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姬嘉依卡 7


棺姬嘉依卡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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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榊一郎
  插图:なまにく
  译者:Yo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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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对:maylog、tabithahinagi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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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长悠久的战国时代过去了——
  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拖沓了三百多年之久的战乱期,在北方大国——贾兹帝国灭亡之后,终于就此告终。
  以〈禁忌皇帝〉、〈魔王〉、〈不死王〉、〈战争狂〉等诸多恶名,一辈子昭彰于世的贾兹帝国皇帝‘阿图尔·贾兹’
  被人们视作为‘万恶的根源’,而遭〈八英雄〉亲手击毙。
  据说他的遗体,最后被切割成了八份,并由八位英雄们分别带走。
  因战争结束而失业中的乱破师“托鲁·亚裘拉”——
  和自称〈禁忌皇帝〉遗孤的“嘉依卡”——
  一起踏上了收集、吊唁父亲皇帝‘遗体’的旅途。
  然而,觊觎“遗体”的嘉依卡,并不只一位而已。
  所谓的“嘉依卡,只不过是‘收集皇帝遗体的道具’罢了。”
  苍蓝色的嘉俄卡留下意味深邃的这句话之后——香消玉陨了。

  ……棺姬嘉依卡究竟为何物?
  托鲁一行人揣着谜团及种种纠结,就这样子继续踏上了他们的旅程。
  另一方面,追缉嘉依卡的基烈特队。
  其部队中的暗杀者薇薇,发生了某种异变——!











  序章 狩猎棺姬的人 PRINCESS COURSER

  仅余绝望弥漫于该处。
  满是惧色的紫色双眸,局促不安地张望着四周。
  无论张望几遍,结果都是一样。不过,双眸的主人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确认看看吧?
  是想要先做好心理准备呢?还是仍不愿放弃,打算在绝望之中,找出一丝希望呢?——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现在的她而言,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转动她的双眼”而已。
  她全身上下十几处都被人用皮带牢牢地绑缚在坚固的椅子上,连一动也动不了。就算她想要发出埋怨的叫喊,也无法叫出声来,因为她被迫紧咬着撑口器,因此她只能够发出含混不清的呻吟。不管她全身再怎么使力,都无法弄松身上的束缚。
  是的。少女已经无力回天了。
  身穿苍蓝色长衣的男人们,把剃刀抵在她的头部,开始剃起她那头银色的长发。就连到了这种时候,她的身体也依然被紧紧地绑缚在椅子上,连半毫厘也移动不了。
  “……!……!…………!”
  剃刀发出唰唰声响的同时,少女的银发也随之被剃掉了。
  被毫不留情唰唰剃掉的那些头发,盘绕在椅子旁,被男人们所穿的长靴践踏得乱七八糟。虽然那头银发光泽亮丽,简直就像是“真银”所制造出来的一样,但男人们似乎对那种东西毫无兴趣。
  “——这是‘本尊’吗?”
  身穿苍蓝色长衣的男人们之中,有个人向同伴们如此问道。
  “不晓得。”
  另一个男人回答。
  不过,因为他们全都戴着面具——他们全都用苍蓝色的布掩盖住眉眼以外的部份,因此根本区分不了到底是谁在讲话。
  硬要区分的话,那么刚才先开口询问的男人,在双眸之间有一条纵向的疤痕。并非利刃所致,应该是被人用更钝一点的——被人用钝器的尖端部份,刮下了一部份的皮肤和血肉吧。从他负伤至今,恐怕已过了好几年的岁月,但那伤口却依然非常明显。
  “虽然她的确是自称‘嘉依卡’呐。”
  “再加上银发、紫眸——那就没办法了。”
  脸上有疤的男人说。
  他的双眸里,正发出异样的炯炯光芒。
  “——已经准备好了。”
  其中一名用剃刀剃着少女头部的男人,起身说道。
  少女的头发已被全数剃光,完全变成了一颗秃头。兴许是他们剃得很小心吧?她的头上并没有出现半点伤口。
  另一个男人走近少女,用沾在笔尖的颜料,在少女的头上画着线。从额头绕互后脑勺的大圆,简直就像是在做某种记号似的。
  “那么,从现在开始进行开头术式。”
  脸上有疤的男人环视了一圈全体同伴,然后如此宣告。
  他拿出了一把有如镰刀般——又大又弯的锯子。
  “……!……!…………!”
  被撑口器堵着嘴的少女,虽然不停地嚷叫着——但她依然发不出明确的声音。
  她因恐惧而瞪大了紫眸,却只能无力地看着那凶器渐渐地逼近自己的头部。

  第一章 海上的陷阱 ENTRAPMENT ON THE OCEAN

  超过某种程度的叫喊,与其说是人声,反倒比较趋近于音波。
  没有明确意义。没有抑扬顿挫。
  单纯只是一股劲儿地迸发出来的——音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若称“向某人传达某事而发出来的声音”为“人声”或“言语”的话……那么,因冲动而迸发出来的惨叫或咆哮,确实不在其范畴之内,反倒算是“精神在震颤”的声响——或是“精神碎裂成粉末时”的崩溃声响。
  “——什么!”
  究竟是谁吼出了这般呐喊?
  他们全都惊愕得瞪大双眼。在他们的视线彼端——豪华美丽的金发,慢慢地、慢慢地失去了颜色。简直就像是药品在漂白衣物一样,那微妙的颜色变化带走了一切,留下了一整片的纯白。哦不,是“银白”才对。
  “这是怎么回事!”
  基烈特队。
  由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担任队长的这个部队,是东方七国会议下的跨国组织——〈克里曼机构〉所拥有的有效战力之一。该机构的目的是“提供与战后复兴相关的各种支援”。
  以“战后复兴支援”这种和平目的为己任的〈克里曼机构〉,居然拥有规模不大、却发挥得出实际效用的战队……其原因在于——他们需要尽力驱逐那些有可能打乱现今和平时势的人、事、物。
  譬如:残兵败将沦落而成的山贼。又譬如:战后剩余的兵器、流出到市面上的武器所引发的犯罪行为。再譬如:整组军用物资的暗盘交易……等等。
  因为漫长悠久的战乱时代才刚过不久,因此每个人都偏向用暴力来解决事情。“商量?等让对方趴倒了之后再说!”——这种思维,现今仍在人与人之间蔓延。因此,借由第三者介入来解决纠纷,往往需要“能让双方先乖乖听话”的有效战力。这方法虽然野蛮,但“论是非对错”并非基烈特队的工作。
  “薇薇!”
  “喂……喂!”
  这一年多来〈克里曼机构〉对基烈特队下达了一个任务。
  而紧接着,就发生了“异常变化”。
  “没事吧?薇薇!”
  开口如此问的人,正是基烈特队的机工师“芷依塔·布鲁萨斯可”——她尚显年幼的脸蛋因惶恐而扭曲了起来;眼镜里的瞳眸因震惊而睁大。
  她,以及基烈特队所有队员的视线,全都落在他们“已经完全蜕变”的伙伴身上。
  薇薇·荷罗派涅——原为暗杀者、现为基烈特队一员的少女。
  过去她曾被某位贵族当作养女养育,也因为如此,她的容貌确实出落得像是出身于贵族世家一样——呈大波浪状的金黄色头发、如大粒宝石般的碧蓝色瞳孔、无可挑剔的完美五官、白皙滑嫩的肌肤——虽然身上各处都还带着一股稚嫩,但她确实已经具备了好几样堪称“美女”的要素。
  正因为她长得一副令人松懈大意的模样,想当然耳,便被人彻底磨练成暗杀的“武器”了。养育她的贵族,原本似乎打算要在不久的将来,利用她来解决或操纵自己的政敌。
  是的。薇薇·荷罗派涅的美貌相当非凡。
  尤其是她那头豪华亮丽的金发,最让人印象深刻。
  然而——
  “薇薇!薇薇——!”
  缉捕那些自称是贾兹帝国皇帝“阿图尔·贾兹”遗孤的少女——“嘉依卡”。
  虽说贾兹帝国已在战国时代末期灭国了,但身为北方大国,持续君临了三百多年的贾兹帝国,其影响力依旧未减。因此,有不少好事之徒企图假借该国正统继承人的身份,揭竿而起、领头叛乱。赶在事态尚未发展成如此之前,将“嘉依卡”缉捕起来——或驱逐赶走,便是基烈特队目前的任务。
  然而——
  “薇薇!薇薇!”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情形已经超出他们所有人的理解范围了。
  大型机动车〈四月号〉既是基烈特队的“脚”,亦是他们的“家”。
  从刻在各处的基烈特家家徽就能明白:这台白色大型魔法机关,原本是基烈特队队长“亚伯力克·基烈特”的私人物品——然而,它的真正主人“亚伯力克·基烈特”,他人现在却不在此处。
  哦不,应该说是“已经不在此世了”吧。
  他被卷入了两座超级巨大的魔法机关——两座航天要塞的战斗之中,结果没能生还。
  基烈特队的所有队员们都回到了〈四月号〉上。这时,与亚伯力克同行的亚人兵士“李奥纳多·史特拉”,告知了他们这个惊人的事实。
  人类的头发,因操心过劳而化为一头白发,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而且,也有所谓的“少年白发”。还有一种单纯是色素不足或缺少色素而造成整体体色偏淡的病症,虽然发病的人数并不多。此外,也有人天生生下来就是一头白发。既然她头发原本是金黄色的——所以有可能是失去了色素,而让头发看起来像是银色的吧。
  不过,前述这些变化,都需要耗费一段相当的时间。
  发色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化得这么明显,明显到肉眼可见……这太不合理了。
  至少基烈特队里的所有人,都从未听闻过这样子的现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薇薇嘴唇里迸发出来的那道“音波”变得细碎了起来。
  她紧抱着头、全身开始哆嗦痉挛的模样,让基烈特队的所有队员不寒而栗。
  薇薇爱慕着身为队长的亚伯力克·基烈特。
  她那一心三思的思慕之情,着实令人动容。虽然当事人亚伯力克并未察觉到她的心意,但她那流露出来的情意相当明显,让其他队员们自是不言而喻。只要是为了他,薇薇真的可以——绝非比喻或夸饰——毫不犹豫地飞身跳入水火之中吧。
  但即便如此……她反应有必要激烈成这样吗?
  就算是恐惧或绝望下的反应,但她这模样未免也太过……异常。
  “啊啊啊啊——”
  薇薇最后翻了个白眼,然后当场膝盖着地。
  芷依塔连忙向她跑过去。
  “薇薇,振作点——呀啊!”
  芷依塔呼唤好友的声音——突然拔了一个尖儿。
  因为在她近旁的兽耳兽尾少年——亚人兵士“李奥纳多·史特拉”扫了她一腿。仰躺在地板上的芷依塔压根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脸混乱的表情——
  “——!”
  这时,有个东西从她的鼻尖擦掠而过。
  又细又尖的——银色凶器。
  “——呃,喂!”
  原为佣兵的大块头——基烈特队副队长“尼古拉·阿弗多托尔”出声大喊。
  他高举起来的右手、骨节突出的粗壮手指,正抓着一根针。
  其长短粗细跟裁缝用的针不太一样。那玩意儿要是刺进要害里的话,足以要人性命。
  在基烈特队里,使用这种“武器”,哦不,使用这种“凶器”的,就只有一个人而已——薇薇连抽手的动作让他们看见,便不着痕迹地放出了飞针。尼古拉风驰电掣地在空中抓住了那根凶器。
  “她坏掉了吗?”
  如此沉吟说道、并在尼古拉身旁备好战斗姿势的人,正是秃头的魔法师——马特乌斯·卡拉威。
  从薇薇全身上下涌现出来的杀气,绝不是闹着玩儿的。
  她那杀气既明确且强烈——浓烈到足以让李奥纳多瞬间做出反应。薇薇并不是……因为精神错乱,所以才胡乱丢掷自己的随身武器。她是抱着杀人的打算而掷出了飞针,否则不会产生这般浓烈的杀气。
  只不过……
  “这家伙——已经不正常了。”
  尼古拉一边扔掉飞针,一边说道。
  她曾经习得的——彻底掌握的暗杀者技能,应该还牢牢地镌刻在身体里吧。然而,如今运用该技能的人,心里却欠缺着精神中枢。暗杀者本来并不会像这样不顾周围的人、迳自散发着杀气。而是会像剥蛋壳时一样的平心静气、毫无杂念——在竭力收住杀气的情况下杀人。能够做到如此,才是所谓的暗杀者。
  “芷依塔,你快退下。薇薇就由我和李奥纳多来制住。”
  “咦?啊——好……好。”
  芷依塔一边借着马特乌斯的手站起身来,一边点头答应。
  不过,她还是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薇薇有些晃啊晃地站起了身来。
  抬起了她那张原本向下低垂的脸孔。
  “——!”
  连尼古拉和李奥纳多也不禁惊讶得暗哼了一声。
  薇薇脸上的那双眼睛,并不是大家看惯的蓝色——而是已经变成了紫色。银发、紫眸。
  这样子简直——
  “…………”
  薇薇的右手飞快动作。
  “呜!”
  尼古拉举起右手,接住薇薇再度射过来的飞针。
  薇薇的左手倏忽闪现。
  尼古拉耶用左手挡下了接连飞过来的第二根,哦不,是第三根飞针才对——
  “——!”
  下一瞬间,薇薇并未掷出第四根飞针,而是用手拿着针,猛地袭向了双手不得空的尼古拉。
  毕竟他们人在机动车里,因此尼古拉原本拿手的武器“长机剑”,正靠立在墙边。他无法在车里面使用,是故,尼古拉做好了挨她一击的觉悟,张开双臂,打算借此机会扣住薇薇。
  但下一秒,薇薇一个巧妙的翻转。
  “什么!”
  非横向旋转——而是纵向。
  她以脚踢地,借力使力,就这样子当场向后翻了个斤斗——暗藏铁片的长靴趾尖处正中了尼古拉的下颚。
  “呜喔……!”
  尽管不是暗藏着利器,但力道和角度相乘之下,铁片可发挥出跟利器一样的效果。尼古拉的下颚到左颊被她劈开,他一边喷出鲜血,一边向后仰倒。他万万没想到薇薇竟会在室内做出这般超乎常人的特技。尼古拉光是能够惊险躲过她这瞄准喉头的一击,其身手就已经值得好好赞扬一番了。
  薇薇发出“当!”的一声,落地之后,这次换横向旋转。
  当她正用手上的第三根针,重新戳向往后仰倒的尼古拉喉头时——从一旁插刺过来的短剑挡住了她的攻势。

  “铮!”的一声,针尖猛烈撞上短剑剑锋,绽出了火花。
  “危险——”
  是李奥纳多。
  这名亚人兵士偏中性的漂亮脸孔上,总是挂着柔和的微笑,永远带着一股飘逸超然的氛围……然而,他现在却紧张得面露僵硬的表情。
  “技巧就不说了,这速度和力道……!”
  李奥纳多呻吟般地说道——他高举起来的短剑,绽出一次又一次的火花。
  “呜——?”
  化解薇薇一次又一次接连不断的攻击,就已经让李奥纳多拼上全力了。
  亚人兵士大多数都比普通人类的动作还要灵活,在行动速度上占有较大的优势。这样子的亚人兵士——攻击速度和下手机会居然被普通的人类压制至斯。
  哦不,不只如此……
  “哦呜——!”
  未握飞针的另一手——薇薇猛地击出左拳,正中李奥纳多的腹部。
  李奥纳多被击飞出去,同时难看地喷出一大口气和口水。
  这一拳的力道,压根不像是身材非常娇小的少女该有的力气。
  “唔嗯——”
  马特乌斯迅速地接住李奥纳多被击飞的身体,然后沉吟说道:
  “这简直就像是——乱破师所使用的奥义〈铁血转化〉。”
  “……!那是……”
  芷依塔吃了一惊,回头望向马特乌斯。
  “暂时超越肉体极限的技能——不过……”
  马特乌斯的表情,隐约带着一抹颤栗之色。
  “并不是说‘极限’就真的不存在了。一旦超过限度、使用时间过长的话,想当然耳,还是会导致肉体崩坏。”
  “这情况……如果不抱着杀死她的觉悟……”
  尼古拉一边用左手捂着下颚,一边站起身来。
  “怎么这样,请等一下,薇薇她……”
  芷依塔连忙想要上前——马特乌斯却制止了她。
  “那个薇薇,可是打算杀了我们啊!”
  尼古拉如此怒吼完之后,便把备用的短剑,从腰后抽了出来。
  他一边按压着腹部,一边和站起身来的李奥纳多,一起攻向了薇薇。
  “…………”
  薇薇依旧沉默无语。
  佣兵和亚人兵士,两人皆自许自身的高超本领和能力。然而,对上他们两人,薇薇不仅没被压制住,其攻击甚至越发凌厉——她的速度和力道不断攀升。
  “啧——”
  尼古拉一边咋舌,一边用短剑抵挡她连续送出的飞针攻击。
  至于李奥拉多,他已经连开口说话的余力也没有了。
  再这样下去,情况只会更加胶着。这一点,任谁都看得出来。
  因此——
  “芷依塔!”
  看到芷依塔跑入机动车的驾驶座,马特乌斯扬声唤道。
  因为机动车里很狭窄的关系,尼古拉的长机剑就不消说了,马特乌斯和芷依塔也很难在车里面妥善运用他们的魔法机杖。只能仰赖擅于格斗技的尼古拉和李奥拉多去当薇薇的对手,便是出自于这个原因!
  “这车子也是魔法机关!”
  芷依塔如此说完,便把用来操控机动车的连接用绳索,缠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接着,她干涉了机动车这个魔法机关的操纵术式,用口头上的咒文诵咏重新调整、并重组了该术式的一小部份。芷依塔的魔力虽低……但她调整术式的速度,却不是其他魔法师所能比拟。一般魔法师,需要耗上半天左右才能完成的术式重组,在她做来——只需要瞬间。
  “卜拉乌·尼古·欵鲁姆·那堤,特奴——”
  芷依塔最后回头转向背后说:
  “快离开薇薇!”
  “——!”
  困惑不解的表情,在尼古拉和李奥纳多的脸上一闪而过——不过,他们一个是擅于洞察战况先机的佣兵、一个是反射神经极佳的亚人兵士。他们两人像是被弹飞似地跳了开来,跟薇薇拉开了距离。
  “出来吧——〈回旋者〉!”
  下一瞬间,空气便以薇薇为中心——猛烈地刮起了漩涡。
  “呜喔!”
  “——!”
  尼古拉和李奥拉多一边旋转着,一边七歪八扭着。虽然他们的确跟薇薇拉开了距离,但在狭窄的车内——他们没能完全收回各自手上的短剑,因而被薇薇四周所产生的涡流给弹飞了出去。
  然后——薇薇她……
  “…………!”
  则在刮起漩涡的回旋空气中,任气流摆弄着。
  芷依塔所弄出来的效果,来自于机动车驱动术式的调整改动。
  这回旋魔法,原本是施展在串起车轮的车轴上、以及和车轴串在一起的齿轮上。效果虽然单纯,但力量也相对地非常强大。芷依塔将魔法效果的展现位置,重新设定在薇薇的所在之处,而且还调整了旋转的圈数、及其力矩的大小。
  这魔法能发挥出足以驱动机动车的力量。因此想当然耳——以薇薇一个人的力量,不管再怎么挣扎,都无法抵抗得了这道魔法。
  接着——
  “…………”
  芷依塔解除魔法的瞬间,薇薇趴倒在地。
  尼古拉和李奥拉多立刻过去按住她的手脚。
  不过……薇薇似乎已经昏厥过去的样子。并不只是转到头晕眼花而已,在强大力量的摆弄下,想必她浑身上下都累积了不少剧烈的疲劳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尼古拉暂且先用马特乌斯递过来的手铐——本来是要用来抓捕“嘉依卡”的工具——铐在了薇薇的双手上,同时说道:
  “因基烈特殿下的死讯而精神错乱?”
  马特乌斯说。
  “但光只是这样,还是无法说明她的瞳孔颜色啊。”
  李奥纳多对马特乌斯摇了摇头。
  “银发,再加上紫眸——这简直就是‘嘉依卡·贾兹’嘛。”
  李奥纳多一边垂眼望着不省人事的薇薇,一边说道。
  “…………!”
  听了他的这番话,尼古拉、马特乌斯、以及芷依塔三人,纷纷面面相觑。
  不消说,这正是因为他们三人的脑中,也飘过了一样的念头。
  不过……
  “这究竟是哪门子的玩笑啊!”
  尼古拉一边按押着薇薇,一边沉吟说道。
  当然——这台〈四月号〉里,并无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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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在〈四月号〉车外。
  “——嗯哼。”
  有一对眼睛从距离有些远的山丘上往下望,望着那台停在街道边的白色大型机动车。该说是冷淡、还是无情呢……那双透明的眼神里,不带任何感情上的摆汤或混浊。
  具有亚麻色头发与琥珀色瞳孔的少年。
  高雅漂亮的五官。他的容貌,任谁都会如此赞同吧?然而——同时,他的姿态,任谁都会觉得有些异样吧。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很古怪、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足。仿佛欠缺着人类理所当然该有的、理所当然该具备的某些东西。有如人偶、又有如幻影,完全没有活人该有的味道——给人如此的印象。
  是故,初次对上他的人,大抵都会先问:“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接着,这名少年会对问话的那方,只报上自己的名字:“奇伊”。
  “那个个体的‘觉醒’还没完全,就已经结束了啊?”
  他以食指、大拇指摩娑着下巴,然后歪着头说道。
  虽然他的动作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但他的表情却有种空洞的感觉,远远称不上有什么发自懊恼的颤抖或扭曲。看起来就只像是“明明没在烦恼,但却故作懊恼”的模样。
  “不过,这次的案例还真是有意思。或许利用这边这个,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奇伊如此喃喃自语着——接着,便开始悠然地朝〈四月号〉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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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涌过来、又退回去。涌过来、又退回去。
  陆地的边界——沙滩上,水不停地如此反复着有如在胆怯害怕般的动作。
  那也像是世界的脉动一样。这个世界还活着——而这广大的水流,也可以想作是它体内流动的鲜血。
  世界如果也是个生命体的话——那么,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感想呢?
  对于那些待在自己体内的愚蠢人们、以及他们的悲喜交加。
  “……这……”
  少女站在沙滩,兀自茫然地眺望着眼前的景色。
  在海风中飘汤的银色长发。双眸里是有如宝石般的紫色。
  年纪约在十五岁上下吧。皮肤白皙、身材娇小、纤细玲珑,简直就像是出自名匠之手的洋娃娃一样,非常可爱——如果粗暴地抱住她的话,很有可能会马上碎掉——全身笼罩着这般梦幻易碎的氛围。这名惹人怜爱的少女,简直就像是以幻想维生似的,欠缺着凡人该有的俗味。
  不过……这是在只看她“本身”时的评语。
  在她的背上,有个东西强烈地破坏了她外貌给人的印象。
  棺材。
  少女背上正背着用来容纳死者的黑色容器。
  是要用来装她自己呢?还是要用来装其他人呢?抑或者,那只是看起来像棺材,但其实是别的什么东西呢?不管怎样,那个极为不吉利的“附属品”,为那位惹人怜爱的少女,另外增添了极为奇异的感觉。
  “……什么?”
  少女伸指询问的是……眼前辽阔的大量水流。
  从视线的一端绵延至另一端,看起来仿佛无边无际的广袤水域。
  那是——
  “居然问这是‘什么’……”
  开口如此答道的是——站在少女背后的两名人物之中的一名。
  黑发黑瞳的年轻人。
  这人的年纪看起来比少女略长个几岁,大约将近二十岁——或许在十七八岁左右吧。
  虽然这年龄应该称得上是“尚属少年”,但这人身上却带着一股非常老成的感觉。仿佛世间里的所有悲欢离合都已经大致领略过了,因而倦极般地摆出了一副无精打采的表情、以及懒洋洋的安详态度。虽然长相端正,但却也将这名少年衬托得像个大人一样。
  “嘉依卡……”
  年轻人无奈地说道:
  “你该不会没听过‘海’吧?”
  “……海!”
  银发少女——嘉依卡睁圆了大眼。
  “海……………这个?全部?”
  从她歪头纳闷的反应看来,她似乎原本至少就知道“海”这个单字。
  “是吧。大概。”
  “大概?”
  嘉依卡似乎有点介意对方的这个用词,于是开口质问。但那年轻人却兀自说道,而未多加理会她。
  “你舔舔看那个水,应该很咸。”
  “应该?”
  嘉依卡又质问。
  “………………”
  “………………”
  有种微妙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托鲁,该不会,第一次,见到海?”
  “………………”
  托鲁皱了好一会儿眉头,仿佛在搜索着适当的回答。
  “哎,毕竟我是在山间的亚裘拉村里长大的啊。”
  被唤作“托鲁”的年轻人,一边用指尖搔挠着脸颊,一边回以借口般的话语。
  “托鲁,海,初次,体验?”
  “……算是呐。”
  托鲁有些难为情地从嘉依卡的身上撇开了视线。
  “我,海,初次,体验。一样、一样。”
  嘉依卡突然绽放出如花开般的笑靥,同时用手指来回指着自己和托鲁。
  她那张表情里,满是明显的安心与兴奋。简直就像是在说着“跟你一样,我好开心”的表情——对着她那张坦率的笑颜,托鲁面带着些许困扰,再度搔了搔脸颊。
  “真是的——”
  至今都默默地看着他们两人如此互动的第三人——嘉依卡背后的另外一人,一边刻意地叹着气,一边耸了耸肩。
  “哥哥真是不知世事,真让人困扰呢。”
  “这算是‘不知世事’吗?”
  托鲁半眯着眼,睨瞪着身旁的人……跟他一样黑发黑瞳的女孩。
  整体的气质冷若冰霜,容貌比例均匀,应该不会有人称赞她为“可爱”。真要说的话,应该是“美丽”吧?而通常大多数的人,应该都是称她为“冰山美人”吧。她的黑色长发绑高在后脑勺,这种发型看起来不仅便于行动——也为这女孩更增添了凛然的氛围。
  “不过,这般纯真无知的哥哥,也很不错呢。”
  女孩一边大力地点着头,一边说道。
  虽然她每个动作都很刻意夸张,但相反地,这名女孩的脸上,却不太显现出什么表情。
  她现在也一样是面无表情。这女孩身上有着非常奇妙的特色——语气和表情都淡定到可说是空灵透明的地步,但动作和台词却正好相反,有点像是演技很差的演员一样。
  “不错个头!”
  托鲁呻吟般地说。
  “那——你自己又是如何?”
  “我当然跟哥哥不一样啦。”
  女孩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
  “哦不,等等。如果哥哥觉得‘妹妹不知世事、纯真无知到总是抓着哥哥的袖口,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比较好的话,我很乐意变成不知世事的人!”
  女孩紧紧地握了握拳头。但脸上仍旧是面无表情。
  “我不是在说这个。阿卡莉,你应该跟我一样,都是在山间小村长大的吧?你什么时候来看过海了啊?”
  “唔……?”
  被唤作“阿卡莉”的女孩歪头疑惑: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看过海’了?”
  “呃,刚才我跟嘉依卡说我没看过海的时候,你不是高高在上地断然说:‘哥哥真是不知世事,真让人困扰’吗?”
  “唔嗯。但我连半句话都没提到过‘我有看过海’之类的主张啊。”
  “…………”
  托鲁哑口无言。
  阿卡莉一边凝望着张口结舌的托鲁,一边耸了耸肩,说道:
  “真是的,哥哥太早贸然下结论了啦。”
  “都是因为你老爱用一些奇怪的迂回说法啦!”
  “不过,这种糊里糊涂的地方,也是哥哥的魅力所在呢。”
  “我一点都不觉得你是在褒扬我。”
  “那作为褒扬,就让我来摸摸你的头吧。哥哥。”
  阿卡莉将两手摊开,摆出一副“来吧!”的样子。但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
  “不需要。”
  “呣唔。与其被摸,哥哥果然还是比较喜欢来回抚摸别人吧?”
  “你的语言表达,真的老是很猥亵耶!”
  托鲁的表情骤然心灰意冷地蔫了下来,并垂下了头。
  “对了,嘉依卡。”
  “——呣咿?”
  被人一唤,嘉依卡便抬起了头来。
  她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蹲在海边———动也不动地凝望着在沙滩上漫步的小小螃蟹。
  托鲁一边苦笑,一边说道:
  “有时候会有大浪扑过来,你要小心一点——啊。”
  “噗嘎啊啊啊!”
  托鲁的话还没说到最后,嘉依卡便被从身后扑过来的大浪卷了进去。她的背部被涌过来的波浪压着、脚跟被退回去的波浪拖着,于是嘉依卡“扑通”一声跌了一跤,溅起了一道水花。
  “……说得太迟了啊。”
  “超……超咸!”
  浑身湿透的嘉依卡,一边吐出口中的盐水,一边大叫。
  因为她背上背着棺材的关系,因此现在就像被倒翻过来的乌龟一样,手脚不停吧嗒吧嗒地拍打着。托鲁一边注视着这副模样的她,一边用无奈的口气说:
  “所以我刚才不就跟你说过了吗?”
  “超乎想像!”
  嘉依卡大喊。而螃蟹则像没事般地从她的额头上——漫步而过。

  ——————————

  漫长悠久的战乱时代结束了。
  人称“战乱中心”的北方大国——贾兹帝国。
  该国支配者〈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背后有众多纷纭的传说。他的死,降下了战国时代的布幕,而勉强可称作为“和平”的时代,总算造访了这片菲尔毕斯特大陆。以东方七国会议为中心,各国建立了表面上的合作体制,试着复兴这块因长久战乱而凋敝不已的世界。
  然而,另一方面……生长于战乱之中的人们,对“和平”这个概念认知薄弱,因此,也有人时时怀念着战乱的时代。由暴力来解决所有事情的时代,实在是太过漫长了。是故,人们对这种由法理来处理事情的世界,不禁感到有些异样——甚至觉得焦躁难安。
  在他们之中,也有不少人企图复兴贾兹帝国。
  在此情况下,有一个传言开始流遍了菲尔毕斯特大陆的各个地方——似乎刻意针对着“复兴贾兹帝国”一事。
  嘉依卡·贾兹。〈禁忌皇帝〉的女儿。
  直至贾兹帝国灭亡之前,世人都从未听闻过这个名字。由此可见,“贾兹皇帝遗孤”这个存在本身,应该是捏造出来的吧?虽然也有人这么想,但另一方面,也有人认为至少有遗孤的可能性存在——有人打算将贾兹皇帝的正统继承人拱上台,以图复兴贾兹帝国。而后者无疑会成为战乱的火种。
  因此,直属于东方七国会议的〈克里曼机构〉动用了好几个部队,开始逮捕、或驱逐名唤为“嘉依卡·贾兹”的少女。
  然而……在此情况下,有一位自称嘉依卡的少女,巧遇了一位乱破师。那位乱破师不仅因和平时代的到来而失去了栖身之所,也因为在这个时代下找不到生存目标,因而每天过着抑郁烦闷的日子。
  经历了一些周折之后,该名乱破师“托鲁·亚裘拉”和妹妹“阿卡莉”决定一起追随嘉依卡,并和嘉依卡一同踏上了收集〈禁忌皇帝〉遗体的旅途。
  而他们也不晓得——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

  水面从眼下缓缓地流过。
  “…………”
  托鲁一边从船缘眺望着海面,一边皱着脸。
  虽然他本身有搭过船的经验,但望出去四面八方都是被水环绕的情况,却还是第一次体验。脚下没有可供牢牢踏实的大地,就这层意义而言,虽跟当初航天要塞时——他被抛在空中时的情形一样,但却有种不太一样的不安感。
  并非“坠落”于虚空的恐惧,而是来自于“有可能被拖入水底”的畏惧。坠落而死就只在一瞬间而已,但溺死不仅要经历漫长的痛苦,而且尸体大致上都会变得惨不忍睹。
  在亚裘拉村里,作为乱破师训练的一环,托鲁当然也曾接受过游泳教育——泳技训练。当时,他也曾经听说过:“单纯只是游泳的话,海其实比较容易浮起来”这个说法。因此,他脑袋里很明白,他根本无需如此地不安。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哥哥。”
  忽地有人唤了他一声,于是托鲁转过头去。
  他的妹妹“阿卡莉·亚裘拉”——恰好正绕过了甲板上堆得有如高墙般的好几个箱子,然后朝着他走了过来。
  “怎么了吗?你的脸怎么绷得老紧啊?”
  “啊——……”
  托鲁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背靠在船缘。
  “万一情报有错的话——哦不,应该说万一是陷阱的话,那可就糟了呐。”
  海上可自由行动的范围——可逃之处,极为有限。
  “确实如此。不过,你说的情况,应该不仅止于这一次而已吧。”
  阿卡莉也同样把身体倚靠在托鲁旁边的船缘,然后眺望着海。
  “哎,是没错啦。”
  “再说了,就算在水里又怎样?只要有那只龙少女和嘉依卡在的话,怎样都行得通吧?之前在航天要塞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我们太依赖芙蕾多妮卡了啦。”
  托鲁苦笑。
  他忽然调转视线,只见一名少女正在船头附近的船缘悠闲地坐着。
  娇小玲珑的身材、再加上永远光泽动人的金发、以及又大又圆的红色瞳孔,外型着实可爱得很——然而,这些都只不过是拟态而已。对她而言,所有的形态都只是拟态。而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真正姿态”也说不定。
  人称“装铠龙”的魔法生物。
  她的名字是芙蕾多妮卡。没有姓氏。名字也是托鲁为了方便起见而为她取的。
  “时不时就咻地不见人影,也不清楚她最后关头会是在想些什么。哎,毕竟她不是人类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透过人类的语言,而让对话得以成立。正因如此,才不知不觉地产生了“应该互相理解了吧”之类的期待——抑或是误解。但究其根本,人类与装铠龙本就是不同的生物。听说夜行性动物、或某种爬虫类,可以透过与人类相异的视觉,看清人类眼里只觉得清一色黑的一团漆黑——而芙蕾多妮卡的眼里,说不定映照着跟人类眼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在弃兽之中,确实只有装铠龙和大海魔可以跟人类互相沟通吧?”
  “村里是这么教的啊。”
  阿卡莉点了点头。
  虽然作为知识,他们早已知道这世上有装铠龙的存在,但托鲁和阿卡莉都是直到最近才亲身遇上了这种生物——在离开村里以后。装铠龙的数量原本就很少,也因为难得一见的缘故,因此关于它们的知识,难免掺杂了传闻。
  “听说大海魔远比装铠龙还要更像怪物呢。”
  “毕竟装铠龙可以变身成人类啊,原本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姿态呢。”
  外形相同的话,就会让人不由得感到很亲近。
  人类啊——很容易产生这种错觉呢。
  “……”
  托鲁忽然皱起眉头。
  在他的知识和经验之中,却有一个可说是恰与这个道理完全相反的存在。
  明明形貌不管再怎么看、不管从何处观察,看起来都像个人类,但那个存在却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虽然用同样的语言说话,并能够进行表面上的沟通,但与那个存在正面相对的时候,总觉得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自己正在做着非常不对头的事情。
  “叫做……奇伊吗?”
  向托鲁等人提供情报的谜样少年。
  来历不明,其心中的盘算亦是谜团重重。尽管他所提供的情报大致上都正确,但即便如此,要把他想作成是自己的同伴:心里还是会觉得有些抗拒。个中因素虽难以用言语表述——但托鲁的说法:“总觉得很古怪、很恶心”,应该是最切中核心的表现了吧。一旦承了命令,不管是怎样的对象,都能够不分差等、冷静如常地杀死——这即是人们蔑称为“战场走狗”的乱破师。而身为这样的乱破师,当他对上奇伊时的情况,真的非常可耻丢脸。
  “我们可以信他信到哪种程度呢?”
  “他目前为止的情报,应该都是正确的吧?”
  “是啊,所以才更伤脑筋啊。”
  一般来说,若想要欺骗某个人,那么,在那之前必须要先取得那个人的信赖。
  在使出真正的诡计之前,先告知对方正确的情报,让对方深信“自己不是敌人”——此乃谋略之根本。就算一开始抱着怀疑,但只要收受过两、三次正确的情报之后,对方就会渐渐地卸下心防,而不再去多做那些检证情报真伪的功夫。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这次才特意绕了远路啊。”
  托鲁回过头,越着肩膀,再次将视线投向那汩汩流动的海面。
  这次的目标——听说就在那海面的下方。

  ——————————

  事情发生在刚逃出加瓦尔尼领地的时候。
  托鲁一行人乘着嘉依卡所驾驶的机动车〈斯维特莱纳号〉,行进在街道上。
  总而言之,航天要塞坠落之后的一团乱,虽然让他们一行人全都疲惫困顿,但在那团混乱之后,他们总算成功回收了“遗体”——其中也包括了曾被对方夺走的部份。
  嘉依卡手上的“遗体”,这下就总共有四份了。
  如果八英雄真的把贾兹皇帝的遗体切割成八分,并分别带回家的话,那么剩下还有同样的数量——四份,换言之,“回收遗体”之旅,可说是总算来到了折返点。
  但是,他们既不晓得“遗体”究竟是否真被八英雄均等地分割开来,亦不晓得“遗体”被英雄们带回家之后,是否还保持着当初的状态——还是已经又再被割成更多块了呢?
  当然,那些被分割开来的尸块,很有可能被转卖、或让渡给许多不同的人。
  “好啦——接下来怎么办?”
  嘉依卡坐在机动车的驾驶台上——托鲁坐在她的身边,一边眺望着天空,一边说道。
  “…………”
  嘉依卡不发一语。
  她用一种有些抑郁消沉的表情,凝望着前方。
  托鲁叹了一口气之后,稍微增大音量说:
  “好啦,接下来怎么办?我的雇主?”
  “……呣咿?”
  嘉依卡略显慌张地转头望向了托鲁的方向。
  “商量?议题——为何?”
  “呃,关于下一个‘遗体’……”
  托鲁一边对着她苦笑,一边说道。
  “寻找。当然。”
  “是没错啦。但刚才在那镇上得来的消息值不值得相信,却是个问题呐。”
  托鲁一行人适才为了补充食材等物,而顺路去了一趟沿途的小镇。
  然后,他们在那儿——打听到了关于“遗体”的事情。
  据说……“〈禁忌皇帝〉遗体的其中一份,在海运途中,因船只沉没而沉入了附近的海域。”
  托鲁和阿卡莉在镇里好几个地方部份别确认过了,但所有的传闻内容几乎都大同小异。
  每个传闻都仅仅止于“船只沉没的位置并不明确,但大概就在这附近”。这种毫无根据的传言,在人与人口耳相传的过程中,其细节总是会渐渐地变得模糊暧昧。
  当然,没人能保证“这传言是真的”。
  再说了,说什么“海运途中”,那究竟原本预定要从哪里的谁,运往何处、谁人的手上呢?这点也不明确。虽然听说是附近交易港口的作业员亲眼所见,但那名作业员是谁、那船只的名字是什么、拥有者是谁……这些细微的资讯,都很暧昧不明。
  “呣唔。为弄清楚,确认看看?”
  “我们没时间去理会这些毫无根据的传闻——不过,也没办法断言这传闻绝对不正确。”
  托鲁皱起脸来,说道:
  “慢慢找——虽然我们最初是这个打算……”
  托鲁当初决定受雇于嘉依卡的时候,几乎没有“遗体”的相关情报。老实说,托鲁也没有把握嘉依卡是否能够成功地回收全部的遗体。
  或许会耗上好几年,甚或好几十年。
  他既有了这般觉悟,反而便觉得没有什么时间限制了。然而……
  “然而——现在却有好几位你的‘姐妹’迭出。”
  “不是,姐妹……!”
  嘉依卡拼命地左右来回摇着头说。
  “我知道。这只是比喻啦。”
  确实不是“姐妹”。
  毕竟她们全都不分长幼,通通主张着“自己才是嘉依卡”。
  他们首先遇上了“红色”嘉依卡。接着是人在加瓦尔尼领地的“蓝色”嘉依卡。她们每个人都是本尊——至少她们本人都是如此主张。而根据“蓝色”嘉依卡所言,这世上似乎还有无数位“本尊嘉依卡”。
  她们也都在收集着“遗体”。
  换言之,这是一场竞争。
  收集完“遗体”之后要怎么做?关于这点,每个嘉依卡的想法,似乎都有些微的差异……但不管怎样,她们都不可能感情融洽地互相平分吧。如此一来,今后很有可能会演变成“遗体”争夺战。而在这种情况下,无疑是手上已先得到较多“遗体”的一方,会比较有利。
  “反正我们也没什么时间限制。那明天离开山区,去附近的渔港城镇晃晃看吧。我们如果要去确认传闻的话,应该可以在那儿把船只弄到手吧。”
  “船……购入?”
  “怎么可能啊?船类的专门技术到底是需——喂,看前面啊!前面!”
  托鲁一边这么说,一边把视线转回到前方。
  然后——
  “——”
  倒抽了一口气。
  〈斯维特莱纳号〉在街道上以一定的速度奔驰着。忽然,有一道人影出现在车子的前方。笔直绵延的道路并无任何曲折。而且,直到刚才为止,明明除了托鲁一行人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他们附近原本应该没有任何人影才对。
  “笨蛋,快停车!”
  “呣咿?”
  听了托鲁的大喊,嘉依卡连忙操作机动车的驾驶杆。
  〈斯维特莱纳号〉一边发出“叽叽叽”如惨叫般的刺耳金属声响,一边急遽减速——即使如此,车子还是无法完全停住,因而打滑了起来。〈斯维特莱纳号〉虽在街道的路面上留下又大又乱的辙痕,但幸好没有翻车,安全地停住了。
  “可恶……!”
  托鲁从机动车上飞身跳下。
  辗到人了。
  不知道是吓到愣住了吗?那人影完全没有逃,就这样子呆呆地站着没动。而且,刚刚〈斯维特莱纳号〉连一半的车速都来不及煞住,就这样子从正面笔直地撞了上去。钢铁制的车身,再加上托鲁等人、以及他们的行李重量,若从正面被辗过去的话,想当然耳,下场肯定很惨。
  “喂!没事吧?”
  虽然托鲁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很蠢,但他还是一边询问,一边探望着车身下方。好一点的话就是骨折——惨一点的话,恐怕连人类的外形都没了吧。
  托鲁是名乱破师。人类的死亡,对他而言,虽称不上是“日常”,但也毕竟算是他的本门生意。然而,也因为如此,要他在毫无意图、毫无觉悟的情况下杀死毫无关系的其他人,他多少会有些抗拒。如果没有分清楚工作与滥杀的区别,那么乱破师就岂止是刺客,根本就连人都不是了。
  “喂……!”
  “——关于下一个遗体……”
  极为唐突。毫无任何脉络。
  简直冷静沉稳得不合此时此景的声音,轻轻地抚上了托鲁的背部。
  “……!”
  托鲁一边愕然回头,一边把手探向挂在腰间的两把小机剑。
  那人安然地站在托鲁的背后——对方身在这个位置,如果真有杀人的意思的话,应该可以马上致托鲁于死地吧。
  亚麻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瞳孔。精致漂亮到可怕的地步——有如人偶般的脸孔。
  年龄不明。外表看起来虽像个少年,但他的动作却没能让人揣测得出年龄。既不幼稚、亦不显得滑头。让人不禁想质疑:“这真的是发自人类的言谈举止吗?”——从那人的身上,可以感觉到他就像是作工极佳的人偶,仿佛被人用细线操控着,而“没有人类的内在”似的。
  “——奇伊。”
  托鲁曾经见过这名人物。
  他似乎对托鲁一行人的——哦不,应该是对嘉依卡的——行动很感兴趣,因此常常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给了情报之后就马上消失离开。本名不明、所属组织不明、经历不明。他们唯一知道的,就只有那张五官、以及“奇伊”这个称呼而已。
  然而……
  “亲切的人!”
  嘉依卡在驾驶台上发出惊讶的声音。
  嘉依卡似乎单方面地欣然接受了提供情报的奇伊,认为他是个“亲切的人”。但套句托鲁的话来说:太过信任这来历不明的家伙,实在是太危险了。
  “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了吗?”
  ——从机动车中冒出来问话的人,正是阿卡莉和芙蕾多妮卡。
  “持有遗体的人,在哈尔特根公国那边。”
  奇伊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差点被〈斯维特莱纳号〉辗过去了——虽然很显然他应该有被辗过去——但他却一副从头到尾都没发生过这个事实的样子,若无其事地说着话,也毫不把托鲁等人的讶异放在心上。他那说话的方式,简直就像是从刚才就已经聊了一会儿,而现在正在话题的途中似的。
  当然,虽说他们之前已经有打过照面,但也不是什么彼此寒喧问候的交情——
  “哈尔特根公国的公王‘巴尔塔扎·哈尔特根’。他是八英雄之一。”
  “还是老样子,连点预兆都没有,就莫名奇妙地跑出来了呐。”
  托鲁将手撤离开小机剑,然后一边转过身来,一边说。
  “吓到你了吗?”
  “非常。”
  托鲁如此回应,同时用手向阿卡莉、芙蕾多妮卡打暗号,叫她们“不要乱动”。
  “总之,这次的情报就只有这样而已。期待你们的奋斗。”
  奇伊一边面露静谧的微笑,一边如此说道。
  “——我要问个问题。”
  托鲁目不转睛地盯着奇伊。
  就算像这样连眼睛眨都不眨地猛盯着对方瞧,他也没自信能看得住对方。该怎么说呢?他觉得自己所拥有的常识,根本就无法套用在这名少年的身上。
  “奇伊。你知道嘉依卡有复数以上的存在吗?”
  “…………嗯哼?”
  奇伊微倾过头。
  那动作在托鲁的眼里看起来,简直做作至极。仿佛模仿人类动作的人偶一般,动作里面并未放入疑惑纳闷的情绪。
  如果奇向多位嘉依卡提供相同的情报……
  那么,他很有可能知晓嘉依卡“们”存在的背后内幕——
  “那我反问你。”
  奇伊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动摇。
  “你自己又是如何呢?”
  “什么?”
  “这世上真的只有一个托鲁·亚裘拉吗?”
  “…………”
  “你真的觉得‘我’是之前跟你见过面的‘我’吗?”
  “……总之,你就是不打算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啰?”
  托鲁蹙眉说道。
  “要怎么想,是你的自由。托鲁·亚裘拉。”
  奇伊如此说罢,接着——便以飘然的轻盈动作踏出了一步。
  从托鲁的角度看来,他就像踏入了〈斯维特莱纳号〉的阴影中一样。
  “喂,等——”
  托鲁也跟着踏出脚步。

  然而……
  “…………”
  奇伊的身影已然不在那儿了。
  “——嘉依卡。”
  “呣咿?”
  “你刚刚有看着他吗?奇伊那家伙往哪儿去了?”
  “……”
  嘉依卡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
  她似乎思索用词思索了好一会儿……
  “……突然,消灭。”
  然后才如此说道。
  “阿卡莉,芙蕾多妮卡。”
  “在我看来,也是如此呐。”
  这么回答的人,正是芙蕾多妮卡。
  换言之,奇伊不只人类的视觉而已,就连装铠龙的视觉,也能同时欺瞒得了。
  还是说,他根本没在欺瞒——他其实可以在一瞬间化身影于无形?虽然也可以想作成他是使用了魔法,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应该会察觉得出来才对。
  “真是——棘手的家伙呐。”
  托鲁喃喃碎念。
  现在应该还不是敌人吧?不过——那玩意儿一旦成了敌人,将会如何?
  老实说,他根本想不到该怎么样对付他。
  “……那么,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托鲁叹了口气——然后向嘉依卡如此问道:
  “奇伊那家伙叫我们去那个叫做哈尔特根公国的地方,但那个沉没传说的‘遗体’要怎么办?”
  基本上,为了防止腐坏,“遗体”大多被封在密闭的容器里面。因此,就算真的是在海运时随船沉没,其“遗体”本身安然留存下来的可能性依然很高——如果那个传闻真的‘属实’的话。
  “哥哥——”
  阿卡莉单举起一只手,对托鲁说道:
  “如果那个叫奇伊的家伙,真如哥哥所怀疑的一样,也向其他‘嘉依卡’提供情报的话——那么那个‘红色’什么的,应该已经先一步去取得哈尔特根公园的‘遗体’了吧。”
  “嗯哼?”
  “虽然‘嘉依卡们’收集‘遗体’的动机,抑或背后内幕,似乎都有些不一样,但她们应该不会只满足于‘一份’而已吧?”
  “……啊啊,原来如此。”
  托鲁点了点头。而嘉依卡则一副不太明白的样子,歪头纳闷着。
  “呣咿?满足?”
  “换言之,我们——你已经拥有四份‘遗体’了嘛?哎,虽然我们不晓得‘遗体’是不是真的只被分成了八份,但你所拥有的份量,不容小觎。如此一来,我们可以以此为饵,将其他人引诱过来。在故意放出风声之后呐。”
  托鲁耸了耸肩。
  “这样的话,我们就先让别的嘉依卡去回收哈尔特根公园的‘遗体’好了。我们可以之后再去从旁夺取或想办法做些什么就行了。这边的传言,很有可能还未传入其他嘉依卡们的耳里。毕竟我们现在明明人在传说中的港口、海域附近,但奇伊刚刚却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情。”
  “……呣咿。”
  “那么,我们就先以传言为优先,应该也没关系吧。而且,每一次、每一次都照着奇伊的话起舞,感觉真有点不爽呢——呃,我是说:或许有点危险呢。”
  他们不清楚那个叫做奇伊的少年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的目的依然不明。虽然到目前为止,他提供了不少颇有助益的资讯,但如果太过依赖他的话,也不晓得何时会被他一脚绊倒。
  “好。就这么决定了。”
  资讯一旦齐全。旋即当机立断——时常在战场上单独行动的乱破师,往往有‘确认事情优先顺序’的习惯。反过来说,如果事情在逻辑上已经有了结论的话,那么托鲁便会马上行动,而不再继续伤脑筋。
  “以传言——沉入海中的‘遗体’为优先吧。好吗?”
  “呣咿。当然。”
  嘉依卡大大地点了点头。

  ——————————

  一回过神,她发现自己的脖子正被人紧紧地勒着。
  “去死吧。”
  与勒脖子的强劲力道相反,对方以平静安详的口吻如此说道。
  明明是正面相对,但对方的脸受黑影遮盖,因此她无法看个明白。不过,她似乎在某处曾经听闻过对方的声音——她有些微的印象。
  对方究竟是谁?
  她一边感到呼吸困难,一边挣扎抓着对方的手。那双勒着自己脖子的手。
  那双手并不粗壮。她觉得——就算凭自己的腕力,应该也可以拉扯得开吧?
  然而……
  “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你可以死了。这样比较轻松哦。”
  对方简直就像是在开导她似的,以冷静沉着的口气对她说:
  “至今为止,辛苦你了。接下来就换我了。仅此而已。”
  淡然的语调,反而更增添她的不悦。
  勒着别人脖子的同时,说话方式却像在进行着无关紧要的单纯工作一样。虽然说着听似体贴着想的话语,但另一方面,其声音、语气,却有如绞杀家畜一般——毫不带任何的感慨。
  “……别……开……玩笑……了……!”
  她加重手上的力道,意欲将对方的双手拉开。
  然而——对方的手却丝毫未动。明明对方的手臂看不出来有什么肌肉,但她不管怎么推压、拉扯,就是没能让对方的手指离开她的脖子。
  “没用的。因为你已经没有什么归宿了。是你自己毁去的啊。你一旦知道了事实,反而会希望自己不存在于这个世上吧。”
  “……!”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人类无法自己一个人活下去。因此,当完全失去了家人、恋人、好友、伙伴之类的对象时,便会感到绝望。并不只是单纯‘再也见不到’而已,而是当人类用自己的手完美地排除掉他们的时候,便会放弃‘继续活下去’。”
  那语气、那声音,简直就像是在述说着理所当然的大道理一样。
  完全不容置喙似的——沉着平静,却也异常的独断专行。
  “所以呢,你瞧——”
  凝结在对方背后的漆黑,忽然变得稀薄了起来。
  “什……!”
  那儿……出现了同伴们的遗体。
  芷依塔、尼古拉、马特乌斯、李奥纳多。
  还有——
  “亚伯力克——大人!”
  她急喘般的呼喊了这个名字。
  啊啊。确实跟对方所说的一样。
  对现在的自己而言,他们是她的全部。把自己养育成暗杀者的养父、连脸孔都不复记忆的亲身父母,对她而言,根本就什么都不是。可是,他们——他们是自己出生以来第一次结交到的好伙伴,哦不,是她的“家人”才对。
  可是……
  “骗人……”
  所有的遗体,在喉咙、眼睛、嘴巴、额头——致命的部位上,都深深地插满了飞针。
  那眼熟的武器,是她自己的所有物。
  是她自己杀死的。是她自己毁掉的。毁掉了所有的可归之处——
  “所以啊,我就跟你说了吧。”
  对方那张被影子掩盖住的黑色脸庞,淡淡地对她说道。
  既没有取笑,亦没有嘲讽。
  单纯只是——真的就像是在进行打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的规定工程一样。
  “你就去死吧。就此消失吧。之后就由我来替你……”
  对方的话语忽然紊乱了起来。
  “……!”
  对方的手——勒住她脖子的那两只手臂,离开了她的脖子。
  而那两只手臂,正分别被应该已经死掉的两个人紧紧地抓着。
  “……芷依塔!副队长!马特乌斯!李奥……!”
  他们强硬地拉开了对方的手臂,甚至将对方拽倒在地。
  她一边因急遽恢复的呼吸而急喘着,一边站起身来,想要俯视对方如今终于暴露在光线下的面孔——
  “咦?”
  但映在眼前的,却无疑是——自己的脸。
  在镜中已经看惯的五官,就这样子原封不动地映在眼前。然而—
  “为……什么……?”
  紫瞳银发。
  唯独这两点,与自己——与薇薇·荷罗派涅的有所不同。

  ——————————

  “——!”
  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像是被恶梦的冲击弹出来似的,薇薇倏地一跃而起。
  “呼哈……哈啊……呼啊……”
  刚刚的梦境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连清醒了之后,也还残留着非常生动鲜明的难受后劲。
  薇薇按压着胸口,遏制心脏激烈的悸动——然后……
  “…………?”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到底变成怎么样了。
  眼熟的〈四月号〉内部——在这之前,她似乎被迫睡倒在卧铺的上面。〈四月号〉的里面,设有小巧、但数量恰与人数相同的卧铺。此外,隔间也设计成近似单人房的样子,让基烈特队的队员们可以在自己的空间里好好地休息。
  然而——
  “……怎……怎么了吗?”
  用来隔间的东西现在全都被推到了墙边,而熟识的伙伴们正围在薇薇的四周。
  他们——都纷纷摆着备战的姿势。
  虽然他们没有配备着武器,但很显然地都是战斗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在面对着敌人一样。而他们的视线,全都朝向着薇薇。
  “大家是怎么了——吗?”
  莫名其妙。
  大家为何像如临大敌般地浑身警戒呢?仿佛她——是个敌人一样。
  “……!”
  这时,薇薇才终于发现到了。
  自己双手的手腕上,正铐着手铐。
  “搞什么啊?这个!”
  “薇薇——”
  喘着气出声唤她的人,正是芷依塔。
  “你睡了十天……呃,先别管这个了,你现在没事了吧?”
  “你说‘没事’,是什么意思?”
  薇薇以愠怒的声音问道。
  这究竟是哪招?警戒以对的态度就先姑且不管了,但铐手铐之类的,绝非一句“开玩笑”就可以了事的吧。
  “所以说,那个——”
  芷依塔有一瞬间似乎感到有些困惑般地顿住了言语——
  “你恢复正常了?”
  “‘恢复正常’?你在说什么——”
  薇薇皱起脸来,环视着伙伴们。
  然而,别说芷依塔了,就连尼古拉、李奥纳多,甚至连从不开玩笑的马特乌斯,也都毫无笑意,且并未摇头,就只是以严肃的表情凝望着她。
  “你在说什么啊!到底是怎么了?”
  从她脑海中闪掠而过的联想。
  浑身戒备的伙伴们。手铐。没事。恢复正常。
  换言之——
  “难道我做了什么了吗?”
  “……马特乌斯?”
  尼古拉扬声询问。
  “我想应该是没事了吧。”
  马特乌斯点头说道。
  他既精通于通讯系的魔法,亦拥有优秀敏锐的观察力。要用最低等的魔法来精密操控大量的鸟兽,光靠同时发动的术式,是万万不足以达成的。必须配合每个个体来调整术式,因此,需要有好眼力,以分辨操控对象的个性。
  “言行、眼神、动作,全都跟平常的薇薇·荷罗派涅一样。”
  “…………”
  马特乌斯如此断言的同时——基烈特队的所有成员,都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而唯独薇薇不懂他们叹息的意义何在。
  “所以说,到底是怎么了嘛!”
  薇薇焦躁地问道。于是芷依塔解开了她的手铐,并将一面带着把儿的小镜子递给了她。
  “你看看——自己的脸吧。”
  薇薇一听,便探头望向镜子里面。
  镜面上是——
  “…………!”
  薇薇忍不住把镜子丢了出去,同时探手摸索着怀中的武器。
  然而,她却找不到自己身上总是带着走的飞针。
  “对不起,我们卸除了你的武器装备。”
  尼古拉说道。
  他忽然侧身让薇薇看向他的背后。包括针袋在内,薇薇平常藏在全身上下随身携带的暗器——暗杀用的隐密武器,全部都在他的背后。那些武器全都堆在固定于墙上的架子上。
  “话说回来,你平常到底藏了多少东西在你那副小小的身躯上啊?”
  尼古拉话中的语气,蕴含着一丝无奈——以及总算安下心来的情绪。
  不过,对薇薇而言,现在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这——这个……”
  薇薇反射性地想要攻击镜中的人物——但她发现那并不是在梦中勒住自己脖子的敌人,而是她自己现在的模样。
  “谁……谁?呃,不对。这是我?怎……怎么会!”
  “我们才想问你呢。”
  李奥纳多耸了耸肩,说道:
  “你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突然就变了,然后就猛然向我们发动了攻击。”
  “发动了攻——你……你说我吗!”
  “还会有谁?”
  李奥纳多苦笑。
  “不过,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暂且恢复正常了吧。”
  “…………”
  薇薇顿口无言。
  “真是太好了……”
  芷依塔对薇薇如此说道。她眼镜里的双眼,正汪汪盈着泪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真的不懂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银发紫瞳。这副模样,简直就是那个——
  “真的是……搞什么鬼啊……!”
  薇薇一边掬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喘着气说道。

  ——————————

  托鲁一行人所搭乘的大型帆船——具备着两个以上的纵帆与横帆。
  帆柱共有四根。站在如巨木般的柱根处向上仰望的话,可以看到在日光照射下呈亚麻色的巨大船帆,正鼓满着风,大大地膨了起来。
  这艘船是巡逻运船——定期用海路来运送物资和乘客的一种船。
  不过,基本上这种船是用来运送商人们的物资,或马车因重量、体积等问题而无法运载的行李。让乘客搭乘,反倒比较偏向于“顺便”而已。
  当然——也没有客房、指定席之类的高级服务。航海途中,乘客们便待在不会打扰到船员们的地方或坐或躺。甲板上堆了无数的木箱,因此在船上放眼望去的视野并不是很好……在木箱与木箱的缝隙之间,可以看到稀稀落落的乘客身影。
  “——啊。在耶,在耶。”
  一名娇小的少女,突然从木箱的阴影处探出了脸来。
  芙蕾多妮卡。
  这个装铠龙的化身,似乎觉得船啊海啊很稀奇似的,一刻也闲不下来地到处走走看看。刚才还看到她未经允许就爬上了帆柱,被不知她真实面貌的船员大骂了一顿……不过,看来她好像还没有受够教训的样子。顺道一提,嘉依卡老早就开始晕船了,所以阿卡莉现在正在船尾那边照顾着她。
  “托鲁没事?”
  “阿卡莉也没有晕船啊。哎,虽然不习惯坐船,但调整身体状况是乱破师的基本技能呐。〈铁血转化〉正是这种技能的终极代表呢。”
  托鲁苦笑着说道。
  “也就是说:‘可以自由自在地操控身体的感觉’啰?真是方便呢。”
  “这话轮不到你来说吧?”
  托鲁他们能够用自我暗示或精神统御之类的方法所操控的,仅仅只是“感觉的方法”,一种延伸身体感觉的运用——而芙蕾多妮卡的魔法,装铠龙的魔法,却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身体形状,简直毫无道理可言。如果有人问说哪个比较方便的话,显然是后者才对吧。
  “对了,托鲁?”
  芙蕾多妮卡忽然歪头询问。
  “那个船只沉没的地方啊,你已经弄明白在哪儿了吗?”
  “还没。只知道个大概。所以得想个方法搜索。”
  托鲁一边看着在船头附近工作的船员们,一边说道:
  “所以得找个适当的时间点,瞒过船员的眼睛,偷偷地下船才行……”
  “下船?”
  芙蕾多妮卡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又问。
  海的正中央——放眼望去,什么东西都没有。就算可以下得了船,但下了船之后,也没有可供双脚站立的地面。
  “话说回来,你在水中要怎么搜索?托鲁你们应该没办法游那么长的距离,呼吸也没办法撑那么久吧?光是要抵达深深的海底,就已经够呛了吧。”
  “哎,毕竟有嘉依卡的斥水魔法嘛。在一定时间内应该多少撑得住吧。而且——”
  托鲁眯起双眼,望向海平线。
  “这附近——再往北边一点的话,似乎有一些零星的岛屿。听说兴许是因为海流的关系,所以岛屿四周全都是陡峭的悬崖。因为太难登陆了,所以全都是些无人岛。要回去的时候,可以暂且先登上那附近的岛屿,在岛上等待可搭的船只经过——这样应该比较实际吧。”
  当要攀登岛屿的时候,要么使用嘉依卡的飘浮魔法,要么就活用托鲁他们的峭壁攀登技术,反正最后总该有办法成功登陆的吧。
  “……托鲁?”
  芙蕾多妮卡忽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你不‘拜托’我运送你们过去吗?”
  “…………”
  托鲁皱起脸来,陷入了沉默。
  老实说——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要仰赖她的帮忙。
  如果芙蕾多妮卡愿意以龙的形态为他们飞翔的话,那么他们甚至无需特意坐船了。不过,正如先前托鲁也曾说过的一样,他们并不清楚芙蕾多妮卡在最后关头会是在想些什么。就这层意义而言,这名龙少女其实就跟奇伊一样。不过,她的来历,并没有暧昧不明到跟奇伊一样。因此,托鲁就渐渐地没再那么地警戒她了——但即便如此,托鲁还是尽量避免拟出那种“非有她在,否则会无法成立”的计划或作战。
  “我就趁这个时候问你一个问题吧。”
  托鲁一边以正面重新迎对芙蕾多妮卡,一边问她:
  “你究竟是我们的敌人?还是伙伴?”
  “我本来——当自己是托鲁的敌人。可是!”
  芙蕾多妮卡将手臂交叉抱胸,然后歪头说道:
  “我并不讨厌嘉依卡和阿卡莉。杀了托鲁的话,她们应该会不开心吧……从这层意义出发的话,我就也不怎么讨厌托鲁啰。”
  “……听你这么说,我该感到高兴吗?”
  托鲁苦笑。
  “对我来说,所谓的‘伙伴’,就只限于我的契约对象而已。”
  芙蕾多妮卡说。
  “因为我们——用人类的说法来说的话,即‘本身的自我很薄弱’呐。”
  “自我很薄弱?”
  “因为我想不到有什么其他更适当的说法了。装铠龙啊,跟人类相比之下,喜怒哀乐之类的感情很薄弱唷。不过,我想大部份的弃兽应该都是如此。所以呢,我的表情既是抽取自多明妮卡的记忆,而我的言行举止中比较偏情感的部份,也有很大一部份都是模仿自多明妮卡。”
  “……难道你的轻佻,其实也是来自于多明妮卡原本的个性?”
  托鲁这么说着。同时,他的胸口深处涌出了晦暗的情绪。
  如果多明妮卡原本的个性真如这个芙蕾多妮卡一样开朗的话——那么,应该是上战场之后,没能守护住妹妹、看不破妹妹的死,才导致多明妮卡的个性产生了决定性的变化。至少现在的芙蕾多妮卡,和托鲁他们所知的多明妮卡,这两人之间,很难找得出共通点。
  或许失去重要的人,会让人丧失至今为止的自我吧。
  或许托鲁只是没有自觉罢了。失去了哈丝敏的他,在阿卡莉眼里看来,搞不好也是变得判若两人了呢。
  “虽然我说我只不过是因为想要和托鲁再战一场,而一路跟着你们……”
  芙蕾多妮卡端详着托鲁的脸,然后说道:
  “但这只是因为我觉得‘如果是人类的话,多半是这么样的心思吧’。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虽然我的确是想要和托鲁战斗、想要杀托鲁,但我并不想要你死掉啊。”
  芙蕾多妮卡以爽朗愉快的语调,说着令人不安的话语。
  “所以总之就是……那个啥?你整天喊着要杀我、要跟我打,其实只是在模仿人类而已,并不是自己发自内心地这么想………?”
  “或许吧。”
  芙蕾多妮卡微笑。
  真是出乎意料——她本身说不定也搞不太懂自己的心情呐。
  “哎,我就是因为也想要区分清楚伙伴与否的事情,所以我才问托鲁要不要跟我缔结契约嘛。”
  “……虽然这是个很难得、很值得感激的提议……”
  托鲁耸了耸肩。
  “但我在加尔瓦尼领地时也已经说过了。你所提的契约,确实极具吸引力,但我总觉得现在的我,会耽溺于契约的力量。毕竟我现在还——太过半吊子了。”
  “嗯哼。”
  芙蕾多妮卡歪着头,仔细地端详着托鲁的脸。
  “好吧,我知道了。那我总可以等到那个‘总有一天’吧?”
  “啊——哎,应该……可以吧。”
  托鲁暧昧地苦笑。
  简直就像是被人求婚了似的,他微妙地感到有些害羞,或类似于害羞的奇妙感觉。
  托鲁为了要躲开她的视线,便自船缘起身——
  “……哎呀。”
  他差点就要撞上了刚好从木箱阴影处走出来的其他乘客,于是他闪避了一下。
  对方也在刹那间避开了托鲁——托鲁跟对方两人互相擦肩而过,然后都纷纷回头越肩望向对方。
  视线——相交。
  “——!”
  托鲁——以及对方……
  不知道是哪一方先伸手探向了武器。
  “——!”
  托鲁一边将右手探向腰上其中一边的小机剑,一边伸出左掌。
  他用左掌按住对方正欲拔出的武器——剑的柄头。这个招数,只有在双方手臂碰得到对方、双方几乎密贴的距离下,才能够使得出来。
  “呜……”
  因柄头被托鲁压住,而无法将剑拔出剑鞘的对手,一边以右脚为轴心旋身,一边用左脚放出了一记飞踢。不过,托鲁以“踏近对方”来对付这记飞踢。飞踢最强的威力,即在于脚尖。所以只要踏近对方,压缩彼此的距离,即能大幅减低被脚踢中的威力。
  “——!”
  托鲁又再踏近了一步。
  对方乱了姿势,而且又因为飞踢而失去了平衡,于是当场倒下——哦不,是摔成了屁股着地。
  “痛……”
  跌在地上的剑士,已不足为惧。
  托鲁不给对方半点站起身来的空隙机会,他以凌压其上的姿势,将飞镖对准了对方的鼻尖。在这种密贴的状态下,果然还是这种机动性佳的小型利器比较好用。
  “…………”
  那名剑士一脸僵硬地瞪着托鲁。
  托鲁以一脸厌烦的表情——
  “……哎,虽然我原本就有在想,我们应该再过不久就会再遇上了吧。”
  对着对方如此说道。
  “但没想到竟会是在此处呐。”
  “这句话,该是我向你说才对。”
  那名少女一边用紫色眼眸直瞪着托鲁,一边这么说着。
  嘉依卡·布芙丹。
  身穿红色衣裳的——另一位嘉依卡。

  ——————————

  “…………”
  她重新凝望着自己在镜中的脸孔。
  银发紫瞳。
  极具特征的色彩配置——比起五官上的特征,颜色往往会率先烙印在观者的意识之中。
  到目前为止,“银发紫瞳”、“〈禁忌皇帝〉女儿”的特征云云,她都已经听到快烦死了。而她看她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个“嘉依卡”啊。
  “真的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薇薇茫然地喃喃低语。
  愤怒、悲伤……诸如此类的感情,一旦超过了一定限度,便会为人带来虚脱的感觉。
  虽然她不复记忆,但听说她在得知亚们力克死亡的那一瞬间,因精神错乱而攻击了自己的同伴们。而且,她头发和眼睛的颜色,还变成了别人绝对会以为是“嘉依卡”的颜色。
  感觉她之所以站立的基石,好像全部都被根除、全部都被挖掉了似的。
  她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薇薇只能束手无策地凝视着眼前的现实。她甚至连长吁短叹的力气也没有了。
  现在——基烈特队正将〈四月号〉停放在街道的一旁。
  尼古拉和马特乌斯正在车内等待着定期联络的时刻到来,准备要向机构本部询问今后的行动方针。而芷依塔和李奥纳多则陪同薇薇走出了〈四月号〉,一起在车外休息着。〈四月号〉是贵族的所有物,因此以机动车来说,其内部装潢可说是相当的豪华舒适。不过,即便如此,如果一直待在车子里面的话,还是会越待越闷。
  总而言之——
  “我已经什么都搞不懂了啦………”
  薇薇垂着头喃喃说道。
  虽然芷依塔跟李奥纳多就在她的身边,但他们两人都没吭声。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随便说些毫无责任感、毫无可信度的话语,反而只会让薇薇更加混乱而已。
  然而……
  “正如你所见的一样。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就只是那样而已。”
  她并未预料到会有人回应,然而背后却忽然响起了这番话。
  “……!”
  薇薇愕然回头。
  简直就像是忽然从天而降一样。在此之前,完全没有感觉到声音主人的气息。哦不,就连现在,她也几乎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而他的声音,则有如风声、雨声之类的自然现象。
  “你是什么人?”
  从李奥纳多把手放在腰上短剑的情况看来,身为亚人兵士的他,应该也感受到一样的感觉了吧。声音的主人显然非比寻常。早在目视确认到他的身影之前,他们就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古怪。
  “‘奇伊’。目前姑且使用着这个名字。”
  声音的主人如此报上了名来。
  亚麻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睛。对方是一名脸蛋十分漂亮的少年。
  不过,长得太过漂亮,反而有种空洞虚伪的感觉,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人工造物似的。
  人类只要活着,就会经历喜怒哀乐、或各式各样的经验,从而在心里生出某种偏斜或扭曲——这些心理变化会逐渐形成为个性。
  然而,这名少年并没有前述的心理状态。薇薇完全感觉不到。被人刻意培养成暗杀者的薇薇,已经练就了这样子的反应:先观察他人的个性——以及从个性衍生出来的习性,然后再下意识地以此摸索出最佳的对策应对对方……但是她现在却完全做不到。对方明明确实就存在在那儿,但她却无从想出个头绪来——对方压根没有个性,她到底该怎么应对,才能够引出这个人什么样子的反应呢?
  “不能跟你们说明来历。这个是不能说出去的事情。”
  奇伊如是说,说得好像是在讲旁人的事情一样。
  “真是有趣的结果。不过,这说不定也是企图之中的事情呐。”
  奇伊重新审视了一下薇薇,然后喃喃地说了些什么。他并未配备着任何武器,就只是伫立在那儿而已。看起来虽然并不像是个敌人,但是——
  “你在说些什么啊?”
  “我在说:你的‘觉醒’,在尚未完成的情况下就已经结束了。”
  对于薇薇的问题,奇伊如此回答。
  “本来啊,你应该要把在此之前的羁绊——在此之前的人格消除得一干二净;把身旁的人,呃,基本上就是家人、友人、恋人之类的,全部都铲除、全部都杀光才对。”
  “……!”
  薇薇愕然无语。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铲除?杀光?你说的‘觉醒’是?”
  芷依塔代为问道。
  “对人类而言,自身与周围之间的关联,非常的重要。人类以关联——以名为‘羁绊’的丝线,织成自己的‘栖身之所’。不过,只要用自己的手破坏掉全部的关联,就再也回不去那个‘栖身之所’了。等于完全否定了至今为止的自己。最后,‘觉醒’便能顺利地进行。然而——”
  奇伊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薇薇,一边说:
  “发生在你身上的‘觉醒’却失败了。所以,你在此之前的人格,得以保留了下来。”
  他那讲话方式,简直就像是从远远的——哦不,是像从遥不可及的高处向下俯视着人类一样,超然淡远,且极为干硬。
  这名少年——突如其来地跑出来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他只是个恰巧经过、且脑袋有病的路人吧?
  不——绝不可能如此。
  “你刚刚说了‘觉醒’,对吧?”
  芷依塔一边用眼镜里的眼眸直盯着奇伊,一边问道:
  “所以说,薇薇究竟是觉醒成什么呢?”
  “正如你所见,她当然是觉醒成‘棺姬嘉依卡’——名唤为此的存在啊。”
  奇伊静静地这么说着。
  “——!”
  薇薇、芷依塔、以及李奥纳多纷纷倒抽了一口气。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奥纳多问。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能说啊。”
  奇伊转头望向李奥纳多所在的方向,并对他如此回答。
  “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告知你们。并没有被赋予相关的权限。”
  “换言之,你的行动,都是奉更上位的某人之意吗?”
  “我不能说啊。”
  就连对李奥纳多的试探话语,奇伊也毫无情绪上的表示,就只是淡淡地如此宣告。
  “那问你别的事情。所谓的‘嘉依卡’,究竟是什么?”
  芷依塔问道。
  “……”
  奇伊凝视着芷依塔、以及她身旁的薇薇。
  “我认为——此次乃特殊案例,故可说明。”
  过了许久之后,奇伊才如此喃喃低语。说罢,他的右手便高高举起,以他苍白的指尖指着薇薇。
  “〈禁忌皇帝〉原本没有‘女儿’。”
  “女儿”一事,是在战后——即“嘉依卡”出现的同时,才在四处各地流传了开来。
  话说从头。在战前,并无人听说过有〈禁忌皇帝〉女儿的存在。甚至连帝妃、侧室之类的存在,也从来都没有人听说过。敌国就不消说了,但听说就连贾兹帝国的藩属国或同盟国,也对贾兹皇帝的家庭关系毫不知情。
  正因为这样,所以从之前就有着这么一说:所谓的“嘉依卡”,只不过是企图复兴贾兹帝国的残党所拱出来的偶像罢了。
  “名唤‘嘉依卡’的存在,作为〈禁忌皇帝〉的继承人、作为负责收集遗体者,早就已经被人着意安排好了。当然,只有一个人的话,恐会因应付不了不测,而或死亡、而或无法行动。是故,在世界各地播种了多位‘嘉依卡’。若要精确地叙述的话,那么就是——已事先在世界各地的孤儿身上,植入了成为‘嘉依卡’的‘要素’。”
  “植入了‘要素’……?是……是谁做的?”
  芷依塔以喘不过气般的声音问道。
  奇伊以一种极其理所当然的口气,如此回答她:
  “当然是〈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皇帝本人。”
  “…………为……为了……什么目的?”
  “为了让她们收集自己的‘遗体’、让他自己复活。”
  “复活——”
  “贾兹皇帝完成了复活的技术。我确信他已经完成了。而复活的技法全都沉睡在‘嘉依卡’的身体里。当所有遗体全都收集齐全了之后,‘嘉依卡’身体里的技法便会觉醒,让〈禁忌皇帝〉复活过来。”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薇薇话说到一半——便发现她身旁的芷依塔,正低垂着头,默默地沉思不语。
  “记忆寄宿在遗体之中……”
  芷依塔——魔法机工师少女开口说道:
  “修复肉体之后,只要再跟记忆全部连接在一起,或者……?”
  所谓的魔法,原本就是借由消耗生物的记忆以引发出奇迹的一种技法。
  据说贾兹帝国大幅改良了魔法,让魔法变得更为发达——而如果真是本身即为大魔法师的贾兹皇帝本人,那么,就算他真的完成了那样子的技术,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
  “芷依塔——”
  薇薇仍旧直勾勾地瞪视着奇伊,同时侧问芷依塔:
  “只要有遗体在,就能够让死者死而复生。真的有可能……真的有这样子的技术吗?”
  “理论上——大概可以。虽然几乎都是空头理论……”
  芷依塔说完之后,忽然察觉出了她的意图,因而睁圆了眼镜里的双眸。
  “薇薇,你该不会……”
  芷依塔惊讶地回头望向薇薇。
  “……假如只有一只手臂的话,若勉强使用了这种复活死者的技术,会变成怎样?”
  薇薇举起一只手,止住了芷依塔的话。然后,又开口向奇伊这么问道。
  “记忆或许会变得不完整,又或者人格会产生缺陷。老实说,关于这部份,都只留有尚不完整的资讯。毕竟开发这技术的贾兹皇帝本人,已经死掉了啊。”
  “…………”
  薇薇紧咬着嘴唇,沉思了好一会儿。
  不晓得奇伊对这副模样的她,究竟是做何感想——他依然以平静的口吻告之:
  “当然,你要怎么做,都是你的‘自由’。”

  ——————————

  嘉依卡以一脸苍白的脸孔呻吟着:
  “呜——………………”
  起初刚登上船的时候,因为她是初次体验搭船,因此有些兴奋了一下——然而,出航之后,过没多久,她就开始深受强烈晕船之苦了。再描述得更具体一点的话——嘉依卡现在正靠在船尾的船缘。面对着大海,将胃中的所有东西倾吐一空。
  “午餐……没有意义……”
  嘉依卡一边擦拭着嘴角,一边喃喃低语。
  她仿佛力气已然耗尽似的,任双臂迳自悬在船缘。
  顺道一提,她很难得地将棺材放在了自己的脚边,而没有把它背在自己的背上。
  “这也是没办法的吧。勉强自己忍住呕吐感的话,会更痛苦哦。”
  阿卡莉如是说。
  让嘉依卡卸下棺材的人,正是阿卡莉。因为会妨碍到她帮嘉依卡按摩背部。
  “阿卡莉。托鲁,没事?”
  “我也是第一次在海上搭船。不过,以前修练的时候,要么被狂摇、要么被折腾,所以早就习惯………………哦不,等等。装作晕船的样子,然后要求哥哥来照顾我——这招说不定也行得通哦?”
  阿卡莉一边歪着头思考,一边皱着眉如此低喃。
  “……!”
  嘉依卡仍维持着瘫在船缘的姿势——闻言,她的身子微微地颤了一下。
  “就佯称解开胸口会比较舒服,然后哥哥就会在这个时候趁机偷窥胸部的沟槽。”
  “…………沟槽?”
  嘉依卡一脸落寞的表情,低头将视线投向了自己的胸口。
  阿卡莉瞥了她一眼之后——双臂交叉环起,并且说道:
  “唔嗯。颇值得一试。”
  “阿卡莉!我——真的,晕船!阿卡莉,假的,晕船!所以,我先!”
  嘉依卡似乎忘记了晕船,一蹦一蹦地跳着。
  “我才不管什么怎样了、或嘉依卡先不先的问题……”
  阿卡莉望着蹦蹦乱跳的嘉依卡,对她如是说:
  “但你应该要先把胃液的臭味解决掉再说吧。”
  “呣咿!”
  “哥哥应该没有变态到会因为呕吐物的臭味而感到兴奋吧。”
  阿卡莉如此说完之后——忽然歪着头思索:
  “……不过,或许也有这样的万一?”
  “…………”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把手指戳进喉咙里催吐吧。”
  兀自点头的阿卡莉。
  “呣唔……”
  出声沉吟的嘉依卡。
  托鲁本人如果也在场的话,恐怕又会大叫或怒吼了吧。不过,不巧的是,周围别说是托鲁了,就连船员们也不见踪影。哎,毕竟应该没人会出于喜好,而自愿去接近素昧平生、猛吐着胃里食物的人吧。
  “话说回来,哥哥去了哪儿?也没看见芙蕾多妮卡的踪影呢。”
  阿卡莉说完,便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开始在堆积如山的木箱之间走着。
  嘉依卡连忙背起棺材,追在她的后面。被人用稻草绳固定着的大量木箱,让甲板上变得像是个迷宫一样。两人搜索着托鲁的身影,走在货物之间的缝隙——
  “——嗯?”
  “呣呣?”
  两人停下脚步。
  在她们的视线彼端——出现了托鲁的身影。
  他正以凌压在上的姿势——压制着倒在地上、直起上半身的少女。
  “哥哥!”
  “——阿卡莉!”
  托鲁抬起头来大喊。
  下一瞬间,发出嗡嗡震吟的飞镖高速飞来,托鲁将一只手高举至眼前——隔空挟住了飞镖。
  “虽然你老是这样,但我还是要问:‘你这是在干嘛啊!’”
  “虽然哥哥老是这样,但我还是要说:‘哥哥,那应该是我要说的话才对。’”
  阿卡莉回嘴说:
  “当我在照顾呕吐的嘉依卡时,哥哥究竟是在做什么啊?”
  “什么‘做什么’?——啊。”
  托鲁眨了眨双眼。
  看来他总算察觉到自己跟少女的姿势,从旁观者看来会是怎样子的感觉了吧。
  “我……我没有!你看了就该知道了吧!”
  “居然抛下自己的妹妹不管,还扑倒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可疑女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仔细看清楚啊!”
  托鲁说完,便伸指指着脚边的少女。
  阿卡莉眯着双眼,歪头思考——
  “这样啊,哥哥特别喜欢银发吗?”
  “托鲁,喜欢银发?”
  嘉依卡不知何故,一脸开心地如此说道。
  “你们难道都没有记忆力吗?”
  托鲁大喊。
  “当然,我记得很清楚。不过……”
  阿卡莉一边走近托鲁,一边伸出了一只手。托鲁叹了一口气,然后一边把挟在手上的飞镖交还给她,一边往后退了一步,并伸展自己的身子。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才想问呢。刚刚突然就撞上了啊。”
  托鲁叹息。
  另一方面,嘉依卡——
  “——!”
  似乎直到现在,才总算发现到托鲁的对手是谁。
  她慌慌张张地放下棺材,打开棺盖,从棺材里面取出已拆解的魔法机杖零件,然后开始组装了起来。她平常不管做任何事情,都很迟钝缓慢,但唯独这件事情别有不同,手法快速利落得连托鲁都不禁讶然。
  “托鲁,阿卡莉,退开!”
  嘉依卡一边大喊,一边把魔法机杖的前端,指向了那名还坐在地上的少女。
  少女的名字是嘉依卡·布芙丹。
  托鲁他们唤称为“红色嘉依卡”的另一名嘉依卡。
  虽然同样都是银发紫瞳,但她的眼种有些锐利,头发也比较短。因此,“白色”——跟托鲁一起行动的嘉依卡和她,两人给人的印象反而恰恰相反。
  “住手,你想干什么啊!”
  托鲁一睑无奈地转头望向嘉陕卡——白色嘉依卡。
  “在这里使用魔法——”
  ——他话才说到这儿……
  “——!”
  托鲁和阿卡莉便分别往左右跳开,将红色嘉依卡留在了原地。
  下一瞬间,响起了“当!”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取而代之地降落在他们两人适才的所在位置上。
  “唷……”
  是个男人。那男人一边微笑,一边旋转着长长的武器——长枪。在牵制托鲁和阿卡莉的同时,男人站起了身来。
  他恐怕是从帆柱上飞身跳下来的吧。
  纵长的脸孔和下颚前端的伤口,都是很特别的特征。一旦遇上过一次,便会牢牢记在脑海里了吧。
  名字确实应该是叫做“大卫”——红色嘉依卡的同伴。
  “真是太巧了呐,白色的。”
  大卫一边说道,一边伸手给红色嘉依卡,助她站起身来。
  “托鲁、阿卡莉……!”
  白色嘉依卡将机杖朝向大卫。
  “就跟你说‘住手’了!”
  托鲁大声喊道:
  “随便乱使出魔法‘互相攻击’的话,船会沉的啊!”
  “…………!”
  白色嘉依卡突然一副“我想起来了!”的样子,来回张望着四周——然后,她在距离有些远的木箱上,找到了一名魔法师。那名魔法师正采取着伏击的姿势,将机杖对准着托鲁这边。
  特征为浅黑色肌肤、红色毛发的年轻女孩。
  红色嘉依卡的另一名同伴——这一位的名字,确实应该是叫做“赛尔玛”吧。
  没错。既然红色嘉依卡和大卫在此,那么这名魔法师少女,理所当然地也会出现在这附近啊。
  “…………”
  托鲁、阿卡莉、及嘉依卡一边稍作应战的姿势,一边和大卫、红色嘉依卡、赛尔玛三人对峙。只是……在场者之中,唯独芙蕾多妮卡一副兴味盎然地观望着双方,毫无任何警戒的样子。
  “……诶?要怎么办啊?”
  大卫反倒一副很享受这般情况的样子,如此问道。
  因为他们身在货物的阴影处,因此船员们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察觉到托鲁等人的剑拔弩张……一旦进入了真正的战斗状态,就没可能不被发现了。而且,他们肯定不会放任、也不会无视这一切吧。船员们并不晓得他们之间的曲曲绕绕,那么到时候必定会演变成三方大乱斗。
  真是棘手的情况。
  “马上就在这儿继续上回的战斗吗?”
  大卫一边环视着甲板上,一边说道。
  “虽然是个有点不太一样的舞台,但这样子应该也挺有趣的吧。”
  “我可不打算和你们一起死在海底呢。”
  托鲁维持着备战姿势,同时如此回应:
  “……原来如此,你们也打听到一样的传闻了呐?”
  “嗯?你在说什么事?”
  大卫佯装不知地歪头反问,但恐怕八九不离十了吧。
  在海运途中连船带“遗体”地沉入海底——他们应该是来找这个传闻所说的“遗体”。不过,红色嘉依卡一行人,应该也没有想到会碰巧撞上托鲁他们吧。
  所有的人都一个个互相瞪来瞪去,过了好一会儿,都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托鲁”
  发出这道声音的人,是至今一直沉默不语的红色嘉依卡。
  她的手离开了蛇咬剑的剑柄——她背在背上的武器,然后放松肩膀的力道,并且说道:
  “总之暂时,双方一起,放下武器。同意?”
  “…………好吧。”
  托鲁慢慢地再往后方退了两步,而当红色嘉依卡等人随之进入他可视眼界的同时,他将手抽离开了小机剑。而阿卡莉也同样将手抽离开了她背在背上的爱用铁锤。
  “……真巧。”
  红色嘉依卡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就是说呐。”
  红色嘉依卡的身上,已经感觉不到杀气、战意之类的氛围了。她如果无意战斗的话,那么大卫和赛尔玛应该也会遵照她的意思吧。
  托鲁和红色嘉依卡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松缓了下来。
  白色嘉依卡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来回回——
  “……呣唔?”
  同时,不知为何有些莫名不满的样子。

  ——————————

  从平常的洋装换穿成其他的衣服,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勉强来说的话——换装就只是一道划分差异的程序罢了。
  “…………”
  她带到〈四月号〉车上的手提行李箱中——有一件衣服沉睡在里面的最下层。
  那是她被人当作暗杀者来养育时的东西。
  当然,欺骗他人、在他人轻忽大意时从背后刺杀,便是所谓的暗杀者,因此,并没有一定要穿些什么特别的衣服。平常的衣服,往往就是暗杀者们所谓的工作服。
  不过,就算这样,有时候还是得穿上非平常穿的衣服去工作,譬如趁夜行动时等等。有时候为了躲在暗处,穿行于窄路,然后悄然逼近目标的背后,她就会选择穿上和平常洋装不一样的衣服,即所谓的“暗杀装束”。
  养育她的贵族养父失势并自杀之后,薇薇便成了自由之身。然而,她为何还留着这件可说是象征她暗杀者时期的衣服,其实她自己也不太明白。不过,一旦拿出来穿穿看,便会发现那装束反而比她平常的洋装,还要更合于她的身体。
  仿佛就是连那装束都在告诫着她:不管她多么地想要忘记,她都已经是个“已完成”的暗杀者了。而那告诫的声音,正是她已故养父的声音。
  “……基烈特大人。”
  薇薇按压着胸口,喃喃自语。
  为了活下去,薇薇到处去找工作,最后受雇于〈克里曼机构〉——之后,薇薇便被分配辛由亚伯力克·基烈特所率领、并且有在实际工作的部队之中。
  当然,这是在她一身的暗杀技能受到认可之后的事了。
  而想当然耳,关于她的事情,亚伯力克·基烈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然而,明知她那段暗杀者的过去,他依然把她当作普通的少女来看待。薇薇很快地就发现到:每每遇上动武的场面,他总是尽量不让她上场——总而言之,他就是费尽心思不要让她使用到暗杀的技能。
  这种麻烦的心思,或许是来自于贵族少爷才有的天真价值观。
  不能让女性去战斗。若是少女的话,更是如此。
  他似乎是这么想的。
  不过——正因为这样,薇薇在发现到这件事情之后,反而更积极地使用她的暗杀技能。实际上,在此之前,即便她用不着杀死对手,她依然连看见暗器都会心生厌恶。然而,她却因为想要帮上亚伯力克的忙,而展现出身为暗杀者的自己。
  真的——薇薇她真的很高兴。
  基烈特队中的其他人,也都不会轻蔑她是个暗杀者。她不晓得这是他们每个人自己原本的想法,还是效法亚伯力克队长的结果。不过,薇薇认为:正因为亚伯力克的想法如此,所以他们才会集结在亚伯力克的麾下——然后便这样顺顺当当地组成了部队行动。
  没错。这都是亚伯力克的功劳。至少薇薇是这么想的。
  懂事以来,薇薇第一次觉得……活着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自己并非作为某个道具,而是作为一个人活着——她获得了身为“人”的“栖身之所”,而不是身为“暗杀道具”的“摆放之处”。被分配到基烈特队之后,她第一次得以以人类的身份重新降生于世。
  “所以,我———定……”
  亚伯力克给了她新生命。
  所以,这次换她还亚伯力克一条生命。只要能让他复活,她什么事都愿意去做——不管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就算要她把自己的性命交出去以作为代价,她也在所不惜。

  ——————————

  船上虽然载着大量的货物行李——但甲板上,靠近船头的附近,并未堆着木箱,因此算是个比较空旷的空间。
  托鲁,以及红色嘉依卡。
  两人在船头的尾端面对着面。
  船员们在旁边忙碌地来来去去,偶尔对托鲁、红色嘉依卡的身影投以疑惑的一瞥……但却没有出声叫唤。对他们而言,这两人不管哪方,都只是乘客——运载货物时顺便一起运载的陌生人罢了。
  阿卡莉、芙蕾多妮卡、以及白色嘉依卡远远地围着两人,注意观察着他们。而大卫和赛尔玛亦是如此。
  “我们也还没到‘好久不见’的程度呐。”
  “……嗯。”
  当然,彼此都还没消除掉紧张感。不过,她现在身上,丝毫感觉不到敌意之类的情绪。尽管他们总有一天会为了“遗体”而互相争夺,但原本对对方就没有抱持着什么憎恶或嫌厌的心情。
  “我还以为你们在那之后肯定会纠缠不休地追上来呢。”
  托鲁苦笑。
  红色嘉依卡一行人,先前为了夺走托鲁他们——白色嘉依卡所持有的“遗体”,而向他们发动了袭击。那时候经历了一番周折,托鲁他们才总算击退了红色嘉依卡等人……因为托鲁并没有赶尽杀绝,所以一直提防着他们日后又来挑战。
  然而——
  “我们找到了……新的‘遗体’。”
  红色嘉依卡说道。
  跟白色嘉依卡相比之下,她还是老样子,有种很强的气势、抑或莫名紧绷的氛围总是围绕在她的身上。虽然五官一模一样,但她给人的印象却与白色嘉依卡相差甚远。与其说是头发长短的关系,倒不如说是因为这股氛围所导致的吧。虽说她们两人都一样莽撞无知,让人光只是在一旁看着,就无法丢下她们不管。
  “除了我们手上的遗体之外的部份?”
  “没错。当然,‘白色’手上的‘遗体’,总有一天,拿到手。”
  “这句话,该是我们这边对你说才对……真的是……”
  “……?”
  红色嘉依卡面露诧异,似乎很惊讶托鲁居然不受自己的挑衅。
  “我们过见了另一名自称‘嘉依卡’的家伙。听说那家伙说了‘自己也是真正的嘉依卡’。”
  托鲁用指尖搔了搔脸颊,然后说道。
  “……‘自己也是’?”
  “那个嘉依卡——姑且称之为‘蓝色’。那家伙说:嘉依卡有很多个,而且全部都是本尊。”
  “……不足为信。”
  红色嘉依卡很干脆地否定。
  “哎,没亲眼见过的话,果然是会这么想吧。”
  托鲁耸了耸肩。
  老实说,名唤蕾拉的女人即为“蓝色嘉依卡”——这件事情托鲁也只是耳闻罢了。蕾拉并未在他眼前自称为“蓝色嘉依卡”。
  “你——你们……”
  托鲁眯起眼睛,看着红色嘉依卡。
  “就连你们自己,似乎也没有完全弄明白自己的事情呐。”
  “……记忆缺陷。”
  红色嘉依卡垂眼说道:
  “没办法。”
  “…………”
  托鲁犹豫着是否要再继续追究。
  白色嘉依卡也跟她一样。她们的记忆里,都有一定程度的空白。
  因此,驱使她们的动机——过去的记忆,与她们的现在,并未连串。
  她们记忆里的空白,如果真是某种刻意而为的设计安排呢?
  (……追问下去好吗?)
  这个想法忽地从托鲁的脑海中闪掠而过。
  不论是白色嘉依卡还是红色嘉依卡,如果追究得太过火的话,那就会很像是在否定她们自身的人生目标。如果对她们说:“其实只是其他人对你们添加了手脚,并让你们深信是自己主动想到的。”——最后,嘉依卡她们是否会接受这种说法呢?
  活着的意义。这如果是其他人所暂时赋予的话……
  (如果——全部真的都是“本尊嘉依卡”的话……)
  好几个灰暗的未来预想图,闪过了托鲁的脑海。
  接着——
  “——”
  双方的反应几乎同时。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托鲁稍微快了一些吧。托鲁猛然抽出两把小机剑,向前踏出一步。就在这个瞬间,蛇咬剑发出了唰唰作响的独特出鞘声响。
  “怎么了!”
  阿卡莉等人不禁愕然,而大卫他们也同样吃了一惊。
  大卫备妥长枪,而阿卡莉则从背上抽出了铁锤。
  “这些家伙……!”
  十几个人影突然出现——围住了托鲁等人。
  “……什么时候?”
  事情的发生,突然得让人不禁有此疑问。
  那些人全都身穿着如风衣般的灰色装扮,掩着兜帽,将头部遮藏了起来。兜帽下的样貌因为藏在微微的暗处,而让人看不清楚。五官便不消说了,甚至连性别、年龄也看不出来。
  他们并没有如奇伊般稀奇古怪——没有莫名缺少某种气息。
  这些不知为何人的家伙们,似乎只是擅长于体术,尤其是体术的延伸技能——控制气息的技巧。他们消除掉自己的气息,然后静悄悄地包围住托鲁、以及红色嘉依卡一行人。就“擅于秘密行动”这一点而言,可说是近似于暗杀者、或托鲁他们这类的乱破师。
  “——!”
  穿风衣的家伙们,短短地吐了一口气,然后一齐拔出了剑来。
  刀身微弯、厚度微薄的曲刀——俗称新月刀的武器。虽比骑士、剑士所用的长剑还要脆弱,但相对地,这种刀子的锋利度极佳,挥舞起来的速度也会很快。
  他们将之拿在手上——攻上前来,也全都发生在同一时间。
  简直就像是闭拢陷阱口一样,十几只凶器一起朝托鲁一行人挥舞而来。
  “啧!”
  托鲁和红色嘉依卡马上背靠着背,同时挥起了他们的剑。
  红色嘉依卡所使用的蛇咬剑,一边蜿蜒起伏,一边牵制杀将过来的风衣家伙们,而托鲁的那对小机剑,则一次又一次地格挡掉对方砍下来的新月刀。
  然而——
  “——!”
  另一边,卖弄般地以单手拿着长枪的大卫以及手拿机杖的赛尔玛——完全被无视了。芙蕾多妮卡也是。穿风衣的家伙们有一半针对着托鲁和红色嘉依卡,剩下的一半则朝白色嘉依卡和阿卡莉的位置而去。
  “——哥哥!”
  阿卡莉大喊。她迅速地拔出铁锤,一边挥舞着,一边退避那些穿风衣的家伙们。
  “这个感觉是——”
  “我知道!”
  对方一个大步上前,托鲁用左边的小机剑朝他斩击过去。
  这一招攻击,反过来利用了对方抬脚上前的时机。
  以速度相对加倍的利刃,瞄准对方的——膝盖。对方抬脚上前的那一瞬间,会难以迅速地抽回脚、或抽回膝盖。就算马上躲避,其膝盖以下的部份还是会有些偏迟。当然,那部位并非什么要害,但斩击如果击中该部位的话,那一瞬间,对方的行动事实上就等于被封锁住了。
  不过……
  “——!”
  托鲁的这一击,被对方轻易地躲开了。
  亦非躲向右边,亦不是躲向左边。更不是退至后方,那名身穿风衣的对手,踢了一下甲板,然后轻飘飘地浮了起来,简直就像是没有体重似的——接着,他便降落在托鲁手握小机剑的手臂上了。
  “——!”
  托鲁迅速收回手臂。但对方顺着托鲁的动作,反而更接近他了。对方以单脚跳起,瞄准着托鲁的下巴。
  “可恶——”
  托鲁倾倒身子,闪躲对方的这一踢。
  即便托鲁躲过了他的踢击,穿风衣的家伙也依然毫不动摇,反而继续出招砍人。
  托鲁用左边的小机剑接下了对方的砍击,同时——逮着了机会似地,用小机剑强行击落了对方的新月刀。透过气脉,可以将机剑耍得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份一样。这是使用机剑者才做得到的精妙动作。托鲁就这样子朝着对手,又踏上前了一步。接着,马上就用右边的小机剑放出了一记戳刺。
  穿风衣的对手一个反身。
  虽然这记戳刺被对方躲开了——但小机剑的剑尖却将对方风衣的兜帽部份,大大地劈裂了开来,一路劈到肩膀的后面。
  在海风的吹刮之下,对方的脸孔暴露了出来。
  虽然还残留着些许稚嫩,但那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颚,全都端端正正地长在一张少年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部份。或许是他那眼梢微微吊起的双眸吧?让他散发出些许刚毅好强的感觉……不过,就构成要素而言,他的样貌是极为自然的人类脸孔。
  唯独有一点除外——他的脸孔外侧,有一对长着兽毛的尖耳,从黑色头发之间向上竖着。
  因为只有那对耳朵、以及耳朵周围的部份被亚麻色的兽毛覆盖着,因此看起来就更为显眼了。
  具有双色毛发、以及兽耳的人类。
  仔细一瞧,他那双瞳孔是金色的,而且反射出来的光彩也跟平常人不一样——简直就像是夜行性的肉食动物一样。
  “亚人兵士……!”
  红色嘉依卡一边挥舞着蛇咬剑,一边低吟般地说道。
  透过魔法向孕妇胎内的胎儿施以干涉,创造出具有高度能力的个体——在战国时代末期,各国都在进行着这样子的实验。
  实验结果,便是创造出了亚人兵士——长得跟人一样,但却有着非人的能力、并长着兽耳和尾巴,是个有如异形般的存在。
  亚人兵士的相关技术,属于魔法技术的应用。而亚人兵士的相关技术做得最进步的,果然还是贾兹帝国。据说其他国家也都努力地达到了实际应用的阶段。然而,战国时代结束之后,各国在亚人兵士开发一事上,事实上遇上了重挫——可以无视伦理道德的理由已然消失。在这种和平的时代里,没有他们的栖身之所,而听说试作阶段的亚人兵士们,后来都被某些组织给领走了。
  至少没有国家敢公开以部队的规模来操用亚人兵士。
  不过……
  “…………”
  既然有一个人已经暴露出外貌了,那么就无需再继续掩藏下去了——或许是因为这么觉得吧……
  其他亚人兵士们也纷纷掀开了风衣的兜帽。有的人是兽角、有的人是兽耳,虽然有些细微的差别,但每个人都有一个共通点——都长着一副跟人类一样的面孔,并且都具备着跟人类明显不同的“部份”。
  “搞什么啊,你们……!”
  数名船员听到了骚动之后,纷纷跑了过来。
  但下一瞬间——
  “呜……!”
  他们全都一边喷着血,一边趴倒在甲板上。
  亚人兵士们所做的好事。
  他们仿佛嫌船员们碍事,而回头砍了船员们。他们的动作正确无比,简直就像是锄头一样,对船员们的脖子一个横砍——应该几乎所有人都是当场死亡吧。
  “你们干了什么好事啊——”
  大卫表情扭曲地说道。
  当然,他所质疑的并非伦理道德上的问题。佣兵对于杀人,本就没有什么禁忌。若有其必要的话,佣兵可以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就杀死毫无抵抗能力的小老百姓。不然的话,不就没办法承接正规士兵所厌恶的肮脏工作了吗?就这一点而言,佣兵可说是乱破师的同类——哦不,倒不如说:“乱破师只不过是一部份的佣兵专门化之后的职业罢了”。
  大卫他现在所质问的是“在航行中的船上杀死了船员”这件事情。
  刚才托鲁等人和红色嘉依卡一行人即便撞上了,也还是按捺下来,而没有战斗。因为这里是船上,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很有可能会大家一起葬身于海底。而杀死操纵船只的船员们——即代表船只本身将会失控。
  总而言之——现在已经离开陆地有一段距离了,要么就是得要有驾船的技术,再不然的话,就是得让别艘船只守在附近。在这些全都没有的情况下杀死船员,无异于是自杀的行为。
  (没时间让我使出铁血转化吗?)
  托鲁一边拿着两把小机剑牵制着周围的亚人兵士,一边慢慢地朝白色嘉依卡、以及阿卡莉的身边移动过去。从刚才就一直跟托鲁互击了许多次的亚人兵士,也跟着他追了上来。不知道他是有备用的还是捡来的,刚刚应该已被击落的新月刀,再度握在了他的手里。
  (可恶——)
  托鲁不认为一对一的打斗他会输掉。
  但这对手,绝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家伙。而且,亚人兵士那边人数较多,且每个人的基本能力似乎都很高强的样子。一旦被他们包围,到时候肯定会惨败。
  这种情况真的很难突破。
  这时——
  “喂喂,托鲁。”
  装铠龙的化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船桅上去。她现在正坐在船桅的支条上,俯视着他们的战况。她一副完全状况外的样子,以优哉游哉的语气出声叫唤:
  “要我帮忙吗?”
  “你愿意帮忙吗?”
  托鲁一边用小机剑格挡着右右左左、层出不穷的新月刀,一边说道。
  芙蕾多妮卡忽然歪过头——
  “我觉得这情况还真有点——不太公平呐。”
  她是在说“多数对少数”呢?
  还是指“对手是亚人兵士”这件事呢?
  托鲁思索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
  “——!”
  有水柱从船舷的彼端喷涌了上来。
  哦不,不对。确实有大量的水涌了上来、有无数的飞沫被溅到了半空中——但那只不过是余波罢了。从水面下出现的那个是……
  巨大的——白色触手。
  一条触手的粗细,粗达一个成人的一合抱左右。而且那触手竟有十余条之多。
  如柱子般朝天屹立的触手群,在下一瞬间一齐挥了下来,击打在船舷上。刺耳的声响响起,木制的船身到处都塌陷了下去,可以看到甲板上出现了明显的龟裂。木箱轰隆轰隆地倒落了下来,被压在下面的船员们,发出了痛苦的哀鸣。
  然后——
  “是弃兽——大海魔吗?”
  虽然那触手的主人有一大半都还在水面下……但应该没有错。
  在七种弃兽之中,与装铠龙并列为特殊种类的巨大海中弃兽——大海魔。根据传闻所说,这种弃兽拥有高度的智能,而其强大的魔力,不管是多么大型的船只,都可以轻易地弄沉。据说有的地方,必会携带一名奴隶上船,在遭遇到大海魔的时候,便将该奴隶当作活祭品丢入海中。
  (芙蕾多妮卡所说的,就是这个吗?)
  本来情况就已经很棘手了,现在又来了个大海魔,这下可真的只能束手无策了呐。
  而且——
  “——!”
  新月刀挥了下来。
  托鲁马上交叉小机剑,接下了这一击。本来应该可以弹掉的一击,居然变成从正面硬生生接下。这是因为托鲁有一瞬间,被大海魔引走了注意力。
  反过来说——
  “…………”
  眼前这名亚人兵士,竟丝毫不因大海魔的出现而惊慌。
  (这些家伙该不会……!)
  换言之,这些家伙早就已经知道大海魔会来袭击了。
  事先就已经预测到了?不对,若只是如此的话,他们反倒不会来发动袭击了吧。
  换句话说——
  (和大海魔合作——不,难道是操控?)
  大海魔和装铠龙一样,都拥有高度的智能。因此,精神支配的魔法对它们起不了作用。那么——他们究竟是怎么办到的?还是说,大海魔——跟芙蕾多妮卡一样——因为某种利害一致的关系,所以和这些亚人兵士们一起来袭击嘉依卡们?
  “这情况是怎样啊!”
  托鲁左右手的小机剑被人牵制着。另一名亚人兵士趁机从托鲁的背后袭击了过来。
  托鲁放开小机剑,身子一沉,朝背后的亚人兵士送出了一记后踢。
  “呀啊——”
  亚人兵士的正面胸口硬生生地吃下了托鲁的这记后踢,然后就这样子飞了出去。
  不过,托鲁自己也放开了武器。刚才与他交锋的亚人兵士,这次送出了一记锐利的突刺。托鲁一边侧身躲过这一记突刺,一边以赤手空拳,击向了对方的脸孔。
  “呜哇——”
  亚人兵士短促地呻吟了一下,然后往后退了几步。
  击打的力道并没有很重,但这样就已经很够了。不论是多么刚猛的家伙,只要被打到鼻尖,通常都会退怯个几秒钟。而且,鼻子的正下方,是人体的要害之一。如果打击正中那儿的话,肯定会痛苦得昏迷过去。
  托鲁一边扑向甲板,一边捡起甲板上的小机剑。
  这时,刚才被托鲁用后踢踢飞的亚人兵士,又再度攻了上来。
  “可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新月刀的攻击,接连不断地紧逼而来。托鲁一边焦躁地大吼———边巧妙地接着招,并在他的四周迸出好几朵铁与铁相撞的火花。

  ——————————

  蛇咬剑发出声响,柔软地弯绕。
  “呜——”
  红色嘉依卡也焦躁地呻吟了一下。
  蛇咬剑——由钢丝将十几个小型利刃连接在一起,伸长则可为鞭,缩短则可为剑——哦不,是“可变为锯子”才对。这武器依使用方法的不同,而能发挥出各种巨大的威力。不过,事实上,只当成鞭子来挥舞、或只当成剑来砍击,会比较单纯且灵活。
  红色嘉依卡的蛇咬剑,乃机剑的一种。
  通过气脉让某种感觉从烙印在手掌上的刻印通过——然后借此操控此剑。如果使用者真有那个意思的话,也可以让它像一条触手一样,依照使用者的意思弯折扭曲、甚或攻击敌人。不过,这些都是在空旷场地上才能发挥得了的功能。
  在这片甲板上,到处都是堆得高高的木箱。如果随便把蛇咬剑伸长挥甩的话,锋利的部份会嵌入木箱之中,而导致整把剑再也动弹不得。但话说回来,就算她用剑的形状去挥砍,而一旦对上了复数以上的敌人,那么她身上就一定会有破绽出现。若要击退敌人,那么反而是攻击距离较长的大卫还比较吃香。
  “啊啊,可恶!”
  然而——大卫的声音里也蕴含着浓浓的焦躁。
  大海魔的出现,害甲板上变得湿淋淋的,一不小心脚就会打滑。相较于他们,亚人兵士们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有设想到这个状况了,因此他们每个人都穿着附有防滑钉的鞋子。迈出的步伐时而向右、时而向左,有时候为了躲避大卫的长枪而翻翻斤斗,但他们完全没有因打滑而姿势不稳的样子。
  “嘉依卡!”
  大卫大喊。
  红色嘉依卡被他一喊,蓦然回头一望。木箱在濡湿的甲板上滑到了她的眼前。红色嘉依卡正拿着蛇咬剑,挡接着亚人兵士的新月刀,根本无暇去闪避它。
  “呜——”
  大卫迅速地用长枪尾端的金属帽戳入木箱,将它从红色嘉依卡的眼前挪开。
  然而——
  “呜喔!”
  不过刹那,亚人兵士的新月刀便在他的侧腹剜了一刀。
  “大卫!”
  赛尔玛扬声大叫。
  应该是她在下一瞬间击出了魔法吧?——锐利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透明不可见的利刃划破了空中飞溅的水花及木箱,并朝那亚人兵士飞去。不过,或许是因为水花及木箱的关系而看出了那道轨迹,所以亚人兵士得以轻易地躲过了这道攻击。
  而且——
  “——!”
  “赛尔玛!”
  这次换大卫大叫。
  大量的海水扑天盖地地冲到了她的身上。
  这景况——真是太神奇了,海水从海面喷涌上来,在空中斜了个角——以非常锐利的角度弯折而下,准确地瞄中了她。虽说是水,但大量的话,会是种非常厉害的凶器。赛尔玛坐在木箱上,全身被海水冲击、弹飞。
  “嘎啊……!”
  这恐怕是……大海魔的魔法。
  “呜……”
  赛尔玛一边呻吟,一边想要站起身来。但她在木箱上手脚打滑,连起身都没办法做到。不仅如此,连她伸往机杖的指尖也打滑了,机杖从她的手边滑了开来。
  糟了。只有亚人兵士的话就算了,但连大海魔也一起合作向他们发动攻击,这下红色嘉依卡一行人,根本没有与之较量的方法了。哦不,就连托鲁他们是否有方法——
  “托鲁!”
  红色嘉依卡回头望向乱破师青年所在的方向。
  托鲁他们不知何时跑到了离红色嘉依卡有些远的地方战斗。
  用来固定木箱的绳子早已断裂,而因为海水导致地上湿滑的关系,木箱都滑聚到了甲板上的某一处,让空间变得比较开阔了一点。不过,船也因此而大大地倾斜着,在原本就已经濡湿易滑的甲板上,也就越来越难以维持笔直站立的姿势了。
  而且——
  “——!”
  这个世界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慢慢地越变越倾斜。
  呃,不对。这应该是——
  “船……!”
  这艘船就快要裂成两半了。
  刚才大海魔击打上来的触手,导致甲板上出现了巨大的龟裂。船身正从那龟裂处开始分裂。
  “——!”
  恐怕已经有大量的海水流入了船舱之中吧——红色嘉依卡回望四周,看到了各处连通至甲板下的门扉、盖子,全都弹飞似地掀翻了开来。这是甲板下被水侵入,而导致空气被压缩的结果。
  木箱忽然滑动——不但以破竹之势滑行过来,而且还撞上了某个东西,弹跳般地飞了过来。如果和它正面撞上的话,全身的骨头应该会被撞碎吧。
  红色嘉依卡为了闪开木箱,而往一旁跳去。
  然而——
  “——”
  等在那儿的是巨大的白色触手。
  “呜啊!”
  红色嘉依卡企图用蛇咬剑切断那缠绕上来的触手。
  但是——从木箱阴影处飞出来的新月刀,却拨掉了她手上的武器。
  蛇咬剑离开了她的手,一边在空中旋转着,一边和水花一起闪闪发亮着。接着,她甚至看到另一名亚人兵士接住了她的武器。
  “——大……大意了。”
  红色嘉依卡伸手探向备用的武器——她腰后的短剑。
  但在下一瞬间,卷住她身体的触手,使劲地勒紧了她。
  “哈呼……!”
  红色嘉依卡因肺部空气被挤压而急喘了起来。
  大卫和赛尔玛也被触手高高地举起到她的身旁,陷入了同样的险境之中。
  如此一来——
  “托鲁……!”
  眼前因窒息的痛苦而染成了红雾。红色嘉依卡回头望向托鲁他们刚才所在的方向。
  然而——船只的后半部已经几乎没入了水中。托鲁他们也跟着一起沉了下去……船身一边在水中冒着泡泡,一边沉入了海里。船身后半部的附近周围,都没能照到他们的身影。

  “托鲁……!‘遗体’……!”
  红色嘉依卡以有些哀戚的声音大喊。
  虽说应该不会有人回应她的大喊——但有一条触手从水面下伸了上来。
  拿着一副黑色的棺材。
  那是红色嘉依卡平常拖着走的棺材。当然,那副棺材里面,放有一份她好不容易到手的“遗体”。
  “喝……喝呜……!”
  红色嘉依卡激烈挣扎。
  但触手却丝毫没有放松,取而代之的是——有一个巨大的块状从水面下慢慢地现出了身影。
  尽管那块状因海水而濡湿着,但那坚硬材质的反光却更加清晰明显了。
  巨大的身躯上绘有漂亮的圆形和螺旋,漂亮到很难想像是自然的造形——简直就像是某种人工结构似的。这个比地上任何动物都还要巨大的块状,是个螺旋状的贝壳。
  那壳上相当于“嘴巴”的部份,有个如盖子般的三角形甲壳。
  那甲壳之下,有颗眼球正在咕噜噜地转动着——虽然明显异于地上的生物,但光看形状便知道那是颗眼球。而触手全部都连接在那颗眼球的下方。
  巨大的鹦鹉螺。
  所谓的大海魔——从外表来看,大致上就是这样子的生物。
  “没用的。”
  ——红色嘉依卡拼命地挣扎着。一名“站在”另一条触手上的亚人兵士,在她的身旁对她如此说道。红色嘉依卡的记忆如果没有出错的话,他正是最初和托鲁互相斩来击去的那名亚人兵士。
  “大海魔的触手,你是挣脱不了的。放弃吧——‘嘉依卡’。”
  “…………!”
  红色嘉依卡一脸愕然地望着那名亚人兵士的脸。
  他知道她——她们是“嘉依卡”,所以才袭击了她们?
  “……你是何人!”
  “我没有回答你的义务。”
  亚人兵士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红色嘉依卡,一边如此宣告。
  “你们,操纵——大海魔?”
  “我没有回答你的义务。”
  亚人兵士重复了这句话。
  “…………”
  渐渐沉下去的船只——看起来显然正越来越远。
  并不是船只被海流冲走。而是大海魔正在移动着,同时紧抓着红色嘉依卡一行人,并让亚人兵士们搭乘在其他触手上或螺旋壳上。
  “…………托鲁。”
  红色嘉依卡四肢无力地喃喃低语。
  过没多久——船只便完全没顶,再也看不见了。


 


  第二章 残兵败将之岛 ISLAND OF RUMP

  那个正傲然地耸立在汹涌澎湃的波涛彼端。
  那个正是——远海上的孤岛。
  孤岛外缘全是陡峭的悬崖,完全找不到可供船只停泊的地方。
  在接近岛屿之后,将楔子或某些道具钉入岩石,或许可以攀登得了绝壁。但话说回来,绝壁其实原本就已经很难以接近了。崖边有好几个浅滩连绵着,浅滩中有无数岩石露出在水面上,再加上海浪也很湍急,因此,大型船只随意靠近的话,必会触礁;小型船只随意靠近的话,下场肯定是被海浪潮流恣意摆弄,然后一头撞上崖壁或岩石吧。
  若使用魔法飞在空中的话,应该就可以进得去岛上了吧……但普通的人类应该没理由要做到这种程度,就为了一定要踏上这座岛屿。
  这座岛根本不适合人类居住。
  正因如此——
  “……!”
  红色嘉依卡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
  环绕岛屿的海水——慢慢地消退了下去。
  和海水的涨退潮不同。这消退的速度虽然缓慢,但其变化却明显到可以用肉眼看得出来。而且,水位只是局部性地变低。转眼之间,她便看到海浪围在她们周围,持续不停地汹涌着。
  这是——
  “……魔法唷。弃兽的……”
  说这话的人,正是红色嘉依卡身旁、同样被触手束缚着的赛尔玛。肌肤为浅黑色的美女魔法师,眯起她那双细长清秀的眼睛,继续说道:
  “这附近的地形,也有用魔法改造过的痕迹。”
  “……!”
  听她这么一说,再仔细瞧了一瞧,便会发现海水消退之后所露出来的几块岩石——跟自然的岩石有些微妙的差异,有好几处是明显很光滑的平面,简直就像是用巨大的锋利器具削过了似的。
  但反过来说,海水如果没有消退的话,那这些岩石就绝不可能暴露在别人的眼里。
  “…………那是……”
  好几个并排的平面另一端——深处有一个巨大的洞窟露出了洞口。
  那洞口平常应该都是淹没在水里吧。大海魔缓缓地朝那儿前进。
  这种设计,究竟是——谁的杰作呢?
  她可不认为以海为家的大海魔,会特地把水抽掉,在那儿建造自己的巢穴。建设这里时,肯定利用了大海魔的力量,但需要这种设计的人,应该是大海魔以外的某个家伙。
  “…………”
  红色嘉依卡回头望向亚人兵士们。
  他们正静静地站在大海魔的触手和螺旋壳上。
  明明站在这样子的踏脚之处,他们只要踏错了一步,就很有可能跌落至海中。然而,他们的站姿,却完全没有任何战战兢兢的感觉。是因为他们的平衡感非比寻常吧?若是他们的话,就算是一条悬于山谷之间的细绳,说不定还可以轻松地跑步通过呢。
  过了一会儿——
  “这是……”
  被触手束缚着的大卫,一脸目瞪口呆地发出了声音。
  大海魔一钻进洞窟之中——水位这次便变成在慢慢上升,将入口淹没在水面之下。迫在眼前的天花板——简直就像是在建筑物里面一样,全都是由非常光滑的平面所构成,真让人惊讶不已。哦不,不只天花板,甚至连墙壁还有“栈桥”都是。
  大海魔最后来到了一处类似于泊船场的地方。
  不过,大部份的泊船场都是用木材来建造栈桥、以及相关设备等等。但这里全都是用岩石建造出来。这个洞窟本身——恐怕就跟刚才浅滩中的岩石一样,是用魔法切割岩石而成、或者是挖空岩石而成的吧。
  “这里还真有种‘海贼的藏匿之处’的感觉呐。”
  大卫的感想。
  “我可不认为真的有海贼能够建造得出规模这么恢弘的藏匿之处呢。”
  赛尔玛如此回应。
  “……别说这些了,大卫。你的伤没事吗?”
  “幸好它缠在我的伤口上呐。现在已经止血了。”
  大卫用左手啪啪啪地敲打着缠在他身体上的触手。他的右手也跟着身体一起,被触手紧紧地缠绕着,因此他无法动用他的右手。而他爱用的长枪,好像被其中一名亚人兵士拿走了。
  “你担心我啊?嗯嗯?”
  大卫一边吃吃地贼笑着,一边问道。
  “…………”
  赛尔玛皱起脸来,沉默不语。
  不管怎样,他们两人都尚且不用担心。亚人兵士和弃兽的目的虽然不明,但他们已经明白:对方现在并没有打算要马上杀死他们。如果真打算要杀死他们的话,那在来这儿的路上,就连人带触手地把他们泡在海中,便已足矣。
  “我们回来了。”
  一名亚人兵士一边从大海魔的触手上飞身跳落至栈桥上,一边说道。
  正是那个有着黑色与亚麻色头发……第一个和托鲁兵刃相交的亚人兵士。
  洞窟的最深处,有挖了一个比洞窟小了两倍的小洞。那亚人兵士的眼睛正直朝着那个小洞。那小洞似乎连通至某处,微微地泄了些光线过来。五名男子从那小洞中走了出来。
  “……人类。”
  红色嘉依卡喃喃低语。
  是的。走出来的男人们,全都是普通的人类,并非亚人兵士。
  五名之中,有两人携带着魔法机杖,由此看来,他们两人应该是魔法师吧。他们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装扮——全都穿着薄薄的灰色长衣、戴着薄皮手套、踩着同款的长靴。
  接着——
  “……欢迎光临。”
  正中央的男子仿佛无视于亚人兵士的存在,迳自将视线正对着红色嘉依卡,然后如是说道。
  男人的脸上,有一条从额头横亘至脸颊的大疤痕。
  枯叶色的头发修剪得很短,四角形的下颚、粗大的鼻子,五官看起来十分威严……他眼皮半闭,一副很想睡觉的样子,给人一种沉稳平静的感觉,有别于他脸上凄惨的疤痕。
  “欢迎你啊,嘉依卡·贾兹。”
  脸上有疤的男子以低哑声音这么说。
  “你是第五个了。”
  听了男人唐突的话语,红色嘉依卡不禁蹙眉。
  就像托鲁在船上所说的一样,包括他身边的白色嘉依卡在内,这世上应该有好几个人主张着:“我才是真正的嘉依卡”。而这名脸上有疤的男子,很清楚这件事实。正因为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才刻意猎捕着“嘉依卡”?
  (该不会……)
  运送“遗体”的船只沉没在这片海域之中——这个传闻,该不会是这些男人故意散布出去的吧?——为了猎捕、聚集那些自称为“嘉依卡”的人。
  若真是如此……
  “总之,先将嘉依卡·贾兹丢入六号,其余人等统统丢入十号。”
  脸上有疤的男子将视线转向亚人兵士们——然后以莫名有力的低沉声音,对他们下了这个命令。

  ——————————

  钢铁制的爪子耙在岩壁上。
  尝试好几次、确认有固定好之后,便将体重施加到铁爪上,然后撑起自己的身体——重复了无数次这般枯燥的过程,最后托鲁总算爬到悬崖峭壁的顶端了。
  “……好了。”
  他一边脱下套在手掌上的“铁爪”,一边环顾着四周。
  他从怀中取出绳子,将绳子绑在附近的大棵树木上。接着,托鲁把铁爪绑在绳子的尾端上,朝崖下丢了下去。阿卡莉等人应该正在下面等着托鲁登顶成功。
  “真是个绝佳的藏匿地点呐……”
  托鲁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喃喃自语。
  他的眼前——有一整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简而言之,森林占据着岛屿的外围,直逼至悬崖峭壁的边际。
  之从外边看的话,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扎根的土壤——但这座岛的构造就像火山的火口一样,外缘部份最高,越往岛中央,就越凹陷下去。树木们应该是先在薄薄的土砂上萌芽,然后随着生长,渐渐地将根部盘绕在岩石的缝隙之间,适应着这岛上的生态环境吧。
  由于四周的悬崖峭壁和岩礁,使得人们无法轻易地接近这座岛屿。
  而且——就算从海上眺望过来,也会因为“森林”这道“墙壁”、以及中央较为凹陷的地形,而让人无法看清楚岛屿的内部究竟长得如何。
  单纯就逃避周围耳目、藏身方面的隐密性而言,这里确实可说是有着得天独厚的绝佳条件。
  而想当然耳,便利性也就几近于零——
  “……惊讶。”
  “的确呐。”
  听到了白色嘉依卡的声音之后,托鲁一边转头望向背后,一边如此回应。
  “呃…………喂。”
  托鲁叹了口气,肩膀无力地垂了下来。
  “办得到这种事的话,就早点讲啊!”
  托鲁半眯着眼,瞪视着嘉依卡——所抱着的芙蕾多妮卡。
  嘉依卡紧紧抱着芙蕾多妮卡,连同它背上的棺材。
  现在的芙蕾多妮卡,并非少女的外形,而是白银装铠龙的姿态。
  外表看起来是个挺吓人的异形——长长的脖子、长长的手臂、长长的脚、长长的尾巴、以及又大又弯的的角。它只要一打开下巴,就可以看见成排如锯齿般的獠牙吧。
  不过,现在的芙蕾多妮卡身上,并没有翅膀。
  取而代之的是四肢上跟托鲁的“铁爪”一样的爪子。它的爪子远比平常的还要更大——用来勾耙岩壁、攀登悬崖的爪子。
  顺道一提,阿卡莉也灵巧地紧紧攀在芙蕾多妮卡的背上。
  “因为托鲁在人家讲之前,就自己先跑掉了嘛。”
  芙蕾多妮卡回答。
  它现在正采取着龙的姿态,但唯独声音还是平常的少女嗓音。
  “有点恶心耶。这副模样的时候,不准用那种声音讲话!”
  “好啦,好啦。”
  它随便地应道。与此同时,一道银白色的光芒笼罩住了装铠龙的身影。简直就像是爆炸一样,风从芙蕾多妮卡的位置吹向了四面八方,卷起了一堆砂尘——待尘烟散尽之后,便是平常的那个金发红眼的少女了。
  “话说回来,用飞的不是比较简单吗?”
  芙蕾多妮卡嘟着脸说。
  “会被发现吧?既是在毫无遮蔽物的白天海上,而且魔法又会发光。”
  托鲁对她解释。
  托鲁等人趁乱——假装被沉船卷入了海底,然后潜藏在海中,一路跟踪着亚人兵士和大海魔。就算有芙蕾多妮卡的帮忙,他也不认为当场对战会是个上策。
  利用嘉依卡的斥水魔法——之前从航天要塞脱逃出来时一样,嘉依卡展开了挡水的作用力场,让他们得以待在水中。之后,他们再抓着恢复成龙形的芙蕾多妮卡,随它在水中前进。
  “会被发现?被谁?”
  嘉依卡歪头疑问。
  “袭击我们的那帮家伙的头领。那些亚人兵士和大海魔的背后,应该——有什么人在指挥着他们。”
  有什么人——将亚人兵士和大海魔当作手下驱使着,而且枪靶还针对着嘉依卡。
  “话说回来,哥哥——”
  阿卡莉并排在托鲁的身侧,眯起眼睛,一边了望着森林,一边说道:
  “我们有必要跟着那名‘红色嘉依卡’过来吗?她可是敌人耶!”
  “……啊啊,这件事情啊?”
  托鲁点了点头。
  他们好不容易躲过了那些大海魔和亚人兵士,因此本来也有个“就这样子逃走”的选项可以选。虽然还没搞清楚沉在海底的“遗体”传闻是真是假,但暂时先回到陆上,重新整顿一番,应该会比较好吧。
  不过,托鲁最后还是选择了跟踪亚人兵士——追踪被他们抓住的红色嘉依卡一行人。
  “那是因为——”
  “哥哥真的这么喜欢银发、平胸吗?”
  托鲁才刚开口要说话,阿卡莉便挡下了他的台词,如是说着。
  “呃,不。我说你啊——”
  “哥哥该不会要说:‘只有一个的话,没有办法满足’吧?”
  “呣咿?”
  被阿卡莉指着,嘉依卡忍不住左右来回张望了一下——然后把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胸口。
  “你在说什么啊!”
  “真是贪心到令人吃惊的地步——”
  阿卡莉紧握拳头,说道:
  “这就是我的哥哥呐。”
  “你这是在贬我,还是在褒我啊?”
  “当然是两者皆有。”
  “……因为她说她拿到了一份‘遗体’啊。”
  托鲁叹了一口气之后说道:
  “与其说是跟着红色嘉依卡过来,倒不如说是追着那家伙手上的‘遗体’而来,会比较正确呐。还有——”
  托鲁转头望向嘉依卡:
  “看来那些家伙,应该是把重点瞄准在嘉依卡——嘉依卡们的身上吧。”
  “呣咿?我?们?”
  嘉依卡指着自己的脸颊。
  “你也要小心点啊!”
  托鲁说完之后,望向了森林的方向。
  “虽然不晓得那些家伙——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如果不把他们的真面目搞清楚,之后很有可能会越变越麻烦。搞不好装载‘遗体’的船只沉入海底的传闻,也是那些家伙们为了引来嘉依卡,而洒下的鱼饵吧。”
  “嗯哼……”
  阿卡莉点了点头。
  她环抱双臂,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过了良久……
  “对了,哥哥。你有发现到了吗?”
  “你是指这附近有很多各式各样——奇妙气息的事情吗?”
  托鲁说。
  “不是。其实啊,我刚才生理期来了。”
  一脸凛然……阿卡莉绷紧着表情,如是说道。
  “这种事情,不用跟我报告!”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啊。就算是我,在生理期间的战斗能力,还是会掉个一成左右也说不定呢。”
  “完全看不出来。”
  “我是故意隐瞒起来,好让人看不出来。这就是所谓的少女情怀,会害羞的嘛。”
  “会害羞的少女,拜托不要自己把生理期大声地说出来!”
  托鲁说完之后——重新闭上眼睛,探索着附近一带的气息。
  所谓的森林,不消说,里面充满着生命、交杂着各式各样的气息——森林里,大致上都会产生某种均衡。森林“可供养”的生物数量和种类,有其自己的限制。植物的数量、昆虫的数量、草食动物的数量,肉食动物的数量以及它们分栖共存的生态和行动时间。这些数量比例不管在哪个森林,大致上都会一样——因此,“气息”也都很相似。
  尤其是支配种——在森林里处于最上位的野兽,通常大都仅有一种或两种而已,在个体数量上,也远比其他动植物还要稀少得多。人类因此称之为“森林的主人”——
  “稍微调查看看吧,嘉依卡?”
  “呣咿?”
  “你能用魔法探查看看森林里的各个角落吗?魔法的光芒要是被看见的话会很麻烦,所以你还是绕去岩石的阴影下之后再发动吧。”
  “呣咿。希望,交给我。”
  嘉依卡点了点头,走进了托鲁所指的岩石阴影处,操作起机杖来了。
  “托力·吉·空塔·沙堤阿·哇呣·欵咿·叩咕——”
  诵咏咒文的同时,苍白色的光芒渐渐地虚空中渗了出来,光芒所描绘而成的“零件”,在同心圆上旋转着。过没多久,它们便互相嵌合,形成了一个魔法阵。
  “出来吧——〈探测者〉!”
  下一瞬间,有无数的“泡泡”漂浮在嘉依卡的周围。
  哦不,这当然不是实际存在的物体。这就像海市蜃楼一样,从某处截取下来的光景——虚像形成球面,映照在球面上。
  那些泡泡缓缓地绕行于嘉依卡的周围。
  “……果然啊。”
  托鲁三人站在嘉依卡的身旁,注视着映照在泡泡上的光景。
  “这是独角马吗?”
  “这是双头犬呐。”
  映照在泡泡上的是——托鲁他们过去曾经过到过的弃兽。
  “也有奇眼鸟呐。”
  阿卡莉盯着别的泡泡,说道:
  “弃兽大集合?”
  “也有装铠龙呢。”
  芙蕾多妮卡说。
  那泡泡上面确实映照着——颜色跟她不同,但形似装铠龙的大型野兽。
  “而且海里有大海魔?真的假的?这是怎么回事?”
  基本上弃兽彼此之间的关系很差。
  该说是分栖共存生态吗?——总之,某处只要有一种弃兽栖息了之后,在该地区就会很难得有其他种的出现。当然,除了因为某种不自然的力量所致——譬如:跟骑士缔结契约的装铠龙,被魔法师操控的独角马、双头犬、奇眼鸟等等。
  “……嗯嗯?”
  芙蕾多妮卡忽然歪头纳闷。
  “怎么了?”
  “嗯——这确实是装铠龙没错,可是……”
  装铠龙的化身罕见地以一脸困惑的表情说道:
  “总觉得它跟我不一样呢。不太有‘遇上同族’的感觉耶。”
  “…………嗯哼?”
  托鲁皱起眉来,环臂抱胸。
  这跟那个大海魔协助亚人兵士们一事,有什么关联吗?
  “有什么新的魔法技术吗……可以操控弃兽,甚至包括装铠龙、大海魔之类的新型技术?”
  在加尔瓦尼领地遇到的魔法师也利用自己全新研发的术式,以大量操控那些本来应该无法长久支配的士兵们。
  魔法是一种技术,只要有机会、时间、费用,当然就会变化、进步、发展。
  到昨天为止还无法做到的事情,明天可不一定也无法做到。
  “不管怎样,这情况或许有点棘手呐。”
  托鲁一边眺望着森林——一边担忧地如此说道。

  ——————————

  红色嘉依卡的手上铐着手铐,被人往深处带去。
  这已经无法称作为“洞窟”了,通道被完美地切割成了四角形。红色嘉依卡等人被迫走在这通道上,亚人兵士们前后包挟着她们。通道上燃有一簇簇的煤油灯,为了换气,墙壁和天花板上穿有一定间隔的孔洞。
  而当他们通过那儿时,耳里听见的是——
  “……野兽?”
  红色嘉依卡喃喃低语。
  那确实是野兽的呻吟和吼啸声。有时候风声听起来也会是如此,但若是风声的话,大多是以一定的音调重复着。好几种的低沉“声音”交杂回响,明显是生物——且为数众多——的声音。
  “…………”
  过了没多久——红色嘉依卡来到了一个宽敞开阔的地方。
  巨大纵穴般的地方,设有沿着墙壁环绕的阳台状通道。纵穴的底部宽敞,有如小小的广场。无数个看起来像魔法机关的东西,被放置在那底部。每一个都在都发出低吟,似乎都在运转中的样子。
  然后……
  “——那是……”
  纵穴的一角……并排着好几个看似是玻璃制的球体。
  大小不一,有的大小,看起来人类可用双臂便足以抱住,而有的则有钢筋骨架补强,规模是前者的十几倍大。球体里似乎充满着液体,有时候可以看到泡泡冒上来。
  不过,最吸引红色嘉依卡注意的——果然还是球体里的内容物。
  “亚人兵士?”
  红色嘉依卡低喃。
  “也有双头犬呢。”
  听了她的低喃——走在她身后的赛尔玛回声说。
  亚人兵士和双头犬蜷曲着身子,待在玻璃球中。在更深处,还可以看到另外有奇眼鸟、独角马等等的身影。它们全都微闭着眼,看起来像是在睡觉一样。
  “大概是练生术的研究设施。”
  “练生术…………”
  “从练金术衍生出来,魔法技术的其中一项领域。专门改造生物。”
  赛尔玛面无表情地对她这么解说着:
  “创造出亚人兵士的技术,也是练生术的一环。不漏掉任何魔法技术的案例,将之发展得最进步的,即是贾兹帝国呐。”
  贾兹帝国的魔法技术大多是皇帝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旁枝末节的技术便不消说了,其麾下魔法师们所研发出来的技术,肯定也是在阿图尔·贾兹的整体指挥之下日渐发展进步。
  贾兹皇帝对自己的来历背景、周身事物,一律贯彻秘密主义。但另一方面,据说他对于魔法技术的保密事宜,却十分的草率。因此,许多魔法技术从贾兹帝国流出到其他国家,而这也是成了贾兹帝国灭亡的原因之一……抑或,贾兹皇帝本身认为自己走在技术的最尖端,而这份自负,也许便让他低估了其他拼命寻求落后技术的国家所拥有的力量。
  实际上,不管技术有多么的先进,在联合国军队压倒性的大量人力物资面前,也只有任其摧残的份。
  “……贾兹帝国。”
  红色嘉依卡忽然停下脚步,喃喃低语。
  自己应该是——诞生于那个国家。但她失去了这中间的记忆,所有的事情并没有沿着同一条直线延伸,因此感觉那仿佛是某处遥远的国家。
  “那个,应该是拉克语的文字吧?”
  大卫从后面出声问道。
  经他这么一说,才发现通道的两侧、魔法机关的上面,写着一些貌似标记、注意事项之类的文字。文字大多都写得很潦草杂乱,因此难以判别——但确实长得很像拉克语,即贾兹帝国的官方语言。
  “换言之,这里跟贾兹帝国应该有什么渊源?”
  赛尔玛重新环视了一下四周,同时嘀咕:
  “不过——还有一个疑问:既然这样,他们为什么要做出这种针对嘉依卡的事情来?”
  “哎,听说不只那个白色,其实还有很多人都自称是贾兹帝国的继承人呐。会不会是其中有人认为——‘自己以外的嘉依卡全都是挡路石’呢?”
  大卫以轻快的语气说着。
  一副他自己也不太相信是如此的样子——
  “……不过……”
  红色嘉依卡一边看着脚边,一边说道。
  从各个煤油灯照射过来的光线,让影子模模糊糊地摇荡在她的脚下。
  没有明确轮廓,重叠了好几层的——影子。
  “他们叫我——嘉依卡。他们这么称呼。”
  “…………”
  赛尔玛和大为面面相觎。
  如果大卫的说法是正确的话,那么这里的人以“嘉依卡”这个名字称呼红色嘉依卡,确实有点奇怪。应该有其他更合适的叫法,譬如“冒牌货”之类的。
  “——闭嘴!走!”
  走在前头的亚人兵士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他们这么说:
  “他们吩咐过了,如果你们不听话的话,把你们的手指割掉一根两根也没关系。”
  “换言之,他们并没有说过:‘就算杀死也没关系’啰?”
  大卫开玩笑般地反问。
  “…………”
  亚人兵士安静了下来——然后点了点头。
  下一瞬间,跟在大卫身后的亚人兵士,揍向了大卫的侧腹。
  “呜喔……”
  虽然目前血已经止住了,但想当然耳,他的伤口并没有痊愈。大卫痛苦呻吟,晃了晃身子。他没有当场倒下跪地,就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
  “让你们活着,会有比较高的利用价值,所以才让你们苟活着罢了。毕竟双头犬、独角马、奇眼鸟比较喜欢吃活着的人类呐。”
  领头的亚人兵士说。
  “…………去死吧!”
  大卫呻吟骂道。大卫、表情紧绷的红色嘉依卡,接着是赛尔玛,亚人兵士按照这个顺序望了他们一回,然后以毫无感情的低沉声音再次说道:
  “闭嘴!走!”
  “…………”
  在这个时候勉强反抗也无益于事。
  红色嘉依卡瞪视着亚人兵士们——然后向前踏出步伐。

  ——————————

  听见了敲门的声音之后,维克多·伊热夫斯克抬起了脸来。
  他歪过有着大疤痕的脸,瞪向门口。
  研究作业被迫中断,是维克多最讨厌的事情之一——但他转念想到:这个时间,已经是亚人兵士定期来报告的时间了。于是,他轻咳了一下,将表情调整回沉着平静的样子。
  “——门没锁。进来吧!”
  他对着门板如此说完,便听到一句“打扰了”。接着,一名亚人兵士走了进来。
  如他所预想的——来者正是亚人兵士部队的队长,基里尔·塔特拉47。
  亚人兵士作为“刻意放大某项特定能力”的实验结果,其中因此而失衡的个体案例也不在少数。而就这方面而言,基里尔却是个例外。他是个完成度非常高的个体。
  身为兵士,他的体格也相当理想。从他的身姿也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强韧程度就跟精悍的野兽一样。
  眼神锐利——不,应该说是目光炯炯有神,在精神方面也较为安定。因为他在其他的亚人兵士之间颇具影响力,因此维克多他们便让他担任队长一职。初期分配下来的本国制亚人兵士们,必须要用魔法去驱使他们,因此需要有一名统率者。
  “报告。”
  基里尔行了一个礼之后,照例对他如此说道。
  “关于这次捕捉‘嘉依卡’的任务。在捕捉现场,出现了预料之外的情势。”
  “……我听说了。”
  维克多皱起眉头说:
  “船上听说有两组人马呐?”
  什么都不用做,就只要等着“嘉依卡”上门——载着“遗体”的船只沉没于此的传闻,正是维克多他们刻意放出去的。
  不过,真没想到竟会有两组“嘉依卡及其同伙”碰巧乘坐在同一条船上。而且,派去负责监视港口的人,当初只报告说有一组而已。因此,派出去的亚人兵士部队也抱着这个想法去出任务,结果便在现场碰上了预料之外的状况。
  最后——
  “被另外一组给逃掉了。”
  “关于那另外一组,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大海魔型拟兽三号和四号、奇眼鸟型拟兽第六群去事发海域探索看看。就算人已经死了,至少还可以把尸体回收回来吧。”
  维克多说道。
  老实说——基里尔待在这里,让他觉得很烦。
  新的“嘉依卡”已经到手了。他想要赶快准备好去获取情报。情报取得得越多,他越能向前迈进。早个一秒钟也好,他想要尽快抵达——最终阶段。
  这五年来……维克多一心为此,而远离了俗世,和同伴们一起窝居在这座孤岛上,持续不断地研究。其他的事情,全都是无需优先处理的杂事罢了。
  “可以不用报告了。你下去吧!”
  维克多一边转回去面向书桌,一边对他挥了挥一只手。
  然而——
  “——关于回收尸体……”
  基里尔不知为何还不肯罢休。
  “我方同伴们的尸体,可以请它们也一起回收回来吗?”
  “…………”
  维克多按捺住焦躁的情绪,转头望向基里尔。
  亚人兵士的队长,仿佛将感情塞入了面无表情的面具之中,继续说道:
  “这次的任务,有三名同伴负伤,尔后被沉船卷入了海中而丧命。”
  “基本上兵士的伤亡,本就在预料之内。”
  而且亚人兵士只不过是用过即丢的消耗品——至少维克多是这么想的。
  就在贾兹帝国即将灭亡之前,从本国送来的亚人兵士已经减少到了只剩下一半。不过,亚人兵士代替品——拟人兵士的“量产”技术已经完全确立了。因此,数量不够的话,就只要再行生产即可。
  “再说了,士兵死亡,本来就大都是死在路旁。尸体往往都没办法回收得回来。”
  “是。不过——”
  “怎么?难道你想要大家一起开个追悼晚宴吗?”
  维克多的口气开始一点一滴地流露出焦躁。
  “……不。”
  基里尔摇了摇头。
  维克多目不转睛地瞪视着这名亚人兵士队长,过了良久——
  “去拜托布鲁达尼吧!”
  维克多再次转回面向书桌,同时说道。
  “探索现场的弃兽,是由他控制的。”
  “……是。非常谢谢您。”
  基里尔行了一个礼之后,便走出了维克多的房间。
  这座岛上的拟兽、以及在此进行量产前试作的拟人兵士,被维克多他们直接改造了脑子,因此对他们的话极其服从。然而,本国制——初期生产的亚人兵士却不一样,有时候会做出一些像这样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反应,让维克多甚感烦躁。
  “麻烦的家伙。”
  维克多如此嘟囔着,然后再次埋首于作业工程表的整理工作。

  ——————————

  独角马族群悠然地在森林里前进。
  不对,这与其说是“族群”,倒不如用“部队”一词来表述,还比较正确吧?
  它们在树木之间前进的身影,完美地排成了一列,可以看得出来它们的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独角马本来应该与这幅光景相反,是种倾向于单独狩猎的肉食动物。因此,他们往往圈定自己的势力范围、排除掉势力范围中的其他个体。若不是繁殖期的话,根本不可能看得到像这样子成群结队的光景——而且,也不可能看得到它们像这样子整齐划一地并排行进。
  “这是怎么回事?”
  托鲁皱着眉头,从树荫下眺望着那幅光景。
  嘉依卡、阿卡莉,以及芙蕾多妮卡的身影,待在离他有些远的地方。因为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并不会屏除气息的技术,因此很有可能会被独角马察觉出她们的存在。是故,托鲁便自己一个人先行一步——
  “………………”
  托鲁隐藏起脚步声,无声地回到了嘉依卡等人的所在位置。
  “真是太莫名其妙了,独角马居然组成队伍在前进。”
  “我刚才也有看到装铠龙在飞呢。”
  芙蕾多妮卡歪过头,纳闷地说道:
  “果然有种‘跟我不一样’的感觉呢。虽然我说不太上来……”
  “……‘不一样’……吗?”
  虽然托鲁不清楚芙蕾多妮卡所感受到的异样感究竟是什么,但至少可以确定:这座岛上的弃兽们肯定有什么问题。
  “——哥哥。”
  阿卡莉忽然唤了托鲁一声,要他把注意力转过来。
  她的手指指着独角马们所前进的方向。
  这时,长得像小山丘——呈斜坡状的地面,突然裂开了。
  不,实际上并不是地面裂开。这恐怕是有人将出入口设在这里,并将之伪装成了斜坡。
  而现在应该只是设在那儿的门扉打开了而已。斜坡连同长在斜坡上的草木,全都一起挪到了旁边,简直就像是切割出了一部份的地皮一样——亚人兵士们从那出入口中搬出了形似木箱的东西。
  木箱。里面装的是—
  “……饲料吗?”
  托鲁呢喃。
  那箱子里面,装满了看起来像是生肉的东西。
  过没多久,独角马们整齐地排着队——简直就跟领取配给的难民一样——它们衔住亚人兵士们丢过来的生肉,然后离去。这明显就是喂饲料的场面呐。
  “……那些家伙在饲养弃兽?”
  “看来是如此没错。”
  阿卡莉点头说道。
  “但所谓的弃兽,基本上应该是看到人类,就会主动发动攻击的怪物吧?虽说他们是亚人兵士——”
  “咦?是这样的吗?”
  歪着头向托鲁这么询问的人,偏偏就是弃兽之中战斗能力数一数二的装铠龙化身。
  “……装铠龙和大海魔除外。”
  托鲁把视线从芙蕾多妮卡的身上移开,然后看向自己的妹妹。
  “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稀少的可能性。”
  嘉依卡忽然插嘴进来。
  “练生术改造……?”
  嘉依卡歪着头,不确定地说道。
  “什么?练生术?”
  “魔法技术,之一。生物改造、身体改造、身体复制。模仿、重现——装铠龙的魔法。”
  “可以像装铠龙的魔法一样,创造出生物的身体?”
  “大概。”
  嘉依卡点了点头。
  的确,芙蕾多妮卡——装铠龙的魔法是发挥变化身体的效果,即“变身”是也。消除伤口便不消说了——如果她有那个意思的话,甚至还可以增加手脚、或凭空生出目前为止未曾具备过的翅膀或兽角。
  这种“操纵生物身体”的魔法延伸应用之后,或许可以改造得了弃兽的身体、复制得了弃兽本身。
  (……如果这真的可以做得到的话,那究竟可以做到何种程度呢?)
  托鲁忽然这么心想。
  打个极端点的比方——将托鲁从上到下剖分成两半,然后让芙蕾多妮卡咬住他,并以变身魔法“修复”托鲁的话,托鲁会变成两个吗?还是说,另一半会恢复成毫发无伤的状态,而另一半会就这样子以半边的姿态腐烂掉吗?
  若是后者的话,恢复成毫发无伤的一边,和腐烂掉的另一边,这之间的差别出自于哪儿?
  芙蕾多妮卡咬住的那一半?若是这样的话,那如果有另外一只装铠龙,而两只同时咬住被剖成两半的托鲁,结果又会变成怎样呢?
  托鲁会增殖成两个人吗?
  还是说——
  “…………”
  “托鲁?”
  嘉依卡一脸疑惑地观察着托鲁陷入沉默的表情。
  “呃……没事。”
  虽然托鲁这么回答,但他脑海里还是盘踞着一个疑问。
  这世上存在着许多“自称嘉依卡的人”——而如果真的有人透过上述方法,增加了她们的数量……?
  “哥哥,接下来要怎么做?”
  阿卡莉一边看着那个出入口,一边说道。
  亚人兵士们刚好发配完给独角马的饲料,正在将木箱搬进出入口里。
  “与其在地面上乱晃,还不如进去那里面,说不定被发现的可能性会比较低呢。”
  “……嗯,是啊。”
  托鲁将嘉依卡、芙蕾多妮卡留在原地,和阿卡莉一起悄悄靠近那敞开在斜坡上的门扉。他们两人等门扉完全闭上之后,朝那门扉跑了过去。
  “设计得真好。”
  “的确。离远一点看的话,就完全看不出来了——不过……”
  托鲁点了点头,摸向那道“门扉”。
  乍看之下,那门扉跟普通的斜坡融为一体,让人看不出来那儿其实有个出入口……不过,只要接近细瞧,就会发现那一块的土砂、枯叶、小石子等等所有东西,全都是用树脂之类的东西固定在上面。
  “有了。这个。”
  托鲁用手掌在“门扉”的表面、以及“门扉”的周围摸索了一下,过没多久,他就找到了某一点。
  并不是在“门扉”的表面上。“门扉”的侧旁,唯独有一个地方,有一个很不自然地用树脂固定着的小石子。托鲁试着拨弄了一下这个小石子——金属声响响起,“门扉”微微地动了一下。
  “如果没有装警报器之类的装置就好了呐。”
  托鲁慢慢地打开门扉,窥探着里面的情况。
  他看到了凉丝丝的岩壁、岩地,以及绵延不绝、长不见底的通道——不过,通道深处究竟是什么样子,光只是从外面窥探,根本就无法知悉一二。
  “并没有特别放置警报器之类的装置?”
  “会不会只是并非针对人类的机型?”
  阿卡莉说。
  应该没有什么人会从外面侵入到这座远海上的孤岛吧。而且,普通的人类应该在一看到弃兽的那一瞬间,就逃出这座岛屿了吧。这道“门扉”,打从一开始就不曾预想过会有人类侵入。顶多就只是让显眼的人造物不要被轻易发现,防止来自岛外——天空、或者来自魔法的远视探测。
  “不管怎样,都应该比外面安全。我们悄悄溜进去吧。”
  托鲁向嘉依卡、芙蕾多妮卡挥了挥手,然后先一步溜进去了里面。
  接着,阿卡莉、嘉依卡,最后是芙蕾多妮卡,也依序跟着进去。
  “这真是惊人呐。”
  托鲁一边以拳头轻敲岩壁,一边说道。
  岩石的表面——平滑得惊人。在光线下,都快可以照得出托鲁他们的脸来了。以平常的施工方法要做到这种地步,会花费太多的时间跟功夫。而这显然是透过魔法加工而成的。
  “…………”
  托鲁一行人走在微微向下倾斜的通路。
  走了好一会儿之后,通道忽然连到了一处空旷宽敞的地方。
  “这是……”
  “——栈桥?”
  嘉依卡从托鲁的身侧咻地冒出头来,喃喃低语。
  这儿确实——呈现出泊船场般的场景。
  托鲁他们刚才所穿过的走廊,连通到这巨大洞窟状的空间。洞窟底部——就托鲁一行人而言,即是比他们脚下还要更下方的地方(从建筑而言的话,即接近二楼的下方以下)——蓄满着大量的海水。
  虽然有好几道栈桥像树枝一样,从岩壁延伸出来,但水面占了大部份的空间,而没有什么可供人类站立的地方。
  然而——
  “‘那个’果然也是如此呐?”
  眼前并没有船只——反而伫立了好几只大海魔。虽然它们几乎所有的部位都在水面下,但那个巨大且极具特色的壳,根本就不可能会认错。
  “而且,这个是……”
  托鲁身旁的岩壁上贴着一块木制板子。他仔细地看着那块板子。
  板子上面写有文字,不过——
  “这是拉克话呐。”
  阿卡莉说道。
  “呣咿?啊——”
  嘉依卡一副事到如今才察觉到的样子,睁圆了双眼。
  “真的。是拉克语……好怀念。”
  托鲁听见她正用那拉克语低喃着。
  “换言之,这地方跟贾兹帝国有着关联啰?若真是如此——”
  托鲁皱起眉头,环顾了一下四周。
  那些亚人兵士们显然在针对着嘉依卡——这件事情的背后,究竟有什么含意?
  贾兹帝国的残党迎接她去当正统继承人——毫无疑问地,那些家伙们并没有散发出这样子的气氛。难道是拥立其他“嘉依卡”的集团,出来排除“冒牌货”吗?
  “希望不要又演变成麻烦的情况呐。”
  托鲁的语气里夹杂着叹息,喃喃地如此说道。

  ——————————

  “……薇薇。”
  听到有人唤她,于是她回头望去——便见芷依塔和尼古拉站在她的身后。
  〈四月号〉的内部,有划分了放置个人卧铺的空间。而他们两人的所在位置,即在个人区划空间的入口。当初〈四月号〉已经设计成内部比较宽敞的样式了,但机动车毕竟是机动车,不管怎么样,通道之类的地方还是会很狭窄。
  芷依塔一脸忧心忡忡地凝望着她,而尼古拉则背靠在墙上,脚抵在相反边的墙上,一副“不让你过”的姿势。
  “我们姑且跟本部取得联络了。”
  对他这么说的人,正是尼古拉。
  尼古拉并没有看着薇薇。他一边注视着自己抵在墙上的脚尖,一边说道:
  “上头的命令是:队长死亡,任务暂时中止,所有人先返回王都。”
  “……这样啊。”
  薇薇喃喃自语般地说。
  “那么——你现在在做什么?”
  “……那还用说吗?”
  薇薇以沉吟般的声音说道:
  “我要让基烈特大人复活啊。抱歉呐,李奥纳多拿回来的手臂,我就先收下了。要让人复活的话,听说不管怎样,都需要那个人身体的一部份。”
  “要放在棺材里背着走吗?”
  尼古拉以嘲讽的口气反问。
  “……你说得对。那样会更像个样子,或许也不错。”
  薇薇露出了阴郁的笑脸。
  “事情我已经从李奥纳多那儿听说了——不过,这种事情未免太可疑了吧?”
  这世上有方法瞥以让死者复活——这种事情,正常人的确都会认为是在胡说八道吧。
  魔法确实是透过消耗死者的记忆而展现出来。高等魔法甚至可以用来修复伤口、治疗病痛等……但修复治疗和对待处理“生命”(是否能让死者死而复生),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然而……
  “你说的没错。”
  薇薇摇了摇头:
  “但我没办法。如果就这样子消极地接受基烈特大人的死亡,我整个人会变得很不对劲。得做些什么才行。得做些事情来反抗这个冷酷无情的现实。不管这件事情有多么地像白日梦、不管实现的可能性有多么地低……”
  “……薇薇。”
  芷依塔一脸不忍地呢喃着。
  “我原本……就没有可归之处。我的一切都是谎言、都是一场徒劳,就算惨死在不知名的某个路边也不足为奇——所以就算失败了也跟原本没差别啊。”
  薇薇这么说完,便转过身来,正对着芷依塔和尼古拉。
  “所以,你们让开吧。我要走了。”
  “……薇薇!”
  “芷依塔……拜托你了,让开吧。”
  薇薇放缓表情,哀声恳求。
  她不想对自己的朋友动粗。
  “可不能让你擅自走掉呐。首先。凭你自己一个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尼古拉说。
  “总做得了些什么吧。”
  薇薇断然地如此回应。
  “至少能做些比面对墙壁兀自哭泣,还要更有意义的事情。”
  “达不到实际结果的话,那还不是一样?”
  尼古拉冷冷地如此说道——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得要跟部队一起,并在意志一致的情况下行动才行呐。”
  “…………啊?”
  薇薇有一瞬间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于是不禁如此反问。
  然而——
  “你少摆出那种‘只有自己才珍视着队长’的脸啦,真是的!”
  尼古拉放下脚来,转身面向薇薇。
  “少瞧不起人了。我们也都欠了那个人或大或小的恩情啊。如果真的有让他复活的方法的话,我们怎么可能还沉得住气啊!”
  “……你……”
  薇薇睁圆了双眼。
  “好了。你先把行李放下来吧!我们来谈谈今后要怎么样行动吧!”
  尼古拉一边这么说,一边指着〈四月号〉正中央的客舱——大家平常都是在那儿一起商量事情。

  ——————————

  这规模究竟有多大啊?
  托鲁一边谨慎戒惧地在通道上前进着,一边感到不寒而栗。
  虽然有此横长较长,或彼纵长较长的差别,但这座岛——这处设施的规模,应该跟之前的航天要塞差不多,抑或更甚。
  而且,结构也跟平常的城寨、要塞不一样。
  这恐怕是因为这儿是研究练生术用的设施吧——棘手的是:托鲁身为乱破师的知识,几乎无法通用。他根本搞不清楚哪里会有什么东西。
  “…………”
  他悄悄地举起一面小镜子,从拐角处偷窥着前头的通道。
  刚好看见——两名亚人兵士推着形似板车的东西,朝他们这儿走了过来。
  (……快躲起来!)
  托鲁用指尖比手语,向阿卡莉打了个指示。
  阿卡莉一点完头,便催促嘉依卡、芙蕾多妮卡赶快躲入附近的凹槽里。托鲁确认她们躲好之后,便环顾了一下周围——然后,无声无息地踢了一下地面,将双手双脚卡在岩壁上缘和天花板之间,借以撑住自己的身体。
  “…………”
  那两名亚人兵士,从贴在天花板上的托鲁身下走过。
  那两人似乎都是年轻的女孩。
  她们所推的板车上,载着貌似食器的东西——木制盘子和汤匙。食器上面有些脏污,显然是已经有人用过了。
  (弃兽不用汤匙。而且,车上的食器都没有锐利的尖端。这么说来……)
  前头的通道,很有可能关着俘虏,即红色嘉依卡一行人。
  党两名亚人士兵从他正下方通过之后,托鲁便跳落至地面。
  “——!”
  他应该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才对,但那两个亚人兵士女孩,却一起转头望向了托鲁所在的方向——或许是因为她们查觉到了他的气息吧。不过,她们或许是因为待在自己的巢窟里,所以放松了警戒吧?她们回头望向托鲁的同时,并没有神速地把手探向挂在腰间的新月刀。
  “什么人——”
  此时,她们两人才迅速地伸手探向腰间的新月刀。
  “呜啊!”
  右边的亚人兵士,被托鲁正中要害——倒地不起。
  然而,左边的亚人兵士已经在这段时间拔出了新月刀。
  对方敏捷地踏上前来,朝托鲁送出一记突刺——
  “……嘎啊?”
  那名亚人兵士正想要猛然刺击的那一瞬间,短促地哼了一声,当场倒了下来。
  从后方跑过来的阿卡莉祭出要害攻击。
  “对她们也有效?”
  阿卡莉喃喃说道。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对亚人兵士使出攻击要害的招数。老实说,托鲁他们也只听闻过亚人兵士的事情而已,并不晓得他们的身体是否如外表一样,跟人类的身体构造相同。最糟的情况——要害攻击有可能对他们完全起不了效用。
  “来吧——”
  托鲁在倒下的亚人兵士身旁蹲了下来,然后开始脱起了她们的衣服。
  就体格而言,由阿卡莉来穿这两个亚人兵士的衣服,也不会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吧。整个设施内部全都有些昏暗,因此兽耳、尾巴,应该可以各别用发型、绳子来鱼目混珠。在对方还没察觉出来之前,能多争取一点时间就多争取一点也好啊。
  “哥哥。原来哥哥的体质,其实是会对兽耳、尾巴感到兴奋的吗?”
  “啊……?”
  托鲁抬头望向阿卡莉。
  “……你是从哪里得来这个结论?”
  “呃,因为你不是正在脱这两名女孩的衣服吗?这两名因要害被击中而昏厥倒地的女孩。”
  “托鲁,兴趣——特异?”
  嘉依卡一脸吃惊地睁圆了双眼。
  “啊。原来如此啊。那我也加个兽耳和尾巴吧?”
  ——而芙蕾多妮卡不知何时变出了和亚人兵士一样的兽状耳朵和尾巴,还对着托鲁抖了又抖。
  “不过,真不愧是哥哥。强暴妇女,也不选个时间和地点呢。”
  “谁说要强暴她们了?”
  托鲁一边哼哼唧唧地说道,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
  “——怎么可能?”
  阿卡莉圆睁着眼——她这动作也还是很做作——说道:
  “这……这样啊?哥哥,我竟然严重误会你了。”
  “为了慎重起见,我可以问你,你是误会成怎样了吗?”
  “我以为:哥哥铁定是为了要强暴这亚人兵士女孩,所以才脱掉她们的衣服……”
  阿卡莉也在亚人兵士的身侧蹲了下来,一边脱着她们的衣服,一边说道:
  “原来如此。其实是为了要自己穿来满足自己啊?真是何等的高段啊……”
  “我说了,我才没有要满足自己的私欲咧!”
  “抱歉呐。不过啊,哥哥。对我来说,哥哥就是哥哥。就算你有穿女装的癖好,我对哥哥的敬爱之心,还是不会变的——……哦不,我是不是该叫你‘姐姐’会比较好呢?”
  阿卡莉这么说完之后,歪着头思考着。
  因为她依然还是缺乏着脸部表情,因此在旁观者眼里看来,很难区分得了她现在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的。
  “闭嘴!这是要乔装啦。你快换上吧!虽然我也有想过——由我来穿她们的衣服,但既然芙蕾多妮卡可以变成跟亚人兵士类似的模样,那还是让芙蕾多妮卡来穿会比较好吧?”
  “我可以从皮肤变出衣服来,所以我想,这就由托鲁你来穿吧?”
  “……诶?呃,不,那个……”
  芙蕾多妮卡的话,让托鲁有一瞬间踌躇了起来。
  “唔嗯,哥哥。芙蕾多妮卡都这么说了。这衣服对嘉依卡来说,有点太大件了。所以我强烈提议:哥哥这时候果然还是应该要穿上女装!”
  “是乔装,乔装!”
  托鲁说完以后,叹了口气:
  “现在是在这种通道的正中央表演相声的时候吗?总而言之,先把这两个家伙拖去藏起来吧。得先找个藏匿她们的地方才行呐。”
  如果昏迷的亚人兵士被发现的话,那么他们就算乔装也没有意义了。
  通道旁并排着好几扇门扉。托鲁沿着通道,一路调查过去。
  然后——
  “…………嗯?”
  这扇门没有上锁。
  托鲁打开这扇门,望进门里——随即他就明白门没锁的理由了。
  双重结构。
  房间里面,还有另外一间房间。而里头的另外一间房间——被厚玻璃和貌似钢铁的“墙壁”隔了开来。有三根看起来十分坚固——跟托鲁的手臂一样粗的铁柱,扎在墙壁和地板上,固定着里头出入口的门板。
  简而言之,这是个——牢房。
  然而……
  “……?”
  托鲁紧绷着身子。
  刚刚在外头探索时,明明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
  然而,他看到有一名少女正坐在那间玻璃牢房里。
  是因为双重房间的关系,所以他才没察觉出这名少女的气息吗?
  还是说——
  “怎么了?哥哥?”
  阿卡莉从托鲁的身侧望进房间里,然后说道:
  “嗯?这是——”
  阿卡莉一副吃惊的模样,走近那间“牢房”——注视着身在房里的少女。
  有种奇妙氛围的少女。
  哦不,若要说“奇妙氛围”的话,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也相当的奇妙——可是,跟她们相比之下,这名少女非常的苍茫飘忽,存在感相当的薄弱。
  简直就像是个摆设一样,就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而已。
  她明明应该有看到托鲁他们走进房间,但她却毫无吃惊的样子——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如果没有眨眼的话,托鲁或许会错以为是个人偶呢。
  而且——
  (她的眼睛——)
  确实是称作为“阴阳妖瞳”吧?——左眼和右眼的颜色不一样。
  右边是有如灌满鲜血的猩红,左边是带着淡淡透明感的苍蓝,仿佛有光从内侧渗出来似的。右边该怎么说呢……和芙蕾多妮卡的眼睛颜色一模一样——左边反而像是人工眼球,又像是玻璃珠填塞在眼眶里一般,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有点像发动魔法时的光芒颜色呐。)
  托鲁忽然如此想道。
  五官端正清秀,但该说是还未发育完成吗?给人一种还很年幼的强烈印象。
  淡紫色的头发留得很长——扎在头上左右两边的长发真的很长,她现在只是坐着而已,头发的尾端就已经长达地面,并在地上盘绕了好几圈。
  “呣唔……”
  阿卡莉一副佩服地说道:
  “只不过一会儿没见而已,没想到这个嘉依卡的样貌,已经变得这么多了啊。”
  “……我说啊……”
  托鲁愣得忍不住当场倾倒身子。总算重整好姿势之后,托鲁说道:
  “这是别人!别人!”
  “我知道啦。我开个玩笑嘛。”
  “…………”
  托鲁叹了口气,然后又重新观察起那名少女。
  她头上有貌似机械零件般的头饰——而且,若仔细一瞧,会发现她的耳端有些尖起。而她身上穿的衣服,袖子长到看不见指尖,而且质地看起来既不像麻布、亦不像丝绢,而是一种莫名光亮滑溜的材质。
  “是亚人兵士的一种吗?”
  “若真是如此,那为什么要把她关在这种地方?”
  阿卡莉说道。
  “还有,这衣服是怎样?拘束衣?”
  少女身上穿的衣服,却是和拘束衣十分相似。拘束衣的使用方法——将长长的袖子绑缚在穿的人身上,夺走其双手的自由。
  不过,少女的袖子现在并不是前述那般的状态。
  “怎么了吗?”
  “呣咿?”
  芙蕾多妮卡一边轻轻地拖着那两名昏迷的亚人兵士,一边走到了房间里来。而嘉依卡则一脸好奇地望着托鲁两人的表情。
  “呃,这里好像已经有客人先来了——”
  托鲁让出位置给她们俩,然后走回到出入口,将门扉关上。
  “嗯嗯?”
  “呣咿?”
  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一起隔着玻璃,注视着那名少女。
  “…………”
  那位原本一脸茫然——连一点表情都没有的少女,忽然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
  ‘——嘉依卡。’
  “呣咿!”
  嘉依卡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便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嗯?”
  阿卡莉和托鲁也吃惊地看着那名少女。
  少女……在这之前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的少女,站起身来,隔着玻璃,走近嘉依卡的所在方位,然后两手紧紧地贴在玻璃上,用北方拉克语如此说道:
  ‘我一直在等着你啊——嘉依卡……’

  ——————————

  他怀抱着黯淡的心情,打开了宿舍的门。
  没人把他们当作人类来看待——从很久以前、从他出生以来,他就已经察觉到这个事实了。而自从能够用练生术复制生物以后,他觉得他们所受的待遇,也越来越凄惨了。
  魔法师们认为亚人兵士就跟拟兽一样——同样都是消耗品。老实说,他们的这种想法,都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之间表露得一清二楚。虽然亚人兵士的复制品——拟人兵士还只是量产前的试作而已,但听说在技术上已经快要可以量产了。数量不够的话,那就再制造就好了。魔法师们都有这样子的想法……他们亚人兵士都只不过是无足轻重的杂兵罢了。

  “——基里尔!”
  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于是他抬起了脸。
  因为这里是地下,所以没有半个窗户。而且,因为他们很多人的“夜间视力也很好”,因此亚人兵士专用的宿舍里,甚至连照明的器具也没有很多。他看见一名少女正从昏暗阴沉的走廊上跑了过来。
  “娥苏拉……”
  娥苏拉跟基里尔一样都是亚人兵士——且同样有着跟老虎一样的双色头发。
  不过,根据魔法师之间的评价,基里尔是亚人兵士里水准高超的完成品。相较之下……娥苏拉不管在精神方面、还是在肉体方面,评价都非常的低。因为他们认为她娇小的身体既不适合格斗,持久力也很差,而喜怒哀乐如实表现在脸上的这种个性,在战场之类的紧张环境下,很容易陷入恐慌的状态。
  “怎么样了?”
  “说是会帮我们搜找尸体。”
  基里尔尽量以冷静的口气这么对她说。
  “但老实说,到底会不会认真帮我们找——谁晓得呢?”
  “这样啊……”
  娥苏拉的表情黯淡了下来,同时垂下了头来。
  她时而睁大圆圆的瞳孔,时而湿润着双眸,时而微笑、时而哭泣。除了表情以外,她那蒙着短毛的兽状耳朵和尾巴,也会表达出她的情绪,而常常搐动着。
  “拉德克……鲁波鲁……多米尼克……”
  娥苏拉口中所念的,正是在这次作战时丧命的同伴之名。
  虽然明知说了也是白搭,但在娥苏拉和其他亚人兵士的拜托之下,基里尔在禀报时,还是试着提出了“回收同伴尸体”的请求。不过,维克多·伊热夫斯克、以及他麾下的其他魔法师们,全都对“回收亚人兵士尸体”这件事情兴趣缺缺。关于搜索尸体一事,维克多只不过是同意搜寻另外一组“嘉依卡”时,顺便一起找找罢了。
  他们现在只对“怎么解剖刚抓到的‘嘉依卡’”这件事情有兴趣而已。
  “抱歉。”
  “我才要跟你说抱歉呢。说了些勉强你的话,真是对不起。基里尔和其他人能够安然地回来,就已经很好了。”
  娥苏拉说道。她脸上显然是……硬装出来的笑容。
  这反而让基里尔觉得——更加煎熬。
  “我稍微休息一下。”
  基里尔一对她如此说完,娥苏拉便大力地点了点头,然后挪开位置,露出了宿舍里边。
  走廊尽头的宽敞空间——卧铺随意摆放的地方,即是基里尔他们亚人兵士的卧房。除了前去报告、请愿的基里尔之外,刚才一起出任务的亚人兵士们,有很多人都已经躺在那儿休息了。
  这次死了三个人,而其他人也都受了或大或小的伤。
  虽然“最关键的‘嘉依卡’竟然有两组”这件事,也是其中的理由之一……不过,最主要还是因为:那个红色嘉依卡和白色嘉依卡,她们的随从们实在是太强了。跟他们至今所捕获的嘉依卡及其随从们相比,这次的战斗能力格外的优秀。他们如果不是用奇袭的话,他们的人恐怕会死得更多吧。
  “你好好休息吧。”
  娥苏拉确认基里尔躺下之后,对他如此说罢,便微微一笑——然后走出了宿舍。
  她刚才应该是一直在等着基里尔回来吧?
  如前述所言,她身为亚人兵士的能力,评价很低。甚至有魔法师说她是“废物”。因此,娥苏拉和其他同样评价很低的几名亚人兵士,便被派去做研究所内的杂事。
  因为魔法师们基本上对研究以外的事情漠不关心,因此煮饭打扫、洗衣服等等杂事总是堆积如山,多到只靠娥苏拉和几名“废物”亚人兵士在做的话,得要一天到晚地工作,否则会来不及处理。
  “…………”
  基里尔忽然把手摸向自己的头上。
  野兽的尖耳。基里尔按捺住心中——想要把它抓起来撕裂的发作性冲动。
  就算真这么做了,也无济于事。耳朵、尾巴或许可以切除,但就算真弄成人类的模样,他们还是一样无依无靠。
  亚人兵士没有栖身之所。因为战国时代的结束,而失去了栖身之所。自战时以来,原本就有视人体练生术为禁忌、对练生术敬而远之的风气。而练生术的成果——亚人兵士——虽说只有部份不同而已,但因为他们拥有和人类相异的外观、远高于普通人类平均值的能力,因此遭受到了许多差别待遇。
  即便如此,还是犹在战时比较好。
  站上战场,才是身为亚人兵士的荣耀——基里尔等人都抱着这个念头,等待着出击的日子。他们期待着那一天,得以证明自己出生于世是有意义的那一天——那些歧视他们至今的家伙们,一旦看到他们的活跃,应该就会改变想法了吧。
  然而,战争结束了。战场消失了。
  基里尔等人,在贾兹帝国灭亡前,被送到了这间研究所来——他不是在战场,而是在这里得知了战争结束的消息。或许是因为研究所被保密得很彻底的关系吧,从未有敌军攻击到这里来。基里尔等人得知战争结束之后,已经过了五年。
  “可恶……”
  被亲生父母卖作为兵器的素材。
  从未被当作人类好好地对待过。
  如果连站上战场的荣耀也不肯给他们的话,那么他们不过就只是魔法师们消遗用的玩具罢了。
  “可恶……”
  耳边满是负伤同伴的呻吟声——基里尔一把扯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

  出乎他意料之外,房间内的“牢房”,很轻易地就打开了。
  “这个,魔法机关。”
  嘉依卡指着装在钢铁墙壁上的机械装置,同时说道。
  看来这间“牢房”,似乎是靠魔法机关来开合。
  然而——
  “牢房的门——还特意用魔法机关?”
  托鲁皱起眉来,喃喃低语。
  单纯只要是关人的话,那用普通的锁应该也没关系才对。
  “不对……这应该不是单纯的牢房?”
  这间“牢房”并非用铁栅栏,而是用厚重的玻璃和钢铁围起来,显然和一般的牢房不同。不过,问题是——为什么是这样子的设计?用魔法机关来开合,而非一般的锁练,诸如这些,全都显然和平常关囚犯的设施大相迳庭。
  “托鲁,打开?”
  嘉依卡将魔法机杖对着那个机械装置,然后向他问道。
  “…………好吧。”
  烦恼了片刻之后——托鲁点了点头。
  选择救出这名少女,是因为他想要多知道一点事情,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
  看来这名少女似乎认识嘉依卡。不仅如此,甚至还对嘉依卡说了“我一直在等着你”。那么……关于“这间研究所的家伙针对着嘉依卡”一事,她很有可能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
  “——嗯。”
  嘉依卡操作着魔法机杖。
  这魔法应该是最简单的一类吧?小小的银白色魔法阵,在机杖和机械装置之间闪了一下。不过须臾,玻璃的部份便慢慢地降入了地板里面。
  “…………”
  少女——始终茫然地站在原地。
  明明就重获了自由,但她却毫无想要出来外面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不太明白自己现在的状况。
  “过来这儿。”
  托鲁向她招手,但她却毫无反应。
  相反地——
  “你还好吧?”
  嘉依卡从魔法机关的位置这么一问,那名少女旋即向她踏出了几步。看来她的兴趣应该只在于嘉依卡,对托鲁等人则一概毫无兴趣。
  少女出来之后,托鲁和阿卡莉取而代之地将那两名亚人兵士搬进了那间“牢房”。随着嘉依卡的操作,“牢房”的玻璃墙再次升了上来—把亚人兵士关在了里面。
  总之,这样子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名字?”
  嘉依卡歪着头问道。
  那名少女一脸不明其意的样子,眨巴着眼睛约有半晌,然后——
  “称号是妮娃·莱妲。”
  以拉克语这么回答。
  既没有重获自由的喜悦、也没有“等了这么久,总算见到嘉依卡了”之类的感慨。这名少女的脑袋里,到底是怎么样了呢?
  “我先问一下。嘉依卡,你认识她吗?”
  “……否定。”
  嘉依卡用力地摇了摇头,然后露出有些不安的表情,加添了一句:
  “记忆丧失时期,可能认识。”
  “啊啊——是没错呐。”
  嘉依卡有记忆缺陷。嘉依卡如果是在失忆期间和这个妮娃认识的话,那她当然也不会知道啊。
  不过——
  “…………”
  托鲁忽然有些在意,而端详起妮娃的脸。
  刚才她朝嘉依卡走过来的时候,他在她发间似乎瞥到了什么——
  “果然如此呐。”
  莫名有些尖起的耳朵。
  耳根处——有道疤痕。
  很细很细的凝血痕迹。而其周围,则留有间隔一定的扭曲疤痕。
  这是——
  “——缝合的疤痕?”
  阿卡莉越着托鲁的肩膀,注视着那道疤痕,蹙眉说道。
  没错。这明显是缝合刀刃所致的伤口所留下来的疤痕。
  “——嗯哼。”
  阿卡莉突然抓住妮娃的衣领,解开她的衣扣,然后毫不犹豫地拉开,露出了她的胸口。她的胸口,看起来仿佛是用某种伸缩性极佳的质地所打造而成。
  大大地暴露出来的白皙胸口。
  那上面——
  “嗯哼。哥哥偏好的胸部,大概跟这个差不多吧?”
  “这恐怕也是‘研究’——不,是‘实验’吧?”
  托鲁没有被阿卡莉的玩笑挑动,而是迳自皱着脸说道。
  妮娃的胸口上,有好几条明显的缝合疤痕。
  照理说,这些都是解剖尸体时的缝合位置和长度。
  “生病治疗?”
  嘉依卡问着如此天真的话。
  “不,这个应该——”
  托鲁压抑着从胸口深处涌起的不悦,向她说明:
  “不是那么好的事。这应该是活生生剖开胸部之后,对身体做了些什么事吧。”
  “呣咿!”
  嘉依卡全身发颤。
  托鲁一边帮妮娃穿回原状,一边说:
  “我们乱破师,有时候也会在身体里安装一些东西啊。”
  考虑到束手就缚之后,武器会被卸光的可能性,他们会事先连刀带鞘,安藏在自己的体内。在乱破师之间,这种行为并不算罕见。在肋骨内侧藏入约食指大小的利刃,首先,既不会被人发现——而且,在遇上最坏的情况时,还可以用指尖抠开疤痕,取出来使用。
  虽然托鲁和阿卡莉还没有做过这样子的事情,但他们在亚裘拉村里,曾经看过几个这么样的人——在战场上失去手脚或眼睛的人,不仅用精巧的义肢、义眼取而代之,甚至还在义肢、义眼等内侧装入武器和药物。
  “不过,她这个应该并不是像乱破师那样——”
  而是被供作为研究的用途吧?
  可是,这件事情,和“妮娃认识嘉依卡”有什么关联吗?
  “这种时候,果然还是抓个在上位的家伙来问,会比较快吧?”
  “这样跟攻陷整座城是一样的麻烦哦。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阿卡莉问道。
  托鲁他们确实只要把红色嘉依卡手上的“遗体”弄到手就好了。
  所以——他们该怎么做呢?
  托鲁烦恼了不过半晌…
  “——啊。”
  忽然有声音从托鲁等人的背后传来。
  托鲁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站着一名身穿灰色长衣的中年男子,正一脸愕然的表情。
  “你们……!”
  “——”
  阿卡莉迅速地动了。
  她瞬间将她爱用的铁锤转了个向,用金属箍的部份戳向男人的心口。
  她没有马上杀死他,应该只是因为她接受了托鲁刚刚所说的想法——“抓个在上位的家伙来问”这句话的关系吧—
  “呜……?”
  ——不过,这是个失策。
  男人就这样子趴倒在地——但他在倒地前,似乎做了一件事。
  “……糟了!”
  下一瞬间,听似警报的钟声开始急切地响了起来。
  “呣咿!”
  嘉依卡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
  “托鲁!”
  “我知道!”
  嘉依卡的手指指着——这间房间的出入口再稍微靠前一点的地方,有块钢制铁板正要从地板里升起。这恐怕是靠魔法机关在驱动的隔间墙吧。那道墙壁如果完全升上来的话,托鲁一行人就会被关在此处了。
  “阿卡莉!”
  “——收到。”
  托鲁和阿卡莉几乎同时从怀中取出飞镖,掷了出去。
  两把小型利器,插进了上升钢板和地板之间的缝隙。隔间墙发出了嘎吱嘎吱钢铁摩擦的刺耳声响,同时慢下了升起的速度。
  “逃命啰!”
  托鲁一把抓住身旁嘉依卡的手,越过隔间墙,跑到了房间外面。阿卡莉拉着妮娃,芙蕾多妮卡殿后,所有人统统跑到了原本的通道上。
  通道上——
  “——啧……”
  托鲁眯起双眼哼道:
  “反应速度未免太快了吧!”
  以怒涛汹汹之势,从通道的深处、漆黑的彼端冲过来的是——由总计十余只的双头犬、以及独角马混合而成的弃兽军团。

  ——————————

  忽然——急切的钟声在她的头上响了起来。
  并非报时的钟声。这种激烈连续的鸣响,比较像是火灾或其他意外灾害发生时所鸣叫的警报声。
  “……怎么了?”
  这小小的牢狱,被石造墙壁、地板、天花板、以及铁栅栏包围着。
  身在此中的红色嘉依卡,皱起眉头,跑向了铁栅栏。
  通道上依旧无人。就算她把脸紧贴着铁栅栏,也还是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或许是因为这间设施大部份都是石造的,因此她可以清楚听见到处都响起了慌慌张张的脚步声。
  果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警报吧?
  然而,下一瞬间——
  “——让你久等了。”
  这句话响起的同时,穿着灰色长衣的男人们从通道的深处现出了身影。跟刚才在那个洞窟欢迎红色嘉依卡的成员一模一样。
  说话的人是走在他们中央——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
  看来这男人在这群灰色长衣男子之间,算是领导者的角色。
  红色嘉依卡刚才有隐约听见他们唤他为“伊热夫斯克老师”——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你过来吧。”
  脸上有疤的男人说道。
  依然是用拉克语。
  “警报不是在响了吗?你们不理它好吗?”
  红色嘉依卡同样以拉克语回应。
  脸上有疤的男人淡淡地笑着说:
  “没问题。这样反而更好。看来另外一组‘嘉依卡’,从沉船处那儿潜到此处了呐。这样就不需要挖掘海底、搜找他们的遗体了。”
  “……另一组?”
  是指白色嘉依卡和托鲁等人吗?
  听见了类似“托鲁还活着”之类的话,红色嘉依卡毫无自觉地——短短地吁了一口气。紧接着,她便察觉到自己之所以吁气,是因为放下了心中大石的关系。
  “…………”
  红色嘉依卡不禁皱起脸来。
  不晓得对方是如何看待这个样子的她——
  “好了。你过来吧。我们需要你。”
  脸上有疤的男人,从铁栅栏的另一边,以沉着冷静的声音如此对她说道:
  “正确来说,是需要你——的脑呐。”

  第三章 第八种 IGHTH PRODUCT

  〈禁忌皇帝〉、〈贤帝〉、〈魔王〉或仅仅〈怪物〉二字。
  称呼他——阿图尔·贾兹的别名,非常之多。
  这自是当然。
  词汇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平庸的人类,为了要互相传达源自自己经验的事实,所创造出来的一种道具。若想要表达超乎该词汇框架的超级存在,往往没办法直接一言以蔽之,最后不得不罗列出好几个词汇,形成渺茫的意象。
  没错。阿图尔·贾兹这个存在,绝非凡人可及。
  这并非单纯只是指“绝对权力者”这个含意而已。
  “……伊热夫斯克啊。”
  直属于贾兹帝国皇帝之下的魔法技术院。
  维克多·伊热夫斯克就任为该院副院长之后,大约过了一年。
  他突然被传唤至皇帝陛下的跟前。
  现在——宽敞的谒见厅里,只有他和贾兹皇帝两个人而已。
  连本来应该要随侍在侧的近卫骑士,也不见人影。
  不过,以贾兹皇帝的情况而言,近卫骑士其实单纯只是一种形式罢了。毕竟一对一的话,近卫骑士们根本斗不过贾兹皇帝。不仅文武双全,甚至所有技能也都全方位地凌驾于常人。这正是贾兹帝国皇帝。
  “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有事情要拜托——我?”
  维克多的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如此回应。但下一秒钟,他便连忙接着说:
  “若是在下办得到的话,无论是什么事,您都尽管吩咐。”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无力感瞬间笼罩他的全身。
  自己办得到的事情——贾兹皇帝当然也办得到吧。
  进入魔法技术院之后,十多年来,他每天都被迫体会着这个事实。
  说到底,贾兹皇帝其实不需要什么魔法技术院。只要有他一个人在,便已足矣。大部份的魔法技术基础,都是贾兹皇帝所确立的。纵然如此,他还是招集了上百名的平凡人类,让他们从事研究。这出发点单纯只是为了效率——单纯只是让他们代为进行研究过程中所需的庞大检查作业,以及凡人也能做得到的研究。
  至少维克多是这么想的。
  当然,维克多等人也很努力奋斗,想要做出自己的研究成果。不过,每当他们高兴于创出新技术,而去向皇帝报告时,皇帝反而会提示他们该技术更精练的基础理论汇总,仿佛事先就已经透彻他们的新技术了。
  不管他们再怎么拼命追赶,都无法企及皇帝的项背。
  尤其是他就任副院长之后的这一年来,每天都被迫品尝着这个滋味。
  不过——
  “有个必须要制作的东西。”
  贾兹皇帝坐在王座上,一边俯视着维克多,一边如此说道。
  极具特色的银色长发,以及炯炯发光的紫色瞳孔。
  五官端正,轮廓深邃,让人不禁联想到猛禽。
  大多时候,描绘掌权者的肖像画,都会画得比真实人物还要更端正、更优美个几倍。但是,就维克多所知,〈禁忌皇帝〉的肖像画之中,没有一张堪比真人。虽然大部份的五官都画得很正确,但仅仅如此,并无法完美地呈现出阿图尔·贾兹这个人物身上所拥有的“某种特质”——某种让人感到畏惧、感到心醉的压倒性特质。
  如同前述的“词汇”一样。
  凡人自作聪明的道具,怎么样都难以呈现这个伟人——这个怪物……
  “为达我鸿图时,所必需的东西。”
  “……鸿图?”
  维克多试着复诵了这个词汇。
  贾兹皇帝还有什么其他愿望?
  贾兹帝国,已经是菲尔毕斯特大陆上屈指可数、远近驰名的大国。贾兹皇帝在这世上,大概已经没有什么是他想要而不可得的吧?他做不到的事情,其他的所有人更不可能做得到。至少维克多如此深信不疑。
  “已经有基础技术了。计划表也准备好了。”
  “…………”
  维克多内心羞愧,忸怩地听着。
  又来了。他们又要遵照皇帝陛下所准备的计划表、运用皇帝陛下所准备的基础技术,简直就像是驽钝的跑腿人一样,只是反复照着他的话去做——进行实际应用前的检证作业。他们连一次都没有真真正正地创造出什么来。
  他们甚至连自己在做些什么都不知道,就只是反复着作业,直到完成之际,才终于明白自己到底在制造这什么…他们只是不断重复着这般愚蠢的工作。
  身为一个魔法师——哦不,身为一个研究者,没有比这更绝望的事情了。
  然而,另一方面,维克多却离不开这个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最棒的研究环境。没有任何一国,拥有比贾兹帝国还要更高超的魔法技术。若想要跟上最尖端的技术,那他就只能继续追在贾兹皇帝的背后。
  “事情必须在最最机密的环境下进行。”
  “……是。”
  维克多一边点头,一边暗觉意外。
  因为贾兹皇帝对魔法技术的管理——十分草率。他完全不在意技术外流。也许皇帝心里认为——贾兹帝国总是走在技术的最前端,因此落后一步,乃至两步才实际应用新技术的其他国家,根本构不成威胁。
  然而——
  “我在国外准备好了研究据点。只要是在不影响保密的范围内,预算和资材全都没有上限。”
  “…………”
  维克多张口结舌。
  这条件恐怕远远超出一般的程度了吧。
  不过——
  “成员就交给你去选。不过,从保密这一点而言,我希望清一色都是没有家累的人。实用测试已经结束的亚人兵士部队,你就带个两小队去当打手吧。那些家伙就算不见了,应该也没人会起来闹腾吧。”
  “是……不……不过,究竟是要……制作什么?”
  做到这种地步,究竟是打算让他制作什么东西?
  “——武器。”
  阿图尔·贾兹以紫色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维克多,同时如此说道:
  “制作武器。”

  ——————————

  维克多在脑海里唤醒昔日的回忆——然后微笑了起来。
  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七年的岁月。
  在这段期间里,虽然也发生了“贾兹帝国灭亡”这般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对维克多来说,印象最深的记忆,果然还是在那一天呐。
  现在的自己,始自于那一天起。
  和自己所挑选的魔法师们一起窝居在岛上,过着没日没夜埋首于研究的日子。贾兹帝国的灭亡,对他们来说,甚至就像毫不实际的白日梦一样。
  贾兹皇帝或许早已预料到帝国的灭亡和自己的死,所以才把研究托付给维克多,并特意在国外设置了研究设施吧。
  不管怎样……任何事情放在这个皇帝托付给他的研究之前,全都只是些琐碎小事。
  因此,他心无任何旁骛,就只是一味地持续着研究。
  自己或许可以借此成为超越〈禁忌皇帝〉的存在——他甚至开始慢慢地这么觉得。
  “——来吧。”
  维克多一边用双手打开门扉,一边抬脚踏入处置室。
  在他之后,他的助手群、亚人兵士,以及被他们强行押来、身穿着红色衣裳的“嘉依卡公主”,也纷纷走进了处置室。
  “这里是……”
  嘉依卡一脸疑惑地环视着处置室里头。
  虽然“这个嘉依卡”个性好强,但即使如此,她的脸上还是隐约可见微微的畏惧之色。这是因为她已经略微猜到,此处是用来干嘛的房间了吧。
  “这里是从你头里取出我们所需之物的地方。”
  维克多以拉克语这么说完之后,便把放置于处置台边的器具拿给她看。
  金属制的——针。
  它那细长利刃般的平滑表面,刻有密密麻麻的魔法术式。
  “把这个插入你的脑中。”
  “…………”
  畏怯退缩的表情从嘉依卡的脸上一闪而过。
  嘉依卡焦急不安地问道:
  “你说的记忆是指什么?我身体里究竟有什么记忆?”
  “是继承皇帝陛下的‘遗产’时所需的东西唷。”
  “……‘遗产’?”
  嘉依卡眯起双眼说:
  “你该不会是想要复兴贾兹帝国、企图登上皇位——”
  “……贾兹帝国?”
  维克多微微一笑。
  这名可怜的少女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被告知。是的,她什么都不懂。
  “遗产”甚至左右着世界的命运。而用来取得“遗产”的“钥匙”——至今仍被锁在谜团这个箱子之中。而尽管她是足以解放“钥匙”的存在,但她却连一点点自觉也没有。
  贾兹皇帝看着他们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子的心情吧?
  全知者俯视无知者时的愉悦。
  维克多慢慢地对她摇了摇头。
  “渺小,实在太渺小了。”
  “……!”
  “继承‘遗产’时,所需的东西即‘皇帝的遗体’,以及——另一个东西……”
  维克多望着她那对紫色眼眸——和〈禁忌皇帝〉相同颜色的瞳孔,同时说道:
  “‘嘉依卡’。”
  “…………”
  嘉依卡不发一语。
  维克多的话,她恐怕连一半都没能理解得了吧?
  不过,这样就够了。反正他并不是为了让她理解,所以才跟她说这番话的。这对维克多而言,只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的仪式罢了。少女拥有跟那个〈禁忌皇帝〉相同的银发紫眸,而她那一脸不知所以然的胆怯模样,大大地满足了维克多的心理。
  “‘钥匙’沉睡在你——你们的头里。以记忆的形式呐。可是,为了完整地取出它,我们还是需要不断地重复实验。目前还只能取出片断而已。不过,就算只是片断,但只要集到一定的数量,我们就可以自己补完不足的部份,摸索出它的整体。”
  维克多如此告知她之后——便对站在嘉依卡左右两侧、抓着她手臂的亚人兵士点了点头示意:
  “把她绑起来!”

  ——————————

  ——当!
  这是原本不可能存在的声音才对。
  使劲踏在本该不存在的踏脚处——虚空时,所发出来的声响,是独角马特有的马蹄声。
  一身黑马外形的弃兽,一边踢蹬着通道墙壁、地板、天花板,一边呈螺旋状地朝他们逼近。而且有三头之多。全都露出着马所没有的獠牙。
  “退下!”
  托鲁向嘉依卡她们如此喊道,然后抽出了他左右侧的两把小机剑。
  没有时间吟诵〈铁血转化〉的关键词了。
  ——异响。
  说时迟那时快,两边各有一匹独角马的獠牙,深深地嵌入了托鲁所高举的小机剑里。有如钢铁互摩般的刺耳声响响起,同时,小机剑的表面迸出了火花。与气脉相通的小机剑,就如同托鲁的手臂——獠牙嵌入机剑,就像利刃的尖锋搔刮着他的皮肤,让他感觉到一股恶寒。
  “呜喔——”
  托鲁因它们充满压倒性的重量、以及猛冲上来的惯性,而被压倒在地。
  就在这个时候,第三匹独角马像是要来补上最后一击似的,朝托鲁攻了过来。
  然而——
  “——哼!”
  正当它的獠牙就快要咬住托鲁咽喉的那一瞬间,铁锤的一击粉碎了它的鼻尖。正是来顶替托鲁、从托鲁背后踏上前来的阿卡莉。她的这一击,毫不留情——再加上独角马本身冲过来的势头,因而让它的脸整张粉碎,獠牙断折。
  阿卡莉以行运流水般的动作闪开。被爆头的独角马一边喷着鲜血,一边从阿卡莉的身侧穿过,然后倒地抽搐。
  压倒托鲁的那两头,把獠牙从小机剑的表面拔开,然后抬起头,作势恫吓着阿卡莉。
  阿卡莉并未理会它们——迳自后退。托鲁一边拖着重获自由的双臂,一边跳起身,然后以右脚为轴心,在原地回身,用小机剑的剑锋用力地敲上了那根独角马的名称由来——从额间长出来的兽角。
  “——!”
  那两匹弃兽发出似悲鸣、似怒吼的声音,然后畏怯了起来。
  托鲁趁隙蹴了一脚地板,回到了阿卡莉等人的跟前。
  并尽量俯低身子……
  “出来吧——〈开膛手〉!”
  就在这个时候,嘉依卡发出大喊的同时,魔法也随之启动。
  一把眼睛看不见的刀刃,呈水平线飞了出去。刀刃从托鲁的头上擦飞而过,砍断了那两匹独角马的脖子。粗约一合抱的脖子,从独角马身上滑落,转瞬之后,鲜血才迟钝地喷了出来。
  “嘿——”
  托鲁的嘴角闪过了一抹笑意。
  阿卡莉便不消说了,但就连嘉依卡也因为好几次共同作战的经验,渐渐和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了。就算没有事先仔细商量,她也会趁托鲁和阿卡莉争取时间的时候诵咏完魔法,在恰到好处的瞬间、从恰到好处的方向击出魔法。
  然而……
  “——!”
  从独角马——慢慢倒下的尸体后面,紧接着来了紫色的雷电。
  那是比独角马晚到一步的双头犬所放出来的雷击。
  (这些家伙……!)
  合作无间的,不只托鲁三人而已。
  独角马担任前锋,负责突击;双头犬作为后卫,投掷闪电。它们很显然是在分工合作。而且,它们跟托鲁他们不同,就算独角马被毙命了还是怎样,都毫无退怯的模样。
  “啧——”
  托鲁和阿卡莉马上掷出飞镖。
  钢铁制的利刃就跟避雷针一样。飞镖在半空中遭遇雷电,以自己的飞行轨道扭转雷电要去的方向,并打散雷电的分布。虽说是魔法所发射出来的东西,但闪电就是闪电,会流往、或落在导电性较高的地方。因此,闪避雷电,其实并没有多困难。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一部份来到了托鲁等人的跟前。
  “啊呜!”
  嘉依卡忍不住发出惨叫。
  机杖同样也跟避雷针一样,所以她手上的机杖,应该也引来了一部份闪电吧。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扔掉手中的机杖,真是太了不起了——不过,再这样子下去,她应该也没办法继续击出魔法了吧。
  “逃命啰!”
  托鲁说完——便将烟雾弹丢往双头犬所在的方向。他连花时间确认是否炸开都没有,便迳自抱起嘉依卡跑了起来。虽然棺材还是一样碍事,但这也没办法。棺材撞击通道的墙壁,发出喀咚喀咚的吵杂声响,但托鲁已经决定对此听而不闻。
  “阿卡莉,往那里!”
  “好。”
  阿卡莉点了点头,然后便抓起名唤妮娃的少女的手,拉着她逃跑。阴阳妖瞳的少女,并没有多作抵抗,就这样任由阿卡莉拉着,走了起来——然后也跟着跑了起来。
  芙蕾多妮卡也跟在他们的后面。
  或许是因为烟雾弹的烟扰乱了它们的视觉和嗅觉吧?虽然他们可以听得见双头犬的呜呜咆啸和和狂吠吼声,但双头犬的追击——雷击并没有追上来。
  “可恶—
  托鲁沉吟说道。
  明显的多数对少数——如果这间设施的家伙可以控制他们先前在地面上所看到的所有弃兽,那么就算是他们,也肯定毫无胜算呐。
  在这种有限的空间,就算有芙蕾多妮卡的帮忙,也不太好战斗。对方一旦倾尽数量,那么就算是装铠龙,恐怕体力也无法支撑得那么久吧。更何况,若是来了同族——若连装铠龙也一拥而上的话,就算把事情想得再简单,也还是毫无胜算。
  (要出去外面吗?可是——)
  若出去到空旷的地方,一旦四周被围住,那他们就完蛋了。刚才就是因为待在狭窄的通道,独角马和双头犬无法同时发动攻击,所以才勉强得以逃走。
  (如果能缩减追来的家伙的范围……)
  如果能把弃兽缩减至只剩一种的话,那还比较容易应付一点。
  托鲁一边抱着嘉依卡逃命,一边环视着四周。
  映入他眼帘的,只有零散的灯光、以及冷冰冰的石壁、还有——
  “——!”
  托鲁发现了那个开在天花板附近的孔洞。
  那应该是通风口吧。在这种地底下、或密闭性较高的建筑物里,大多会为了解决空气不流通的问题,而设置像这样子的通风口。在宽敞的设施里,大多会为了增加通风量,而设置管子较大的通风口——大到可供人类通过的程度。
  “嘉依卡,帮我争取一些时间。”
  “唔……呣咿。”
  托鲁把嘉依卡放了下来。接着,嘉依卡马上备好机杖,操作了起来。
  诵咏咒文——
  “——啪呜啦,欧德·伊那斯·丕呼·提那斯。”
  在这期间,托鲁跳跃起来,伸手勾住安装在通风口上的铁栅栏,然后用体重和双脚踢墙的反作用力,扯下了铁栅栏。
  “出来吧——〈强击者〉!”
  嘉依卡的魔法完成。
  当阿卡莉、芙蕾多妮卡,以及妮娃从她身侧通过的那一瞬间,一阵猛烈的风袭向了紧追而来的成群双头犬。双头犬一边罕见地发出了“嘎啊!”像普通小狗般的尖锐惨叫,一边被风卷向了长长的通道——一只牵连后面另一只,整群如骨牌效应般飞了出去。
  “到这里面来!”
  真不愧是与哥哥心心相印的阿卡莉,她很快地就明白了托鲁的意图,率先一跳——她跳入通风口里,并向其他人伸出手。
  芙蕾多妮卡马上抓住她的手,跳入通风口。接着,阿卡莉把嘉依卡拉起来,最后则由芙蕾多妮卡伸长手臂——半强迫地将兀自在原地发楞的妮娃拉了上来。
  托鲁一确认她们已经开始在通风口里面前进之后,便再次跃身而起,把身体滑入了那个孔中。最后,他从通风口的内侧,把拿在左手上的铁栅栏重新嵌了回去,并在铁栅栏上安装了简单的“陷阱”。
  用细线绑在铁栅栏上的小圆筒。
  圆筒里——虽然容器的形状不同,但内容跟刚才的烟雾弹大致相同。细线连接着内外两个“栓”,细线一旦被拉掉,这两个“栓”便会一起脱落。然后,装在筒中的两种药液便会混在一起。一旦接触到空气,就会产生具有强烈催泪效果的猛烈烟雾。
  当然,托鲁已经事先确认过了:这个通风口是“从外吹入通道的孔”——烟雾绝不会逆风飘散,飘到正在通风孔道中前进的托鲁他们那儿去。
  “…………”
  为了以防万一,托鲁从怀中取出布块,盖住自己的鼻跟口,然后追赶已先行一步的阿卡莉等人。姑且先不论阿卡莉和芙蕾多妮卡,嘉依卡和妮娃到底不怎么习惯这样子甸匐前进,因此托鲁马上就追上了她们。
  托鲁的眼前,是妮娃蠕蠕向前爬动的屁股。
  “——哥哥!”
  阿卡莉从前方对他喊道。
  “怎么了?”
  “现在可不是对着刚见面没多久的女生的屁股,看得入迷的时候呐!”
  “我才没有看得入迷咧!”
  “也不是闻味道闻到入迷的时候哦!”
  “我才没闻!”
  “怎么可能!”
  “可能你个头啦!”
  他们一边像呼吸般自然地说着这般对话,一边在通风孔道中前进。
  通风孔道中——带着有些潮湿的味道。
  (是因为离海很近吗?还是因为——)
  连通到跟刚才类似的栈桥之处吗?
  不管怎样,在光滑的通风孔道内侧,非常容易打滑。嘉依卡和妮娃的动作很迟缓,因此托鲁不由得想要从后面推她们一把——但一不小心打滑的话,这里头既无可抓之处,所以很有可能就这样子滑到停不下来。
  “——嗯?”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阿卡莉在前方发出了声音。
  “怎么了?”
  “风向——”
  当她的话要结束、不结束之时……
  “——!”
  突然——正如她所说的一样,风向、以及风量都改变了。
  “呜啊!”
  托鲁马上蹲稳马步。
  不过,正如前述所言,这通风孔道既平滑且容易打滑。因此,下一瞬间——托鲁暗道不妙,正要伸出手去。说时迟那时快,妮娃从他的指尖擦掠而过,撞上了芙蕾多妮卡。而芙蕾多妮卡虽仅微微打滑,但还是撞上身在她前方的嘉依卡了。
  “啊,抱歉。”
  “呣呀!”
  如此一来,就再也止不住了。
  嘉依卡撞上阿卡莉——纵使是阿卡莉,也还是没办法承受得住嘉依卡的体重,于是她们两人就这样子从通风孔道中一路滑落。
  “阿卡莉!嘉依卡!”
  “呜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对不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
  阿卡莉、嘉依卡、芙蕾多妮卡、还有妮娃,一边拖着这样子的叫声,一边在通风孔道中离托鲁而去。这通风孔道的倾斜程度并没有很陡,跌落下去应该不会受什么大伤吧—
  “唉唉——可恶!”
  托鲁束手无策,只好也跟着把双手双脚从孔壁收了回来,一路滑落下去。
  (海水的味道——)
  类似于海风的气味,萦绕在通风孔道里。
  这样的话,这个通风孔道,或许是利用海水涨退潮来让空气流动也说不定。
  (这样的话,这孔道的另一端……)
  过没多久,托鲁便追上了嘉依卡等人——首先,他先抓住了他手能够得着的妮娃衣袖。然后,他一边抓着她的衣袖,一边用另外一只手,猛然将飞镖戳上通风孔道的墙壁。托鲁心想:就算刺不进去墙壁里面,但这样至少能稍微减缓滑落的速度——然而,下一瞬间……
  “——!”
  托鲁一行人在刹住速度之前,就已经一边撞飞了通风口的铁栅栏,一边挤成一团,被落下的速度抛到了半空中。
  通风孔道比想像中的还要短。
  “呜——”
  托鲁马上把他手边的嘉依卡拉到自己的身旁。
  托鲁一边感受坠落时的飘浮感,一边挥舞着飞镖,想要至少抵销掉一些坠落的冲击,但飞镖的尖端,却没有勾到任何地方。心里焦躁不安的同时,托鲁仿佛在保护嘉依卡似的,紧紧地抱住了她——
  “——!”
  坠落的速度突然急违减缓。
  但是,他们并非完全静止于空中——下一秒,托鲁和嘉依卡全身都被水包围了起来。
  “…………!”
  看来通风孔道的出口下方是水嘛。不过,他们沉潜只有仅仅一瞬而已,不消一会儿,两人便一边滴着大量的水滴,一边被提到了水面上。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托鲁唰地仰头望向头上——只见白银色的巨大身体,正用爪尖提勾着托鲁、嘉依卡、阿卡莉以及妮娃。
  正是芙蕾多妮卡。
  看来她应该是在被抛到宽敞的空中时,瞬间用变身魔法变回了龙的形态,然后使用龙翼,减缓了落下的速度吧。不过,或许是因为离水面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所以托鲁一行人才没能够完全静止于半空中——而是先落到了水里。
  “咳咳……咳咳……!”
  嘉依卡猛烈咳嗽——
  “…………”
  温顺安静的妮娃,还是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没事吧?”
  “还行。”
  真不愧是阿卡莉,一脸悠哉地如此应道。
  “……呃,这里是哪里啊?”
  看起来像是个洞窟。
  “这应该是海水,对吧?”
  托鲁一边环视着充满四周的大量水流,一边说道。
  他刚才有喝进去了一些。没有错,这正是海水。
  但是——四周都没有向外开通的地方,映入眼帘的尽是些光秃秃的岩石表面。和刚才的设施内部不同,这里是真正的天然状态——凹凸嶙峋的岩石,自然地裸露了出来。
  没有照明之类的东西——取而代之的是水面上闪烁的暗淡光芒。
  “风向突然改变,应该是潮汐或其他什么所造成的吧?”
  就他所见,这个洞窟除了通风口之外,别无其他出入口。如果这个洞窟的水面下连接着海洋的话,那么洞窟中的气压,会因潮汐的涨退潮而产生变化,而通风孔道的风向,应该也会随之改变吧。
  总而言之……芙蕾多妮卡先带着托鲁一行人,来到了洞窟角落的几块岩礁上坐着。托鲁等人坐在岩礁上,重新环视了一下周围。
  “嘉依卡,拜托你点个灯之类的吧。”
  “〈照明者〉——出来吧!”
  嘉依卡似乎在托鲁出声拜托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她诵咏咒文的同时,苍蓝色的魔法阵也一起旋转着。柔和的光芒从呐魔法阵的正中央放射了出来。
  魔法的灯火,慢慢地抹去了横亘在洞窟之中的漆黑——
  “——!”
  托鲁倒抽了一口气。
  因为到刚才为止一直都很暗,所以他没有看清楚——他们周围的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的遗体。
  “这些是……弃兽吗?”
  阿卡莉也难得地吃了一惊,眯起双眼,张望着四周。
  浮在水面上的,全都是弃兽的尸体。独角马、双头犬便不消说了,而形似装铠龙、奇眼鸟之类的东西,也零星可见。它们全都只有“部份”,而没有全身的身体。
  简直就像是有人肢解了它们的身体之后,将它们抛弃至此似的——
  “可是——”
  “那些,不是,原本的,真正,弃兽。”
  忽然——响起了一道奇妙的声音。
  那确实是有人在说话——应该是说话的声音才对,但听起来却有如无机质的声响一般。就像是有人在试图用乐器或某种东西,重现人类对话的声音一样,有种不太自然的感觉。
  “是谁?”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谁在这个地方?
  托鲁一边做出备战的姿势,一边重新审视周围——
  “——”
  “那些,全都是,复制品。第八种,啊。”
  有什么东西正从水面下慢慢地浮起。
  一边裹着咕噜咕噜的泡泡,一边现出身影的那个东西是——
  “……大海魔!”
  嘉依卡发出了夹杂着悲鸣的大喊。
  白色的触手、漩涡状的外壳、帽沿状的口盖,一眨也不眨的巨大瞳孔。
  从栖息于陆地的生物角度来看,它确实非常的不同,而就算把它的外貌画在图上,那些没看过它本体的人,恐怕甚至连外貌图的“上下左右”,也判断不出来吧。
  没错。它确实跟袭击船只的家伙是同一种生物——大海魔。
  “……等等。”
  然而,托鲁却阻止了手拿机杖的嘉依卡,然后说道:
  “这家伙……”
  它露出来的身上,留有无数条凄惨的疤痕。
  外壳上几乎都是裂痕,也有好几处凹陷的部份。它的触手,有几条从中间碎成了碎片。最惨的是,它只剩一边的眼睛。从那周围遗留着曾被人剜过的痕迹看来,应该是眼睛连同周围的肉,一起被人取走了吧。
  一目了然的满身疮痍——在这种状态下,竟然还能够活着,真是不可思议。
  “贾兹帝国,的,练生术,比其他国家,还要,进步。”
  咕噜咕噜冒泡泡的声响响起的同时,整个水面也发出了声音。
  大海魔的魔法是操纵海水。这情况,恐怕是大海魔正在震动着水面,“说着”人类的语言吧。光就这点,便知大海魔的智能有多高了。
  “进步到,连改造、复制,弃兽,也能,办得到。虽然,还未,量产,但维克多,及其麾下的,魔法师们,已经,成功,确立了,量产技术。之后,只要有,足够的,资材,便可以,毫无限制地,量产,弃兽。”
  “……那你呢?”
  托鲁向大海魔如此问道。
  既然对方都特地跑出来向他们搭话了,那么想必对方也感觉到对他们说话的必要性了吧。至少应该不会突然不容分说地攻击他们吧。
  “我是,用于,研究,实验,的,天然,生物。”
  大海魔说:
  “我是,第一代,大海魔。因为,复制品,可以,成功,量产了,因此,就把我,丢弃了。他们,本来,应该是打算,要把我,跟其他实验体,一样,杀了,弃尸……不过,我却,还是,像现在这样,活着。这是,他们的失算,吧。”
  ——它的其中一根触手指着头上某个方向。
  那儿有个跟其他岩石表面不太一样的平面——似乎设置了一道铁门般的东西。直径大到似乎连大海魔都可以通得过的样子。大海魔恐怕就是从那儿被丢弃到这儿来的吧。
  简而言之,此处是——用来丢弃无用尸体的地方。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不是指这个垃圾场,我是在问这整座岛。”
  “贾兹帝国的,练生术,研究所,之一。不过,现在,也是,‘遗产’的,保管处。”
  微暗的水面,如此回答道。
  “‘遗产’?”
  “用来保管,集贾兹帝国,练生术,以及,魔法技术之精华的,最高杰作。”
  毕竟发声的方法不同,所以这情况是在所难免的也说不定……大海魔的“声音”从头到尾都很宁静,因此根本无法从它的“声音”,管窥出它到底抱持着怎样的情绪。尽管一副濒死的样态,但却毫无痛苦的样子。它原本就是种跟人类相差甚远的生物——甚至不清楚它到底是否拥有着痛觉。是故,用人类的喜怒爱乐去揣度它的内心层面,或许根本就是毫无意义。
  “保管……?”
  贾兹帝国已经灭亡了。
  那么,不管那个“遗产”究竟是什么,都已经没有珍藏保管它的意义了吧?
  然而……
  “没错。保管——直到,注定该来的,那一天,到来。”
  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怪物,毫无任何感慨地如此宣告。

  ——————————

  “一班到三班负责第一层,四班负责第二层,五班、六班负责第三层!没有‘标志’的话,拟兽会没办法判断敌我。可千万别忘记戴上‘标志’呐!”
  基里尔向亚人兵士同伴们喊道。
  他叫醒了在第二层宿舍休息的所有亚人兵士,然后全员出动。
  听说——有人闯入了这间研究所。
  两名亚人兵士,在第一层研究区拿膳食给俘虏的回程时,遭到了袭击。随后,魔法师在研究区遭遇了侵入者——虽然被弄昏了过去,但他在昏厥前触动了警报,因此暴露了侵入者的存在。
  现在——魔法师们正在利用拟兽,搜索着侵入者。但因为他们透过魔法术式所操纵的弃兽,基本上智能都很低,因此并不适合地毯式的搜索。奇眼鸟等弃兽,甚至连门都不会开。
  在这间研究所——以“人类使用”为前提的设施之中,果然还是由亚人兵土来搜找会比较快速。魔法师们在成功“量产”弃兽的时间点起,就变得更加轻视身为战力之一的亚人兵士了……这时候他们如果赶紧做出表现,魔法师们或许会重新认知到亚人兵士的重要性也说不定——基里尔的心里抱着这般期待。
  他们并非野兽。
  他们是人类——是士兵。
  他们不想要受到跟弃兽、拟兽一样的待遇。
  “弃兽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做得到!这是让伊热夫斯克大人见识我们能力的大好机会!大家,卯起来好好干吧!”
  “喔喔!”
  亚人士兵士们齐声回应基里尔的号召。
  平常——表情不太外露的亚人兵士们,绝不是没有喜怒哀乐等情绪。他们只不过是扼杀着自我,静静地等待着罢了。
  等待着他们能上去活跃一番的舞台。
  他们全都知道——在这个和平时代里,没有亚人兵士的栖身之所。
  亚人兵士是被人制造出来、专在战场上发挥效用的一种存在。
  就像许多野兽诞生在这世上时,就已经知道野兽该有的存活方法了——并非后天的技术,而是天生的能力。而他们也一样,天生生下来,就已经具备士兵所需的能力了。幸或不幸的是,他们没有“潜力的延展性”。他们的肉体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有固定的使用目的了——因此在其他事情上,几乎派不太上用场。要么跟普通的人类差不多,要么比人类还不如。
  正因为如此……
  (等将来有一天伊热夫斯克大人的研究成功——得到了“遗产”之后……)
  到了那个时候,战乱的时代肯定会再度降临。
  如此一来,亚人兵士应该就可以将自己的真正价值,公诸于天下了。在那之前,他们可不能让魔法师舍弃掉他们。他们必须让那些魔法师们,尤其得让身为设施统辖者的伊热夫斯克明白:他们很有能力——他们果然还是必需的。
  基里尔确认同伴们都“热血了起来”之后,自己也插了把新月刀在腰上,然后飞快地检查着其他的装备。
  这时——
  “基里尔!”
  蛾苏拉朝他跑了过来。
  其他同样被当作“不良品”、被派去处理杂事的亚人兵士们,也跟着她一起跑了过来。
  “我们也——”
  “娥苏拉,你去躲起来。很危险。”
  基里尔冷绝地说道。
  娥苏拉身为亚人兵士的能力并不高。虽然不到碍手碍脚的地步,但她和基里尔等人相比,战斗能力相当的低。如果她上到前线的话,死伤的机率会很高。
  基里尔等人所共有的亚人兵士价值观,或许极为矛盾。但就算他自觉矛盾,他还是不想让娥苏拉去战斗——他不想让她去送死。
  “可是,我也是亚人兵士——”
  “交给我们吧!”
  基里尔复向娥苏拉如此重申——然后和其他亚人兵士们一起飞身跑出了宿舍。
  “听好了,千万别忘了带‘标志’!”
  基里尔又再次向同伴们叮嘱了一次,然后,为了要请教详细的指一不,飞身离开了宿舍。
  “…………”
  这个时间的话,维克多应该是带着那名嘉依卡,去到第一层的处置室了吧。
  “…………”
  一抹焦急梗在基里尔的胸口。
  虽然他只获知了有限的资讯,但闯进来的人,恐怕就是“另外一组嘉依卡”了吧。基里尔等人原本以为他们铁定已经溺死了——虽然他是这么汇报的,但这报告可说是间接导致了警备上的松懈。
  太失败了。这可不是什么足以证明他们能力的好事。
  若身为士兵的能力遭人质疑的话,亚人兵士就没有存在的理由了。
  “可恶……”
  他三步并作一步,大步一跨,越过了三四个阶梯,飞身向上跑去。基里尔一上到第一层,便马上直朝着第一处置室而去。
  “快开门!我有事要向伊热夫斯克大人报告!”
  他对着待在处置室前门板左右两侧的亚人兵士说道。
  然而……
  “不行。”
  两名亚人兵士面无表情地如此答复。
  他们的额头上刺着拉克语的“4”和“7”。虽然同样都是亚人兵士,但他们并非如基里尔等人一样从人类的子宫里诞生,而是在这座岛上、在玻璃球中被人制造出来的“复制品”——他们额上的刺青,即是他们身为拟人兵士的证明。
  “命令说不准让任何任入内。”
  两名拟人兵士异口同声地如是说。
  “…………”
  基里尔怒瞪着那两名拟人兵士。
  最可恨的是——这两名拟人兵士和基里尔都长着同样一张脸。因为他的“性能”最为安定,因此魔法师们采取他的鲜血和肉片,以此为根源,制造出了可说是他的分身的复制品。
  然而,跟基里尔不同的是——他们脑中有一部份打从一开始就被割除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型魔法机关,好让他们更容易接受魔法师们的支配——总之就跟拟兽一样。
  魔法师们自从成功复制这些拟人兵士出来之后,便不再让基里尔等人负责处置室的警备、魔法师们的个人保镳等等。魔法师们——尤其是维克多·伊热夫斯克,似乎相当珍视这些不会多说话,像人偶绝对服从命令的拟人兵士们。
  “——闪开。我有紧急要事。”
  基里尔说完之后,便自行推开了门板。
  为了避免被弃兽误伤而缠在手臂上的“标志”——用来判别敌我的腕章,似乎对这些拟人兵士们也有效的样子。思考能力原本就有一部份被人削掉的这些复制品,无法攻击身上带有“标志”的对手。他们就这样子面无表情,伸出手来想要阻止基里尔——但就仅仅如此而已。基里尔强硬地挥开他们的手,拾脚步入处置室里。
  就在这会儿——
  “——只要取得了‘遗产’,一切都将改变。”
  嘉依卡被绑缚在处置用的椅子上,而维克多·伊热夫斯克则在对着她游说着些什么。
  “足以改变得了世界本身。复兴贾兹帝国?都是些小事。‘遗产’是超越国家框架的力量。无需战斗,即能成为统率世界的王。根本不需要战争——”
  “——!”
  基里尔听了,全身僵硬。
  根本不需要战争?“遗产”竟是强大至斯的力量吗?
  但是,这样一来……
  “——你在干嘛?”
  出入口附近的魔法师皱起眉来,出声叫唤基里尔:
  “伊热夫斯克大人现在很忙,你少来烦他!”
  “…………”
  基里尔几乎没把那个魔法师的话听进耳里。
  “诚然如此。世界将因‘遗产’的力量而统一。战争之类的低效率方法,也会跟着消失。只要有‘遗产’在,就连兵器、军队也都不需要了……!没错。‘遗产’是打从根本改变世界状态的力量。”
  维克多有些得意洋洋地如此说道。
  “碍事。快滚出去外面!”
  魔法师如此说完,便将基里尔推出了处置室的外面。
  望着处置室紧闭的门板——基里尔茫然地在原地伫立良久。
  刚才的话是真的吗?
  能打从根本改变世界的状态?战争将不复存在?维克多等人一旦得到了“遗产”,仅仅如此即能够完全支配得了世界?
  究竟是怎样的东西,才能够化这些事情为可能呢?基里尔根本想像不出来。
  但是。维克多的话如果是真的——
  (我们……已经没有用了?)
  这个想像——让基里尔颤抖了起来。

  ——————————

  响得老久的警报,开始得突然,也结束得突然。
  “…………嗯哼?”
  大卫集中注意力,仔细地聆听,截到了几道依稀可闻的声响。
  关于引发警报的原因,似乎还没有得到解决的样子。设施里的气氛,依旧相当紧绷。虽然隐隐约约,但他还是听得见夹杂怒气的声音交错四起。
  大卫握着铁栅栏摇晃了好一阵子,像是在确认铁栅栏的镶嵌情况。在没有任何道具的情况下,应该没办法拆卸或破坏掉这个吧。
  “赛尔玛。”
  “……干嘛?”
  横躺在里边的魔法师搭档,马上应了他一声。
  他俩被丢入这间牢房之后,她就像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她这既不是搞坏了身子,亦不是灰心丧志。单纯只是为了保存体力而已。
  对身为佣兵的大卫和赛尔玛而言,沦为阶下囚只不过极为普通的预想状况之一。和正规军队的士兵相比之下,佣兵大多都是像用过即弃的棋子一样任人利用,因此,被敌人抓住也不怎么稀奇。
  想当然耳——他们两人都想要寻机逃出这里。
  “我试着唤人来看看。之后就拜托你啰。”
  “……好。”
  赛尔玛点了点头,然后把手探入长长的头发之间——然后从那儿拉出了某物。
  很细很细的钢丝。编一下之后既可以变为简单的钢丝锯,若在最前端绑上鱼漂——或坠子之后丢出去,还可以钓鱼。这类的道具,大部份的佣兵都会藏在身体的某处带着走。
  “这里的家伙们,果然不怎么习惯俘虏别人呐。也没有好好检查身体。如果事先将一把利刃夹在乳沟之间的话,不就可以带得进来了吗?”
  “这间牢房还挺漂亮的嘛。”
  赛尔玛半忽视了大卫的话。她一边说着,一边用钢丝作出一个圆圈。
  “好了。要放在哪边?”
  “放那边就可以了吧。”
  大卫一边笑道,一边随便指着——铁栅栏的另一边。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放声大喊:
  “救……救……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被杀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假了啦。”
  赛尔玛露出无奈的表情。
  “这样子比较生动吧?”
  大卫笑着说。
  “——怎么了!”
  一名亚人兵士从走廊深处出现了。
  (太好了!)
  大卫在心里偷笑了一下。
  他原本猜想对方会因为警报钤响的事情而人手不足,而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如果有两个人一起来的话,情况就会有些棘手了。不过,若是一个人的话——
  “不好了,不好了,要被杀了啦!”
  大卫握着铁栅烂大喊。
  “被杀?什么东西?谁会被杀?你吗?”
  “没错!你看了还不明白吗!”
  “……?”
  亚人兵士一脸疑惑地走到大卫两人的眼前。不过,他到底还是保持了一点距离,以免大卫从铁栅栏的缝隙之间伸手碰触到他。当然,这件事情他们也早就预料到了。
  “刚才那是警报吧?那家伙要来了,那家伙!”
  “那家伙?你在说什么——”
  “你们全部都会被杀死!不要,我不想死在这种地方!开门,快给我开门!”
  “吵……吵死了!”
  大卫的气势,让亚人兵士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正巧——就是那儿。
  赛尔玛事先做好的“圆圈”正好丢在那儿。
  钢丝原本就已经很细了,再加上牢房周围幽暗,对方若未仔细端详脚边的话,就绝不会发觉到那个“圆圈”。
  钢丝有一端挂在了铁栅栏上。赛尔玛握着那钢丝的一端,以浑身的力气用力一扯。
  “——!”
  等到亚人士兵发现状况的时候,事情已经太迟了。
  钢圈收紧,绑住了亚人兵士的左脚。亚人兵士仿佛被人抄了一腿似地跌倒在地——大卫也过来抓住了这条钢丝,跟赛尔玛一起拉。
  迸出了钢铁摩擦的奇异声响和火花。
  “啊啊啊啊!”
  不消一会儿,亚人兵士便被他们拉到了铁栅栏旁。
  大卫强硬地抓住他的脚踝,然后用力一扯。接着,他又用右手抓住亚人兵士的衣服,把他扯到近旁。赛尔玛巧手一挥,让钢丝抖成了波型,然后又勾上了亚人兵士的头部。下一瞬间,便将他绑在铁栅栏上了。
  “…………!”
  亚人兵士——似乎不太明白他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正如他俩刚才的对话所言,这座设施里的人们,并不怎么习惯俘虏别人。比想像中的还要更容易上钩,恐怕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让我看看啊。”
  大卫从铁栅栏之间的缝隙伸手出去,搜着亚人兵士的身体。
  正如他刚才被丢入牢房时所看到的一样——亚人兵士的腰后挂着钥匙。
  “有了、有了。哎呀,你们还真是坦率老实呐。”
  “………………!”
  亚人兵士以愤怒的表情瞪视着大卫,但大卫反而一边笑咪咪的,一边说道:
  “很干脆地就上了我们的当,真是太好了。好啦,那就这样子啰!”
  大卫说完之后,便伸手抓住了亚人兵士的脖子。
  大卫以指尖摸索出动脉,一加以压迫,亚人兵士便旋即失去了意识。看来他们虽具有异于常人的耳朵或兽角,但血管的位置却并没有什么不同。
  “好啦——去找找我们家的公主大人吧?”
  “好啊。”
  大卫放开昏厥的亚人兵士,从铁栅栏的缝隙之间,把钥匙插入了钥匙孔里,然后打开了牢房的门扉。

  ——————————

  他只不过茫然了几秒而已吧。
  不过,待基里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在通道的角落,额头抵着墙壁,兀自呻吟着。
  维克多的目的一旦达成,他们就没有用处了。
  他的话若是真的,那么战争将会从这世上消失。基里尔等人可以证明自己存在意义的舞台,也会随之消失。换言之,他们永远都摆脱不了被当作“人类仿制品”、被别人轻视的立场了。
  “可恶……”
  基里尔的脑海之中——闪过了同伴们的脸孔。
  每个人都相信着战争终将到来,而忍耐着现在的不得志。
  明明同为贾兹帝国的残党,魔法师们却轻视着他们。
  他们就像是收于鞘中而生出铁锈的刀子一样,不停重复着自问自答:“自己究竟是为何出生在这个世上?”……他们一直认为:只要战争再次展开……他们应该就可以不用再过着这样子的每一天了。
  “……我早该明白的……我早该明白的啊……可恶!”
  基里尔沉吟般地喃喃自语着。
  不管是再怎么优秀的魔法师和亚人兵士,光靠区区不满一百人的成员,怎么可能重建得了贾兹帝国。就算维克多真打算掀起战争,恐怕也没有基里尔他们活跃的机会吧。以敌我双方相差悬殊的兵力而言,他们应该瞬间就会被镇压住,而草草结束战争了吧。
  但是,即使如此……
  他们还是抱着些许的期待:维克多等人的研究——他们所说的“遗产”,或许可以颠覆相差悬殊的兵力差距。
  哦不,他们甚至还曾经想过:就算不重建贾兹帝国,他们也能在这个世界刻下“亚人兵士在此”、让人不忘他们存在的“疤痕”——作为时代的谎里花,在最后灿烂地绽放个一回。
  然而……
  连战争都不需要。足以改变世界状态的“力量”。
  虽然基里尔不晓得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但是—
  “真的已经没有希望了吗?”
  忽然———道低喃在他耳边响起。
  “…………”
  基里尔愕然回头。
  他大睁的双眼里,映照出一名——有着亚麻色头发和琥珀色瞳孔的少年。
  当然,他绝非这间设施的人。基里尔对这名少年毫无任何印象。
  (侵入者?)
  虽然他忍不住伸手探向新月刀,但他所能做的,也就只到这边了。
  身为亚人兵士的直觉正在告诉他:这家伙有古怪。明明应该身在他的眼前,但他却感觉不到眼前有其存在,简直就像是在看着幻影一样——
  “他们得不到‘遗产’的话,又将如何呢?”
  少年脸上挂着微笑,如此向他问道。
  坦然自若的口气,简直就像是在和亲密的朋友搭着话似的。
  “哦,对了。不如由你们来取得‘遗产’,如何?”
  “………………”
  基里尔的脑中一隅感觉到有种异样的感觉。
  然而——意识的表面像是麻痹了似的,无法追究探明这异样感的真貌。
  他很很明白眼前这一切都很可疑。然而,除此之外,他却什么事情都无法思考了。
  他的思考在空转。
  逻辑思考的齿轮在脑内打滑,应啮合的地方没能啮合起来。
  “若要取得‘遗产’,所需的东西是什么呢?”
  “………!”
  基里尔眨了几次眼睛之后——
  “……嘉依卡。”
  说出了这个名字。

  ——————————

  大海魔。
  七种弃兽之中,身躯最大的怪物。
  同时,和装铠龙同样有着高度的智能,以寻常的魔法术式,无法支配得了它的精神。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变成是人类被它支配了。
  不过,它和装铠龙不同,它不和人类缔结“契约”。
  再加上它的生存领域在海里,因此……跟人类的关系最为疏远。
  是故,船只被大海魔弄沉的消息,极其罕闻。听说甚至连那些消息,都有一部份是捏造的——故意推说是受到大海魔的袭击,实则变卖掉货物——也有这么一说。
  托鲁他们原本从未想过大海魔居然会说人类的语言。
  然而……
  “……大陆通用语说得比嘉依卡还要棒呐。”
  托鲁嘟囔了一句。
  “呣咿!”嘉依卡听了一抖,反驳说道:
  “我,会,说,大陆通用语!”
  “好,好,我知道了。”
  嘉依卡一边两手紧握机杖,上上下下挥舞,一边抗议。托鲁闪躲着她,转身面向大海魔:
  “……叫你……大海魔就可以了吗?”
  托鲁向眼前的怪物如此搭话。
  “可以。我等,没有,区别,各个,个体的,名字。”
  “……这么说来,芙蕾多妮卡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呐。”
  芙蕾多妮卡和装铠龙们并无可称做为“个人姓名”的呼号,而芙蕾多妮卡以前确实曾经说过她是用“东之六四五”之类的称呼来区分自己和其他龙——
  (这么说来……)
  根据芙蕾多妮卡的转述,蕾拉——蓝色嘉依卡似乎从第一代大海魔那儿得知了一些情报——关于“嘉依卡们”何以存在的秘密。当然,并不一定只要是第一代大海魔,就全都知道“嘉依卡的秘密”。
  不过——如果……
  “我想问个问题。关于贾兹皇帝的事情,你们知道些什么吗?”
  “贾兹,皇帝——”
  大海魔原本在缓缓起伏翻动的触手,忽然停止了动作。
  “这名——少女叫做嘉依卡。关于人称‘嘉依卡’的存在,你们是不是知道着些什么?”
  托鲁指着站在他身侧的嘉依卡。
  “…………”
  大海魔像是凝结成了冰似的,有好一阵子都静止着不动。
  “……〈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
  它就像是忽然回想了起来似地,断断续续地低喃着这个名字。
  然后——
  “我等,当然,并不,晓得,详细,内情。”
  大海魔如此说道。
  托鲁等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禁叹息。
  问它果然也没用吗?告诉蕾拉事情的那个个体,应该是别只大海魔吧。
  他们如此心想。然而——
  “为何,我等,被称呼为,‘弃兽’?可有,曾经,想过?”
  大海魔忽然向他们丢出这么一个问题。
  “我等、乃,失败作。”
  它如此宣告的口气里,并无自嘲的意味。
  它的口气——单纯只是把事实当作事实念出来罢了。
  “你的说法,简直就像是在说‘弃兽是刻意被制造出来的’呐。你自己刚才不是才说过你们是‘天然产物’吗?”
  “我,确实,不是,这间,设施的,人类,所制造,出来的,个体。但是,所有,的,弃兽,都是,失败作,所以,全被,舍弃了。”
  “…………”
  被舍弃了。失败作。
  这种说法,简直就像是——
  “莫非是被神舍弃了吗?”
  托鲁信口说了一句,本来预期会遭到否定……
  “没错……”
  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干脆地予以肯定。
  “我,不知道,那个,和,你们,人类,所说的,‘神’,即信仰,这个,行动的,对象,是否,相同。但是,若就,我等的,创造主,这个,意义,而言,的话,那就,没错了。第八种,啊。”
  “………………第八种?”
  托鲁皱眉呢喃。
  这么说来,这个怪物刚才也用了“第八种”这个叫法。
  “你们,对,弃兽,的,定义,是?”
  大海魔如此问道。
  “……魔法。”
  嘉依卡回答。
  接着——阿卡莉继续补充:
  “能够使用魔法的野兽,总称为弃兽。我受的教育是这么说的啊?”
  关于弃兽这种存在的定义,托鲁和阿卡莉确实在亚裘拉村里被灌输了这样的知识。当然,这应该是整个菲尔毕斯特大陆的共同认知,并非只有乱破师如此理解。当然,大多数的小老百姓,才不管魔法怎样云云,最先出现在他们脑袋里的,应该是“袭击人类的凶暴野兽”这个认知吧。
  “没错。第八种,啊。从那,定义,而言,能够使用,魔法的,生物,都可以,说是,弃兽。”
  “……什么?”
  七种弃兽?
  使用魔法的野兽。
  换言之——
  “大海魔、双头犬、奇眼鸟、独角马、装铠龙、猛禽兽。还有,已经,灭绝的,幻想树所谓的,弃兽,指的是,这七种。”
  大海魔坦然地列举着弃兽的名称。
  然后——
  “其他,还有吗?还存在着,其他,能够,使用,魔法的,生物,吗?”
  “其他……”
  托鲁等人的视线,理所当然般地聚集在嘉依卡——哦不,是聚集在她所持的机杖上。
  “呣咿?”
  嘉依卡眨了眨眼睛。
  若说能够使用魔法的生物全都是弃兽的话,那么魔法师——哦不,就连人类,不就也都成了弃兽的同伴了吗?
  “呃,但是,我们……”
  “第八种,啊。我等,只是,达成至,你们,之前的,试作品,罢了。因为,不是,完成品,所以,被舍弃了。是故,‘弃兽’。”
  大海魔打断托鲁的话,如此说道:
  “换言之,你们,只要,被加装,魔法器官,即能,成为,我等的,同类。”

  ——————————

  “基里尔!”
  娥苏拉找到走在通道上的基里尔之后——朝他跑了过来。
  她罕见地没有穿着杂役用的工作服,而是换上了战斗用的衣服,腰间挂着和基里尔一样的新月刀。其他几名亚人兵士众集在通道上的某个地方。
  “找到独角马的尸体、以及安装在附近通风口的陷阱了。”
  娥苏拉如此说完,出示了一个小小的圆筒给他看。
  那恐怕就是装在通风口的一部份陷阱吧。
  “这个烟幕——基里尔?”
  娥苏拉皱起眉头,望着基里尔的脸。
  “你……你在生气?”
  “…………!”
  娥苏拉似乎以为他是在生气她没有听从他的吩咐,换上武装来到现场。基里尔确实不希望她这么做,但他现在没心情数落她这件事情。
  不过,基里尔沉默不语的样子……似乎更加深娥苏拉的误解了。
  “对不起。可是我——我也是亚人兵士啊。”
  娥苏拉低下眼,说道:
  “我能战斗。不能战斗的话,就毫无意义了。请让我战斗吧。”
  自待在母亲胎内的期间起,受魔法的“加工”,然后作为兵士而出生于世。
  没有其他的存在理由。没有其他肯定他们自身存在的方法。
  所有的亚人兵士们——都是如此。就连因被评为“废物”而不在战斗成员之列的娥苏拉,亦是如此。
  “是啊。”
  基里尔吐了一句。
  “毫无意义。我们已经没用了啊。”
  “基里尔……?”
  娥苏拉吃惊地眨了眨眼。
  “你怎么了?”
  她应该察觉出基里尔的模样跟平常不太一样了吧。
  其他亚人兵士们也跑来了基里尔和娥苏拉的所在位置。
  “……没事。状况怎样了?”
  基里尔沉吟应道,然后向其他同伴们询问情况。
  “糟糕啦。先前抓住的嘉依卡同伙好像也逃出来了。”
  “侵入者似乎把妮娃·莱妲带走了。”
  “…………”
  维克多等人对“嘉依卡”以外唯一执着的的实验体。
  不,甚至就是连“嘉依卡们”,也只不过是因为“完成”妮娃·莱妲需要她们,所以维克多等人才会如此执着。更甚者,他记得他有听维克多说过:复制弃兽也是“完成”妮娃·莱妲的其中一环。
  不过,“完成”究竟是指什么事?话说回来,妮娃·莱妲究竟是什么?
  贾兹帝国灭亡前,从本国送来至此的少女。
  虽然看起来像亚人兵士,但她受到的待遇明显和基里尔等人相异。
  维克多等人似乎将弃兽的一部份移植到了她的身体里,又在处置室里活生生地将她解剖开来好几次——他们都未曾告知过基里尔等人,这些行为背后究竟有什么意义存在。
  然而……
  “传令给所有人。”
  基里尔一边用冷静沉着的眼神环视着同伴们,一边说道:
  “变更——作战目的。”

  ——————————

  ——弃兽。
  这个称呼,据说原本是源自“不符神的期望,而遭放弃”这个意思而来。而最受神宠爱的,即是人类。菲尔毕斯特大陆上的几个宗教之间,都共同主张着这种想法。
  不过,托鲁认为,那样子的想法,纯粹是人类自说自话的童话故事罢了。
  “欺骗他人”也属于乱破师的工作范围。和敌方的人接触,受对方接纳为同伴之后,或泄漏情报,或从敌方内部培养使其分崩离析的棋子——为了达成这些,乱破师都有学一些简单的操纵人心之术。
  而操纵人心对于那些迷信宗教的人们,尤其有效。
  操纵人心时,所必需的是糖果和鞭子。
  托鲁认为:在宗教方面,前述的想法即相当于糖果的部份——全面肯定人类的存在,视人类为“神所宠爱的生物”。换言之,由于“糖果为必需”这个结论,逆而导出了神爱世人之类的道理——
  “在,我等,之后。状态,终于,符于,期望者,即为——人类。”
  大海如此述说的声音,犹如海涛声一般,震动了整个海面。
  “你是指:符于‘神’所期望的吗?”
  托鲁问完,海面微微地起了些涟漪。
  这或许是它——在嗤笑吧?
  它的笑,和人类的一点也不像。
  “人类,宗教,里的,‘神’,有妤几种侧面。我也,并未,完全,理解。不过,就‘创造’,我等,与,‘人类’这点,而言,‘那个’,确实,符合,‘神’,这个,单字。”
  “…………”
  “我,不晓得,这个,世界,是否,是,‘那个’,所创造,而成的。虽说,‘那个’,创造了,我等。但是,如果说全部,都是,‘那个’,所创造,的话,未免,太过,轻率。若真是,‘那个’,创造了,这个,世界,那么,它,应该,无需,拿我等来,反复,实验。”
  若真的有全知全能、无限万能的——神存在的话。
  而如果真是这种神创造了世界的话,那么确实连反复实验都不需要才对。只要有个完美的神,便已足矣。
  “我等,第一代,是,‘那个’,所直接,创造,出来的,个体。因此,或多,或少,知道些事实。不过,就连,我等,也,从未,直接,接触过,‘那个’。‘那个’,待在,相隔,非常,遥远的,虚空,尽头。就算,看得见,也触摸,不到,它。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或像,映在,水面上的,虚像,一样。不过,反之,亦然。它也,无法,直接,触摸,我们。是故,‘那个’,为了,随心所欲地,驱动,我等的,世界,甚至还,创造,出了,触手。”
  “…………哥哥。”
  阿卡莉以一如既往毫无表情地说道:
  “怎么办?它的话,其实我有一半以上都有听没有懂。”
  “放心,我也差不多快不行了。”
  托鲁沉吟说道。
  不过,大海魔仿佛没有察觉出托鲁等人的困惑似的,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等的,魔法,并非,后天,获得的,技术,而是,天生,生来的,能力。因此,我等,成了,失败的,作品。”
  “……什么?”
  “‘那个’,期待,我等,在这个,世界,成为,具支配地位的,胜利物种,对其它生物,或环境,能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并爆炸性地,繁殖,因而,给了,我等,魔法。我等,因它所赐与的,魔法,而获得了,高度的,独自个体生存能力。结果,组织成,集团的,必要性,因此而,降低。而就算,形成了,集团,规模也,相当,有限。到底,没能,形成,一整个,社会。”
  “……社会?”
  是指村落、城镇——还是国家呢?
  换句话说……那个类似创造主之类的家伙,想要创造出能建立国家的生物?
  但是,为什么?
  “而且,也因为,这样,我等的,思考,凝滞僵化,缺乏,感情的,变化。我等,未能拥有文化。单纯,只是,存在,于世的,数种生物,罢了。这跟,创造主,所想要的,存在,相差甚远。”
  “…………”
  “因此,人类身上,被剔除了,我等的,一部份,能力;此外,又被赐与了,‘外加’的,魔法器官。因为,人类,是借由,后天的,技术,获得,魔法,因此,反而,获得了,各种,能因应,状况,需求的,魔法。如此,促进,文明,更为,发达。最后,成为了,这个,世界——包括,菲尔毕斯特大陆,在内——的霸者。”
  触手的尾端在水上摇曳来摇曳去,无声无息地弯指着某个方向。
  “你,觉得,‘那个’,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贾兹皇帝,的,继承人,啊。”
  “……!”
  它指着的人——正是嘉依卡。
  她左顾右盼了一下,确认触手指的正是她自己之后——她睁圆大眼,全身僵硬。虽然她在魔法、弃兽等方面的知识,比托鲁等人选要丰富得多,但大海魔太过突然的话语,应该也让她相当地困惑吧。
  “贾兹皇帝……〈贤帝〉吗?”
  阿卡莉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确实有听说所有的魔法技术都是由贾兹帝国所发明……”
  “等等,你说的魔法技术……”
  就托鲁所知,魔法技术的发祥,已经是五百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就算贾兹皇帝真如那个荒唐的传闻所说的一样,活了三百多年……”
  “哥哥,那只是皇帝在位的时间而已。你忘了吗?贾兹皇帝即位以前的经历,至今还是个谜团呢。”
  “这……”
  确实如此。
  换言之——就算他真的在那之前活了数百年、或数千年,但他活着的时间、和他在位的时间长短却是两码子的事。
  “我等,终究,只是,鱼塘,中的,鱼。在其中,被养殖、被利用。不过,大多数的,鱼,不晓得,这个,事实。就算,晓得了,也没有,意义。对方,身在,水上,既碰触,不到、亦抵抗,不了。对这种,对手,再怎样,焦虑,不安,也没有用。我等,早已,接受,这个,事实,并且,放弃,挣扎了。恐怕,其他,第一代,弃兽,也,一样。不过,贾兹皇帝,却——”
  ——异响。
  “——!”
  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而且仅仅一瞬而已。托鲁等人也完全来不及反应。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濒死的大海魔身上。
  应该是跟托鲁他们刚刚所落之处,是不一样的通风口,或其他扔弃尸体的废弃孔吧?不管怎样,从洞窟顶处落下来的那物是——
  “…………”
  触手耷拉地沉到了水面下。
  如戴在大海魔“头部”的帽沿——它外壳的某个部份,正插着一把剑。微微弯曲的单刀利器。握着那把凶器的是——
  “亚人兵士!”
  阿卡莉摆出备战姿势。
  是的。来人正是拥有着兽耳、兽尾的亚人兵士。
  对方恐怕就是这样子顺势利用跳落时的劲道,猛然把新月刀扎了进去吧。完全没入壳内直至刀根处的那把利刃,肯定破坏了大海魔的要害。
  大海魔已经不再言语,它的巨大身躯开始慢慢地沉没下去。
  “…………”
  一名青年亚人兵士站在大海魔的巨大身体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托鲁等人。
  他的眼神发直——让人总觉得他眼里甚至带着些疯狂。
  (这家伙,在船上……)
  当初在船上第一个和托鲁兵刃相交的亚人兵士。
  如老虎般黑色与亚麻色混杂的双色头发、以及锐利的眼神,十分眼熟。
  “——嘉依卡!”
  亚人兵士沉吟般地呼唤了这个名字。
  “呣……呣咿?”
  “死吧。你们全都给我——去死吧。死吧!从这世上消失吧!”
  亚人兵士如此宣告着。
  下一瞬间——细长的锁链一条接着一条地,从洞窟顶部洞开的几个孔洞中垂落了下来。
  然后——
  “……!”
  托鲁和阿卡莉纷纷摆出戒备的战斗姿势。
  下一秒,好几个——不,好几十个亚人兵士沿着锁链,降落至此。

  ——————————

  门扉突然蹦地弹了开来。
  “——”
  魔法师们转过头来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他们看到了十多名全副武装的亚人兵士,以及倒在他们脚边的拟人兵士。所有拟人兵士的咽喉要害全都被刺穿,胸口染满鲜血,气绝多时。
  “你……你们做什么!”
  魔法师们惊愕地问道。
  不过,先不提理由为何……这情况已经相当明显。
  亚人兵士们造反了。
  “……我们……”
  有个人像代表一样,从亚人兵士们之间走了出来。是那个被评为战斗能力很低的‘废物’、担任打杂工作的女型个体。
  娥苏拉·塔特拉12—
  “我们一直相信总有一天能站上战场,而跟随你们至今。我们以为:只要一直协助你们下去,总有一天,复兴贾兹帝国的战争便将会展开,而我们最终定能立下降生于此世的生存证明。”
  娥苏拉以有些热气直冲脑门般的口气说道:
  “我们要在战场上,让亚人兵士的存在声名大噪。这件事是我们唯一的冀望、是我们用来忍受垫伏时期的盼头。正因为我们相信那样的日子终会到来,因此我们才甘愿伏于你们之下,纵然受到跟拟兽一样的待遇,也一路忍了过来。”
  站在娥苏拉背后的亚人兵士们,虽然不发一语,但他们所抱持的情感,也跟娥苏拉所阐述的心情一样。只要看看他们的眼神,便能清楚明白这一点。
  “然而——听说你们说了:早就不会再有战争了。只要搞定‘遗产’,就算没有引发战争,也能够支配得了全世界。”
  娥苏拉说完之后,伏下了眼。
  “…………!”
  魔法师们——尤其是维克多,最先明白了事态状况。
  她所说的内容,跟维克多不久之前对嘉依卡所说的台词一模一样。虽然当时他有注意到,似乎有个魔法师把硬闯进来的亚人兵士赶出去外面……
  “所以那又如何?”
  维克多一边大喊,一边看向倒在地上的拟人兵士。
  拟人兵士的脑部被切除了一部份——从一开始的时候,就被削除了数成的思考能力。而相对地,他们在这些量产试作品的脑中埋入了小型的魔法道具,好令其更容易接受他们的支配魔法。和亚人兵士们不同,拟人兵士们不问不语,只是一味地盲目服从。对维克多等魔法师而言,他们是更好使的道具。
  “所以我才说你们很蠢呐!你们这些家伙!一群没用的家伙!”
  维克多的声音因焦躁而变得粗暴。
  “还说什么战争!你们知道你们如此执着于那种事情,而做出怎样的好事来了吗?这可是叛乱呐!”
  身为魔法师的维克多,并没有骑士或战士的矜持,并不执着于武功功勋。
  维克多所执着的,反倒是“超越皇帝”这件事情——借着贾兹皇帝所遗留下来的东西,伸手探向贾兹皇帝所瞄准的目标。总是走在贾兹皇帝项背之后的他们,要实现贾兹皇帝没能实现的梦想。维克多以此作为唯一目标,已耗费了五年之多。
  然而——
  “没错。叛乱。我们要妨碍伊热夫斯克你们,不让你们得到‘遗产’。”
  娥苏拉这么说毕,便伸指指向处置台上银发差点被削光的嘉依卡。
  她一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真让人莫名其妙”的模样,睁大着双眼——
  “只要没有这些‘嘉依卡们’,你们就得不到‘遗体’了吧?是不是这样?”
  亚人兵士从娥苏拉的左右两旁走上前去。
  “你们这些混帐——”
  “伊热夫斯克大人!”
  维克多听见有人唤其姓名,于是转过头去。下一瞬间,维克多——便明白了唤他姓名的魔法师的意图,于是他闭上双眼,弯下身子。
  处置室里,想当然耳,有大大小小好几种魔法机关。进行处置时——进行开头手术时,确实为了照亮手边,而准备了照明用的魔法术式。
  如果用最强的段数来发动这招魔法的话,又会如何呢?
  “——出来吧!〈闪光器〉!”
  魔法师发动魔法——以最强辉度启动的光之魔法,在处置室里炸裂开来,让人目眩眼花。
  眼前的视野被涂满了白色。
  同时——
  “…………!”
  “…………?”
  “…………!”
  亚人兵士们似乎在互相喊叫的样子——但他完全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怎么会……!)
  维克多不禁动摇不安了一下。他的魔法师部下所发动的,应该只是使人目眩的魔法罢了。至少消音的魔法术式,并未搭载在这间处置室的魔法机关、或机杖里。
  这是消除空气的震动、强制制造出无声状态的魔法。
  虽然并不是什么稀奇的招数,但是——这究竟谁……?
  (可恶……)
  维克多摸索着———边匍匐爬在地上,一边想要往里边的处置准备室而去。只要到了那儿,应该就可以从其他的门逃出去了。
  (至少要把嘉依卡……)
  甸甸爬行的途中,他伸手探向理应被绑缚在椅子上的嘉依卡。
  嘉依卡如果被亚人兵士们带走的话,那就没有意义了。
  然而——
  “——!”
  他总算摸索着探到了椅子。
  但他在椅子上,却摸不到与嘉依卡相碰的触感。
  取而代之的是——
  “抱歉呐。我们家的公主大人,就请还给我们啰。”
  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如此说道——他并非透过空气,而是身体的震动——听到了这句话。
  (是这名嘉依卡的随从吗!)
  趁乱溜进来、使用消音魔法助长混乱的人,恐怕就是这些家伙了吧?虽然维克多马上做出了防备姿势,但下一瞬间,他便被撞飞了出去,然后趴倒在地。
  (给……给我走着瞧……!)
  就连他的呻吟声、怨怼的叫喊——也因为消音的魔法,而没能传送出去,消失于无声之中。
  (可恶——)
  事情演变至斯,也只好暂且重整旗鼓,重新再来过一遍了。
  维克多一边咬着牙,一边伏在地板上,朝处置准备室爬了过去。

  ——————————

  就战斗的场地而言,即使说这是最糟糕的环境,也并不为过。
  踏脚处原本就已经很少的洞窟里,水面还远比坚硬的地面要多了许多——亚人兵士们或巧妙地抓着石壁上的凹凸,或脚踏在微微突出于水面上的岩石、甚或浮在水面上的弃兽尸体,朝托鲁等人逼了过来。
  与之相较,托鲁他们……因为抱着嘉依卡和妮娃,因此没办法自由地行动。岩石上面又湿又滑,就算只是不小心滑倒,也很有可能会酿成严重的伤口。
  结果——托鲁等人不得不采取如此形式:身为乱破师的托鲁和阿卡莉充当前锋,对上亚人兵士,而嘉依卡则负责以魔法掩护他们。顺道一提,芙蕾多妮卡为了以防万一,而一直紧跟在嘉依卡和妮娃的身边。
  “喝——”
  亚人兵士沿着石壁,冲了过来。托鲁用小机剑接下亚人兵士的新月刀,往旁边扫了一下,让对方乱了姿势。顺着横扫出去的势头,托鲁捞起脚来,在对方的侧腹上用力地重踢了一下。
  “呜——”
  亚人兵士发出短促的呻吟,飞了出去。
  不过,其他的亚人兵士旋即攻了上来,他连确认那亚人兵士是否沉入水中的时间也没有。
  “——出来吧!〈强击者〉!”
  银白色的光芒显现的同时,嘉依卡的魔法成功启动,击落了身在空中的亚人兵士。但或许是因为身在空中而受到较少损伤——脱离战线的亚人兵士并不多。大部份都马上被他们的同伴拉了起来,然后继续朝托鲁等人发动攻击。
  (可恶——虽然他们一个个都没有很强……)
  就格斗战的技术而言,他们明显比不上托鲁等人。
  但亚人兵士的基本身体能力很高,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人数很多。
  再者,就如前述所说的,他们不仅踏脚处极为有限,而且还要保护嘉依卡和妮娃,因此几乎动弹不得。神出鬼没本来是乱破师的特长,如此一来,他们本来的强项,就等于被半封锁住了。
  然后——
  “——!”
  不晓得是第几个人了。
  托鲁砍倒亚人兵士,让他落入脚边的海水里。
  这时,那名亚人兵士——第一个和托鲁交锋相对的那个亚人兵士,拿着新月刀砍了过来。
  “呜——”
  托鲁以两把小机剑挡下。
  (这家伙特别强吗——)
  跟其他亚人兵士相较之下,这个拥有黑色、亚麻色双色头发的亚人兵士,显然要强得多了。
  虽然不具技巧、自成一派的杂乱动作,也跟其他亚人兵士一样……但基础身体能力特别优秀,且肌力、反射速度等等都有不错的平衡,因此他的每一击,都既激烈、又沉重。他如果好好地拜师学艺,修炼格斗技术的话,或许会比托鲁还要强也说不定。
  “给我死吧!快从这世上消失吧!”
  在他们激烈对战的同时,那名亚人兵士像是在诅咒般地在他对面如此扬声宣告。
  “为了让我等站上战场——我要清除掉你们这些挡路石。”
  “……什么?”
  “什么‘遗产’!什么‘改变世界’!没有战场的话,我们就只是人类的仿制品而已啊。”
  如野兽低吟的声音,交织着诅咒般的话语。
  “你——”
  “好啊。如果真有‘改变世界’的力量,那我们就收下。没必要使用它。我们会把它丢弃到任谁也伸触不到的地方。只要这么做,战争就会再次兴起——而我们也能站上战线、证明我们的自身存在……!”
  “…………”
  托鲁有一瞬间似乎慑于他的气势,而瞠目结舌了一会儿。
  他虽然不是很懂这个亚人兵士所说的话,但是……
  (该不会跟我一样吧?)
  如果世界能再充满着战争的话,那该有多好——一样这么祈愿着。

  不过……
  “站上战场之后,你又如何?”
  托鲁咧开牙齿,一边露出狰狞的笑意,一边问道:
  “杀烧掳掠,然后死去?这就是你的愿望?你的目的吗?”
  “什么……?”
  “只要互相杀来杀去,然后死掉,你就满足了吗?若是如此,那你就高兴点吧!因为现在这里就正是个战场啊。”
  “…………!”
  亚人兵士的表情扭曲。
  目的和手段并不一样——这名亚人兵士或许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吧。
  “若是满足了,那就赶快死一死闪远儿点去吧!我们可没空在这种地方瞎耗下去了!”
  对方的脸上,浮起了刹那的怯色——托鲁大吼,企图要撬开一丝可趁之隙。

  ——————————

  眼底有如燃烧过的痕迹,仍旧变不回原本正常的颜色。
  然而,维克多依然靠着模模糊糊的视线,一路奔跑着。
  “何等蠢事……竟给我做了何等蠢事……!”
  维克多一边有如念咒文般喃喃自语着,一边在长长的通道上前进。
  唯一一条从一般研究设施延伸至岛屿北边的通道,连接着用来测试拟兽各种“性能”的实验场。因为拟兽的力量很强大,为了确保安全,实验场设置在尽量离一般研究设施远一点的地方。
  那里有座伪装成大树外形的监视塔。
  而大型魔法机关也在那儿,装载于其中的术式,可大量操纵拟兽。
  当然,维克多等人的个人战斗能力,远不及亚人兵士。在设施室内这种有限空间,更是不利。近身搏斗时,魔法师单纯只是任人猎杀的一方罢了。
  不过——只要他抵达了那儿……
  他就可以一口气干掉那些愚蠢的亚人兵士了——
  “那群愚蠢的家伙……!”
  维克多推开监视塔的地下入口——一道厚重的铁门,然后攀着梯子,快速地爬上阶梯,朝着监视塔的顶端而去。
  他一跑入那间监视室里,便见大型魔法机关依旧设置在原处,仍跟他之前最后一次造访时所使用的状态一样。
  “……这下……”
  操纵席的位置被设得高了一截,有如王座一般。维克多坐上了操纵席。
  他从靠背的部份拉出连接用绳索,然后缠在自己的脖子上,确认徽纹相合——接着,便以口头诵咏咒文,启动基础魔法回路。
  “阿威·阿威·沙堤·塞卜,阿威——”
  他拉倒手边的操作杆,嵌着魔法术式的圆筒,以弹簧般的力量开始高速旋转、开始模拟咏唱起增补术式。
  “亚人兵士明明——”
  术式一个接着一个地连锁反应。维克多一边在脑海里确认着术式,一边说道:
  “就只是用于特殊用途的消耗品罢了……只不过是因为可以用来做些‘遗产’到手前的杂事,所以才将其养着罢了。这些家伙是在给我自以为了不起什么啊!”
  维克多确认启动通讯魔法术式。
  接着——他伸长他的意识“分枝”。
  在假想的黑暗之中,那“分枝”连接着好几只弃兽。
  这座岛上存在着各种拟兽——就算只计算可在陆地上战斗的个体,那也还有三百多只之多。
  那些全都是维克多等人用练生术创造出来的复制弃兽。他们切除了它们的一部份脑子,并在空出来的地方埋入了通讯魔法的接收器。脑部部份切除,本会造成思考能力大幅降低,但借由埋入专门的接收器,他们得以自由自在地操控装铠龙、大海魔等等具有高度精神能力的弃兽。
  “让你们瞧瞧我的厉害!”
  在维克多所能操控的弃兽之中,其实也包括了十多头的装铠龙。再加上双头犬、奇眼鸟、独角马,应该便能轻易地镇压住那群区区百人的亚人兵士了吧。
  银白色的光芒,在维克多的周围描绘出好几个魔法阵。
  同时——维克多所能操控的弃兽一览,成排地并列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以命令用的假想回路,连接到那成排的所有弃兽——
  “——击垮他们!”
  维克多一边紧握着椅子的扶手,一边大喊。


 

  第四章 皇帝的遗产 LEGACY OF EMPEROR

  贾兹帝国分崩离析之后——过了四年。
  维克多等人运用早已运至孤岛上的资材,孜孜不倦地持续着研究。
  命令他们进行研究的贾兹皇帝,已经不在了。但创造出贾兹皇帝所企求、所追寻的东西,已经成了维克多就算耗上一辈子,也必要达成的目标。
  “……陛下。”
  这景象应该会有人称之为“奇观”吧?又或者,应该会有人评说为“异象”吧?
  大致上过着平凡人生的人,绝不会亲眼见识到如此光景。
  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玻璃珠多达三十个以上。如胎儿般蜷曲着身子,待在那些玻璃球里的,都是弃兽——以及人类。
  哦不,并不是人类。正确说来,是亚人兵士才对。
  大多时候,亚人兵士都是孕妇被施以了魔法处置之后所创造出来的产物……但老实说,这种方法不利于量产。这结果就跟人类生育一个婴儿一样,相当耗费时间和工夫。正因如此,维克多他们才会像这样推进练生术,逐步确立不需依靠女人的肚子即能创造出亚人兵士的技术。
  应用了复制弃兽的技术。
  姑且尝试看看之后,他们发现与弃兽相关的技术,也能应用在亚人兵士——及普通人类的身上。这个技术一旦确立,根据情况,说不定连这个世界的应有状态也会因此而改变。
  不过……这些终究只是研究的副产物罢了。
  确立的练生术、量产的弃兽,他们以这些为基石,朝更遥远的目标前进。
  一切都只是为达目标的垫脚石,哦不,只是“零件”而已。
  他们的目标是——
  “——毫无,意义。”
  并非嘲讽,亦非谟骂。
  一道声音突然传了下来,维克多抬起视线。
  好几颗设置在壁边的玻璃球——那其中格外巨大的一颗。
  被关在那颗球里的大海魔,缓缓地蠕动着触手。
  唯独这颗玻璃球,跟其他的不太一样。
  好几根有如拷问器具的“针”——向内扎出,刺入了大海魔的壳里。这只大海魔并非复制品,而是大海魔的“源头”。
  第一代大海魔。
  他们单纯只是为了制造拟兽,所以才把它抓来——但它似乎知道许多连维克多也不晓得的事情。正因如此,当他们结束了一整套的实验之后,仍未杀之弃之,让它继续活着。不过,这有很大一部份,应该是出于维克多当时的心血来潮吧。
  “终究,只是,鱼塘,中的,鱼,在,垂死,挣扎。”
  “…………”
  维克多眯起眼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大海魔。
  那只海洋弃兽,一边让关住自己的玻璃发颤着,一边又继续这么说:
  “当然,你们,或许,可以,改变,得了,世界。这自是,当然。世界,不如,你们,所想的,一样。它,既非,绝对,亦不,完全。但是,鱼塘,改变,对塘中的,鱼,有,什么,影响,吗?”
  “……给我闭嘴,怪物。”
  维克多沉吟般地说道。
  “我想了解陛下的理想、了解世界改变了之后的模样。”
  “什么都,没有。”
  大海魔干脆爽快地如是说。
  “你,以为,鱼塘,栅栏的,彼端,会有,理想的,世界,吗?那种,东西,本来就,不存在。只是,更大的,鱼塘,罢了。”
  “…………”
  “傀儡,啊。你,应该,要知道,你的,主人,其实,也只是,傀儡,而已。”
  “……我说了,给我闭嘴!”
  维克多喃喃自语般说完之后——以指尖拉动他刚刚摸索到的操作杆。
  装着大海魔的玻璃球突然不再被固定。球体因自身的重量而与连接在其上的管子分了开来,慢慢地滚动落下——重重地撞上了擂钵状的地面。
  碎裂的玻璃碎片、针、里头的液体,当然还有大海魔,全都滑落至开在中央的洞孔。那是用来丢弃那些没用实验体的洞孔。
  “傀儡?我了解陛下的理想,并即将超越理想。我可不是永远追在陛下背后的稚子呐。”
  维克多咬着嘴唇——转身背向那些并排在墙边的成群玻璃球,然后离开了那间房间。

  ——————————

  追忆仅在转瞬之间。或许是启动通讯魔法时的杂讯,唤起了他过去的片断记忆吧?
  “说什么——终究只是鱼塘中的鱼?所以说,那又怎样啊!”
  维克多一边笑,一边透过通讯魔法,向弃兽们下达命令。
  扫荡的对象是亚人兵士、以及嘉依卡的随从们。
  有着银发紫瞳的少女——以及魔法师同事们,则不在扫荡范围内。
  他发出了以此为最优先的命令:不论身上有没有“标志”,亚人兵士皆应一律翦除。如此一来,弃兽们应该就会把侵入者、以及造反的蠢货们一起解决掉。
  “我可没那心情奉陪那种白日梦般的话呢。”
  维克多哼哼唧唧地喃喃自语。
  “陛下的‘遗产’由我来完成。要如何使用‘遗产’,也是由我来决定……!”
  透过嵌在监视塔墙壁上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弃兽们出动的身影。
  独角马、奇眼鸟、双头犬、装铠龙。
  本来绝不可能组成队列的怪物们,井然有序地在设施里进军——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我就能明白‘遗产’的操作方法了!”
  透过扫描不完全的记忆所获取到的,都是些片断的资讯。
  不过,幸好——存在着复数以上的“嘉依卡”。只要把自她们身上所获取到的资讯连接在一起,维克多他们应该就能明白皇帝“遗产”的使用方法了。
  没错。一切都是按着贾兹皇帝所画的设计图制作出来。
  因此,他们并不清楚其中的详细操作方法。
  尽管明知那有着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他们却不晓得该怎么用才好——不过,他们终于可以摆脱这般愚蠢无知的状态了。
  “我要——超越陛下!”
  维克多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似的,大叫了出来。
  在他的身后——
  “…………”
  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呢?
  托鲁·亚裘拉等人称其为“奇伊”的少年,正静静地微笑着。

  ——————————

  战况——突然为之一变。
  “——!”
  水面上耸立着好几根水柱。
  来者跟亚人兵士们一样,穿过通风管路和废弃通道,飞身跳入了这座洞窟之中。不过,那物并未使用锁练或绳子,就直接跳落了下来,这点跟亚人兵士们不同。跳下来的那物大力地溅起了水花,沉入水面下不过一会儿——下一秒钟,便自己变出了水柱,现出了身影。
  独角马。
  踩踏在黑色虚空中,一路跑来的肉食性马匹,一边露出獠牙,一边或踢在水面上、或踢在半空中,朝亚人兵士们发动了攻击。
  “什么!”
  托鲁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弃兽不是站在亚人兵士那边的吗?
  “托鲁!”
  嘉依卡发出大叫的同时,击出了魔法。
  独角马呈一直线地飞奔冲向正在和亚人兵士交锋中的托鲁。嘉依卡的魔法攻击,将那匹独角马打飞。独角马迎面被击中,再加上自己猛力向前冲的势头,结果它头上的角就断掉飞了出去——那个失去魔法“核心”的巨大身躯,再也无法停留在半空中,就这样子沉没到水面之下了。
  “看来应该也不是来助我们一臂之力的呐。”
  阿卡莉一边挥舞着铁锤,一边说道。
  确实如此。独角马遇到谁就攻击谁,似乎完全没在区分是亚人兵士、还是托鲁一行人。
  “啧——”
  和托鲁交锋的亚人兵士,蹬了一下,往后方跳去。
  大海魔尚且还停留在水面附近。那名亚人兵士在大海魔的壳上着地,然后对着飞身扑上来的独角马鼻尖,砍出了一记斩击。速度很快——但砍得很浅。独角马的脸上被砍出了一个大口子,喷出了大量鲜血。它一边穿过亚人兵士的身侧,重重地撞上了洞窟的墙面,一边倨傲地发出愤怒的咆啸声。
  “维克多·伊热夫斯克……!”
  亚人兵士回头仰望头上,发出了充满怨怼的大喊。
  仿佛在呼应着他的大喊似的——
  “——糟了!”
  第二批从通风口和废弃口飞身跳了出来。
  托鲁马上转身背向亚人兵士们,踢了一下岩礁,然后扑倒嘉依卡和妮娃,将她们压覆在自己的身下。
  “呜——”
  下一瞬间,亚人兵士的砍击便袭上了他的背部。
  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疼痛,但托鲁已无暇去顾及自己的背部了。
  “真是棘手呐……!”
  第二批飞身跳入洞窟里的是奇眼鸟。
  人一旦暴露在这弃兽的视线——视线的魔法之中,就会再也无法战斗。如果这时再来只独角马的话,就只能活生生地让它狼吞虎咽、吃光自己的全身了。
  “托鲁!”
  虽然嘉依卡发出了惨叫般的声音,但此时的托鲁根本无暇去理会她。
  取而代之地——托鲁朝自己的妹妹大喊了一声:
  “阿卡莉!”
  “——收到。”
  阿卡莉一边点着头,一边抓住芙蕾多妮卡的衣领,飞身跳入了水中。
  幸好——可以说是幸好吗?——奇眼鸟的视线魔法无法传送到水中。它们视线无法直达的地方,并不会产生魔法的效果。
  然而——
  “……!”
  大量的泡泡包围住托鲁等人的全身——泡泡的另一端是……
  (水中也有啊!)
  黑漆漆的洞底,应该是连通着外部。有好几条触手从那洞底伸了进来。那些应该都是大海魔复制品的触手吧。毕竟洞孔并没有大到足以让它的本体钻进来——不过,跟人体差不多粗的触手,光只是其中一条的威胁性,就等同于一匹弃兽。
  “…………!”
  嘉依卡一边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一边喋喋地说着些什么。
  “…………!”
  诵咏咒文。
  恐怕是她之前也用过的斥水魔法吧——唤出排斥水流的力场,让人在水中也能呼吸、活动的魔法。
  “——!”
  魔法阵开始旋转——但转到一半,却像齿轮卡到了什么东西似地停住,然后微微抖震着。
  (大海魔的——)
  托鲁转头一瞧,只见海水的另一头,触手的尾端正在散发着小小的、银白色的光芒——魔法的光芒。
  在近距离发动同种魔法时,往往会互相干扰。如果只是魔法发挥不出效果,那已经算是不错了;如果因此反而发挥出意料之外的效果,那么,对魔法的控制很有可能就会失效。
  (嘉依卡,住手——)
  就算他这么大叫,声音在水中也无法传到她的耳里。
  下一瞬间——嘉依卡的魔法和大海魔的魔法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动了。
  “——!”
  轰隆——海水翻腾了起来。
  同时发动的魔法力场,互相干扰着,在洞窟内这个有限的空间中猖狂逞凶。
  接着——
  “呜喔!”
  在混乱中产生的水流,不给托鲁等人挣扎反抗的时间,就这样子把他们给冲走了。

  ——————————

  噗唰——一道湿黏的声音响起,喷出来的鲜血染湿了墙壁。
  在刹那之间断气成死物的魔法师,滚落在地板上。
  “…………”
  亚人兵士们向下俯视着尸体。
  在这间练生术研究所的各个地方,都可以看得见如此光景。
  在基里尔的煽动之下,亚人兵士们决定举旗造反,推翻他们时至昨日的“饲主”。一旦取下了紧箍咒,造反便是件意外简单的事了……得以一口气释放出长年累积的委屈。
  魔法师们过去太不把亚人兵士们放在眼里了。
  对他们而言,亚人兵士们只不过是研究材料的一种。自从拟人兵士的量产试作成功了之后,他们的重要度就更加下降了。想当然耳——魔法师们对亚人兵士的态度,也随之越来越差。
  魔法师们对此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疑问、也没有任何危机意识。
  他们忘了:亚人兵士们虽然形貌有所不同,但同样都是拥有喜怒哀乐的人类啊。
  “战场就在这里。”
  一名亚人兵士喃喃地如此说道。
  “早知道就不要等了。”
  “啊啊,是啊。”
  另一名亚人兵士也赞同着他。
  “真不该期待有谁会来挑起战乱。”
  “我们挺身作战的地方,就是战场。”
  “没想到竟然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呐……”
  “我们的栖身之所,就由我们自己来创造。”
  一名亚人兵士回头望着同伴,痛快地如此宣告。
  “来吧——也去把其他魔法师们找出来……”
  他话才说到这儿——就在这个时候。
  “~~~~!”
  通道里的亚人兵士,听见了某种叫声。
  “怎么了?”
  杀了魔法师的亚人兵士们,一起走出到通道上。
  这时,他们看到了——
  成群的双头犬——从通道奔跑了过来。
  亚人兵士们马上确认缠在他们手臂上的“标志”。
  拟兽们基本上不会袭击有“标志”的人。至少亚人兵士们是这么听说的。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才能够顺顺利利地解决掉好几个拟人兵士。
  然而——
  “……喂!”
  双头犬其中一边的头部——发动魔法的“核心”——没有眼鼻的次要头部,正在震抖着。
  ——嘿鲁克伦 思鲁杰伦 揠鲁克伦……
  诵咏咒文。
  他们暗自叫糟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迟了。
  双头犬们放出了雷击魔法。银白色的电光通过通道的墙壁、地板、天花板,以真真正正的光速一路攀移,袭上了亚人兵士们。
  “——呀啊!”
  亚人兵士们一边发出惨叫,一边痉挛。
  因为他们带着新月刀这种容易导电的武器,因此便硬生生受下了双头犬的所有雷击。亚人兵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当场倒地。双头犬一边晃着非魔法器官的主要头部,一边咬上了亚人兵士们的咽喉。
  这次,换成亚人兵士们喷出了鲜血。
  不过——
  “呜——”
  有几名及早逃入了刚才的房间,躲过了雷电的攻击。
  他们挥起新月刀,朝咬住同伴咽喉的双头犬发动攻击。虽说是弃兽,但魔法就是魔法,一样都需要时间诵咏咒文。亚人兵士们原本就动作灵活,足以匹敌野兽。他们光只是手上有着武器,在进行格斗战时,形势就比双头犬要来的强。
  有几只双头犬被割开了喉咙,倒在了地上。
  然而——
  “吃我这招!”
  瞬间砍倒了两只双头犬的亚人兵士,将新月刀从第三只的背后,刺入了它的脖子。
  然而——
  “——!”
  银白色的光芒亮起的同时,伤口——消失了。
  “治——治愈魔法?”
  下一瞬间,突然从双头犬的背上长出来的“剑”,贯穿了亚人兵士的身体。
  亚人兵士们没有察觉到——
  第三只跟刚才那两只不一样,它并没有发射出雷电——并没有使出双头犬特有的雷击魔法。因为它们刚才一起成群发动攻击,因此亚人兵士们没能察觉到它们每一只的差别。
  “嘎啊……怎……怎……怎么可能……”
  双头犬凭空生出的“剑”穿刺过他的脸,让他的话断在了这里。
  “——!”
  其他亚人兵士们大惊。双头犬在他们的面前,一边沐浴在银白色的光芒里,一边改变了形貌。
  变成了不只两个头,而是九个头、八条尾、身披鳞片铠甲的异形怪物。
  “装铠龙!”
  等他们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从九个方向袭击而去的头部,咬上了亚人兵士的全身。
  “嘎,啊,啊,啊啊啊啊——”
  连惨叫都没能完整叫出,那名亚人兵士即被那九个头——纷纷往各个方向撕裂开来,变成九个肉块,滚落在通道上。
  “…………!”
  其余亚人兵士们摆出了备战姿势。
  但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浓浓的恐惧。拟兽的脑子被削去了一部份,精神受到别人的控制。而他们跟拟兽不同,他们有自由意志——自我意识,因此会被恐惧所左右。尽管说了什么“战场”云云,但大多数的亚人兵士,并不晓得“当自己身处于被杀的一方”时的恐惧。
  那是处在铺天盖地、极具压倒性的力量之下——只能束手任对方活活玩死的恐惧。
  原本拟态成双头犬的装铠龙,轻轻地摇身一变。
  接着——便开始了一场大屠杀。

  ——————————

  蓝色瞳孔和红色瞳孔。
  一回过神———对阴阳妖瞳就近在他的眼前。
  “呜喔!”
  托鲁忍不住惊叫出声,弹跳般地站起了身来。
  妮娃原本便在鼻尖互碰的极近距离下,端详着托鲁的脸。他这么一跳,两人的头当然就这样从正面相撞了。
  “呜喔……”
  托鲁忍不住抱头。
  相对于他——妮娃虽然因为吃了一记头槌,而顺势仰倒了身子,但她就只是屁股着地,一脸茫然若失的样子而已。丝毫没有因为吃痛而皱起脸来。
  “头怎么这么硬……!”
  托鲁呻吟。
  头槌之类的招式,在格斗战时格外好用,因此托鲁也曾经有过几次经验——但毫无心理准备,事出突然地迎头撞上,比刻意而为的头槌,还要更痛了好几倍。
  托鲁抱着头,忍痛良久——然后才为了弄清楚,而向妮娃问道:
  “……你没事吗?”
  “没事。”
  妮娃点了点头。看起来似乎真的不痛不痒的样子。
  “这头盖骨到底是什么做的啊……”
  托鲁一边呻吟,一边如此说道——然后重新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里是——”
  某处的房间里面。
  身旁的墙壁上开着貌似通风口的洞孔。由此看来,应该是海水沿着通风口逆流,将他们冲到了此处吧。周围的地板湿淋淋的。他的四周有昏迷不醒的嘉依卡,以及——
  “…………”
  托鲁握起落在附近的小机剑。
  倒在他身旁的是一名亚人兵士。正是那名有着黑色、亚麻色双色头发,并和托鲁交锋了好几次的亚人兵士。他面朝着墙壁,一动也不动,不晓得是昏迷、还是死了。
  没有阿卡莉和芙蕾多妮卡的身影。
  不知道是被冲去了别的地方呢?还是仍待在刚才那个洞窟之中呢?
  然后——
  “……真是顽强呢。”
  有个人以平静的声音如此评违。
  站在墙边的那个身影——是个眼熟的家伙。
  “……奇伊?”
  虽然托鲁很清楚这名少年总是神出鬼没…
  但他真的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遇上这个家伙。
  “你……究竟……”
  “‘下一个遗体’的持有人相关情报,我明明都已经特地提供给你们了,你们怎么还在这种地方耽搁呢?”
  奇伊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多亏了你们,我总算找到此处了。”
  “……什么?”
  “贾兹皇帝筹设的练生术研究所。他打从一开始就预测到自己——贾兹帝国会被歼灭,所以特意在国外筹设了这个秘密设施。我虽然知道有这处的存在,但并不清楚确切的位置在哪里。”
  奇伊的语气十分冷静——简直就像是在闲聊一样。
  “就这层意义而言的话,我应该要向你们致谢吧。不过——”
  奇伊眯起眼来继续说:
  “你们似乎知道得太多了。”
  “……什么?”
  “你们已经触及到你们用不着知道的地方了。所以,得请你们卸下‘棺姬嘉依卡及其同伴’的这个职务了。”
  奇伊冷不防地如是说道。
  “嗯,没关系的。还有其他代替品。就算没了你们,也没有问题。”
  “……你不是说了,你不会出手干涉的吗?”
  “当然,我不会出手干涉。”
  奇伊点了点头。
  “我不能够直接向你们出手。”
  他说完,便瞥了一眼滚落在壁边的那名亚人兵士。
  “我只是提了个建议罢了。”
  换句话说,亚人兵士们发动袭击,是出于奇伊的教唆?
  并非出于——亚人兵士上头的设施管理者。而弃兽们,则是为了肃清造反的亚人兵士们,由设施管理者所派遣而来的?
  “——!”
  托鲁——指尖探入怀中,然后将摸索到的飞镖冷不防地掷了出去。
  这一击,绝妙得连自己都没话说。飞镖笔直地朝奇伊飞去,但下一瞬间,竟刺进了奇伊背后的墙壁上。
  “……!”
  飞镖完美地穿过了奇伊的身子,简直就像是他人并不在该处似的。
  “没用的。”
  奇伊如此说道:
  “你这样就形同于击打映在水面上的影子一样。”
  “……你说什么?”
  “不管打得多卖力也没用,因为并不是本体啊。你没有办法可以直接攻击到我。不过,如果你想要重复徒劳无功的行为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
  奇伊的身影轻飘飘地晃了一下。
  正如他刚刚所说的话语——简直就像是映照在水面上的影子一样。
  下一瞬间,奇伊就像打从一开始便不曾存在过似地,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家伙真的是…………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
  托鲁哼哼唧唧地说道。
  奇伊本身似乎不会直接对他们发动什么攻击。不过,看来他好像能够教唆周围的人去挑衅托鲁等人。
  (……这样啊。那家伙本身碰不到我们?)
  类似于龙骑士多明妮卡的幻灯机虚像吗?
  “……算了。”
  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了。
  首先得先离开这里。谁晓得亚人兵士的同伴、或弃兽们什么时候会蜂拥而至啊?还有,他还得去寻找阿卡莉和芙蕾多妮卡才行。
  托鲁将嘉依卡的身体扶坐起……然后回身至她背部这一侧,为她施以柔道复苏术。
  “……咳咳……!”
  嘉依卡一边咳着嗽,一边吐了一些水。她很快地就恢复了意识,眨了眨双眼。
  “托鲁……”
  嘉依卡呆呆地望着托鲁的脸良久。
  “……!托鲁!伤!”
  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脸色大变,对托鲁如是说:
  “背部!伤!”
  “啊?——……是啊。”
  托鲁点了点头。
  嘉依卡所说的伤,是指之前他将她们护在身下时,背部遭亚人兵士砍伤的伤口。
  “托鲁……托鲁!”
  嘉依卡慌慌张张地绕至他背部的那一侧,然后把机杖拉到手边,说道:
  “想办法——塞住伤。”
  “呃,不用啦。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其实砍得没有很深——”
  托鲁一边说着,一边回头望去——只见嘉依卡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他顿时张口结舌。
  “怎……怎么?你是怎么了啊?”
  “……第一次,相遇时……”
  嘉依卡把额头贴在托鲁的背上,款款诉说:
  “伤口,一样,严重。”
  “第一次相遇时?啊——是啊。”
  托鲁苦笑。
  这么说来,他第一次跟她相遇的时候,也和独角马斗了一场,背上负了伤,甚至还在湍流之中任水冲着走呢。她现下会回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也是在所难免呐。
  “没事,我没事啦。我活到现在,都已经不知道受伤过几次了呢。”
  “……但是……”
  嘉依卡紧紧地抱住托鲁的背部,断断续续地说着:
  “托鲁……但是……我……”
  “……?”
  “如果……我……我……是假……”
  嘉依卡的话说到这儿,便开始结结巴巴了起来:
  “托鲁……不值得……拼上性命……”
  “你还在说这个啊?”
  托鲁叹了口气。
  不过,他多多少少也明白她的心思。
  遇上红色嘉依卡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严重。
  不过,嘉依卡在加尔瓦尼领地遇上蓝色嘉依卡,得知“嘉依卡们的存在”似乎是有人在背后操控以来,她就常常故作寻常,但实则却在心里想着什么心事似的。
  嘉依卡恐怕是对自己本身的存在起了疑虑吧。
  自己或许并不是真正的嘉依卡·贾兹。
  这样子的话,不就不值得托鲁等人为她拼上性命吗?虽然嘉依卡并不是故意为之,但这也可以算是她欺骗了他们。
  “我之前就有说过了呐。”
  托鲁一边望着她那湿润的紫色双眸,一边说道:
  “我又不是因为你是公主大人,所以才跟随着你。谁管你以前是什么人啊?我的命是我的。要卖多少钱、要赌在什么上面,全都是我的自由。还有,我已经把我的命卖给你,卖给嘉依卡·托勒庞特了!事到如今可不能退货啰。”
  “…………”
  “自从失去了战场、迷失了生存意义之后——我整个人颓丧不堪。而你却给了我目标。是你给的啊!就这一点,我说的应该没有错吧?”
  “…………托鲁。”
  嘉依卡仿佛无言以对似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托鲁!”
  她突然以感动万分的声音如此喊了一声,然后深深地、紧紧地抱住了托鲁的背部。
  “痛,会痛!”
  托鲁大叫出声。他这样做,有一半是为了掩饰难为情,有一半是真的很痛。
  “啊,抱……抱歉!”
  嘉依卡连忙抽身,离开了托鲁。
  托鲁站起身来,把她护在身后——然后重新握好小机剑,张口出声:
  “好了,在那儿的那位。”
  “……!”
  嘉依卡一脸吃惊地抬头望着托鲁的脸。
  然而,托鲁并没有理会她,迳自对那名倒在壁边的亚人兵士说道:
  “你也该腻了吧?还想继续假装昏迷吗?”
  “——!”
  嘉依卡连忙把连接用绳索尚且接在脖子上的机杖拿在手上,备好姿势。
  如果没有诵咏咒文的话,就无法使出魔法。因此,她这与其说是为了要使出魔法,倒不如说单纯只是用来当作棍棒防身罢了。
  “…………”
  那名亚人兵士在托鲁的眼前——慢慢地起身。
  看来他果然已经恢复意识了。
  不过——
  (果然如此。)
  托鲁的嘴角微微地露出了笑意。
  看他站起来的样子就知道了。那名亚人兵士显然伤到了左肩。
  (天助我也。)
  如果亚人兵士是在万全的状态下的话,托鲁他们很有可能在他醒来的时间点,就已经被将军了吧。托鲁负伤,嘉依卡没有格斗技能。至于妮娃,他连那孩子在想些什么都还搞不清楚。换言之——正因为亚人兵士受了伤,所以他才在评估着袭击托鲁等人的时机吧。
  “诶——我有个提议。”
  亚人兵士仅以右手持着新月刀。托鲁一边看着他备战的模样,一边说道:
  “我想暂时休战。”
  “……什么?”
  亚人兵士吃惊地眯起了双眼。
  “虽然我不清楚详细的来龙去脉……但你们不是和操纵弃兽的家伙们撕破脸了吗?刚才在洞窟的时候,弃兽也攻击了你们吧?”
  “…………”
  亚人兵士不发一语地瞪视着托鲁。
  “你们的事情对我们来说,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你们不攻击我们,我们没理由和你们作对。”
  托鲁一边说———边从怀中抽出飞镖,射了出去。
  “——!”
  亚人兵士马上摆出了防御的姿势。飞镖从亚人兵士的身旁擦掠而过,朝他的背后飞去。当躲在房间角落阴暗处的奇眼鸟探出脸来的那一瞬间,飞镖正中了它的脸。
  额头吃了一记飞镖的奇眼鸟,啪哒啪哒地挣扎了一下——然后就静止不动了。
  亚人兵士以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转头看见了这幅光景——
  “你不是说了什么战场云云吗?你们这么想要战斗?不过,你们又是为了什么啊?”
  托鲁询问亚人兵士的声音里,微微带着些许自嘲。
  “你问我‘为什么’?”
  “我是人称‘战场走狗’的乱破师。不可以杀人啦、要以和为贵啦,我没打算对你说这些伪善的话。某人一日没死,事情便永无突破之日——或许是有这样子的情况。不过,如果战斗就是你们的目的的话,那事情未免太滑稽了吧?”
  “托鲁……”
  嘉依卡眨了眨紫色眼眸,然后凝视着托鲁的侧脸。
  她应该还记得吧——托鲁为何冀望着战乱的到来。
  “作战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单纯只是要战斗的话,那就你们自己互相杀来杀去不就好了?别再拘泥于一些无聊的事情了,快去找点别的目的吧!”
  “什么手段……什么目的……”
  亚人兵士瞪视托鲁良久——忽然转身背过托鲁两人,将新月刀收进刀鞘里,走到刚刚托鲁杀死的奇眼鸟尸体旁边。
  “那是因为你有选择的自由吧。真是太奢侈了。”
  “……什么?”
  亚人兵士一边拈起奇眼鸟的尸体,一边回头说道:
  “这是人工创造出来的生物。它们的脑子被切除了一部份,好让它们更易于接受魔法师的支配;切除之后的空位,则埋着小小的机关,好让它们易于接收通讯魔法。这是为了把它们化作为战斗用的傀儡。它们打从一开始便是这样子被复制出来,而不是自然孕育的生物。”
  “……真是骇人的技术呐。”
  托鲁并非嘲讽,他是真心地这么认为。
  然而——
  “我们亚人兵士也一样。被人制造出来当作战争的道具。因此,如果战争消失的话,我们将失去存在的理由、活着的目的、以及容许我们存在的栖身之所。手段?不不,打从一开始,战斗就是我们的目的。仅此而已,别无其他。”
  亚人兵士一边扔开奇眼鸟的尸体,一边继续说:
  “找出别的目的?别说傻话了。一开始就没被赋予存在意义的生物倒还有可能性可言,但我们是因为战争而被制造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有别的生存方式呢?”
  “……可……可是……”
  嘉依卡喘着气,出声欲语:
  “那个……”
  “难说喔。”
  托鲁以有些冷嘲热讽的口气说道:
  “我听那个洞窟里的大海魔说了。就连我们、就连人类,似乎也是某人为了某种目的,而创造出来的生物唷?”
  “……什么?”
  亚人兵士皱起眉头。而托鲁又继续对他说:
  “你们、我们,都没有多大的差别啦。没有亚人兵士的栖身之所的话,那就自己造一个吧!将此做为目的,好好地战斗吧。这样不就好了?”
  “…………你……”
  亚人兵士的表情,开始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不过——
  “其实我也没什么资格说这些装模作样的大话呐。只是以‘前辈’的身份给你一点忠告。世界啊,其实没你想像中的那么难改变。所以啊,你也可以试着自己去改变呐。”
  托鲁最后如此说道:
  “改变不了自己的话,那就改变世界吧!”
  “……用嘴皮子说些听似很有道理的大话,也包括在乱破师的技能里吗?”
  亚人兵士吐了这么一句。
  然后——
  “……基里尔。”
  亚人兵士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忽然天外飞来一笔,说了这么一个词句。
  “什么?”
  “基里尔,塔特拉47。”
  托鲁有一瞬间没能搞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那是——你的名字吗?”
  “对。”
  亚人兵士——基里尔点了点头。
  他既不是骑士,而亚人兵士应该也并不怎么拘泥于形式礼节——拘泥于必须在交手之前占对方自报姓名。因此,他自报姓名——代表他姑且愿意接受托鲁的休战提议吗?
  “我是托鲁·亚裘拉。这位是嘉依卡·托勒庞特。”
  托鲁说。
  然后,他指着妮娃,问道:
  “这家伙,你们应该比较清楚吧?她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
  基里尔十分干脆地这么回答。
  “维克多·伊热夫斯克——这间设施的管理负责人。我知道那名魔法师不断重复的实验,就是以她作为实验的对象。但我们既没有魔法的知识,也没人向我们说明过。”
  “……那就没办法啦。”
  托鲁叹了口气。带着这个来历不明、名唤妮娃的少女一起走,就像带着一个不安要素一样。原本他还想说:要是至少能搞清楚她是什么人就好了。
  “在这儿继续闲聊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之,我们先行动吧。”
  托鲁回头望向嘉依卡两人,然后说道。

  ——————————

  跑啊,跑啊,跑。
  乱破师的能力,屡屡被那些不明白乱破师真实本质的人们夸大、讹传。但是,他们并非怪物,绝对没有无限的身体能力。老实说,他们最大的能力,并不在于肌力的强弱、亦不在于反射动作的快慢,而是在于身体运用的巧妙与否——换言之,他们在必要的时候,能够使出必要的能力。
  终极的身体运用,即为乱破师奥义〈铁血转化〉。这招式是身体运用的极端例子。总之,就只是“暂时性地超越极限”的一个例子罢了。而“短时间内能力强化”的这个技法之外,相反地,乱破师也有“以长时间的持久力为优先、合理地限制能力”的这个技能。
  因此——
  “真是没完没了。”
  跑完通道、跑出到地面上的阿卡莉,一边用她爱用的铁锤牵制着紧追在后的弃兽,一边在森林里到处逃窜。
  当然,她才不会傻到停下脚来,从正面去跟对方交战。那一整团弃兽军团,她连总只数都不知有几何呢。一只一只来的话,她还勉强可以解决得了。但对方只数有复数以上,而且还有着互相掩护的概念。被它们一起攻击的话,就连阿卡莉也只能束手无策了。
  “好厉害,好厉害。体力维持得真久呢。”
  芙蕾多妮卡一边紧抱在阿卡莉的背上,一边以无忧无虑的口气说道。
  “真这么想的话,那就给我下来啊!龙女孩。”
  “才不要呢。”
  芙蕾多妮卡说:
  “阿卡莉,老是妨碍我。”
  “那还不是因为你老是想要趁哥哥熟睡时偷袭他!”
  “有什么关系嘛。一天不咬个一回的话,装铠龙可是会寂寞至死的哦。”
  “少骗人了!”
  双头犬从隐蔽处飞身跑了出来——阿卡莉一个反转,让它生生受了铁锤的猛然一击。应战之余,又再说道:
  “背着你,负担真的很重。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同归于尽啦。”
  “你受伤的话,我会咬住你,并帮你治疗伤口啊。”
  “你真没节操耶。我敬谢不敏——”
  阿卡莉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下脚步,歪头思考:
  “等等。你已经咬过好几次哥哥了。所以,这不就是间接接吻——哦不,这不正是接吻吗?因为是让体液互相交融,所以反而更……!”
  阿卡莉嘟嘟囔囔地喃喃自语——然后,她把芙蕾多妮卡放了下来,抓住芙蕾多妮卡的双肩说道:
  “好!咬我吧!现在马上就咬!”
  “你又没有受伤?”
  “没关系,你咬吧!你不咬的话,我就咬你哦!”
  “……阿卡莉,你的眼神好恐怖。”
  “你这个变形生物,没资格说我!哎哎,只要有受伤就行了吧?”
  阿卡莉说完话的这个瞬间——独角马从她背后的草丛飞奔了出来。
  本来不该出现在马匹身上的獠牙,在即将咬上阿卡莉脖子的那一瞬间,阿卡莉越过肩膀,将飞镖刺入了——它的鼻尖。
  ——嘎喔喔喔喔喔喔!
  独角马惨叫。它虽然被支配着精神,但看来应该还是有痛觉的样子。
  下一秒,阿卡莉打着旋儿的铁锤,从下方捞起般地打上了独角马的下颚。一道闷响响起的同时,独脚马原本打开的下巴,被她这么一打,强行合上的结果,就是獠牙被折断了数根、且身体向后仰去。
  “…………”
  阿卡莉一个旋身——铁锤的轨道立时改变。她以锤尖的锐利处,从后仰的独角马头部正侧面殴打下去。等同于长枪枪芒的锤尖,从独角马的眼睛,侵入到头盖骨的内部,完全破坏掉它的脑子。
  独角马发出一道闷响,倒地不起。
  “……休息结束。”
  阿卡莉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看来她停下脚步,应该是为了要顺便休息吧。又或者,从她的反应速度看来,她应该是查觉到有一匹独角马藏身在隐蔽处,所以才对身后袭来的攻击,装作成毫无防备的样子。
  “我们走吧。你也要一起跑!对了,你可以变成马载我吗?”
  “可以。不过,如果我载了你,你愿意让我咬托鲁吗?”
  “嗯……真拿你没办法。”
  阿卡莉皱起眉头说:
  “不过,你听好了。哥哥可是我的呐。绝不可以忘了这一点!”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阿卡莉大力点头。
  “虽然我已经这么主张了无数次,但哥哥都不给我当一回事。”
  “不就是因为阿卡莉老爱开玩笑的关系吗?”
  “乱说!”
  阿卡莉摇了摇头:
  “我几时说过玩笑了?”
  “…………”
  “——好啦,先别说笑了……”
  “——你刚刚那句,是真的在开玩笑,对吧?”
  “…………”
  她们两人似乎都被对方搞得摸不着头脑,因此无言地伫立在原地良久,仿佛忘记了她们现在的情况。
  “……哎,琐事就容后再谈吧。”
  “是,是。”
  芙蕾多妮卡点了点头。银白色的光芒笼罩住了它的身体。

  ——————————

  在基里尔的引导下,托鲁三人来到了地面上。
  看来这间练生术研究所,原本就没有配置多森严的警备体制。
  因为是秘密设在国外的设施,因此,如果配置太过森严的警备体制,反而很有可能会让这里的存在曝光。“没有人知道这里的存在”,才是保护这间研究所的最佳屏障——当初基本上应该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吧。
  “弃兽——以及亚人兵士的复制技术成功了之后,这里就更加忽视警备方面了。”
  基里尔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亚人兵士的警备被削减掉了。单纯的站哨工作,反而是那些思考能力已经被削除掉的拟兽、或拟人兵士会比较合适。”
  “……哎,或许是这样没错。”
  托鲁一边跟在基里尔的身后走着,一边说。
  不管在哪儿,都一样有弃兽的威胁——不过,也可以这么想:在地面上,大型拟兽比较好活动,所以地面上会比较危险。但如果在连个细窄通道或出入口都没有的房间内,被逼到走投无路的话,肯定会演变成消耗战。这种时候,数量占优势的拟兽,绝对比较有利。
  再加上——阿卡莉被冲到跟自己不一样的地方去了。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托鲁判断她应该已经出去到地面上了吧。毕竟托鲁和阿卡莉师事于同一个师父,一起学习了各种知识。他们在相同的情况下,应该都会做出相同的判断吧。
  至于芙蕾多妮卡——总之,只能把希望放在她的“嗅觉”了。
  “…………好了。”
  巨大岩石的背阴处设置了好几个出入口——好几道门扉,托鲁一边关起门扉,一边环视了一下周围。
  除了巨大岩石之外,放眼望去,全都是浓浓的绿意。他们正身在当初登上这座岛时所见到的森林里。很多地方都无法望尽,可藏身的地方比比皆是。
  对上弃兽的嗅觉和听觉,那么就算他们藏身于草丛之中,应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不过,从基里尔的话可知:唯独这次并非如此。
  “拟兽们基本上全都只有最低限度的判断力。尤其是魔法师直接用魔法控制它们的时候,比起它们的本能部份,它们反而会以魔法师的命令为优先。”
  这是为了在军事上利用弃兽,而必须要有的处置。
  明明敌人就在眼前,却被若隐若现的饵食引开注意力——这样子根本就失去了身为“兵器”的作用。换言之——拟兽不同于弃兽,就算它们靠着绝佳的嗅觉、听觉,查觉到某些“异常”,它们也不会对“异常”产生任何兴趣。
  “如果……夺走并破坏掉魔法师们的机杖的话,拟兽会变得温驯起来吗?”
  托鲁皱眉说道。
  当初登上这座岛时,他看见拟兽乖乖地排成队列的画面。
  拟兽平常的状态如果是那样的话——只要从下达命令的魔法师手,抢走使出魔法的手段,拟兽是不是就不会再追击托鲁他们了?
  “应该吧。个人携带用的魔法机杖,没办法一口气操纵众多弃兽。岛屿北边——实验场里面有座监视塔。魔法师应该是用那里面的大型魔法机关在操纵着它们。”
  基里尔回答。
  “……北边啊。”
  托鲁抬起头来,往头上望去。
  森林里的树木长得又高又密,从耸立的林间可以看见太阳的强烈光芒。
  太阳的位置、光线的强度,再配合体内的生理时钟,就可以得出大概的方位。不时确认自己的所在位置,在战场上是理所当然的须知。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去到那儿需要花多少时间?”
  “徒步的话——”
  基里尔才刚回答到一半——就在这个时候。
  ——魔鲁杰伦 魔鲁杰伦 诶鲁门 色布伦 哇唔伦 透伦 咻呐伦 畔伦 呀伦——
  “——!”
  托鲁大惊,做出了备战的姿势。
  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喂喂喂喂……”
  他们首先看到了五匹独角马。独角马步步逼近,围住了托鲁两人。
  不过,让托鲁大惊的,并不是它们。
  而是从这群独角马之间现身出来的——其他身影。
  有两道人影穿着铠甲,一身战士的打扮。
  当然,单纯只是两名人类战士的话,他们还有办法应付。
  但问题是——那两人的铠甲构造、整体的设计,托鲁都相当的眼熟。
  “这两个家伙……应该是装铠龙吧。”
  没错。和多明妮卡·斯考达以前的铠甲十分相似。
  “…………”
  基里尔没有回应。恐怕他也明了于心吧。
  装铠龙的巨大身躯在森林里绝对不吃香。因此,它们在森林里,才采取了最便于追击托鲁两人的型态吧。
  “那里有座略微高起的小山丘。”
  基里尔指着东北方,说道:
  “逃去那儿。”
  “你懂不懂啊?那就是它们的企图啊。”
  独角马和装铠龙所围的圈,有一个“缺口”。
  那“缺口”恐怕是它们刻意留的吧。而那缺口的方向,正好是基里尔所说的小山丘。它们应该是打算在那里追上他们时,装铠龙变回原本的巨大身躯,而独角马则使出凌空踢蹬的魔法,自四面八方攻击他们吧。
  然而……
  “山丘上还有个巨大岩石。把背靠在岩石上的话,至少就不用担心背后,而可以专心于战斗了。”
  “……原来如此。”
  托鲁点了点头,然后转头望向嘉依卡,说道:
  “嘉依卡,你可以使用长距离的攻击魔法吗?”
  “呣咿?当然!”
  嘉依卡一副气势抖擞的样子,点了点头。
  “刚刚的话,你应该有听见了吧?我们要护着你和妮娃,上到那座小山丘上去,并把背靠在大石头上。你就爬到那大石头上,瞄准射击那座监视塔里的魔法机关吧!”
  “……!”
  嘉依卡一脸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没错。只要破坏了那座监视塔的魔法机关,这些弃兽们很有可能就会中止行动了。
  “我……我努力!”
  “哦喔。我们也会努力呐。”
  托鲁一说完,便一把将嘉依卡娇小的身体挟在了腋下。
  “呣呀!”
  “这个叫妮娃的家伙,就交给你了。她跟你一样,都是研究下的牺牲者呐。”
  “………………”
  基里尔凝视着妮娃片刻——然后不发一语地将妮娃抱了起来。妮娃依然一脸茫然的表情,任其作为。
  “——走啰!”
  托鲁从怀中取出烟雾弹。他一边扔出烟雾弹,一边喊道。

  ——————————

  使出浑身之力,对门板用力一踢。
  多亏了赛尔玛刚刚所击出的魔法,厚重的铁门在大卫的狠狠一踢之后,松开并向外倒去。
  “好了………,呜啊!”
  正打算就这样子往外面跑出去的大卫,连忙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听见门板倒下来撞击地面的声响。
  反而听见海浪的声音——波涛四溅、水花飞散的声音。
  “…………”
  他用双手抓住了出入口的门缘,看着脚底下。
  地板——地面突然没了。
  “干嘛在这种地方装门啊,混帐!”
  大卫叫出哀嚎般的呐喊。
  门板的另一端,竟是断崖绝壁。
  铁门落下的声音,应该是被浪声吞没,而消失于无声了吧?
  海浪拍打岩石表面的声响,断断续续地从脚下传来。一个不小心掉落下去的话,要么就是直接撞上岩石表面当场死亡,要么就是被海浪吞没而溺死。运气好一点的话,或许能从底下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入水,而有获救的可能性。不过,大卫丝毫没有“想要尝试看看”的念头。
  “真是糟糕呐。这样子就出不去这座岛了啊。”
  “所以说,他们才会使用大海魔来当作船只呐。”
  赛尔玛说完——她忽然回头望向背后,拿起魔法机杖。
  “追上来了呢。”
  口气说得简直就像是跟自己无关似的——双头犬轻轻踩在石地上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脚步声从赛尔玛身体的另一端传来,也传入了大卫的耳里。
  “可恶,这下——赛尔玛,用魔法漂浮呢?”
  “可以是可以。不过,大卫,你要留在这里挡下它们吗?”
  赛尔玛一边操作着装杆,一边问道。
  凌空奔驰的独角马、投掷雷电的双头犬、以及拥有飞行能力的装铠龙和奇眼鸟。就算他们使用魔法漂浮,但不管是哪一种弃兽,都肯定能追上来攻击他们。
  “…………”
  大卫皱起脸来。
  嘉依卡从他的身旁——
  “——!”
  猛然呼了一口气,拔出背上的蛇咬剑,往上方用力挥去。
  那把剑正如其名,像蛇一样一边缓缓地蜿蜒着,一边沿着绝壁滑溜地向上攀爬,最后在伸直到极限时——停了下来。
  “——嗯。”
  嘉依卡点了点头。
  她拉了拉好几次剑柄,像是在确认有没有牢牢地固定住——
  “喂,嘉依卡!”
  “没问题!用这个爬。”
  她突然脚蹬地板,飞身跳到空中。
  “……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大卫很快地就明白了嘉依卡的打算。
  用蛇咬剑代替爪钩和绳子,将剑尖嵌入岩壁里,然后借此攀爬。
  不过,蛇咬剑当初并不是为了这种使用方法而打造出来的。而且,也有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蛇咬剑因绝壁的状态而很快地脱落,害他们头上脚下地坠落下去。因此,嘉依卡的行动,可以说是十分乱来。
  然而——
  “到达上面以后,我会,摇晃,绳子!”
  一条细绳垂在一脸无奈的大卫面前。
  不消说,这应该就是正在用蛇咬剑攀登绝壁的嘉依卡所垂降下来的吧。
  “然后——抓住。听到了吗?”
  她的声音从上方传了下来。以一种不容分说的口气。
  “……喂,真是粗野的公主大人呐。虽然我早就知道了……”
  “就是啊。”
  赛尔玛一边击出魔法,牵制那些从通道深处追过来的弃兽,一边微微露出苦笑,点头说道。

  ——————————

  尖锐的声音,无数次、无数次地从脚边传了上来。
  托鲁他们正在和弃兽奋战的声音。
  “……呼哈……呼哈……”
  独角马的獠牙,跟刀剑一样又坚硬、又锐利。跟獠牙互相击打时的声响,等同于干戈相交的声音。
  当然——被獠牙攻击到的话,也跟受到剑击时一样,都会被无情地粉身碎骨。
  托鲁和基里尔护着妮娃,背着巨大岩石,和弃兽们战斗着。
  嘉依卡勘忍住想要往下看的心情,一个劲儿地攀爬着岩石。
  “呼哈……呼哈……”
  双手双脚并用,好不容易爬上岩石顶端之后——她放下背上的棺材,并将机杖放在棺材上架好。
  她透过测距器望了出去,基里尔所说的方向,确实有一棵耸立得很不自然的大树。虽然从岛外——或上空眺望的话,看起来就只是棵普通的树罢了。不过,从嘉依卡这个位置看去,那棵树的树根看起来是有棱有角的构造,显然是人工的产物。
  “……托鲁。”
  嘉依卡一边拼命地将不安赶出自己的脑海之外,一边开始诵咏魔法。
  “——诶托鲁·布多鲁·迪布鲁·多拉·古若布鲁·芙布鲁……”
  长距离狙击魔法。
  想当然而,这个招式需要有极高的精准度。
  所需的补正术式,也较平常的还要更为繁杂。
  魔法原本就不怎么安定,往往会因为场所、时间、气温、气压等等诸多条件而产生不同的效果。若是固定型的大型魔法机关,或只是要使出单纯的魔法效果的话,无需咏诵多长的咒文,即可发动得了。然而,个人携带用的魔法机杖,有很多部份得靠诵咏咒文、以及魔法师的本领来弥补才行。
  当然,在长距离之下要发挥出一定程度以上的威力,这种攻击魔法,即需要咏唱一大串的咒文,还需要进行重重的调整作业。
  “阿布托,玛布托·卡拉·西鲁尼叩·巴……”
  直径比平常的还要大上双倍以上的魔法阵,在空中出现了好几个。
  好几层同心圆交叠,或向右旋转,或向左回旋,看起来像是在摸索着怎样才是最好的组合方式。那幅光景,便是在表示嘉依卡正在进行着术式调整作业。
  她也是第一次在这种距离下施展狙击魔法。
  能否顺利施展出来,老实说——她自己也没什么自信。
  但是……
  “…………”
  嘉依卡又瞥了一眼巨大岩石的底边。
  托鲁和基里尔正在那儿和独角马缠斗。
  ……只和……独角马。
  没有装铠龙的身影。
  “——!”
  “嘉依卡!”
  托鲁一边大叫,一边从怀中抽出飞镖,丢了出去。
  装铠龙浮起到嘉依卡的背后,正准备要偷袭嘉依卡。说时迟那时快,托鲁的飞镖不偏不倚地正中了那个装铠龙的鼻尖。
  当然,那么一根小小的利器,不可能杀得死人称最接近不死之身的装铠龙。不过,装铠龙还是退怯了一下,有一瞬间停下了动作。
  “快射!快啊!”
  托鲁大叫。
  没错。只要射中了那座监视塔的魔法机关,不论是装铠龙、还是独角马、其他弃兽等等,很有可能都会停下他们的行动。
  “呣咿…………出来吧!”
  嘉依卡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映在测距器里的监视塔,一边咏唱:
  “<狙击——”
  然而——下一瞬间
  “……?”
  正当魔法快要实际显现,光球在机杖前端一边放出雷电,一边开始旋转的时候……
  嘉依卡的眼前、机杖的前方,有一道人影飘然出现。
  “奇伊……?”
  那道身影若无其事地伫立在半空中。托鲁见状,不禁大吼。
  嘉依卡大惊,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
  心里叫糟的同时,微微偏掉的光球已经穿过有如幻影般的奇伊,射向了那位于遥远彼方的监视塔。
  光球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线。
  这一击的威力——如果命中的话,无疑能击穿监视塔的墙壁、得以破坏其中的魔法机关。
  如果——命中的话呐。
  “……射偏了!”
  嘉依卡喘着气,喃喃说道。
  嘉依卡所射出去的魔法光弹,准头微偏——朝那半空中消逝而去。
  “可恶……奇伊,你这混帐!”
  托鲁在岩下怒骂。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光是和基里尔两人联手对付独角马集团,就已经费尽他所有心力了。
  “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了吧。”
  奇伊在毫无任何支撑的情况下,一边安然若素地站立在半空中,一边说道:
  “要请你们就此离开舞台。”
  “…………”
  嘉依卡愣愣地注视着奇伊。
  刚刚魔法毫无疑问地贯穿了奇伊。那是绝不可能看错的事实。
  而且,嘉依卡的魔法是以“破坏监视塔”为目的——因此,人类如果站在那魔法的射线上的话,其威力应该足以让人化为粉尘才对。
  然而——
  “是啊。你的魔法杀不死我。”
  奇伊点头微笑:
  “我存在于跟你们‘不同层次’的空间。哎,虽然真实情况跟举的例子在物理上的特性不同,但说白点,就是类似于‘虚像’之类的吧。因此,我没办法直接出手杀死你们,而你们也是一样。只有‘可贯穿不同空间’的特殊强力魔法,才能起得了效用呐。”
  “…………出来吧,〈狙击手〉!”
  嘉依卡再次喊道。
  跟刚才的咒文完全一样的话,就不需要再次调整了。
  尚留在空中的魔法阵闪烁着光芒,嘉依卡击出一颗凝缩了强烈光芒的球。
  虽然这次也贯穿了奇伊——不过这次并没有射偏,而是照着嘉依卡想要的轨道飞了出去。
  行得通。击得中。
  嘉依卡如此确信——然而……
  “——
  那光球再次擦过了监视塔,消失在半空中。
  “什——咦?”
  嘉依卡有一瞬间不明所以地目瞪口呆。
  “移动……?”
  监视塔在移动。
  嘉依卡再次仔细地看着测距器,调整测距器的倍率。
  结果她看到了——监视塔的根部,即人造构造的部份,附有几个小小的车轮。
  那座监视塔盖在机动车的上面,因此可以移动。当然,考虑到重心啊、总高度等,那座塔应该没办法高速移动……不过,对狙击方而言,没有比“狙击对象会移动”这件事还要更麻烦的了。正如前述所言,就算只是距离、方位有点些微的不同,都需要再次进行魔法调整。
  “嘉依卡,快趴下!”
  托鲁从下方对她大叫。
  嘉依卡大惊,回头一瞧,只见两头恢复原来面貌的装铠龙,展翅向她的头上袭来。嘉依卡马上将机杖转向——
  “出来吧,〈狙击手〉!”
  完全来不及调整,就发动了魔法。
  其中一头爪子快要抓上嘉依卡的装铠龙,在距离几近于零的情况下——被魔法命中,飞了出去。它的身体上开了个大洞,大到似乎可以容纳嘉依卡通过。这才是这招魔法本来的威力。
  不过,对装铠龙而言,就连这样的大洞,也称不上是它的致命伤吧。
  而且——还有另外一头装铠龙。
  另外一头装铠龙接替般地朝嘉依卡攻击而去。
  她根本没有时间——连续击出魔法。
  “——!”
  嘉依卡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然而——
  “喔喔!”
  ——锵!
  吼叫声响起的同时,也响起了硬质物体的敲击声响。
  “……?”
  嘉依卡怯怯地睁开双眼——
  “……阿卡莉!”
  看到了一名年轻女孩的背影。那女孩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站在她身前保护着她。
  在女孩另一头的装铠龙,额头上破了一个毛骨悚然的大洞。它在空中退了好几个大步。
  “我们看到你刚才的魔法,所以就过来啦。芙蕾多妮卡——”
  “好啦。”
  无比眼熟的白银色装铠龙这么说完,便啪啪啪地拍动翅膀,在嘉依卡的身旁降落了下来。不消说,它正是——芙蕾多妮卡。
  “哎,虽然我没什么意思想要认亲啦,但那种的,应该已经称不上是我的同族了吧?”
  芙蕾多妮卡话才刚说完,便朝着那头头顶被阿卡莉打破、节节后退的装铠龙,发动了攻击。
  装铠龙的要害,正是在它们的头部。
  行使魔法时所需的“核心”——脑子被破坏的话,就算是自认为不死之身的装铠龙,也必死无疑。想必是阿卡莉想到了这点,所以让芙蕾多妮卡把她载到装铠龙的上头,从上面飞身跳下,同时赏了它一记铁锤吧。虽然没有一招毙命,但至少在装铠龙使用魔法消除伤口的这段期间,应该没办法好好地对付芙蕾多妮卡的攻击吧。
  两头装铠龙在空中搅在了一起。
  使用魔法让自己复原的装铠龙,动作果然变得迟钝了起来。装铠龙硬生生受了芙蕾多妮卡的攻击,又被打得更往后方退去。
  甚至——
  “模仿托鲁!”
  如此说着的芙蕾多妮卡——正以巨大龙形的姿态,手拿着巨大版的托鲁小机剑。芙蕾多妮卡便是用手上这把剑,将对手装铠龙打得落花流水。
  “——哥哥!”
  同时——阿卡莉脚蹬大石头,飞身跳下。
  独角马此时正向托鲁三人步步逼近。阿卡莉此时飞身跳下,便像刚才她对装铠龙所做的一样,落下的势头再加上自身的重量,乘载着双重重力的铁锤攻击,敲入了独角马的天灵盖。从嘉依卡的位置,可以看到断角的独角马,正一边吐着泡泡,一边倒了下来。
  “嘉依卡!”
  托鲁大喊。
  “再射一次!不对,不管几次,总之,射到击中为止!把魔法机关破坏掉!”
  “唔……呣咿……”
  虽然嘉依卡如此点头回应,然而……
  她感觉到有冷汗从她的脸颊上滑落。
  凭她的能力,很难击中移动中的监视塔。
  不管她再怎么诵咏咒文来调整魔法,她狙击的位置还是会不准。光是如此,魔法效果就已经减半了。而监视塔又在胡乱移动,她根本不可能事先预测出位置、及时咏唱咒文啊。
  “可是……”
  尽管如此,若在此时就这么放弃的话,大家都会死在这里。
  嘉依卡重新调整了机杖,并再度咏唱咒文。

  ——————————

  一条激光从头上的天空横穿而过。
  那条激光的蕴光量,多到足以瞬间倒转风景的明暗程度。总算爬完峭壁的红色嘉依卡、大卫、以及赛尔玛,忍不住仰天望向那束光线。
  “那是啥?”
  “魔法。强力的——远距离狙击魔法。”
  赛尔玛对大卫如此回答之后,眯起双眼。
  她把机杖对准光线飞去的方向,然后用机杖的测距器观察着。
  “…………”
  “怎么了?”
  大卫一边警戒着周围,一边用眼角余光瞥了赛尔玛一眼,然后问道。
  塞尔玛调整了一下测距器的倍率和焦距——
  “……说不定……”
  她又拉开魔法机杖的装杆,将塞满了化石念料的药筒装填进去,然后抬头仰望长在她身旁的树木。有好几条很粗的树枝——看起来似乎一个人攀上去还不至于折断的样子——从树干分叉了出来。
  “大卫,嘉依卡——你们可以帮我照看一下吗?”
  赛尔玛将机杖背在背上,然后一边将手探向树干,一边说道。
  “…………”
  大卫和红色嘉依卡面面相觎了片刻。
  “事到如今干嘛还说得这么见外啊?”
  “当然。”
  待确认两人点头同意之后,赛尔玛也回以点头——然后开始爬起了树来。

  ——————————

  监视塔——内部。
  维克多坐在魔法机关的操纵席上。细碎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
  “对,就是这样。停下来的话,就会被击中。只要动起来,就能让对方更难以击中。慢慢地动就可以了。不过,必须要动得毫无规律。”
  站在操纵席旁边的人——正是奇伊。
  不过,维克多并没有认知到他的存在。
  维克多的双眸里布满着血丝,挟带着疯狂的光芒。若有其他人在此的话,应该一眼就能明白了吧?维克多·伊热夫斯克已经不正常了。
  “你就维持现状,直到弃兽们把他们全都解决了为止即可。”
  “…………”
  维克多静默不语。
  然而,奇伊却———脸满意地看着他这副模样,微微地笑了。

  ——————————

  拟兽的数量不断增加。
  虽然托鲁、基里尔、阿卡莉三人打倒了七只独角马,但这只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拟兽集结增加的速度远比他们打倒的速度还要快得多。托鲁他们每打倒一只,平均就会再多来两只。
  “可恶……!”
  和当初他和嘉依卡第一次相遇时相比,他现在居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打倒复数以上的独角角马,或许他可以夸赞自己进步了吧,虽然当初的武器跟现在的不一样。不过,多亏托鲁经历了无数次的实战,所以他的本领确实提升了不少。
  然而——还是有所谓的极限。
  虽说背上的伤没有很深,但还是或多或少阻碍了托鲁的行动。
  “哥哥!没事吧?”
  阿卡莉这么对他问道。
  有匹独角马就快要咬上托鲁。阿卡莉一脚把它的头踢飞,然后利用反作用力,一个旋身——铁锤便猛然地击入了独角马的腹部。
  “难说呐!”
  托鲁一边大叫,一边用小机剑攻击另一匹从另一个方向袭来的独角马。
  而芙蕾多妮卡则在他们的头顶上,和装铠龙拟兽打得正凶。
  (不过——)
  敌方里没有双头犬、奇眼鸟等拥有远程武器的弃兽,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或许单纯只是为了避免牵连到前线的独角马和装铠龙?虽然他不晓得这到底有没有其他意涵,不过——
  (等等。)
  某个想法忽然从托鲁的脑中一闪而过。
  他们护在身后的少女——妮娃·莱妲。
  她似乎被拿来使用在跟其他亚人兵士不同的某种实验上——只有她被关在那间特别的房间里,由此看来,这个妮娃对这座岛上的魔法师们而言,应该有着重大的意义啰?
  比方说——她和拟兽、拟人兵不同,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东西?
  若基里尔所言可信的话,那么敌人害怕牵连到的,并不是“可以复制、量产”的独角马或装铠龙,而是这个妮娃·莱妲啰?
  (若真是如此——)
  “阿卡莉,把这女孩带去嘉依卡那儿!”
  托鲁和阿卡莉背抵着背,和左右两边的敌人对战。托鲁一边作战,一边对阿卡莉如此说道。
  “嗯……?”
  “敌人应该是不想要让这个妮娃受到牵连,所以才没有派双头犬和奇眼鸟过来。让这家伙去待在嘉依卡的身边护卫,应该会比芙蕾多妮卡来得有用。”
  “……好!”
  阿卡莉点头应好,然后一把抱起妮娃。
  在此同时,托鲁暂时丢开了小机剑,然后双手交叉,蹲下膝盖。
  下一秒钟,阿卡莉便轻轻地跳起,跳上了托鲁交叠的手掌上。
  “——喝啊!”
  托鲁使用全身的肌肉,奋力地将阿卡莉和妮娃向上丢去。同一时间,阿卡莉用力蹬了一下托鲁的手掌,纵身腾跃。她们两人就这样子瞬间跳上了岩石的顶部。
  独角马朝着高举着双手、毫无防备地露出腹部的托鲁,冲了过来。
  不过——
  “托鲁!”
  下一瞬间,装铠龙姿态的芙蕾多妮卡从上方降落了下来。
  装铠龙和独角马,到底是重量有差。独角马瞬间被它压垮,扑在地上。
  “你在搞什么啊?”
  “抱歉。多亏你了。”
  “…………”
  装铠龙好像很惊愕似的,表情有一瞬间缓和了下来。不过,或许是他的错觉也说不定。芙蕾多妮卡并没有普通人类的情感。她的言行举止基本上都只是在模仿人类而已——
  “真拿你没办法喵!”
  但是,她说这话的语气,听起来似乎莫名的开心。
  “你是猫吗?”
  托鲁一边挥着机剑,一边回应她。在一场小爆炸之后,芙蕾多妮卡变回了人类型态。下一秒钟,她突然——咬住了托鲁的脖子。
  “痛——你干嘛啊?”
  “这种程度,只是‘暂时契约’而已。”
  芙蕾多妮卡说完的瞬间。
  “——!”
  托鲁的双脚浮到了空中。
  托鲁感觉到巨大的龙翼正在自己的背后拍打着天空。
  芙蕾多妮卡一边咬着他,一边从背后将他抱紧——唯独翅膀恢复成龙翼,轻飘飘地飞起。
  “——这是……”
  “来啰。专心攻击!”
  在芙蕾多妮卡的提醒下,托鲁转回了视线。
  就在这个时候,两匹独角马踏着虚空,呈螺旋状地冲了过来。托鲁双手拿着小机剑,笔直地刺入了这两只独角马的嘴里。
  “——”
  那两只独角马一边抖着身子,一边施力想要咬碎托鲁的手臂。
  虽然受了致命伤——不,正是因为它们受了致命伤,所以力气才会大到连自己的下巴也打算一起咬碎。托鲁感觉到自己的骨头正在嘎嘎吱吱地碎开。
  下一瞬间,托鲁的双臂发出了咯吱一声,被独角马完全咬碎了开来。
  不过——
  “喝咻!”
  芙蕾多妮卡喊出声的同时,银白色的光芒便笼罩住托鲁的全身。
  下一瞬间,装铠龙的魔法便重新造出了托鲁的新手臂。连同“碎裂的旧手臂”,托鲁把小机剑从独角马的嘴里拖拽了出来。
  托鲁把这两只死绝的独角马一脚踢开,然后重新把小机剑握在了手里。
  “基里尔!”
  托鲁一边向脚边的亚人兵士唤道,一边把左手的小机剑收回鞘中,向他伸出了手臂。
  “…………!”
  基里尔踌躇了一秒,然后一个跳跃——抓住了托鲁的手臂。
  芙蕾多妮卡就这样子飞升起来,将托鲁和基里尔运到了嘉依卡等人所在的岩石顶部。托鲁把基里尔放下到嘉依卡、阿卡莉以及妮娃的身边。接着,他在芙蕾多妮卡的紧抱下,一边飞上空中,一边说道:
  “嘉依卡她们就拜托你了。”
  “…………好。”
  基里尔一副看起来很想要问“为什么?”的表情,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并没有做出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傻事,而是拿起新月刀,点头答应了。
  “哥哥!”
  阿卡莉抬头望向头上,然后叫道。
  托鲁也回头仰望自己的头上——
  “——!”
  看到了两头直冲而来的装铠龙。
  “呜——喔喔喔喔喔喔!”
  托鲁交叉着小机剑,挡下了装铠龙的獠牙。不过,因此而停下来的,只有一头而已———一另一头装铠龙的獠牙,深深地嵌进了托鲁的身体里。
  “呜——啊……”在体内逆流的鲜血,从嘴巴流了出来。
  芙蕾多妮卡的魔法基本上是“变身”的应用。把伤口“变身成无伤的状态”——借此来堵住伤口、治愈伤口——使人受伤的凶器就这样子塞在伤处的话,到底是无法消除掉伤口了。
  或许多亏了芙蕾多妮卡,他才能免于失血致死。不过,獠牙贯穿腹部的疼痛,让托鲁难以集中精神。意识渐趋朦胧的托鲁,一边强打着精神,一边用右边的小机剑,猛力戳入咬着他腹部的装铠龙的头里。
  “来比看谁忍得……久……!”
  是托鲁会先因剧痛而精疲力竭呢?
  还是装铠龙会为了修复脑子,而先用完魔力呢?
  可是,还有另外一头装铠龙。
  托鲁用左手小机剑挡下的装铠龙——竟然像是要将他的手臂吞下似地,重新咬上了托鲁的手臂。
  “……”
  状况跟刚才的独角马差不多。托鲁的机剑像是要破坏对方的延髓似的,用力地贯穿了对方。然而,装铠龙并没有咬碎托鲁手臂的意思,而是任由獠牙嵌在他的臂肉里。
  这样一来,他连左手也没办法用了
  而且——
  (以单纯的计算而言,我们这边的修复力只有芙蕾多妮卡一人份——不,半人份。)
  托鲁的战斗能力被两头装铠龙封锁住了。剧痛扰乱着他意识的同时,他开始估量着胜算。
  他逐渐漫起红雾的视界——闪过了独角马的身影。
  “——!嘉依卡!”
  那只弃兽并未像往常一样凌空踢踏,而是沿着巨大岩石,往上跑去。它从阿卡莉、基里尔叫脚下,即从他们的死角,突然飞身跳了上来。
  阿卡莉和基里尔因它巨大的身躯、急奔的气势,而马上惊觉做出了反应。但他们的武器仅仅划掠过了它的身体——而独角马的獠牙,朝不停击出远距离狙击的嘉依卡而去。
  “呣咿!”
  嘉依卡忍不住回头望去。这时,独角马的角,擦过了她的手背。
  “咿——”
  嘉依卡像是被痛殴了似的,猛然向后仰去。
  阿卡莉伸长铁锤勾住她,止住了她就快要滚落的坠势。
  然而——
  “………………”
  血滴溅起。
  碰巧——沾上了那位站在嘉依卡身旁的妮娃颊上。
  从脸颊滑落下来的红色水珠,流聚至妮娃的嘴角……
  “…………”
  原本妮娃就像个人偶一样,缺少着生机。而此时,她的舌头从她的嘴里探了出来——唯独她的嘴唇莫名有种活物的感觉——然后,舔取了鲜血。
  蓝色和红色的阴阳妖瞳眨了又眨。
  简直就像是——突然觉醒了似的。
  “……启动因子确认。”
  妮娃以恍惚茫然的口气说道:
  “动作测试开始——封印术式六层中,解除至第三层。”
  托鲁不明白那些话到底有什么含意。
  现在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不明白吧。
  并且——每个人应该都完全没有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转移至功能型态。”
  妮娃说着这话的同时——向嘉依卡伸出了双臂。
  “呣呀!”
  妮娃的手臂,包覆在长不见指的袖子里。她伸出双臂,缠上了嘉依卡的脖子。妮娃像是要把全身的重量转嫁给嘉依卡似的,紧紧地抱住了她。
  “呣咿!咦?”
  事情太过突然,嘉依卡忍不住直翻着白眼。
  妮娃突如其来,不分时间场合地拥抱着嘉依卡——同时,嘴唇在嘉依卡的脖子上逡巡,最后舔上了缠于脖子的连接用绳索上面的环。
  然后……
  “——!”
  开始“变身”。
  银白色光芒从妮娃的全身渗了出来。她的轮廓,在那团光辉之中,逐渐改变。类似于装铠龙的变身,但是——却好像有哪儿不太一样。托鲁他们之所以才察觉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们已经看过很多次芙蕾多妮卡的变身了。
  妮娃,哦不,妮娃变成的影子,如蛇一般,从嘉依卡的上半身,缠上了嘉依卡握着机杖的手臂——甚至缠到了机杖上。
  同时,传出了“喀哧喀哧”,如钢制齿轮和零件互相咬合的金属声响。
  过了一会儿——
  “呣呀……”
  嘉依卡发出了呆滞的声音。
  从她的背部到右肩,再从右臂到右手上的魔法机杖,附着着某种诡妙的东西。如骨头般的形状——但它的表面却明显有着钢铁的光泽。就像是钢铁制成的骨骼模型,一度被打散之后,重新组合而成似的——奇异的结构包覆着嘉依卡的上半身。
  从背后隆起的零件,就像蛇拱着脖子一样。零件的一部份,最后包覆在嘉依卡脸上的右眼及周围。
  “嘉依卡!”
  阿卡莉连忙伸手,想要帮忙从嘉依卡的身上,把那个妮娃所变身而成的东西剥下来。
  但是,下一瞬间,银白色的电光亮起的同时,她被弹飞了出去。
  “呜——?”
  “…………”
  嘉依卡依然呆滞。
  凭她娇小的身躯,应该支撑不住那个又高又大的玩意儿才对。
  那是比她还要大上一圈的魔法机杖。不过,或许是因为重量没有像外观看起来的那么沉重吧,嘉依卡并没有倒下来,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呃——嘉依……嘉依卡,没事吧?”
  托鲁大叫。不过,他并不晓得她是否听得见。
  或许是因为惊吓过度吧?嘉依卡就这样子圆睁大眼,全身凝固。
  然后——

  ——————————

  她没有感觉到恐惧和不可思议的感觉。
  妮娃所变身而成的东西,从拥抱转为——缠住身体。
  那东西反而就像是配合着嘉依卡的身体,改变了自己似的。她丝毫没有感觉到重量、抵触、和拘束感。最后包覆在她半边脸上的“零件”,也并未让她厌到嫌恶,反而像是有人正牵着她的手掌一样,有种令她安心的感觉。
  而且——
  “……!”
  就像是在睁眼作着梦似地——轮廓模糊的某个东西,滑入了她的意识里。
  最后,那东西在嘉依卡的脑中,如此对她说道:
  “借由脑组织移植,我被赋予了四种弃兽因子。身为复合型魔法机杖,我的骨骼本身才是发挥功能的魔法机杖型态〈妮娃·莱妲〉。”
  我知道。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
  嘉依卡仿佛从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似地,很快就明白了那东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借由装铠龙的魔法来变身。
  借由双头犬的魔法来建构保护自己的电磁圈。
  借由奇眼鸟的魔法来精确地瞄准。
  借由独角马的魔法来固定、保持该机体于空中。
  那是有生命的——魔法机杖。
  “………………”
  我知道,我该如何使用这个<妮娃·莱妲>。
  那是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沉眠于自己体内的情报。
  “啊…………”
  嘉依卡如急喘般地张开嘴巴——下一瞬间。
  “~~~~~~~~~~~~~~~~~~~~~~~~~~~~!!”
  嘉依卡诵咏着咒文。
  不过,明白那是咒文的人,恐怕只有咏唱者本人——嘉依卡自己而已吧?
  既如咆哮,又如呜咽。
  一连串——缓缓起伏的连锁声音。
  这段被压缩的咒文咏唱,就像紧密相连、连个“逗点”都没有间隔开来的线一样。
  那是被编译成〈妮娃·莱妲〉专用、事先嵌于嘉依卡意识深处的魔法术式,以及调整魔法用的咒文格式。
  那是——

  ——————————

  赛尔玛注视着测距器另一头的标的物。
  标的物是伪装成大树、移动中的巨大高塔——基底部份的车轮。让高塔得以移动的车轮,左右各有四个,总计共有八个。只要破坏了这些车轮,那座塔就再也移动不了了。
  从刚才开始就有人一直在射出激光。那几道激光束线,应该都是在瞄准那座塔没错。
  为了破坏这座岛上的——练生术研究所设施,而击出魔法的人……
  十之八九,肯定是那名白色嘉依卡没错。
  而……静止不动的东西,远比移动中的东西,还要更容易击中。
  “出来吧——〈穿碎者〉!”
  赛尔玛诵咏咒文的嘴唇,浮现出一抹笑意。
  她所击出的魔法——化作成指向性冲击波,迸射了出去。
  透过测距器,她看到车轮的车轴断裂,高塔微微地歪斜了。

  ——————————

  整座监视塔大大地震动了一下。
  接着,维克多发现:基底部份的移动用结构,因此失去了反应。
  “什么!”
  虽然速度不快,但这座监视塔能够自己移动。
  虽然从刚才开始,有几发长距离狙击用攻击魔法射了过来,但多亏了它本身的移动功能,这座监视塔得以不受损害,逃过一劫。
  然而——
  “怎么回事?”
  是车轮卡到什么东西了吗?还是车轴被破坏了呢?
  不管怎样……一旦停了下来,监视塔被击中的机率便会大幅激增。
  “惨了……!”
  维克多不禁呻吟。

  ——————————

  她的视野急遽扩大。
  嘉依卡因大量情报的灌入而头痛了起来。她一边忍着头疼,一边感受着焦距急远集中至那一点的感觉。
  “——多重层次空间同时存在体。”
  告知她这句话的人,莫非是妮娃?
  某个东西,同时有着好几个“影子”,但却不存在于那些“影子”的所在之处。
  那是——
  “最适合作为动作测试对象。”
  名唤奇伊德少年。
  打得倒。如果是现在的话,如果是用这个的话,她可以确实打倒他。
  这份确信从嘉依卡的脑海里闪过。
  因此……
  “出来吧——”
  嘉依卡半无意识地如此大喊:
  “〈灭除者〉!”

  ——————————

  “——唔。”
  伫立在好几个地方的奇伊们——“同时存在体”,一齐转过了身子。
  在嘉依卡眼前的这位、在监视塔里面的那位。
  抑或,正在遥远的彼方,监视着〈四月号〉的那位。
  “这是……”
  众多奇伊之中,直接辨识到状况的是——浮在嘉依卡眼前的这个奇伊。
  鼓胀起来的紫色光芒,延烧着空间,拥向了奇伊。
  “——!”
  奇伊瞬间了悟——这是足以毁灭自己的东西。
  下一瞬间,那个紫色光弹猛烈地撞上了奇伊。
  奇伊——自称奇伊的少年,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
  当然,对奇伊而言,那只不过是自己的一部份。只有那个被破坏的话,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因为奇伊的本质,可称为核心的部份,其实躲藏在其他层次的空间里面。
  然而——
  “——!”
  追溯而来。
  紫光的破坏力,瞬间消灭了出去到表层空间的他——他的“末梢”。而后,又朝着他身在其他层次空间的本体部份,进逼而来。
  那紫光并不是只烧除表面部份而已,而是像毒液、像疾病一样,从碰触到的部份蔓延开来,企图渗透到“奇伊”这个存在的所有部份去。
  “切除和四号的连接——”
  蜥蜴或某种软体动物,为了保住性命,会把尾巴或触手的一部份切除之后逃跑。奇伊也试着切除自己的一部份,以躲避嘉依卡的攻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紫色光芒追溯着奇伊的所有存在,越过空间层次之差,拥向奇伊躲藏在其他层次空间里的源头。
  “——!”
  临死前的痛苦仅仅一瞬。
  甚至连哀鸣都没有留下,自称奇伊的存在——就这样子殒灭了。

  ——————————

  紫色的激光燃烧着飞过了虚空。
  那激光一边发出足以刺穿大气的轰隆隆声响,一边飞向了监视塔。
  嘉依卡半无意识地射出了一击,不仅消灭了奇伊,甚至还直击了监视塔的中枢——收纳着大型魔法机关的部份。
  接着——
  “——!”
  压迫感忽然缓和了下来。

  托鲁感觉到嵌在体内的利牙缓缓松开了。与此同时,一种惊惧难安的嫌恶感也一起涌现。
  咬住托鲁的那两只装铠龙,松开他,掉落了下去。
  从它们掉落到地面、不停痉挛的样子看来,它们显然已经失去战斗的力量了。
  “成功了——吗?”
  托鲁被芙蕾多妮卡抱着,一边飞翔在空中,一边回头望向另一端的监视塔。

  ——————————

  “可恶……!”
  维克多把缠在脖子上的连接用绳索抽掉,然后从操纵席上站了起来。
  他一把抓起挂在墙壁上的紧急用魔法机杖,然后把机杖上的连接用绳索缠到了脖子上。糟糕。如果不能操纵拟兽的话,维克多——他就必死在亚人兵士的手下无疑了。
  “如果至少能支配得了一只装铠龙,不,一只独角马也好……”
  乘着拟兽,就可以从此处脱逃出去了。
  维克多操作起魔法机杖,使出通讯用的魔法。
  虽然他不能像这座监视塔的魔法机关一样,可以同时操纵多只拟兽,但如果只是一两只拟兽的话,维克多其实也能操纵得了。
  然而——
  “——?”
  维克多连碰都没碰,设在地板上的升降口口盖就自己翻了起来。
  下一瞬间,有好几名亚人兵士从那升降口中飞身跳了出来。
  “你们这些混帐……!”
  维克多慌慌张张地备好机杖,但他现在根本不可能来得及诵咏咒文。亚人兵士们沉默地奔近他,其中一人击落了他手上的机杖。维克多因脖子上的连接用绳索被扯,而往前扑倒在地。另外两名亚人兵士,便顺势将他压制在地上。
  “住……住手——你们这些混张、你们这些低等的亚人兵士,要对我……要对我做什么!”
  “………”
  亚人兵士们都缄默不语。他们俯视维克多的眼神,极为冰冷,完全无法想像他们是在看着自己往昔的“主人”。
  接着——
  “住……住手……!”
  维克多拼命地如此呼喊。然而,亚人兵士们的新月刀还是刺入他的身体里了。

  ——————————

  混乱——发生在区区的转瞬之间。
  应该是因为发自监视塔的魔法通讯,突然中断了的关系吧——弃兽们全都激烈痉挛着,然后出现了各别不同的行动。有的当场倒地,有的在同一个地方不停地打转,有的开始攻击起同类……但这些动作,也很快地就平静了下来。
  “结束了……吗?”
  托鲁等人从巨大岩石上观望着四周,然后喃喃说道。
  大多数的弃兽都已经停下了动作,或站着不动,或蹲在原地,维持着诸如此类的状态。恐怕是当初为了因应紧急时刻——无法控制它们的时候,或魔法通讯突然中断的时候,可以让它们乖乖安静下来,而事先嵌入了相关术式吧。
  更甚之——
  “……如果放着不管的话,它们全部都会死掉吧。”
  基里尔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因为脑子被切除了一部份,所以那些弃兽们,如果没有命令的话,甚至连食物也都不会去吃。恐怕过没多久,就会饿死了吧。”
  “所以它们就不会一窝蜂地拥到附近的国家或城镇去啰?”
  托鲁一副累瘫的样子,一边在岩石上坐落下来,一边说: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对了——”
  托鲁重新回头望向嘉依卡的方向,然后开口问说:
  “结果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呣唔……”
  嘉依卡歪着头思索。而妮娃则以一脸茫然的表情,站在嘉依卡的身旁。
  “妮娃·莱妲。”
  妮娃指着自己的脸,说道。
  “我不是问名字啦。我是问:你究竟是什么人——哦不,是‘究竟是什么东西’?”
  狙击了监视塔之后,妮娃发出了跟刚才变身时一样的银白色光芒——然后就恢复成原本的少女模样了。老实说,托鲁等人是因为看习惯了芙蕾多妮卡的变身,所以才能够理解得了刚才那个奇怪的大型魔法机杖,即是妮娃所变化而成的……若非如此,他们恐怕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妮娃对嘉依卡似乎极为中意,一直把自己的手臂紧紧地缠绕在嘉依卡的手臂上。因为她表情一直很茫然恍惚的样子,所以不太懂她是在想些什么,不过这应该是表示着她“很喜欢嘉依卡”吧。
  “稍微,明白。遗产,父亲的。”
  嘉依卡说。
  “遗产?”
  “强力,且特殊。魔法,兵器。”
  “……那家伙,果然是机杖之类的吗?”
  托鲁眯起双眼,盯着妮娃瞧。妮娃虽无畏惧的样子,但却躲入了嘉依卡身后的阴影处,仿佛不喜欢自己的身体暴露在托鲁的视线之中。
  “嗯哼,很好。”
  阿卡莉点头说道。
  “哪里好了?”
  “总而言之,哥哥好像被那个女孩讨厌了呢。”
  “…………所以这哪里有‘很好’啊!”
  “不会更增添我的烦忧,所以很好。”
  “烦什么忧啊……”
  托鲁以疲惫的声音和表情如是说,然后抬头仰望头上的天空。
  “…………”
  可以想像得出来:她应该是贾兹皇帝在某种目的下所做出来的魔法兵器——采用了弃兽的身体、机杖的素材,成了一个有生命的机杖。以常识的角度来看,应该很难相信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不过,自从和嘉依卡一起行动以来,常识对托鲁而言,已不再是不变、不灭的定律。
  “可是——这武器究竟是要用来对付什么呢……”
  如果单纯只是追求功率输出、破坏力等问题,那么其他还有好几种更强、更有力的魔法机关,譬如航天要塞等等。
  而她只不过是个个人用的魔法兵器。
  当然,若运用方法以及使用的术式不同的话,这兵器或许可以大量破坏——但那个〈禁忌皇帝〉特地在国外设了一个秘密研究所,让研究所制造出了这个。事出异常必有妖,由此看来,这玩意儿着实有某些地方不太对劲。
  (用来杀死奇伊的武器……?)
  虽然还是不晓得奇伊究竟是何方神圣,但看样子,总算能杀得死他了。
  “贾兹皇帝到底是打算和什么东西战斗啊……”
  没有人能回答托鲁的喃喃自语。
  过没多久,仿佛是为了慰劳托鲁等人殊死一战的辛劳——仿佛是要冷却他们因战斗而浑身发热的身体,雨水开始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

  气氛突然一转,整个岛上被毛骨悚然的沉默完全包围。
  并非寂静。
  倾盆而降的雨声,笼罩着这整座岛。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弃兽们并没有去避雨,而是一边任由冰冷的雨滴打在自己的身上,一边伫立在原地。
  “——有点,可怜。”
  如此置评的人,正是嘉依卡。她在研究所的出口处,眺望着弃兽们。
  “你自己也老是被人袭击、被人威胁性命。这句话,亏你还说得出口呢。”
  托鲁有些傻眼地说道。
  然而——
  “托鲁。人类也是……第八种。”
  “…………!”
  她的这一句话,让托鲁回想起了大海魔的话语。
  人类,据说是“可外加魔法器官的第八种人造物”。
  当然,大海魔的话,并没有任何保证,也没有任何证据——但如果其言属实,那么弃兽们确实是人类的先驱。
  由某人策划、创造,然后——舍弃。
  理由在于:“因为不符于目的”。
  那么——人类呢?人类也是出自于某种目的而被创造出来的生物吗?
  “……托鲁!”
  “啊啊,我听到了——嗯?”
  托鲁回头望向嘉依卡……然后皱起了眉头。
  声音传来的方向……不一样。
  “…………”
  托鲁等人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唯独妮娃例外。她就只是站在嘉依卡的身边,茫然地发着呆而已。
  “——红色嘉依卡。”
  托鲁低喃了一声。
  大家的视线集中在另一名嘉依卡及其同伴们的身上。
  “……哥哥。”
  “我知道啦。”
  托鲁的手探向了小机剑。
  当时在船上用魔法互击不太好,因此双方暂且先收起了矛头……但互夺“遗体”的关系,还是没有改变。
  “…………你还活着啊?”
  不过——托鲁的心里,并没有什么疑惧不安的情绪。
  虽说是敌对关系,但对方并不可憎。而且,红色嘉依卡的个性,虽然似与白色嘉依卡恰恰相反……但或许是因为五官长得很相像吧,所以他总觉得她们之间有些共通之处。要把红色嘉依卡视为敌人,着实会令他感到有些不情愿。
  阿卡莉刚刚催促托鲁赶快做好备战姿势,也是因为她察觉出托鲁心中的这般心思了吧。有时候比起托鲁他自己,他这个妹妹反而更对他了若指掌。
  “这句话,该是我对你说才对。”
  红色嘉依卡一边走向托鲁等人,一边说道。
  从她的身后、敞开的出口——
  “基里尔!”
  十多名亚人兵士从那儿现出了身影。
  “…………”
  托鲁握着小机剑,瞥了一眼身旁的基里尔。
  他不清楚亚人兵士们究竟是处在怎样的立场上。虽然他和基里尔之间暂时休战了,但同样的提案,是否也能适用于其他的亚人兵士呢?
  当然,基里尔也有可能会反悔,并让他把嘉依卡和妮娃交出去。
  然而……
  “基里尔!”
  一名少女从那群亚人兵士们之间飞奔而出——她全身冲撞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基里尔。
  “娥苏拉……”
  “太好了,你还活着。”
  “娥苏拉也是呐。真是太好了。”
  基里尔绽放出微笑,然后点了点头说道。
  名唤娥苏拉的亚人兵士,一脸开心地用脸颊磨蹭着基里尔的胸口。其他亚人兵士们也来到了基里尔的身边,围聚着他,互相点头示意。
  看着他们那副光景——
  “……这种气氛,可不适合动刀动枪呐。”
  大卫如是说。
  他一边面带着苦笑,一边又再开口说道:
  “对了,有点小事想拜托你。”
  “——拜托我?”
  这意料之外的台词,不禁令托鲁皱起了眉来。
  正如前述所言,托鲁等人和红色嘉依卡一行人,在谈到“遗体”时,是互相敌对的关系。可不是那种“我拜托你、你拜托我”之类的交情……
  “我们没有离开这座岛的办法。”
  大卫耸了耸肩,说道:
  “再说了,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可供船只停靠的地方。这里的资材,似乎都是靠船只运到中途,然后让人丢入海中,再由大海魔去回收回来。”
  这座岛屿的研究设施可是秘密中的秘密,所以才会采用这样子的方法吧。
  因此,当然也就不可能设置容易被外面发现的普通泊船场了。
  而如今——魔法师们已经全都死掉了,而最为强力且能够操纵弃兽们的监视塔魔法机关,也已经被嘉依卡破坏掉了。
  “如此这般,所以呢——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啦,但那个装铠龙不是对你很驯服吗?拜托你帮个忙,把我们运到陆地去吧。”
  “…………”
  托鲁和嘉依卡、阿卡莉以及芙蕾多妮卡面面相觎。
  “就算我真的能做得到——但我们凭什么得为你们做事啊?”
  就算大卫一行人无法从这座岛上离开,托鲁他们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困扰。
  “……托鲁。”
  红色嘉依卡走至托鲁等人的面前。
  她正拖拽着——跟白色嘉依卡一模一样的黑色棺材。不过,和白色嘉依卡的棺材有一点不同,她那棺材上附有车轮,便于拖行,因此并不是背在她的背上。
  “这个……”
  红色嘉依卡在棺材旁蹲了下来,然后微微掀开棺盖,并从那棺材中取出了某物。
  封装在玻璃里的——“手”。
  “这是报酬。”
  红色嘉依卡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今天是吹了什么风啊?”
  尽管动机的出发点不同,但照理说红色嘉依卡应该也是为了收集“遗体”,所以才踏上了旅途。没想到她居然自己交出了旅程的目的——“遗体”,这究竟是刮了什么风啊?
  “——嘉依卡,你去确认。”
  阿卡莉从一旁提点了这么一句。
  “唔,呣咿。”
  白色嘉依卡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眺望着红色嘉依卡所拿出来的那个“遗体”。
  “……应该,是真的。”
  白色嘉依卡回头望向托鲁等人,然后对他们如此说道。虽然在旁人的眼里,完全看不懂她究竟是如何做出这样子的判断。
  “……嗯。”
  红色嘉依卡一副“你就收下吧”的样子,递出了那个“遗体”。
  白色嘉依卡还是一副很胆怯的样子,视线在红色嘉依卡和“遗体”之间来回逡巡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地伸出手,收下了“遗体”。
  “反正之后再讨回来就行了。”
  红色嘉依卡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如此碎语低喃。
  的确——仔细想想,如果最终目标自始至终都是“回收全部遗体”的话,那么,让托鲁一行人先去收集,等他们全部都收集齐全之后,再强行抢走也不迟。
  “那就成交啰……虽然我是想这么说啦,不过……”
  托鲁回头望向芙蕾多妮卡,对她问道:
  “你意下如何?”
  她如果说什么都不要的话,托鲁他们也无法勉强得了她。
  “哎,托鲁说成交的话,那就成交啰。”
  装铠龙的化身,十分干脆地点头答应了。

  ——————————

  薇薇抬头仰望头上的星空。
  满天星空正静悄悄地闪烁着白色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它和地面上的悲欢离合毫无关系似的。美丽,但却非常的遥远。那遥远的彼方,无论手伸得再怎么长,也无法触摸得到。
  “…………”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回头望向背后的〈四月号〉。
  基烈特队的大型机动车,停在了沿途街上的停车场里。机动车中,芷依塔与尼古拉应该正在和〈克里曼机构〉本部进行定期联络。联络的内容应该是——“我们决定要脱离〈克里曼机构〉,独自行动。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的定期联络。”
  马特乌斯和李奥纳多则出去采买食材等等。
  至于薇薇——
  “……这样子真的好吗?”
  事到如今,她还是有所迟疑。
  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话,她反而不会如此茫然犹豫。可是,要伙伴们也配合她的任性——她心里果然会感到有些内疚呐。
  当然,她心里很明白:是因为他们本身也很珍视亚伯力克,所以才决定和自己一起行动。可是,她如果不去理会那个叫做奇伊的神秘家伙所说的话——那么,大家应该早就已经接受亚伯力克死亡的事实了吧。就这层意义而言,果然可说是她把他们大家牵连进来了呐。
  “我——”
  “做好觉悟了吗?”
  声音出其不意地响起。
  “——!”
  薇薇听见了声音,连忙回过头去。
  站在她眼前的是——那名自称为“奇伊”的少年。
  然而……
  “——?”
  薇薇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了吗?”
  奇伊坦然地如此问道。
  “…………”
  薇薇觉得有些诡异。
  问她究竟是哪里诡异,她也答不上来。但她总觉得——先前遇到的奇伊,跟眼前的这个奇伊之间,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对方本来就是个气息非常薄弱、外表和言谈莫名不对头的家伙……尽管这些特点都几乎一样,但是……
  “你是奇伊?”
  “是啊?你看成其他的谁了吗?”
  奇伊歪头反问。
  “哎,算了反正我原本就不知道你是什么鬼东西了。”
  薇薇如是说。
  “好啦——你有何贵干啊?”
  “告诉你一个有用的情报。”
  奇伊耸了耸肩说:
  “听说哈尔特根公国的公王,手上持有着‘遗体’。”
  “…………换句话说……”
  薇薇眯起眼来说道:
  “嘉依卡们会聚集到那里去呐。”
  “或许吧。”
  “少在那边装傻了啦。反正你也到处去跟其他的嘉依卡们说过了吧。虽然我不晓得你的目的是啥……”
  “…………”
  奇伊暧昧地笑而不答。
  薇薇直瞪着这名来历不明的少年。瞪了好一会儿之后——
  “算了。就听你的吧。”
  她以挑衅的语气如此说道。

  ——————————

  基里尔一边目送着自茜红色天空离去的白银装铠龙———边叹了口气。
  “基里尔?”
  娥苏拉从旁端详着他的脸。
  “怎么了吗?”
  “没……”
  基里尔暧昧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放任自己一时的激动情绪,引发了叛乱,杀死了魔法师们。
  老实说,他对这件事情并不感到后悔。但是,就结果而论……基里尔等人丧失目标的这件事情,却仍然没有任何改变。
  “改变不了自己的话,那就改变世界?少在那边说大话了。”
  那个名叫托鲁·亚裘拉的乱破师,在离别时说了这番话——
  ‘先好好精进修行,然后再等个一阵子吧。等我们——等我们家的嘉依卡收集完遗体、吊唁父亲之后,到那时候,肯定会掀起或大或小的战乱。’
  无论嘉依卡的想法如何,周围的情况绝不会容许她拥有稳定和平的生活。
  她若想要继续活下去,就必须要一直逃到死亡为止吧——不然的话,就只得改变这个逼得她进退维谷的情况。譬如:干脆就真的重建贾兹帝国算了。
  托鲁、还有那个白色嘉依卡真有那个意思的话,那么他们肯定需要相应的战力。
  不管拥有多么强力的武器,要兴建一个国家,只靠四五个人,应该不太足够吧。
  那么——
  “到那时候,或许可以答应受雇于他呐。”
  “咦?什么?”
  娥苏拉以茫然的表情问道。基里尔笑着说:
  “我在说战场啦。亦即‘我们可以自己选择’的这件事情啦。”
  “…………”
  “在那之前,就先累积点实力好了。建国成功时,只要卖个恩情,不论是亚人兵士还是什么,应该就不会再被低贱对待了吧。”
  基里尔对娥苏拉如此说完,便转头回望并排于他身后的亚人兵士同伴们。
  “好啦——大家,检查一下剩余的资材和设备吧。虽然占地不大,但总而言之,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我们的国家啦。或许得做些农夫、工匠之类的工作,但这里就只有亚人兵士而已。我们并不比普通的人类,所以就算做不太来,也不用太过在意!”

  “…………”
  亚人兵士们面面相觎。
  “也调查一下拟兽的活口数目。如果还有装铠龙、独角马的话,它们应该听得懂简单的口头命令。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出岛外去了。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比战争还要辛苦哦,大家谨记在心,好好地干啊!”
  “…………”
  有点半虚脱的亚人兵士们——在他们之间,有股气势正慢慢地涌现出来。
  过没多久,一阵哗然的声响在他们之间蔓延了开来。
  基里尔一边拥着身旁的娥苏拉,一边心满意足地注视着眼前的光景。

  ——————————

  他和白色嘉依卡一起爬到〈斯维特莱纳号〉的驾驶台上。
  当白色嘉依卡将连接用绳索缠到脖子上的期间——他忽然转头望向一旁,只见红色嘉依卡正在那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这边。
  她的表情还是一如往常,好强的个性如实地展现在她的脸上。
  她以挑衅般的目光看着托鲁——同时却又……
  (这家伙在那座岛上也发生过什么事了吗?)
  托鲁忽然作如是想。
  就连白色嘉依卡也是。她在加尔瓦尼领地遇到蓝色嘉依卡以来,言行举止就开始有些微妙的变化,看起来有点阴郁。而托鲁从红色嘉依卡的身上,也有感受到类似的感觉。当然,红色嘉依卡原本就没有白色嘉依卡来得开朗,他与她来往的时间也非常的短暂,因此,托鲁并不怎么熟悉她的个性。
  “托鲁。”
  红色嘉依卡出声唤道。
  “我——”
  她的声音蔫了下去,本应接着讲下去的话语,消失于无声。
  托鲁看着这样子的她……
  “嘉依卡·布芙丹,对吧?你的名字。”
  “……?是……是啊。”
  “那就继续用这个名字,不就好了?”
  “…………”
  红色嘉依卡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默默地思考了好一会儿。
  “嗯。”
  她如此应声之后,又点了点头。
  她一边重新凝望着托鲁,一边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
  “必会,取回。在那之前,‘遗体’——先给你们,保管。”
  “……这样啊。”
  托鲁苦笑。
  一道声音硬是插入了他们两人之间——
  “走啰,公主大人。”
  大卫驾驶的马车动了起来。
  红色嘉依卡就这样子继续凝视着托鲁,同时倒退了几步——然后跳跃起来,飞身搭上了马车。她还是老样子,跟白色嘉依卡不同,运动能力非常的高超。
  红色嘉依卡仍从马车上凝望着他们这边。托鲁目送着逐渐远去的红色嘉依卡——
  “……呃,现在可不是目送别人离开的时候啊。”
  “呣咿。”
  白色嘉依卡抬起头来应道。
  “结果我们也还是要前往那个哈尔特根公国嘛。”
  “不过,在那之前……”
  阿卡莉手叉着腰,说道:
  “这小女孩要怎么办?”
  她所指的小女孩,不消说,正是妮娃是也。
  她依然迷迷糊糊、面无表情地站在〈斯维特莱纳号〉的车侧。
  “就算你问我‘要怎么办’,我也……”
  托鲁皱起脸来。
  老实说,把她留在亚人兵士们的地盘——留在那座岛上的话,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顺道一提,亚人兵士们似乎打算重新隐居在那座岛上。
  他们似乎正以他们的方式重新思考、重新探索着自己的栖身之所、自己的理想状态。关于杀害魔法师们的是非对错,托鲁既没有资格、也没有道理去追究他们。但就现在的情况看来,“弑亲”对他们而言,或许是自立前的必要仪式吧。
  只是……现在的他们,应该已无多余心力去照顾妮娃了吧。
  而且,妮娃自那之后,也都不肯离开嘉依卡的身边了。一有机会,就常常紧黏着嘉依卡,而嘉依卡似乎也有些困惑、困扰的样子——所以他才觉得就算硬把妮娃撇开,她恐怕也会游泳渡海,跟在后面追上来吧。
  而且……还有一点。
  (我们杀死了奇伊。)
  对理应不该杀的人物下了杀手。
  那是——
  (贾兹皇帝的“遗产”。)
  这对今后收集“遗体”的旅程而言,应该有着重大的意义吧。
  托鲁如此心想。虽然这多半只是他的预感罢了。
  “也只能带着她走了。”
  当事人妮娃一副对托鲁和阿卡莉视而不见、目中无此二人的样子,迳自快步地走着,然后爬到了驾驶台上。她在嘉依卡的的身边,紧紧地抓着嘉依卡的手臂。
  “呣呀?妮……妮娃?”
  “…………”
  妮娃眨了眨眼睛,注视着嘉依卡。
  “羞耻,妮娃,拜托,分离。”
  “…………”
  “那个,所以说,妮娃,可以请你稍微离远一点吗?”
  嘉依卡切换成拉克语说道——但妮娃却摇了摇头:
  “不要。这样比较好。”
  “怎么搞的,怎么搞的啊,这孩子……”
  嘉依卡用拉克语呻吟着。
  托鲁见状,不禁苦笑了一下——
  “哥哥该不会是那种像这样子‘在一旁欣赏就可以很爽’的癖好者吧?”
  阿卡莉一副颇为佩服的样子,向他如此问道。
  “‘在一旁欣赏’是什么意思?”
  “听说有的人比较偏好躲在某处,用达观的眼神凝望着两名少女像这样子呵呵哈哈地玩闹在一起的画面。呃,我是没有这个癖好啦,所以其实不是很懂个中的乐趣。”
  “虽然听得不是很懂,但我应该不是。”
  托鲁沉吟般地说完之后——便和嘉依卡两人爬上了〈斯维特莱纳号〉的驾驶台上。他向乘坐在货舱顶部的芙蕾多妮卡唤了一声:
  “芙蕾多妮卡。你也别待在那种地方了,快点进去车子里面!”
  “为什么?”
  芙蕾多妮卡歪头纳闷。
  “‘幻化成人类姿态时,要以普通人类的感觉为准。’说这话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吗?该怎么说呢,你待在那种地方任风吹刮的话,我会没办法冷静下来啊。”
  “嗯哼。”
  芙蕾多妮卡纵身跳了下来,然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托鲁的脸。
  “干嘛啦?”
  “没干嘛啊——”
  装铠龙的化身以轻快的语调如此说道:
  “对了。你说过你要给我咬的,对吧?”
  芙蕾多妮卡一边这么说,一边爬到了驾驶台上。接着,她咬住了托鲁的手臂,伸舌舔了一下他的脖子。
  “等——等等。你要现在在这里?”
  “我可不要再被你打哈哈蒙混过去了喔。”
  “托鲁!”
  “哥哥!”
  托鲁一边听着嘉依卡和阿卡莉悲感交杂的惨叫声,一边努力地想要推开芙蕾多妮卡。但对方是只装铠龙——就连现在保持着少女的外形,也还是有着非常强大的力量,结果反而是托鲁快要被按倒在地了。
  “糟糕,哥哥。我来帮你!”
  连阿卡莉也爬到了驾驶台上。结果她竟然压在托鲁的身上,说道:
  “真是的。居然喜欢在这种狭窄的地方扭打成一团,哥哥还真是不得了的变态呢。”
  “你没资格说我——!”
  嘉依卡、阿卡莉、芙蕾多妮卡,以及紧缠着嘉依卡的妮娃……至少就表象而言,把鲁现在的确是在狭窄的驾驶台上,被诸位年轻女孩们簇拥成一团。托鲁一边被她们挤压着,一边大喊:
  “好了,我们快点出发去哈尔特根公国吧!快追上红色嘉依卡!”
  “哥哥,你有了我们还不够,居然还要去追赶敌方姑娘的屁股吗?这样还不满足?还不满足吗!啊啊,你这个爱好屁股的混蛋!”
  “呣咿?托鲁,爱好屁股?”
  “啊,那咬屁股比较好啰?”
  “总之你们先给我闭嘴!快点走开!”
  托鲁大声嚷道。
  (现在想太多也没用——吗?)
  在他们未知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着。
  这件事情无庸置疑。恐怕就连嘉依卡们,也都只是那东西期待她们会带来某种效用,而布置于世上的“棋子”罢了。
  哦不,不只如此……甚至连人类和弃兽也是。
  又或者,甚至连这个世界本身也是。
  其实全都掌握在某人某物的掌心之中?
  不过……就算毫无意义地猛看着天空,也无助于事。倒不如一边小心地注意着脚边,一边一步步前进,反而就会慢慢地看清楚一些事情了吧。
  “我就做我现在能做得到的事情吧。”
  托鲁横瞟着尚在哇哇乱闹的少女们——他深深地坐进了驾驶台上的位子,然后因袭满全身的疲劳感,而静静地闭上了他的双眼。

  后记

  亲爱的读者你好,我是“轻小说匠”榊一郎。
  在此献上《棺姬嘉依卡》第七集。
  呃嗯——我想有读者已经从书腰广告或某些地方得知了吧。
  《棺姬嘉依卡》动画化的事情。
  我谨遵“不用管太多,好好专心拼原稿”的指示,除了原作这个身份之外,我便与动画化一事再无其他瓜葛;但坦白说,我丝毫没有任何不安。这个时间点(本集发售的时间点)还不晓得可以公开资讯到何种程度,譬如制作公司、导演等等,因此我就不明讲了,但我想各位读者们可以好好地期待一下。
  若就“过去”的改编实绩而言的话——
  哎,有时候还是会有点不满(喂)。
  ………我还是不要管得太深入比较好呐。
  在某公司出版的系列作也公开说要动画化,当初我一度很担心:“该不会是在同一季同期播放吧!”但看来似乎已经巧妙地错开了,姑且让我安心了下来。
  从旁人看来,可能会觉得就算同期播放也不会怎么样吧;但该怎么说呢,其实动画化啊,会给我增加一堆杂事唷。
  “这个角色以及这些专用术语的英文该怎么标记?要开始制作相关周边了,麻烦您尽快写下英文拼法寄过来吧!Hurry!Hurry!”琐碎如这类的要求,会在动画化时如雪片般飞来。如果名字是随便用自己的音感来乱取的话,那事情可就不得了了。
  我大部份的作品,角色名字都是取自于实际存在的名号,并尽量选用字母拼写可以调查得到的名字。因此,最近一旦被问“怎么拼呢”,我就会丢下“请去调查吧”这句话给编辑,然后自个儿逃之夭夭(笑)。
  顺道一提,在本作中,名字取自于实际存在的名号,而姓氏则取自于汽车制造商的品牌名称。而各角色的姓名,即是如此排列组合而成的。不过,为同类别取名,我大致上都会尽量选用同文化圈的名号。
  譬如,托鲁他们的“亚裘拉”,就是考虑到与“阿修罗”谐音的双关,而借用了HONDA的海外品牌“Acura”的谐音。而目前只出现名头、跟亚裘拉同为乱破师集团的“昴星团六连星众”,则是借自SUBARU的企业标志。
  这些先暂且不提,把焦点转回到这一集来吧。
  继天空之后,舞台这次转换到了海上(不过,事实上是发生在海岛上呐)。
  接下来会谈得很细。
  尚未阅读本集故事的人请注意,我要透露剧情啦。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可说是本回主角的弃兽——大海魔,就像在本作中出现的一样,其雏型基本上是鹦鹉螺。一说到“挪威海怪Kraken”,大部份的人都会联想到巨大的章鱼或乌贼,但就其语源来看,基本上似乎是被认知成“有触手的怪物”,而并不仅限于章鱼或乌贼而已。
  “挪威海怪Kraken”有时候也会被描写成甲壳类、海星或水母,因此最后“就决定用鹦鹉螺了,总觉得这设定很帅呢”。虽然真实世界的鹦鹉螺触手很短,但我在故事里却把大海魔的触手设定得很长。
  哎呀呀,鹦鹉螺真的很不错呢。
  该怎么说呢,它们那种稀奇古怪的外貌,真的很像活化石呢。
  它们的表情,看起来比普通的鱼类,还要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似的。
  两年前我在热带鱼商店看见它们之后,就一直很想养、很想养。但它们是深海生物,耐不住上升的水温,如果不冷却水槽的话,听说很快就会衰弱而死(然而,在夏天的时候一旦冷却水槽,水槽会整个变得雾雾的而难以观赏,这样就失去饲养它们的大半意义了)。
  虽然听说在水族馆层级的养育环境中,它们甚至还会繁殖下一代呢。
  说到这儿,前阵子有在播日本学者成功拍摄到大王乌贼的特别节目——我看那照片上活生生的大王乌贼,似乎带着一股莫名的金属质感,就像老旧特摄电影(旧版卡美拉)中的宇宙怪兽拜拉斯一样,有种异形生物的感觉呐。
  深海其实并没有比宇宙还要来得轻松安全,其中潜藏着许多人类未知的生物及真相。深海这块异乡,光只是潜下去而已,便足以引起轰动了。我记得我小时候对考察海底的海洋冒险科幻故事《海底两万哩》,比对搭宇宙船到宇宙探险的科幻故事《月球旅行记》还要更感兴趣呢。
  该怎么说呢,其实我很喜欢水唷。小学的时候,我明明大部份的运动都很不行,但偏偏就只有游泳每次都拿全学年第一。而且,家里只要有水槽,我心神便能安定下来。
  还有,我也不太能忍受夏天的酷暑,或许我前世是只鹦鹉螺也说不定呢。
  闲话就先在此打住。
  故事终于进展到了折返点。
  跟当初系列企划初立的时期相比,总觉得很多情况都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责任编辑屡次换人以及改编成动画,也是这些变化之一)。因此,集数也跟原本预想的不一样,而且还写出了连作者本身当初也未曾想到过的角色、故事情节等等。
  最能说明这点的,正是本集登场的妮娃。
  榊:“不管安排成男的还是女的,我都可以。要选哪边好呢?”
  责编:“果然还是安排成女的比较好吧!”
  榊:“总觉得加在托鲁身边的人,全都是女生耶。我明明就没有这种意图,却写成后宫了啦。”
  责编:“有什么不好吗?”
  榊:“说的也是呐。”
  净是些结了婚也难以打造出幸福家庭的女孩子,这样子也能称之为后宫吗?
  榊:“这个妮娃啊,会这样噗哇地分成两半唷!沿矢状面一分为二!”
  责编:“榊先生,那有什么意义吗?”
  榊:“诶——有什么不好吗?像这样子‘咻!’的一声,从头到脚直接分成两半唷!就像《魔鬼总动员(旧版)》的那个一样!还会从身体里面跑出既黝黑,又带着金属光泽的骨头唷,就像《魔鬼终结者》系列里的人型机器人一样!然后呢,会这样发出‘嘎锵嘎锵’的声音……”
  责编:“完全萌不起来。不,简直超恶心的。”
  榊:“咦?你不觉得人型机器人很可爱吗?就算下半身被炸弹炸飞,也依然试着要完成任务。即使被击中、即使被打趴在地,却还是不屈不挠地站起身来。最后被液压机压扁、被扔进熔矿炉中的样子,我看得都哭了呢。我们这些机器人,只对你紧追不舍!今天也要被打、被烧、被辗,然后~被你熔化~哦哦,哦哦哦……”
  责编:“…………榊先生。”
  榊:“这个时代就是要来个金属骨架的女孩!这家伙,肯定会红!”
  责编:“…………榊先生,别闹了。我们出版日程落后了。”
  榊:“抱歉。”
  除此之外,还有全新登场的亚人兵士“基里尔”。
  关于这家伙,我当初也稍微烦恼了一下。
  榊:“对了,这个亚人兵士领袖要怎么办啊?”
  责编:“什么怎么办?”
  榊:“这是难得的兽耳耶。当初李奥纳多出场的时候,已经被硬拗成男孩子了。这次就遵循正统,把这家伙设定成女孩子吧?当然,她会在对战到一半的时候,为托鲁所救,然后就此迷上托鲁。毕竟是兽人女孩,因此她当然会咬人啦。她和芙蕾多妮卡争着,看谁能在托鲁身上留下较多的齿痕。这可是男人的勋章呢。过没多久,阿卡莉和嘉依卡也会加入留齿痕的行列。托鲁将会满身疮痍。”
  责编:“不……不用了。我想,还是设定成男生就好了!”
  榊:“你到底是以怎样的标准来下判断的啊?真是搞不懂你耶。算了,那就这样设定啦!”
  这些是我跟责任编辑之间的对话。
  然后,完稿之后,我一边看着なまにく老师的设计稿热血沸腾,一边校稿,最后总算搞定了本集作品。每次工作的进展时程都被我搞得像在走钢丝一样地让人紧张,给なまにく老师添了许多麻烦,我都快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了。
  哎,虽然我还是老样子,忙这忙那,忙得不可开交,但只要各位读者们愿意奉陪到最后,实属吾之万幸。
  那么那么……
  亲爱的读者们——下一集再会啰。
  2013/6/15 榊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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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狩月熊 伯爵
呃 话说开头被剃成光头的该不会是红嘉依卡吧。。。感觉有点不能直视了啊。。。

10 年前 0 回復

werrt490 王爵
作者在后记里面写的很欢乐啊,陨落在这座岛上的棺姬就有4名

10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看了下后记⋯⋯坑王的品味好猎奇,要是放开让他写不知道会出现怎样残虐的死亡场景啊。
因为动画化吗,录入速度超快的。

10 年前 0 回復

wuliao520 子爵
总算录入了,感谢大大们。这篇白卡捡个外挂开了

10 年前 0 回復

Hyzk 侯爵
小说我龙上位趋势不可逆,虽然动画里各种关键戏份都给删了。。

10 年前 0 回復

水仪·依莲 皇帝
难道说嘉依卡化是改造吗……
总觉得变得恐怖了

10 年前 0 回復

桐岛武 騎士
啊啊~薇薇果然也是嘉依卡,前卷的时候男主说她像的时候就有预感了(°ー°〃)

10 年前 0 回復

deathdog 子爵
台版出很快阿
感覺還有很多嘉依卡
難道主角要成為嘉依卡寶貝大師嗎
這集稍微看一下彩圖
白嘉依卡的狙擊槍又加強了

10 年前 0 回復

x24685 侯爵
唔姆...
話說薇薇應該算是什麼顏色的嘉依卡才好呢?(偏頭思考中)

10 年前 0 回復

Longx 侯爵
白柴卡这外装...
看彩图跟LOL里某人的未来战士形态好像啊。。。
目镜+手炮

10 年前 0 回復

鸡蛋灌饼 子爵
本帖最后由 鸡蛋灌饼 于 2014-6-3 12:58 编辑


' 虹色青青 发表于 2014-6-3 02:35 2013.6.15,这故事是不是已经完结了啊? '

没有
据说计划是12本,日本那里才出到10本

估计有和动画同时完结的计划?


PS:记错了,现在只出到9本

10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2013.6.15,这故事是不是已经完结了啊?

10 年前 0 回復

wttx 伯爵
虽说薇薇变成了紫色嘉依卡后是保全了人格,不过好像变得更恶劣了吧,估计是为了基烈特才会保持自我,如果她为了基烈特复活而想杀人放火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10 年前 0 回復

gzzhongqi 侯爵
录入辛苦了,感觉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了,期待后续展开

10 年前 0 回復

SonicVzero 子爵
内容看了这么久都没人吐槽红卡被触手了吗!还有后记的糟糕的插画!这集简直鬼畜!

10 年前 0 回復

不知道该叫什么 騎士
感谢录入~\(≧▽≦)/~顺便听说第九卷红色的公主告白了⊙▽⊙

10 年前 0 回復

lockonstyle 侯爵
感谢录入组录入,男主下面就要变龙骑士了

10 年前 0 回復

maxcid 侯爵
想不到第七卷这么快就来了

10 年前 0 回復

saber520 子爵
粗略看完表示,皇帝真NB,跨次元武器都弄出来了。奇伊这家伙不是死了吗,结尾怎么又跑出来了。
鱼和池塘的比喻真形象啊

10 年前 0 回復

疾风行者 王爵
又见红色嘉依卡出场,看来戏份挺多的

10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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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箐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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