…她属于能力被人工方式给封印的旧血统。
然后……
两仪式则是接触死亡,只有借由互相残杀才能感受到彼此存在
…属于能力因人为因素才能开启的旧血统。
“死亡就在身旁的她们选择了死,而你选择了活。
她以消灭生命取得愉悦,而你却尊重相互残杀这件事。
你应该注意到了,她们虽然是你的同类,却是和你属性相反的杀人者。”
式愕然地——看着这一边说话一边接近的黑暗。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两年前是个失败。因为你和那家伙的相异性太大了。我需要的是一定要有着相同的起源却彼此分离的人。
没错,两仪式,开心吧!她们两人就是为了你而准备的祭品。”
男人的声音高亢犹如笑得合不拢嘴,但是表情却一动也不动,那一成不变的表情,仍然是充满苦闷的哲学家面貌。
“虽然我还留有一只棋子,但是被苍崎给注意到也没办法。
臙条巴只是个捡来的东西。明明你在我的意志掌握不到的地方,却凭着自己的意志来到了这里了啊。”


“你这——!”


式双手用力握紧了刀子。
而男人却停住脚步,指着式的背后。
在那里的东西,全是她现在为止所杀害的死者们。
那是压倒性的罪孽,还有黑暗的具体化。
“虚无才是你的混沌冲动,同时也是起源。
——看清楚那股黑暗,然后回想出自己的名字吧!”
含有魔力般音韵的咒文开始响着。
式虽然整颗心都被抓住了,但还是拼命地摇着头大声呐喊着:
“——元凶…………!”
伴随着这股呐喊,式把魔术师当作目标跳了出去。
就犹如拉到紧绷再射出的箭一般地快速,带有野兽般的速度和杀意。





两者之问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三公尺。
对于对峙在细窄走廊的式和魔术师而言,彼此都没有可以退路可逃。
后退这个念头,根本不存在脑海里的任何一角。
式的身体弹了过去。
这个距离要接近对方,连数秒钟也不需要。
在喘息的一瞬间,小刀已经剌进那家伙的胸膛。
白色的和服漂着一股黑暗。
在那之前,魔术师发出一道声音。
“不俱、”
空气改变了。
式的身体突然停止了下来。
“金刚、”
一只手伸向天空,魔术师朝着式念着。
式目视着浮现在地板上的线。
“蛇蝎、”
魔术师的周围,所有的流动都停止了。
大气的流动等各种现象都被密闭住了。
式目视到了。
从黑衣男人脚下延伸上来三个圆形图样。
——身体、好重……?
保护魔术师的三个环,像是刻画出星形轨道的图形。三个环就像彼此重叠般,让地面和空气浮了起来。
一踩到三个环中最外侧的一条线,式的身体动力就被夺走了
就好像是陷入了蜘蛛巢里的脆弱白蝶一样,
“这个身体,就由我荒耶宗莲收下了。”
魔术师动了。
若式在黑暗里让白色和服化为残像而高速奔跑,那男人接近她的模样就像要捕获溶人黑夜的猎物。
那一瞬间如同亡灵般,快到无法用眼睛来确认。
式站着无法动弹,而魔术师的披风则在她的侧面飘动着。
对于魔术师毫无气息的靠近她,式连惊讶的反应都无法做出,
她明明看到了——明明看到这个男人过来了,却连这个男人已经在自己的正侧方都没注意到——

一股寒气让人汗毛直竖。
到了这个地步,她才理解到她的敌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魔术师伸出了左手。
就好像老虎钳般打开的手掌,伸向式的脸打算捏爆它。
“不……不要过来!”
她的背部升起殴打般的恶寒,反而让她从静止状态开始苏醒过来。
魔术师的指头碰到她脸部的瞬间,她的脸就像弹开一般转了过去,并且让自己的身体转往正侧方,顺势用小刀把魔术师的手腕斩断。
‘刷’地一声,小刀把魔术师的左手腕切断了。
“戴天、”
魔术师再度念咒。
确实被小刀切断的手掌,并没有从手腕上掉下来。
刀子明明就像是切萝卜一样漂亮地划了下去,但魔术师的手上却没有留下一丝的伤痕。
“顶经。”
右手动了。
式从未死的左手中挣脱,但她的动作却被先预测而伸出的右手确实地捕捉到。
少女的脸被单手、像老鹰抓住猎物般地紧紧捏住。
魔术师让式的身体悬在空中,式虽然是一个少女,但是能用一只手就可以把人给举起来,简直就是鬼怪或魔物。
“啊——”
式的喉头在颤抖着。
她发出了类似喘息的声音,但却失去了意识。
从男人掌心感受到的东西,只有压倒性的绝望感,它贯通皮肤后流窜到脑髓,再从脊髓一直滑落到式的全身上下。
这是她出生以来头一次。
确信这样下去会被杀。
“——你太不成熟了。我这只左手埋有一颗佛舍利子,就算使用直死之魔眼也无法轻易看见死亡。如果只是单纯切断它,根本也伤不了我荒耶。”
魔术师用手掌压挤少女面孔,一边如此说着。
式并没有回答。
抓住她脸部的力量太大了,根本连回答的余力都没有。
……男人的手腕,是为了捏爆人头用的机械。
不可能解开将力量嵌入肉中的手指。
如果想随便摆动身体做出反击,这台机械将会毫无踌躇地捏爆式的头。
魔术师接着说。
“我是不会死的。我的起源是‘静止’。
将起源唤醒的人,会被自己的起源给支配。
对于一个已经静止下来的人,你要怎么杀?”
式没有回答。
她舍弃了一切的感情,使尽全力找寻这个男人体内微弱的线。
她无视遍及全身那股名为绝望感的麻醉药,也无视脸孔被挤压所带来的疼痛,她打算打开那唯一的突破口。
但是在这之前。
魔术师观察了一下被自己悬空抓住的少女,他做出了结论。
“——是吗?看来你不想要头了。”
魔术师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于是他第一次在手上施力。
骨头碎掉的声音响起。
瞬间——
打算捏爆少女两仪式脸庞的右腕,这回真的被小刀给切断了。
“——鸣。”
魔术师稍稍地退后了。
式维持被人悬抓在半空的姿势,就这样把魔术师的手从手肘切断。
把抓附在脸上的手掌剥下来后,她立刻就向后一跳。
“咚”地一声,一只黑色的手腕掉落于地面上。
式退到魔术师身边三个圆圈无法干涉的地方后,用单膝半蹲的姿势跪了下来。
是因为脸部差点被捏爆的疼痛吗?
还是为了找寻魔术师微弱的死线而过于集中意识的关系?
式用膝盖跪在地上大大地喘息,眼睛也只能凝视着地面。
两个人的距离,又再一次地被拉大了。
“……原来如此,我真是太大意了。在医院发生的事就可以证明,不论是活着或者是死掉的东西,只要能动你就可以将它的动力源给切断,那就是你的能力。
我虽然是一个已经停止的生命,但只要像现在这样动作,就会有让我存在的线。只要那点被确实切断我还是会死,唯一的例外可能就是这个左腕吧?
但是它也不可能一直隐藏下去,不管是圣人的骨头还是什么,只要还在活动的话。就有促使它活动的因果,这是当然的道理。”
魔术师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断臂般说着。
“果然你是不需要那双眼睛的,以作为两仪式的附属品而言,那太过危险了。在击溃之前——先给予麻醉吧!”
魔术师护持三重的结界向前踏出一步。
而式则一直盯着那三重的圆形。
“……不可能,现在的你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
式反手拿着刀子说:
“我也对结界有些了解,修验道或身为圣域的山里存在不让女人进入而张开的结界,我曾经听说过女人一但进入就会变成石头。
不过结界这种东西只不过是一种境界,在圆圈里头的根本就不是结界,只是阻止他人的魔力之壁罢了。
所以——我只要把那条线给消掉,那股力量也会消失。”
然后,她将小刀刺进地板。
魔术师所拥有的三个圆圈,最外面的那层已经被“杀死”了。
“——愚昧。”
魔术师看似焦急地向前走。
但他再向前一步,就算靠近式,式也没有受到影响。
………男人的护身符已经从三个减为两个了。
魔术师在内心暗暗咋舌,他完全没考虑到式的魔眼是这般地恐怖。
连结界这种没有形体、并非活着。仅仅是概念的东西也能杀害。
这是何等可怕的致命能力啊——
在可将接触到境界的外敌限制住的三重结界外圈——“不俱”被杀害后,魔术师为了要杀死式而开始奔跑。
“不过结界还有两个啊。”
“——太慢了。”
式保持着蹲下的姿势,并把手伸到背后。
用来系和服的带子里放着第二把小刀。
式从背后的带子里拔出刀子移至正侧方,立即往魔术师身上丢了过去。
刀刃贯穿过了双重的结界。
就好像在水面上弹跳的石头般,小刀在圆上弹了两次,便直直地往魔术师的额头飞去。带着子弹一般的速度。
“——!?”
魔术师惊险地闪开。
让小刀穿过他的耳根消失在细小的通道里。
但是,应该闪过的耳根却被完全挖了下来。
鲜血、肉及碎裂的骨头连着脑浆一起喷了出来。
“——晤!”
魔术师忍不住地叫了出来。
比这更快的是——他感受到身体被人贯穿的冲击。
“当”地一声,白色的黑暗炸裂了魔术师的身体。
在丢出小刀的同时,式也立刻开始疾奔,当她把握住魔术师的位置时,就已经同时分出胜负了。
式用肩膀冲撞的一击,那激烈的程度可以媲美大炮。
式自己也断了好几根骨头,但手上还握着另一把银制小刀。
小刀确实地贯穿了魔术师的胸口中心点。
“呕——”
魔术师吐出鲜血。
血如砂子般呈现颗粒状。
式拔起小刀后,使尽了浑身的力量这么往魔术师的颈动脉上刺入。
明明已经分出胜负,她仍然用必死的表情再度刺下去。
那是因为——
“你还真不死心,这样你会迷失在冥府中的啊,式。”
——因为,敌人根本就没有死。
“可恶,为什么……!”
式如同诅咒般地叫着。
就好像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家伙不会死!
魔术师还是摆出那副不会动的苦瓜脸,但只有眼睛在奸笑着。
“那里的确是我的要害,但只有这样是不够的,就算是直死之魔眼,也不可能杀得死我那活了超过二百年以上的岁月。
虽然这身体随时都可能动弹不得,但是这种事我早就有所觉悟了。
捉到两仪的代价,就是用我的死亡换取的。”
魔术师的左手挥了过来。
………没错,胜负已分。
男人紧紧握住的拳头,就这么往式的肚子由下向上打了下去。
这个仿佛连大树也可以贯穿的一击把式的身体抬了起来。仅仅这一击,就让式吐出的血比胸部和头部被贯穿的魔术师更多。
她身上发出断裂的声音,内脏、以及保护内脏的骨头,看来是全都碎掉了。
“——————”
式整个人昏死了过去,虽然她拥有直死之魔眼和卓越的运动神经,但是她的身体终究还是一个脆弱的少女罢了。
即便荒耶只使上一半的力量,她也承受不了那能够打碎水泥壁的一击。
魔术师用单手抓着少女的腹部提了起来,然后就这么向公寓的墙壁压了过去。
这个凶行看来势必会让式的全身骨头粉碎,但是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式被丢往墙壁的身体好像被丢进水里一般,开始被墙壁吞噬了进去。
噗波噗波地,等到式完全被公寓的墙壁吞噬后,魔术师终于放下了手腕。
……他的颈部上还插着刚刚被式刺进的小刀,眼神也没有像刚才那样让人充份感到压力。
即使暂时过了一段时间,他黑色的外套还是动也不动。
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魔术师的肉体…已经完全死了。


/8(螺旋矛盾、5)
今天的日期已经变成十一月十日了,但式还是没回到自己的房间。
虽然式以前有出门都不锁自已家门的坏习惯,但最近都会好好上锁了。
结果就是害我进不去房间,在外头等了数个小时。
……这么说来,以前秋隆先生也像我这样在外面等了老半天进不去,所以进不去房间的他,才把要转交给式的东西寄放在我这,再托我转交给她。
式晚上出去散步直到天亮才回来的情况也不少,如果是平常日子,我并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是昨天她要离去之前,我却有一股不吉祥的预感。
我因为在意这件事所以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直到天亮,她都没有回来。


/11(螺旋矛盾、6)
我一面等待尚未回家的式,一面迎接这个街道的早晨。
天气是阴郁的阴天。
我胸口带着一种说不出口的不安感走到了事务所。
时间刚过早上八点,除了面对办公桌前做事的橙子以外没有其他人影,这让我原本以为她会在这里的最后一丝期待也破灭了。我对橙子打了声和平常一样的招呼后,就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总之再接着做昨天的工作吧。
……不管心里再有什么黑暗的不安,身体还是要好好活动。这份作业至今为止,也不知做过多少次了。
黑桐干也本人就算是心不在焉,但不断重复的日常生活还是能让我维持平常的日子。
“黑桐,有关昨天的事。”
背对窗子的所长座位,传来了橙子的声音。
我只呆呆地回答了一声“嗯”。
“上次那栋公寓的居住者好像只查到五十户中的三十户,所以我就很不甘心地再调查一次。
调查结束之后,才发现那不是没有调查,而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记录存在。
这记录有名字和家族成员的二十户迁入户都是虚构的家庭。在稍微调查之后,连续四件都是这个样子。有人利用不知死多少年的死人户籍和经历,把不存在的家伙捏造成迁入户。”
我还是只无力地回答一声“嗯”。
“被捏造的户口只集中在东栋的住户里,这到底表示什么呢?”橙子说完皱起了眉头。
好像脸上被一群蚂蚁成列爬过一样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她口中呢喃着:“有入侵者。”接着便从办公桌里拿出一个草编戒指往我这里丢了过来。
“你拿着这个去墙角边站好,不要把这个戒指套在手上。等等很快就会有客人来了,你一定要彻底无视他的存在,也千万不要发出声音,那样客人就不会注意到你而离开。”
橙子用非常不愉快的表情说着,而且有股“不要问是什么原因”的紧张感,于是我便照着她的吩咐行事。
我握着这个编织得很烂的戒指,然后站在式爱坐的沙发后面墙边。没多久就听到脚步声了,
那脚步声让这栋废弃大楼的水泥剥落的地板都夸张地响着。
对方没停下脚步,笔直地往这个事务所走过来。
在没有门的事务所人口处,出现了一个红色影子。
暗色的金发再加上碧眼,犹如雕像般深邃的轮廓及高贵的举手投足,感觉像是年纪在二十岁左右的德国人。
他穿着红色的大衣,像是从画像中跑出来的美男子,一进到事务所就很有精神地挥手问好:
“哟~苍崎。真的是好久不见了,最近过得开心吗?”
虽然他露出一副充满了亲切感的笑脸,但就我看来,只觉得那是像蛇一样充满着恶意的表情罢了。


那个穿着红色大衣的青年在橙子的办公桌前停下脚步。
橙子仍坐在位子上,用明显不欢迎的动作将冷酷的视线投往青年身上。
“柯尼勒斯·阿鲁巴,您这位修本海姆修道院的下任院长来到这种穷乡僻壤有什么事吗?”
“哈哈,这还用说吗!当然全都是为了见你一面啊,从前在伦敦受到你不少照顾,身为昔日同学我特地跑来给你忠告,还是说我的好意带给你困扰了?”
青年夸张地张开双臂,脸上带着善意开心地笑着。与其说是德国人,不如说是他是假装王子的法同人,给人的印象和橙子刚好相反。
橙子冷淡的眼神还是不变,即使是这样,青年仍旧是呵呵地笑着。
“而且日本真是个好地方啊。虽然你说是穷乡僻壤,不过正因如此,协会的监视也比较松。更何况这个国家有着自己的魔术系统,和我们的组织是无法兼容的。这个叫做阴阳道的东两,好像是从大陆衍生出来的吧?
虽然对我来讲我无法区别它和神道的不同,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它们的优点就是,只要自己的支配范围没被人侵,它们就不会主动出手,这和协会完全不同,还真是封闭。不在事情发生前,而是发生后才开始动作,真是事后处理的专家。
啊、我可不是抱有什么恶意才这么说,我反而觉得这是值得高兴的事,计划途中不会遇到任何阻碍,这可是在我们的同家想都没想过的事,对脱离协会的魔术师来说,这个国家更可说是幻想乡。”
“不过我来是协会出身的魔术师,所以这一切也与我无关!”
青年笑着补充说明。
…他只看着橙子,好像真的看不见我、也没发觉到我的。
橙子一开始一直单眼瞪着这位讲话像机关枪的青年,之后她终于开口说话。
“如果你只是来讲废话的,那就麻烦你滚回去,随便跑到别人的工房里,就算被杀也没话可说。”
“什么嘛,你还不是随便进入我的世界,因为我看你那天好像带了同伴,所以才暂且放弃和你打个‘招呼’,没礼貌该骂的是你才对啊。”
“噢,原来那间公寓是你的工房,那个结界之中还有结界这玩意是你出的花招吗?我肯定是要重新对你打量一番了。
青年的脸微微扭曲。
“我们的工房如果存在于现代就算是另一个异世界,所谓的社群虽然会无视外界的异世界,但却会病态地想排除掉内部里的异世界。
为了避免这一点,魔术师们在社群中会张开把自己隐藏住的结界。因此,魔术师就等于是异世界中的异世界。
他们为了要隔离异世界而渐渐强化结界的力量,最后反而会让协会发现。
——结果,谁也无法在人类社会做出一冷不被发现的结界。
所谓究极的结界不会被文明社会所探查到,就连魔术协会也无法感知到它的存在。
那栋公寓可说已经达成了这个目标。
先不论它那浑然一体的奇异造型,在使用魔术实验的背后,可以丝毫不让社会察觉那股异常感。
那可是一个魔术师终其一生都无法到达的目标之一,而我所知道可以办到这件事的人,就仅仅只有一个。是吗?你总算是追上那个家伙了。恭喜你,柯尼勒斯·阿鲁巴。”
“你可别太小看我啊,苍崎。我可不把荒耶当做个问题。准备好人偶的身体,只让脑髓存活这种技术可是我独有的,那个异世界若没有我的力量,不可能存续至今。”
之前给人的那种年轻感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青年的声音就像是一个自视甚高的老人般大声地嚷嚷着。
“那真是太好了。那么,你的来意到底是什么?
你该不会只是单纯来这里炫耀吧?
先不提学徒的时代,现在我们都是已经离开协会的人了。你自己做的研究成果,就去那些多到烂的徒弟们面前表演吧。”
“哼、你还真是老样子。我知道了,那些旧帐之后再说吧。”
反正早晚都会在我的世界交谈,在你的根据地里,我怎都沉不住气。
要讲令人开心的话题,还是得在可以令人舒适的地方才行——苍崎,太极先预放在我们这里啰。”
橙子听见青年自信满满的话语,表情显得有惊讶。
“——你们要在太极中再放人另一个太极吗?
虽然我承认我有那种想要接近根源的勇气,但是抑止力已经开始动作了。
世界和灵长,哪一边会先动还不知道。但是在过去,有哪个魔术师能够逼退那股抑止力?
一个都没有!阿鲁巴,你们打算存心找死吗?”
橙子瞪着身穿红色大衣的青年。
但是青年却得意地窃笑着。
“抑止力?啊啊,那个妨碍者并没有动作。而且这一次并不是开创自己的道路,只是在原先开辟好的道路上迈向终点,所以这是不可能有反动力的吧?
但即使如此,我们仍然打算慎重地进行。那个叫两仪的实验样品,我们会很小心地使用她。”
——两、仪!?
“你刚刚说式怎么了!”
我一瞬间大叫了出来。
而那两个人瞬间一起看向我。
橙子皱起眉头的表情像是说着:“你这个白痴。”
而青年则是呆呆看着我。
虽然我在心中暗暗骂自己“糟糕了”,不过这些都已经是马后炮了。红色大衣的青年看着我,像是开心地至极地奸笑着。
“原来是昨天那个少年啊,虽然你口口声声说没收徒弟,眼前不就好好地站了一个?我太高兴了,令人愉悦的事又增加了一件,你说是不是啊,苍崎?”
他回头对橙子说着。
他像是舞台剧歌手般把双手大大地张开地,实在无法令人认为他是正常人。
“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徒弟……不过就算我这么潜你也不会相信吧?”
橙子轻轻叹了口气,好像为了要抑制头痛般用手指压着额头。
“你的来意只是这个吗?我很感谢你刻意来通知我。但是你没考虑过我会把这件事通报给协会吗?”
“哼,你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假使你真的这么做,那群家伙赶到这里来也要花上六天吧?”
而且协会团体想登陆日本也一定要和这里的组织商谈不可,那八成还得再花上两天,所以你瞧,若是某本书的神,已经有充份的时间可以创造世界了不是吗!”
青年啊哈哈哈地大笑,笑到连身体都呈现了<型。
他就这么一个人笑着,等到大概笑到满足了,才又回到原先微笑的态度。
“那么我先告辞了,你应该有所准备了吧?
我期待能够尽快和你见面。”
他最后留下一句充满朝气的招呼后,就把红色大衣当成披风般翻转后离开了。


“橙子小姐,他刚刚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嗯,式被强行监禁的事吗。”
穿红色大衣的青年走掉后,橙子立刻凝神坐在所长席,很干脆地回答我。
她的回答实在是太过自然,让我不知道要问什么好而感到疑惑.只好继续问一些自己也知道答案的问题。
“她会被被监禁在哪里?”
“小川公寓。大概是最顶楼。然而,那里并没有顶楼吧。
所以应该是某一栋的十楼,又因为式是阴性,我想应该是西栋。”
橙子终究都还是很冷静。甚至镇静到把胸前口袋的香烟拿出来,
边看着天花板边抽烟。
但我可没乐观到在这里陪她抽烟,虽然我一点都不相信式会被人绑架,但现在非得确认一下事情的真假不可。
正当我准备跑出去时,橙子开口对我说:“等等”。
“——有什么事吗?所长你不是要像平常一样采冷眼旁观的方针吗?”
我有点生气地说。
橙子听了面有难色地点点头。
“基本上是这样没错。但这次并不是外人的事,总觉得似乎和我也有关联,话虽如此,其实决定和式扯上关系时,我就已经预想到事情会演变成如此。”
“这是怎么样的前因后果啊?”橙子重复着以前就讲过的话
“而且黑桐,去魔术师的根据地就势必要战斗。不管我这间工房也好,阿鲁巴那栋公寓也好——对魔术师而言,城并不是用来防御的东西,反而是作为攻击的东西,可以确实处刑入侵的外敌,我的话还没什么问题,黑桐你一闯进去,我想结果和煮熟的鸭子没什么两样。
“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那个穿红色大衣的青年和橙子是同类。
……的确,那个古怪的人,怎么想都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不过,昨天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
“昨天他以为你是一般人吧,之前我没讲过吗?
魔术师并不会对魔术师之外的人使用魔术。
如果随便乱出手而引起一些事端,至今所下的苦工就全部白费了我想阿鲁巴也并不希望让外界的人知道那栋公寓有所异常。”
话虽如此,对我这种程度的人,魔术师应该可以简单处理掉吧?
像催眠术可以模糊掉一个人的记忆。若是魔术和暗示,应该难以造成更大的影响。
我将疑问告诉橙子后,橙子她点点头,却又很矛盾地同答不是。
“我告诉你,关于人类的记忆有许多手段可用。
卢文字中甚至有光为了让人忘却而用的刻印。
但使用这种方式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从前就算有一、二个人的记忆被消除,也并不会造成多大的问题。
只要把那个当作是妖精的恶作尉就可以打混过去。
但是在现代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当一个人的记忆出现异常,他就一定会被彻底地调查。
决定调查的当然不是消失记忆的人,而是他周围的人们。
虽然家人、朋友或上司不会怀疑的可能性也存在,可是要把至今见到的记忆完全消除是不可能的。
结界也相同,为了要隐蔽一个异常而操作记忆,那么下次记忆操作的异常将会显现出来。由此可见,要抵达那所公寓的可能性不会等于零。记忆被抹煞掉的本人,绝对无法断言突然回想起来的可能性会等于零。”
橙子不愉快地吸着香烟,一边说着。
……原来如此,的确如她所说,虽然担心过头而令我反感,但是现今的世界上,只要有一点不可思议的事就无法忽视而被追究到底。
不、因为所有的事物都可以说明,相反地,无法说明的事物就会因此浮现出来。
那么若不是记忆,而是将那个人的存在消除又会如何呢?
如果让他变成一个知性被破坏的废人、或是失去生命的亡者呢?
死人没有嘴,这样子秘密也不会泄露出去。
……啊啊,原来是这样,最后结果终究是如此。
周围的人一定会注意到那股异常。
在这个情报传递已到达极限的现代而言,要追迹一个已经消失的人,并不是什么多困难的事。
不管结果如何,都无法避免有人进入那栋公寓。
所以——造访那栋公寓的一般人,不会看到什么异常的东西。
那栋怪异建筑物的做法,就是为了扫除外在因素,建造出让人感觉一切都没事的错觉。
那位名为阿鲁巴的魔术师就算心中企图什么坏事(从刚才的对话也只能联想到这点),他也一定会沉默不语。
像那个偶然闯空门的小偷,或是被暴汉袭击而逃进大楼呼叫警察的女性,他就算知道发生这些事,也不会出手干涉。
因为如果操纵他们的记忆或是杀害他们,那里反而会因此引人注目。
没错——这里终究只是一栋普通的公寓,大众只会把这件事当作运气不好的人发生事故罢了。
我想起鲜花不知何时曾经在事务所说过的相反论点。
为了要消灭现象所产生的现象,只是一种将把自己逼至绝境的行为。
而且事实证明,就算一开始留下的现象,最后还是会被逼至绝境。不管再怎么挣扎反抗,也无法消除“现象”这个名词——
问题本身会对问题穷追不舍。
发生的现象只有冠上不同的名义才会被掩盖。
但现象绝不会因此化为乌有。
“就是这么一回事,那个结界其实并没有缺点。若没有这两个事件发生,或许在我们还没注意的时候,式就会消失了,因为那会计我们无法锁定她的所在地。
从这件事我们可以得到一个教训,黑桐,任何事物总是会遭遇各种妨碍,因此没有所谓的完美。”
橙子说出一件相当重要的事。
……就算自己是多么完美,还是会有来自外面、无法预测的阻碍。袭击那个公寓的阻碍,说起来就是偶然重叠的那两个事件。
“那个,刚才那个入口中讲的抑止力就是这件事吗?”
我想起了刚才的会话而提出质问,橙子露出不愉快的表情点头。
“——或许是吧,说到抑止力这东西,对我们而言指的就是最大的同伴,也是最大敌人的‘方向的修复者’。
人类并不想死,渴望着和平。
我们所在的星球也不想死,想要长生下去。
所谓的抑止力就是这个。
被称为灵长类的群体,都持有被统一的意识、希望自己的世界可以永存。人类这种舍弃自我的种族,会将本能朝某个方向收束而变为空壳。
那就是被称为抑止力的反击防御(counter guardian)。
举例来说有一个叫a的优秀人类想要征服世界。
他是个正义的人,而他的统治也具备理想性,不过那只限于人类看待人类的道德观。
但是a所想控制的并非只有他一个人,而是灵长类全体,当他们的视点认为这件事属于恶,毁灭因素也因此构成,抑止力将会具体化。
这是灵长类想要存续于这个世界,而且包括a在内的人类在无意识中所形成的集合体。
为了保护人类而拘束人类这个存在,抑止力在谁也不知道的时候显现,在谁也没观测到的时候消灭a。
这是人们在无意识时所做出来的代表者,正因为它无意识,所以更加不会被人意识到。
话虽如此,一个连形体都没有的意识化为诅咒仍是无法杀了a,抑止力大部份会寄宿在能够作为媒介的东西上,并变成a的敌人来驱逐他。
而变成媒介的人类只持有打倒a的能力,不会给予超过这个以上的能力。
所以他并无法取代a。
所谓的抑止力,就是接受灵长类全体意志的受信者,拥有这种特殊的频率的人是非常稀有的存在,历史上称呼这种人叫英雄。
但是到了近代,这种叫法却已经很少被使用了。
文明的发达,让人类消灭自己变成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像是某一企业的会长,只要倾尽他全部的财力对亚马逊森林进行大量开伐,地球在一年之后就会毁灭。
你看,不论在何时何地,地球都有危机吧?
突然冲出的抑止力会在谁也不晓得的情况之下拯救世界。
这样的家伙是很常见。
英雄在一个世代只有一个。
拯救世界那种程度的事在现代不会被称为英雄。
还有,要是这个a无法经由人手来消灭,抑止力将会转变成自然现象,将a和其周围一起消灭。
在很久很久前,不知在某处的某个大陆就是这样被消灭。
虽然这么说来它是人类的守护者,可是它可不抱持身为人类的感情。
有时在带给万人幸福之前,它反倒会阻挡我们。
最麻烦的莫过于它是人类的代表者。
虽然我们无法去认识它,但抑止力还是最强的灵长类。在过去有好几次,它就出现在要进行挑战某项实验的魔术师面前,然后杀了魔术师。”
……橙子所讲的故事,总是这么漫长。
但是类似这样子的故事,之前好像在高中上课时也有听过。
那是哪一科,到底是什么内容呢?
每个人类都是个别的存在…好像是个有所关联的话题。
……但和这无关的,现在的故事却让我联想到奥尔良的圣女(注:l5世纪的法国圣女贞德)。
一个普通农家的少女受了神谕而战,这是很早之前的故事。
实际上只是因为当时的骑士使用卑鄙、下贱又不轻蔑对手的战法,不过那也是有什么力量在后面推动的结果吧?
要是某个人突然之间性格大变地开始活跃,或是某个人好像变成其它人格般和恶人战斗,那就被称之为抑止力,也就是灵长类的守护者。
“…我知道了。那么,那个实验和式到底有什么关连?”
我也认识橙子很久了,可以猜到她一些讲话的习惯。
她这个人不会讲一些没有意义的话,但是之后她就会开始讲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所以——我感觉到那个实验就是绑架式的理由。
橙子将烟头给熄掉,略带欣喜地看着我这里。
“……我并不知道阿鲁巴要怎处理式,不过那家伙的目的就是要到达根源的漩涡。
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要开启式的身体吧?
但很不巧的,那家伙根本就没有这样子的勇气。
所以,在期限到达前他都会一再考虑,他从之前就是如此。
有一次,他很开心地活抓到红帽子,但结果不知道正确的解剖法,就这样让它白白腐烂掉。
他本人也这么说,式的身体在七天之内应该都不会有事。
不过这句话的前提,要式是无事被活捉才行。”
“——式她会没事的,那家伙不是说先预放在他们那里吗?那就是代表着她还活着的意思。”
提出反驳的我在不知不觉中瞪着橙子。
因为我虽然从自己的口中说出这些话——但式被人杀害的样子,已经在我的脑海浮现出来。
“——所以,不快一点去救她不行。”
我嘴里这样子念着,但是要怎么做?
在这个时候,我没有任何方法。
我只能叫警察去调查那栋公寓。
但是那也不会有任何效果。
对手是个擅长使用陷阱的人,就算是警察大举去到那里,一定毫无收获地全部消失。
要救出式的话,方法只有两个,一个是打倒穿红色大衣的男人,另一个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式给救出来。
——我可能办到的,当然是后者。
……嗯、我再重新调查一次那问公寓的设计图,也许会有连制作者都没有注意到的侵入路线存在。
当我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时,橙子略带吃惊地对我说。
“等等,只要事情一和式有关连,你就像解开头箍一样。
我在医院的时候不就说过了?因为这次很危险,所以黑桐你就安份一点,这次没有你出场的份。
——魔术师的对手就应该南魔术师来担任。”
说完,她就站了起来。
她就这么穿着平常的套装,再披上一件长袖大衣。
这件茶色的皮革大衣虽然很重,但是用小刀也划不破。
“——阿鲁巴那个家伙都这么说了,去他的根据地也不需要花到几天来准备。
我就如他所望现在过去。黑桐,你去把我房间衣柜里的包包拿过来,橘子色那个。”
橙子这番话,不带有一丝情感。
身为魔术师的她,这番话驱动着我,我赶紧移动到隔壁的房间打开衣柜。
……里头不是洋装,而是放着一个包包。
是一个比公文包还要再大一点的橘色包包。
一个可以随时去旅行的大包包。
我照她吩咐拿起这个橘色的包包。
比想象中的还重得许多,外观做得也挺华丽的。
皮包的外侧贴有许许多多像贴纸一样的东西。
我回到事务所把皮包交给她,橙子则是把她放在胸前口袋的香烟拿了出来,并且交给我。
“这个就先放在你那吧。我身上也只剩下这包台湾出品的难抽香烟,至于制造商我当然也不知道,不知是哪个好奇心重的行家做了一整个纸箱的量。那是我现在第二有价值的东西了。”
她留下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后,背对我开始走出去。
…我那个时候在想,难不成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我吧?
正当我想要这样问的时候,她只把头转过来回答道:
“你真没礼貌,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把人当成货品来看待。”
她别扭地揪着嘴唇的模样,简直和戴着眼镜的她一样。
之后,她又变回像平常一样冷淡的面孔说道:
“黑桐,对像魔术师这类人而言,徒弟和亲近他的人就像自己本人一样,那就像是自己的分身,所以我一定会拼死去保护这一切……就是这样,所以你安心地等着,今晚我一定会把式给带回来。”
她的走路声传来。
我则是什么也没讲,就这样目送穿着茶色大衣的魔术师背影离开。

/矛盾螺旋·未完



空之境界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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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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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无聊的云 伯爵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有小说,看见的时候吓了一跳。。。

12 年前 0 回復

spring93936 勳爵
經典的小說~~雖然是很久之前就有的
不過還是感謝樓主用心

12 年前 0 回復

lloking 公爵
要是小说描绘的过于非和谐,就不会有动画版吧
电波系彼女第二卷就没动画版~~

12 年前 0 回復

nan123 騎士
实体书 早已入手。。。没插图是 一大遗憾。。。听说文库版 有插图。。。不知谁有???

14 年前 0 回復

buster7 平民
在自己喜欢的作品下留言真是满足!

15 年前 0 回復

rockmanaxl 公爵
以前听别人说过,果然很有“强”!







X最高,圣剑甲最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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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年前 0 回復

潇潇竹影 王爵
'原帖由 hiloolin 于 2008-8-29 17:24 发表 这篇是我的致命伤 我…我看不懂,呜~~~ 听说…要看过系列的才会懂? '


其实不用看过月姬也行,空境98年就已经出了,月姬是00年的东西...
只是两个故事在一个世界观下,主角的能力相同而已...
不过磨菇的东西都挺难懂的,咱也不敢说自己看懂了,只能说知道而已...

16 年前 0 回復

hiloolin 平民
这篇是我的致命伤
我…我看不懂,呜~~~
听说…要看过[月姬]系列的才会懂?

16 年前 0 回復

my542 侯爵
呵呵,其实以前就看过了,不过还是来支持一下。

16 年前 0 回復

ooooojon 子爵
話說這部在下看了好多次才看的懂,這部真是很複雜...

16 年前 0 回復

meganova 公爵
谢谢楼主分享
这本早就想看了

16 年前 0 回復

stson 王爵
轻国发的原来的空之境界还不如其他论坛,这下好了.

16 年前 0 回復

WYJing 勳爵
感觉空境好难读哦。。。 
果然我还未够班。。。

16 年前 0 回復

nemesis666 平民
只看了動畫版~小說正在看, 很不錯

16 年前 0 回復

a85789654 平民
         [s:02] [s:01]    [s:06]  [s:05]       

16 年前 0 回復

mzsmzs009 伯爵
还以为是角川那个版本(好想看武内的新图~)
还是等吧~~~

16 年前 0 回復

zdx761 勳爵
空之境界也是奈须的作品吗、这部小说不错,谢谢楼主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弦月凝空 伯爵
反复看,每次能发现一点以前忽视的东西就足以让人惊喜了

16 年前 0 回復

mitsubishi 騎士
不错,不过已经看过CK的翻译版了,纯支持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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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昌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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