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翻译】【竹宫ゆゆこ】金色时光8 冬之旅(8.14一次过更新完毕)


本帖最后由 ljalxc001 于 2014-8-14 15:15 编辑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翻译:
雏菊姬
warada
LNL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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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linp7
zeg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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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本纠结物的完结~照旧合翻不校对~各位就不要在意细节慢慢看吧~~不要吐槽为什么会没有第7卷~人不够开不起来我也没办法~
顶楼彩图~
最近刚找到工作有点忙所以更新慢了...各位多多担待吧8.14号一次过更新完毕了~~由于中途找到工作的原因突然挤不出时间发....于是还被月巴老大骂了.....我错了我有罪.....
下载版还是看情况吧....
有机会再见了各位~~~











本帖最后由 ljalxc001 于 2014-6-20 20:45 编辑


序章

又来到这里了哦。就好像事不关己一般,我这样想到。
是啊。又来到了这里了。
不知为何我今天也从家里一路小跑,来到了这座当地人自豪的观光场所——同时对我而言也是遭遇事故的现场的桥上。慢吞吞地,开始渡桥。
眼下正值冬季。
小河的干流距离这里很远。就好像延绵无尽地铺满了发白石头的宽阔河面上,分流着不少的浅湾。被水闸分割的支流形成了随处可见的天然泳池,令路人不觉为之一振(真不错呢)。
事实上差不多在小学时代,也曾在那边忘我地捕捉白色的石头下的小泥鳅。但即使抓回家去也没人称赞,养起来又养不活。即使做成关东煮又没有那种吃的满嘴都是的快感。于是当这一严峻的事实被一个玩伴察觉之后,大伙儿就像是被传染了一般,形成了一种跳到小河里真逊的氛围。
然而在与这种分类不同的平地上,我总是一如既往地眺望着这幅场景,心想看起来能抓到很多。在社团活动跑步的时候也是,发现了河边不错的观景点,就会不知不觉停下脚步,向着桥下眺望。因此也被琳达打趣了好多次了你在兴奋些什么啊。这座桥是田径部的跑步路线之一。关东煮大师的一天从凌晨开始......”
谁去煮啊!
回头对着琳达那一脸嬉笑,撅着嘴还嘴的那一幕,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从那时起,已经过去了很久的时光。所以过往的故事。回忆。......虽然在我的印象里这些经历还没有达到如此久远的程度,但事实如此。
咳咳!咳!咳......”
迷糊地眺望着枯草与蓝天的对比色,一阵干咳不禁涌了上来。停下脚步,双手扶在膝盖上,驼着背,一瞬间咳嗽不已。然后总算缓过神来了。
“............啊啊,好冷......”
在桥的正中间,我自言自语道。
这里正是我折返的地点。也就是那一起事故现场的附近。不会再从这里往前行进了。现在已经没有了前进的理由。
大量的水流流过了脚下。侧耳倾听着那沉重的水流声,本能的对那巨大的能量感到战栗,接着调整了呼吸。提起脚肘,顺着势头张开双臂,打开胸部,将上身反折过来。即使闭上双眼,太阳光依旧穿过了薄薄的眼睑,无法躲避这炫目感。无敌的恒星以其光与热的力量,彻底地洒在了眼睛、脸颊、身体上。
在这个地方简单的活动身体后转身回家,是最近的例行活动。明明很亲切,却又渗透着决然与化学质地的、就好像泡沫经济时期的工厂发出的气味,至今犹存。
十二月已过半,时节已进入真正的冬季。即使是四季长春的静冈,早晨的空气也冰冷而极度干燥。从家里跑了20分钟,我的鼻子已经到了极限。每次吸入了干燥的空气,夺走了我鼻腔内的水分。当然,呼吸伴随着吸气与吐气。来自我体内带着湿气的呼气通过了干燥的鼻粘膜。就好像以温柔和用心沁入心脾一般,为受伤的鼻粘膜带去水分。但是这种柔和的做法,对应暴力般的水分夺取行为,是无法取得平衡的。就好像面度眼前一片无尽的沙漠,仅仅手持的一瓶水,却是350毫升装的茶,又是热的,不知为何还是菱粉粘稠质的,最后一看还是过了期的......如此这般接收到不明所以的挑战的虚无话题。要说其虚无的对应可能性,简直可以与眼中散发着只要好好认错就一定会被原谅的光芒而走向这边的乔治华盛顿少年的手中握着的斧头的闪光,照射到树皮的樱花树的心情匹敌。
现在的鼻子就是这样地痛。虽然明白只要带上口罩就能少许缓解症状。但那样的话呼吸就会不顺畅了。
是的。光是呼吸,也无法随心所欲。
合起双手,笔直向上,用力伸了个懒腰。晨曦的太阳照射着毫无遮蔽地白色地面,长长的木桥的远方,远处对岸的地面。
给我去晒晒太阳。
医生这样命令道。每天再晚也不会超过早上九点,无论是阴天还是下雨,都命令我必须出门去晒太阳。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老军医了。
我家母亲拼了命地要我遵守医嘱。不让我去上学,也没去有工作,无所事事。每天早晨八点以前一定会把唯一的生产物是排泄物100%废物的我唤起。有时会抽泣着说要是你不起来的话妈妈就离家出走,有时又会喊着还不快给我起床!然后把我从床上拖起来,有时会用手把我的口鼻遮住直至我窒息地跳起来,有时候又会用筷子夹着一块刚烤好的美味培根在我鼻尖晃悠......母亲从心底里信任着那个医生。
但是从结果来看,果然是个老军医呢
我曾经试着这样说道。从我现在的状况来看,那个医生是在我身上搞砸了吧。然而母亲没有动摇。我想他不是老军医”“但是实际上”“不会的,妈妈认为他不是老军医”“话虽如此”“我说不是老军医啦!母亲固执地拒绝了老军医一说。她不会是有什么弱点在那个医生手里吧。
总之,如此这般我的生活规律被牢牢的锁定了。
(被要求)持续着每天早晨八点前起床(被叫起来),吃过早饭(被要求吃早饭),前去约莫一个小时的晨跑(被要求跑的)的(半强制性)生物钟。
早上早起,到了夜里自然睡眼惺忪。自从我回到老家之后,从结果上不规则的熬夜与昼夜颠倒就不存在了,过上了相对健康的日子。
并且不知为何,每天早晨我踏出家门之后的脚步,就像是定了型一般行径在同一条路线上,向着这边进发。
自己也不清楚理由。不知为何没有丝毫的犹豫,穿过街道后立刻转向。面向横卧的马路时环顾左右后穿行,向着茶树田的悠深的田野进发。然后就这样沿着铺得笔直的山道下到这座桥上。
一直都是这样,今天也是。
就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有谁定下了这条路径:你就该走在这条道路上。简直像是经历了反复训练一般,在肉体上产生了记忆。无数次的,无数次的,每当梦醒时分,我都选择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没有人会提出反对意见。我一边这样思忖到——一边将上身倒向一侧,上下摆动锻炼侧面的身体。
为什么每天如此执着地来到这个折返地点锻炼呢。好像这一行动内含着某种意义。若非如此,就是单纯的原始冲动吧。这里是我遇上跌落事故失去记忆的现场。或许这只自己想要亲眼去见识一下。就好像把一度合上的马桶盖再一次打开后被震惊!里面究竟是怎样的便便,怎样的呕吐物,想要在冲走之前了解究竟是怎样的状态,因为之前还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这种感觉。
当然了,在那里不会留存有任何可见的东西,即使有,现在再去确认又能怎样。我这样想着。如果可以取回失去的东西,我会回去取吗?或者是我已经想要放弃了吗?还是说事实上我已经厌烦了一切,干脆再一次跳下去......先不说这不好笑的笑话,这也确实是没有进取氛围的行动。跑过同样的路,渡过同一座桥,在同一个地点停下脚步,在同一处回头折返。每天都只重复这一行为。毫无变化的宁静的日常。
身处在毫无遮蔽的桥中央,身体暴露在冬季的冷风下,变得渐渐冰冷。
今天的东海地方从早晨开始就持续晴好,气温暖和得让人感觉不像是十二月的季节,就好像时节倒转了一般
——早间新闻确实是这样说的。
所以没有套上平时穿着的夹棉外套,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衣是个败笔。
寒冷彻骨,都让人感觉到抓住了鞋尖的手指的颤抖。呼出的白色空气,令人感到比平时更加快速的脉搏。一边因为寒冷而不自觉地发出唔哦哦哦......”的呻吟声,即便如此也分别将两只慢慢的向后踢起的脚肘贴紧臀部后,伸向大腿前方。双手抱膝贴在胸前,从臀部将大腿抬起。一边忍受着冰冷的寒风,一边这样锻炼的我,感到了自己就像是变成了一只心脏飞快跳动的小动物。
最后无所事事的用力甩了甩手脚,结束了锻炼。好了,回去吧。或许该说是无法忍受严寒。一回身转向离开。
外套的袖子被拉长到了极限。覆盖在指尖上,就像是装可爱的女生一般。两手不断地用力搓着脸蛋。虽然这么干并不会积存体温,得先保证不会在回家前冻死在路上。
一边发抖一边感受到的刻骨铭心的事实是:无论天气预报的姐姐如何甜言蜜语,过去的季节是不会倒退的。即使重新回朔到跑来的距离,逝去的时间也不会再回来了。任谁也束手无策。这样理所当然的事实,我应该早就知道。然而我却穿着这身装备出门......真是个笨蛋。
面对回程,打算重拾士气,在原地轻轻地跳跃着。然后就在我打算再一次迈出步伐的时候。
注意到有什么东西从外衣的右侧口袋里掉了出来,掉在了桥的木头台阶上,发出硬质的的声响。那东西闪耀着光芒在了木板上滚动着。
像是金色的、小小的、圆圆地......正当我俯下身去想要捡起来的时候,突然间,
糟了......” 消失了。
老旧木桥的木板间到处都是1厘米左右的缝隙。只听到从那缝隙中径直跌落到了流淌的河流里的声音。不见了。
这件外套是从母亲来帮忙整理行装而一度回到东京的房间里发送回来的箱子里翻出来的。应该就是在那边买着穿得。因为看起来很干净就没有洗涤,也没有确认过口袋里面的东西。
我不由地当场跪在板上,从脚边的缝隙里向下面的河流望去。除了流淌的河面什么也看不到。白花花的浊流流速很快。掉进那里的东西是不会再回到自己手中了。丢失了的物品是什么,会是重要的东西吗?我已经无从得知。总之可以确定的是,这已经成为了无法挽回的事实。
轻声咂舌,诅咒自己的大意。
我在这个深不见底的浊流之中,究竟多少次、多少回地丢失了多少东西?

1

万里依旧伫立在那边。
他感到她的身边不再有那种想要结束的氛围。
两人相互恋慕。相互渴求。在一起是自然的,自然才是幸福的。
欢喜也好悲伤也好,好事也好坏事也好,好想在两人的人生中,分享一切风雨彩虹。至少万里是这么期待的。
随着交往的持续出现了问题也是事实。
万里没有十八岁以前的记忆。高中毕业典礼的第二天遇上了事故,失去了那天为止的记忆。
语言或是一般性的常识、知识,比如物品的名称、货币的价值、质量的感觉、可以或不可以做的事情、这里是漂浮于宇宙之中的行星地球上的日本国、明智光秀与犹大的背叛、方程式的求解、悟空是赛亚人、一天三顿饭、胰岛腺不是岛是器官——之类的可以明白。而事关个人体验的记忆却消失了。
事故之后,家人、亲友、住的家、自己的名字、毕业的学校和喜欢的人,万里都不记得了。至今为止十八年来的事关个人的足迹,全都消失去了不知何方。
事故后的恢复初始,万里觉得这样的自己就像是独自一人生存着一般。从婴儿时期起就没有与任何人关联过,没有所属,仅仅保证了生命安全的话,一定会生出这样空无一物的性格吧。
但是无论有多么的感到困惑与混乱,总之,保住了小命的多田万里的人生在失去记忆后也持续着。
要继续活在未来之中,无论如何只能重头开始。
接受了自称是亲人的人们。接受了据说是自家的住宅,接受了自己这一角色。入夜就寝,朝日晨起。就这样万里在老家度过了日复一日的平静的日子。
东京,是自己真正开始了新的人生之地。正值成为大学生之际。 就这样决定着
,梦想着自己的未来。在无人得知自己过去的土地上,驱使自身的全部,投入到散发着金色绚丽光芒的校园生活中。为此万里埋头在家专心准备应试。
终于得以如愿来了东京,入学后遇上了加贺香子。
也遇见了很多其他人。也意外的重逢了知晓自己过去的琳达,也交了许多朋友。在为数众多的相逢之中,万里与香子陷入了爱恋。面对将奇迹、命运之类的词挂在嘴边的香子,万里应该没有一次表现出彻底否定的反应。
春天过去了,万里对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感觉空空如也了。接着夏日匆匆,秋天也很快就要过去了。
事态发生变化是从最近开始。
不知是触发了什么机缘,又或是自然的治愈过程。只存在于事故发生前的自己,像是就要归来一般。只有事故发生以后记忆的自己,却感觉像是要被篡改抹消般。万里终于开始感到现在的自己是多么的虚无软弱的存在。就像是只要被一下子拍扁,也就不会再有任何的情感,就此消失,诀别于世的蚊子的命运,无所事事,随波逐流地活着。
决定性的那个时刻尚未到来,却像是预先演习一般,遭遇了数次短暂异变的侵袭。
异变会在何时发生,我无法预期。没有任何的前兆,就像是失神一般突然间意识被切断了。
于是记忆被带回了事故发生的前一刹那。
感觉自己应该在那座桥上等着琳达的到来。突然间被瞬间移动了一般,只身被放逐到不认识的人群与场所之中......这种真实的感觉。无法认清自那以后已经过去了近两年的时间,而期间的生活史更是无从得知,陷入了恐慌之中。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了。我拼命地去思考,最终回想起来。(不是吗,我不是已经失去了记忆,又重新来过了吗。这里是东京,现在的我不是当上大学生了吗。)
就这样,意识像是浮上水面一般,逐渐恢复。与此同时,事故前的记忆再一次被封印在了遥远的彼方。
过去的自己就是这样,怀抱着十八年间的记忆,与浮上水面的自己交替着,再一次沉入了意识的深渊。
其后留给自己的,是恐慌的残渣。刚才覆盖自身内外的恐怖与焦躁,像是事不关己一般地离去,简直像是划过夜空中那拖着长长尾巴的彗星那般,消失在黑暗的彼方。就此终结。从时间上来看大概只有一至两分钟的短暂事态。
万里想到(......不是吗。我)再也无法回想起来的日子终究会来到。
这样想的根据是,理解自己的失忆症是异常事态。
只要解除了异常事态,自己就会消失。
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这样。这种灰暗的预感,像是进退无间地将海边的沙粒卷入海底的波浪,逐渐的破坏着万里的日常生活。
因此,万里打算将戒指交给香子。
总觉得只要香子能够在自己的身边,就算自己消失了,也能够想办法回来。
戒指的意思应该是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
就算变成了飘荡徘徊在漆黑的无的世界之中的无名的灵魂。即便如此,也坚信只要香子在身边,自己一定能够找到归来的道路。
万里,要回到这里来哦!——坚信着一闪一闪,光芒四射的那唯一的暗号,自己的话就一定能够发现它的。
带给过去躺在病床上那失去了一切的自己以站立起来的暗号的,是好友。所以这次也觉得,带给自己灵感的会是香子。在她的手边闪耀的戒指会成为光,引导走向黑暗的自己。
应该是这样的。
(我不会是被甩了吧)
只顾着自己眼前的事情,自顾不安,却一点也没有想过关键的戒指会被拒绝接受。
(不会吧,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吧)
早已不见了香子的身影。
被一个人丢下已经过去了很久
等待的时候街上还是一篇晚霞暮暮的情形,而今漆黑已经降临身边。
从刚才开始,归心似箭的人们不断地走出车站出口的电梯口。与站在路中挡道的万里擦肩而过。
万里呼吸着,眨眼,心跳,却一味地将身体朝向香子离开的方向。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中,夹着母亲交付的小戒指,身体却僵直在了将其交给某人的动作上。面对着万里这无可言状的呆站在那里的姿态,不少人向他投去了怪异的眼神。
然而万里没有动弹,没有视觉,没有听觉,没有感觉,没有逻辑,也没有思考。(难道说我被甩了?不会吧,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吧)唯有这虚无的问答在心中反复着。
从小盒子的里座取出戒指是香子唰得转身之后那一刻。慌张之中却无法出声叫住她,急忙将戒指取出,对着香子的背影拼命地递了出去。
期待着或许她会注意。注意到这颗戒指的光辉而回头,回想起来不是这样的吗?接着香子就会回来的。
从那以后或许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即便如此也没能舍弃这份期待。保持着递出戒指的身姿,万里只是呆呆的等待着。
身处十一月的东京,没有疲劳与寒冷的感觉。
在这边坚持一下,香子一定会注意到光芒的信号而回来的。就好像是不久之后的未来的自己那样。
这一夜,坚信着这一点——自我告知到。
在香子所在的这片街道的地铁出口。扶梯边上的人行道的一角。
无法想象,香子会甩了自己,想要和自己分手。那种现象至今为止毫无端倪。所以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她没有接受这颗戒指的事实。
再见了
无法理解用美丽而清澈的声音这样说道,转过身去的香子的心情。
万里觉得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所以不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丝毫没有回家的念头。香子回来之前就等在这里。自己要是离开了这里的话,与香子之间错误的距离会变得更大。要是和回来的香子擦身而过,错过了会面,甚至可能就此画出永远的鸿沟。
不可以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自己只能等在这里。绝对没有丝毫悲壮之类的气概。虽说感到动摇,却没有悲伤。因为这是哪里弄错了。
就这样只要等待下去,香子就会回来。悲伤的理由本来就不存在。直到她回来为止等待着。这样的话理论上她就会回来。除此之外的事态不可能发生。只要在她回来之前没有终结的等待就好了。
万里等待着。
认为自己的行动合乎逻辑,也没有破绽。
然而只有时间在不断地逝去,她依旧没有回来。没有看时钟,差不多是夜晚九点了吧。
寒冷的风令身体变凉,不禁让人感到季节已经接近冬天了。伸出的右手所持的戒指不停地微微抖动着。视线的正中间有小小的光点在摇晃着。毕竟不安逐渐在降临。现实与期待的不同只有时间在不断的流逝。现在正迈向终结。
(莫非我被甩了?不会吧,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无数次地重复着连自己都不知道持续了多少次的自问自答,面对隐约萌发在心中的这份不安,又一次移开视线,压制下去。
就在这里一直等待着,直至香子归来。从理论上而言在这里等待香子没有错。无论怎样想都是正确的。只有这个方法。
就在这样再一次确信之际。
短暂而锐利的汽笛声在身边极近距离响起。万里吓了一跳,在原地微微跳了起来。
胆怯的回头望去。长时间固定一个姿势的背骨发出倾轧的响声。
被擦拭的呈亮的银色的进口车就停在身后。那优雅的流线型车身、还有那降下的车窗内望向这边的脸庞都是自己所熟悉的。
“............!”
万里不禁将右手手指抓住的戒指塞进了外衣的口袋里。
或许,比起塞进了口袋
我刚才竟想要把戒指藏起来——明白了自己行动的意图,万里瞬间对发生的一切感到脸红。咻!的一声,就像是世界倒置了一半,回到了自我。
不只是戒指。还有想要将戒指交给香子却没有被接受的事实。完全没有意料到这种事态的发生。被丢弃在这里的事实。还以为等在这里她就会回来的现实。不知过了多少个小时却一直一个人站在这里的现状——一旦回过神来,一连串的事件都变成了令人难堪的尴尬。
咚、地站在背后的别人。
无法心想事成的现实。
比起这些,自己所演绎的、沉浸于此的世界时多么脆弱的、梦境般的、自我陶醉的、又让人脸红的独角戏。自己究竟在干些什么呢。
将万里带回边缘粗糙的现实世界的,是昏暗的车窗那边带着奇怪的表情看向这边的加贺她老爸的脸。
老爸从驾驶座的窗户望向这边......他的嘴巴貌似不知所措的一开一合......
不知为何对方的意图却明快的传递了过来。就像是快被要碾过去而的小动物一般,僵硬着身体的万里和老爸的视线重和后这样想到。可以理解。现在的老爹正在考虑应该怎样称呼自己。总之先按下喇叭如那个我回头,而接下来的台词却被卡住了。
、的话有点呆。还好吗、的话又有点傻。呐呐、的话又有点女性化。......多田君、吧。嗯,或许就是这个了。......但是至今为止有被叫作多田君吗?总之就是:多田!这样又有点高高在上。万里~、又像是朋友的叫法。果然是这个、只有这个了吧
就像是决定了一般_老爸吸了一口气。
“......多田君
觉得腿部突然脱力了一般。老爸的行动正中下怀,使得膝盖以下差点崩溃。
由于一场脱力,无法立即反应,万里不知不觉摆出了一副僵硬而毫无表情的脸。中年的那双清澈......不足却又大而圆的眼睛不安的望着万里。
好想对他说道,那种眼神是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位正处于巅峰的,拥有着地位名誉与财产的大叔,却时常用那种不谙世事的眼神看待自己。明明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却有一种这边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感觉。总觉得老爸身上拥有那种一不小心就会被碰碎的、覆盖着全身的脆弱而纯净的世界观的天才般气场。而这种狡猾的气场,或许也以遗传的形式集成到了香子身上。
“......你好......”
面对着老爸,万里终于微微的点了点头。
或许由于长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也或许是寒夜的缘故,口吃不怎么灵活。
老爸用复杂而不明所以的表情说道。
“......偶然............”
然后偶然的怎样啊。
面对无法继续下去的对话,万里焦躁的向汽车接近了一步。长时间站立的双脚变得像没有感觉的棍子一般,脚下打滑,但在关键时刻终于没有滑倒,挺了过来。老爸就像是自然保护区的管理官,在车内注视着万里的接近。然后闭上嘴唇,再一次将头伸出窗外,微微侧着脸问道。
“......多田君现在......究竟是什么?
......居然问我是什么......
万里觉得这正是自己想问的。
你才是,究竟,是什么呢?这边可是怀抱着很多复杂的事情,居然还来问我究竟什么......?带着疑问句,就好像是在问你究竟是什么人的意思?允许这样提问的只有志村、或是说只有奇怪的大叔、不,正确来讲应该是志村所扮演的发现了奇怪大叔的那种角色台词。说起来说到一半的偶然的后续又去了哪里?当我白痴吗?
不知不觉得、
......吗?问我是什么?究竟是什么?觉得我是什么?
感觉回答之中显现着无法隐藏的焦躁。即便如此,依旧说道,
我在等香子啊!
这种事情不要告诉老爸比较好,应该说这种事情就不该说。这样想着,一旦开了口情感却已无法再度封印。
我被扔下了!等了好几个小时!我一个人!一直在这里!一直!等着香子回来!
想要给她戒指却没有被接受,香子就这样转过身离开了。
但是自己坚信着只要一直一直一直等待着,就一定会回来的。
所以就算是冷了,饿了,都决定在这里一直等下去——这样的。
当现实被转变成话语后,再一次认识到的更为凄惨的细节,总算被理性压制住,没有对着老爸说出来。
面对就这样低下了头的万里,老爸并没有想要说些什么。只是非常简单的向着副驾驶点头作了个手势。那么坐上来吧
“......诶?
坐上来,带你回家
家?也就是香子那里吗?
像那样头也不回地离开,至今也丝毫没有回来迹象的香子那边?
会去吗,自己?而香子见到了出现在眼前的自己,又会怎么想呢。
“......不,但是......”
在瞬间犹豫了的万里的身后,警官用扩音器呼喊道:那边!不许停车!。快点快点,老爸催促道。在老爸的催促和警官严厉的目光下,万里紧张的无从考虑下一步行动,慌忙转到副驾驶位置打开了车门。
万里很自然的以为会被带回加贺家。因为以前有过非常相似的经历。
曾经为了去见疲劳驾驶而引发车祸,因自责而闭门不出的香子,带着万里到她的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老爸。所以想着这次也会是同样的情形,万里将身子埋在副驾驶座上,一个人默默地思绪着。
怎么办,该以什么样的表情说出来呢?最有效果的,能够让香子理解这次事态的错误的方法,会是怎样的话语呢?
正在思绪万千,突然发觉老爸载着自己前往的方位和预期的不同。不过自己对于东京的地理也不熟悉,因为是住宅区所以应该会有很多行驶规则,于是没有在意。
怎、怎么会!?
让万里清楚认识到这辆车并非想着加贺家的方向行驶的,是看作若无其事,却一下子开上了首都高速的车头。
从车站步行回家也不到十分钟的回家之路,当然不可能走高速。万里慌忙从副驾驶座柔软的座位上坐起身子,向着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的老爸大声问道。
要到哪里去啊!?不是回家吗!?
手握方向盘的老爸只是看着前方。
回家。所以是回多田君的家里
我家......!?
送你到你家楼下
什么!......怎么会......
你以为会去哪里?
因、因为......
我家?我家可不行。而且都已经吃好晚饭了
万里不禁屏住呼吸,透过后窗向后望去。扭转被安全带固定着的身体,究竟想要从那里看出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香子会从后面追上来吗?还是察觉到误会,而正要赶回来?不会真的这样想吧?跟着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汽车,又不是传说中的妖怪,怎么可能?一般来说这是绝不可能的。
——明明都知道这些。
“......怎么会......”
即便如此万里也好长一段时间无法将视线从后窗上剥离。不可能有追上来的人影。脑袋里很清楚这一点。只有双眼,还拼命地想要追寻某人。当然能够看见的只有后续车辆的头灯。风景在不断地远去。不断地从香子身边远去。
偶然的......在回家途中
老爸淡淡的说道。
路过那里,然后注意到多田君站在那里
万里终于结束了望向后方的蠢样。
重新面向前方,却没有心思进行对话,将额头靠在冰冷的窗玻璃上。要被送回自家了。这样的话自己就再也没有办法了。前方无法改变。也没有想要从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汽车上跳下车的自杀行为。
前方是望不见尽头的红色尾灯。夜里的首都高速上有着令人无法想象的车流铺展开来。而老爸在车流中像蛇一般很顺畅转入了倾斜的弯道。每当老爸踩下油门,速度静静地加快,万里与香子的距离也变的更远了。
所以,那个......和你打招呼。想要送你回去......”
“......是工作结束了的回家路上吗
“......嗯。......唔,没错,是的......
“......您辛苦了
和老爸的会话依旧如同在稠密的脂海之中打网球一般。每一击打出的球都不曾弹出,而是噗!嗵!地沉入粘稠的水面下。但是毕竟老爸在回家路上发现并载上了自己。关于这一点自己还是理解的。
即使如此,察觉到和香子不快的氛围,却又什么都不说,实在是不可思议。这是因为即便如此也不忍侵扰吗?
万里望向握住方向盘的老爸的手边。朴素的结婚戒指在发着钝钝的光芒。......为什么之前带我回家,今天却没有这么做呢。无法想象是因为刚才说的过了晚饭时间了。
是因为自己没有说想要去吗。不禁说出了一直在等着香子......因此作为大人的判断,比起把自己带回家见女儿,不如送我回家吗。但是这样想的话,淡淡的雾霾一般的为什么变得更加浓烈。毕竟什么都不问还是会让人觉得不自然。
这是,突然注意到老爸穿着的体面的绿色毛衣袖口附近,粘着不少猫毛一样的东西。在昏暗的车内被荧光色所照耀,闪耀着醒目的银色。
回想起来,之前见面的时候老爸穿着医院制服在开车。万里见到这身打扮稍微有些惊讶,之后询问香子,据说那是老爸的上下班的常服。来去家里和医院的时候总是穿着那个。我都已经看习惯了。问诊的时候还会换衣服的所以放心吧,之类的——
等等。
“......”
万里不禁盯着粘着猫毛的穿毛衣的老爸看。
“......诶?怎,怎么了......
老爸注意到视线,开始行为怪异眼神漂移。——等一下。等等等等。他说偶然的?说是在工作回家的时候看到万里想要送回家所以打招呼的?
说谎。
“......是被香子吩咐才来的吗......
诶!?
因为现在不是从单位回来的吧?又不是上下班的常服,是上完夜班后在家里抱着猫无所事事吧?是这样的吧?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是这样的。我明白了......!明白了!香子一定是说了去看看万里是否还在车站前,要是还在的话送他回家吧!?所以才过来看的吧!?一定是这样的吧!?
“......”
老爸什么都没有回答。每一次打开张开嘴就会更用力的踩下油门。引擎在座位下面低鸣振动,眼看着速度更快了。
万里路明白自己的推理没错。与前车的距离更近了。距离香子更遥远了。老爸就是这样将自己带离香子身边的。
一旦明白之后,肚子里一股躁动的气不明地蹿出。
相信香子会回来而等待着的自己的蠢相。蠢样。别说是回来了,给我把那家伙扔到更远的地方?快点扔他回家,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于是这个老爸二话不说答应下来,持续地踩下油门。
“......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禁叫出声来。叫声充斥着哭腔般的无助,简直就像是败犬汪!地叫出声来一般,连自己都觉得发出这种声音简直没脸见人。万里单手捂脸。咂出声来。就算是在自己的父母面前也没有咂过嘴。就是如此孤立无援,将自己的头连同手指靠在玻璃窗上。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昨天还是好好的在交往着。今天突然就把我当成碍眼的东西吗。派出自己的老爸爸爸把那家伙尽量丢远一点”“好嘞包在我身上这般。
像这种事情怎能容忍。
“......请折回去!回到刚才的地方!我还是不明白,无法理解!
那个啊
给我折回去啊!
那个啊多田君。香子只是说要是你在那里的话就帮你送回家。我............我啊,说过去接他来我们家怎么样。但香子说已经不可能了,所以,
总之先给我折回去!为什么要想这样把我从香子身边带离!我还等在那里!应该说,应该说......这种事情绝对太过分了!
明白了香子不会再回来的现今,很清楚理论业已破碎,但却束手无策。只能籍由弹劾老爸的过分来圆场。
总之就是想要我和香子分手吧!?是啊,没错,就是这样。果然还是反对我们交往,趁着这个时机让我无法呆在那里把我带离!之前也有和香子说过不要和我交往的吧!?是啊!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所以才会这么做!?
“......多田君,听我说,
明明一起做过拉面!因为我是一般庶民吗!?和精英一家不相称吗!?结果还是这个吗!?我还想要作拉面呢!还想自己觉得一点都与身份不符却是个有趣的大叔,小圆每次看到挂面就会问加贺家的炉子还在吗?想着大叔去哪里买一只箱子吧......啊啊真可恶!什么啊!究竟是什么啊!
拜托了,听我说
不要不要不要!我反正就是个笨蛋!小孩子!我知道的!你是个大人!成为了大人的你明白面对这种蠢孩子的超无趣无意义无关痛痒的事只要无视时间就能无声地带走一切!你也是这样,刻意将幼稚的自己抛在了脑后,无视它、忘却它,然后也变得不明所以!所以才会平静的做出这种背叛的行为,
“......但是你没有追上去吧!?
“......”
万里被突然发出的大声质问吓了一跳,就好像被汽笛吓了一跳那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没有追上去吧!?你没有来我家吧!?不是吗!?
老爸握着方向盘,依然面向前方,但声音却渗透着怒火。别给我撒娇,不要搞错啊——就像是被这般大声喝止的感觉。被这个老爸结实的击倒在地,脑海里不禁却浮现出连拖鞋都没换的香子哭泣的身影。这时候,突然感到那柔弱的身姿与自己同步了。明明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只能依存于强大的存在,被放逐,被打击,面对自己的撒娇,却无计可施。
万里在副驾驶座上受到了重重的一击。
香子离你而去了吧!?那个我已经知道了!那么,接下来呢。没有去追上她的你究竟是什么?
“......”
你说想要回去,是回到那个车站门口吧?即便如此也依旧不会说出要来我家,要见香子的话吧?没有打算正面面对她,只是在等待着我家孩子转变心意?真是悠哉的心态呢?你对自己又了解多少呢?
无言以对。
一句话也没有。
老爸的视线不离前方,却像是要掩盖自己的训斥一般,清了清嗓子。
“......话说在前面,香子怎么想的,为何会这么做,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可完全没有偏袒任何一方。原本和香子能够正常交流的日子,最多知道小学三年级位置。不过......”
一边听着老爸那感到尴尬而故意压低的声音,万里一边将身子扭向窗户。从安全带中将脸朝向防音壁的那一边。那里是东京喧嚣的夜景。纠缠在一起的无数的光,大楼和公寓那雷同的窗户,还有那照亮了模糊却色彩斑斓的广告牌的探照灯。
——没有追上去。
是的。
自己没有想要去追上去,
为什么呢。明明如此的渴求着她,需要她。
“......总之,明明是我的孩子却如此粘着质的香子要是决定离开你了,我想一定有她的理由。......我是这么想的。
突然间想到了与这件事情毫无关联的某个场景。
原来如此。老爸对自己使用那种女性化的口吻,是因为顾及到不想用强者对弱者使用的那种口吻而吓到对方。就连这种事情也没有注意到,面对和自己又没有血缘关系,原本就是毫无关系的大叔。却在心中某处产生了依赖。因此明知并非成为了自己的阵营,却产生了被欺骗背叛而受伤的错觉。自以为不会受到反击,而将情感毫无保留的抛了出来。
和这个情况一样......有着另一位带着这种心情却明明毫无关系的大叔。那位大叔对于万里的依赖并不反感。虽然并无非常浓厚的关系,一旦有什么事却都会成为自己的同伴,感觉最终一定会住自己一臂之力。简直像是最终防御线的具现化般的一位大叔。
因此在无意识中,或许将被归类为大叔的香子老爸也产生了依赖。作为和比自己强大的生物交往的一种策略。
感觉自己真是愚蠢。并非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大叔都会对自己有求必应。那位另一位大叔是特别的。作为陌生人邂逅,却是唯一的亲生父亲。
从那之后万里和老爸都没有说话,继续着无比静谧而沉闷的夜巡。
话说,老爸再次开口,是驶下高速,接近了万里所住的街道的时候。
“......之前貌似问过我。医师在什么情况下会开镇静剂给患者?之类的这样的话题。明明至今为止对医院的事情毫无兴趣。
“......香子问的吗
嗯。但是因为过于突然,又是非常普通的质问,我就仅仅回答了是在期待有那种效果的时候。然后香子说到,即是在患者感到不安而痛苦的时候吗。我回答说是的。于是就结束了这个话题......那个不会是和多田君有关吧?
心脏猛地一跳。
你有在接受什么药物处方吗?
等一下。我问道。
“......不,不是的,不要误解。我没有因此作为引子拿来说些什么的意思。真的没有。我不是这种人。不是那个意思。刚才的问题只是在想香子不再与你交往的理由是否与那个有关......”
老爸一边打着方向灯,一边像是在窥视着万里的表情。万里注意到了视线,但却无法动弹。
自己确实在使用镇静剂处方。
在夏天接受静冈的主治医师的治疗时,作为定期服用而开具的药方。但是这些并没有告诉香子。不想让香子担心,因此一直没说。因为约好了不会让她担心和不安。
——是那个吗)
啊啊,也即是说,原来如此。
万里紧紧地闭起双眼,面对老爸的问题依旧保持沉默。虽然不知道方法,但香子已经得知自己在使用镇静剂的药方。知道了她因此而不安,苦闷。
但是香子想要帮助自己。从自家拿出赠品的肉食,召集朋友们,设置了这样的聚会。
结果自己从那里逃了出来,正如昨天发生的一幕。
无论怎样的约定都无效,无论多么的努力都没用。多田万里已经损坏到无已修复的地步了,软弱、不安定,给加贺香子的心里抹上了阴云,不断带去不好的消息。平凡的幸福无法持续。而斩断这些的却往往是万里。至今为止,并且从今以后,一直都会。关于这一点她自己也很清楚。直至今日。
终于,下定了决心。
没有交通堵塞,很快两人就这样无言地抵达了公寓。万里口齿不清地向老爸道了谢,下了车。也总算在形式上过得去了。老爸特地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向伫立在夜路中的万里微微点了点头。他在思考些什么已无从得知。
银色的汽车滑过公寓门前的大道。万里不禁目送着尾灯不断变小,直至再也看不见。
就这样又变回了孤单一人。
万里周边空无一人,一片寂静。就好像店面在示意今天已经歇业一般。冷彻的暗夜之中,只有自己吐出的白色气息袅袅升起。
只要扭转身体,走上几步路即可抵达公寓入口的玻璃门。推开门,确认邮箱后乘坐电梯,再走几步就到了自己的房间。
打开门锁,回到房间内,想着像一阵风一样甩掉了身上的背包和衣服,洗澡刷牙,总之将今天所有与自身接触过的东西全部洗净后躺倒在床上吧——这样想着,身体却无法动弹。
伫立在入口前的通道上,就连撩起飘散至鼻尖那长长了的前发的动作也无法做出。两脚就像是被钉住了一般。简直像是是只要移动了分毫,这不利的状况就会被牢牢地印染在人生的色彩之中。感觉就像是脚底下印上了败犬人生的印记,一步步地在人生之路上留下脚印。不过脚还没有离开地面所以没问题......考虑着诸如此类事情的自己,依旧处在逃避现实之中。
然而这和刚才在香子的街区傻站着的情况不同。不再神经质地以为一直等在这里香子就终究一定会回来。
已经明白了。香子注意到了错位,不会再回来了。并非送上的戒指看上去就像是借款申请书一样,不禁让人想要逃走!也并非香子其实是妖怪变化而来的,在那只戒指的神圣之光面前差点现形所以仓皇而逃。更不会是她突然感到肚子不舒服乘机离开。
香子看透了自己。
感觉到已经不值得再继续交往了。
的那个理解到这一点的那个瞬间,自己的某一部分确实地死掉了。
咚地一声,视野摇晃着,一部分意识变成一片漆黑,那部分漆黑已经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而于此同时,只有死去的自己像是被从现实之中斩落一般。被流逝的时间所抛弃。死去的自己所形成的黑色空洞,被孤零零的抛弃在了这个世界。
(不曾理解的......正是自己的世界)
为什么那时候没有马上追上去。不,就算不是马上也好。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去她家。没有想要见到她,与她对话。
不想与香子分开。内心如此强烈的愿景着,却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傻傻的等在那个车站。
越是思考,就越是无法挪开半步。现在开始觉得应该追上去的。然而拼命地去追逐那转身而去的背影,事态真的就会好转吗?不会变成对方更加拼命地逃离自己的境地吗。
而且,
......而且是什么,我究竟是什么啊)
对于没有去追她的自己,还有至今也没有想要去追上她的自己,没有做到想要联系她而慌乱不已的自己,还有什么理由需要解释的呢。
无法回到自己的房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就像是在自家门口迷路了一般,却完全丧失了目的地的自己。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自身脱离于这个世界的事实。
茫然地望向脚下。穿着运动鞋的双脚左右平行无声无息地落在水泥地上。
这双脚究竟应该朝向哪里。可耻的败犬人生的红色印记究竟应该向着东南西北的哪一方踏下去。
深深地低下头,将下颚埋进上衣的胸前,望着自己的脚尖想着。在这个世上要是没有目的地的话,干脆就这样缓缓下沉,被吞入地底,从世界上消失——
脖子要断了啦
“......”
沙哑的声音掠过,万里无言的抬起了头。
通道的稍前方,凸显出小小的橙色光点。感觉到那光的轮廓正在散开,慌忙用手指用力擦了擦眼睛。
那个人一身漆黑,手持吉他箱。穿着黑色的骑行服,带着黑色的遮耳头罩,向着这边走来。
NANA前辈。
没化妆的小小的轮廓下,是一如既往一脸不健康的脸色。
你在干什么啊丑男
随口说出的脏话,在这时候也像是鲜明的一刀。丑男。......说我是丑男。
万里反应及时地被击中胸口,差点卒到。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被笼子那边的猴子扔大便——虽说实际上被没有遇到过这种遭遇。但这时候的心情应该和那个是一样的。
“......违反条列
两脚硬撑住,总算没有倒下,手指着那橙色的光点回答道。
啊?
“......那个。区域的,禁烟条例
NANA前辈眯起眼睛,摆出一副臭脸,盯住万里的脸看。脸庞斜角向上啊?的角度不变,指尖夹着香烟,就像是故意做给他看一样,缓慢的移向嘴边。获得了氧气的火光持续了数秒的强烈燃烧,
反正又没人看到
呼。
就像是挑衅一般一边吐出烟圈一边说着反社会的言论。
“......我可看到了啊
烦死了。从车站走出来,因为太冷了身心疲惫。平时不抽的。只有今晚。只抽这一根。真是特别的,有生以来的第一根,......那是什么眼神
这是望着罪犯的眼神
哈啊?有这么严重吗?说起来以前在鼻子上挂上鼻环回去,然后老家的妈妈也是这种眼神,那原来是......”
“......不,你说妈妈。话说......以前挂过鼻环
很早以前。虽然我很中意,不过在花粉症蔓延的日子里拧鼻子拧过头了,摩擦的发炎肿起来了,弄得鼻子一度肿的像芋头一样,然后痊愈之后洞就合起来了
“......真是简单的构造呢......”
要不要把你的鼻子也变成芋头啊
NANA前辈一边说着圣饥魔二代一样的话,一边拼命地深吸了几口香烟,直到烟灰烧到过滤嘴,
好了,这样就没话可说了吧
从外衣口袋拿出便携式烟灰缸。一边将烟蒂的火按掉,一边从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咳音。像是对自己的咳嗽不爽,想要对呼吸器施加压力一般,低声发出了啊啊啊的嗓音。掠到沙哑的喉音略带婀娜,摇曳在夜空中,掠过万里的耳旁。
“......又是主唱,又过敏,把烟戒了多好
你那张蠢脸今晚看上去更胜一筹啊。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
与粗暴的言语不同,语气中并没有嗔怒的感觉。
NANA前辈貌似觉得很冷。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用一点都不像自己风格的可爱的姿势将两手贴紧下巴处。或许手都已经冻僵了。然后用不耐烦的眼神,望向穿着外套的万里。
真冷啊,真是的......话说今夜是不是特别超级无敌地冷啊?真的,一下子变得这么冷......说起来你这是干嘛?穿这么薄居然还没事
快点进去吧,像是这样主张一般,走在前头正要打开大门,
干什么啊
貌似注意到了一动不动的万里。维持着半推门的姿势,扬起眉头,诧异地停下了动作。不不不。万里摇了摇头。
请不用介意。NANA前辈先进去吧。那个......我在这里还有些......”
还有些什么?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啊
“......不。也不是说在干什么......但是还有些晕乎的,很多事情......”
哈?说啥?那是什么事情。话说你刚才就站在那里在干什么
不,没什么......”
要被问到你在干什么,只能回答被伤害了”——万里无法将这些说出口,只能暧昧地笑了笑。见状,NANA前辈眉头一皱。就那样不经意地后退了一步。
总之是想离开这个地方。
就算是自己也不明白在这个地方干什么。也不知道应该要做什么。目的地也不再存在。然而没有合适的语言能够将这份心境解释给NANA前辈。
“......对不起,再见......”
转身,改变方向,将NANA前辈留在了公寓之前,万里大步地行径着。感觉只要这么做NANA前辈就会完全对自己失去兴趣。又在喊着好冷好冷,一定会就这样先回去了吧。要是平时的NANA前辈就会这么做。
然而,
你给我等一下!说什么再见啊!你想去哪里啊秃子!
令人意外的,NANA前辈想着万里身后猛地追来。厚底皮靴的鞋跟重重的响起,抄至前方挡住了去路。
快说出来你要去哪里!去干什么也要说!
严厉的视线伴随着语气的提升。就在这会儿还像是要抓住衣领那样的态势,另人感到困惑。
“......没,没什么啦。真的,没什么特别的事......对了,我去趟便利店
啊啊。呵呵。便利店吗。好啊,我知道了,走吧!
“......我一个人去
我也有事情要去那里。不可以去吗。还是说那啥,这个世界上的便利店都是你专用的啊?啊?
满眼是要跟过来的眼神。为什么只有在今天会如此地纠缠呢?
“......”
啊,你这家伙!
万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跑了起来。然而还没跑几几步立刻被从后方抓住了脖子。
别给我开玩笑了!
“............,............
要是敢扔下我跑了的话杀了你!
被死死地绞住脖子。NANA前辈像是子泣爷爷一般从背后扑上来,两手死死地锁住了喉咙。两脚紧紧地缠绕在腰部,一副就算因失去重心而跌倒,也不会松手的态势。杀了你这句话的真实感受,万里终于体会到了。
NANA前辈如此不厌其烦的纠缠着自己......是因为担心自己。
缺氧状态下两眼昏花,支撑着两个人的体重在不知不觉中快要倒下之际,靠向了电线杆。好痛!”——背后传来了NANA前辈脑袋装上电线杆的清脆叫喊声。即便如此依旧没有放松背后锁喉技。
昨天被过去的自己夺取意识的时候。被小冈招呼带着琳达一起,还有这个人也来到了房间里。然后NANA前辈一如风格地对着脸面给了结实的一拳,将自己唤回了这个世界。
由于从那以后就一直没能再见面......是啊。必须好好的说明一下才行。但是现在还有更为严重的问题,
“......真的......要无法......呼吸......”
万里拼命地拍打着皮衣下的手腕。继续被这股力量卡住脖子,真的会死掉的。
嘛,大致的情况我都知道。听到对方的话。
「诶诶诶!?」
万里终于在夜晚的住宅街中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声音。太吃惊了。
不管怎么说,先去便利店吧。打着这样的名号,万里和NANA前辈两人开始漫无目的地走着。7-Eleven、全家、罗森、THANKS,然后是全家,NATURAL,然后又是全家……不断经过了好几家亮堂的便利店,他们离家越来越远,现在。
「干吗叫得那么大声啊。在你出现之前,我早早就从琳达那里听说了。」
四周是早已看惯了的住宅街。和平常没什么变化,也不可能会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在昏暗的夜晚中,万里和NANA前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一味的四处闲逛着,身体已经僵到骨子里了。想必NANA前辈也和自己一样,甚至更冷吧。而她却一次也没说要回去。
「有必要那么惊讶吗?」
「因为……你从没透露过不是吗,至今为止!」
「我可不是想遮掩我知道的事情哦。只是不该我插嘴罢了。所以只是放任了那方面的话题而已。再说,要是你突然被旁边的人说“啊啊,是你啊,我知道你,就是那个静冈的记忆丧失男吧”什么的,你也会害怕吧。」
「嘛,这倒也是……要是有这种人的话,我说不定会马上逃回老家去……」
NANA前辈是在去年春天认识琳达的。据说是在琳达刚入学的时候。在祭研的新生欢迎会上第一次见面,NANA前辈似乎在那之后立即退出了社团。
「大概琳达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你再次相遇吧。而且竟然还住在我们家旁边。所以……我们很平常地聊起了在老家时身边发生的事情。比如高中时期的一个要好的朋友遇上事故丧失了记忆什么的。不过,她可没有对除我以外的人乱说哦。那家伙也只会对我才毫不隐瞒地说自己的事情啊。琳达那家伙,似乎特别地亲近我呢。」
呼呼,在万里靠前半步走着的NANA前辈莫名地得意地笑着。突然,她停下脚步,转了个方向,站在停车场入口的自动贩卖机前。NANA前辈从衣服的口袋中哗啦哗啦地掏出一把零钱。可是她手里的全是一元或五元的硬币。
「……诶呀。钱不够。好奇怪啊,这是我的全部家当……?」
「饮料吗?」
一下子变得狼狈的侧脸点了点头。轮廓被白色的亮光人工地映照出来。
万里拿着手机,说“请吧”。随后,NANA前辈毫不犹豫,砰的一声,以摁死小虫子的气势按下了热牛奶咖啡的按钮。然后,哔一声,用手机扫了一下,饮料就买好了。
看着NANA前辈一边说着“好烫好烫”,一边取出饮料,万里也有些想喝点热饮了,但是却磨磨蹭蹭难以决定,最后还是放弃选择,闭着眼睛随意按下了按钮。
「闭着眼睛也能选到年糕小豆汤啊。真厉害啊。」
NANA前辈有些发愣地嘟囔到。万里弯身看了一眼,取出口那里真的掉出了一罐年糕小豆汤。
「哦哦,是年糕小豆汤啊……好烫……!」
大概是现在的人很少买这么甜腻的年糕小豆汤了,小小的罐子在自动贩卖机中变得很烫,简直要灼伤手似的。万里拉长袖子裹着罐子取了出来。
NANA前辈像拿着暖手器一样捧着牛奶咖啡的罐子,不时地将它放到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她一个人快速地坐在陈旧的护栏上。万里坐在她身边,打算打开滚烫的罐子,但是。
「借我一下」
突然被NANA前辈抢走了。NANA前辈一手拿着自己的牛奶咖啡,一手捧着从学弟那里抢来的年糕小红豆,将它们压在脸颊上,挤出小小的脸庞,「好~~~」。她发出了泡温泉那样的声音。万里恍惚地看着她的样子
「……你该不会是没吃晚饭吧?所以才这么怕冷?是因为钱不够吗?」
一不留神就说了多管闲事的话。说完大概会被教训,“有什么可得意的”之类的吧。不过刚刚请她喝了牛奶咖啡的话,说说的权利总有的吧。抱着这种想法请客的意图要是暴露的话,大概会被她用咖啡牛奶砸上脑袋倒下去吧。
「……」
「……哦哦……」
NANA前辈沉默地转向万里,伸出拿着罐子的双手。果然还是要被揍吗,万里紧张地哆嗦了一下,完全暴露了受欺负的学弟的本性。
「干嘛啊,老实一点」
「哦……?」
「看,很幸福吧」
NANA前辈像刚刚做过的那样,用两瓶罐子夹住了万里的脸颊。时间静止了。万里闭着眼睛贪婪地感受着温暖。脸颊上被温暖的血液缓缓流过脖子上的粗血管。切实的温热传递到冰冷彻骨的内心深处。万里不禁深深叹了口气,但也仅此而已。他将年糕小豆汤的罐子唰得抛了回去。
「昨天啊」
话题还在继续。
「……嗯?」
「昨天,吃了肉哦,我们。是那种好像闪着光辉,非常豪华的肉。或者说,牛肉中的贵族大人。」
啊啊——回应着的万里仿佛要被对方涌现的伤感席卷一般。半夜的道路上,他总算是回到了现实当中。
「……香子的肉、吗。」
一旁确实存在的温热的那个人,回应着NANA前辈的话。
「你的那个说法……嘛,算了。对,加贺香子带来的肉。如果那个是肉的话,那我至今吃的都是些什么啊?吃的是纸巾吗?这样的感觉。说什么虽然是送给我父亲的,但是请全部吃掉吧~我和琳达,还有那个声音奇怪的一年级都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大叫“天呐天呐,这还是第一次”。沉浸在,味觉集中系统中。我要立下誓言,今年一定要做几首以那个肉为题的诗歌。
「喔喔,好厉害,能够提高创作欲望的肉……」
「太棒了,真的。话说,能收到那种东西,她父亲一定很有来头吧?是什么人?哪里的社长吗?你有见过么?」
「……有见过哦。」
就刚刚还在一起。不过,就算说了也没什么意义吧。
「是位医生。好像,很了不起的那种感觉。」
「名人吗。」
「是名人吧。」
话说,香子拿来作为赠品的肉的理由,好像是受赠的父亲去参加学会或者出差所以暂时不在什么的吧。但是刚刚,伯父明显一副刚从家里过来的样子。
暂时不在家什么的,只是为了方便香子吧。趁从家里带来高级肉的机会,尽量减少万里感到的负担。竟然连这么细节的地方也考虑到了啊。
然而。像这样。最后的结局。却是这样的下场。
手上无意识地玩弄着没有打开的年糕小豆汤的罐子,万里一边竭尽全力勉强地牵引着脸上的筋肉,做出笑脸的样子。
「高级肉……是吗。有那么好吃啊……。真是太棒了呢,能够让人创造诗歌的味道。」
「很不错哦」
NANA前辈喝了一口咖啡牛奶,停顿了数秒时间。然后,将包裹在厚实的皮夹克下的纤细的身子靠近万里,注视着他的脸庞。
「你昨天,干了什么?」
「我……」
视线不小心合上了。
「……我……」
汇出澄澈美丽的湖面的,NANA前辈的眼眸。
现在没有化着冷酷的装扮,反而看起来更大,更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令人无法插科打诨,或者编造谎言的,这个距离。
「……我,本来打算逃跑的。怎么说呢,我只想普通的死去。」
诶嘿——像这样。
我姑且发出笨蛋一样的笑声,但是NANA前辈完全没有搭理。
一瞬间,NANA前辈用似乎能听到biu的声音的气势吊起眼梢。好像要将大脑中的脑髓用直射的激光焚烧殆尽一般的视线紧紧缠住万里。
「你是笨蛋吗。不要轻易地说什么想死之类的话。杀了你哦。」
明目张胆地摆出双重标准啊。
「……对不起。但是,逃跑失败,只好又回去了。就是这样,我还活着。」
「的确是这样呢。」
「……但是,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肯定还会像昨天一样。失去记忆前的我突然回来,取代我的身体,现在的我消失,到此为止……大概会变成那样吧」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嘿嘿地笑着。却不是为了听着的NANA前辈,而是为了让我不被惊涛骇浪的感情波涛吞没,不受动摇,不被淋湿地继续话题。
「话虽如此,但是其实,我知道这是没办法的。原本那样才是健全的正常的自然状态。我站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就是奇迹,或者说异常状态。不管如何挣扎,也无法凭意志的力量去控制。……只是,要说什么痛苦的话,就是又要和好不容易再会的朋友分别,要忘记这些难得接受了我的朋友的事情,一起渡过的时间也要消无无形,连一直在一起的约定也无法实现了……」
在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手渐渐变得无力。年糕小豆汤的罐子刺溜地从滑下,但是就在落下的前一刻,NANA前辈在绝佳的时机接住了。
然后又将视线合上了。
「这就是所谓的“我走了以后,实在对不起寂寞的大家!”……吗?」
NANA前辈一边递过来,一边突然露出抖S的暗黑微笑。万里不禁说道,
「……被你这么说的话,我,简直就像自作多情的混蛋啊……」
万里几乎要笑出来了。明明都这种时候了。
「嘛,不过,的确是这样的。一旦开始思考的话,就会十分痛苦……令人沮丧。」
「……琳达,有说过哦。喂,快把年糕小豆汤喝了啊。冷掉了的话就可惜了吧,这种东西。」
被对方扬扬下巴劝到,万里终于依言打开了年糕小豆汤的罐子。他仰起背,将非常甜腻的饮料含在口中。买来后时间明明已经过去好久,却还是烫的无法喝下第二口。
一边看着万里小心得啜饮着年糕小豆汤,NANA前辈也一边用舔一般的速度把咖啡牛奶凑到唇边,低声说到。
琳达总是将“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这种话挂在嘴边。
「她说:我和那个家伙,关系非常好哦。曾以为会是一生的朋友。但是却真的把什么都忘记了。不仅是关于我的事情,就连自己的名字,父亲和母亲的事情全部都记不起来了。」
「会发生事故,都是我的错。约好了在桥上相见,因为我没有准时到达而让他等我……所以他,才会从桥上摔下去。要是我能遵守时间的话……要是没有让他等我的话」
「将忘记一切的他抛下不管,我在这里,到底想做些什么啊?真是都干了什么?我究竟在做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东京上大学啊?」
「就算留在静冈,他不会记得我。我知道,我在他的人生中只是一个过客罢了。」
「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那里,不管是何地何时,不管是做什么,我做的都是错误的。明明已经意识到不是这么做的时候,明明瞬间就清醒过来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没有容身之处」
「没有去往之地」
「我很痛苦」
——我曾经,NANA前辈把手放到唇上,用指甲斯着干燥起褶的皮肤。
「说过“这种程度谁都经历过吧”这种话啊。」
她把侧脸展露给万里。背着吉他琴盒,一身摇滚的装束。她代替香烟,吐出白气。琳达肯定也在某个夜晚看过这样的侧颜吧。
「不过二十岁的人,谁会知道哪里是正确的容身之处,哪里是该去的地方,哪些事是正确的呢?越是说知道的人,其实越是不知道吧。虽然你们的确有特殊的状况,但是你的感伤却是十分普遍的吧。大家都是一样,大家都很痛苦。但是尽管如此,大家也只能继续名为“反复失败”的人生,所以才会这么做吧。不要摆出一副只有自己更加烦恼的面孔,呲呲地拖着鼻涕啊……这样说的话,不知道能不能算作安慰呢。」
「……这个发言,反而,更加戳中别人的伤口了……」
哼,NANA前辈轻轻哼了一下通红的鼻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寒冷。
「总之,在你消失后,就算有人因此感到痛苦,这也是那个人的事。和某人相会,再分别,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失去可以去往的地方……这是只要是人,不管是谁都理所当然会体味到的事实。没有人能保证永远和谁在一起。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辛苦、伤痛、难受,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这就是人生啊。」
听完后,万里一下子垂下头。这还真是残酷啊,他只能小声呻吟到。所谓烦恼,就是那样的。NANA前辈一笑了之。
「只要活着,就没办法不是。接受这样的痛苦,也是生存者的责任吧。作为剩余生命的时间的交换。这是代谢哦。嘛,喝点甜腻的年糕小豆汤吧,还请活过今晚。不想让你痛苦的是加贺香子吧。」
「……」
「现在你就是再怎么深刻烦恼也没用。这之后不管你变得怎么样,痛苦的都是属于加贺香子的。在今后的人生中她都无法逃离,只有靠她自己消化。」
「NANA前辈
决定了,说出来吧,反正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嗯?」
「预期在我消失后痛苦着,香子似乎选择了更好的方法。」
看着万里的侧脸,NANA前辈那突破虚空一般清秀而细长的眼眸眨巴了一下。
不打算从那样的目光中逃离,万里咝地吸了口气。
「她似乎放弃了这样的我。想着作为将来的约定,把戒指递给她时,却被轻易拒绝了。说是该同我告一段落了。」
本想努力用平常的语调说的。
哈?NANA前辈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口型回问到。万里轻轻耸了耸肩,竭尽全力保持脸色不变。
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在这里引起骚动。不仅是因为想保全作为男人的面子,而做出平常的样子。如果不小心露出受伤的样子的话,大概会煽动起这个人的嗜虐心,被她逼入困境吧。而且,他也想证明自己已经好好接受了NANA前辈所说的话。
「就在刚在。今天刚发生的事。所以,要说的话,现在的我,就连想死的理由都没有……」
NANA前辈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万里的脸庞。
两人就这样静止不动,最后还是万里忍受不住了。
「……至少也说一声“这样啊”,或者“关我什么事”之类的吧。」
万里从护栏上跳下来,站到NANA前辈面前,一只手放在腰上,仰起头咕嘟咕嘟地把剩下来的年糕小豆汤一口气喝完。他粗野地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巴四周。然后使劲把空罐子塞到口袋中。
「混蛋……。……话说……就是这个吧。NANA前辈所说的,这种分手的痛苦,只要是人都理所当然会体味到。也就是,所谓的人生。我,能够遇见NANA前辈真是太好了。这么想的话,就多少能够接受……
「抱歉」
万里在想是不是听错了。
「……应该是“做出一脸明白的人,其实最不明白了”这个模式啊。简直说的就是我。果然还是会痛苦吧。很难受吧,这样子。很难忍受吧,抱歉。」
NANA前辈也从护栏上跳下来,站到万里正对面,说着这样的话。看到她“不同平常的样子”,万里十分困惑。
「请不要……这样子。」
「唔嗯。我也想向那天的琳达道歉。我这种人……真是太差劲了。大家都是一样的,用这种说法,轻视别人的痛苦,轻易否定,然后移开视线……连帮她一起背负,多少减轻一点她的负担的勇气也没有。明明平常总是一脸自大地做出前辈的样子。」
NANA前辈面目扭曲地好像哪里疼痛一样,她轻轻垂下头。直爽的短发的发梢被下巴附近吐出的白气摇晃着。万里使劲的左右摇晃脑袋。
「不、不是不是不是,为什么NANA前辈要一副那种表情向我道歉啊!根本没有NANA前辈说的那样……那不是NANA前辈的责任!
「会说给我听,也就表示对方信任我吧。是把怯懦的地方展现给我对吧。而我却对此视而不见。我是个混蛋啊。不管是对你,还是琳达,我都干了过分的事。不得了啊,就在这几秒钟,我突然变得非常讨厌自己了。」
「不能这样!才没有那回事! NANA前辈能够在这样的夜晚陪伴在身旁,不管是我,还是琳达,肯定都是心存感激!
尽管NANA前辈陷入自我厌恶这样的稀奇景象出现在眼前,但是万里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对于陪伴在不知去向四处彷徨的自己身旁的人,又怎么会去责备呢。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陪伴在彷徨的琳达身旁的人。只会对其感谢吧。又有什么理由要对方道歉。
「真的十分感谢你能陪着我!真的,真的十分感谢!不仅是现在,也非常谢谢你能陪伴在琳达身边!」
「……」
抬头看着拼命这么说着的万里,NANA前辈意识到自己正用牙齿轻轻咬着干燥的薄唇。看到那里好像要流血一般,看不下去的万里更加努力说到。
「今天晚上NANA前辈能够听我诉说,真是帮了大忙了……刚刚在那里,我一度无法动弹了。也不想回家,所以,因此,真的,真是多亏了你,才能没事。
NANA前辈突然把咖啡牛奶的空罐子塞进了万里空着的口袋里。
然后,用力地说到。
「别嘿嘿的傻笑,笨蛋。」
NANA前辈像是男人们大家前那般粗暴地揪住了万里的衣襟。然后用力扯近。
「…………」
按住万里的后脑勺。
NANA前辈把万里的脸按到位置较低的穿着皮衣的肩头。哭吧,嘶哑的声音在耳朵附近低语道。脖子被紧紧抱住,叠上来的身体在微微颤动着,所触碰到的皆是一片温暖,双手失去可以抓住的地方的万里,意识到自己正紧紧揪住皮夹克的衣缘。
呼吸,不禁哽咽起来。
但是万里不想流泪。
就算是这种时候,果然还是想留些面子。无论如何都无法抬起的扭曲的脸庞再次,埋到了NANA前辈的肩膀上。
「……就像年糕小豆汤一样呢,前辈。」
「……要不要,和琳达联系一下?」
不了,万里使劲摇摇头。
「和香子分手这件事,现在和她没有关系。」
「那,回去吧」
「唔……」
还以为今天晚上的NANA前辈是甜到发腻的……万里后脑勺的头发被揪住,伏下的脸被拉起来。但是,她却故意无视万里擦着眼睛的样子。
随后,她顺着来路走着。

「只有今天晚上啊。特别奉献的年糕小豆汤版本。」
NANA前辈竟然还牵起了万里的手。这是为了断了线一般失去方向,也找不到归路的邻家男孩。
两人的目光绝不相会,但是牵着万里的手却越发干燥温暖。手上的皮肤有些地方比较硬,大概是因为弹吉他吧。和香子温润柔软、小家碧玉的手果然不一样呢,万里这么想着,一瞬间眼角又有些湿意。他努力在哭出来之前忍住了。
「……这样看来,你的事情……对了,让我在意的程度只排在琳达的后面的后面的后面……的后面的后面哦。现在总之先回家,泡个澡睡觉,然后又是新的一天。再和加贺香子聊一聊吧。那家伙竟然会突然和你分手,就连我也不能接受。」
夜晚中吹着刺骨的寒风的道路上,万里依靠着NANA前辈的声音,话语以及握住的手前行。他想,如果不是有这个人在的话,大概很难活过今天晚上吧
「嘛,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的话,会借助你一下的。」
「……有借无还哦。说真的。受了你这么多帮助,我……要怎么办。连同琳达的那份,我一定会回报你们的。」
「那种事,随便怎样都好。」
「才不好呢。……对了,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吗?要是将来,我出人头地了,还牢牢记得NANA前辈,然后想要报答NANA前辈的时候,却只知道NANA前辈的艺名而找不到你,这也是有可能的。
「啊?什么啊,你不知道我的名字,还和我交往这么久?明明一直都住在你隔壁?……哈,什么嘛,真是的。」
「因为你没有说过嘛。」
在路灯的照射下,牵着手的二人的投影,在柏油马路上拖出一道长影。在万里看来,就好像两个急于回家的孩童一样。但事实上,这两人早已不是小孩,回到的家里也没有父母。但就算这样,这个影子的形状仍是如此温柔、甜腻,就好像只有今晚,才被允许相互牵手,继续生存。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名字啊。感觉在这种情况下,更不想说出名字了,你来猜猜看吧。提示是,名字里有个子字。子前面的字是除了人类以外的生物的名字。」
「……植物,还是动物?」
「动物。……嘛,感觉上不是很符合我的形象。是一种平和的,很可能有听说的」
「……诶诶……动物,还带子……?不太符合NANA前辈,平和的,有听说过的……?啊……马子……?难不成是,苏我、马子……!?
哈哈哈哈哈哈!NANA前辈爆发出一阵深夜扰民般的笑声。这样也行,很有趣,就这样吧,NANA前辈牵着手,痛苦的扭着身体。受其影响,万里也笑了起来。
「……根本不……可能吧……我在说什么啊……」
没想到今晚,能在笑声中收场。




本帖最后由 ljalxc001 于 2014-8-14 14:51 编辑


2
虽然已经醒来,万里仍旧闭着眼睛。
在脑海中,现在自己正是一名战士。对手是软弱的自身。为了使出浑身力气把他揍飞到宇宙尽头,万里使劲往肚子中攒了一口气。加大压力,使脑袋中分泌肾上腺素。
想象中的自己的钢铁般的肉体上合体地穿着禁欲的灰色卫衣,正爬着费城美术馆的正面阶梯。
脑海中播放的音乐自然是那首,theme from rocky。万里爬上阶梯最上层,然后转过身,将街景尽收眼底,他高举起双拳。像野兽一般嘶吼!
(起来!站起来Adrian!)
——其他作品的情报和谜一般的情节微妙地夹杂进来。
「嘿呀!」
万里利索地拿起毛钱,推开毛毯。一个打挺爬了起来。在定时定了八点的闹钟响起的同时,“嚯”的一声,以削球的方式按住闹钟上部,为了保险而设在手机里的响铃也“嘿呀”一声猛敲画面把它关掉。
「……好嘞!起来喽—!」
一边大声自言自语,一边从床上跳了起来。光脚踩在地板上感到的冰冷也毫不在意,万里凑到窗边,像要撕开一边很有气势地用力拉开窗帘。不管是探腰的方式,还是伸出的手腕,如果这是撒网的话,那实在是完美。满分。如果渔民看到刚刚的动作的话,会被招纳也不一定。
由于方位关系,房间很难射入阳光。“嘿呀”,万里把窗户全部打开,冬日的空气一气流进房间中。他身体后仰,深吸一口气鼓起肺部,一边吐出二氧化碳一边再次爬起来。做了两个深蹲,万里啪啪地拍着脸颊。
脑海中继续播放第二首曲目,《Eye of the Tiger》。
噔噔噔噔噔噔噔……万里大步在屋子中横穿,利索地抓起遥控器。嘀!嘀・嘀・嘀!他打开电视,顺畅地选台。嘀・嘀・嘀!还是往常那个频道,一边播着演艺圈的新闻和天气预报,一边发出嘀・嘀・嘀的响声!
不能说,睡得很好。实际上,如果不借助洛奇・巴布亚的力量,能否从床上还不一定。
但是,今天有不得不和平常一样早起去学校的理由。
万里踩着坚定的步伐,向厕所走去。他开着厕所门,一边光明正大地眺望室内的墙壁,一边唰地把腰上掉了纽扣的运动裤(因为没有意识到)连同内裤一起脱到脚腕。他就那样坐了下来,这是为了方便自己不用打扫。没有人会说这样的方便太没有男子气概。
「……哼哼,哼哼~……!
万里一边顺着让男人的肉体充血的拍子点着头,上完厕所,冲水,然后迅速起身。
他走向洗脸盆,用淡水洗了脸,然后随便得用湿润的毛巾擦了把脸。接下来开始刷牙。下巴到脖子附近没有擦干净的水滴带来的冰冷,让万里的内心更加兴奋了。
昨天的分手以被香子那样抛下的结局收场,到现在,万里还没和她联系过。
NANA前辈好不容易带了回来,一个人待在房间中,思考着。原样接受香子的言行果然还是做不到。当然,本来也不奢望自己完全问题。问题是有的。或者说,出在自己身上。
但是在冷静下来后,回想起两人短暂的交流和互动,香子的行动似乎太过突然了。让人觉得不同寻常。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和她的话不同的事呢?就连NANA前辈也说无法接受,让自己好好和她谈一谈。
在这种情况下,紧紧张张地打电话或发短信,做没有用的交流,状况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改善吧。有心里话——像这样擅自假设,但是——为了掩饰它,香子反而会变得更顽固吧。万里也有可能会因此失去冷静。
所以总之想先留一晚上的时间。然后在今天,在学校里正是地见面,相互谈话。必须要冷静下来好好听一听香子的想法。然后,必须要好好说明,传达自己想要送出戒指的心情。虽然没有告诉香子,但是驻扎在胸中无法抑制的不安,也快要无法遮掩了吧。
像这样真诚地剖明心思,相互说出心里话,但是最糟糕的事态……也就是决定性的分手,会不会还是无法回避,万里不断思考着。
他一边用吹风机吹着睡乱的头发,一边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的脸。天真的,愚蠢的人的脸庞映在那里。就是陷入糟糕的境地,只要等待的话,总会有人来帮助……如果抱有这种想法的自己仍存在某处的话,那一定要把那个家伙揪出来,使出浑身解数把他打倒。
相信迄今所渡过的时光,才决定要采取行动。至今也无数次发生过危机事件。但是,自己和香子都克服了它们。
因为喜欢,才想要待在身旁。仅此一点而已。不过如此。这就是自己的全部。正是因为这份爱恋,两人才能走到今天。她的心中,应该也还存留一些。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消失了。所以才想再谈一次,如果能够唤起她的思恋的话,万事皆能迎刃而解了。相信至今度过的时间。相信走到今天的自己,以及走到今天的香子。所以,自己必须去一趟。
万里穿上衣服,打开冰箱。放着水煮蛋的地方已经空了,他喝了一袋袋装的野菜汁,就草草结束了早餐,做好外出准备。
昨天那样虚弱,而今天能够恢复到这种程度,然后还能像今天那样拿出早起的力量,都是多亏了脑内的洛奇,以及住在隔壁的NANA前辈。不能再让NANA前辈为自己担心了。虽然外表那样,语气也不太好,而实际上也有点那个,但其本质却是无比温柔。如果拿下她那危险的朋克女的面具的话,她的本体,不过是“关照后辈”而已。接受那样的人的陪伴,骄纵,又怎么还能接受她的道歉呢。
就算是为此,今天也要做出上进的行动。没有时间迷惘了。现在不是忧心忡忡、陷入思考的场合。
他关掉电视,背上背包站了起来。
套上板鞋,走出玄关。上锁。从走廊上仰望到的天空非常晴朗,虽然有些寒意,但全身沐浴着清晨的阳光,万里更加清醒了。
看向隔壁的房子的门,万里想要深深低下头。NANA前辈就住在隔壁这样的奇迹。想要帮助我这样的人的NANA前辈……
「……非常感谢,NANA前辈……!
一个人注视着门口,就好像路边有一尊地藏菩萨那样,万里诚恳的双手合十,口上说着感谢的话。听到这个包含了自己万分感慨的平静的声音,万里沉醉了。慢慢的,眼角突然有些温热起来。
这个即将倾泻而出的感情湍流……已经很快就无法在保留在自己的胸中了。果然还是想要直接的,认真传达。我可以的!还能继续怒路!都是多亏了你!想要这么说着,然后将爽朗的笑颜展示给NANA前辈。这样的冲动,无法抑制。
咚咚!万里用拳头敲着门。外廊上刮着户外寒冷的空气,有些尖锐沉重的声音响起。
感谢和尊敬,还有亲爱……交织着明亮色彩的这个温和的心情。想要将其直接传递的心情促使我采取了现在的行动。身体甚至有些颤抖。这个感觉太棒啦。好兴奋,感觉心情变舒畅了。
但是,放任一个人陷入愉悦的万里,NANA前辈半天都没有出来。万里慢慢有些焦急起来。他再次敲了敲门。仔细想想,作为夜猫子的那个人有可能还在睡觉吧。但是万里也没法悠闲地等她起床。因为今天第一节课,是和香子一起上的讲义课。咚咚咚!
「NANA前辈!
咚咚咚咚咚咚!
「是我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和闹钟或者手机不同,没有人能用停止机械的方法关掉情绪十分高昂的多田万里这个男人,NANA前辈的不幸还真是显而易见的。
终于,
「……」
哗啦,一声响起,门打开了五厘米的缝隙。啊,万里终于溢出笑容。
从狭窄的缝隙中窥探的脸十分苍白,或者说毫无血色。像是穿透了昏暗玄关的背景的,青黑色薄膜一样。像是永远也叠不起的床底的榻榻米一样乌黑的眼眶,给到处都映射出地狱样子的鬼怪扮演加上阴影,让其中的冷酷更加明显的暗黑双满月。NANA前辈这样的眼球直直地看向万里。
糟了,万里的基因中野性的部分开始骚动起来。糟了,很不安全,非常危险哦。这是,起床气啊。
而且是到早上七点为止,都一直转辗反侧无法入睡,最后还不容易开始有些睡意……在香甜的向下曲线最佳的时候响起敲门声,被噪音生生吵醒这样糟糕的起床气啊……万里一边这么想着,
「早上好!」
「……」
「昨天真是太感谢你了!」
强行地挥去确实感受到的不安,万里更加干脆爽快地发出像接受完订单的居酒屋店员一样的致意声。
门正要被以马赫数的速度关上时。万里“噢呀”地迅速把手指伸进门缝中。完全不在意手指被毫不留情地紧紧夹住。
「我,今天应该能好好去学校!多亏了NANA前辈!
「……」
NANA前辈放弃了用门来夹住万里手指的想法,而是踩着花纹奇怪(粉色底上有一个虎头狗的脸部大特写,在脚背上看起来十分显眼)的袜子使劲儿把万里挤到玄关外面。看到万里抵抗,NANA前辈终于开始用力踩着万里脚脖子附近。她几乎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了上去。万里淡定地无视这一切,
「其实,今天第一节课,我要和香子一起上课。嘛,碰面的确有些尴尬……但是,我会努力和她谈一谈的!」
「……」
看到NANA前辈的嘴角好像一张一合地抽起筋来。
「诶?」
再一张一合一张一合的……
「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万里竖起耳朵,然后清楚地听到了,「吵死了」「快消失吧」「杀了你哦」之类的。他啊哈哈得笑着,
「再见再见!」
事到如今!万里用“再”“见”“再”“见”四个字,想要吧刚刚的一切都一笔勾销。我们不是一起牵手回家的伙伴吗?不是说对我的关心程度不是只排在琳达的后面(略)吗?而且还拥抱了我啊。这个人不会讨厌自己这件事,早就暴露了。
利用早上的这点时间,我们来继续深刻的交流吧,万里用力握着门把,把门开得更大。但是受到了很强的阻力。NANA前辈为了防止门被开得更大,拼命用脚抵住门。
「讨厌,干嘛要阻止我呢!」
「……!……!……!」
「好了,快放弃吧!」
才不会放弃!NANA前辈一边想着茶煲爱情中的某个CM女演员帅气的脸,一边用力说到,
「嘿呀!」
万里压下体重,果断地使劲拉着门把。上钩了!在这样原始的庆祝的感触之后,NANA前辈发出“啊啊啊”的微弱的声音,穿着袜子踩到走廊上。
看着她的样子,万里哎呀一声,不知将目光放向何处。在这种季节,NANA前辈下半身还是光着腿。上半身只松垮地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T恤,下半身只穿着短袜。
「这样可不行啊。要穿严实点睡觉啊。只穿这样睡觉的话,身体会很冷,早上也很难清醒地起床。」
NANA前辈似乎有着被拉到阳光下就会变得虚弱的妖怪属性。然后,她保持着微微前倾的姿势,
「……我,真是个笨蛋啊……」
她悄悄地嘀咕到。诶?万里趁虚而入。不不,我可没那么说。
「怎么会怎么会。我才没觉得你是笨蛋。只是为了NANA前辈着想,才让你注意一下。
「……不要理会就好了……只差一毫米……不,就差一微米,怎么回事啊,怎么想的……这只手,这个指头,为什么会自己把门打开了……」
NANA前辈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直直伸出的手指。怎么了?万里十分迷惑,就在这时,
「……唔啊!」
咚!NANA前辈用凌厉的手刀深深刺入万里的肚子。正好在肝脏的下边,NANA前辈像是要将它们挖出来一样,以残酷的角度使出腕力用手铲把肝脏揪起来。
看着万里把手从门上放开,难以呼吸地摇摇晃晃地后退,NANA前辈一边转身一边扔下一句话。
「吵死了。」
非常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做出这样的暴行时的心理活动。原来如此……万里也不得不承认。
「真是……突然从萎靡不振变成情绪高涨……你到底有多来劲啊?你要是再失落的话,这次一定要把你踩到地狱地层,让你永不翻身哦」
「……对、对不起……」
「或者」
NANA前辈冷淡地回过头,用暗沉的眼睛投来一瞥。似乎看透了一切,半眯着的平静的眼睛。
「你现在异常开朗的状态,莫非是回光返照?只是为了堕落得更深的助跑?……只是在快死去之前,最后变得精神一点?」
「诶……」
NANA前辈留下很不吉利的话,然后就那样砰得一声,利落地关上了门。然后紧接着传来迅速上锁的声音。
不不不,万里总之先调转了方向。回光返照?才不是才不是。只是太过沉浸在昨晚的温柔的余韵中了而已。
万里一边等电梯,一边轻轻揉着被NANA前辈揍过的肚子。嘛,就是这样啊。和NANA前辈的邻里生活,今天早上也和往常一样。能和平常一样,反倒让人更加欣慰呢。
等了许久,电梯还是没来,万里决定从楼梯走下去。尽管肝脏受到了剧烈的打击,像往常一样前往大学的心情却没有半分萎靡。不仅如此,因为害怕NANA前辈的迁怒,万里反而更想快点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
虽然没有把NANA前辈说的不吉利的话完全放在心上。
乘着去往大学的电车,越是接近车站,在此前一直不敢正视,小心回避的不安在万里心中的存在感越是不断增加。
从睡眠中醒来后,万里一直强迫自己在内心中释放出名为积极向上的烟雾。而这个烟雾却慢慢被风吹散,逐渐变得稀薄。
混乱的车厢中,万里站在门附近,眺望窗外的景色。熟悉的景色,道路旁呼啸而过的与往常并无二致的风景。所有的一切在乍看之下,都没有变化。坐在座椅边上的年轻白领的耳机中外漏出巨大的声响,就连万里也能听到他在听什么。正对面抓着吊环的年轻女性正用高超的技巧站着睡觉,她的皮包的尖锐的边角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袭击万里的侧腹。一切都如同往常一般。
还有一站,就到距大学最近的那个车站了。而现在,不安已经明显到自己无法忽视的程度。
好好和香子谈一谈吧!加油!虽然是像这样下定决心,振奋士气,从家里出来的……要是和香子搭话后,被完全无视的话要怎么办?或者更甚至,看到我就逃走,然后在远远的地方,脸上明显地摆出厌恶的表情,对我说“好恶心……”的话……
(啊啊啊……!唔哇啊啊啊……!哦哇啊啊啊啊……!)
只是想想,脚就不住的颤抖。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自己肯定会当场死亡。而且死因是猝死。由于过度的惊吓而炸裂开的肉体中,想必会喷洒出大量内脏什么的吧。而且会溅了香子一身,让她变成浑身血红的状态吧。自己在死后,比生前还要被香子嫌弃吧。万里毫不怀疑地想像着。
不,原本就是这样,啊。
不过在此之前,香子会不会和平常一样来学校。
(一直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反而更加没信心了,对自己……)
万里一边叹气,一边乱七八糟地拨弄着刘海。越思考越是不安。
昨天像那样从自己眼前离去,香子会不会直接就不来学校了。现在想想,那个时候,香子好像说了那种语气的台词呢。
对于她来说,一开始就不是因为喜欢才进这所学校。不,不对。姑且还是有喜欢的地方的。因为单相思的青梅竹马进了这所学校。她才追随其后。所以,她的入学理由只是“光央要来上学”。仅此而已。而且,如果对法律没有兴趣的话,这里也不是符合她能力的学校。
之前,千波好像说过,香子似乎考上了所有报考的学校。不管是万里、柳泽还是千波都挑战失败的一所有名的大学,香子也突破难关考上了。而香子踢掉了那所学校,进了这里,却被青梅竹马果断甩掉,最后遇见了万里。曾经,香子把它称为“命运!”——然而现在,她是怎么认为的呢。
如果香子决定要退学的话,加贺家的双亲会阻止她吗?如果是一般的家庭的话,大概会以“白白浪费了学费”、“不要这么草率行动”之类的理由,不轻易允许她退学吧。无奈加贺家的人在各种意义上,都超出了普通的范畴。对于一般市民万里来说,很难预测他们今后的行动。如果是加贺家的话,说不定会痛快地同意香子退学。
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怎么办……万里握紧车里的横杆,默默思考着。
如果香子想要像那样彻底和我分手的话。如果失去大学这一联系,自己还能维持和香子的缘分吗?
(……不行,不要考虑这些阴暗的方面。阴郁的想法会表现在脸上。如果这样,香子反而会不搭理我。)
万里一边在这节从未有过空位的混杂的车厢中摇摇晃晃,一边想要做些什么来鼓舞自己低沉的心情。万里鼓足劲,抬起头。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化,列车进入站台。不管怎样,必须都要见上一面不是吗?在什么都还未可知的时候,就算不安也无济于事不是吗?
见面,看着对方,然后好好谈一谈。现在自己能做的,应该做的,也只有这个了。嗯,仅此而已。
电车缓缓减速,最后在平常那个站台停下。这一站是地铁的换乘站,大量的人流向打开的门口推挤着,和万里一起下了车。万里顺着自然形成的人流,走向往常那个阶梯。
万里混杂在人潮中,在出站口刷了月票,突然,他感到喉咙一阵疼痛,这是不同于不安的一种疼痛。这是从胸中爆发出来的疼痛。
在这之前,如果是一起上第一堂课的话,几乎每次都是和香子在这里碰面。从早上起床,两人就像间谍一样相互密切联系,连坐上几分发车的电车都要仔细报告,然后相互约定好在这个出站口附近碰面。
但是,是啊。今天——就在万里情不自禁地垂下头时。
「万里!」
万里大吃一惊,抬起头。
在贴着广告的柱子前。那个曾经无数次约定碰面的出站口附近。小店旁边的空地上。
「我想昨天的事情,必须向你道歉。」
「香、」
「像那样单方面的说了一通,那之后也完全没有联系,对不起。」
「……香子……」
「……你生气了?」
什么都,什么都无法回答。
脑袋变得麻木,视线颤抖着。眼前一阵阵发白,什么都看不清。万里无法停止颤抖。
靴子的跟踩着地板的声音响起,那个人朝这里靠近。万里茫然地注视着靠近的身影。
轻飘飘的针织外套看上去就好像大天使的翅膀一样。优雅地飘动着的头发,仿佛是出现神话中的女神一般。响起的脚步就像音乐。而微笑则是盛开的玫瑰。
闪耀着光辉。
发出光芒。
用清澈的嗓音说着话。
然后看着自己。
软绵绵,金灿灿,摇摇晃晃,飘飘忽忽——万里的视线不禁被强烈地牵引着。他无法移开目光。无法发出声音。也无法呼吸。他快活不下去了。
这是如此的鲜明,淡泊,炫目,以及梦幻。这样的人除此之外别无他人。只有一个她,从这里经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和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她截然不同。
只有香子。
只有香子,特别地映在万里的瞳孔中。一直都是如此。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万里就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转移。那个散发出光芒,总能夺走万里的目光以及整颗心的身姿。只要看不见这个身姿,就会变得非常痛苦、悲伤和寂寞。一直都是这样。今天也是如此。
只要香子出现在那里,只要意识到自己生存的世界中也有香子的存在,万里的内心就会变得像是被看不见的猛兽抓挠着一样。何止是热血啊,就连生命也要热烈地喷发出来了。伴随着疼痛的这种感情,几乎要从喉咙中溢出来了。
香子在这里。就在眼前。还好好的在这里。和平常一样,出现在这里——
「万里,昨天真是太对不起了。抱歉。……还让你单独和我父亲一起兜风,真是太差劲了吧。他很啰嗦吧?」
香子眼睛向上看,薄薄的眼皮上闪烁着透着淡灰的珍珠色。眼睑边缘上浓黑的长睫毛打着漂亮的卷儿。
万里拼命左右摇着脑袋,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努力作出的反应。他实在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有很多其他的话,比如昨天的兜风与其说是很啰嗦,不如说是太沉闷了,想要回答却无法回答。很多话语无法说出口。香子还在这里,只是这一事实,就塞满了内心。
香子在等我。
看着万里一言不发的样子,香子微微撅起了嘴。像是辩解一般,她的声音突然变小了。
「那个,我……昨天似乎说了很多过分的话,还把万里扔在那里。其实那之后过了一会,因为实在是很在意,我又返回去监视万里。」
「诶……」
听到这个,就是万里,也发出声音了。监、监视?……监视?万里不禁嘀咕着反问到。没错,香子干脆地点点头。那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了。是吗,被……监视了啊?
「万里一直站在那里吧。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办……但是,怎么都无法上去搭话。那种情况下,还有什么脸面……」
监视。先不管这个词是否恰当。
不会吧,万里如此想到。
没想到,香子真的又回去了——由于太过吃惊,万里目不转睛地回视香子的脸庞。
视线合上后,香子像是恶作剧被发现的小孩一样,缩起脖子笑着。能够看到香子这样的动作,也真是一个奇迹。
香子没有回来,昨天脑袋中想得全是这个,几乎都要发疯了。但是,并不是这样的。只是没有发现她正躲起来监视自己而已。
「没能和你说话,没有办法只好回家,但是果然还是担心得坐立不安……然后,就让我父亲过去了。」
乌黑发亮的卷发像梦幻的公主一样长长地披散着,两只耳朵上戴着小小的珍珠耳环。
简单的衣领配上花呢短裙,外面披着针织外套,下面是紧身裤加毛皮革的长靴子。
肩上背着高端品牌的背包,脑袋微微倾斜,香子今天的装扮依然十分完美。她轻轻扭着非常纤细的腰身站着,一边沐浴着众人的目光,像是在拥挤不堪的人潮中一个人张开了异次元的结界一般。典雅的深色唇彩让她的嘴唇更加艳丽,她眼睛向上看着万里。不管是下巴的角度,还是实现的角度,都像是经过全方位计算一般,非常完美。除此以外,再没有更完美的表现方法了。
明明是在这种场合,万里却意外地感叹到。不管是有着出色的外表这件事,还是毫不吝啬地花时间和精力来漂亮地打扮自己这件事,香子都十分坦然,丝毫不会去掩饰。她不畏惧妒忌或者吃醋。同样也不会接受擅自的羡慕。加贺香子就是加贺香子。不管他人有什么看法,她总是能堂堂正正以己为荣,忠实地追求完美的自身。
也有很多人觉得香子不过是狂热追求时尚的,俗不可耐的,浅薄的富二代。或者说,讨厌她的人占了绝大多数。除了少数的朋友以及祭研的前辈,大学里认识香子的人对其的评价除外表以外,基本都没有好印象。
在大学里,万里也经常会被说“还真能和那样漂亮的女朋友交往啊”。话里的意思并非单纯的称赞香子的美貌,或者羡慕能够和她交往的万里,而是在说“和那种只有外表的女人(笑),只要有脸、身体还有钱的话,其他都无所谓吧,像你这样的男人啊。”多是污蔑或是嫌弃。对于这些,万里还是清楚的。不过是装作不知道,无视其中的含义,敷衍地避开对方。
对于香子来说,能够真正理解她的,在某种意义上只有“被选中的人”。而自己正是被选中的那个人,对此,万里十分骄傲。
她的生命体本质就是,向瞄准的目标发射的导弹。用于全力击中目标的能量的化身,这就是加贺香子。最后的结局,可能是以惨淡的自爆收场。也有可能以准确的精度击穿目标的正中心,俘虏对方的灵魂。亦或是,被对方温柔地阻挡,然后被成熟地拥抱。总之,能够确定的是,如果不被她看上,就是想要认识她也不可能。
万里,被香子选中了。然后被香子的一切所冲击,被贯穿,像火焰般燃烧,被彻底击落,成为她的俘虏。
万里一开始就知道香子并非好孩子,不是什么高尚的人。虽然十分漂亮,却过度自我喜爱,控制欲很强,过分要强,也很坏心眼,碰到敌人就毫不留情,是个彻头彻尾的谋士,然而打扮却很天真,不懂世故,单纯到令人恐惧,为人正直,很难让人嫉妒,在强烈的自我喜爱背后,失败后的自我厌恶也很激烈……但是,将这些林林总总都统合起来,我就是我,这有什么不好呢!就算是途中突然怒气冲冲得改变态度,也很有趣。香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万里,无法抑制地爱上了她的一切。一旦点火,就能无畏牺牲,穿过天空朝目标进发。他打心底爱着这样美丽的,充满活力的,危险的香子。他想要一直注视香子。即是说,万里被她所拥有的能量所吸引,沉迷其中。
而且,香子也害怕难以轻易停手的自己。有时候,边回头边想着究竟会通往何处时,结果自己就那样变得支离破碎。
所以,万里要保护她那快速却又脆弱的引擎不被燃烧殆尽,成为她的安全制动器。他想,大概香子的身边需要这样的男人吧。所以他才会这么做。
为此,万里必须一直看着她走到最后,必须要拼尽全力才能不中途而废。为了让她自由地在空中飞翔,他必须成为胸襟开阔的人。
然而,实际上。
「万里?没事吧?……感觉你,好像很恍惚啊?」
「……」
「你有在听吗……?」
「……」
惊慌失措,狂躁不安,失去判断的却是自己。只有自己。还把伯父和NANA前辈牵扯进来,唱了一场不成体统的独角戏。
明明香子没有任何变化。昨天也是,后来又返回来了。而今天也在这里等我。
自己净是想了不好的方面。没想到会和平常一样,在同样的地方,等着自己,实在是出乎意料。
不要说成为制动器了,自己根本就是彻底坏掉,被擅自吹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让人无法信服的家伙。无法遵守约定的家伙。总之就是以为自己已经被她彻底抛弃了……然而却完全不是那样的严峻事态。
两人在熟悉的道路上跑着,终于像往常一样,到达了不起眼的教学楼的入口。
横穿过大厅,爬上楼梯。祭研的前辈抬起手,朝狼狈地匆匆经过的两人笑道:“喂,第一节?”是的,在他们回答后,前辈指着香子,“很有活力嘛,明天的练习要好好参加哦”,然后挥了挥手。
教室门大开着,两人一起走进熟悉的大教室中。
受欢迎的课基本被一年级占领了,大部分的座位也都坐上了人。“那边还有空位”,香子指着教室正中间的位置。总算是可以两个人一起坐了。
这样的早上,真是和平常没有两样。
两人一起,把笔记和课本并排摆放在桌子上。一边和认识的人打招呼,一边确认手机是否调成静音模式。
最后,稍微迟到的教授出现,开始上课。
在鸦雀无声的大教室中,万里实际上,完全没有集中精神听课。虽然装着一副平常的样子,其实心脏正在激烈的跳动着。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不断重复着。他正沉醉地回味着,每分每秒都在不断涌现出的安心感。
只要能像这样见面就足够了。只是我思虑过度了而已。香子没有任何改变。
仔细想想,在路上毫无预兆地拿出戒指,这是自己不对吧。大概是,她太过吃惊了吧。没能正确地反应过来也是自然的。就算香子,也不是什么身经百战的恋爱达人。像自己一样,和异性交往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吧。
万里侧目偷偷窥视香子。香子正一边听着教授讲课,一边专注地在笔记上记着什么。
万里也把自动笔拿在手上,来回地转着。状态不错。心情突然变得轻松,就好像丢掉了身上沉重的包袱一样。要是允许的话,万里还想站起来跳支舞。轻盈地跳着激烈的阿波舞,通过桌子之间的道路,情绪高涨地冲上舞台,夺过老师的话筒,全力叫喊。“太好了啊啊啊~~~~~!”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不过,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香子并没有离开自己。安心下来后,反而越发深刻感受到此前的痛苦和烦恼。万里都无法好好呼吸了。他刚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不想还能从危境中生还。
万里切实地感受着喜悦,这次他没有侧目,而是直接看向香子。他想用目光与她交流。比如好长啊,很困吧之类的。做做口型说悄悄话,或者开玩笑地做个鬼脸。之前,香子曾以身作则教会了万里美人的侧目的冲击是有多么强大。只要是能够顺利坐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一直都会像这样相互玩闹,做小动作……在交往之前,他们还只是“柳兄的青梅竹马”和“光央的朋友”的时候就开始了。
但是,
(……诶……?)
不管万里怎么看着香子,香子都完全不搭理万里。是没有注意到万里的视线吗?有那么专注地在听课吗?
万里用手指戳了戳笔记的边角,应该很快会注意到。然后她应该会和以前一样看着自己。
虽然万里这么以为,
(……诶、诶……?)
不知为何,万里莫名地感觉香子好像把位子挪远了。明明刚刚还只是隔了几十厘米的距离的,现在却不可思议地怎么伸手,也够不着香子了。
就这样保持一只手够不着的距离,严肃的课堂时间不管流逝。香子紧紧看着教授和黑板,最后,万里用手托腮,把脸整个藏到了手和头发后面。
第一节课稍微提前结束,万里和香子跟往常一样向学食走去。目的不是为了吃饭,这里渐渐成为默认的朋友聚集地。
刚把包放在摆放观叶植物的桌子上没不久,不出所料,
「早~上好,万里&加贺同学。」
「哇,有一股面露的非常好闻的味道。」(注:面露是一种吃面时用的调味料。)
柳泽和二次元君刚好一起走过来。在他们的后面,
「好冷~今天真冷呢~!哦,加贺同学的针织衫好漂亮呢。」
千波也带着轻快的笑容出现。清爽的Very short发型今天变成向外翘起的样式,完全露出来的白净额头可爱又令人眩目。一副嬉闹的样子来回摸香子的针织衫,「住手!会引起静电的」手被挥开,就好像遭到冷漠对待的家猫一样看起来很好笑。
「万里,这里不要紧吗?」
二次元君把斜挎在肩膀上的包放在桌子上,摸摸自己的鼻子一带。前天,万里的鼻子吃了一记二次元君的头锤之后又是流鼻血、又是呕吐、甚至还号啕大哭,可以说是在男性朋友面前最糟糕的丑态都毕露无疑。昨天没有碰面,说不定一直让他担心。
「完全无大碍,没事!」
「哦,那就好。话说大家不想喝茶吗?想喝吧。那就,来吧,猜拳倒茶!猜拳倒茶,猜拳倒茶,石头剪子布!」
突然听到号令,大家配合地参加猜拳。一次就分出了胜负。输的是万里和二次元君。猜拳倒茶,是朋友之间不知不觉中成为惯例的规矩,不论猜拳中输了几个人,要为在场的所有人把泡好的茶搬到桌子上。
输了的万里很干脆地站起来。
「好嘞,没办法!走吧二次元。」
「可恶,带头提议的人居然一下子就输……这也是命运的安排吗。」
目送万里和二次元君去泡茶的同时,柳泽把编织帽塞进屁股口袋里,用格外开心似的微笑「走好~!」招手说道。最近接连输了几次的帅哥,总算摆脱了倒茶担当。 「唉嘿嘿,这是山羊绒吗?是山羊绒吧?嘿嘿,真柔软!」 千波用大叔般的举止想要触摸针织衫,香子叫着「会起球的!」制止。不知为何,柳泽悠然坐在她们对面,双手在两个人看不见的地方……摆弄给万里和二次元君。看吧!龙座上的我!还有这两个家伙,是向本大爷争宠的可怜的女人!争夺吧,本大爷的爱情斗角场!应该是这个意思吧,大概。还使劲翻白眼朝这边笑。
「傻了吗?」
「呵!」地一声,二次元君一边面向柜台一边用鼻子冷冷地哼笑道。对于那突如其来的冰冷不由得感到好笑,万里也跟着笑了起来。
「看他那副样子,好像很高兴啊。但实际上,连女生们的视野里都没有进去。」
「帅哥的茶就泡得淡一些吧。哼哼,就让你趁现在嘚瑟一会儿……」
「唔,那还真是充满魔力的妙招……哼哼哼……为茶水的清淡哭泣吧!叫唤吧!」
染指于只在柳泽的茶杯里少放了一半的茶叶,再用热水冲淡的卑劣又残忍的行为的同时,二次元君把被热气弄模糊的眼镜摘下来。用对襟毛衣随意擦拭之后,用肉眼看到往其它茶杯里倒水的万里的手,突然小声舒了口气。
「搞什么啊二次元。你想连女生的也稍微泡得清淡些,看着连偷工减料都不知道,边说『啊~茶真好喝~』边喝茶的表情,暗自沉浸在阴暗的愉悦里吗?」
「……你的那种癖好,我完全不讨厌,不对,我不是想说这个……就是松了一口气。你看起来很精神嘛。太好了。昨天直到第二节我都在打工。还想着万里现在怎么样了呢。」
「哎呀,抱歉。没事没事。如你所见。倒不如说,我的情绪不安定让你担心了……真的,很抱歉!……模仿杰克·鲍尔的口气!」(注:杰克·鲍尔是美国电视系列剧《24小时》中的主角。)
如果不爆料大概不会知道是出自「24小时」的道歉方式,二次元君似乎接受了。
「不太像呢,而且正确说来那是模仿配音的人吧。还是很老的片子。不过微妙的崭新感可以让人接受。」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增添了一层轻松。
「怎么说呢……好像是我想太多了。最近变得有点神经质,总是往不好的方面想。阴郁的想法让自己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暴走……」
「从旁人的眼光来看确实是那种感觉。不过,有那个啊。如果是那个的话或许……要不这次一起去那个?关怀学生心灵还是什么的,听说还有正规的心理辅导员常驻在那里。在这个建筑物的某处。」
「是吗。要不找时间看看。……夏天,我不是回老家了吗。」
「嗯嗯,是啊。」
「从那个时候就有点意外事件……自己也感觉到了异常。其实在那边的时候,开了在感到不安的时候吃的药……但是效果甚微。」
趁着话题的展开,拿出一点勇气告白道。在摆着五人份茶杯的洗手间里,二次元君不以为然地听我说下去。
「同一时间,社团里也出了一些问题。」
「啊,好像是啊。前一阵子提到过的吧。」
「各种杂乱无章的事情……全部搅和在一起……大概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这样啊。没办法。话说我也经常因为压力之类的原因变得神经质,那种状况多少还能理解。嗯,没关系。不要在意。我不会感到奇怪。都一样都一样。我懂我懂。」
重新戴上眼镜,二次元君大方地笑道。
「不过万里,只要有加贺同学纠缠不休地待在一起,也算是一种救赎吧?」
「嗯。就是那样。」
点点头,视线转向桌子的方向。二次元君也扭身望向和万里看到的同样的光景。
「对吧。」
「有的有的。同感。非常的。」
香子把包放在膝盖上抱着,放弃了似的任由千波摸她的针织衫。发出娇甜笑声的千波,穿着肥大的连衣裙和粗糙的长筒靴,今天也像从幻想世界里召唤出来的妖精。柳泽似乎说什么冷笑话,千波突然收回笑容抱着自己的臂膀,夸张地一颤:「好冷!」。香子也冷冷地盯着儿时玩伴说:「这也叫笑话吗!」。柳泽的肩膀在震颤,看得出只有他一个人在笑。
香子,就在那里。
愿意跟自己拥有同样的心情。
朋友们也都在那里,这就是平日里的景象,一如既往的日常。
「……至少对这样活着的自己也『幸福』过的事实,不想忘掉啊……」
二次元君对小声自言自语的万里扬了扬下巴说「走吧」。
回到热闹的桌子前,二次元君先在柳泽面前放下杯子,
「咦……?好像只有这个颜色不一样吧?好像只有我的很淡?」
「哈哈,废话少说废话少说。给,小冈。这是我没有任何感慨适当地从水壶里注水,没有包含任何感情的免费茶水哦。」
「哇——,没有特别的感谢之情呢,也没有任何想法。」
万里傻笑着看他们之间的交流,将量较少的搁在自己这边,把另一个,颜色好看份量十足的放在香子面前。
「给,香子的。还很烫,拿的时候小心。」
「谢谢。要注意才行呢。」
香子对万里露出优美的笑脸。宛如花开一般,华丽的表情动作。只是这样的交流而已,或许是因为昨天太消沉的原故吧,今天格外地感到高兴。快乐的心情也变得再普通不过。仔细品味这种真切的感觉。不管怎样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飘荡在脑海里的只有这句话。
「只有加贺同学的是注入了万里满心的爱情,特别浓厚的哟。」
坐到柳泽旁边,开玩笑地说。香子保持着完美的笑脸,转正脸部后微微偏着头,朝向二次元君。然后,
「哎呀。刚才看你和万里说话,还以为已经向二次元君传达了情报。」
「嗯?什么情报?」
「我和万里分手的情报。」
——啊?
闪过脑海,却发不出声。
受到冲击摇晃的,是眼睛,还是大脑。
麻痹的是这副身体吗。还是整个时间和空间停滞了?
银幕被撕开一般,万里的视界突然扭曲。倾斜。扭动。失去所有色彩。神经被一把抓住,强行从灵魂中抽取出来,感情和思考等装在万里肉体里的内容找不到去向,从伤口流露出粘稠的丝。
……哈?
……什么?
……你说什么?
只有空气通过喉咙从嘴里漏出来,好像事不关己一般显得十分滑稽。变成这样还能呼吸啊,这家伙。
万里看着香子那跟往常一样——让人完全感觉不到异常的笑脸。然后,真的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无法逃避的攻击,如同晴天霹雳从头顶上接连落下来一般。精确度如神算,没有浪费一发,全部确确实实射穿了这副肉体。
咚!地一声,只有只有一次仿佛被抓紧一般跳动的心脏,在体内的血管里注入现实。太好了,是错觉……不,这才是错觉。早已无法挽回。
唉?可是?唉?为什么?唉?可是?反复提出疑惑的每一秒里,视界也渐渐狭小。呼吸无法正常进行。脸颊的毛空突然全部竖起来一般。很疼。好像被勒紧一样。痛苦。不要。真的很疼,会死的,会碎裂的,稍等一下,所谓的受伤,所谓的受到伤害,就是这么回事吗?是这种事情吗?这种事情人可以对人做出来吗?这是人对人做的事情吗?
稍等一下,拜托了——
「但是不要在意。我们只是回到朋友而已。大家就像往常一样对待我和万里,」
「……为什么啊!?」
声音像物品一样被摔出去。
五臟六腑从自己的嘴里吐出来,喷在香子脸上一般喊过之后,万里才发现自己站了起来。随着声响椅子倒在身后,手碰倒的茶杯在滚动。热气腾腾的茶水转眼间在桌面上扩散,最后流下绿色水滴。
「这算、什么……!?」
仿佛血液或呕吐物从眼睛里喷出来一般的异样,促使自己闭上眼睑,再次喊道。真的,这算什么啊。——或许是昨天应该说的话。没能说出来说不定是自己的责任。但是,就算这样,这样做也太过分了吧?再怎么说,有这种做法吗?无意间拄在洒了茶水的桌子上的手,从旁边被甩了出去。
这么做的是千波,而悲鸣一般的她的声音「万里!手!」好像是从遥远的世界传过来一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来。
「为什么,突然说出那种话……!?」
「不是说过吗。昨天的事情,这么快就忘掉了?」
香子丝毫没有动摇地说道。太过冷静的声音,万里愕然睁大眼睛。香子的笑脸并没有变化。
「可以哦,如果忘了的话再说一次。我们的关系早就到了落潮期哟,万里。我已经不能跟你交往了。冷静思考的结果,对你的感情已经冷却了。所以回到朋友关系吧。……话说,昨天也说过吧。这样可以吧?接受了吧?」
「……你在、说什么……!?」
「接受吧。拜托啦。话说,不接受的话我会困扰的。我的心情已经决定下来,无法改变了。」
「……等一下,真的、真的在……说什么呢……?那算什么?你以为说得通吗……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如果你要那么说的话,我就得说奇怪的反而是你哦?……在大家面前那样说你的话,你应该不能平心静气地一笑而过吧?」
从香子的表情中看不出一丝动摇,反倒是乐在其中一般,用优雅的手势动作悠闲地梳理自己的头发。
「总之,这已经是决定好的事项。我和万里分手了。再也不交往了。已经不是你的恋人。如果想责备我的变心,请便,随便你怎么做哦。说你想说的,讨厌我也可以哦。你有那种权利。反正我不会在意,真的随便你怎么做。」
「……既然这样,既然你那么说……」
仿佛被打后,在地上打滚的小狗一样喘着气,
「为什么今天、在往常的地方、跟往常一样、等着、我啊?是为了像这样坚决、彻底地甩了我吗……!?……一点都不好笑、真的、是预告吗……」
香子换了一下腿的姿势,回答说。
「不是说过因为想道歉吗。没听到吗?还是说,既然有道歉的想法,是想和好如初?真可笑。那是你的错觉。我是想让你知道,就算分手了也能做朋友哦。如果产生那种自私想法的话,看来连朋友也做不了呢。」
想来,用嘴来说服香子根本就是不可能——之类的,我居然会想到如此悠闲的想法。
终于什么话都说不出口,颤抖的身体也无法自制。
对自己,在对手面前露出凄惨模样而感到羞愧。甚至觉得眼前这个还在微笑的人,多么的残忍。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因为自己紧抓不放?
所以才非要这么说我才行吗?
是因为昨天没有当场放弃,轻易产生积极正面的想法,以为还能坚持下去的缘故吗?是因为那种自以为是的想法,使得疼痛加倍了吗?
「快点准备吧。第二节课就要开始了。万里,跟我上的是同一堂课吧。我把你当作朋友,所以就算是一起上堂也能保持平常心态哦。走吧,我不想迟到。」
「……万里!」
突然站起来的,是柳泽。本来个子高有威慑力,特意到香子和万里之间,在万里面前深深地低下头。坐在位子上被柳泽的后背挡住的香子「干嘛啊!」叫道。不顾她的抗议,倒不如说用后背护着香子,用从什么敌人守护一般的姿势,
「拜托了!拜托了,她说的话不要当真!」
柳泽突然脸涨得通红,拼命地抓住万里,恳求道。
「她是多么莫名其妙的家伙,你应该最清楚吧!?这家伙做了多少蠢事,又对此后悔,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拜托了,你就当没听见,拜托了,忘掉吧!这种话,肯定不是真心的!所以拜托,拜托了,真的拜托了,不要把这家伙说的话当真!不要以为是真的而抛弃这家伙拜托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所以还请,」
「……跟光央没有关系!」
从香子的脸上,笑容消失了。将从正面像墙壁一样挡住的青梅竹马的身体用力推开后,瞪过去。随后又瞪着二次元君和千波。二次君瞪大眼睛什么也说不出口,直直地愣在那里。千波站了起来。朝香子瞪回去似的,用强硬的目光径直瞪回去,但是同样什么也没说。
「跟大家也没关系!所以如果纠缠不休的话,如果不接受我做的决定,那就算了!不光是万里,跟大家也保持距离!我会自己离开的!」
「……我说你啊!」
像大型犬一般吼叫的青梅竹马,香子「闭嘴!」摇头反击之后转身。
「不用管啦!总之我要上第二节!啊~啊,还是说,是吗?」
哼哼、地露出唐突至极的从容微笑,对万里:
「跟我在一起会觉得尴尬吗?难以忍受吗?如果不想跟我上同一节课,可以顾虑你的心情哦?要不让给你?反正对我来说上不上课都完全没关系。倒不如说,大学读不读都无所谓。对我没有任何意义。这个地方,在这里的人,在这里度过的时光,真的无所谓。什么时候都能舍弃——看什么看!?」
将自己坐过的椅子一脚踢倒发出的一喝,是对不远处看热闹的其它学生们。
时间还早食堂里的人还不是很多,却因为头发披散的香子以恶魔似的面相猛地转过上半身,突然以横扫之势把桌面上的托盘摔到地面上,将近有一半人匆匆走散。随后冲着剩下的观众开始连发以F开头的脏话,这次所有人一个不剩的慌慌张张从坐位上站起来逃离学校食堂。
「……对吧?」
突然转过身,香子得意地摆出模特的姿势斜扬起下巴。
「真的无所谓,这种地方。终归,一秒之后大家就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哦。」
那是在干什么啊、那人脑子有问题吧、真可怕之类的小声议论着,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散开了。满意地望着他们的背影,香子抽鼻涕似地发出冷笑。重新披上从肩膀滑落的编织外套,纤细的手指梳理了几遍散乱的头发之后,
「我先走了。如果可以的话,第二节课见。」
莞尔一笑。
最后留下完美的笑脸,抓起手提包就走。万里只能茫然地望着香子的背影,什么都做不了。只有柳泽「等一下!」从香子身后追了过去。
留下来的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下来。
万里自不必说,就连二次元君和千波也只能愣在那里。
别说是开口说话,就连周围的视线如何,都没有来得及去想。持续着格外漫长的沉默。
近乎无限久的静寂结束之后,
「……收拾一下吧……」
二次元君嘀咕了一句。动作还有点笨拙。万里弯腰捡起香子摔落的托盘,放在桌子上。二次元君看到茶杯倒下而濡湿的桌面,去拿抹布。
「难道是……」
千波突然抬起头。
「……万里。我想起一件事。抱歉,去跟加贺同学确认一下!」
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跑起来,径直出了学食。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体力去问什么事了。万里只是,只是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感觉不到,跟拿抹布回来的二次元君说「去上课吧」已经尽全力了。
「不了,我留在这里。」
「不过,好像是外语课吧。不上,怎么行。」
「反倒是你……第二节,怎么办啊?」
「上啊。……在这里稍微冷静下来以后……总之我没问题,二次元君先去吧。」
「不了,才不去呢。我又不想上。」
「谢谢。但是抱歉。……让我一个人静一会。」
「……万里……」
「真的很感谢。二次元君因为担心我想留下来,这份心意我不会忘记的。」
在用什么样的表情说话,连自己都不知道。二次元君仿佛看到很惨重的伤口一般,表情有一瞬间扭曲,但是,
「……如果有什么事,电话也好马上联系我。铃声一响我会装作肚子疼,立马回到这里来。」
「嗯。那么,中午见。」
挥动的手没了力气,没几下就落在膝盖上。
冲击和愤怒、还有悲伤交织在一起如同暴风雨般引发的混乱,让人意外的是,独自一个人坐下来以后渐渐缩小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在万里的内心膨胀起来的后悔。
(昨天,香子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以往学食的风景,莫名的像是一个布景,而自己是用作摆设的小道具。跟其它生气勃勃的人们和理所当然的运作中的世界划清界线的无机物一般。
(然而、我却、没清楚、也没有反驳。没有追上去。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所以不用认真对待吧,用这种想法来保护自己,没有正视现实。)
脑子被麻痹了一般,所有感觉器官都莫名地变得迟钝。
(正是因为我不愿意看清现实,所以香子,不得不采用这种方法。把我逼到了这种地步。)
太过分了,太让人受伤了,这样大吵大闹从正面责备香子。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大的声音。无法保持冷静的自己,现在回想起来只有不堪和羞愧。
根据NANA学姐昨天所说的理论,跟什么人相遇,跟什么人分别,还有感情失去着落,是与生俱来不可避免的。同时那份无处发泄的感情是属于自己的。然而自己却无法担负,扔给了香子。是你的错,是你过分,是你所做的事,是你让我受伤、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明明因为害怕而从未正视过「我」。
从客观上来看,这种男人怎么样?
(讨厌吧,换作是谁都是。就连我也讨厌自己。)
无意间看了一眼右手,也许是刚才打翻茶杯时茶水溅了上去。小指侧面到手掌,皮肤变得通红。似乎烫到了一大片,这么说来从刚才开始一直非常的痛。
然而,
「……?」
用左手触碰赤红溃烂的部分。万里歪着头,稍微使劲搓一搓。但是感觉很奇怪。即便不碰也会感觉到刺痛,现在触碰时当然会更痛,但是疼痛的肉体本质和自己之间仿佛隔一层膜。
烫伤明明很痛,痛的自觉明明就在这副身体上,却缺少了紧迫感。就像事不关己一样。还没有作为自己的体验,完全浸透之类的。虽然没做过,用捡来或偷来的钱买东西吃时的感觉就是这样吗。还是,把觉得帅气的别人的衣服偷过来穿在身上时,被人夸时尚的感觉吗。嘴里虽然没有说,只在肚子里(其实不是我的)一一补充之类的。
把这份痛楚当作「属于自己」的,应该是那个家伙吧。
既然看到再不冰一冰疼痛会越发增加的烫伤,比起那份疼痛,意识却集中在自己和疼痛之间的隔膜。
一旦发现了膜的存在,就好像再也无法忘记一般。不能当作不存在。感觉愈发迟钝、模糊,仿佛自己本身也将从这里远远离去,渐渐模糊。
就这样从膜的对面的现实中,可以如同进入沉睡一般消失去而去吗。
被背后的黑暗洞穴吸进去,跟往常一样的这间学食的景色渐渐远去,最后变成普通的光点,然后消失而去——如果是那样,倒也完全无所谓。
闭上眼睛,想像自己坠落下去的样子。保持坐在椅子上的姿势,突然地板破了个洞而掉下去的搞笑艺人一样。呜哇啊——!发出这种叫声。表情扭曲,睁大眼睛。
如果发生了这种事……在落入黑暗之底前,能看到什么呢。说不定,现在的自己所忘记的过去时间也能回溯。
想到这时,如同闪光灯一样,眼皮底下闪现出曾几何时令人怀念的世界和过去生活中的瞬间。
(……咦……?)
站在严冬的厨房一边忙着为万里和父亲准备便当,一边以累人姿势回头看电视的母亲。「刚才说什么?谁和谁离婚?」
从朋友的葬礼喝醉回家的父亲,「万里,拿盐过来」第一次看到哭丧着脸,虽然很害怕却没有说出口。当时阴暗的玄关。海苔的纸袋。
暑假里,木场得意忘形地学学长们抽烟,「你那还没吸进肺里吧?」「唉,当然吸进去了。看,就这样一口气……咳咳咳……呜呕……呃咳!」
同样是在夏天,在灼热的小巷里一副侦探口吻的琳达,「那个女人,绝对找到证据!」认真的样子不禁让人感到可怜,「你也不要失败哦?」摆起架子。
——不论哪一件比眨眼还要快,只在一瞬间一闪而过。这只是随便想像出来的影像而已吗。
还是说,难道是。
(……为什么,真是莫名奇妙……好像可以啊?如果是现在的话,或许能抓到你……)
睁开眼睛,看到的果然不是自己所期待的黑暗,而是学食熟悉的风景。
万里从口袋里取出曾经香子送给他的宝贝镜子。打开看进去,里面还是以放射状裂开,自己笨拙地拼回去的状态。
映照自己表情的是,从不角度增殖为几个人的画面。当然全部都是同一张脸,并不怎么有趣的自己——多田万里的脸。
(差不多,回来吧。)
在想像中,伸出手。
抓住这只手吧,多田万里。
(我知道你就在那里。一口气从底下反冲上来,通过黑暗的洞穴,浮到这上面来。)
「万里……」
从背后传来的,是绝对不会听错的有个性的声音。虽然立马听出那声音的主人是千波,
「……小冈?」
回过头,确认回到学食的女性朋友的身影。
镜子里无数多张自己的脸,当然也一齐回头。
一起回头的许多张自己的脸之中,可是只有一张,还在透过镜子朝这边看。
(啊,是我的脸。)
从物理上来讲,是难以至信的事情,但是现在的万里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样时间错位,是当然的。
「……小冈,课呢?」
最后一个人也回头,站在那里的是身材娇小的千波。
千波摇摇头,没有回答万里的疑问,
「没能跟加贺同学说话。追上去的时候已经进了教室,加上讲师已经到了,因为没选那堂讲又不能硬粘上去……柳史粘上去了哦。坐在加贺同学后面的位子上,现在正一起听讲。」
拉出万里旁边的椅子,坐上去。
「二次元君呢?」
「他的这节课是外语,虽然说想要留下来,我硬是拜托他去上第二节课的。」
「这样啊……」
包放在膝盖上抱住,千波把椅子拖过来,跟万里拉近距离。比以往稍微有些慌张,舔了舔嘴唇,放低声音。尽管如此,声音还是那么娇甜。
「呐,我说,万里。虽然还没跟加贺同学确认……我想到一件事情。加贺同学说出那种话的原因。这个,看。」
千波单手从包里取出来的是,她很爱用的轻便相机。
「冈相机?」
「嗯。实际上……前天,我在万里的房间里,哭过之后,让你拍我的脸对吧?」
当然没有忘记。千波揭开了自己的内心伤口,然后自己的记忆突然恢复,又是哭泣又是嚎叫的结果,全部破坏掉了。千波的事情都没有来得及考虑,造成这种状况。
「之后的事情,全部录下来了。」
「……唉?」
戳到疏忽的地方,万里直直地盯着千波小小的白净脸蛋。不会吧,不禁发出叫声。
「真的。我没有暂停录像。一直在万里房间的地板上,这家伙,还在继续活动呢。」
仿佛在说生物一般,千波「对吧」跟伙伴 · 冈相机搭话。冈相机自然保持沉默。
「万里出去之后, 我和琳达学姐和NANA学姐留在房间里……我在那里不知所措,后来加贺同学来了……总之决定吃肉,移动到NANA学姐的房间。虽然后来房间里暂时持续了无人的风景,但是加贺同学说『牛油忘在万里的房间里了』,一个人去取。里面拍到进入房间的加贺同学的脚。当时,加贺同学似乎察觉了相机还在录像。脸朝向这边,接近过来,用手捡起来。录像就在这里停止了。」
「那么,香子把冈相机给……?」
「嗯。关掉了。之后拿过来说『你忘东西了哦』,当时电源已经关了。回到家里我才发现录像的后续,吃了一惊,把那一部分全部删除了。但是想一想,加贺同学把这个带过来给我之前,充分可以重播一次确认内容。」
「也就是说……香子看到了?那个、我陷入混乱的场面?……全部?」
说到这里,万里再次屏住了呼吸。看到了吗。全部都。哭喊着不要跟香子说,依靠琳达的自己的样子。
「……有可能。」
千波点头时的表情,格外地有说服力。如果千波说是那样,应该不会错吧。大概,已经看过了吧。
大量空气,从肺里漏出来。
只有香子,绝对不想让她知道。忘记香子的一切,总有一天会完全回到事故前的自己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想隐瞒起来。如果香子知道了会变得不安,而且自己也变得不能信任,很多的约定都无法实现,所以——啊啊。
「这样啊……所以……原来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像傻瓜一样嘟哝着,望向天花板。
所有的部件,这次,终于正确装进了应有的地方。
既然被知道,香子变得不安,也不能相信自己,无法实现约定也变得明显,
「……所以,干脆放弃了我吗……原来如此。」
,不如说各种组合技。
事到如今,没有任何不能接受的要素。香子的主张完全正确。
那是当然的了。跟多田万里这种人,怎么可能约定终生。那是理所当然的。换做谁都一样。如果昨天把事态理解到这种程度,就不会引起刚才那种骚乱。
万里无意识间连连点头,回想起离去时的香子的背影。高跟鞋的细后跟、摇晃的长发、笔直的脊背和——在今后的人生里,到底会回想起多少次她的背影呢。
气势十足的双手放在万里的膝盖上,千波凑过脸来。
「才不是原来如此、呢!好好跟加贺同学说明吧!我也会一起说明,替万里说话,努力让她理解吧!对了,昨天拍的万里的录像,那个也让她看看吧!?呐,是吧!?那样的话,肯定,」
「小冈,谢谢。不过可以了。」
「为什么!?」
「香子啊,原本就全部知道。我丧失了记忆的事情也是,从开始交往之前就知道。这么奇怪的家伙,莫名奇怪的家伙,香子竟然理解并接受了。喜欢上了。一直担心、帮助我。多次成为我的支柱。老实说,给她增添了很多负担。真是,不知道我有多少次……让香子受了多少苦……」
说到一半语塞起来,万里拼命地换口气。然后用力把头抬起来,看着千波紧抿的嘴边。
「……香子已经为我努力了。难以至信的程序,一直以来,真的是一直以来,为我努力。所以,我无法说出让她再为我继续努力的话。」
我希望千波能明白。香子没有半点错。是我自己不对。
因为我,没有立场去期望从今往后的事情。
「可是、可是万里……」
千波的嘴唇在微弱的颤抖,声音也断断续续地发出来。
「……那是说,就这样结束……?那么、那么、那个录像呢……?那个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才能好好利用它呢?」
「小冈手里的录像,全部随便处理就可以哦。删除也可以,散布出去也可以,自己看、给别人看、丢了也可以哦。真的,小冈可以随便处理哦。我把它寄放在小冈手上了,所以,已经有足够的意义。」
紧咬单薄的嘴唇,千波屏住了呼吸。睁大的眼睛不一会儿变红,噙满泪水。额角也渐渐染成红色,肩膀开始颤抖,万里慌了。千波哭了。
「好啦好啦,那啥,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好!不哭!不能哭哦冈千波!」
不知如何是好,试着拍千波的肩膀。
「痛、很痛啦、那样拍……!」
「啊、抱歉……话说,拍到我丑态的那一部分,事到如今不用删也可以。冈相机里的情报全部都是属于小冈的。作为梗随便用就好。」
「梗!?那种事……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嘛!在说什么呢!?把我当什么样的怪物!?」
千波严厉地吊起外眼角,愤怒的表情凑了过来。取而代之悲伤已经褪去。明明生气了,万里却松了一口气。没有让千波哭出来。

「抱歉抱歉。但是,这来一来,我们就成同类啦。彼此作为失恋怪物同士,今后也好好相处吧。」
「……多么讨厌的同士。」
「哟!前辈!失恋前辈!」
「不要那种称号……太糟糕了……!」
对擦拭眼角的同时无力垂下头的千波,万里暗自,但是出自真心的赞赏她。想来,千波明明有这么娇小的身体,却独自一个人忍受了对柳泽的失恋。没有像自己责备香子一样责备柳泽。
一个人懊悔,一个人哭泣,然后将依然隐陷作痛的伤痕,打开给万里一个人看。而且,还是为了万里。
正因为看到了那些,万里现在还能这个世上呼吸空气。同样把伤痕显露出来,彼此轻松和缓地度过,在旁边分享同一时间的方法,是千波教他是。
这个方法,大概在现代日本里叫做「友情」。二次元君和柳泽、NANA学姐也是,尽管方式不同,但是把可以用同样名字形容的方法用在了自己身上。
笑着度过才可以。
在这些人面前,无论如何要好好站起来。
想到这些,万里露出了笑脸,却被千波说「让人难受的表情,又是」。
「……我现在,表情那么让人难受?」
「强作笑脸的意思栩栩如生地传达过来了哦。话说,我知道的。那种表情,叫失恋相哦。我应该也做过几次。自己拍过所以知道的。」
说着,千突然挺直了身,
「嗯哼,敬请期待!在学祭时总结成『阴暗女大学生日记』的作品,震撼发布!」
一边用跟「喵拳!」很像的句子说着,摆出击打上空的姿势。千波同也想也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笑着站起来的样子吧。万里以笑脸回应,同时自己也挺直。
「话说……小冈要把失恋相拍下来,在学祭发表出来啊?」
「对哦。没跟万里说过吗?」
「没想到会把那个在众人面前发表出来。……那样,柳兄也会看到吧?没关系吗?」
「对谁失恋不会特意说出来嘛。不过,有可能让柳泽察觉到……我也会想,已经无所谓啦!干脆,就让他知道吧!这种感觉叫什么来着,唔——,受虐露出狂?」
「那算啥呀……虽然说M我也是个M,」
「说M我也是个M。很绕口呢。」
「不,说得直白些就是个M……不过,那种说法档次是不是非常高啊?」
「已经够了!快看吧!我就是这样!这种感觉吧。大家好!还有柳泽!看看这么受伤的我吧!像这样说。很想把自己的一切暴露出来让人知道,如果不走到这一点,自己也不能理解自己的感情。感切的感觉?活着的感觉?应该说是缺少了这种感觉吗……嗯,越说越像变态呢,果然。」
「……这不是顶级的抖变态吗。小冈一定可以用那个M天性使作业升华,顺利构建出正常的生活的。」
「是吗?」
「是哦。所以小冈,你要努力成为创作家。不然深陷危险play的结果,等待的是进局子的未来哦。是不能活在普通世界的类型哦。」
「哦,这是最高的称赞啊。我会努力的!」
「加油加油,话说,可以的话能拍我的失恋相吗?到底是怎样的表情,我也想从客观的角度看一下。可以的话,当作女大学生日记的点缀用也可以哦。西瓜上撒点盐的感觉。」
「唉。可以吗?那样说的话,我真会拍下来,拿来用哦?」
「刚才不是说过嘛。冈相机拍到的我,全都是小冈的所有物。真的怎么用都没关系。」
或许是怕万里心态发生变化,千波马上用手上的冈相机熟练地进行操作。镜头转过来。被不知道的人看到的紧张感,不论拍多少次都不会变弱。
「咦?难道……已经开始了?」
「嗯,开拍了。来,说点什么吧!来来来……既然是自己主动要拍,一定有很不错的NETA吧……?」
「啊、呜……其它,没有。抱歉。空白。有的只是气势而已。抱歉。唔——观看女大学生日记的各位,大家好,是我……」
总之像叫到音乐节目组的歌手一样低下头,用傻瓜像毕露无疑的动作招手。我还真够平庸的。一边拍着,「什么嘛,真的只有那些?」千波苦笑道。
「哎呀、那个……其实就在不久前,被甩了。」
「是的,真的就在刚才,被这个人甩了。」
「怎么说呢……总觉得很尴尬。就是那种感觉。今后应该怎么办呢……」
「是呢。我懂我懂,很尴尬呢。社团还是同一个呢。」
对千波仿佛进行采访一样的发言,万里突然屏住了呼吸。
是啊。
还有,祭研。
暑假里的烟火那天,学长们贸然断定万里和香子分手,让他十分焦急。当时的事情最终以玩笑话结束,但这次变成了现实。本来就麻烦不断。如果因此香子退出社团……那些老好人前辈们,会多么失望啊。
怎么办。
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跟他们说明分手了呢。
到底要我怎么办啊——香子。这些事情,你有没有想过啊。
「咦、咦?怎么了万里。突然变得那么阴沉。」
「……好像,突然醒过来了……」
「哎呀呀。抱歉。难道是戳到痛处了……?」
「戳过头啦。好痛。致命伤啊。」
「……还好吧?」
「还好就不叫致命伤啦。……现在我就要死,可以的话用来当作品的最后场面吧。3、2、1……永别了。」
放松整个身体,万里的后背咯噔地靠在椅子上。接着膝盖滑落在地板上,露出装死的样子。
「唉——!抱歉,万里,都说抱歉啦!不要死啊——!」
考虑到祭研和今后的事情,并非笑话,真的很想干脆从现实世界消失。



本帖最后由 ljalxc001 于 2014-8-14 14:59 编辑


3
那个标识,总觉得两个人,至今为止反复看过几万次。
夜晚笔直的高速公路。驾驶位是香子。旁边坐着自己。车灯照着的标识上,用白色字体写着「下车」。
行车线上每次出现那个标识,握着方向盘的香子就会露出不安的神情,看着坐在旁边的自己。遇到这种情况,自己对香子说的话每次都是一样,
「为了不下车,加油吧。」
香子听了「嗯」点头,转向正面。车在高速公路上继续前行。这种反复,他们进行了几万回。
然后再次,同样的标识出现在不远处。下车,两个字清楚地出现在车灯下。香子用充满难过、悲伤和不安的眼神看着这边。
(……那句话,难道是对我说的?)
反复了几万次,这时才第一次突然想到。从这辆车上,应该下车的是我吗?
「咦?」
想到这里的下一个瞬间,身体在夏天夜晚闷热的路上。离海很近。波涛的声音从某处传来。
香子驾驶的车,把自己一个人丢在这种地方,从黑暗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怎么办。)
被丢下的自己,蜷着身子望着汽车尾灯。香子有驾驶执照,会开车,一个人大概也不会有事。问题是,被丢下的自己。
这时,发现自己脚下掉了一件铁色部件一样的东西。捡起来一看,全身不禁僵住。
那是,仿佛从车轴上硬掰下来的制动刹车板。是香子车上的。
如果没有这个,香子就……把头转向汽车行驶的方向。行驶的前方有一处大弯道。前方渐渐逼近的护栏。那对面就是悬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叫出声来,可是,
(应该说什么呢!?)
『××××!』
——想不起来。
怎么办,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嘴巴呆呆地张开,却又发不出声音,万里无力的伸出了手。
在那前方。
从黑暗深处发出巨大的破坏音。接着是几次冲击。闷热的风。爆炸了。
从掉在悬崖对面车子,仿佛跟夜空连接在一起一般,升起橙色火柱。无数的火点一齐升上来。在夜空中闪闪发光,无声地从万里头顶飘落。他着实不想认为这全都是燃烧香子的碎片。拼命伸出双手,想要接住飘落的光。但是接连从那双手中穿过,最终烧焦,失去光芒。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呜啊、…………」
深呼吸的同时睁开眼睛,房间里还很暗。
是梦。
确认闹钟。上午四点多。因为刚才看表时是3点40分,尽管睡不着觉,却在无意中进入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浅浅的睡眠。
用手擦拭额头上黏糊糊的汗水,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发出另人厌烦的声音。
转身把脸埋进枕头,万里再次闭上眼睛。眼皮对面,仿佛还留有火柱的幻象。
短暂的恶梦记忆从意识上烟消云散之前,拼命地屏住呼吸。

***

走进至今一直用来练习的区设施大门以后,右手边就是管理室。敲门喊了一声,然后跟警卫道出「我们是日本祭事研究会」,就借到了排练室的钥匙。
一个人走下通往地下层的寂静楼梯,推开那道如果手指被夹到就会超惨的沉重铁质大门。说来之前看到这扇门的柳泽有说过「就像是深渊的的那个一样啊。」这样子的话吧。不是那个是到底是哪个啊,这样子问了他以后,他很强硬的说「你没见过么?那你绝对要亲眼看一看那个场面才行啊」这样,所以结果到现在万里也还是不知道「深渊的那个」到底是什么。
走进室内,在没有窗户所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摸索着找到了墙上的开关打开了灯。
啪的一下,房间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铺的很完美的地板和里面墙壁的一面镜子。由于突然亮起来的原因,眼睛都差点睁不开了。
一个人身处在这间寂静的房子里的话,就连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的声音都被回音扩大的很清晰。但是打开了空调以后,排气的杂音就把这种孤独的气氛赶走了。
在出入口附近放下提包,然后就原地开始换起衣服。虽然平时因为有技安s的存在所以换衣服要到男厕所才行,但是今天因为知道暂时是不会有人来了所以没问题。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钟,漆黑易见的黑色指针正指着152分这个时间。
这个设施的预约是要以小时为单位的,所以像今天这种下午的练习的「较迟版本」的话一般都是从15点开始预约的。但是因为第三节课是15点下课,再算上移动和换衣服的时间,惯例上正式的集合时间一般是1520分。而且就算第三节没有课,但是其他人没有来的话也练习不了所以也没有人会在15点整就来到这里。顺便说下「较早版本」的话是从正午开始,然后在这里坐成一圈,大家一起开会兼吃午饭。
153分。
在较迟版本的今天,应该还要差不多10分钟左右才会开始有人来。
换号运动装,随便叠了叠脱下来的内衣,长袖恤衫和牛仔裤。袜子也脱掉光着脚,盘着腿,把受冷的脚缩起来作者。张开的膝盖不断上下欢动,让变得僵硬的大腿稍微柔软下来。
明知道谁都不会来还那么早过来是因为最近太冷了,所以一年级的小鬼要尽量早过来开门,然后为了前辈们把房间先弄暖,有着这种义务,还有另一点。
自己还要一点心理准备。
今天真的是完全不行啊。我自己的觉得自己太没用了。捉着自己的脚趾活动着自己的双脚,万里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然后下意识的深呼吸了一口气。
明明从第一节课到第三节课都是必修课,但是早上完全没有能起来。虽然醒是醒了。不如说其实是完全没有睡。明明知道已经到了不起来不行的时间了,但是不管如何就是不能爬起身来。连Rocky step的幻想(这个梗没查到知道的同学麻烦告知一下)和Eye of the Tiger(注:美国乐队Survivor的一首歌,开头第一句是Risin' up(起来))都不想试。基本就连思考这种事都做不到。
闹钟已经重复响了好几次,但是身体动不了就像是被床束缚了一样。不管做什么,都没有办法能撑起这副肉体的重量。
然后内心深处则是回到了如同漆黑水面一般的黑暗和静寂之中。光照不到,就连扔块石头下去也不行,无波无浪,沉闷暗淡,缺乏色彩,只剩下无药可救的像是水一般的东西快要从边缘溢出来的感觉一般。
从昨天到今天朋友们都已经联系过好几次了。现在也一定在为没有来上课的自己担心着吧。
昨天最后还是没有心情去上课,没等到午休就早退回家了。担心着这样的万里的柳泽晚上还特意来到家里谭旺自己。因为不想让自己这么没用的样子被朋友们看到,也不想让他们再负担更多了,所以好说歹说还是让他走了。然后也没有吃东西,万里只是一直在注视着心中那满溢的暗黑水面。
只不过是失恋了而已。
说到底只不过是这点事而已。只要是个人都无法避免的,要作为陪伴自己一生的悲伤的一种。等于,人生。自己当然很明白。住在旁边的人教会我的。
所以自己也想停止这种毫无生产性的失落,但是身体却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劲。
但是另一方面像是被甩了以后的伤心啊,或者后悔啊,或者是自我厌恶之类的具体的感情,很不可思议的完全没有。本来这种状况的话,“应该”会有这种感情带队的。只有这样子想着的脑中想法,就像无人的泳圈一般在黑暗的水面上一个接一个的浮了上来。
那种奇怪的空白感,就和昨天右手所受到的烫伤一样。
看上去的话是很严重的。因为没有好好的做处理,所以水泡也破掉了,表皮也撕掉了,看上去就很痛的样子。实际上也确实超痛的。本是这样想的,“应该”很痛。但是别说是疼痛了,感觉就像不是自己被烫伤一般。表皮像是被麻痹了,或者说是像包了一层薄膜一般,又像是在摸着麻痹了的地方一样......
这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真的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吗。
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呢。
这里是哪里。
在失眠的深夜,万里寻找着自己真正存在的地方。然后突然,找到了,察觉到了,那个说不定只是一个浅浅睡眠时所作的一个梦罢了。但是,看看四周,却有着这就是现实的明确感。
从黑暗的水面往下看的那个世界,只是无边的黑暗。宁静的,像是要被冻结一般的寒冷。在那里的自己,像是连呼喊别人,为了寻求帮助而发出声音的方法都失去了。就连哭泣也做不到。
至今为止的自己,是个总会为了本不应该哭的事情哭出来的没用男,虽然感觉到这么软弱的自己的身后一直有种无言的责备,但是如今对于这样的自己也慢慢变得无法触碰了。而且就算能碰得到也弄不明白的感觉。本来只是隔着一层薄膜的彼此,如今却如同千里之外。
即便如此,今天,如今,也身处这里。
午后三时已过,像这样来到了排练室。明明连课都没有去上,但是却好好的换好衣服开始热身。
那是因为看到了琳达发来的两封邮件。
琳达对于万千前些天的异变并没有说什么。万里也完全不懂她在想什么。第一封邮件是在今天中午的时候,「现在在哪?今天的练习你会去吧?」就写了这些。
感觉差不多有十来分钟一直在发呆看着手机屏幕。能去练习吗,不能去吗。还是说根本不想去呢。自己也是完全不知道。在床上滚来滚去看着邮件,也不能让已经麻痹的脑袋能做出该有的反应。
然后第二封邮件发来了。有着「给个回音吧喂(生气表情X2」的简单易懂的标题,正文则是「香子那边也没有回音,也没有看见她,发生什么了吗?难道说今天是自由休息吗?你们两个没事吧?」这样。
(香子......
看到这里,万里总算是起身了。
......香子。)
起床,还有不得不动起来的理由,总算能真正感受到现实这东西了。
就算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也好,也绝对不能让祭研的前辈们失望。也不想这么做。
清楚明白的想着。
香子她应该是不会退出祭研的吧。自己的话大学什么的就无所谓了,在说出这种胡来的话之中,完全没有「但是放心吧,社团活动还是会继续的哦」这种让人安心的要素。
对仅有的两位一年级生,前辈们至今都十分重视的。
和祭研的相识中,包含着和琳达再会之类的好几重偶然。要说这有着傻瓜一般名字的社团唯一的活动内容,就是参加祭典了。只有这个。只是在跳着舞,欢乐骚动这,只会热火朝天的,让人觉得有趣的,全心全意的炒热气氛而已。......重新想想,基本就是毫无意义的、奇怪的社团而已。但是祭研的人们,都邀请万里和香子加入了。而且因为决定了要加入,就让他们觉得非常地高兴。在祭研这个同伴圈中,在众人的内侧,很舒服了被温柔包围了起来。
来到了大学这个前所未见的地方,为了什么都不知道满怀不安的新入生们,前辈们打造了一个「只要在这里就可以了哦」的空间——一个可以安心的地方。就像他们之前所受到的,一定是一样的感觉。所以万里也有了可以停留的地方。有着不懂就能问的前辈。这是多么的让人觉得安心。多么的让人有依赖感。
要舍弃掉这样子的每日,万里做不到。和前辈们,还有和香子,至今为止所过的时间是不可能舍弃的。也不想舍弃。而且在此之上,要以自己为基础,积累更多更多的时间。然后迎接下一个世代。
但是如果缺乏了香子这一要素的话,就没有「下一个」了。如果没有香子,如果不在这里的话,连「如今」都不能成立。
所以不能让香子退出祭研。
为了自己,也有着要为了照顾我们的前辈的理由,而且最重要的是为了香子自己,所以才这么想的。不管对多田万里这个男人有着怎样的想法,她在祭研里度过的时间和自己一样重要,都是无可替代的。
最少不是因为有着「因为有一个我不想扯上关系的男人在」这种理由,就能舍弃掉的东西。
在看完琳达发来的第二封邮件以后,万里脱离了在床上反动的状态。然后撒了一个有生以来最长的尿以后,下定了居心。
要振作。
不振作是不行的。
对,站起来吧多田瓦力。然后好好的把自己和香子的关系......
「啊啦?不太冷呢。」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万里呼的抬起头。1512分。
「早上好!」
万里边坐着伸展运动,边透过镜子对穿着运动衣出现的小兴前辈大声打着招呼。不管是早上还是中午,开始练习之前都用「早上好」来打招呼是惯例。
「三点左右的时候就来了然后提早把空调打开了。」
「很早嘛多田万里。第三节课呢。」
「逃掉了。实际上我是从家里直接过来的,连学校都没去。」
「什么嘛,还真是没救的家伙呢」
小兴前辈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到,然后和万里一样脱掉鞋袜,在镜子的正面正中间坐了下来。随手拿出iPod和充电式的简易扩音器。还有一根木棍,和夏天如果把冰凉的啤酒倒进去的话感觉会很爽的金属茶杯——祭研所有的唯一一个乐器,并列放好。在练习中是边播放买来的阿波舞音源小兴前辈边用木棍敲打这辈子来打节奏的。然后就靠大家手打拍子和声音的互相配合了。以前虽然有一个借来的钲,但是和衣服一起早就在关东私大连的时候还给别人了。
「早啊。」
「早!今天好冷啊,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吧。」
「好啊。喂,老是这样子玩遥控器的话小心又坏掉哦。」
「噢噢,早——啊鼻子好冷啊。」
大家都一起换好衣服的样子,学长们一个接一个的走进排练室。技安s也陆续到来,万里则是对进来的前辈们一个一个的打着招呼,然后在(啊,是琳达)的同时,
「说来你啊!」
琳达突然就不分青红皂白的,从一进门就大步走了过来,边用手指着万里。
「早上好!」
「早,说来,你啊,为什么?怎么了啊?」
直直指着自己的琳达的手指,再来个几公分就会插进鼻孔了吧。那是一副让人足够迷惑的,突如其来的吵架姿势。
「什、什么事?」
「才不是什么事呢,为什么不回信给我啊?这不是让我白担心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今天会不会来了吗。」
「诶,不是有吗!......咦?还是说没有?......啊,没有啊......
把柔软的头发扎在脑后,琳达歪嘴说着「才没有」,很不爽的看着万里。仔细想想没有见面也就昨天还有琳达以肚子痛作为理由和香子一起逃掉练习的这两天而已。但是不知为何现在却有着很久没有看见琳达的脸的感觉。
然后琳达摆着完全不像提及之前见面时所发生的事情的态度,所以要突破这道关口。但是就在准备说之前的事很抱歉的「之」的时候被琳达察觉到口型然后先发制人的琳达说道,
「小香子呢?还没来吗?」
环视了下室内,然后坐在万里身边,摆出一副除了回答问题以外一概不受理的脸。
突然内心生出这幅动作和神情都让人觉得怀念的不可思议的感觉。说来一直都是这样子呢,一直都是像这样子说话的,在不知道哪里并排坐着,像是想要说什么一样,或者说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就这样我们只是在做着伸展运动。
——就这样想着,同时也在想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呢,边说道,
「......香子她应该还没来吧。
真是的!琳达看着一旁,咬着下唇摆出一副凶恶的样子。
「真是没用啊,今年的一年生组合。有没有点道德观念啊。那孩子也完全不回信哦。你们是都觉得我们前辈是什么啊。我们可是前辈哦,前辈。好歹也是啊。但是却一起无视我,一般来说都会觉得伤心吧......
边碎碎念着边穿上短袜,合起脚心张开膝盖。从以前开始就很柔软的琳达膝盖,在准备运动的一开始就简单张开了180度,然后上身保持笔直往前伏了下去。
「哦,好厉害。不愧是。」
看到了一部不由得脱口说出感想。
「什么啊,别这样啦怪害羞的。」
虽然琳达看上去也很自豪的样子。
「不不,真厉害呢,股关节一如既往的好柔软呢。我就完全做不到了。」
「男生们都有点僵硬呢。」
「能这样子直接吧脚放开嘛?就分开以后在背后的那个,咦,叫什么来着......Spirit
「左右Split是吧,我想应该可以吧。」
琳达保持着上身前伏的状态,先把双脚往前伸直,然后从脚踝内侧捉住双脚左右分开。在超过180度的时候让盆骨往上抬,双脚继续往后伸展。然后双脚再次并拢,摆出兽头瓦一般的样子,「Yeah」的笑到。果然好厉害啊,万里拍起手来。从另一头看到这个样子的前辈们也聚集了过来,
「诶诶,喂喂琳达,刚刚那是什么啊好厉害。」
「你没有在跳芭蕾什么的吧?为什么能做到这种的啊?」
「哎呀,这柔软可是天生的呢。而且实际上,不瞒大家,多田万里也是天生这么柔软哦,来各位客官请看。」
「对对,这种的随便就......能做到就有鬼啦!
已经有着做到张开双脚的地步然后再吐槽的惯性了。虽然想要和琳达做出红酒碰杯的动作,但是当然对面没有作出回应。
不知何时时钟已经指向了1520分了。不知道谁在低声说着「到点了」
「说来黄金呢?那家伙还是休息?」
「诶,练习也做的差不多了,没问题吗。身体不好吗?整备不良?」
「难道是因为燃料用完在某个街角停下来了?没在破破烂烂的在喊着主人~......主人~......吧?给我竖起耳朵听啊多田万里。
「那不是比伦巴还要差?」
「机器子连GPS都没有吗?
前辈们异口同声地,像是理所当然一般询问着万里香子的事。当然琳达也是,
「说来小香子没和你在一起,而且连个联络都没有,很少见呢。......说实话,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没啥啊——这样子对琳达说完,然后想着要怎么办。
什么都没有哦。什么变化都没有哦。和以往一样哦。一直都这样哦。
如果这是真的话,然后能这样和这里的各位这样说的话,该有多好啊。
但是说不出口。因为事实不是这样,状况也发生变化了。出现了万里自己也不能反抗的,变化。
万里深吸了一口气,不只是对着琳达而是对着所有前辈说道,
「关于这件事,实际上,我有事情要向前辈们报告,不如说是请求吧。」
清楚的,说出来。面对着集中起来的前辈们的视线。压制着其中产生的,不,开玩笑的,什么都没有的这份想要退缩的心情,把快要沉下去的头抬了起来。
既然要「清楚」的话,把整件事情说出来是回避不了的。
正是为了把话说清楚,为了让自己心中能好好的下定决心,万里才会一个人提早来到这里,让自己的心情平定下来。
懒洋洋的做着伸展运动的时候确实不能好好说出来,但是前辈们都坐着只有自己一个人站着的话,用这么俯视的样子来说也有点奇怪,所以万里不由得在地上正坐这。也听到了某人笑着低声说的「这是什么嘛」的话语。琳达则是保持着兽头瓦一样的姿势看着万里。
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表情,总之先闭上眼睛。虽然闭上眼睛不代表别人就不会看到自己的脸,但是总算是可以开始说话了。
「......虽然是非常个人的事,特意这样子来发表也总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对不起。我说了。我和香子分手了。
室内爆发出诶!?为什么!?的声音。
万里继续闭着眼睛,祈求着现在的自己有着一副冷静的表情。
「然后,香子她,说不定是讨厌见到我了,所以可能会退出祭研也说不定。但是我不希望香子退出。并不是我还想和她保持关系这种私心,而是对香子来说,这里,这个地方,还有前辈们的存在是必要的。所以不希望因为我的原因让她退出祭研。」
祈求这早已准备好的话语,能确实的传达出去。
「所以,我有事要求各位前辈。我希望各位能像之前烟火大会的时候,我和香子分手的谣言出现的那时一样,温柔的迎接香子。让香子觉得这里还是自己该在的地方。」
低下头,跟前辈们做下约定一般继续说道。
「我也,绝对的,不会再缠着香子了。会安心放弃,和她保持距离,把她当成只是一个普通的社团同伴而已,让她认为我是这样子的人,好好努力——」
的——这个字没有能说出来,那是因为,
「什么......?这算什么啊!?
琳达强势的飞扑了过来。双手像是要绞首一般紧紧拽着万里的体育服的衣领,
「那算什么啊!?怎么了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用愤怒的脸边吼边摇晃着。快要喘不过气了,
「没什么......就是我......被甩了而已。
边回答着边想推开琳达的收。但是衣领被琳达双手用尽全力的拽着,就连万里的体育服快要被拉长了也不管,
「被甩了,才不是吧!?你在随便地说着什么啊!?」
越拽越紧,而且摇晃的更厉害了。能做出和NANA前辈一样的绞首技,两人果然很亲近呢。琳达像是要把万里提起来一般,又加大了声音。脸则是在数秒内变成让人觉得可怕的红彤彤的。
「不会缠着她!?那算什么!?为什么能这样子啊!?为什么,为什么你,能这么冷静啊,到底怎么了啊!?」
「......我,被看透了啊!......好辛苦!真的,放手,
「为什么这就接受了啊!?」
「放手啊......
「你们就是这种程度的交往嘛!?」
「放手啊!」
「不要!因为我不懂啊!」
「我管你懂不懂啊......
被琳达的手指一根一根的紧紧抓住肩膀,强行的钳制着。
「我有什么办法啊!差不多可以了啊!放手!好辛苦!」
「你真的就准备像这样放弃......好痛!
手因为力尽放开体育服后,琳达的身子因为惯性往后摔倒了。但是马上就站起来喊着「你这家伙!」然后又抓了过来,
「只能放弃了吧!?」
用尽全力挥开想要再次抓住衣领的琳达的手。但是手反被琳达抓住,甩开。手再伸了过来,这次是抓住了衣服的手腕部分。万里边想要挣脱边喊道。
「我被甩了啊!被看透了啊!你说这个状况接下来是要怎么办了啦!?」
「追上去不就好了吗!全力的追上去,再说一遍喜欢不就可以了吗!你没有这样做吧!?为什么不这么做啊!?去啊!说来现在就去啊!追上去啊!上啊!快去啊!动起来啊!现在是呆站在这里的时候吗!快去啊!」
琳达双手全力的咚的推向万里的胸口,当然很痛,而且因为势头太大而失去平衡倒下的瞬间,
「......要是能做到的话我早就做了啊!
真的是生气了。本来为什么要被琳达这样子说啊。也忘记了留情,
「好痛!」
肩膀被推开就喊道,更让人生气了。明明自己就随心所欲的在乱来,稍微被反抗了一下就装成受害者一样吗。
「你刚刚才是弄得我很痛吧!?」
「......唔!
「呜啊痛痛痛!」
是知道比腕力的话比不过吧,琳达用鬼神一般的样子抓着万里的头发。万里脑中的冷静完全被这份疼痛感吹飞然后发出悲鸣。想要用力挣脱开,但是琳达一只手抓着万里的头发,一只手抓着衣领,
「别开玩笑了!我才不接受!绝对,不可能!也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你能接受!」
想要让对方投降一般,双手往反方向用力。即使万里因为疼痛挣扎的双手打到脸上或者胸部还是把体育服掀了起来也好,琳达的也完全没有松下劲来。但是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他投降,就算投降了能对现状造成什么改变呢。也只能接受罢了。万里忍受这头皮快要被扯开的痛楚,
「才不会不懂吧!」
喊道。
「我也......我才是觉得讨厌呢!这种家伙!想我这种家伙超讨厌的!会分手也是当然的啊!你也明白的吧!?
忘我的不断喊着。
「......因为是你,所以才能明白吧!?琳达!
脚也在互相提着,互相踩着对方,互相缠着对方,像是要倒下一般,陷入了胶着状态。
「之前的大骚动,你不是也亲眼看到了吗!?你也知道的吧!?已经不可能了啊!我已经不行了啊!最后只会像那样子坏掉然后消失而已啊!这种家伙的爱情什么的,喜欢之类的话什么的......是哪里的谁才回去相信啊!?不可能会有人相信的吧!
「我相信啊!」
琳达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相信你会没事的啊!」
像是声音较大就赢了一般,琳达哭着大喊道。
「为什么你要否定啊!?你为什么就不相信自己啊!?」
「你傻啊!到底是要怎样才能相信这种家伙啊!?已经是确定要消失的,毫无未来的家伙啊!?只是一个没死成的半吊子而已啊!?没有能去的地方,只能不负责任的消失掉,指示一个亡灵的我!不对吗!」
「你就是你啊!一直都是你啊!不管怎么样你都是多田万里啊!」
「我才不是我!」
在琳达耳边,用嘶哑的声音全力叫道。
「我不是你所知道的我!而且说来多田万里是谁啊!?我倒是一直都想问啊!那家伙是谁啊!?虽然大家都喊我多田万里,但是我才不认识那种家伙啊!装成那家伙的生活,我受够了!」
自己的声音也带着像是被天敌包围的困兽一般的哭腔。但是就算这样还是像是报仇一般抓向不肯放手的琳达的头发。用上劲,就听到呀一声悲鸣。
「痛——痛痛痛痛!放手......混蛋万里!
「你才给我先放手啦!小鬼!」
「你先放手啦臭咸鱼!」
「吵死了!你别啰嗦反正一切都结束了啊!」
「别给我随便结束啊!这样子、这样子、这样子就结束的话,那我呢!?我到底算什么啊!?你这样子就放弃的话,那我做的事都算什么啊!?我至今为止所感受到的心情到底要怎么办啊!?」
互相抓着对方的头发,就连动都动不了。
然后万里脱口说出如果以后要继续跟琳达做朋友的话应该是不能说的话。
「什么.....!?什么叫,你做的事啊!?什么『我的心情』啊!?本来,就连你也没有接受我不是吗!?那为什么又那样子强迫香子接受啊!?」
「哈啊!?」
「那时候,你没有来吧!?没有来约好的地方吧!?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是我知道啊!你没有准时来,我一直在那里等,然后就,」
「......我去了啊,但是太迟了啊!
琳达的手中传来哔哩哔哩的,自己头发被扯断的讨厌的声音。已经完全哭了起来,琳达也没有想要掩饰自己的哭声。
「你才是......为什么不等着我啊!?我确实是迟到了啊!我错了啊!但是就算这样,就算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啊!?不带那样子的吧!?让人不能接受啊!完全不能接受啊!才不可能接受吧!能回到过去的话我也想回去啊!想要回到那里重新过那一天啊!让我重来啊!再来一次的话我就不会失败了啊!绝对绝对不会再迟到了啊......唔!让我回去啊!让我再来一次啊!
「就算再来一次......你的回答也是『NO』吧!!」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边哭喊着,琳达推倒了万里,然后毫无道理的不分万里和地面,双手啪啪啪的敲打着。
「对啊,就是这样啊......唔!但是,你的话,还能.......还能赶上不是吗!和我不一样明明还能赶得上,为什么就不追上去啊......唔!
「......所以说!那个!是搞错了啊......
摔了个屁股墩儿的姿势,万里被随便打着,也没有空去擦流下的眼泪。因为喊太过了,两人的哭声也忽大忽小的。
万里和琳达说的内容,在场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所以前辈们只能大气都不敢出,围着两人呆站着。
最后琳达的眼睛看向大门。
看到在那里的人以后,琳达哈的吐了一口气。就像吞下最后一口气的动物一般,闭上眼睛垂下头。脸上又新增了几道泪痕。
在门口站着的是柳泽。
今天也如同惯例一般来拍摄练习的光景。应该也十分担心着万里和香子的事吧。皱着眉头,无言的看着万里和琳达。
不管是祭研的各位还有柳泽,都不知道真正的自己。
因为没有让他们知道。
因为自己隐瞒了。
用谎言来解释谎言,不断欺骗着他们。明明自己就是个只能做这种事的家伙。
「......我这种人,所以,才不能相信啊!别相信啊......!我这种人......请不要去相信啊......
总有一天绝对会暴露的吧。
看来就是今天了。
虽然还是哭哭啼啼的,万里还是推开了琳达。但是也没能站起来,就这样躺在地上,告诉了在场的所有人。
「我,至今为止,一直都在欺骗者各位。那是为了自己。为了保护自己,说了谎。拒绝让你们知道真正的自己,也就是说觉得大家和自己一样,不,说不定是在这以上的不能相信大家,于是就撒了谎。对不起。我也对小柳你说谎了啊。抱歉。明明就有不少机会跟你说的,小柳你也察觉到的,给了我不少机会的,但是我因为太害怕了,在不断说谎的同时也一直增加着恐惧感,到最后一直都没有说出真正的事。」
柳泽虽然还是「诶......」的低声说道,但是还是走到了哭泣中的万里身边。这个男人,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状况,都会不由得呆在哭泣的朋友身边。真的,这男人性格还真是让人觉得难办啊。
万里用力的摇着头,用眼神制止了他靠近自己。小柳,像你这样的好人,温柔的人,是不应该和我这种骗子扯上关系的。
「我和琳达在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不管是社团活动还是上课都一直在一起,我也喜欢这家伙。想要一直在一起,以后也一直在一起所以在毕业的那一天告白了。但是在第二天,等待回应的时候发生了事故,受了重伤,然后把之前的记忆全部都失去了。然后自己的名字,亲人,家,朋友,还有琳达的事,总之所有和自己有关的一切,全部都消去了。」
柳泽呆了一下停了下来。
完全不敢直视他看着这个脸的目光。恐怕他以后不会再像之前一样把视线看向这边了吧。自己就是做了这种程度的背叛。如今,永远地失去了一个朋友了。
这样就可以了。这是理所当然的。明明自己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期望的,但是万里一瞬间视线像是被黑影挡住一般。往黑暗冰冷的无底黑暗中沉下去。但是话不能说到这就停下来。保持着露出嘴巴的状态,总算是继续开口说到。
「全部忘掉,变得无知......重新开始生活的是现在在这里的我。本想着就当没有过去就这样活下去的。但是在大学又重遇了琳达......变得不能把过去全部舍弃了。明明不能舍弃,但是也找不回来。我再也找不到失去的东西,只有这个事实在不断膨胀。那份痛苦随着时间不算增长。最后到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自己不能承受得了的巨大存在。不是失去了,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明明只要这样子想的话,就能继续活下去的......但是不行。做不到。就算这样也尽力的从那巨大的失去的事物中逃开视线,所以我对大家隐瞒了丧失记忆的事实。说谎骗了你们。但是也没有夺去什么,也没有破坏什么。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到最后,香子也好,琳达也好,还有小柳,还有让其他不少人造成困扰,伤害了他们,让他们痛苦。我觉得我应该接受这个报应,这个对自己软弱的惩罚。至今为止一直骗着你们真的和抱歉。
像是在跪地低头认错一般低下头。「也就是说」,这样低声说话的是琳达。眼泪不断掉在地板上,琳达接着万里的话说道。
「我也是共犯。不如说,主要,全部,都是我的错。」
不是那样子的,正要抬起头的瞬间。在视线的边角发现了,那白皙的美貌。就在眼神对上的同时,
「............
的,发出声音的人物。
被这异样的空气感染到,所以一定不能进来这个排练室吧。香子就跟在柳泽的身后,从门口用偷看的姿势固定这。也没有换衣服,身穿着短外套和裙子,手上像是拿着信封一样的东西。
万里身子比脑袋动的还要快,不由分说的靠近香子,抢过她手中的信封。正如想象的一样,那是退出的信。
然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之用一瞬的判断无言的回头,让前辈们看到手中的信。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上面的子,总之停下之前弯腰弯到一半的动作的小兴前辈发出「呜哇」的奇怪声音,然后像是收到神启的神父一半抬头看向天井。
「......
香子跺了下脚,然后回头跑了出去。猛冲地跑上狭窄的楼梯。万里也不由自主的回头,从这房间随便拿了一对沙滩鞋追了上去。
「等等啊!」
——喊着,虽然也知道没有人会听到这句话以后就停下来。
早就过了该追上去的时间了,这个也很明白。
真正想要说的话也永远不能说出口了。就像琳达所说的。
所以,如今追她不是为了自己。好好弄清楚了这点以后,万里追逐着香子的背影跑上楼梯。
***
裸足穿着拖鞋总算追上全力奔跑的香子,是因为这老旧的办公楼形成了山谷,稍微拖延了一下时间,最后在停车场的出口附近。
今天也穿着优雅的高跟鞋的香子也用不输给万里的不安定不发,在稍微有点落差的阶梯上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以后一只脚的鞋子也掉了。
鞋子里面是红色的皮革。也即是说这是香子很喜欢的高级品。万里躲开飞来的鞋子然后捡了起来。
「等等啊,求你了......!你听我说完我就把鞋子还你!
「......居、居然还用人质,真卑鄙!
「才不是人质!是鞋质!没关系吗?我要舔了哦!不,要从前头开始吞下去了哦!消化掉了哦,黏糊糊的!」
张开嘴朝着鞋子身处那肮脏的舌头。
香子单脚站着气喘吁吁的看着前男友的这个蠢样,
「......」
无言的站着。前天还是自己恋人的家伙如今居然如此恶心所以连悲鸣都发不出来吧,本是这样想的,但是万里发现她的脸色也有点不太好。
看来本人也是有察觉到,所以想用化妆来掩饰吧。脸颊用上了比之前更浓的粉色粉底,但是至今为止每天都在最近距离看着香子脸的万里马上就察觉到香子的异变。完全没有血色脸,眼窝也很深,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有精神」。可能还有贫血吧。
就算鞋子掉了还是被要挟了或者是怎么样了,想要逃跑的话香子还是会继续逃的吧。因为她就是这种性格的女人。但是没有这样子做是因为「逃不了」了,应该是。应该是身体不能再继续这样全力奔跑了吧。但是如果这样子指出来的话,就会死撑着,就算爬也好飞也好也会继续逃跑吧。
所以,
「......想要让它安全回去话,就到那里听我说完!
万里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做着那被逼的就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吃鞋要挟。然后侧着眼,指着在建筑物阴影睇下的停车场空地。两人互选上下晃着肩膀喘着气,边走边互相盯着对方。
过了一会,
「居然这样子对待我的卢布碳......啊啊,真可怜啊万里。你被鞋神大人诅咒的未来我可是看得很清楚啊。从今往后不管你去哪里都会因为鞋子不合脚完全走不了然后哭哭哦。
香子单脚穿着灰色的紧身袜,往万里指示的空地走去。在她脚边,
「我才不管你卢布碳还是什么碳啊!马洛诺还是马诺罗什么的,那东西是谁的心头好什么关我屁事啊!」
啪!的把自己穿着的沙滩鞋其中一只踢过去。说话如此暴躁应该是因为刚刚和琳达的对抗还有那罪状的自白心情的余韵吧。看到香子很嫌弃的穿上以后,自己也一蹦一蹦的跟在身后。看着在前面走着的香子的脚踝,突然想起一些不想回忆起的过去。
那是如同蒸笼一般的,今年夏天。
那个烟火大会的晚上。
挣脱满身大汗人群,用自己的沙滩鞋和香子的木屐交换,两个人一直在安静的小路上手牵着手散步。听着皇后乐队的歌,因为在意到底是什么情况所以一起寻找能好好看到夜空的地方。然后香子突然跑起来,像是小猴子一般爬上攀登架,两人并排坐着,然后她对自己这样子说道——
「......有话要说,是什么话?
不,别想了。已经没有意义了。
过去的时间就已经是过去了,一切的一切。
用力的摇了摇头,把多余的记忆从脑中挥去。
「当然是指这个事情啊。」
万里把手中一直紧紧抓着的退会信的信封拿到香子面前。
「只不过是和我分手而已,用不着连祭研也退出吧?你知道如今祭研处于什么都没有的危机么,离学园祭的正式上场也只有两个星期了,如果香子退出的话前辈们也绝对会失望了,这些你都知道么。而且首先,对于香子来说祭研是仲要的地方吧?随便怎么要都好这种话我是不会相信的。」
脸上带着冰冷如同月亮一般神色的香子沉默地看着万里手中的东西。
不管涂上颜色多么鲜艳的唇膏,不管再怎么把眼睫毛太高,也遮挡不了那冰冷僵硬的表情。如今的香子就像没有生命的雕像一般。只是如同人造一般的美丽,没有体温,就如冰冷的石块。
「和我在同一个社团就让你那么无法忍受吗?」
没有回答。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用担心了。我不会再缠着你了。你不想跟我说话的话我也不会找你。你不想我看着你的话我也不会看着你。所以,
「很重要,啊。」
话语,总算从香子口中发出。主语一定是「祭研」吧。但是那毫无张力的声音,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但是。......我把它让给万里你了。
越来越细的声音,每当发出来触碰到空气的时候,就慢慢变成灰色渐渐死去。在被老旧的水泥建筑的阴影吸收之前就慢慢消失掉了。
「......不想和我在同一个地方的是万里吧。昨天,还有今天也是,连课都没有来不是吗。明明出席日数都快不够了。明明就是必修课。......所以我才想说让给你啊。
缓缓的,用毫无光泽的眼睛,看向万里眼中深处。
就算想要看回去,但是香子的双眼像是被阴影覆盖一般,不管如何都找不到焦点。即便如此想要对上视线而走上前,抓住双肩,自己也都已经做不到了。
「......是吗。
忘我的,咬着唇。
「......也是呢。我,确实动摇了,因为失落所以逃课了。......但是你不用把那个地方让给我也可以哦。......不如说,抱歉。本来就是因为我太没用了。
冰冷的风吹过,拂动着香子的长发。
「但是,已经完全明白了。香子和我分开的原因。会这样想也是当然的,我接受了。」
带着僵硬的,有点发呆的表情,香子身体微微颤抖着。
「看到了吧?冈相机拍到的,我变得很奇怪的场面。是吧?」
「......」
无言代表着肯定。
「那个都被看到的话就无话可说了。就正如你所见啊。......虽然没有跟香子你说过,但是就在不久之前,有时就会突然恢复以前的记忆了。恢复了事故之前的记忆,相对的,事故之后的记忆就消失了。现在虽然只会发作个几秒,但是那个状态应该才是自然地把。我应该会在不久之后变回去年三月那时的多田万里吧。
被风吹散的头发贴在香子的脸上。
「也就是说,现在在这里的我会消失。......香子也看到那个了,所以和我想的一样才会想要分手的是吧?
香子低下头,在长发的下面只是细声的「我果然,忍受不了呢」的说道。声音如此的小,万里好不容易才听到内容。
也是呢,的想到。
香子也不是想才去选择这种结果的。
肯定是很痛苦,想了很多很多,最后才这样子决定的吧。对于这样子的她,自己现在说什么也没有。也不会要求更多了。
万里吐着气,用手指拨了下太长的刘海。和刚刚与琳达吵架的时候还充满感情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时候完全相反。
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就像黑色的水平面突然从底部开始被洗出来一般,不可思议的慢慢消失。就连微笑也能做到了。
「不要让我一个人什么的,我说不出来。......我很喜欢香子哦。就算现在也很喜欢哦。不管被说了什么也好也不会讨厌的。绝对不可能。所以,不用再对我做出这种攻击性的样子了哦。不用和其他的朋友分开也没问题,也不要辞掉祭研。香子就像以前一样就可以。想要去哪里就去哪里。没事的,我会改变的。
不如说,已经开始慢慢改变了,所以没问题。
反正也无法反抗。
不过这种话也没有说出来,万里同时把右手的鞋质和左手的退会信递到香子面前。
「一直以来谢谢了。」
带着所有思念,深深的低下头。
然后从现在开始,要尽量开朗的说话。要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开朗的声音说出来。用最好的表情,最好的声音。为了香子现在能做到的,也只有这点事情了。
「没想到居然能度如此美好的时间,真是做梦都没想到。......真的,最棒了,如同神迹一般的,快乐的时光。有香子在身边我真的是非常幸福。和香子在一起的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间了,我打心底这么想。像这样子火灾这个世界上,虽然不明就里的事情有很多,但是也想全力的对和香子在一起的时间道谢。.....感谢上天居然准备了这么美好的一刻,对度过的这一切时间,还有出现所有事情,我希望能笑着挥别呢。
我笑了,这样想到。太好了。
但是香子却犹豫着没有接下递过来的东西。
由于被风吹乱的头发,万里完全没能看清香子的表情。万里只能看到她那擦着鲜艳唇膏的唇。
那双唇微微颤抖着。香子抬起双手,但是手指没有朝着鞋子和信封的方向伸去。
「......万里如果是要把我的事全部都忘记的话。
碰触到右手的烧伤。
没有做任何处理的那个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即使被香子温柔的手指碰到,应该也会疼的跳起来吧。
而且伴随着疼痛,还应该会明确的感受到说不出的想法和发出叫声吧。如果是之前的万里的话应该会感受到这份感觉吧。
应该也会察觉到自己为了唤醒那份感觉,慢慢涌出来的声音吧。
「......想要把我挥到脑后,自己一个人朝着未来前进的话。
但是,不管是疼痛还是其他的感觉,都像是隔着一层薄膜一般。就连颤抖着的香子的声音,也像是从远方传来一般。
伤口确实在痛。也确实听到了香子的声音。
但是,用来感受的大脑却像是麻痹了一般。感觉还有感情全部,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远方。如今的万里已经无法直接感觉到了。就连着急都感觉不到。
「......是那样子的话,那我就不会辞掉祭研。会出席联系,也会参加学园祭。
香子继续抚摸着伤口说道。
被摇晃着的美丽长发隐藏着,依旧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万里认为这一定是在等待着自己的回答吧。
「我会这样子做的。约好了。」
明确的说完以后,香子稍稍抬起头。手指离开了万里的伤口,拿起鞋子和信封,转过身去。弯下身子穿上鞋子,然后不大想碰那双平时不管是上厕所还是去排练都穿着的沙滩鞋一般,用手指捏着轻轻地放在万里的脚前。
背对着万里肩膀抬起来又放下去,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那,正式的,基于双方的同意,这下是真正的分手了哦。我们以后也还是朋友哦。」
「噢。我们是,同一个专业的,同一级的,同一个社团的朋友啊。」
——那个晚上,一起看过的烟火的声音,如今依旧在脑海深处回响。
在漆黑的夜空中慢慢滑落的,那道光。
在燃烧殆尽之前的,那个火花的闪耀。
万里依然有着鲜明的印象。
在记忆的宇宙中,无数的闪光在「但是」「但是」「但是」的边喊着,边渐渐滑落消失。一个接一个的划过,粉碎,闪耀着分散开来。这就是最后了,如今就是最后的瞬间了,像是在哭喊着一般燃烧着发出耀眼的光芒,最后一切融入黑暗中化为虚无。
虽然想张开双手,尽力接住那散落的光之碎片。但是最后手中连一片也——不,那个只是梦罢了。不管哪边都好。是现实也好不是也罢。随便哪边都一样。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这样子,就真的,结束了。
本以为在头上的那广阔的宇宙中,所有光芒够已经落下来了。但是,即使这样这个宇宙也没有崩坏,也没有从头上落下来保持原样是因为,
「......唔。
香子突然,用像是被谁从后喊道一般刷的转过身来的原因吧,应该是。也可能是因为看到了她的表情也说不定。
香子那大大的眼睛,像是在寻找这里不存在的什么一般无助的晃动着。然后,像是总算察觉到万里站在那里一般,停了下来。
然后,
「......万里。......能再和我约定一件事么?
「诶?」
虽然快要坏掉了,但是香子依然微笑着。
带着像是在看不到星空月亮的深夜中没有指南针在冰原上彷徨着的旅人一般的神色,脸也快要被冻僵一般颤抖着,说话的声音和唇也在颤抖着。倔强的,努力的平衡着。总是就是尽力的想摆出完美的笑容,但是在睫毛的边缘却,
「如果,只是如果啦......如果万里能不忘记我的话......如果没有忘记我的
一滴。
「......如果这样子的话,说好了。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绝对不会离开。绝对不会再离开的。然后一直,一生,和万里在一起。那时候我么要一直生活在一起。......虽然我知道这很任性。也自觉自己在说的事很不可理喻。你要觉得现在这样子说没有意义也没关系。但是,和我约好吧。拜托了。
那是落下的眼泪。
在万里眼中,那失去一切的黑暗中,像是看到了残留的最后一点光芒一般。滑过香子的脸,无声落下。
虽然作为不知道作为一个普通朋友到底要怎么做才正确,但是万里几乎是无意识的,单手伸出去用手指接住了眼泪。
发出闪闪的光辉。
自己接住了这最后的光芒。
如果带着这份光芒的记忆的话,就能活下去。不可思议的,自己是这样子确信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再失去任何东西,也一定能承受住。最后的碎片,如今就在手中,好好的发着光芒。
对着香子笑着点了点头。
到底是要忘记还是不要忘记啊......虽然并没有这么想。万里完全理解到香子所说的话的意义。
这是因为无法实现所以才能永远下去的约定。
如果没能忘记,这种假设,在真的没忘记的情况下就不能证明了。
只要在未来有忘记这个可能性,那么除了保持不忘直到死去以外,没有其他的证明方法。死了的话当然,也不可能以后一直活在一起了。
但是,正是像这种一直处于未完成状态的预定,才有存在于两人之间的意义。那绝对能支撑着香子的心,也能成为万里的心灵支柱。
「可以哦,约好了。」
「......谢谢。
约定在闪闪发光。从今开始,直到以后都会不断闪耀。
在小指勾起来的一瞬间,那种像是被烫伤一般的感觉,从身体中被赶跑了。万里不由得抬头看着天空。虽然用眼睛当然是看不到被赶到哪里去就是了。
*****
就这样美丽的消失,成为永远——像这种美好的结局,还真的很有我们的风格呢,万里这样想到。
行李都放在排练室,也不可能把前辈们都放置在那里。
和香子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的万里,
「......啊。
在建筑物的入口前,碰上了从相反方向一个人拖拖拉拉的走着的琳达。琳达也注意到这边,
「......哦。......总之,还你。刚刚对不起。
手中握着什么很尴尬的看着万里。那手上握着的是几根头发。应该就是刚刚从万里头上拔下来的了。
「没事啦,而且也不要......而且你就算还我我也很困扰啦。我才是要说抱歉。不知不觉就认真起来了。
「那时候我也应该住手的。男女之间一般吵架可不能扯头发又大哭什么的嘛。又不是小孩子了。」
是谁先开头的啊......虽然这么想,不过怕又吵起来了所以总之是回了句「是呢。」来打发过去。然后,
「你去哪里了啊?看方向也不像是来找我们的样子啊。」
的问了后,琳达脸上的表情突然消失了。稍微斜看着地面,像是没什么一般说道。
「......我是在追柳泽光央啦。你们跑出来以后,那家伙也拿起行李跑掉了。
不知不觉的,万里抬头看着天空。
太阳令人惊讶的开始西斜。暗灰色的冬日天空上,像是被冻住的云无音浮在空中。是因为知道了真正的自己所以跑掉了吧。到底该说些什么也已经不知道了。
「开始了啊。我也晚了一步呢。」
琳达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用平淡的语气边看着地上说道。然后摆弄了下乱糟糟的头发。
「那家伙跑出去以后,我呆了十秒左右吧。总之,觉得不追上去不行然后才跑出来的。」
总之吗,不过是要怎么追才会让头发变这么乱啊。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万里没说出来。
「但是不行啊。追不上。我,不知道要对那家伙说什么。从自己的口中,到最后没能说出一句真话呢。」
哈哈的无意义的笑出来,琳达看向万里。
「......但是,居然连我都追不上呢,真让人难以置信。我明明跑很快的说,那家伙是怎么回事啊。
「那当然是因为腿的长度有着让人绝望的差距啊......不过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
「是吧。真是的,怎么办啊。......总之,能确定的是,小香子。
「诶?」
突然被琳达搭话,香子被吓到了抬起头。
「是说之前的回答,那个,是NO呢。
「............
只是说了这个,香子就低下头。像是想把自己从万里的视线中慢慢消去一般。万里也看不懂这两人之间的交流。
「如果我消失的话,以后的万里就拜托了,什么的,我怎么可能接受啊。这家伙是家里没人的时候收到的快递吗,还是没能吃完的橘子啊。所以以后就算我和这家伙会怎么样,也不是因为香子你拜托我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我和这家伙投缘而已。只是因为是朋友而已。本来这个世界就不会为了香子的选装,也不是只靠香子你看到的东西二组成的。你这种人啊,说实话比起你自己想的要更加没用啊。其他人和他的人生,是绝对不可能按照你的想法来过的。这个,总之先给我记住了。也不能忘记,还有,别小看我了。」
盯着陷入沉默的后辈的脸,琳达转身走进面前的建筑物里。
万里明白的只有香子准备和自己分手这件事貌似早就和琳达说过了。然后却还能摆出不知道的表情的琳达果然是狐狸一般的女人啊(明明哥哥就是猩猩来着......)。然后,接下来就拜托了,这个请求被拒绝的香子如今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低着头,像是凝固了一般。
「香子......没事吧?那家伙是不是和NANA前辈处太久了连说话都变得这么坏了啊。
保持着朋友关系,偷偷看着她那失去血气的脸。
「......没事的。是我不对。我确实......太小看她了。
一起走下楼梯,发现本来先走的琳达站在门前。抱着腕,弯着腰,
「你们先进去啦。」
突然很有前辈的样子,龇着嘴很自大的说道。
「诶。不不......我们这些做小的还是在后面的好,林田前辈还是您先请。
「......才不要啊,我很尴尬的啊。在说了那么多冲击性的发言然后跑出来以后,是要我用什么表情回去啊。所以我就跟在你们后面悄悄溜进去就好了啊。
「那个啊,我们也是很难进去啊。说来看现在大家站的位置的话,你先进去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哈?绝对不要啊。超尴尬的。我对这个很不拿手的啊,真的。」
「没有人会对这个拿手的吧。」
「什么都好啦,啊真是的快进去了啦,快点快点。时间越往后会变得更尴尬的啊。」
「所以你先进去啊。我不行,而且里面好安静的样子。里面都像是在守夜一样了啊。」
「那种事早就知道了啊,所以才说你们快进去啊。」
在两位丑陋的谦让着的同级生中间,之前一直沉默着的香子突然插了进来。
「......琳达前辈。很多很多事都和对不起。我,加贺香子,真的从心,而且是犹如日本海沟一般的深深反省着。
「怎么了,突然那么直爽了。虽然只有一点不过好像露·大柴(注:日本演员,但是不懂梗)呢。」
「......我会进去的,因为我真的有在反省,所以这里就交给我吧。那个万里,我要进去了,所以你能大力的把门打开么?
「有什么对策么?」
「没有。」
冷静的说道,但是眼神却有点闪烁。
「虽然没有,但是会全力上的。啊,但是还是等等,还没做好心里准备......
虽说是心里准备不过香子从包包里拿出化妆道具。连镜子都不看用力的擦着唇膏,然后像是要变得如同青花鱼一般闪亮死命往脸上擦粉,最后用眉笔涂好眉毛。
「......不管怎么说这妆也化得太过了吧。
化着连万里也吓到的弓形。
「没事的,这就好。来,准备好了。然后就只能靠气势了!......万里!
像是毛太长的眉毛犬一般在门前做准备的香子刷的指过去。
「Hit it!」
朋友,不如说手下一般的按照指示的万里握住们这边的把手。看到琳达慌忙逃到墙边后,用力的打开门。
上半身做好准备的香子弯下腰,
「嗯啊!给我注意了!」
在这种状况还真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在这守夜气氛之中登场的超级危险人物!
——本以为是这样子的。
「......啊啦......?啦啦?
排练室的灯也关掉了,在黑暗中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的安静。
「什么嘛,一个人都没有哦......
真是耍了一出猴戏啊。
而且香子已经变成了比猴子还要奇怪还要更悲哀的迷之生命体了。万里在她身后伸出手打开室内的灯。但是没能一下子找到开关,所以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
就在这段时间里琳达从香子的背后偷看着黑暗的室内,
「诶诶,不是吧,果然......大家都会去了吗?......啊啊啊啊,呜哇,总觉得事态变得越来越坏了啊......真是的,要怎么办啊这个......
带着快哭出来的声音,耷拉着脑袋。还偷偷看着香子脸。
「说来香子的那个到底是什么啊......
「诶,压寨夫人啊。诶,你看不出来嘛?居然不知道压寨夫人吗,前辈你是海归吗?」
「就是知道才问你为什么要这样自然的破梗啊。」
「才没有破梗。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人而已。如果前辈们都在这里的话绝对会大爆笑的。」
「你自己照照镜子啊。我就在这里,而且也一直看这里,但是也没有反应啊。就和这个冬天最平静的海一样。不过确实很有气势就是了。这个我承认。所以我把敢斗赏颁给你吧。」
「广东省!?......诶,怎么说呢......还是要......谢谢?你?」(注:日语同音)
「......算了。就这样吧。什么都没关系了......快点把灯打开啊万里。
「在开啦在开啦。」
万里的手指总算碰到开关,啪,的打开的室内的照明,就在下一个瞬间。
「小的们!上啊!」
「都抓起来!」
从黑暗中左右只能看到铅笔的地方突然一起朝呆着的三人涌上来。
不明就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的万里只能发出「诶诶诶!?」的叫声。然后被毫不手软的撞击打中,打横飞了出去,带着难听的叫声倒在地上。然后后背被前辈们一个接一个的抓住,压住,被压迫的身体连悲鸣都发不出来。
总算能尽力抬起头看到周围的情况,发现琳达也同样的倒在地上被压着,
「喂喂突然搞什么啊突然......痛痛痛!
因为乱动被用膝盖压住了。至于香子则是处于更悲惨的状况,明明穿着迷你裙但是却,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五个大男人抬着,被抛上半空有接着,穿着紧身裤的屁股完全露了出来,用惠特尼一般的声音尖叫着。本来就吓青了的脸色如今就像快死了一般。虽然想说些什么,但是被不知道多少人分的屁股压着,声音发布出来。就连现在发生什么事了这句话也问不了,真的。
好几个人围着香子那被扔出去的包包,把钱包啊笔记本啊六法全书之类的边「不是!」「也不是这个!」的乱扔在地上,最后,
「......找到了!找到了啊小的们!就是这个!
其中一个前辈拿出退会信的信封。然后马上交到小兴前辈手中。小兴前辈粗暴的拆开信封,拿出信纸很快的读了一次,
「给!」
「嗯。」
然后交给了站在一边,穿着求职衣服的小星前辈。啊,小星,还在找工作啊......就在万里想着这些的同时。
「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
擦拉擦啦!的撕碎,然后小星前辈把信抓成一团塞进的嘴巴。在众人吹口哨欢呼当中,刷刷刷的......「做的好!」「好棒!」......咕噜......「贲门!完全通过!」被压倒的万里颤抖着。吃掉了......吞下去了啊。那个人。真的吞下去了啊......
「很厉害吧!?小星前辈在法学部也是数一数二的碎纸机啊!」
坐在万里身上的前辈很得意的介绍到。等等,数一数二的意思是说还有其他被称作碎纸机的学生吗?这个专业就那么多人才吗?
「那个技能如果能在面试的时候也能披露出来的话就最好了啊!」
「那当然是每一次都会啊!唔!比起那边的山羊更能吃纸啊!」
既有人缘成绩也不差的没啥问题的小星前辈至今为止都找不到工作的原因,如今万里总觉得有点明白了。
「好了,这样子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一切都解决了!我们,什么都,不会在意!这就是,祭研啊!」
小兴前辈满头青筋的宣言以后,压倒万里的前辈们总算从背上站起来「呜哇!」「太好了!」的兴奋的聚在一起。不知为啥围着小星前辈,抱在一起,跳着,推揉着,高兴地互相击掌。祭研的成员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喜欢这位叫做小星的四年级男生呢。
另一边在地上只剩下悲惨的被压倒,还站不起来的万里。还有,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像动物一般的琳达。最后是被当成行李一样扔在一边的香子像撞球,或者说像是冰壶一样。用全身在地板上华丽的滑动着,然后先是和万里「咔......」「唔......」的脸撞屁股。顺便说下香子是屁股,万里是连。然后稍微撞开万里以后,继续滑动着的香子以头撞头的姿势撞上了琳达。铛的,发出了听上去不大对劲的声音,连万里都能听见。
「......唔。
琳达单手扶着被撞到的额头,慢慢变得不动了。看来头盖骨比较硬的香子慢慢抬起头,
「......太、太过分了啊......唔!这种的真是太过分了!一般来说这会死人的啊!
带着化妆被眼泪打花的哭脸抗议着。吵死了,小兴前辈一句话就让她沉默了下来。
「你的登场那才叫过分啊!刚刚那个到底是什么啊!?是想用化妆来逗我们笑吗!?简直岂有此理!在逗笑的分类中可是比次还要次啊!你作为机器艺人来说不会觉得羞耻吗!?你的才能不只有这些吧!?是吧各位!是这样吧!」
哦哦!的今天也是大声的回答。我不是艺人啦......这样子低声说着的香子的话没有任何人能听到。而且,居然没有否定自己的机器人啊,的吐槽的人也没有。万里悄悄想着。
「所以,就是这样子。......没有问题!谁也没有错!一切都是没办法的!很多很多,虽然让人很惊讶,但是报应什么的,才没有那种东西!而且,黄金机器子要退会什么的,我们祭研成员所有人都不会承认的!......是吧!?
「哦哦!」
一齐发出同意的声音。万里也总算是加入了进去。还站不起来的琳达也单手举起拳头。
「......才不要你们承认,所有的一切......
带着弄花的妆,只有眉毛是涂黑的史上最凶恶的脸,
「......为什么要吃掉退会信啊......!我,明明是想要说那个是搞错了,想要取消掉才回来的啊!
香子继续哭道。看着那个脸,前辈们纷纷笑了起来。
除了一开始就是部外人员的柳泽没有在接下来的联系中看到以外,其他所有人都没有从这个同伴的圈子中离开。在这个隔音性能好,沉重的铁门之外,是不会察觉到室内的这个骚动的吧。在快要分成一块一块的危险时刻,祭研的羁绊好好的把大家拴在了一起。无法晃动,无法割舍的合在一起了。
万里在很久以后突然想到了这时候的事。
那时候——
在那个排练室外的现实,时间毫不留情的流逝,各种事情都在不断改变。对万里来说,这个封闭的屋子,给予了自己能不改变的一刻犹豫,是最安全的地方。把变化的暴风给在外面,守护着自己,那个时候的自己,还能像那样子又哭又笑啊。



本帖最后由 ljalxc001 于 2014-8-14 15:05 编辑


4
然后,一个晚上过去了。
像往常一样的早晨,像往常一样的闹钟响起。
但是刺耳的电子音却不知为何,从比往常要远很多的地方传来。
「……?」
觉得很不可思议,闭着眼睛将手臂伸向头那边伸过去。要是以前这样做的话,手应该能够到闹钟的,但是这次却碰不到。
「……啊咧……?」
在噪音声中,将双眼慢慢睁开。
上方的天花板的照明位置让人感到有微妙的违和感。
我开始变得严肃起来,抬起头,环顾四周。看到的是桌子的腿,床垫下面放着的收纳盒,外加在其间隙堆积的薄薄一层的尘土。本应该和往常一样在床上睡醒的身体,现在却为何躺在地板上。
「……为什么睡在这种地方?……」
有数秒的思考空白,脑子觉得很麻。
这时,和闹钟差不多相隔一分钟的时间,手机的闹铃也吵闹的响起。音量大的让人立刻用双手捂住耳朵。
「……吵死了……!」
手机明明一直都是放在枕头旁边的,今天早上却和自己一样躺在坐垫那边的地板上。合成音很响亮,再加上振动也让人受不了,就像迷之多足生物在坚硬的地板上出现一样狂乱。这也许会吵到楼下,给他们添麻烦的。
察觉到这点后,万里马上将身子向后仰起。
「唔……」
他匍匐向前,将手伸出去抓手机。但是,关节却很疼很僵硬,不能很顺利的移动。虽然这种状态下随时都会突然趴下,但还是硬撑着将身体抬起来向前挪动着去够到了手机。滑动着触摸屏,将闹钟关掉了。
当然,现在也非常想去关掉那只每过五秒就会将音量提高一次的闹钟。
忍耐着越来越吵的铃声,跪着用膝盖爬到床边,将身子扑到枕头旁边,总算将闹钟关掉了。
话说回来……究竟是为什么,我会睡在那种地方啊。
膝盖跪在地板上,只有上半身埋在床上,万里偷偷的回头向后巡视着房间。虽然没有谁会正在看着他。
柔软而冰凉的床上,没有被睡过的痕迹。自己为何会特意空着床不睡,而是在坚硬的地板上,将脸埋在仅有的一个坐垫上睡着了呢。
电视机看来是昨晚一直开着没有关,播放着和每天早上看的不一样的讯息类节目。还发现房间的灯也是敞亮的开着的。衣服也依旧是昨天穿的牛仔裤以及长袖衬衫。空调没有开,房间非常的冷。团成团子一样的两只袜子随意的躺在矮桌子底下。大概是睡觉的时候自己脱下来的吧。光脚的脚尖感到刺骨的凉意。
没有喝过什么或者吃过什么的痕迹。登山包敞开的袋口,慵懒的躺在房间入口处。手机也忘了充电,莫非,我尝试用舌头去舔了下牙齿列,顿时变得超级失落。牙齿和牙齿之间以及牙龈处都是黏糊糊的感觉,果然牙齿都没有刷啊。由于衣服都没有脱,可以推测昨晚肯定也没有洗澡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副狼藉的样子。)
总之,总算明白身体这里那里各种僵硬疼痛是因为睡在地板上的缘故。然后头感觉特别的痒,双手拼命的挠着头发,手指染上了像狗一样的臭味,无意识间竟然去闻了下,心情变得更加低落。那种感觉何止是猛烈撞向地面,更像是「哐——」的一下脑袋被什么刺入一般难受。就算自己不特意去闻味道也应该能够明白,现在的自己全身到处都很脏。全身上上下下都很臭。从早上开始就为了自己的不干净而烦躁的要死。要是不赶紧泡个温水澡的话,就会什么都干不成啊。
话虽如此,但是,仅仅是活着就能够变得如此的污浊,自己每天到底是浪费多少了细胞分裂,排出了多少废弃物啊。
只是让时光流逝,只是作为有生命的个体活着,活着就会变脏,脏了就会去清洗,然后随着排水沟排出而已……「无」「为」,脑海中特意浮现出这两个汉字,深刻的体会到自己的人生是多么的愚蠢啊。
一边后悔着白白增加的电费,一边将房间的电灯和电视机关掉了,拉开窗帘。虽然光线也没有进入房间,从四层的高度向下所看到的街道,已经被初冬耀眼的阳光所照亮。
尽管快要屈服于寒冷,但是为了换气,打开了窗户。将手机连上充电器,一边把衣服一件件的脱下来扔在床上,一边朝着洗脸台兼厕所兼洗澡的地方走去。
在厕所里一边坐着方便,一边伸出手去放洗澡水,因为水要放一会才会变热。水声从独奏曲变成了管弦乐。想着就这样裸着身体,抓着牙刷想要进入浴缸。
「……?」
又一想,一边洗澡一边刷牙难道不奇怪吗?虽然到现在为止一直都觉得很自然,什么也没有多想的做了。
来回看着手中的牙刷和发出「唰唰」声的洗澡水。但是……同时进行的话就可以缩短时间吧,大概。重新这样一想后,就开始在牙刷上挤牙膏,就这样拿着牙刷想要去跨入浴缸。但是,又仔细一想。
唔,果然还是很奇怪啊。这样做绝对不正常。有种让人无法原谅的感觉。要是就这样若无其事的一边舒爽的洗澡一边刷牙,用洗澡用的热水漱口,然后将含有很多泡沫的漱口水吐到附近的洗澡水中,重新这样一想,果然很脏啊。被别人知道了,绝对会变成把柄。
将手伸进洗澡水中确认了下温度,不温不凉还没有到能够洗澡的热度。趁这个空档快速的完成刷牙吧。
就这样漱口了,恐怕并没有很认真的刷几下牙齿,但是多亏牙膏的薄荷味,对嘴巴中清爽的味道感到满意。确认了温度后,这次总算正式的跨入了浴缸。
拉上浴帘,将喷头放在高处,总算有足够温度的热水从头上淋下来了。双手揉搓着粗糙又湿润的脸,后颈也进行了充分摩擦,油腻的头发也都湿了,手指尽情的揉搓着皮肤。冰冷的身体被喷头中的水肆意的冲刷着,感觉非常舒服。「啊哈~」情不自禁地发出像大叔一样的感叹。醒来之后一直是像被埋在冰冷的土里一样的肉体,血液在不断流动着恢复着。突然想起了丽莎贝丝,那个北欧推理小说的女主角[备注:千禧三部曲
但是被枪击后埋起来的丽莎贝丝从土里爬出来后并没有像这样舒适的洗澡。脑袋上还有被枪击的洞,那之后到底又脏又冷到什么地步呢。真悲惨啊。虽说是其他人的事情,不对,虽说是小说中的事情,还是令人觉得是十分痛苦的体验啊。将文库本系列一口气读完还是在我住院的时候,因为很在意接下来的剧情,拜托母亲去附近的书店买,但是都是断货状态,对此感到焦虑,最后想到可以从亚马逊网店购买这个方法。
话说回来,一边淋浴一边刷牙这种事情也是在住院时候开始的。
在规定的三十分钟内要完成很多事情,对于受伤后进行了手术的不自由的身体来说无论怎样都来不及。于是想到了这个办法,最后成为了习惯。但是,觉得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干了。因为发现这样做很奇怪,而且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健康,没有了打点滴,没有了时间限制,没有排队等候的其他的患者,没有了前来观察状态的护士。
关于住院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了。我一边冲洗着背部沐浴乳产生的泡泡一边想着。
那时候的记忆,现在开来,就像是小说中发生的事情一样遥远。一边是被埋起来的丽莎贝丝・莎兰德,一边是感到无聊至极的多田万里。
按压了下沐浴乳的按钮,乳液滴在搓澡海绵上。回忆一发不可收拾的复苏起来。每当自己无聊的无可忍受的时候,总是站在连接住院病楼和门诊病楼的走廊的窗边,只是呆呆的向下望着。
走廊有两层楼高,从它的窗户能看到住院病楼一楼的小门。那里有长凳,也有烟灰缸。成了简易吸烟场所兼杂谈所。一直有二三个牵着点滴站着的住院病患,大多时候是凳子已经坐满人了,他们一边晒太阳一边吸着烟。
走廊里连续不断的有着空闲的人进来,他们的影子落在那群坐在长凳上的人身上,我只是在一旁看着这景象。根据太阳的角度变化,白黑白黑白黑,光与影像一闪一闪的闪光灯一样相互交替着。仅仅是这样的光景,我就看了好久。
身体上的泡沫都冲掉了,关掉了喷头。伸手去拿这几天一直挂在门栏杆上没洗过只是任其自然晾干的浴巾,这是被说成将拼命繁殖的细菌擦到身上的东西,但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使用,怎么可能每次都清洗这样的大件啊。一边洗澡一边刷牙的事情不能干,将细菌擦到身上的事情却可以干。这么明显的双重标准也是作为一个人自由自在生活的特权。一边擦拭着身体一边回到了房间,感到非常冷,于是就关掉了窗户。
话说回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不在焉的看着再次打开的电视机,裸着还有水汽的身体站立了片刻。好冷啊。不过此刻我把注意力都放到了干渴的喉咙上面,从冰箱中取出一瓶茶喝。好不容易暖起来的身体,体内又开始冷起来,要是一开始就在暖炉中热一下后再喝就好了。喝完后再这么想也只是马后炮而已。
啊,今天是什么日子?
星期几?要做些什么事情?
到底是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而活着。……昨天,确实是,在睡着以前,有什么,
(——啊啊)
将浴巾盖在头上,愕然的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光脚的脚尖。
再跨一步的话就会将连着充电器的手机给踩烂。
到底是什么嘛,根本不对嘛。
自己也像是被白色的光和黑色的影子交互覆盖着,全身上下都在闪烁。
白色的时候明明什么也没有察觉到,现在,黑色的来了。
昨天和柳泽……这样啊。我变得手足无措,趴在坐垫上。接着身子也不动了,知道这样会被冻着的,但是无论如何都起不来,这样就可以了,怎样都无所谓了,早晨最好也别再次出现了——这样想着闭上了双眼。
对了,昨天。
香子也变得没事,回到了大家身边。比往常更加情绪高涨的完成了练习后,香子致歉道,「给大家添乱了,对不起」。然后回家了。那之后——
万里和琳达一起试着联络柳泽。但是电话没有接通,短信当然也没有回音了。
不知道要怎么办,总之之后万里一个人独自去了柳泽的公寓。虽然琳达也要一起去,但是觉得两个说谎的共犯做出一副关系很好的样子给他看不会带来好的作用,所以就放弃了。
想着即使再也不会被原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但是,无论如何,想再试一次,认真的,发自内心的,就说谎这件事情进行道歉和说明。不是单单没有把事情说出来而已,我很明显是欺骗了他。没有说出事实真相也非常不对。就那么一点点的告白和谢罪,是不够的。即使自己是白费功夫,也不想看着自己和柳泽之间构筑已久的友情被这么轻描淡写的对待。
但是,是伪装自己不在家呢,还是真的没有回家,敲了好久门,柳泽始终没有现身。
在柳泽住房的门前,这个曾经多次拜访的地方,万里抱着头蹲下身子。感觉有声音响起,到现在的每一天——这一如既往的日常,一下子就崩塌了。
靠自己的力量来阻止什么的,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也意识到自己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用以诉说这无能为力的崩落状态,这无法阻挡的破减之势。被现实这把残酷的锤子所敲击着,脊梁像是被钉在地面上一样。想要站起来,但是很困难。连一个能够向其求助的人都没有。到底能够对谁说啊。二次元君或者千波?不想将他们卷入这日渐崩塌的窘境,琳达又和自己处在同意的困境。还有别的什么人吗?NANA前辈吗?祭研的前辈们吗?看在是后辈的份数,作为前辈请拯救下我的人生吧~这种?怎么可能说出这么甜的话啊。
……其他呢,还有什么人吗?
也不是没有。
已经,没有任何人了。过去就没有了。叫着对方的名字能够向其伸出手,就这样向其求助的人,在东京已经一个没有了。
到现在为止一直认为「存在着」的,大概本来就是自己的幻想而已。也许本来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向其撒娇和求助。在幻想中轻飘飘起来,自己也变得洋洋得意,所以如今,账簿对不上了,所有的现实都崩坏了。
然后,对于因为想向柳泽道歉所以站在这里这件事,仔细一想的话,也只不过是自己擅自的决定而已。想要道歉也是自己的决定。想在这里等也是自己的决定。
对于柳泽来说,一定非常的困扰吧。不想和其说话的家伙一直在门前蹲着,想要开门出去或者想要开门回房间都办不到了。
万里将手搭在墙壁上,过了段时间慢慢的站起身来。像最后的挣扎一般,在便签纸上写上道歉的话,贴在门上。
回到自己的房间,坚持要再试着联系一下试试看的时候,通过不可思议的第六感,感觉到玄关的门对面有动静。马上站起身来,打开门。走廊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但是却看到万里刚刚贴在柳泽门上的便签纸以同样方式贴在了万里房子的门上。他来过了啊。不顾穿着拖鞋追出去,乘坐停在第六楼的电梯到了一楼。沿着大路走到车站,没有发现柳泽的身影。
柳泽已经不接受任何道歉和解释了。
再次回到了房间,望着被归还的便签纸,身体躺在床上滚了下。想着这几天失去的所有东西,眼皮内感觉不断的有小火苗被点燃,跳跃的火花像是要向周围蔓延,仿佛变得越来越旺——接着,早晨来临。
不可思议的虚空,什么影子都看不到的,白天的早晨。
所思考的一切,都那样燃烧殆尽了吗?
明明深夜中觉得身体快要被扭曲折断,超级难以忍受。但是天亮后,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早晨到来而已。崩坏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自己就这样,平静的活着。
万里依旧是裸着身体,想到今天要上第一节课。
这样啊。明明第一节课不得不去上,自己却还湿着头呆呆地站着。浴巾刷的一下掉在了地板上。
弯下身子想去捡浴巾,眼前瞬间闪现白与黑交错的阑珊。总之先把头发弄干后去上课。这样想的部分和仍然停留在撕心裂肺的悲伤中的部分鲜明的在脑海中交错出现。
到底该做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默不作声呢,还是应该大声吼叫,连这个都不知道。说哭吧确实是应该哭的状况,说笑吧大概也能笑出来。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总之机械式的活动着身体。时间也很紧急。
话说现在几点了,我连这个都不知道。大概是该上课的时候……?嘛,大概吧。
捡起浴巾,使劲擦着头发,突然发出「啊」的一声。完全被自己的意识所忽略的,右手上面的被火烧伤的部分,由于洗澡的关系,白色变软的皮被剥下了又大又深的一块,稀里糊涂间垂了下来。「剥松皮」,这个形容很适合这个红色的新伤,但是一点都不痛。
使劲的拉着被剥下来的皮,即使撕碎,也不会有任何痛觉。啪——的一下将这自己肉体的一部分扔进了垃圾箱。正想着上完课后贴下创可贴的时候。
「……啊,这样啊……。」
一个谜团解开了。
一边呆呆的看着无聊的风景,一边奇怪着自己到底在这种地方干些什么啊。那是住院时候的事情了。我一直站在走廊的窗边,看着楼下吸烟长凳处的时候。到底是多么的闲,才会经常这样平静的消磨着时光啊。
那个时候,我感觉到了「怀旧的东西」。
高中时,通往体育馆的道路。跨着只有三阶左右的台阶转过身去望着正在走过来的琳达,几根并列竖着的柱子的影子依次投射在她的身上,就像翻着白与黑交错的纸张一般。琳达的脸有点无精打采,头发随着走动而摇晃着,脚踩着低腰运动裤的下摆。「好慢啊」「不用这么急的嘛」「教练会生气的啊」「生气就生气,对我来说,比起锻炼肌肉更愿意在外面跑步」我回忆起了在参加部活之前去健身房借用具的场景。
埋在内心深处的淡淡的感情被取出来慢慢回味着。那个时候,干着那样的事情。
为什么是这么一点点的东西,到现在也不明白。只是这么点的,算不上秘密或者别的什么的事情,为什么会想不起来呢。
万里摆出一副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样子,眼角瞄到电视画面中的时间。要是往常的话,这个时间早就已经出门了。对了,是在上课。虽然基本确定是迟到了,只要超过一半时间出席的话,就不会算作缺席。必须得快点弄干头发出门了。
感到时间很紧张,总之一边先单手擦至头发,一边往背包里面装东西。虽然手机还没有充完电。
(也不算什么啦)
没关系,总之插入背面的口袋中。充电的话,到了学校怎么也能够充的。这是可以肯定的。
(也没有什么很困扰的事情)
又不用和谁联系——这样想着的一瞬间,感觉到有黑影像是要捕捉我的身体一般悄无声息的蔓延着。
(没有谁会找我。没有谁会叫我。已经,没有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需要我的人了,已经找不到一直呆在我身边的人了,已经无法向谁传达自己的想法了,传达感情的地方已经没有了,回去的地方也没有了。这就是所谓的一个人吧。)
就这样,呆立着,打了个寒颤。
不想见到的影子。不想回忆起来的影子。想要忘记这——黑色。
地板像突然张开了大口一样出现了全黑的洞穴,感觉自己会就这样被黑暗所吞噬。但是,在为这几乎要让双脚站不稳的眩晕感到害怕的下个瞬间,
(但是……到底是什么,令人如此害怕……?)
这个影子在白色的光亮中消失了。
背部的寒冷变得像细绳一样,不久就无影无踪了,一点都感觉不到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真的很不明白。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悲伤。
这只手本来应该是牢牢的握住了什么东西的,就像被抓住的小动物的尾巴一下子挣脱离开一样,滑溜溜的从手中逃走,消失了。一边纠结着这独特的空虚感,万里再次开始着手出门前的准备。
站在洗脸台前开着吹风机,迅速的吹干头发,省略涂发蜡等步骤,胡须也看不到的样子所以放弃刮胡子,随意的穿上洗过的衣服。由于没有时间加上没有食物,所以早饭也省略了。关掉电视机。手机刚刚已经放进包里面了,车票也已经放进手机盒中了。钱包也带了。哟西,火炉也关掉了。电源也都没问题了。浴室的换气扇就这样开着也没问题。窗户关掉了。大概没有忘记的东西了。
穿上运动鞋,打开玄关的门,出来后又把门锁上。
从公寓大门出去,开始往车站方向走。走了一小会,看到道路另一边,NANA前辈正和万里相反,向公寓方向走着。打工到早上呢,还是演唱会结束后和乐队的人喝酒到现在呢,她带着耳机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一个人独自走着。
想要就这样假装没看到,很偶然的,NANA前辈貌似也发现了万里。她抬起那张疲惫的从远处望去依旧能看清圆形轮廓的白脸,摘掉耳机。两人的视线虽然对上了,但是这个距离不适合谈话,时间也不富裕。总之,万里没有停下快速前进的脚步,向她轻轻点头打招呼。NANA前辈满脸黑线,直直的盯着万里那边。
* * *
加贺香子上完第一节课后,看到了多田万里。
教学楼休息室的长凳上弯着背坐着,旁边放着感觉很沉的背包,看上去正在拼命的用左手给右手贴创可贴。因为是被火烧伤的很严重,所以肯定是在处理火伤吧。
虽然有点犹豫,
「……这个,可以让我来帮你贴吗?」
对他这样说道。
虽然不是正在交往的恋人,但是觉得作为朋友帮这点忙是很普通的事情。作为普通朋友来接触也仅仅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但是万里却不抬头,看都不看稍微有点距离的站在斜前方的自己。休息时间的休息室中,有很多其他的在聊天的学生。也许是因为周围很吵,所以没有听到吧。
再一次,稍微提高音量的,说了相同的话。
即便如此,万里也没有抬头。
他皱着眉头,看上去很困难的样子,单只手去贴创可贴时候连身子都一起倾斜了,一点都没有察觉自己就站在他的旁边。
立刻向长凳靠近了几步,「呐,万里。」正想要这样喊他。
就在快要发出声音之前,突然想到,莫非,他是故意在无视自己。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的瞬间,立刻缩回了脚步。轻轻的吸了口气。这样啊。被这样对待也是由于我对他做了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那个,莫非——
「……」
又发现了另一种可能。
难道是,这样想着。
难道是,就因为这个,不可能吧。虽然这么想着。
用高跟鞋武装的双脚,以比自己想的还要快的速度,混入其他学生群中然后从他们之中逃出去。没有藏身之处了吗,她胆怯的看着四周。
* * *
第二节课结束后,在前往食堂的途中,遇见了二次元君。万里举起手来。
「你好……哦哦!?」
打算像平常一样打招呼。
但是二次元君却在拥挤的出入口处不声不响,一下子热情地抱住万里的肩膀。不顾快掉下来的眼镜,将脸靠近。
「怎么了!?干嘛干嘛啦!?到底想干嘛啊。」
「太好了~!太好了~!万里!真的来了啊。要是今天也不来上课的话,小柳也说要去你住的地方看你了!」
「是嘛……」
想要和他说小柳现在肯定是另一种想法了,但是却想不到怎样和他解释比较好。反正即使现在万里不和他好好说明,他也会马上感觉到这种气氛的变化。
「……对不起,昨天真的太低落了,早上都不能和往常一样起床,偷懒了。……但是,嘛,像今天一样。还是有出来的。虽然没有上课,但是去了社团的练习,能够很平静的和香子说话了。」
「平静的?这是真的吗?」
「恩,有好好说话。」
被拽着进入学生食堂后,找到一直坐的老位置,正对着二次元君,将随身物品一个一个放下来。占好座位后,变得一身轻松的万里正想要到柜台前的队伍中排队。
「给我等一下,这么说……最后,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加贺为什么突然会说那种话啊?对这件事,我还完全无法理解啊。」
看来二次元君希望在午饭之前想先把事情弄清楚。当然也不是不理解他的这份心情。被卷入那样的混乱之中,没有得到解释的话是不会罢休的。
「那是因为,嘛,总之,我配不上香子啦。所以就被甩了,我也想通了。然后就分开了。」
「就这样分开了……你啊……」
二次元君很无语地看着万里,万里尽可能用很普通的声音进行说明。
「也就是回到朋友关系,还是有在一起说过话的。而且到现在一直是去同一个社团,作为朋友,很普通的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有的。所以二次元君也要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可以了啊。「
「……什么,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唔,嘛,香子看上去很好。」
「不是不是。」
二次元君有点焦躁的摇着头。
「我说的是你啊,万里。你啊……不觉得样子有点奇怪吗?这都没有自觉吗?」
诶?万里目不转睛的盯着二次元君的脸。奇怪?自觉?
「……我?」
「是啊,就是说这个啊。为什么要装作一副在说别人的事情般的样子啊?」
「虽然被这么说……不是这样的,我当然也很消沉啊。但是总不能一直摆出一副很低落的表情吧。和香子今后也是普通的朋友,社团活动也还要参加啊。」
「不是啊,所以说,不是指这个啦。」
啪——后背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千波站着说「早上好」。万里想要和她回打招呼,但是被二次元君抢先了。
「不是说早上好的时候啦!现在正在说着重要的话题呢!」
突然千波的视线向上移,马海毛做的柔软的针织帽被二次元君抢走了,然后戴在他自己的头上。
「不要啊。」
提防着千波伸出来的想要抢回帽子的双手,
「话说话来,加贺去哪里了啊!?难道不在一起吗?」
「没有啦。刚刚发邮件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被拒绝了。果然最近出了很多骚乱,她不太愿意来学生食堂吃饭了啊。说是要随便去一个咖啡馆,在那里解决午饭什么的。」
二次元君皱着眉头往向天花板,口中透出烦恼的吐息声。
「……加贺,昨天白天就没有看见她……不要啊,要是一直这样的话我和加贺之间的午餐友情会面临危机的啊……啊,小柳!」
二次元君不慌不忙地,望着出入口方向,提高音量说道。他大概没有察觉到这个名字让万里的肩膀小抖了下,
「啊咧?为什么?刚刚小柳绝对站在那里的,稍微看了下这边就不知道去哪里了。这算什么啊,明明看到这边的。稍微等下,我去叫那个帅哥过来。」
「把我的帽子还给我啊。」
二次元君将针织帽扔向千波胸前还给了她,就这样想要跑出去了。万里急忙拍了下二次元君的肩膀。
「算了算了,又不是有什么急事要找他。」
想要阻止他出去找柳泽。
「不能就这么算了啊!现在正是你艰难的时候!这时候才是检测我们友情力量的时候啊!」
昨天,万里和柳泽之间发生的事情,二次元君是不可能知道的。二次元君将随身物品放下来,就这样从学生食堂追了出去。
最后还是认输了——放开二次元君的肩膀,手也不知道放哪里好。只好迷茫地挠着自己的头,千波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嗯?怎么了怎么了?刚刚万里——和小柳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被一针见血的问道后,万里无法逃避。
「……唔。确实有发生什么。」
「怎么了?」
「……昨天,向小柳交代了隐瞒已久的事情。」
「诶?」
「……所以,继香子之后,又让一个人失望了……貌似……」
「不是貌似好嘛。」
千波沉默了数秒,
「一定要让小柳了解真相啊。对了,现在正是那个录像带登场的时候啊!看了那个的话,小柳肯定也会理解万里为什么没有说出真相的。」
「这个我做不到。」
千波睁着眼睛看着拼命摇头的万里,问道「为什么!?」。
「因为要是现在给他看那个的话,感觉在为自己的懦弱和卑怯推卸责任。」
「没有的事情啊。就是为了这种事情,我才预先准备好那段的,不是吗?」
「但是小柳之所以会离开我,是因为现在这个我所做的事情啊。所以我必须承担这一切。那个录像带中的我是存在于「过去」世界的。至少是身处「过去」的我,录下了那段话。将现在发生的事情的责任推卸给那个「过去」的我这种事情……总觉得有不对的地方。」
「不明白啥意思啊!你给我等下!这样的话,到底该怎么做呢!?万里你就不打算为修复和小柳之间的友情做任何努力了吗?」
「不是不想做,是什么都做不了。」
「诶诶……?」
千波弯着可爱的头,
「什么啊!真是无法理解……等等……等一下……给我等一下啊,真的,请稍微等一下。」
依旧背着背包,针织帽就那样戴着,双手抓着自己的小脸。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忍耐着快要爆发的情感一样发出低声呻吟。
「万里啊……我已经跟不上你的节奏了……!现在真的一团糟啊……今后到底会变得怎样啊。」
「什么一团糟啊。」
睁开双眼,千波用责备的眼神看着万里。用双手抓着他的衣服。
「我不要变成这样子啊!到底要怎样啊!?到底会变得怎样啊!?真的令人害怕啊!要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大家真的会变得七零八碎了啊……!」
万里一边尝试着挣脱千波的手,一边瞟了一眼柜台前不停增加的学生队列。吵闹的队列在不停的变长。对啊,我们要是不早点去排队的话,人会越来越多的。
「总之,先去排队买午饭吧?」
「喂!午饭算什么啦!?为什么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干这种事情啊!」
「……什么?」
「什么什么嘛!……你这是在说什么啊万里。」
抓住万里的衣服袖口的双手突然放开了。千波身子稍微向后仰,和万里之间仿佛有一堵空气墙般拉开了距离,说了一句话。
「好奇怪啊。」
「虽然刚刚二次元君也说了同样的话,但是现在的我不是奇怪,而是消沉而已。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刚刚和香子分手,不可能一下子恢复到往常的样子的啊。」
「这算什么啊。」
千波摇着头,睁得很大的双眼稍微变小。她和万里保持着对视,眉头紧蹙着,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能看到的东西。但是万里不明白千波到底从自己身上看出了什么。即使这样拼命的看着,大概也会觉得你没有任何值得看的地方吧。
这时候,二次元君回来了。一边用手指向上戳着眼镜,一边很难受的对万里和千波说到
「糟了,我大概对小柳做了什么吧。他让我暂时别管他……怎么办啊,总之他好像在生气啊。虽然觉得没有对他作什么过分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啊,果然是因为我做了什么吗?」
***
冈千波看着沉默不语的万里。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像是在反复这样说着责问着万里一般。
二次元君看上去受到了很大伤害,样子非常的动摇,牙齿咬着双唇。对着这样的二次元君,万里却丝毫没有想要把事实说出来的想法。真的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样。
千波立刻向他投以责备的眼神。对她来说,万里这样子的态度真的很难以理解。全部都说出来吧,这样想着。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将所有事情和想法都说出来,然后再等待判决吧。
万里表面上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其实大概都快不能呼吸了。声音都发不出来,看上去想要尽力的离开这里的样子。
活着的人是不可能一下子消失的。消失什么的,不可能的事情啦。虽然这么想着,但是这时候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突然间,就像断线般,万里的身体突然解除紧张状态。从一边也能看出来,他的情绪突然间放松了。
「……?」
万里对自己在这里显示出很惊讶的表情,不可思议的看着四周。
低着头的二次元君貌似没有察觉万里的变化。但是千波却很确定的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想起了几天前在万里的房间发生的事情。万里当时很混乱,哭着喊着这里是哪里,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不停地叫着双亲以及那个前辈——小柳喜欢的那个人的名字。
大概又会发生那样子的事情吧。
猛地一下,抓住了万里的袖子。
紧紧地抓住,向自己这边强拉过来。不行,请回来,不要离开。万里!一定要回来啊。不由自主的从内心深处这样说着。
这不可能被听到。
「……啊啊,小冈。」
万里向下看着这边,千波和他对视着。习惯的笑容,抓住的袖口也悄悄的收了回去。原本以为万里不知道去哪里了,原来还好好地呆在这里啊。但是,
「总之,先去排队吧。不然人会越来越多的啊。」
很明显的,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是……同一个人。
不能够说出来有哪里不同。但是,刚刚拉住的万里和又回来的万里肯定是不一样的。绝对绝对、绝对不一样的。自己动物的直觉这样呐喊着。这是不同的。
然后大概,不一样的,不只是现在这个万里。
就像瞬间涌上来的浪潮一般,万里消失后又回来了。在这个瞬间,有如一亮一暗的灯光一样。
一边和二次元君说着话,一边看着走向队尾的万里的背影。觉得必须和加贺说啊。还是,不和加贺说……?
脑海中浮现了几天前才交换的目前仍然一次都没有联络的邮箱地址。
万里和香子分开后的几天都很平静的度过。
香子按照约定,好好的参加了祭研的练习。柳泽来和柯西前辈说了「取材已经结束」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也没有在万里面前出现过了。明明有一起上很多课,但是却没有碰面。大概是他在和香子长年的防跟踪抗争中锻炼出来的隐身术已经到达登峰造极的境界了吧。万里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情。
万里这时候总是一个人坐着,无所事事的看着其他人的各种姿态。
课间休息时,坐在靠墙的长凳上,看着相同学部的学生来来往往。香子也经过几次。要是香子看到万里还是会和他打招呼的,但是又不是坐在相同的长凳上,要是香子没发现这边的话万里是不会主动去和她搭话的。一边想着她的头发已经长了很多啊,性格也变得很温和了啊之类,一边只是看着她而已。
在祭研练习的时候,一边伸开腿放松身体,一边看着跳着舞的伙伴们。坐在离挥汗跳舞的大家很远的地方,万里有时候有种被大家抛弃的感觉。但有时就一点都不这么去想,只是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
——那是,光与影。
最近眼前经常出现白与黑交互闪烁的画面。
在自己的头顶上有黑色压下来的瞬间,感受到了无尽的孤独。对于这种可以看到的恐惧,万里拼命的转移视线、屏住呼吸、忍耐着等他自己离去。
有时候,也会觉得现在所在的时间和空间都存在于很遥远的世界之中。
那是在隔着一朵朵的云彩的,没有尽头的远方。一个双手永远无法触及的远方。
然后,能够切身感受到自己所存在的「不是在这里」的世界,确实就在那个远方。回过神来,却发现它一直在身旁。
***
佐藤隆哉在大学的图书馆中查找上课用的资料并复制好一份后正打算回家,看到貌似刚结束社团练习的多田万里。想要和他搭话,所以在夕阳已经落下变黑的小路上一路小跑追上他。
万里和加贺混杂在几名像是前辈的男女之中,并列着一起走着。加贺一边点头一边听万里说话,感觉像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看到这幅光景,他感到放心了。
不管怎样,这两个人还是很好的维持着友情关系。
这阵子,和自己一起吃午饭的伙伴就只有万里和小冈了。小冈有时候因为映研有事情也不来吃饭了。加贺香子和万里分手后就没怎么来过学食了。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大家的关系到底发生了什么,内心感到十分不安。
此外,更加在意的是柳泽的事情。
某天万里不在,他一个人吃着饭。柳泽很稀有的过来打招呼。很普通的,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态度很友好。
因此,他也很清楚的明白了柳泽想保持距离的人不是他。和千波又一起出席映研的活动,和幼驯染的不和又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也就是说柳泽和万里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为什么两个人都瞒着自己呢?
对于自己这样的男生,他们到底是怎样看待的呢?对于自己来说,他们两个人都是很重要的朋友。相信着他们这之间的友谊比他和高中友人的还要深厚。他一直认为对于万里和柳泽来说,自己也是这样的存在。
但是——
他沿着道路走着,由于前辈们的存在,一直没有机会和万里搭话。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跟着,加贺香子和其他的前辈开始说话,万里也和另外的前辈开始说话。
是琳达前辈吧。
万里降低走路速度,很自然的从旁边靠近琳达前辈,大概是和她说着社团里跳的阿波舞吧。他将双手举起来,一边很灵巧的动着指尖,一边像是在讨论着什么。琳达前辈也同样举起双手,活动着指尖给他看。
虽然不能很清楚的听见他和琳达前辈的对话,但是却竟然能明白他们的内容。
他们的谈话非常的自然,万里用着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过的沉稳语调说着话。
我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正想要停下脚步。这时候,
「啊,二次元君。」
「诶?」
正在投入的谈话中的万里听到加贺香子的声音,将头转过去看向她。
看到他的眼神后,我才真正停下了脚步。
到现在为止,貌似都没有看到过他用那样的眼神看加贺香子。
在这之前的万里,总是用着难以掩饰兴奋的炯炯有神的眼神看着加贺香子,那是如同不想错过她的一切般的眼神。
因为分手的缘故吧——确实那个分手方法有点过分,但是也不至于用像是看不认识的人一样的眼神来看她吧?居然真的做得出来啊。
「哦哦,是二次元君啊。真巧,现在回去?」
「恩……因为去了图书馆所以回家有点晚。」
像是要掩饰什么一样笑着回答他,但是完全笑不出来啊。
话说话来,加贺香子。
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的时候,为什么会沉默不说。你难道是这么老实的女生吗。
真是,大家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
「全员!集合!!!!!!!!!!!」
二次元君一边摆出「大」字跳起来一边喊着。这是发生在不经意间到来的十一月的后半,某个周四的午后的事情。
明天虽然是普通的周五,但是却会停课。周六周日两天要举行学园祭,为了准备学园祭,明天全校停课。
在法学部教学楼的陈旧的走廊入口前方的楼梯口,二次元君直冒青筋的吼叫着。在场的有万里、香子以及千波。
在第三节课结束后,大家一边说着「再见——」「拜拜——」一边正要向各自的下一个目的地移动的时候,二次元君用这样非常识的举动阻止了大家。
「喂,突然叫这么大声,我们这边反而要觉得害羞了啊。」
香子看了下朝这边回过头来看的学生,说着。
「没关系的。反正这样做了也仍旧不如平时的你那么引人注目。」
二次元君很直接的说着,然后
「诶,等下等下?你这是要干嘛?啊啊,再往上、再往上一点的话。」
今天依旧从说着古文的千波那里抢了手编针织帽戴在自己的头上。
「全、全、全、全、全全全员、全员、集、集、集、集合。」
万里觉得很烦,轻轻的拍了下他的脸。外加短短的一句「闭嘴」,让他安静了下来。
「够了,快听好!要和大家说很重要的话!全员,集合!」
「这句话不是已经听过了吗?或者说现在集合啊。」

万里一边揉弄着二次元君被打过的脸,一边回答到。
「啰嗦!不是这样的!不是说现在集合啦!而且现在也不是全员!」
今天的二次元君有种很久没有见到的像是一把粗暴的发着光的大斩刀一样的感觉。万里、香子和千波不得不摆出一副安静聆听他说话的态度。
「明天是学园祭的准备日。之前有说过祭研和映研从早上到傍晚都会很忙。也就是说,晚上大家都能够空出来,对不对啊?」
居?居?居然用食指依次在三个人的鼻尖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很斩钉截铁的说,
「应该说,都给我都空出来吧。然后,明天晚上在新宿集合后举行饮酒会。」
用着一副已经决定下来的口气,郑重说出了要举行饮酒会的通知。
酒、酒会……千波轻叹道。万里和香子偷偷地互相瞄了一眼对方。确实,明晚想要空出来的话是可以空出来的,但是……真的可以举行酒会吗?在正式举行学园祭前,这个不算很忙的时候。
对于万里和香子来说,祭研的阿波舞正式表演的时间是学园祭第二天的星期天。从中午开始,和其他社团一起进行的舞蹈和音乐的表演方阵,将在教学楼二楼的大教室前出发。
今天在往常的那个排练室内也有练习,明天会和其他社团一起集合,简单的交代下场所以及会场相关的事情。晚上的话,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但是第二天星期六的话,由于已经预约了排练室傍晚开始的场地,因此还有不得不参加的最后的练习。同时,还会将紧急借来的衣服给大家试穿,因此绝对不能迟到或缺席。
同时,根据千波的话,明天映研也被会场组织者赶出来,周六是以三年级的团体作品为中心的长篇放映。星期天白天是以二年级生作品为中心的放映,千波和柳泽所出品的一年级生的短篇作品是在他们之后,将在那最倦怠的时候一刻不停的冗长的播放。然后晚上开始是作为主要活动的公开影评会。
没有参加社团活动的二次元君,星期六和老家的朋友一起围观学园祭,星期日先是去看祭研的表演队伍,接着按照约定去看映研的放映会。顺便,千波虽然微妙地问到「老家的朋友」会不会是女生这样的问题,但是真相还是没有明了。
「这么说来,这样可以吗!?大家明白了吗!?明天1830分,东口的派出所附近集合!要是因为学园祭的准备,有所迟到的话,赶紧和我联络!事实上,已经在店里预约了五人的位置了!
五名!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两手的五指展开,乍看上去还以为是十名呢。「啊咧,等下!」千波出声道。
「二次元君刚刚说了五名?」
「没错,说了哟。」
「啊咧咧,其中包括二次元君,我,还有加贺,万里……难道说小柳也包括在内?」
万里有那么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二次元君很清楚的看在眼里,说到。
「恩,包含了哦。」
然后,他又补充到。
「不是已经说了是全员嘛。这五个人就是全员!4-4-2阵型的话,我是守门员,你们四个是后卫!一起担任区域联防。
为什么要以十一人参加的运动来举例说明「这五名才是全员」的事情啊,根本就很微妙嘛。但是二次元君似乎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妥,弯着腰两手展开,左右小步移动着,俨然一副守门员的架势。
但是,万里却没有笑出来。千波、香子也没有笑。香子有点担心的问到,
「……光央他,答应了要来吗?」
没有,二次元君很直截了当的摇着头。
「还没有去问他呢。但是,没关系。一定会把他叫出来的。不管用骗也好,用暴力抢拉出来也好,一定会把他带出来。你们就安心的出来就好了。」
看着二次元君信心满满的样子,万里感到更加害怕了。
被骗或者硬拽出来的柳泽,看到在那个地方的自己,会有怎样的想法呢。总之,真是不会让人高兴的自信啊。知道万里和柳泽关系变糟糕的香子以及千波都沉默着,各自只能用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对方。到底要怎么办啊……
「你看,来了,又来了啊!」
二次元君用手像刀一样来回舞动着,切断万里和香子,万里和千波之间的视线,然后吼道,
「这个,真的很恶心呀!最近总是这样,有什么事情不直接说出来,在背地里犹犹豫豫的……我已经受够了!讨厌,这样真的很烦耶!大家,这样子真的很恶心!我已经无法忍受了。就是因为你们这样子,所以我才希望无论如何都要全员集合啊!」
恶心,恶心,好恶心!他用手到依次在香子、千波、万里的额头上用手弹了下,感觉这样的自己也很恶心。
「所以明天趁喝着酒把真心话说出来。一起来真心话大会吧!这样就可以了吧!?我实在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说实话,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全员集合,全员一起把话都说清楚!要是不这么做的话……要是不好好的这么做的话……」
二次元君突然顿了下,像是害怕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样想把话咽下去,但是还是说出来了。
「……我们……就不能继续成为朋友了啊……」
看着就这样低下头的二次元君的脸,万里没有说话。
确实,就像二次元君所说的那样。
要是一直这样不去正面处理各种问题的话,那么之后慢慢剩下的是——再也不联系的陌路人而已。至今为止我们所积累的深厚羁绊,肯定会就这样崩溃瓦解掉。
这很明显是由于万里隐瞒了很多事情所导致的结果。一直这样的话,大家就会四分五裂,全都是自己的错。
万里觉得不管自己变得怎样,这都是自己造成的所以都会接受。但是因为自己的错误,导致二次元君、柳泽、千波、香子都被卷入这痛苦之中。
和大家一起度过的无数的日常,建立的深厚羁绊,难道自己就这样切断了吧。这样真的好吗?肯定不好!有想过要这样吗?怎么可能!
是这样的啊。
(确实……是这样的啊)
突然,觉得自己在远离这个世界。像膜或者云一样的什么东西,将自己和眼前的现实所隔离。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不行啊。
不由自主的把手向前伸,搭在二次元君的肩膀。手指用力的抓住他。尽管二次元君发出类似「啊……」之类的话,但是并没有挣脱万里的手。
啊,确实是这样的。
很快的,下定了决心。破罐子破摔,脑海中突然浮现这句话。反正已经惹怒柳泽了,大不了就是更加惹怒他,更加让他讨厌自己。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什么都不做的话,还不如去做点什么。
总之,再去进行一次道歉,然后一定要大家明白变成这种状况都是自己的责任,不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现在开始哪里都不能去了。不然大家只能变得四分五裂,慢慢消失而已。
要是不想真的变成这样的话,
(——最后的机会了)
脑海中,自己的声音清晰的回荡着。
即使一切都崩坏,一切都无法挽回,自己在当中是怎样的存在呢?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够熬过来呢。既然决定论方向,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只是沉默着,任其自然呢?让大家陷入烦恼和痛苦之中,不去理会呢?还是作为罪魁祸首的自己不去逃避,直到最后的最后的瞬间,坚持从这糟糕的状况中「活过来」。想要选择的方向,现在已经很明确了。
只有不逃避的人,在消失的时候,才会想说「真遗憾」这样的话。只有不放弃信念的人,才会在离开的时候恋恋不舍的回头看着。
因此,自己也该这样。
「……我会去的」
对于自己来说,真的到了「那种时刻」,肯定也会觉得很遗憾。
「绝对会去的。我很乐意去。」
「真遗憾」——想这样认为。
和大家不得不分别的事情,至今一起度过的日常时光结束的事情,一定一定是非常令人遗憾的。每天在这遗憾中度过的事情,能够回首这段过往时光的事情,一定是很幸福的吧。
「……为到现在为止的事情在此道歉,二次元。我不会迟到,会好好参加的。明天练习结束后,东口派出所见。」
对于万里抓着自己的肩膀直截了当地说出的话,二次元君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千波也抱着胳膊,说到。
「什么啊,真心话大会啊。这真是不得了了啊……」
一个人闭上眼睛呻吟着。
「其实啊,我也有很多想要特别对那家伙说的事情……这样看来,明天将会是令人兴奋的抖M之夜了。摄影机一定要预先充电充的足足的才好。另外要抱歉了,我会带苹果笔记本去的。
想要拍摄下来啊……二次元君显得有点退却。香子笑着「啪——」地拍了下他另一边没有被万里抓住的肩膀。
「关于找光央商量的事情,这之后我们可以一起计划下。交给我吧。怎么看来欺骗和强拉都是我的得意领域呢。」
「不要紧的,她就是那样子的。」万里总算说话了。很久没有见到香子这种表情了。真的是不错的表情啊。她既活泼又诡计多端,现在是一副很得意又十分有干劲的样子。露出了非常像平时的那个香子的表情,万里非常喜欢她这样的表情。然后,她也有偷偷的看了万里一眼。
「万里才是,不要紧的哦。我无论使用何种手段,都会把光央给你带来。」
***
第二天,周日。
练习结束后,香子自信满满的对万里放话说「这次有好好准备策略哦,请期待!」,然后就先行一步向车站那边走了。
离聚会开始还有很富裕的时间,知道有酒会事情的琳达也跟着来到了新宿。因为她想去百货商店看看,所以就顺便跟来了。
「真是个不错的机会啊。太好了,能够以这个为契机和柳泽说上话。」
琳达肯定也很在意柳泽的事情吧。柳泽从排练室离开那时候以来,对琳达和万里都是躲避不见的。
为了打发时间而进入一家快餐店,琳达坐在柜台前,手一直在摆弄麦秆袋子。突然间,万里对着她的侧脸说道。
「要不试着一起来参加?」
「哈?」
当然,轻轻地一笑而过了。
「你在说什么啊,这是你们一年级的伙伴之间的聚会,让我突然冒失的混进来会很奇怪吧。」
「……那么,你就在我们聚会的地方也可以。」
「不会去的不会去的。适可而止吧,这种事情。你就别在意我的事情了,请和柳泽光央以及其他的朋友好好的交流吧。」
总算到了约定的时间,两人走入了已经完全被黑夜笼罩的街道上。
在混杂的街道上走着的行人都已经穿上冬装,不紧不慢的朝着各自的目的地前进着。
「那么,我就到这里为止了。偶尔也想去看看伊势丹。明天练习的时候再见了。千、万、不、可喝的太多哦,这个一定要给我好好转达哦。」
「哦,知道了。明天见。」
「要小心点哦!」
「你也是!」
挥着手,在十字路口和琳达分别。万里一个人踏入了街上混杂的人群中。
最后柳泽真的会出现吗?虽然香子很微妙的自信满满……不管是用欺骗还是其他手段,作战已经在进行之中了吧。
但是,他到了集合场所,看到在那里出现的自己的样子会怎么想呢?去了那里之后,也不可能一下子回去。直接在店里集合的话或许会比较好,现在这样想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街道这时候正好进入聚会的时间。
在集合的地方,已经有很多的年轻人嘈杂的聚在那里了。这边也好,那边也好,到处都是大学生模样的男女一边大声说笑着一边聚集着。阻碍着很多向车站前进的行人的通行道路。
大家年纪都相仿,穿着暗色系的外套,从后面看上去感觉都一样。万里在混杂的车站前面,偷偷的一个人一个人的确认者他们的脸。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那个群体。都是不认识的人。
想到还是电话联系吧,正想要从屁股口袋中拿出手机的时候。
「喂!」
立刻从背后传来声音。想着是不是在叫我,转过身去看,站着的是不认识的人。
不是。
「喂!喂!」
但是,明明不是这个人,但是被叫了好几次,万里再次回头看。果然是不认识的人,在其他方向的其他人应声「哦—」之后,向他走去。什么嘛,是向那边说话啊……
刚解锁完手机的时候,
「喂!喂喂!」
又被别的人抓住了肩膀,吓了一跳。
「……诶?」
「我说喂!」
就在这一瞬间,转过身去。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这么烦人。想要和奇怪的人半开玩笑的搭讪,然后在不经意间就真的这样做了吗?
十分了解自己是不擅长吵架的类型。在这种时候,就只能逃走了。万里急急忙忙的从过来搭讪的人那里逃离开来。有人很微妙的往这边偷看着,什么嘛,万里把脸扭过去。
(话说回来,这是在哪里啊?)
惊慌失措的保持着距离,拿起电话,想要问「现在在哪里?」。想要输入号码的时候,却茫然了。
(啊咧……)
脑中一片空白。
(……到底怎么回事?)
想了想,却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比较好。
在这像一个巨大生物一样的人海中,自己一个人站着,傻傻地发出「诶?」的声音。单手拿着手机,看着四周。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啊?
(因为接下来有饮酒会)
——到底是在找谁?
(二次元君,小柳,小冈,以及香子)
——为什么?
(在这里集合)
——但是,这些是谁我不知道啊。
嗖——的一下,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样。双脚强烈的颤抖着走着,膝盖突然瘫软无力。
记忆,没有了。
不记得了。
很微妙的只清楚自己「本来应该知道的事情却变得不知道了」这样的事情。糟糕,糟糕,糟糕,一边脑中反复着,一边从口中也漏出「糟糕」的话语。
真的是,变的无法理解了。在这里是和谁集合呢?或者说,真的有要和谁集合这件事情吗?
记忆丧失的情况下活着什么的,这种事情,是真的吗?
在上大学吗?一个人生活?……真的是这样吗?不仅仅是这些吗?有朋友吗?在哪里?和谁?他们又是怎样的人?
转过身来,望着那边许许多多的人群。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家貌似都在看着我。对着这无数双眼睛,想要退缩。在这些人中,有「二次元君」,有「小柳」,有「小千」,有「香子」吗?——不知道这些人的事情,他们真的会在吗?这真的是自己所活在的世界的事情吗?
真的是不明白啊。完全记不起来了。脑中只有一些情报。多田万里因为遇到事故,「貌似」失忆了。然后退院后,「貌似」上了大学,「貌似」在东京生活。……只有这些而已。
实际上,对自己完全不知道。大学在哪里,家在哪里,是谁,到底怎么回事啊。
话说回来,不知道东京的家在哪里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很致命很糟糕吗?到底是在哪里啊?我应该回到哪里去啊?到刚刚为止还和琳达在一起的……和琳达在一起,这,真像我啊。她现在肯定还在附近吧。
「琳达……」
老家在静冈还是记得的,也知道自己从那里出来了。在记忆丧失的状态下重新开始未来的人生这种事情也是知道的。但是,
「……琳达……!」
做出这种事情,真不像我啊。
「……琳达!琳达!琳达!」
因为我自己很不明白。
「琳达……!」
我是多田万里。
我是,多田万里。
为什么连这种事情我现在都变得不知道了呢,甚至连不知道这些事情本身都没有察觉到。我到底是怎么活着的啊。到现在为止一直在干些什么啊。又是在哪里啊。到现在到底度过了多久的时光啊。到现在为止,我一直是在哪里,干着什么啊……
「……啊,啊,啊啊……」
想要喊出来,却拼命的捂住嘴巴。难以理解,我到底该怎么办。迷失自我的状态下我仰着身子,看着天空。
晚上一片漆黑,连星星都没有。
在这黑暗中,什么都不知道。陌生的人群移动着,我只是在那里站着。
「万里!」
一只手被牵住了。然后,
「……琳达!」
终于找到了这张脸。
琳达一边喘着气,一边牵着我往道路边上带。膝盖在颤抖,连站都站不稳,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是,我……!」
突然间的事情,之前也有过。之前,突然回归真的我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甚至都没有认真去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明白了。好不容易,感觉自己变得明白了。
「……是我啊……!」
我回来了。
发生事故以来,作为多田万里活着的不是我。但是现在,我回来了。一年,或者更长,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我终于想起来原来的我的事情。
「知道了。没关系,没关系的。总之,先回到房间再说。没关系的,我会跟着你的。」
「琳达,好想回去啊。想回家,想快点回家。这里很陌生,很陌生,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啊!」
「唔,回去吧。」
「一直都很想回去啊!」
「……知道了,我很清楚哟。你有租房子,总之先回去吧。」
琳达在我的背上来回轻抚着安慰道。
我渐渐冷静下来,总之现在的状况总算是适应了。这里是东京,我是大学生。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连真正的自己都忘了的人生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啊,难以想象。难以明白,大概只是在虚空的状态,任凭时间流逝的活着吧。
琳达拉着我,进入了出租车。
琳达告诉司机要去的地方,我在后座坐好后,突然一阵猛烈的头痛袭来。不只是头部,全身到处都是难以忍受的疼痛。全身的血管都很痛。筋肉,骨头,全部都很痛。像是突然被房屋虚无的空间中,被冰冷的空气包围,很疼却发不出声音来。手指,腰部,牙齿,总之全身,所有的肉体,像是用尽力气被再启动一样。犹如无机物突然被通了神经一样。
(好痛……好痛……!唔,好痛……!)
「……喂,喂,没关系,已经找到了哦……是啊,其实很担心,所以在后面偷偷看着他,所以能够马上……唔,就是啊。把他带到房间去……」
琳达在和谁打电话。
谁呢,没有去问她。不停增加疼痛的身体要是现在自己不好好抓住的话,感觉就会这样慢慢散架一般。
(……好痛啊……)
屏住呼吸,把脸凑到窗户玻璃处然后忍耐住不发出悲鸣。
出租车司机向在拥挤的车道的人行横道上走着的几个年轻人鸣了喇叭。声音像要刺穿耳朵似的,我差点要跳起来,赶紧捂住耳朵。在窗子的对面,有一段上升的人行横道上慢慢升起出现的人群中,令人吃惊的是,
「啊……」
没有看错。
香子也在。
手机放在耳朵旁边,浅驼色的外衣上挂着大大的波士顿包,穿着长靴,长发和练习时候一样松松的扎了起来。
(……哭了啊……)
雪白的脸变得乱糟糟的,一只手捂着鼻子,香子她——
「啊啊啊啊!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给我等一下啦!停下来,请停下来!」
拼命往后转身,紧紧靠着椅背。
「这里不能停车啊」
「万里,冷静点,到底怎么了!?对不起,觉得就这样去的话没有问题什么的……」
「香子在那里!香子在哭!」
「冷静点,没问题的,现在就维持这个状态,一旦回去了,我会给你好好说明的。」
(……我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万里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让人觉得滑稽的抖动着,就像被冻住了一样,不管是握住还是摩擦,感觉都非常的钝感。明明自己在碰自己,却不能知道自己在碰哪里。无法感觉到。
不管是在发抖,还是感觉变迟钝,都不仅仅是发生在手上。全身都觉得是借来的东西一样。感觉自己只是在别人的肉体里面一样。
自己现在坐在出租车里面。但是为什么会坐?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坐的?
留下香子,离她越来越远。离开后,这双手已经无法再触碰到她了,只有这个才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稍微……给我等一下!……等一下啦!……求求你啦,给我等一下啦,拜托啦……」
像小孩子一样在后面的座位上,用膝盖跪着,一直朝着后面看着。不只是香子,甚至连自己的一切也被抛弃在那里一般。小柳,二次元君,小冈。所珍视的东西全部都被抛下了。和在加贺的父亲的车中坐着的时候一样的感觉。
想起来,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的一切——不,都是自己最重视的东西,都是不能够失去的东西被抛下了。然后自己一个人向着奇怪的地方越走越远。
拼命的抓住坐在身旁的琳达的手,想要从中获得现实的真实感。一切都像是骗人的,像是制造出来的一样。琳达的手确实是实际存在的,就存在这里,是真实的实物。因为能够抓住能够触碰到。
「……我……现在变得全都不明白了啊……」
「……唔,是这样的啊。」
「全部,关于现在的我的事情……然后,然后我……」
不停的发抖着。
摸着脸的时候,手指湿润了。这水分是汗吗,是泪吗,自己也不清楚。全身的毛孔分泌出不可思议的水分,全身都又冷又湿。
「我真的是超级奇怪……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将头埋进放在膝盖上的包裹中,吼叫了几次。
已经不行了,真的不行了,这样想着。
快要完了。
一边吼叫着,一边感到到这声音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讨厌这样,发出如此歇斯底里的声音,已经知道自己失去了理智。
「讨厌!讨厌!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不知道啊不知道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为什么只有我不能过上普通的生活,从我这里一件件的夺走,要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我就会变得什么都做不了就这样消失掉了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每次嘶吼时膝盖都会往上顶,脸被行李撞击着。
琳达一直拍打着我的背部,对司机低下头道歉道「对不起,稍微……对不起」。总算回到了理智的世界。
「香子,香子」
「唔,唔」
「香子」
「唔」
「香子」
——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这个样子。即使恢复到了平常的状态,也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理智。
已经,不可能了啊。
「香子」
「……唔」
头部被紧紧地抱住。紧紧地靠着琳达的膝盖。屏住了呼吸,想要忍耐这自己所置身的黑暗。总算缓过来,能够普通的呼吸了。
(……怎么了)
紧紧地抓住琳达的双手,总之,先闭上双眼。从这个世界中逃脱。啊啊,但是确实这样啊——只有这个不能忘记。
自己,已经,快不行了。
柳泽光央望着多田万里奔跑的身影。
他终于意识到被青梅竹马、二次元和千波骗了,谁也没跟他说过万里会来。
先是千波故弄玄虚的窃窃私语,害得他乱了节奏。「那个……加贺她,好像出状况了……」追问到底怎么了,千波则继续装模作样,耸了耸肩膀说:「和二次元之间……怎么说呢,那个……」香子和二次元?难道说他们之间能有什么?
「诶诶……!?」
柳泽惊讶地叫了出来,真是失策。「关于这件事他们想找你商量一下,能不能腾出点时间?」听此自然点了头,是他第二次失策。
乘电车去新宿的路上,千波一直沉默寡言。到达之后见到香子和二次元,两人都低着头,不管问什么都不开口。
正在想这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万里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然后柳泽就明白自己上当了,他们知道自己正在躲着万里,才设了这个局。
说真的,还不想和万里见面。
柳泽并不怪万里这么长时间一直隐瞒,也没有生他的气,只是,很难过,难过的要命。
对万里来说,我不是无话不谈的对象。至今为止,我到底有没有进入过他的视界?而我看到的万里,并不是万里真正的形象,我到底在看些什么呢?万里又是,看到了我的什么?
因为无法理解,他陷入沮丧,直到现在也无法从这种情绪逃出来。
所以万里忽然出现,首先动摇进而想逃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但是万里与自己四目相对后,一脸惊讶而困惑之后移开了目光,就像被不认识的人忽然搭讪似的,头也不回地逃了。
这一瞬间柳泽想道,果然如此。
我和万里从未坦诚相待,从未注视过对方,只不过是做出了这个样子。实际上,完全,一点也,不了解对方的真心。我们熟视无睹。
作为朋友度过的那些时光到底算什么,是我的错觉和幻想的产物吗?真正的你到底在哪里。
「……什么啊。」
柳泽不由自言自语道,然后忽然想起一件事。
万里从前曾经哭着说过,他害怕自己会消失。
那个,也就是说——柳泽正要思考,注意到香子追着万里而去了。
「喂喂,是我。」
香子奔跑途中还跟谁打着电话,说是紧急事态,她的侧脸浮现出前所未有的焦急神色。
他也立刻朝青梅竹马的方向追了上去。
***
万里也不点亮房里的灯,放下包便坐在了坐垫上。琳达在隔壁,幸好娜娜前辈也陪着。她说了声有事叫我,并没有来到这个房间。
该做什么,他很清楚,其实,早就应该这么做了。
万里给自己老家拨了电话,很快被母亲接了起来。
「喂,怎么了,你主动打电话过来还真少见。」
从母亲的声音可以听出她很高兴。
「……身体……有点不好。」
「什么?哎呀,感冒吗?还是吃坏了肚子?」
「……我想去一下医院。」
「诶!没有钱吗?怎么会,刚打钱给你的呀。」
万里不由噗一声笑了出来。
「不是啦,就是想预约一下,病历本在你那儿,我打电话也联系不上啊,和铃木医生。」
一听到当时事故负责医生的名字,妈妈立刻察觉到出了什么状况。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你的样子有点不对劲。」
「嗯,不止一点,是非常不对劲……事故前的记忆好像回来了。」
电话另一边的母亲哑口无言,他便继续说了下去。
「然后呢,好像作为交换一样,事故之后到现在为止的记忆在慢慢消失。其实,怎么说呢……我好像……好像没办法在这里照常生活下去了。」
母亲依然沉默。
「……您给了我这么多资金援助,我也想更加努力一些……我想努力啊,可是真的好难了……就是,呆不下去了。整个人惶恐不安,这种状态,不去医院怎么不知如何是好,成天都在麻烦琳达……」
「……明天一早就给铃木医生打电话,别担心,交给我吧。」
「……抱歉。」
「好啦好啦,回来吧。大门随时为你敞开,现在回来都行。对了,要不妈妈去接你吧,嗯,这样好,就这么办吧,你爸爸也很快就会赶回来,然后……」
「不不不,不用,真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但我担心啊……现在几点?新干线……还有呢。」
「您别呀!我现在还没关系啦,而且还有事不能回去!话说你就算现在来了,回静冈的新干线肯定也没了!」
「不行,我要去。好,这样吧,我明天去。」
「都说我还有事啦,您来了,我也不在家啊!」
「你不在家我也要去!」
糟了,好像让不在身边的母亲担心过头了。
「……那好吧。反正要来就早点来吧,学校的祭典上还有阿波舞可看哦。琳达也一起,我跳得不是很好……但是您要来的话,也不是,不想让您看看啦。我在这边,虽然现在是这样子,但真的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那个,叫什么来着,窥豹见斑一下?」
「窥斑见豹吧?」
「哦哦,对,窥斑见豹。」
从来没想过请双亲参加学校祭典,不过——仔细想想,心血来潮说不定也不错。
无论是在祭研度过的日子,还是阿波舞的体验,对他来说都是无上的好事,最棒的回忆,最闪耀的时光。
如果注定要在自己的脑海中消失,那么至少,希望家人能替他记住,因为是他们,给了自己体验一切的时间
「那,就后天。要来哦,一定。」
「一定去一定去!爸爸周末也放假,我拉也要拉他过去!嘿,阿波舞……」
我说话还真是孩子气,不过既然如此,就再问一句孩子气的话吧。
「……顺便问下……我的记忆回来了,高兴吗?」
还真问了。
「那当然!笨蛋,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不过呀,现在的我……如果记忆回来了……和现在这个我,就再也见不到了,没想过吗?」
「嗯……说真心话,对妈妈来说,你就是你啊,只要健康,这样那样怎么样都好!」
「嗯,这样啊……」
万里有点不满地撅起嘴,感觉自己的意思好像没传达出去。
「……这样吧,去福山的事儿,就只属于和现在的你之间的秘密。」
「……哦……」
「除非你自己想起来,我会把它一直封印着,这可是用脐带连结的约定,仅存在与你和妈妈之间的约定。以福山为赌注!……怎么样?有被重视的感觉了吧?」
万里顿时脱力,整个人倒在了坐垫上,手机还举在耳旁。



本帖最后由 ljalxc001 于 2014-8-14 15:09 编辑


5
那天夜晚。
万里彻夜不眠,伏案疾书,试图将尽可能多的笔记密密麻麻地写在一张论文纸上——写给自己看。
刚才实在是太可怕了,伫立夜晚的新宿中央,忽然如坠云雾之中;回到宿舍认不出朋友的面庞……如果不是很快见到了琳达,到底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呢,万里对自己的将来完全失去了信任感。
所以,为了记忆再次席卷而来做准备,还是将可能忘记的情报整理后简洁地记录下来为好。然后,将这张笔记一直随身携带,绝不离身,养成随时拿出来复习的习惯。话虽如此,要是连带着笔记这件事都忘了,该怎么办。这个问题令人担忧,不过总之能做的还是先做吧,因为就在下一刻,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趁自己还记得,必须抓紧把笔记写完。
他盘腿坐在铺着运动衫的座垫上,抓着圆珠笔,面对着矮桌上摊开的论文纸。
首先是这里的地址,其次是手机号码,以及手机的待机密码,这些是最重要事项,用四边形框上表示强调。
然后是银行的账号,密码……银行卡从静冈开始就在用,不记也没关系吧。而且把这些信息写在这么张暴露无遗的薄纸上,也太没有安全防范意识了。不行不行,还是算了。
可能忘记的,还有上大学后申请的邮箱地址和密码,然后是作为紧急联络手段无论如何也不能忘的——琳达的东京住址。
说起来,发现琳达从前是同级生之后,她应该用邮件发过地址。我打开收件箱里,很快找到了。邮件说了些什么作为前辈会全力支持你,还有什么有困难随时找我之类的……琳达的邮件读起来像陌生人一样客气,让他恍然忆起再会时的事。
最初,琳达装出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发现照片后,他大为动摇,责备琳达这么做对过去的自己太不公平。琳达说过去的事还是当做没发生过为好,将照片撕碎了。再然后,他们在高中的教室里重新合了一张影。
——谁能想到现在这个发展。再会时刻,我和琳达都坚信过去永不重来。
拿到住址还是不到半年前的事,而现在,这个我将会消失,而且还在为消失做什么准备。还以为一切终于可以重新开始,真嘲讽,转眼间战局颠覆,败局已定。
「……琳达的住址,嗯,是在东京市……」
写着写着,他不由想道:东京啊……
万里没去过琳达的房间,但是曾经见过在她居住地方的那个小小的私铁车站,说是东京实在是过于悠闲,到处是彰显自我的绿意,枝叶茂盛而张扬,还点缀着一片片农田,和万里印象中的东京相差甚远。
虽然本人强硬地主张:「那又怎么样,我是公认的东京人,东、京、人!」不过户籍地址又没变,归根结底她不还是公认的静冈人么。
住址下面我追加了一行小字——(琳达不时留宿隔壁,隔壁的娜娜前辈非Cosplay,蕨市人。)
之后是我的大学——话说我学号是多少?学生证在身上,就不记了吧,学生证之类的重要物品在哪里倒是要记一下。身份证和其他卡基本在钱包里,不在钱包,就应该在壁橱的那个装存折、印章还有钥匙什么的抽屉里。
老家的电话号码还有家人手机号事故之后没变,手机里也有纪录,忍痛割爱吧。
然后是自己所属的法学部社团祭研,学校祭典的第二天是阿波舞,要是不能参加,会给社团的伙伴们带来大麻烦。琳达也在祭研,为社团的人际关系烦恼时,联系舆野前辈(小舆前辈),小舆前辈的手机号。
接下来,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的人们。
我专注地写下一字一句……加贺、香子。
就算分了手,只要我还是我,大概会永远喜欢下去。不过,正在假装失忆。括号,哭了,担心,括号结束。柳泽光央,通称小柳,撒谎惹他生气,被讨厌了,下次见面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向他道歉。二次元,本名佐藤龙哉,在约见的地方放了他鸽子,怎么办。冈千波,小冈,同为失恋中人,我却让她操了这么多心。※,全权管理录像资料,冈相机。
其他忘了给自己或者周围人带来麻烦的事,凡是想到的统统记了下来。祭研的成员,小星和小兴前辈,长相可怕实际温柔的技安,英语课的朋友,写了一半还没交上去的论文,对了,还有自己的课程表……这是必要的吗,不,不必要吧?到底是哪边啊,大概是必要吧。就在边想边写的时候,那些不能忘记的事,非记下来不可的事,就像剥皮一样纷纷脱落。快写啊快写啊,万里的手忙个不停,赶在忘记之前写在这里!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总算是将想到的事一口气写完了,且字还能看,最后在笔记上写下了年月日。
他深深呼了口气,重新浏览一遍笔记,确认有什么错误或遗漏,没问题,大概,不,是一定。
自己的记忆到底什么时候消失,心里完全没谱。不过有了这张纸,就算陷入混乱也能知道去哪里是安全的,至少,不会在陌生的街道正中央遇难了吧。
「好了……累死人了。」
万里自言自语道,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脊椎骨发出了令人不安的声音。
那天夜里,直到上床睡觉,也没有任何人联系。
大概是留宿隔壁的琳达向香子和其他人说明了情况,替他道歉后大家一起去喝一杯了吧。
还是说,不知不觉之间,世界已经终结了呢。
他横躺在床上,倾听自己的鼻息。
对现实感逐渐丧失的万里来说,这片黑暗宛如救生圈,在宇宙洪荒之中载着他孤独漂流。想回去的星球早已遥不可及,即使它爆炸后成了一团火球,燃烧殆尽,彻底灭亡,自己也无法看到它的末日了。
完成的笔记放在了目所能及的矮桌中央,即使早上起来忘了一切也能发现。
明天的自己如此岌岌可危,然而委身于深夜的黑暗之中,屏息倾听呼吸的声音,空气里仿佛散发出了麻醉药的味道,将眼皮自然而然地合拢了。
***
(……「明天,星期五是……」)
万里睁大眼睛,在刺眼的光芒中默默念叨。
(……「学校祭典的第一天。16点到19点,在彩排室最后练习一次。」)
记在笔记上的东西还留在脑海中,不由松了口气,好的,还记得。
到底是自己还没有忘记从前的事,还是仅仅记得昨天写的笔记,说实话分不太清,总之要做什么还是很清晰的。如果今天果真是周五,那就是练习。明天是学校祭典的第二天,为了正式的阿波舞表演,必须进行最后一次练习和服装选配。
闹钟还没响,少见地自然醒了,转过头想看看到底几点了——
「……哇?!」
吓了一跳,枕头边的闹钟显示已经过了下午一点半。
到底是睡了多久啊,因为深度睡眠,连梦都没做。因为记笔记,确实过了十二点这个日期变更线才睡,那之后一次也没睁开眼。难道他完全无视闹钟,整整昏睡了半天时间吗?
话说……今天真的是星期五吗?说不定,从那以后已经过了几天或者几月或者几年,整一个浦岛太郎的日常版——什么的,虽然跟自己开着玩笑,不过无法完全否定这个可能性。这完全是,惊悚片好嘛。话说,不会吧,应该不会吧,他摇头否认,却忍不住一边背脊发凉,慌慌张张拿起电视遥控器。想亲眼看看现实,看看世界现在到底是什么模样。万里探出身,按下电视机电源。
「……啊哇哇哇哇哇哇!呜哇哇哇哇,咿咿咿咿咿咿……!」
他顿时一个后滚翻从床上滚了下来。
然后屁股蹭着地板向后挪动,摁着心跳快要炸裂般的胸口,惨叫声依然停不下来:「咿咿咿咿咿咿!」
真是,实在是,太可怕了。因为,有什么在。
有人在。
床上离他睡出的凹痕很近的地方,有个鼓出来的黑色人形,它烦躁地切了一声。
「……吵死了人……」
万里掀开刚才自己慌张逃出的被褥,看清蠕动着还想钻进去的人形,正是娜娜前辈。
她还是不听自己忠告,穿着大款T恤衫,随着被子被拉开,慢慢显现无限风光,雪白的大腿,雪白的膝盖,雪白的小腿,奇异的(让人眼前浮现出两只牛穿着红色礼服举行婚礼的情景)短袜,头似乎不愿意贴着被单,枕在了合拢的双手之上,露出娇小而苍白的侧脸,紧闭的双眼没有上妆。
这也就是说……那个……也就是说,就是说……
「什,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呀……我,我……」
在他呻吟的同时,耳边响起了开门声。
「哦,起来啦?」
玄关处,琳达像自己家似的堂堂正正走了进来。万里跌跌撞撞,连滚带爬,五体投地扑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琳,琳达!」
「真险真险,怎么啦,发生什么了?」
「我做了啊!我竟然,做了啊……!呜哇,怎么会!该分对象也没分,该有下限也没有,就这么彻彻底底地做了啊!」
「哈?先不说这个,刚才我看你完全睡死了,就去买了点吃的。不过东西真是琳琅满目,我眼都挑花了。」
你是喜欢金枪鱼来着吧,琳达边说着,边从便利店的购物袋中拿出了饭团和杯装味增汤等等,但是!
「现在不是说金枪鱼的时候吧,看看状况啊!我,我……」
他指着同枕共眠后的床铺,怎么看都是事后状态,现在被子还鼓着一个人形呢。
「……和娜娜前辈,做了啊!更可恶的是,我还什么都,不记得!一丝丝都不记得啊!不过,大概是娜娜前辈先勾引的,嗯,肯定是!我以前就有这个感觉,『这个人对我是不是有意思啊,不会看上我了吧?』……嗯,有的!有的!绝对是这样的!哇,这么一想很多事都对上了!就像俄罗斯方块,不停地对上、消失!啊,真是太糟糕了!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么回事……」
万里的吵闹声中,娜娜前辈幽灵般幽幽坐起。
她的表情前所未有得平静,带着睡癖的头发还支愣着忽然两手摆动着跳起了舞,一会儿向左转啊转,一会儿向右扭啊扭,然后微微俯身。
「琳达,给我按住他。」说罢,她踮起脚尖,身姿轻盈得完全不像刚睡醒,一只腿仿佛要将膝盖贴到腹部一般高高抬起。
「娜娜前辈,不行的,不管怎么说,朝着头一记压踢还是太危险了,会死人的。」
琳达严肃地催促万里道歉,总之马上道歉。万里听她的话,向娜娜前辈道歉,察觉到似乎是有什么误会。
具体情况还是琳达前辈说明了。
琳达说过,为了有什么事她可以立刻从隔壁过来,晚上睡觉不要关门。所以,万里没锁门就去睡了。
琳达和娜娜前辈怎么等他都不见起来的动静,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于是就过来看看情况。万里睡得死死的,怎么也喊不醒,没办法,琳达就让娜娜前辈在这个房间呆着,自己出去买吃的。回来,就是这场乱子了。
「娜娜前辈也不对,那家伙别看这样子,姑且也是个男的,趁他睡觉的时候钻进同一个被窝,任谁都会慌吧,一般来说。」
别看这样子,姑且什么的,好像有些词令人无法释怀。
不过琳达毕竟是站在自己这边了,万里连声应和「是啊是啊!」为了冲泡三人份的味增汤,他正在厨房烧水。
娜娜前辈占据电视机前的阵地,摆出一家之主的气势大大咧咧地坐在垫子上,仅仅用鼻子发出了冷笑声。
「都怪他睡这么舒服,害我也好奇是不是真那么舒服啊。而且,我根本没钻被窝,只是试着在边上躺了一下,然后那家伙散发出了无比强大的催眠气场,一不小心就被拉进去了。」
这说的什么话啊,因为一时的好奇心被人钻进被窝,我这边是不是太无辜了。
不带这么吓人的……万里心里吐槽道,想起笔记还一直放在矮桌上。他离开厨房数步,装作不经心地遮挡住娜娜前辈的视界,抓起笔记,塞进了常穿的牛仔裤后兜。
水烧开了,导入味增和配料的纸杯,忍着滚烫的手感将三杯用双手一次性运到了矮桌上。万里迅速返回,、将开水倒入小茶壶,找出三只完全不配套的茶碗、马克杯等。因为坐垫被鹊巢鸠占,他和琳达一起跪坐在地板上,拿起各自的筷子搅拌味增汤,每人分到了两个饭团。
「万里,金枪鱼拿了吗?」
「拿了。」
「好的,那么,开动啦。」
「开动了!」
只有万里和琳达的声音,娜娜前辈嘟囔着「一大早哪吃得下两个饭团!」将一个饭团搁在万里面前。万里嘴里说「已经不是早上了哦」,手上还是接了过来。今天似乎真的是星期六,也就是说待会儿还有练习。对一个大学男生来说,便利店分量的两个饭团确实有点不饱肚子。
金枪鱼的,明太子的,还有娜娜前辈给的另一个金枪鱼的。
哗啦哗啦地剥去便利店的塑料包装,连掉落在桌上的海苔也不顾形象地拿起吞下。小茶壶的茶水也差不多好了,给三人分别倒上,茶水颜色深邃和浑浊,感觉不错。
万里看电视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和她们两个一起吃东西好像还是第一次,况且还能在明媚的阳光端详娜娜前辈的面容,实在太难得了。他不由盯着娜娜前辈看个没完,遭到她一记肘击,「看个头!」
肘击什么的就不提了,他大口吃完饭团后,开始慢悠悠地喝味增汤。琳达催促道:「哪有时间这么悠闲。」
对了,练习可不能迟到。万里慌慌张张地加快了进食速度,啃第三个饭团时,琳达已经吃完,马克杯里的茶也空了。
「好了,我吃饱了!那么我就去隔壁洗个澡,你也去收拾,三十分钟后过来叫你。」
「了解,不过你不回家没关系吗?」
「我有一套换洗衣服在琳达那里,是吧,前辈?」
「不是在我那里,而是你自己硬要放在那里。」
「有什么区别吗?」
「微妙地不一样。」
娜娜前辈将茶碗里的水喝酒似的一饮而尽,与琳达一同起身。她回首瞥向万里,正好与他双目对视。
「怎么了?」
「多田万里,那个……我今天晚上有打工,不会回房间。」
她想问的,似乎是我一个人是不是也没关系。
「哦,没关系。」
万里偷偷瞄了一眼装着笔记的牛仔裤,努力露出笑容。没关系,大概没关系,就算有什么关系,总之还能维持最低限度的没关系状态,自己为此做好了准备。
「是吗,那就好啦。不过,明天晚上我还是在的,有事就叫我,心情好时也是可以帮忙的。」
「哦。不过娜娜前辈,明天的学祭,你不来……吗?我们准备大跳特跳阿波舞来着。」
「哈?!去你个大脑壳啊!绝对不去!祭研早就把我的耐心磨光了,要是吸入那些家伙的汗臭味瘴气,我铁定会吐血身亡的!那个热血笨蛋舆野的脸一凑近,我的眼睛就会呕吐,然后疯掉啊!那家伙,我真——是应付不来!」
嘛,反正我也是明知故问啦。
「我会向小舆前辈转达的。」
她的回答可真夸张,让万里不由喷饭。从眼睛里呕吐什么的,琳达也给逗笑了。虽说只有一年,娜娜前辈好歹也曾经是祭研的人么,不至于厌恶到这个份上吧。
「顺带一说,我的父母也回来看,毕竟是独生子发光的舞台嘛。」
诶!琳达不由叫出声来。
「什么,有这么回事吗?多田伯母他们回来吗,什么时候?今天?是不是要住在这里?」
「不是啦,他们周末早上坐车过来,好像还没定下来住宿的计划,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打算。大概是当天回吧,不太清楚。不过反正我们家的人嘛,干啥都是看着办啦。」
「这样啊,也是,现在松子也在,不能家里没人,而且当天没什么事也回得去。」
娜娜前辈一脸狐疑地询问道:「……松子是谁?妹妹的名字吗?这名字不觉得很悲剧吗?」她附在琳达耳边说的话,万里听得清清楚楚。「是猫啦,体型挺大的,算不上小猫,没做手术的话是雄性。他们家不知怎么回事捡到,然后开始养了。」琳达说的是实话,就是稍显露骨了点儿。确实,养猫之后家里不能长时间空着。
现在这个时间点,多田母子决定的只有星期天过来看阿波舞,见面之后总之先谈谈。母亲说,看谈话的情况,再决定是不是要搬过来,以及什么时候,怎么做最为妥当。其他具体的预定还什么也没有。
「那万里,去准备吧,之后见。」
「行……啊,那个,先等等!」
万里将头探向走廊,望着被琳达拉走的娜娜前辈的背影,也不顾是否礼貌地伸手挥舞,再次叫住了她。
「娜娜前辈!」
「啊恩?」
「今天为止,真是,多谢你的关照了!」
「……你在说什么啊。」
她没有挥手回应。
「还有明天,不是吗?总之,我会住在这里啊,住在你隔壁,像往常一样吸烟吸到呛死。你这什么说法,像要告别似的。」
娜娜前辈嘴角挑起笑了笑,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
琳达一行人走入彩排室后,气氛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要说是正式上场前最后一次彩排的缘故,似乎也不仅如此。
几个前辈站成一圈,正一脸严肃地商讨着些什么。
「前辈好!这是怎么了?」
「哦,早。」
「早,没什么,万里你快去练习。琳达,这边来一下……」
「怎么?」
只有琳达被召唤到了严肃的圆环之中,一年生似乎还不够格。正在万里拿着包走向镜前,一边还在意着琳达那边谈话的时候。
「万里,早安!」
明快的声音让万里抬起了头,这个人如此闪耀,似乎要闪瞎了万里的双眼。
梳理齐整的发丝被精细编织,穿着色彩鲜艳的训练服,香子正在镜子面前对自己展现笑颜。她正坐在地上做柔软体操,胸前交织的双手小幅摆动算是招呼。
似乎只有她所在的地方,一道强光打在了那里,编起来的长发流动着光彩,耳垂上小小的钻石耳环,还有修长的脖颈,化了靓丽的玫瑰色淡妆的面颊,也是无法形容的漂亮、动人、完美无瑕。那耀眼的笑容是如此秀丽……
「……诶……?」
在她耀目的身姿前,万里动作僵住,困惑无比。
他思索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这个人,叫加贺香子。
到此为止,接下来的怎么也接不上。面对自己的这张爽朗笑容哪里有违和感,这个人和自己,是可以这样情绪欢快相对的……关系吗?好像有哪里不对。
确实记得,她应该是在哭。昨天分手后,最后一眼看她时,她正在出租车里哭泣。
然而,香子为什么现在笑得这么开朗呢。难道在万里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发生了让她可以笑出来的事吗?还是说,发生的事情他知道却忘记了?要是这样该怎么办,要拿出什么态度面对她才好。
他若无其事地将手塞进运动衫口袋,拿出写在论文纸上的笔记,浏览了一遍自己的字迹,没找到什么有用的提示。
香子似乎没有注意到万里的困惑,笑容满面地指着自己旁边的位置,说到这边来。
万里依然不知所措,总之先收起了笔记,坐在了香子身边。
「我刚才去看了看学祭的情况,万里呢?」
「……呃,我……睡过头了,刚从房间过来。」
香子哎呀一声,耸了耸肩膀。
「太可惜了,那里可热闹了。摊子摆得到处都是,我一个人逛的时候,他们特别服务送了我章鱼烧,他们突然说着请!然后就用牙签插着递到我面前,这么烫,又没有盒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对了对了,那个摊位也有,还记得吗,炸裂比杂样煎菜饼稀?」
「炸裂?比杂样煎菜饼稀?什么呀这个,虽然不明白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你忘了。」
香子笑容不变,低下身子,抓着脚尖转动。
「映研也稍微串了一下门,超音波还有光央被前辈用下巴指点着,吩咐干着干那的,忙得团团转。映研似乎上下级等级就是一块铁板,特别严厉。」
「这个嘛,和我们比,哪里都很严厉啦。」
「说的也是。」
香子爽朗地大笑,将脚笔直地伸向前方,身子慢慢贴了上去。
万里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脊背,他搞不懂香子的真意。自己的记忆完全靠不住,到底如何应对现在还是个谜。
香子仿佛背上长了眼睛看得到万里的表情,忽然抬起头,在极近的位置与他的视线对上了。
然后趁万里没反应过来的空隙,一只手掐住他的脸颊,面颊靠得更近了,让他的心脏不由停了一拍。她重新展现笑容,像拍牙刷广告的演员一样,露出两排完美无瑕的洁白牙齿。
「要!笑!哦!」
另一只手好像小学生一样粗鲁地摁住了他的下巴。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万里还没晃过神来,只见香子近在眼前的杏仁眼闪闪亮亮,十分美丽。
「明天就是正式上场了!所以,要笑!笑啊!快给我笑!微笑!」
有一瞬间,他觉得这好像是威胁。
「……呼呼……」
笑声不由从鼻子漏出,香子见此将万里的脸颊更加用力地忘斜上方拉,进一步催促道。
「笑开点!开点开点!要笑的更灿烂!快!」
「……呼嘻嘻!嘻—嘻嘻!呼哈哈哈哈哈!」
「不行。」
香子的笑容一下子烟消云散,脸色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变得冷漠无比。
「别出声,恶心。」
「这、这说法太过分了……!」
不过,让人真笑不出来的,还在后面。
全员集合后,像往常一样开始练习。无论是舞蹈动作、望着镜子调整细小的位置偏差,还是一同喊出口号,全按着正式登场的要求来。
这是最后一次练习机会了,然而途中,万里注意到,领舞的小舆前辈和另一个三年生穿着训练服,拿起背包离开了彩排室。香子似乎也注意到了,不由与他面面相觑。其他也有几个前辈开始窃窃私语,「诶?小舆去哪里了?」「还没到休息时间啊。」万里靠近香子耳边,正想说些什么,琳达从背后轻轻戳了下他的肩膀,「集中!」万里和香子慌忙重新开始认真练习舞蹈,虽说如此。
万里想道,有些不对劲啊。香子也一边练习,一边向他投去不安的眼神。
过了相当一会儿,练习已经剩不到一个小时的时候,小舆前辈终于回来了,
「大家暂停一下。」
从扩音器里流出的音乐戛然而止,小舆前辈将所有人叫到了面前。
「大家冷静地听着,虽说有些人大概已经了解情况了,但还是有必要向大家报告一下……原本giant牌斗笠和木屐还有统一的浴衣预定是今天到货,但是出了点麻烦。」
诶?什么什么?不只是万里和香子,其他人也不安地骚动起来。琳达和其他小舆前辈说的「大概已经了解情况」的几个前辈一脸严肃。
还是上周的事,大家好不容易订购到了全员分的阿波舞服装,还是从网上实惠购买的的二手货。每个人付了也不算多么低的价钱,凑齐预付款后付了款,按理说,商品应该昨天已经送到了小舆前辈家才对。
但他说没送到。
「昨天一直打电话联系,但得到的回答都很含混不清,一会说送货员怎么了,一会说营业所的发货时间怎么了,一会说集装负责人又怎么了,总是这些话,不久连电话都打不通了……让大家等到今天,真是抱歉,太对不起了。是我太天真了,真以为是送货的问题。刚才我实在觉得蹊跷,就去了店铺地址,才终于搞清楚了情况。对方也是从各个地方凑得货,直到今天还没凑齐,这样当然发不了货了,没有的东西要怎么发……然后他们将订金退了回来。」
底下的人一下子喧哗起来。
「诶诶,骗人的吧……?!」
「那到底该怎么办啊!?」
「那明天的衣服,不是没戏了吗?我们难道不戴斗笠不穿木屐,直接上吗?」
「……真对不起!真的,都是我的错!真心对不起大家!」
小舆前辈眼看就要土下座了,几个前辈将他摁住了:「这么做也没有意义啊!」万里助了一臂之力:「总,总之会有办法的!大家一起出主意吧!还有时间!是啊,那个,还有一个小时……」
本来是打算说些乐观的话,然而万里的发言让所有人一同陷入了沉默。只剩下一个小时,真的还能有什么办法吗?
「……要是女生没有斗笠和木屐,那干脆,所有人都男装,怎么样?」
「可是我们也没有浴衣。」
「拿自己家储备的呢?」
「我没有浴衣啊!」
「那就去借。」
「不可能马上就借到吧,尤其是男装浴衣,有的才是少数。」
「还有我们穿的布袜是普通货,内侧没有防滑力,男的不是要穿着跳舞吗?学校地板滑得要死,根本不可能跳起来。」
「那,干脆光着脚?」
「……大家都穿黑色T恤衫,有统一感就行,怎么样……?」
「大家都有毛巾,戴在头上统一样式也行吧……不过,好不好看另说了……」密闭的房间里,绝望的预感沉重地笼罩了一切,正在所有人绞尽脑汁想办法之时。
「那,这样如何?」
香子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出人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拉链,露出黑色的紧身长袖线衫,贴着凹凸的线条,将上半身的每一个细节展现无遗。随着仿佛身处澡堂一般,她十分自然地脱下了便于运动的体操短裤,眼看香子的下半身就要暴露……然而,并没有,当然,下面还有黑色打底。她完美的全身曲线,美得不可思议地黑一色造型,就这么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万里不由五体投地趴在了地面,发出声音都变了调的喊叫声。现在是怎么个严肃情况,他当然也知道,但这又如何,该激动就是激动啊,就像人们看见富士山,就会说「富士山啊!」,看见贼,就会喊「贼啊」,同样道理,万里看见香子的体型,发出「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的欢呼。他一面在地板上激烈地匍匐前进,一边双手发抖地伸向香子,拼命地上下挥动。他觉得只有这样的动作,才能表现香子绝美的气场是如何淹没整个世界的。
仿佛为了回答万里的热情援助,香子说道:
「这个打底裤,是不透内衣的。」
她飒爽地摆出模特造型,顺势踢掉布袜,光脚踩住地面。
「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真是太棒了,没法更棒了,虽说完美无瑕,您能不能再试试这个!?」
万里伏在她脚下左右扭捏着身子,将自己的手帕进贡给了香子,望着香子在头上将其两端系紧的动作,他像只猴子一样静不下来,同时感受着自己重生的愉快心情。从前也有过,有过这么开心的回忆,一定有。那时候自己也像现在一样,傻瓜模式全开,在香子脚边欢呼不已,傻笑个不停。真开心啊,真幸福啊,那时自己的心情。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光,然而一旦试图会想起那天的事情,想要用手指去抚摸它,记忆就会像腐朽的枯木一般分崩离析,再也剩不下原来的形状。只有余韵,过去曾经发过过这件事的感觉,还留在他的心里。当一切都渐渐消失殆尽,留下来的是珍贵的,不愿意失去的一种怀念。
「……这样么,看起来怎么样?」
香子将手帕缠在头上,单手叉腰,摆出完美的pose,在祭研全体成员面前披露新造型。
「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你就是举世无双!不愧是香子,永远出人意外的女性!脱掉后简直就是一位女忍者,或者一个沉鱼落雁的女间谍!太棒了太完美了,缠头也很合适,合适地就像长在你身上一样惊人!唔哦哦!啊啊,就像一列完美无瑕的急速列车,到达了仅仅属于我的站台!」
前辈一个强力的后脑肘击,让万里顿时前方扑街,四周爆发出一阵哄笑。香子也受不了自己穿着全身黑色紧身装却缠着手帕的谜一般搭配,抱着肚子大笑起来。琳达也拍着她哈哈大笑,说你这样整个一个变态,小舆前辈也笑得跪在了地板上。
「我不是来逗你们笑的。」
香子一边笑,一边说道。
「这样的上下装,即使是现在去优衣库或者jeans mate或者附近随便找家店,也来得及买齐。练习就不能所有人参加了,找几个人组成购物队,从现在开始去买全员份的同样衣着,干脆队长我当得了,凡是买东西方面的事,我有信心绝不失败。我可是购物天才啊,只要交给我,一小时……不,45分钟,从现在开始正好45分钟,我一定会带着全员份的同款服装回到这里。」
香子的模特pose纹丝不乱,她的下巴高高抬起,眼里闪烁着星光一般自信的光芒。
「……怎么样,大家!?就照着机器女的提案,干吧!?」
小舆前辈高声喊道,万里和大家也异口同声地「哦——!」,举起了拳头。
「……真是各种狼狈不堪,根本是临时抱佛脚,而且搞得连衣服都成了这德行……不过,即使这样,就算这样,我们也跳吧!?就算是我们,也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地跳得起来吧?!」
「哦——!」的喊叫声响彻了这个房间,如此一致以至于分不出男女,。
「真的是,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是吧?!也有一些,真的很艰难的事是吧?!但是,我们都跨越了,就在现在!我们现在,完完全全,一个不剩地,都跨越了!我们真是太厉害了,真是,太了不起的!」
很自然,所有人开始手搭着手,肩搭着肩,在小舆前辈身边围成一个圆,然后闭上眼睛。万里身边是香子,她也闭上眼睛,紧紧抓着万里T恤肩膀处,万里也紧紧搂着香子的肩膀,用力到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放开一样紧紧地搂着。所有人都用力搂着彼此,现在我们是同伴,单纯的,就是同伴。
「仔细想想啊,我们这些人从日本各地而来,今天在这里碰头,像这样紧紧联系在一起!舞蹈将我们连为一体,今天,或者说现在,我们合而为一,共享着同样的瞬间!我们大家各自在不同的地方成长,现在,这一刻,奇迹般地聚集在这里!……这就是我们祭研!」
「哦——!」
「起舞吧!情绪高昂地跳啊跳啊跳啊跳啊,不分你我地,为这个奇迹而欢欣鼓舞吧!高兴地不能在高兴,开心得不能再开心,让所有人看到我们是最棒的,我们在这里,这一刻燃烧着生命!明天真是迫不及待!」
「哦——!」
万里预备起跳似的将膝盖深压,完全不顾嗓子能否承受地放声大叫,他觉得浑身火一般滚烫。而围成一个圈的所有人,一定也分享着同样的滚烫,他们好像成了一个生物体,梦想着同样的明天。即使自己忘记了一切,只要能像这样与大家联结起来,就会有继续生活的勇气。
没关系,没关系,现在还没关系。我还能存在于这里,我还是大家中的一员。
大家互相热烈鼓励之后,松开了搭在一起的肩膀。香子指名了几位前辈,集结成购物精锐部队,然后手拿着扩音器开始指手画脚地张罗。剩下的人也再次开始了练习。
万里也回到了队列,正在此时。
琳达看向门口,叫出声来:
「啊。」
其他前辈们也察觉到了什么,一同望向门口。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他微微点头示意后,开口说道。
「……擅自闯入真不好意思,作为允许拍摄素材的回礼,我想为祭研做一个纪念dvd,将活动的情况记录下来……但是听香子说,今天是正式上场前左后一次彩排,就想给完成品再添点彩,当然这个部分今后不会在我的其他个人作品里使用。」
万里凝视着正放下摄像机的修长男子,足有数秒钟时间。好像有什么,是什么呢,他皱着眉头试图想起来。
琳达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他是柳泽光央哦,万里。小柳,你的朋友。」
「柳泽,小柳……啊……小柳……对了!」
是那个下次见到想要道歉的人。
笔记上这么写来着。万里想起后,慌慌张张赶了过去,一个劲地低头道歉:「小柳,真对不起,对不起!」。
然而,柳泽摇了摇头,接着是一次又一次大大地点头,轮廓分明、五官齐整的美型面孔像要哭出来,又像是要笑出来,有些复杂地扭曲了。这个动作和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万里完全不明白。
就这样,柳泽退后几步离开万里,穿上了长靴。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抱歉打扰了。」
他铿锵有力地说道,敬了一礼。
***
第二天,是星期天。
万里打开折叠的论文纸浏览了一遍,确认自己在该在的地方,以及没有给任何人造成麻烦。因为打底裤没有兜,他就悄悄塞进了裤腰。
过了11点。
盛装游行的预备房间中,留给祭研的只有学生楼里面最小的一间外语教室。
早上琳达打来过电话,说「起来啦!?今天是正式表演哦!」然后约好在地铁售票口碰头。母亲在几分钟前也打来了电话,说已经到了一会儿,因为父亲一大早就开始长途驾驶,很多年没有过了,体力跟不上,有些驾驶疲劳。两人准备在咖啡店先休息会儿,过后直接去法学部。
一切一切都没问题,大概,不,是一定。
「……好的!现在全员到齐了吧!」
听到小舆前辈的话,万里顺势打量起了祭研伙伴们的身姿。
大家统一穿着黑色长袖,直至脚踝的打底装,按照香子的主意,上身又套了一件黑色T恤衫,早上的时候在上面用白色胶带为所有人贴出了一个「祭」字。万里觉得,这套衣服虽说制作匆忙,倒是别有风味。昨天香子的工作实在是太帅了,她真的在45分钟正好的时候,和四个前辈扛着大包返回了彩排室。多亏如此,大家当场就能分配好衣服尺寸大小。
然后是现在。
身材削瘦的,微胖的,个儿高的,低的,男的,女的,所有人天生体型有别,却穿着同样的服装,都光着脚,从一年级到四年级,一个不少地聚集在这里。
所有人都为了今天,来到了这里。
即使万里忘记了目标,在时间的洪流中停止不前,这里的伙伴们也一定会拉着他去往该去的地方。
「而且啊,没想到这个会在正式表演时用到啊。」
「我真是大意了,竟然用来做了锅垫……」
前辈也不知是谁小声嘟囔道,引发了周围几个人的笑声。万里也笑了,所有人手里都拿着过去四年级学生半开玩笑赠送的「yes&no」团扇。
此时,他看到入口处,一个留着娃娃短发的小个子女生走了进来,「喂——万里,加贺——」她向这边招手,压低的声音也掩饰不了富有特征的娃娃音。啊,是小冈,万里想道,是冈千波。然而,之后什么也想不起来,记忆无法继续,她依然像陌生人一样。
「打扰你们了,其实,我正在找小柳,他到过这里吗?」
她真的是冈千波吗,自己没有忘记什么很重要的事吗?万里毫无自信,只是望着她清秀可爱的面庞,呆呆立在原地。
「光央?今天完全没见过啊,怎么了?」
香子大大咧咧地走了过去,琳达也注意到了似的,在万里耳边轻语:「是冈千波,这孩子和你关系挺好。」然后她在背后轻轻推了万里一把,同他一起朝千波走去。
「琳达前辈,早安。真不好意思,柳那家伙不知道去哪里了,今天集合时间过去很久了还没来,也没帮忙张罗发布会,甚至他下午自己的个人作品展览都放一边了。我们前辈可真是火大了,这样下去,他们会剥夺柳发表作品的机会的……」
「真的假的,这可事大了。」
琳达不安地摸着下巴,小声自言自语道。
「柳泽光央,他昨天忽然过来拍我们的练习场景,不过很快就回去了。」
「那是什么时候呢?」
「下午六点左右,是吧香子?」
「差不多吧。你啊,电话打了吗,当然打了吧?」
「打了啊,关机,给他留言也没有回应,昨天也是在你们说的这个时间之后,就完全联系不上……啊啊,真伤脑经,情况糟透了,如果看到柳,总之让他先联系我好吗?」
万里一行点头允诺,千波的脸就像快要哭出来一样,她匆匆忙忙跑向走廊。
与此同时——
「……骗人的吧……」
身后发出的绝望悲鸣将万里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转身,看到几个前辈瞠目结舌,呆在原地。琳达和香子也发现异常,也凑近过来。「怎么啦,发生什么啦?」「出什么事了吗?」
「……坏,坏掉了……」
小舆前辈一脸木然地喃喃说道,他手里拿的是本该用于今天领舞的扩音器,虽然音量不太稳定,但还是准备拿着它跟着队伍,让所有人随着它的乐声伴舞的。
可是现在,即使按下电源按钮,手感也很松垮,电源进不来。修吗,不修吗?不知道。来得及吗,来不及了吗?不知道……
面对突发状况,所有人哑口无言。
就连万里,也说不出话来。
离正式开场仅剩10分钟,之前发生了这么多事,大家好不容易跨越艰难险阻,来到了今天,之后只剩下舞蹈了。到这个阶段,竟然还会出乱子。
门嘎啦一声被推开了。
「祭研的人,今天多——多关照哦☆今年我们压轴,可真是对不起啦——?
所有人呆呆地看着这群仿佛从极乐世界降下的金光闪闪的人,一身露出度极高的翠绿色圣衣披身,甚至还有披风随风飘扬的是拉丁文化研究部的领头人,他们的桑巴大军包括几十个乐队成员以及水平高的让人想吐槽「你真是学生?!你真是业余的?!」的舞者们,是这次游行的主力成员们。
在他背后还有一人。
「祭研的大家好!打头的是游行乐队,然后是我们,然后就是你们祭研啦!快点开始准备吧!」
他的妆浓到了好像另一张脸花在了原来的脸上,抹着油的头发紧贴头皮,就算跳摇头舞也丝毫不会动摇吧,身穿干练的燕尾服,看来是社交舞部的男生过来打招呼了。
时间不等人,所有人都像被燃烧殆尽一般面色苍白,谁也说不出话来。用扩音器播放乐曲本来就够寒酸了,没想到,连这个,就连这个也没有了。练习时用的金属杯今天也没带,带来的只有声音,和拍手。
还能成吗?
说真的。
要是有人发出声音,估计从他开始所有人都会陷入恐慌的阿鼻地狱吧。大家知道这一点,所以都说不出话来。
此时又来了火上浇油的。
「祭研的,大家辛苦了!」
一个穿着黑色T恤和黑色紧身短裤的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大箱子。没有人回应,现在不是跟其他社团人打招呼的时候。
「辛苦啦!」
「辛苦了!」
「打扰大家了,今天请多多关照!」
和刚才一样全身黑装的男男女女大约十多个人,陆陆续续也进了房间,一边还议论纷纷。「啊,这么穿还真行得通。」「呜哇,他们还光着脚呢。」「我们是不是穿着鞋就好了?」「总之先把头发梳到脑后吧。」
「大家等等,那个,你们到底要,要干什么啊……我们现在真……啊,啊,诶?!」
「祭研的,好久不见了。」
小舆前辈看着第一个进来的男生的面庞,有些没礼貌地用手指着他,发出怪声:
「关东私学连的,会长……」
万里对这个人毫无印象,但是所有前辈的反应大同小异,一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之后,一个不是一身黑而是普通穿着的修长男子,很自然地出现了。
「啊!」
万里不由叫了出来,不是想起了那个被叫做会长的人,而是这个家伙,最后进来的这个男人。
「光央!」
「柳泽光央!」
香子和琳达也看到了,叫他的声音有些微妙地错开。
对了,对了,是他,柳泽光央,刚才大家一直在找的人。香子问他,「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超音波到处找你呢!」「没办法,我有要做的事儿。」他耸了耸肩,无奈地低声回答道。
「不是,那个……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小舆前辈眼看就要精神错乱了,好歹维持住理性,用颤抖的声音询问这个叫做私学连会长的人。会长说:
「能不能让我们,做你们的乐队呢?」
随他而来的男男女女们,也与他一样露出了微笑。
他们分别打开了自己携带的香子,取出小太鼓、三味弦、钲、大太鼓、鼓、笛子——拿在手里的乐器表面光滑,敛聚着光芒。
「这边这个帅哥,柳泽君昨天晚上告诉我们,说你们今天是正式表演。他可真是大费周章,特意上我们连的网页找到邮箱地址,在发送内容里嚷嚷着紧急紧急,甚至亲自来找我们了。」
会长指向立在身后的柳泽光央。
「然后就对我们说啊,祭研的人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希望我们不要误解。祭研的舞台还有很多不足,还希望我们可以帮把手。接着给我们看了你们练习时的一些视频,还有他编辑过的一些片段,所有的。不如说啊,是他硬逼着我们看的。再然后,我们的想法改变了,祭研的大家,为了跳阿波舞真的是拼上了一切,违背了学祭过来帮忙的约定,还有衣服全部被退货,我们才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家,真对不起。」
万里看向柳泽光央。
柳泽光央回视着他。
「所以,我们来到了这里,他说你们基本上解决了衣服问题,但声音还是太弱。整个晚上我和他东奔西跑,召集乐队成员,凑齐乐器,也有人住的太远,所以大家都出了点钱,租了一辆车……总之,我们来到了这里。从前,是祭研的大家作为我们的一部分,为我们舞蹈。因此今天,我们要成为祭研的一部分。能让我们,为你们演奏吗?听说你们是黑色上下装,所以嘛,我们也试着尽量穿得接近……就这么回事了,你怎么打算?」
小舆前辈一直静静地听他说完,代替回答,他发出了低声,而悠长的哼声。
「……嗯~?……」
然后伸出手,pia得打了声响指。几个人紧随着加入与他合唱,「嗯~?」,响指,「嗯~?」,响指。
「哦,来了。」
「出现了,祭研的那个。」
会长和乐队成员面面相觑,笑了起来,只有柳泽光央没进入状况,认真的声音有些胆怯地询问:「诶,什么,这是什么?」
祭研的人们围着他们,慢慢靠近,好像描绘着一个逐渐缩小的圆,齐声哼鸣,不久,连响指也合在了一起。万里立刻明白了,这是「那个」。虽然笔记上没写,但不可思议的是,他懂得。看准时机,他跟着发出了「嚯伊」的呼声。
终于声音连成了一片,「嗯~?」「嚯伊!」「嗯~?」「嚯伊!」……嗯~?嚯伊嚯伊!
「嘿——嘿!」
只要叫出来,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了。万里拼命伸开双臂,动作好像在撒网。所有人都是一个动作,香子也是,当然琳达也是。「嗯,嚯伊嚯伊!」「嘿——嘿!」「嗯,嚯伊嚯伊!」「嘿——嘿!」,随着声音,身子前后激烈摇摆,下巴抬起,翻起白眼做怪脸。情绪高昂起来,全力搞怪,无底线无节操,争着比谁更蠢,然后为对方大笑不止。
「嘿!嘿!大家一起嘿!」
「光央也嘿!快来吧嘿!一起嘿!齐声嘿!」
私学连的会长和放下了乐器的乐队,最初脸色颇有些微妙,有些犹犹豫豫的,不过逐渐也变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放开了情绪,开始「嘿!嘿!」地发出各种怪声,和各种夸张的怪动作。
「这到底是什么啊……?!真的挺吓人的!?万里,香子还有琳达前辈,你们在做什……诶?!难道你们?!在邀请?!我也这样吗?!啊!不要啊!」
万里站在困惑中的帅哥面前,使劲儿伸出下巴邀他一起。
「嗯嚯伊嚯伊!come on!恩嚯伊嚯伊!嘿come on!来吧!快呀!」
「……啊啊!可恶,真是的!这样是吧,嘿!」
终于帅哥也沦陷了,破罐子破摔地照着万里的动作做了起来。当然,那动作,还有那表情,让人实在忍不住要笑死。越看越奇怪,两个人一起啊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得膝盖发软都快站不住了,也要挣扎着继续搞怪。
啊啊,说起来,以前也是这样——以前也是这样哦,小柳。
以前也是这样。
差点忘了,那个春天的某一天,我们迷了路,偷懒啃冰淇淋的时候,互相邂逅了,就像在镜子对面看到了自己——
忽然复苏的记忆,那个瞬间。
连那天樱花的香气都能闻到,记忆变得无比鲜明,然而一边苏醒,一边又好像被风吹散一般,在万里的脑海中消失,变成灰色,死去。
在失去的同时,他理解了一切。
(那时的我,一直在寻找着自我,不顾一切地去追求镜中自己的幻影,心想,那边的人是不是就是我的一部分,然后努力去看清……我们就是这样遇见了彼此。)
正是因为我在寻找自己,才在那里找到其他人。
不仅仅是小柳,还有香子,她最初也是自己。
喝醉酒后在万里的房间吐了一地,独自坐在黑暗之中时,香子和自己真的很像。二次元也是,也是自己,永远站在我这一边。他不知多少次对我说过,我明白哦,我也是这么想的。小冈也是我自己,我曾自以为是地相信,只有自己能理解她的一切。
所有人,都是这样遇见的。
在寻找自己的旅途中,遇见了他们。我旅行着,走过了春天,走过了夏天,走过了秋天。
要是没有旅行,也许,也就没有邂逅。
结果,大家和自己还是不一样的,是一个个想法完全不同的,独立存在的他人,认识到这一点时,真的很受伤。
如果你不是我,那么你是谁,到底是谁?我想要认识你,了解你,融入你当中,然后与你紧紧相依。不过现在——额?
现在,怎么了?
什么来着?
又什么也想不明白了。
万里的思考就在这里断掉了,就好像漫过了意识的岸边,一口气流散一般远去,思考的痕迹变得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直到忘记追寻它而去。
祭研的所有人都在意义不明地狂欢,发出「唔哦哦哦哦!」「喔哈!」「上啊!」的声音,互相拍手,跳跃,不住地怪叫,闹成一团。
他看到柳泽光央笑得快断了气,停下来歇息,胡乱擦了擦眼角。
「啊真是的,奇怪的社团!真是搞不懂!啊啊……我还是干脆点儿下跪道歉,让他们消气吧。」
他无奈地从「嗯嚯伊嚯伊」的人圈之中爬了出来。
万里不由追了上去,到了走廊,他喊道:「……那个!」
其实是想叫他名字的,但是已经想不起如何称呼。其实心里似乎有许多话想说,有许多话不说不行,但是已经想不起一丝一毫。在回过头的柳泽面前,万里有些畏缩地没有拿出还塞在腰间的笔记,而是说道:
「那个,那个啊……为什么,你要为祭研做到这个地步呢?」
结果还是没有叫名字,结果说出来的大概根本不是自己真正想问的,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啊,他能问的,只有现在自己觉得疑惑的事。
柳泽维持着回望万里的姿势。
「……我……」
柳泽光央一动不动。
下一秒,他五官俊秀的脸忽然扭曲了,万里顿时以为他是不是要放声大哭了,不过并没有。
「……这没什么,好了啦,总之你什么也不用管,交给我就好了。」
他突然用力伸出了大拇指,万里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笑脸,是宛如太阳般光辉灿烂的笑容。
「什么也不用管……?交给你?」
只有一瞬,柳泽光央忽的睁大了眼睛。
他带着笑容,向万里深深地点了点头,似乎要接受一切,似乎要肯定一切,似乎要吸收一切。不知放弃为何物的太阳,无论多少次也会再次升起,无论多少次也会让地平线绽放黄金般的光芒,照亮整片天空。
「对呀,万里,我差点儿跟丢了你。但是,又找到了。我现在看你,说真的,那可是清清楚楚的。不过重要的是,你自己,要靠自己的脚,再次回到这里。我会一直看着你,不会让你消失的。我会一直看着你,等你回来。就在这里。」
他有力地指了指自己的脚边,依然笑容满面,可是鼻子边上却淌下了透明的水滴。
「『这里』就是你的地盘,我为你好好看着,你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见!」
万里恍然意识到,自己的脸上也和他一样淌下了滚烫的液体,用拇指擦掉后,很自然地竖着伸了出去,就像他刚才做的那样。柳泽哈哈地笑了起来。
「对啦对啦!这样就没问题了!你什么也不用担心!我呀,特别喜欢祭研,也喜欢香子,虽然摸不清她的脑回路,但毕竟是青梅竹马么,拿她没办法。然后是琳达前辈,我喜欢她喜欢到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完全没被当成对象,但我就是无法放弃对她的心意。而且,我也喜欢你哦,万里,所以我会守护你的位置,一个永远属于你的,永远不会改变的位置,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交给我吧。」
「……谢谢你!」
小柳,他的嘴仿佛不属于自己,叫出了已经不存在于记忆中的名字。
「哦!那么,马上就是正式演出了。我……啊啊,要赶紧联系千波,前辈们肯定气得要死了,今年算是没我出场的份了。没办法,所以啊,我把我这份加油也给你了,下次肯定会竖着耳朵听你还回来……加油,多田万里!」
「哦!多田万里,加油!」
互相大幅挥手之后,万里和柳泽光央就此告别。
大教室前的楼梯洞口处,一阵狂热的欢呼席卷而来。
闪耀着银色光芒的彩丝喷射而出,黄金粉末如火花般飞舞,写着「祭研」两字的红白灯笼被长竿高高挑起,这是祭典开始的暗号。
先是拍手和某个人的叫声,接着大家一起打拍子,大太鼓被疯狂捶打,声震四宇。然后——
「唔哦哦哦哦哦哦——!上吧,祭——研!」
「唔哦哦哦哦哦哦————咿!」
众人热血沸腾,齐声宛如野兽呼唤同伴的吼叫。
举起的双手,十根指头,每一根都紧绷着意识。
高挑的提灯打头,伴奏乐队用简直不像人类的速度狂乱拨动琴弦。
摆手,沉腰,舞蹈的要义就是一丝不乱的齐整,光脚踏出的步子不分男女完全一致,向前,向前,祭研的队伍向前出发。所有人腰上绑着原创团扇,将「yes」那面朝外。
拍子开始打快了,光着脚小幅度而迅速的踩向地面,女生们动作轻盈而华丽,男生们则重点下移,沉重有力。大家成了一个巨大的生命统一体,跳动着同一条脉搏,苦乐与共,不分你我。
舞动前进的途中,所有人忽然停止,排成团子形状,互相替换位置,双手永远高举似乎要抓住在空中炸裂的乐音,绝不会弯下手肘。
宽阔的走廊两边,是观众藏不住兴奋之情的笑脸。万里高抬双手,忘我地飞快舞动之时,看到了双亲的面孔。
两人的相机闪光闪个不停,指着这边正在说些什么,在万里看来,似乎是在说「他在他在!跳得真好!加油啊!」的样子,就像一对笨蛋父母似的嚷嚷不休。
换了左右脚,前进速度也降了下来,后面的女性舞者们从万里身后追了上来,然后顺势转身,与男生们面面相对,整个节奏配合完美。狂热的人潮中,万里与香子正对着彼此,望着彼此的面孔,在无比接近的距离四目相望。她和自已一样,身上早已汗透,脸上泛着红潮,还有反射着光芒的眼眸,两人仿佛在镜面两侧,擦身而过。
五颜六色的细长彩丝再次连续喷向空中,蛇形蜿蜒而上,反射的金属光芒十分刺眼,让人不由眯上眼睛。
(……瞬间,在不断地结束……)
万里舞动不止,不住地眨动双眼。
他看见自己舞出的轨迹,每一瞬间都留下残像,逐帧播放着残留在世上。
一瞬间,一瞬间,不断生成,不断消失,他在每个瞬间出生,每个瞬间死亡,残像成为微不足道的过去,刚出生便完结。如果将似水如斯夫的时间截图,毋需片刻,自己过去亡灵便会堆积成山。
(……在这里,过去不计其数的「我们」,曾经哭泣,曾经欢笑。)
曾经爱上一个人,曾经为了不能相互理解而受伤,曾经重复着毫无意义的玩笑互相逗笑,曾经烦恼到眼前一片黑暗,曾经痛苦地流下泪水。
如果回首,曾经存在于自己过去每一瞬间的亡灵们,简直是无处不在。不,不仅仅是自己的亡灵,还有,那个……啊啊,那边的……但是,当我凝目而视,亡灵们开始蒸发似的飞散,一个个消失不见。
那个让我很想去搭话的,寂寞的侧脸。
坐在长椅上,等待课程结束的双膝。
手提塑料片悠然前行的身姿。
趴在课桌上小憩的背影。
为没有结果的感情而紧锁的双唇。
——他也是,她也是,每个人,都从边缘燃烧,化为灰烬。
万里舞动不止,拼命地睁大双眼。过去,重要的回忆,在欢呼中消失不见,如晶莹的雪花,如一道闪光,如流星坠落,华丽地消失在不知何方。每一眼,都成为了最后的瞬间。
一切的一切就此结束,这就是结局了,所以我必须无一遗漏地好好送它们离去。我只能到这里了,永别了,大家,永别了。
万里舞动不止。
(但是说真的,谁的时间不是这样呢。)
时辰到了,在光辉的正中央,万里的眼睛依然睁着。
(所有瞬间都在出生的那瞬间,成为过去而死去。)
向在这里邂逅的一切告别吧,时辰到了,唯剩当下。当下,这个瞬间,既是终结的开始,也是开始的终结。谁不是呢,不仅仅是人类,对一切生命来说,时间是绝对平等的,从生命中诞生出一个个亡灵,为了替换成当下这个存在。
(我活在当下,存在此时,我不是什么亡灵。在这个瞬间,这个当下,我切切实实地活着,并见证一切。)
我活在仅存于一瞬之间的当下,前一个瞬间正在死去,下一个瞬间正在诞生,而我存在于这里。
(这样,不就够了吗——?)
身体通过无数次练习记住的动作,直到最后也没有一毫差错。万里跳啊跳啊,一直一直跳下去,直到大脑一片空白,感到自己在火热的舞蹈中慢慢融化。全身的每一个角落都在跳动,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节奏,心情太舒爽了,太快乐了,真希望就这么一直跳,一直跳,可以的话,永远地跳下去。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自己也很清楚。
这样的时光不能继续,就要结束了,真是遗憾啊。即使回头,再次回头,看到的也是镜面之后永远相同的,自己回头的身影,若是回头就会掉队,若是出生就会死亡,终于自我沉入狂舞的生命体之中,将万里遗忘在身后,飞快奔向前方。

***

万里离开同伴们,身上依旧是刚刚跳舞的服装。
任汗湿的头发粘在脸上,他赤足走到了画廊中的双亲跟前。
「我回来了……」
他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一切于此处度过的时光,都已经结束了。记忆的内容已经消失,徒留下一些无色无味的空壳。这些空壳犹如阴森的废墟一般,在脑海一隅展现着终末的景色。
那个春天失忆之后的事,万里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只觉得自己走过了一段漫长的旅途。
然而,有一件事万里却非常清楚。
「……我是万里……我终于,真的是终于、终于回来了……」
紧紧握着万里双手、站立不稳的万里母亲,忽地向他身后投去了寻觅的目光。
琳达在全力奔跑。不发一语的她头也不回地穿过人潮,独自回到放有衣服行李的教室中,拿起万里全部的行李,又沿原路返了回来。她将行李托给万里的父母,然后对万里说:「看看纸条吧。你写了个纸条。」
「纸条……?」
或许是因为头痛,万里用双手按住额角,表情也痛苦地扭曲了起来。只见他似乎是连站立都难以维持,在双亲面前就蹲了下去。琳达赶忙出手将万里扶起,然后看到了叠好插在他腰间的报告用纸。她将那张纸条抽出来交予万里。万里先是惊讶地读了一会儿自己笔迹的文字,然后没过多久,他就像是难耐痛苦一般垂下头,紧紧闭上了眼睛。
下午四点起,电影研公映起了一年级学生的作品。
香子与二次元君并排而坐,配合着银幕暗转猛烈鼓掌。戴着工作人员臂章的千波和青梅竹马则站在狭窄通路一隅,并没有坐在位子上——到头来,青梅竹马的作品终归没得到上映机会,就这样被雪藏了。
千波的作品是上映会的第三部。与其他一年级学生的作品一样,片子本身长度不足五分钟。
短片开始于美容院的一面大镜子。只见镜中千波手持冈相机,一位美容师则将她的长发束起握在手中。真的要剪吗?你确定?不后悔?以后不会要我赔偿吧?年轻的男性美容师一面不安地反复询问着,一面将剪刀挥向了头发。
接着,只听见咔嚓、咔嚓——
「……唔……」
不可思议的是,对香子而言,这个瞬间比以往看过的任何虚构情景都令人恐惧。仿佛自己肉体的一部分被剪掉一般,一瞬间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话虽如此,这么想的似乎不止香子一人。放映教室各处同时响起了微弱的悲鸣声与吞口水声。千波本人想必一面在黑暗中观察着这些反应,一面还在窃笑吧。
画面之中,剪下发丝在千波身边瑟瑟而落,那头长发一下子短了下去。而千波本人的表情就如一张面具,仿佛已经冻结。
接着,就像定点观测一样,固定角度与距离上的千波快速变换着表情、服饰与发型。虽然也有开怀大笑、一本正经或是古灵精怪的表情,但出现最多的果然还是哭脸。
无论在自己房间、在教室、在某处公园、在车站、在打工咖啡厅的更衣室、在路旁、在香子不认识的什么地方,还是在万里的房间里,千波总是在哭。她一会儿郁郁寡欢地梳起自己的短发,一会儿又咧嘴露出怪异的笑容——果然一下又哭了出来。正这么想着,她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人一般,突然将视线投向镜头后方露出了笑容。
因为取景地与时间的不同,画面亮度也起伏不定。拜此所赐,仿佛一帧一变的千波容颜也随之忽明忽暗。随着这些明暗变化,光线的源头在她头顶缓缓划出一道弧线。由昼入夜,光强逐渐变暗,暮去朝来,画面又再度明亮起来。看着看着,眼睛便逐渐无法适应,甚至不再能分辨画面上还是不是人脸,反而有了种眺望潮涨潮落的大海倒映蓝天的错觉。千波为何要将自己的脸拍成这个样子呢?短片本身好像无意解释。
说来,她的名字就是千波吧。千层波浪——就在香子有意无意地思考着这些时,一个仿佛要说明状况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好,是我。』
突然,万里朝这边低头行了个礼。香子自然惊愕地差点没站起身来,可其余观众却纷纷发出了笑声。模糊的面部轮廓也好,分不清是不是玩笑的说话方式也罢,这名突然出现的男子所展现出来的种种,想必都是制作者刻意安排的脱线搞笑吧。
『我刚刚被甩了。』
画面又从男子——万里处移回了瞬息万变的千波脸上。虽然并无语音,但镜头仍以对话的感觉在二人间来回切换。
而后,万里的身影再次显示在了银幕上——
321……再见了。』
香子看得出,万里身上瞬间力气全失。
『呃……抱歉』『你可别死啊』——千波的声音又持续了一会儿,其中絮絮叨叨的感觉多半是刻意营造的吧。与之相伴,画面中央浮上了「剧终」二字。
「……」
虽然和二次元君约好看完千波的作品就走,可香子却没有起身。
其实,她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能站得起来。
香子手中一直紧紧握着一把圆形的小镜子。虽说她自己也有一把一样的,但手中这把要比她自己那把破旧得多得多。
这是她以前全凭自己喜好选择,单方面送出的情侣镜。虽然在店里看着觉得非常不错,不过见万里用过之后,香子实际上有些后悔。这种东西和一个大学男生实在不搭。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注意到呢?每当见到万里一脸开心地使用这面镜子,自己的自私与愚钝就会如影随形地展现在香子眼前。
她明白,琳达学姐只把这面镜子落在教室里,肯定不是出于故意。估计是万里换衣服时不幸从牛仔裤口袋或是书包里掉出来的吧。
听说万里已经和父母回家之后,香子发现了这面镜子。
她想也不想地将其拾起。打开镜子的瞬间,骤然心碎。
到底有多久了呢——在香子不知情的情况下,这面镜子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虽有用胶水修补的痕迹,但可能是碎片有所遗失,镜面依旧残缺不全。
这件事香子并不知道。真的是完全不知道。万里没有提过。他肯定是怕香子听到会沮丧,所以才选择不说的吧。他肯定是隐瞒着这一切,独自一人把这些碎片一片片找回来的吧。
然而,破镜无法重圆。
……如果知情,那无力的自己是否也能做点什么呢?届时是否能做出什么不同的选择呢?
香子不想让万里感到痛苦。
其实仅此而已。为此,她甚至愿意承担一切。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可以忍耐,无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付出——她明明是是这么想的。
有所失去的并非只有自己。
万里失去的,其实更多更多。
明明已经破碎至斯,失去至斯,万里却还是被自己放走了。
着眼镜面,会来责问自己的究竟是谁呢?是已被找回的部分吗?还是业已遗矢的部分?对于如此无力、如此愚笨的自己,它们肯定会这么问吧:在破碎不堪的「万里所有物」之中,光你一个人留下有什么意义?
从后一部作品开始直到结束,香子始终在哽咽。她双手捧着破碎的镜子,死命压抑着声音,坐在座位上瑟缩着身子啜泣不止。自己正在向阴冷黑暗的后悔之渊沉没,恐怕不会再浮上水面了——香子想。
她一次次地将坚硬地镜子贴向自己的脸颊,用鼻子,用嘴唇,用眼睑来感受。然而,无论泪水如何决堤,奇迹终归没有现身的迹象。



本帖最后由 ljalxc001 于 2014-8-14 15:13 编辑


6
我的字条上只字未提有关猫的事。
所以当我回家进到自己房间,看到一只猫大摇大摆地趴在床罩上时,多少还是受到了些冲击。
啊,家庭成员又多了啊……
这只猫名为松岛喵喵子豪华版,简称松子。看到我它似乎并无感想,只是理所当然地眯细眼睛,咕噜噜噜地低哼了起来。关系融洽倒是好事,不过我没什么陪猫一起玩的记忆,所以有些无所适从。
总之我先打了声招呼,试着用指尖摸了摸松子的额头。然而这时松子却突然睁开它那金中带绿的眼睛,停止了低哼。
「咦?不对吗?」
它的视线仿佛看穿了一切。
「……不是这样?」
无论抚摸背部还是下颚,松子都是一脸不爽,这让我非常焦躁。在动物眼里,现在的我和失去记忆时真就那么判若两人吗?
那个忘了一切的我究竟是如何生活,如何处世的呢?这是我现在最希望回避的问题,想想都汗毛直竖。估计肯定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丢了不少人吧。简直是黑历史。有时我觉得,我之所以忘了把当时的事情,说不定是因为老天爷可怜我,替我把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收起来了。
「……松子。小松?这样行吗?这样呢?」
为了让松子开心,我一会儿捏捏它的耳朵,一会儿揉揉它的屁股,努力得连我自己都有些不知所谓。松子则极度清醒得看着我,最后终于无声无息地起身下了床。
「等等我啊!」看松子竖着尾巴走出房门,我也趴下身子放低到猫的姿态叫道。松子一路将我带到厨房,然后静静盯起了橱子。「嗯?这儿吗?」打开橱柜门,只见里面放着猫粮。「你要这个?」听到我的问题,松子一脸不耐烦地「啊……」了一声。我往一只手李倒上猫粮,然后以单膝跪地姿式将其递了出去。见状,松子露出白色小细牙咯吱咯吱地吃了起来。
母亲好像已经旁观了一会儿,只见她一脸错愕地对父亲叫道:「孩子他爸,万里一回来就让猫给使唤上了……」猛然回神的我,发现自己甚至连沉重的斜挂行李包都还没卸下。
我到家的第二天晚上,什么木场啊一哉啊原来的同班同学什么的就纷纷到我家来看我了。
我是真的没有事故后的记忆,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混过来的——每当我这么说,大家便会说什么「你前阵子还参加同学会了呢」、「虽说没有事故前的记忆,不过你一点儿都没变」、「九月你还没事一样地跟我们来这边玩了呢」云云。看他们连证据照片都拿出来,我不禁哑口无言。
就算自己毫不知情,那时的自己也确实曾在世上生活过。那张多半是在说「Yeah」的面孔,一直在别人手机的存储卡里绽放着笑容。除此之外,代和芽衣子已经结婚,芽衣子还怀孕了,那个浩一郎竟然也交到女朋友了……崭新的信息实在太多,那之后我被这信息量压迫得完全丧失了食欲。
「唉唉唉唉唉唉!?」听我说自己完全不记得记忆丧失那段时间的事,医生惊叫道。
你自己觉得为什么会这样?他还说。是不是你潜意识里自己做出的这种选择呢?
我就是因为自己不清楚,所以才来找您看病的啊。……虽然很想这么回答,但我终究还是决定乖乖闭嘴,只是在心里暗想,这家伙说不准是个庸医……
大学那边,我暂且在十一月提出了休学申请,并得到了通过。
不可思议的是,看到课堂笔记、满是标记的教科书和贴有便笺的六法口袋书时,我发现自己还记得这些以前理解过的东西。明明高中毕业时还未曾接触过,可我选修的第二外语——汉语的语法、词汇和发音都还清晰地留在记忆里。虽然暧昧不清,但自己上课时的光景仿佛也隐约可见。
但即便如此,我仍然觉得继续大学学业太过勉强。照这么下去,我估计就会退学了吧。
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自己写给自己的纸条。与琳达偶然再会并受了她很多照顾,加入了社团,自己竟然有女朋友——虽然后来被甩了,交上了很铁的朋友……通过阅读,我大致看到了自己生活的轮廓,也有了个初步的想象。然而,我还是无法清晰回忆起任何一件事,也没必要回忆起任何一件事。
有几个类似简短闪回般的情景。先是在某条陌生街道上,自己似乎突然被扔进了舞蹈队列。转瞬间自己又与一位陌生女子共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内,受到了琳达的帮助。为了脱离人群,自己和琳达坐上了出租车。接下来的场景更为细碎:学校食堂的天井,电车里,走在大路上的卡车,自动贩卖机的光亮,某个卫生间,在设有镜子的房间跳舞的同龄人们……回忆起自己身份的时候,我也身处在学校的老旧校舍里,赤着脚忘我地挥汗舞蹈着。
而后记忆豁开一个大口,直到今日。
自我和父母回家以来,已经过了一个月。
虽然早早就决定要从大学退学,但我却迟迟没有收拾位在东京的房间。
犹豫如何处理春天买的家具电器的确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在我自己身上。
不知为何,对于前往自己在东京的独居之处这件事,我非常抵触。我很害怕。自己确确实实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过——要直面这个事实,现在的我恐怕还无法承受。能装作看不见就装作看不见吧,能不去想就不想了。
可是总得去收拾啊,但我又不想去,可是不去不行啊,但我就是不想去……原地踏步地转过几圈之后,我姑且让母亲一个让人去到东京,把家电家具以外的东西悉数装进纸箱寄了回来。本以为这绝不是一天能解决的事,可那天琳达又叫了几个熟人来帮忙装箱,所以母亲奇迹般地当天完成任务回到了家。
虽然通知了房屋中介我要搬家的事,不过根据合同,搬家要提前三十天通知,所以在缓冲这段时间里,我倒也有了考虑家具家电去向的余裕。
就这样,到了十二月中段。
除了每天早上慢跑之外,我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基本成了一个天天蹲在家里的大闲人。
就读于静冈市内一所大学、在家走读的一哉,再有就是留在家里为继承家业做准备的小场,这两个人可能是担心没事在家的我,偶尔会叫我出去玩玩。除此之外,我就真的没什么事做了。
一天晚上吃过饭后,小场发来了一封简短的邮件。
他说自己本想把下次见面的信息发到我手机上,不过却弄错发到了我在同窗会上给他的那个网络邮箱里,让我记得去看一下。
读毕我想了起来。
那张便条上的确写有邮箱地址和密码。不过我并没特别在意,也没有登录过。
我硬顶着松子的怒火将它抱下我肚子,然后爬出客厅的被炉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抽屉中取出那张纸条后,我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的电源。
输入用户名和地址后,很轻松便完成了登录。
然而一看收件箱,我马上又泄了气。累积下来的未读邮件有上百封。先读完小场那封邮件之后,我又扫了眼其余的邮件。基本都是广告和垃圾邮件,我也懒得一封封看了。
就这样,无所事事的我不经意地把光标移到了发件箱上。无意识地将其打开后,我惊讶地发现里面还有十封邮件。
情绪不由得焦躁起来。
怎么回事啊这是。
最新一封是昨天发的。
收件人是加贺香子。
加贺香子——我当然知道。这是记在便条上的头一个人。上面说,她是甩了我的前女友。
「『致香子。因为相信你会读,所以我又给你发邮件了。马上就该圣诞节了。如果能与你一起度过,想必会无比幸福。你意下如何?如果你对我多少还留有念想的话,请务必回复。请不要忘记命运与你维系在一起的我。多田万里。』……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我一面对着电脑屏幕激烈吐槽,一面毫无意义地站起身子然后再次坐下。等等等等等等,说到底,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莫名其妙。我当然不记得自己发过这样的邮件。
「……啊……混帐!」
我不由得抱头咒骂出来。什么「你意下如何」啊,什么「命运与你维系在一起」啊。
我被这邮件恶心得一阵晕眩,紧接着感到了一股寒意。不,这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一封邮件会出现在发件箱里?
我撑着就快倒下的身子,用颤抖的手指确认起了其他邮件。每打开读完一封,我的状态就要恶化一次。
自十一月起,好几封以「致香子」开头、以「多田万里」结尾的瘆人邮件断断续续地发向了加贺香子的地址。每封都是「请联系我」或者「不要忘了我」之类大同小异的内容……简而言之,就像在逼她复合一样。
「……没开玩笑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跟本连自己和对方交往过都不记得。
砰砰的心跳声分外吵人,手心和腋下都冒出了汗水。该不会我的脑袋至今还有问题吧?半夜起来发邮件,事后自己都不记得吗,这简直就像多重人格一样,简直就像梦游症一样。再怎么说也太恐怖了吧,再怎么说也太糟糕了吧。这已经不是可以眼不见为净的程度了吧?
然而,我终归还是不认为问题出在自己脑袋里。昨天那封邮件是在晚八点发出的,虽然说来不好意思,但那时我在和母亲一起看电视。我们看的是七点到九点的的美食特别节目,内容我还记得很清楚。如果我真的特意在八点回到房间发邮件,那自己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战战兢兢地再度检查了一下收件箱。
见完全没有加贺香子的回信,我姑且安下了心。不论是邮件没送到、送到了她没读,还是她读了不打算回,总之是没有反应。虽然蹊跷之处依然还在,但所幸,我和那位自己完全不记得的前女友的关系并没有复杂化。
「……话说回来……果然还是说不通啊,完全没道理。」
这会是某个认识我和加贺香子的人做出的恶作剧吗?
可以确定的是,有人在外部用某种手段登录我的邮箱,发出了那些邮件。说不定对我抱有敌意的人——也就是我的敌人——真的存在。对此我既觉得恶心,也有点害怕。
我将手伸向手机,打算给琳达打个电话,可到最后却停住了动作。琳达跟我说过,她明天要参加实验室的入室考试。因为她想去的实验室人气颇盛,所以从明天开始又是笔试又是面试,想必会非常辛苦。
如此关键的时期,我自然不能因为这种事去乱她心神。本来在我记忆之外,她好像就给过我足够多的照顾了。
稍作思考之后,我给自己的邮箱发了一封邮件: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别再随便用我邮箱发邮件了。很麻烦。』……」
不过发了作案者就能看到吗,看了对方就会停手吗?我当然不会知道。但出自之外我也想不出什么法子了。
无意间看向脚边,之间松子正坐在那里静静地盯着我。怎么了?它仿佛在用表情问。
「松子啊……出怪事了啊……」
我将松子抱到膝盖上,闻起了它耳根毛发比较浅的部分。松子虽然一脸不愿但却并没逃开,只是默默忍耐着我的呼吸。
「竟然有人瞒着我,逼那位我已经不记得的前女友跟我复合……说真的,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就在这时,电脑突然发出了「叮咚!」一声怪响。「哇!」我惊叫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收到邮件了。
自己发给自己的邮件。这就有了,速度真快。
我提心吊胆地将其点开,然而——
「……什么啊……」
一下又卸下了力气。说来也是。我才刚给自己发了「虽然不知道你是谁」的邮件,刚才的声音便是那封邮件送到的提示。真够笨的我。为了找回从我膝上逃走的松子,我将椅子转了过来。
与此同时,「叮咚!」的怪声再次想了起来。咦,刚才收发邮件没成功吗?想着我转回身,顺手按下回车键看向了屏幕。可是——
我不会停手。
是你先打破誓言的。
「……」
背后一阵恶寒。
这次我连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我又反复读了好几遍短短的邮件。这当然不是我自己刚才发出的那封。
某人——我确认了一下——真的用我自己的邮箱地址发来了邮件。
「松松、松、松子……!」
惊慌失措的我立刻关掉电脑,逃也似地跑出房间,不停摸起了横卧在走廊里的猫。果然是有人在恶意整我。这是我在东京的相识做出的怪事。他是在故意招我。他知道我已经没有了记忆,所以在借此嘲弄我。
注销掉帐号不就可以了?也怪我笨,直到第二天才想出这么个主意。
反正时至现在那个邮箱地址也没用了。想来那里面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于是我立刻注销了那个帐号,决定就此把这件事忘掉。
于是乎,虽然不适感又持续了几天,但我最后还是把那件事抛到了脑后,也并没对琳达提起。
      ***
圣诞节过后,琳达也回来了。
琳达也时常骑着她的电动自行车来我家。时而随便躺着,时而看看电视,时而玩玩游戏,时而聊聊高中朋友,偶尔再和其他朋友去趟卡拉OK,就这样,我们很快就悠悠哉哉地玩到了年末。
十二月三十一日。
世人所谓的除夕。
午后闲暇时分。
吃过午饭,双亲就兴冲冲地开车到繁华街去置办新年用品,眼下还没回来。
「都今天了你还呆在我家,没关系吗?」
「没事没事。在家又是这个那个那个这个的,吵死人了。我又不想帮忙大扫除,大猩猩也阴阴沉沉吵吵闹闹的。」
琳达边拿手机对太阳下的松子拍照边说。脸上没妆自不必说,此时的她上下都穿着运动服,头发也是一团乱。她就这样套上羽绒服、戴了个头盔便一路飙到了我家。琳达现在这副样子,就跟临上场的足球球员一样。
琳达窝在被炉里,放松得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我向她的背影望去:
「大哥很阴沉吗?前阵子他请我去踢球,正好我也运动不足,我还想去试试呢。」
「哦,新年不是必须得走亲戚嘛。就因为这个。」
「啊……原来如此。」
「毕竟取消婚约那事已经传开了。要是酒桌上再有人把这事拿出来说,估计他得郁闷死。」
与琳达去追大猩猩——也就是琳达哥哥——未婚妻的那个盛夏,对我来说恍如昨日。那天简直热得要死。然而事实上,那件事之后已经经过了比我体感长得多的时间,大哥的人生也在我不觉之中发生了很大变化。
虽然我和琳达都没戳穿未婚妻出轨的事实,但那位未婚妻……原未婚妻不贞的事实已经被未来小姑子所掌握,到头来果然还是没能安心结婚。她先是以工作为借口将婚期大大延后,随着日子临近,她整个人也越来越如坐针毡。到了最后,她终于拿出一些诸如「精神状态不安定」、「家里经济状况出了点问题」之类的暧昧理由,自己向大哥提出了解除婚约的请求。
大哥当然没有立刻点头。他苦苦央求,可对方执意不肯回头。见状,大哥作为被动的一方却提出要给对方赔偿款——说是什么因为自己没用没结成婚,所以要担责任之类的。
就这样,他真的在哑口无言的林田家双亲、对方双亲和未婚妻面前递出了一百万日元。还是毕恭毕敬地低着头,双手递出去的。
说到底,大哥就是这种人。原未婚妻本来也是个倔脾气,可这么一来果然还是投降了。她不敢再加深自己的罪恶,说什么也不肯收下大哥的赔偿金,然后还当着长辈的面坦白了自己见异思迁的事实,道了歉。据说是这么回事。
未婚妻出轨的事当然也很快就被提起,因此大哥这边反倒又收了一百万日元的赔偿金。当天,大哥马上就将那笔钱全数汇给了自己曾当过志愿者的赈灾基金会,此后他便不再与原未婚妻联系,独自消沉到了今年夏天。失去记忆的我曾经为参加同学会回来过,那时他好不容易已经走出了阴影……可要承受住新年亲戚们的调侃,果然还是很难。
有时我也会想。
我和琳达明知未婚妻不忠却没有说破,大哥要是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记恨我们呢?
我们没有将事实告诉大哥。明知他即将走进一段不幸的婚姻,我们却没有阻止。另一方面,我们也逼得原未婚妻提议取消了婚约。
知情但是不说。没说但是知情。
我们站在正中央,不偏向任何一方,一边靠装糊涂保持平衡,一边窃喜自己将事态导向了破灭。
事已至此,老实说,我已经说不出自己的罪孽有多深重了。
我以为不插手就没有罪孽,但又觉得不插手正是罪孽所在。
但无论怎么说,对我和琳达而言那件事都已经过去了。时至今日没有必要再提出来。我们两个就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秘密,永远沉默下去吧。别再管它了。这件事已经了结了。
像这样谁都不会去触及的事,在我们二人之间还有一件。
那件事就是,我在出事故之前,向琳达告白了。
「哎我说,今年多田家也要做年糕吗?」
「做。我家老爸做了不少准备了。」
「喔!不愧是你老爸,干劲儿十足啊。好,那我肯定得来蹭一顿。没问题吧?」
琳达什么都没说。
我也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不用说,告白时的感情在我心中当然丝毫未变——和那个三月末早上,我等琳达的时候一模一样。琳达也与那时一样。只留我一个人站在桥中央,不让我窥见真心。
「……喂?怎么了?想什么呢?」
这样平衡就维持住了。
我们就这样,谁也不影响谁,维持着这种平衡的关系。在我意识之外度过的那二十多个月又如砝码一般,进一步维系了我们之间的平衡。
「不,没想什么。」
对我而言,那是段太过漫长,太过沉重的时间。
可实际上,那二十多个月还没等我看到,就在弹指一挥间不着痕迹的过去了。
「……我会跟父母说你要来,让他们多做点的。」
「跟他们说琳达非常期待年糕馅。告诉他们本该烤着吃的年糕馅我煮着吃也能接受。」
「啊,我也完全没问题。不如说一般人都这样吧?」
「反感的人可有好多呢。」
「哎,是吗?我家这边还会加许多青海苔和高汤粉呢。」
——二十多个月的时间。
那段时间里自己如何生活,遇到了什么事,我全都不知道。琳达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和琳达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虽然我并不知情,但事情应该不会毫无变化才对。就算我失去记忆,琳达还是一直陪在我身边。她见证了我的一切,时至今日也还在陪着我。琳达并没有对桥上的我说什么,也没有给我答案。不,或许现在这个状态就是答案了吧。
她把我留在连接两岸桥中央,不偏向任何一边,借此保持着平衡。
说白了,或许这就是琳达见证一切之后,给出的答案。
所以,现在只有我一人愣愣地被留在了连接两个世界的桥上。虽然回到了这里,但我终归还是停留在那个事故现场,没有迈出一步。虽然与琳达共度的时光一如既往的令人愉快,但每次面对事实,我总会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没错,就比如现在。
就在这时,门铃声悠然响了起来。我、琳达和松子一齐看向大门。
「……会是谁呢?除夕也会有快递或邮差之类的人来吗?」
「应该会有吧。」
「哎,是吗?」
「别扯那些没用的,快点去应门吧。万一是叔叔阿姨呢?可能他们忘带钥匙了。」
「门又没锁。」
虽然我磨磨蹭蹭地不愿意离开被炉,可在琳达面露愠色的一句「行了快给我去」催促下,我还是不情不愿地站起了身。
门铃又响了一次。「来了来了来了……」我穿着父亲的保健拖鞋来到大门口。门确实没锁,我唰啦一声将门拉开——
「你好。」
「……」
「好久不见。」
之间门口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人。
不知为何,见到这个人的瞬间我突然语塞,僵在了当场。
「我是来把万里你寄存在我那的视频DVD还给你的。」
对方身上仿佛隐隐地发着光。柔和而炫目,飘渺而虚幻——
DVD……?」
令人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对方实在太过抢眼,我一时间陷入了混乱。
我仔细端详了她那张比白色大衣还要白净的容颜半天之后,终于「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想起来了。
那张便条上写着呢。什么把视频全权交出去之类的。当时我读了好几遍都没看明白,还觉得说明有点不够。字条上的确写着呢。
「……莫非……是那个@冈相机!?」
「没错。」
「啊!啊,呃……我知道,我记着呢!冈、千波……?没错吧,你是小冈吧!?」
被我这么一指,对方绽露了一个花开般的微笑。就此我知道,自己没有失礼认错人。不等从惊讶中平静,我就对着屋内喊道:
「琳达!不得了了,『小冈』从东京来了!」
咦,等等,你说什么?谁来了?只见琳达一边说着,一边邋邋遢遢地跑到了门口,一只手里还抱着松子——
「……喔……喔喔……!」
这个反应我没看明白。
不知为何,琳达惊讶得差点没摔倒,从她手中滑脱的松子优雅地落到了地上。
「啊,是松子。」
大除夕的,这个人竟然会从东京特意跑来这种乡下地方。而且她竟然还认识松子!
我头一次对自己在东京的记忆好奇起来。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冈千波是个美女,另一方面,对于会上门拜访的人自己竟然毫无印象,我也难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冈千波眯起眼睛,朝松子伸出了手。见松子过来闻味儿,她就顺势摸起了它的下巴。说不定她很喜欢猫。
「好久不见,琳达学姐。」
「……啊,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琳达的样子依然很奇怪。干嘛呢你——说着,她用手肘戳向了我的侧腹。
「请不用在意,我这就告辞了。今天我是来给万里送DVD的。还好他在。」
「哦哦哦……话说回来……你要进来、吗……?啊,虽然这儿不是我家。」
「不用了不用了。」
冈千波笑着对琳达摇了摇头。
「我来这里就这一件事。知道万里这么精神已经再好不过了。我在岛田的车站那叫了辆出租车,按着以前听说的住址就找过来了。那辆出租现在还在外面等着呢,因为我也不知道从这边该怎么回去。所以我这就先告辞了。万里,这个给你。」
语毕,她微笑着递过来一个小纸袋。
「我确实交到了哦,万里。」
「……啊,谢谢你了,不过……」
我不由得看向了手里的东西。明明寄过来就行了,明明发个邮件把数据发过来就行了,可冈千波却为了这个,特意来到了未曾踏足的我家。相对而言,连自己女朋友都想不起来的我,果然太没用了。再怎么说也太薄情了。
我死死盯着冈千波看,试图发现什么,想起什么。她那俏丽的容貌和时尚的打扮,果然很有东京人的感觉。
这时我注意到,她递过来的纸袋里,除了DVD盒还有一样别的东西——一个圆圆的,亮闪闪的东西。我伸手将其拿出来看,像是个化妆品盒。应该是她把自己的东西错放到纸袋里了吧。
「别忘了这个。」
见我将其递出去,冈千波生硬地停住了动作。
「这个是『小冈』你的吧?」
「……」
突然安静下来的冈千波,伸手接过了她忘掉的东西。
在她将其收进包里之前我注意到,小盒上用记号笔潦潦草草地写着什么「Remember什么什么」之类的东西。
Remember吗。Remember。对此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吗?快点想起来,无论什么都好!
虽然如是祈求,但我依旧什么都没有记起。这时,冈千波在我面前轻轻「啊」了一声。
「……对了,有件事我必须得问。回程的路上,我想走走那座桥……就是那座木制的挺有名的桥。」
「啊,就是我出事故那座桥吧。」
「没、没错。走那座桥的话……我该怎么回去?」
「也是,出租车过不了那座桥。我想想……」
我看向冈千波的脚。只见她穿的是高跟的靴子。虽然山路铺过,不过就凭这种鞋跟,应该是走不了那冗长的下山道的。
「不怕花钱的话,可以先坐车到桥边,在那下车。然后让他绕到桥另一头接你。」
「知道了,我就这么跟他说。」
「要是我父母在,去哪儿都能有车送。不过抱歉,他们现在正好出门买东西了。我又没有驾照。」
「没关系啦,别在意。」
快回忆啊,我。
……对了。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话虽如此,那并非我丧失记忆时的事,也无关于眼前的冈千波。
就在前几天,母亲从东京寄来的纸箱里,好像也有一个和冈千波忘记的那个小盒一模一样的东西。
「那我这就告辞了。」
冈千波对我挥了挥手,对琳达轻轻点了个头。
琳达不发一语,只是盯着我看。她的目光仿佛再问:这样好吗?可是,对于一个自己没有印象的人,对于一个出租车正在等待的人,我已经不能再拉住不放了。
「难得你来一次,我这也招待什么,实在抱歉。谢谢你带来的DVD了。」
「不客气。已经足够啦。其实我就是想来着看看而已。毕竟也好长时间没见到万里你了。再见啦。」
「……」
——我完全没能回以一句「再见」。
于是,我就像块木头一样呆呆地杵在了门口。
这是为什么呢。我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想说出那句话。内心有种抵触。我就是不想对着她说出「再见」这句话。
但最后,冈千波还是关上大门离开了。只听见她的脚步声从院子里越走越远。
「……万里……那个,我说啊……」
琳达突然吞吞吐吐起来,好像在犹豫该不该开口。
「怎么了?」
「不……呃,虽然这话不该由我来说……」
「到底怎么了?吞吞吐吐的,这不像你啊。」
「怎么说呢,那个啊,那个……」
等了半天也不见琳达把话说清,于是我就把她独自留在门口,一个人先回到了房间里。
完全没整理的纸箱还都堆在墙边。我搬起其中一个放到地板上打开来。
果然和我记忆中相同,和餐具放在一起的那样东西,和刚才我递给冈千波的一模一样。说不定本来就是同一型号。我将其取出打量起来。
这个上面完全没有记号笔的字迹。比起刚才那件来,这件要漂亮得多。盖子上到处都是闪闪发光的装饰,看着很像是女性的所有物。我将盖子打开。
原来是面镜子。
完好如新,毫无损坏的完美镜子。
「……Remember……」
镜中映出自言自语的我。
完完整整的,多田万里的脸。
一个碎片都没有缺失的,完整的脸。
「……这个是……」
虽然不知为何,但我很清楚——
「这个,不是我的吧……」
看着自己无意识说出这句话的嘴,我进一步确信——无论怎么想,这个都不会是我的东西。我的脸,我这个人,并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应该是碎得不成样子的才对。
应该是碎片有所遗失,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所以缺了一部分才对。
那才是我。
「啊。」
正因如此,正因为我是那种人,所以我们才会相遇。
正因为我在寻找自我,正因为我那么生活,正因为我独自走在漫长的旅途中,所以我们才能相遇,然后——
「啊……!」
我长舒了一口气。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我还在这磨蹭什么呢?
现在没工夫窝在这里。我……我必须得马上出发。必须得全速奔跑。然后——
「……万里!?你要去哪儿!?」
「我得追上她!」
我把琳达扔在房间门口,自己穿着袜子就跑了出去。
来到大门口,穿上父亲的保健拖鞋就冲出了门。
隆冬的夜晚,外衣都没穿的我,在茶田间的路上拼命奔跑着。
Rememberremember,我!Remember
我头也不回地在路上大步向前,身体不断前倾,以切开空气的气势飞速前行。这条路正是我所熟悉的那条。回家之后,我每天早上跑步的那条。
我自然而然地一次次跑上这条路,原因我自己也不清楚。这段通往那座桥的路,我已经跑了无数次。
说不定这一切都是为了此时此刻所做的准备。
说不定我一直都在寻找奔跑的时机,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刻。说不定我是为此才在这条路上反复奔跑的。
时机终于来了。就是现在。现在不跑就前功尽弃了。我一直都想追寻她,现在我终于意识到了。因为如此,我才得以跑了出来。
我只要这样就足够了。碎得不成样子,坏得不成样子,没有一点完好的地方,找不到遗失的碎片,永远无法完整——但这样就足够了!
(我只要做我自己就足够了!)
我提上一口气——
(所以我可以去追寻!)
一边喘息,一边在脑中吼道。
正因为我是这样,我才能走上这种人生!才能遇到这种邂逅!这不是很棒吗!不是很耀眼嘛!
我想要大叫出来。不为别人,就是为了自己。
我不能自已地想为自己欢呼,想为迄今为止所有以「多田万里」为名存在的个体欢呼。我想肯定自己的一切。没有任何事是节外生枝,眼下这样就是最好的。于是乎,我把留给欢呼的力气用在了全力奔跑的脚下。
「……!……」
在唯一的一条路上,一辆出租车与我擦肩而过。应该是把她运到了桥边,现在要去桥另一边接她吧。
不快点就来不及了。于是我再度加速,「哇……!?」
『唉……』
下坡途中。我拖鞋滑掉摔了个人仰马翻。因为惯性向前翻滚的当儿,我脑中响起了某天她愕然的话语——
『真悲哀啊万里。你注定要被鞋神抛弃了。今后你每次外出肯定都会因为鞋不合脚,跑不起来而痛哭。』
「疼死我了……啊啊真是的!混帐!」
我无视膝盖的痛楚站起身,想要再度跑起来,可飞进草丛的妥协早已不见了踪影。当我无可奈何地准备赤脚出发时——
「万里!万——里——!」
背后传来琳达的声音。琳达追着我跑下山来,气喘吁吁、晃晃悠悠地喊道:
「这个——!别、别……别忘了这个!」
两个东西被扔到了我的脚边。原来是两只运动鞋。灰色新百伦,我手感奇轻的运动鞋。
「我送你这双鞋,肯定就是为了这一刻!」
琳达送给我的,专门用于跑步的鞋。
「——说得是啊!」
仿佛黑暗中透出的星光。
琳达送予我的,飞奔的信号。
还记得吗?YES!当然记得!Remember啊我!
我快速将鞋穿上,三两下系好鞋带,然后屏住呼吸,身体前倾。
双手拄地抬起头,视野前方仿佛出现了一条虚幻的线。
这条从我脚边开始笔直向前延伸的线,在我眼中仿佛在闪闪发光。世界安静了。我要沿着这条路,笔直地、无比迅速地向前奔跑。我能做到。
321……
「上吧——————!!上吧上吧,多田万里————!!」
零。
「冲啊——————————!!」
随着琳达的声音传入耳中,我再次开始了冲刺。
背后仿佛有一股暴风推动——那是我脚部发出的力。身体几乎已经感受不到空气阻力,两边的景色飞速地被抛在了身后。此时的我,完全就像一个出膛的子弹一样。
声音几乎已经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向前奔跑,抓住每一个瞬间向前奔跑,追着她的背影奔跑。仅此而已。
响彻我心中的呼唤,能够传达到你那里吗?
我一面拼命吸入氧气,一面在山道上奔驰。前方,一架座落于宽阔合川之上的桥梁浮现眼前。
我一鼓作气地跑上了桥。不可思议的是,本应笔直的桥,此刻好像突然大大地向前倾斜了一样。这当然不是现实,但我的身体的确有着这种感觉。
平衡一下被打破,我的身子一下向前倾了出去。
向着前方,向着她,向着未来,一旦倾斜便覆水难收。一切都流向了前方,无论是时间、回忆还是思念。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这一刻总会来的。
跑着跑着,我感觉自己并非独自一人。
前前后后,一遍遍追着朝阳跑在这座桥上的自己,仿佛都在眼前。
除此之外,穿着高中运动服跑步的自己也在,和朋友见面身着私服漫步的自己也在,儿时的自己也在,蹒跚学步的自己也在,小学背着书包的自己也在,初中的自己也在。走过这座桥的无数个自己,此时仿佛都在。
扶着护栏,脸色铁青蹲在桥上的自己也在。在他手背上,一个『れ』字隐隐地发着光。
大家都停留在了这座桥上。
然而,好不容易保持的平衡现在崩溃了。已经没人可以再在此地久留了。该出发了。我要走了。眼下只能前进。眼下只能沿着这条通向未来的线前进。
慢慢地,那些自己过去的幻影也朝着前倾的方向,朝着我面对的方向,如液体一般自然地流动了起来。我觉得这样就好。由着心情的导向,由着时间的流向。就这样,大家都流向了「那里」。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所有生物都是如此。
我拨开往相同方向流动的无数个自己,打算跑到再前面一些——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能看见我!?」
我终于直面了那个家伙。
看到曾于镜中蓦然出现的那个身影,我不由得笑了出来。那家伙浑身湿透,怒火中烧。他站在桥中央,仿佛要阻止我继续前进——
「咱们可是一直在一起的吧!?亏你能无视我到现在啊。」
「没办法啊。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句没办法就完了?你知道我心情有多焦躁吗……你小子根本就不听我说话!连注意都不注意一下!本来我已经死心,打算就此放弃了……可你突然又把我给找到了!啊啊真是够了,这就又要结束了?必须得到『那边』去了……!?什么跟什么啊,我果然还是无法接受!」
「好啦好啦,我也早晚会到『那边』去的。不如说,大家都会去到那边的。只要还活在这世上,大家就都会去的。」
「……说得也是。……我知道了。知道是知道了,不过——」
就在这时——「哇~~~~~~~~~嗯哼~~~~~」一个黏腻的钟声响了起来。听到这个实在有些色情的声音,我和那家伙同时破颜而笑。
「敲那个钟的,到底是谁……」
「应该不是金田吧。估计是琳达。」
「琳达吗?」
「琳达肯定也向这边跑。」
「……是吗。」
那家伙凝视着我来的方向,悲伤地皱起了眉。如果可以,他肯定想要等待琳达吧。如果可以,他的平衡想必会倾向于我相反的方向吧。
「……那我也走了,改日再见吧。等到最后一刻,还有那之后。」
就这样,那家伙恋恋不舍地转过身子,和无数过去向着同一个方向迈出了步子。他超过我,打算跑到前面去。
「嗯,有缘再见。」
「万里!等等,我是YES!我一直想告诉你,我的答案是YES!」
全速奔跑的琳达如是喊道。接着——
YE——————————S!」
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浑身湿透的那家伙。
「琳达……!」
等了琳达太久太久的他也紧紧抱住对方的身体,然后抬起头说:
「原来是YES啊。」
「是YES!我喜欢你,万里!你的一切都是YES!」
他幸福地笑了。
「……这样啊!能听到这个答案实在太好了!我一直在等这句话,真的太好了!」
语毕,他笑着放开了手。
他朝我这边大大地挥了挥手。先是向我,然后是向琳达。反反复复。面带笑容。
「那我就先去『那边』了!琳达你就尽量慢慢走吧!未来再见!在所有人最终都会去的『那边』再见!」
接着他潇洒地转过身,打算再度前进——
「啊,对了。多田万里,你掉了个东西。」
而后他马上又停下步子,把一样东西放在了脚边。
「作为交换,这个我就带走了。如是咱们就完全扯平了。之后就不会再有什么缺失了吧。只要再次从零开始就可以了。旅行这东西,说白了不就是这么回事嘛。」
说罢他马上起身,拍了拍牛仔裤后面的口袋,而后便真的离开了。与无数过去一起,走向了我所无法触及的地方。
「……哇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望着她的背影,在终于消散的虚幻光景之前,我不知为何大笑了出来。虽然眼泪都笑了出来,可我还是没能止住这个傻瓜般的大笑。
全部都联系起来了。有香子在,有我喜欢的人在。我终于找回来了,终于把一切都找回来了。
接着,琳达紧紧抱住了站在桥中央的香子:
YES!我对万里的一切都是YES,所以万里心爱的香子也是YES!」
「呀啊!……呢个……」香子一面哼着,一面睁大眼睛交互看了看气喘吁吁突然现身的我和琳达。除此之外,她似乎就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总而言之!」琳达没有在意香子的反应,而是擅自作结道:
「我、我也是……YES!这样可以吧!」
说着,琳达看向我唰地抬起一只手来。看来她也要出发了。向着倾斜的方向,向着未来,向着自己的思念。
「我觉得自己也可以是YES!我终于想通了!所以我得稍微离开一下!因为有个不能置之不理的人被我落下了!对了,万里,跟阿姨说一下,让她把我的电动自行车放到车库里!另外,香子,小香,拜托了,把出租车让给我吧!」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没问题!」
平衡崩溃,脚下的路已经倾斜,是每个人向着心之所向出发的时候了。我当然笑着对琳达挥了挥手:
「好,冲吧!」
「嗯,我出发了!」
「再会!」
「再见!」
琳达越过我和香子,迅速跑过了桥。她的背影在前进方向上渐行渐远。
于是乎,现场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人。
加贺香子就站在我眼前。
一袭白衣的她站在那里,任凭飘逸的长发随风摆动——
「……你刚才叫我了吧?」
「是的。」
泪水一滴滴从她脸颊滑落。
虽然鼻子红了,精致的容貌略有扭曲,但她的嘴角仍然带着笑容。
双手叉腰、穿着靴子的双脚微微交叉,那站姿犹如模特。虽然她自己可能没有意识,不过这么完美的姿势配上已经崩坏的表情,这之间的反差实在太有趣,我不禁笑得更厉害了。眼泪和鼻涕一起流进了嘴里,真是丢人。
「……万里,你说过不会忘记我吧。」
「当时情境有点危险就是了。」
「……那那个约定呢?你还记得吗?记得吧?你还记得对不对?记得吧……告诉我你记得,请务必告诉我你记得。」
「我还记得。如果我没有忘记香子的话,那么以后,我就会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我可是很缠人的。」
「我知道。」
「所谓一辈子,可就是永远哦?」
「求之不得。」
「……万一在未来某天你又忘了我的话……到时候我可饶不了你。届时我不会再对你温柔以待,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手下留情。只要你不把我想起来,我就绝不原谅你。」
「……这、这样吗。原来我还被温柔对待了吗……」
「你要是忘了我,我们就要在那个瞬间再度相遇,再度堕入爱河,不论几次都要重新立下誓言。」
「没问题。直至永远的誓言,要定几次都行。」
「真的可以吗?」
「可以啊。」
「真的是永远哦?我可就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哦?」
「没问……」
之所以没能把「题」字说出口,是因为某人从差不多一米远的地方朝我跳了过来。
「要是有玫瑰花就好了」她冲到我面前嘟囔道。「不过没有也没办法了,是吧?」说着,她抬起头来——
「……!」
被鲜红花束打倒的那次相遇,都远不如这次令人印象深刻。
灼热的嘴唇吻上了我——
「我喜欢你!」
我在心中大叫道。连我自己都能感到全身在泛起红潮。我努力挺直快要垮掉的腰杆,现在倒下的话,我们两个就得双双落到桥下去了。
但那其实都无所谓。只要与香子一起就无所谓。掉到哪儿去都无所谓。
只要与你一起,不论掉到何处,我都能找到至高无上的幸福。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出声来啊!」
香子瞬间低下头,偷偷瞄起了我的脸。那湿润的眼瞳中今天也闪着狡黠的光芒。今天我也被那双眼睛牢牢吸引住了。
「我喜欢与万里共度的时光,也喜欢与万里在一起的自己。……我真的无比喜欢你。无论你是否记得我。不论我走到哪里,飞到哪里,没有你的陪伴就绝对不行。没有万里,我就哪儿都回不去。万里,我需要你。」
我用双手紧紧抓住香子的后背。
将她拉到身边,用自己的额头顶上她的额头。无论是哭是笑,我们的表情肯定是一样的。出生时毫不相关的我们,到现在怀着相同的思念相拥在一起。或许这的确是奇迹。或许这的确是命运。
「……对不起,万里。我一度曾经想错了。」
「已经没关系了。」
「我以为只要自己能够承受住就可以了。我以为是自己束缚了你,让你苦不堪言。还以为只要没有我,你就能够自由,就能自然而然地摆脱那些痛苦。……但是我一回头,却发现你被遗弃之后失去了前进的方向。被遗弃的你与昂首向前的你渐行渐远……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控制不住心中对你的爱。忘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即便浑身是伤,狼狈不堪,并不完整,但你依旧是我的万里呀!所以……就算你是那个样子,我还是想带着你一起走——由我拉着你,把你带进属于你的未来。由我怀抱着你,两人共同前行。我想就这样永远陪在你身边……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达清楚……不过这样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我反复点了点头。要是一张口,肯定就又会发出惹人不快的笑声了。
想要带我去哪儿都行。一起走吧,一起去旅行吧。不论去哪都在一起,然后再回到同一个地方。咱们就这样,永永远远在一起欢笑流泪吧。
「那,这次我一定要将随我而来的万里……咿呀啊啊~!?」
香子突然发出了一个升调的悲鸣。香子离开我的怀抱,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翻了翻包,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脚边,接着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找不到……!找不到了!骗人的吧,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明明刚才我还拿在手上来着!」
「你在说什么?」
「那面镜子啊!那面情侣一对的镜子!那面被万里弄丢的镜子,在我看来就像被我抛弃的你一样。还以为自己终于把它给带来了……本来想要还给你,现在却找不到了……!」
「可能是掉进河里了吧?」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可能的。话说回来,那面镜子现在在哪,我可能已经知道了。」
「真的假的!?那到底在哪?」
「不不不,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今后我们还要在一起生活许多许多年,到时候我再跟你说吧。过程也算挺迂回曲折的。」
香子用指尖擦掉眼泪,心有不甘地嘟起了嘴:
「……我可不像你那么会摆架子。迄今为止我也经历了很多呀。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呢。虽然说来话长,但我一定要详详细细地全都说给你听。」
「那就到我家慢慢说去吧。你还愿意再来我家吗?」
「嗯。我要回去,我要回到你那里去。」
牵起她的手之前,我想起了一件事。
我在刚才那家伙站过的地方弯下身,从木板间拾起那个闪闪发光的失物,紧紧攥在了手里。想来,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曾经万分珍视地将它握在过手里。这是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东西。当时它从空中落下,而我则拼命接住了它。
我静静把攥着的拳头伸到香子面前,说:
「这是你的东西。」
「咦?」
这是我与名为香子的光、炫目夺人的你相遇的证明。也是永远绽放光彩,一次次引导着我的独一无二的约定。
我缓缓摊开手。在我手心里的,是一枚花朵形状,嵌有彩色宝石的金色戒指。戒指现在还冷冰冰,湿漉漉的。
这个东西会出现在这里,该说很不可思议吗?至少对我而言没并那么意外。要说不可能,应该不算,或许还是不太可能……大概就是这种程度吧。
香子双目放光,不知为何得意地笑道:
「还真是。这戒指是我的。」
      ***
这年最后一夜,香子也留在了我家起居室里。
香子与我家人一起钻进被炉,一个一个地从我母亲那里接着橘子。父亲则没皮没脸地一直赖在香子旁边,实在是吵闹得很。话虽如此,我还是忍了下来。稀奇的是,松子也难得凑到了香子身边。
据香子所说,那些复合邮件是二次元君发的。
我似乎和二次元君绝交了。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他会跟我绝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对于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我曾亲口对阿柳和小冈解释过。但唯独对二次元君,我没有怎么说明就径自休学回到家了。
我离开东京之后,虽然琳达、香子、阿柳和小冈都对他解释过我的事,但是——
「万里就把我给忘了!」
他似乎还是很受伤。
另一方面,我又打破了自己与他和香子三人立下的誓言。我们曾经约好,只要有一个人组织喝酒,另两个人一定要出席。二次元君以自己的小说起了誓,香子以最爱的名牌起了誓,而我则以密码起了誓。
因为将这些事忘了个一干二净,所以我没有出席二次元君举办的酒会,打破了约定。因此,我立誓时押下的密码就归大家了。
二次元君谋划将我再次叫到东京去,为此果然还是得利用香子的存在。
正所谓射人先射马。只要以我的名义发去摇尾乞怜的邮件,香子应该就会考虑复合。看到这一情景,我也会被本能所震撼,让愚钝的大脑受到刺激,从而唤醒沉睡的记忆——他似乎是这么想的。
于是,二次元君用我的密码擅自给香子发去了许多邮件。
但不用说,要是会被这种伎俩骗到,香子就不是香子了。起了疑心后,香子也开始用那个密码登录我的邮箱,每天监视这些迷之邮件的发送状况。
就这样,反应迟钝的我终于发觉事态不对,给二次元君发去了邮件。这个状况,还有第二天我注销帐号的事也都被香子看在了眼里。就此她判断出作案者是二次元君,因为知道密码的除了我和香子之外,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香子责问二次元君为何要这么做,两人平安夜时好像还在大学门前的路上大打了一架。就算阿柳和小冈死命拉着,两个人还是不停地互相咒骂,互相拉扯——现场的情景肯定非常恐怖吧。
因为香子对回家的我坐视不理,二次元君对她发尽了牢骚,甚至还落了眼泪。「我就是放不下万里!」据说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我已经扔下过万里一次了!对那件事我一直在后悔,一直在惭愧!这次我绝对不会放弃他!我肯定会做点什么的!」
他说。
他所谓「扔下我」的那次,是在春天合宿的时候。
当时我、香子和二次元君中了某个可疑宗教团体的套,被软禁在了合宿地点。由我留下夺取并销毁名册,其他人撤离——当时我是这么说的,可香子却没法抛下我离开,又回到了合宿地。对于那时没有回去,二次元君好像一直非常懊悔。
听到二次元君的怒吼,后悔以那种形式与我分别的香子——借她自己的话来说——「觉醒了」。我也不会放弃,我也会做些什么的——她说。光在事后后悔太不像自己的风格了,remember逃亡纪念日!
于是香子再度行动了起来。
为了香子,小冈让出了自己的权利。我和小冈约定,让她自由处理的那段影像,她真的处理得很自由。她没有看,没有放,也没有删除。刻进DVD直接交给我,就是小冈所选择的「自由」的形式。
「投递这张DVD的邮差就是加贺同学了!」
香子说,有了这个使命,她终于得以独自一人前来见我,然而多日不见之后,我却连香子和小冈都分不出了。她本想融入心意偷偷把那边镜子塞给我,不想又被我退了回来。下了出租车之后,香子似乎还一边俯瞰着河川,一边对着自己的头猛敲了一阵。干什么呢你,到头来什么都没说出口啊,那你来这趟还有什么意义啊——就在她自言自语的时候,我咯咯笑着跑到了桥上。
我笑得有那么厉害吗?
我们把笔记本电脑放到被炉桌子上,放起了DVD。父母则一边聊着天一边在看初期的特别节目。插上耳机之后,我和香子各戴了一边。
顺带一提,加贺家的父亲正在开车朝这边来……真希望我能赶紧忘了这件事。
加贺父亲坚称自己是来接一言不发就离开家的香子的。「说归说,其实您是想见我吧?」听我这么一问,他立刻不好意思地回应说「怎、怎么会呢……」虽然是位莫名其妙的大叔,但到头来我果然还是挺喜欢的。估计他家的基因今后够我受的。
视频在播放。和香子并排窝在被炉里的我,看到了说话的自己。那声音和说话方式都有和我想象的有些差异,为此我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那么,正在看这段视频的多田万里。』
画面中,一脸怪相喋喋不休的我说道:
『你现在应该窝在被炉里吧……?估计还抱着松子。』
还挺千里眼的嘛。松子此刻正吊在我和香子的肚子中间,翻着白眼舔着前爪。
『香子应该也在旁边吧。……说白了,这只是我希望看到的。如果是那样就好了,如果是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那是那是——我带着这样的兴头转头看向身旁。
而后不禁愕然。
不觉之间,香子已经睡着了。
明明我的双亲还在场,她竟然能如此放松……独自坐新干线出门、在茶田世界里自责、哭哭闹闹的今天恐怕也把她累坏了吧。只见她完全把后背靠在椅子上,半开着口打起了盹儿。明明刚刚还在正常聊天的。
『……总之,我也向大家拜托了不少事,你肯定没问题的!我保证!另外,香子,我真的……啊,呃,抱歉,当我没说。感觉最好还是面对面地说。嗯。你来说吧。』
我暂停视频,然后轻轻拍了拍身边香子的肩膀。
「香子。香子。」
「唔……嗯!?我、我没睡着哦!?」
香子一面死命揉着自己惺忪的睡眼,一面瞬间挺直背脊露出了微笑。受到惊吓的松子一下逃开了去。
「我说啊……」
「什么事!?我可没睡哦,什么事!?」
「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哎呀呀。」
说白了其实就这么点事,化作语言之后就是这么简单。
但是,直接传达了自己心情的我,此刻还是感到了无上的幸福。
      ***
又一个四月到来,随之也有一个新生命降临到了这世上。
代和芽衣子的第一胎是个女孩。我和琳达去看的时候,她满脸通红,哇哇哭得很精神。琳达说什么都不让毛手毛脚的我来抱这个小婴儿。而芽衣子却自己将这个新生命交给座在一旁的我,让我抱了抱。旁边芽衣子的母亲一脸紧张地死盯着我,弄得我的手也不堪压力抖了起来。
我战战兢兢抱起的小生命,后来又被芽衣子传给了我母亲和朋友们。大家都为之而疯狂,就像那次的圆面包一样。见状,我心底也缓缓冒出了一股暖意。
就这样,随着大家轮番传递温暖,生命仍在继续。我们也生活在这个圆环之中,一面迷茫,一边继续着旅行。
过去已经消逝,现在尚在进行,未来终将到来。暮去自有朝来,冬后自有新春。一天过后总会有新的一天。
我回到东京,也回到了大学里。一切并没我想象得那么顺利。摸索、失败、重来这个轮回,今天也依旧在重复。
就这样,我又过上了新的生活。那时的便条我还留着。顺带一提,在便条上记录朋友的那部分,有我随手写下的「要报苏我马子前辈的恩」这么句话。「谁!?到底是谁!?怎么连琳达都不认识!?」当时记忆没有完全恢复的我,可是为此伤透了脑细胞。现在,那个人就住在我的隔壁。
而我今天也在奔跑。
因为睡过头,我就要赶不上和大家会面的时间了。糟了糟了糟了……我一边在心底大发牢骚,一边在人群中东钻西窜。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声呼唤。
回过头去。
就像照镜子一般,眼前出现了一张看向这边的脸。咦?我伸长了脖子凑近去看,然后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
                    完

后记
前几天,东京很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路边四处还残留着积雪。即使天气回复以后,大街的树丛上还戴着雪帽子,对这罕见的光景不禁情绪高涨,一边叫着「耶——!」一边把食指全力刺了进去。
不过看似软乎乎的雪帽子,实际上已经冻成白色冰块,首先因打突肌肉部分负伤。(呜哦哦哦搞错啦——!)尽管这么想,因为势头未减手指的动作止不住,哗啦哗啦地突破冰层,埋入根部的瞬间,指甲根剥落造成皮肤部分负伤。
难以致信……这样的我已经AROUND 40?生下来经过了三圏的本命年女?这么大的岁数,还做这种傻事?到底长多大才能变成沉着的大人呢。长这么大,什么时候才能变成熟呢。从外观上早已越过顶峰,自己的眼睛也明显从老化的斜坡一直滚下去……。
后来,在我傻傻的食指负伤的旁边,似乎上中学生的两个男生,捡起路面剥落的厚度有几厘米的板状雪块叫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是啊!」,像扔手里剑一样旋转着扔进树丛里。被吓到的椋鸟群一齐飞上天空,世界突然带有希区柯克的色彩,而我只能默默守候着他们毫无意义的野蛮行径。倒不如说,扔雪板和一边叫着「耶——!」咔嚓之间,从未成熟度的观战来讲没有多大区别。
却说,对这样的自己怀有不安和疑念的同时,「Golden Time」以本次的第八卷,成为了最终卷。一直陪伴到系列完结的各位,这段时间真的是非常感谢!番外篇也能写三册,能请梅ちゃづけ老师comicalize化,还有出乎意料的动画化,还得到游戏化的机会,回想起来,这是多么幸福的作品。还有,在各地进行签名会,得到很多温暖话语的支持与鼓励。这一切都难以忘怀。这是超特大级的幸福记忆。能让我从事这么幸福的工作的大家,还有将这个系列拿在手中的各位读者。再次献上衷心的谢辞。真的非常感谢!可以的话,恳切希望继续关注下一部作品!
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无数张漂亮的插图,真的非常棒!非常感谢。担当的汤浅先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竹宫悠悠子




更新完发现都不知道沉哪去了....先捞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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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XenomorphEX 公爵
' wancong8780 发表于 2014-9-9 09:25 这就完结了?总觉得这卷最后一章有点赶、压缩的厉害啊……照这发展感觉再写一卷应该会更饱满,没这么突兀的 ... '


这种尾声前夕突然变快的节奏,似乎在《龙与虎》第9卷中就呈现过(滑雪场悬崖坠落及后继),看来竹宫悠悠子喜欢通过一个重量级事件来让官配关系起伏并最终确认情感归属。PS:按常理番外篇是必然有的。

结尾可能是想用困惑但友善的举动表达灵魂和实体万里已经不再有隔阂了,记忆终究会完全接上。

9 年前 0 回復

a68510009 騎士
这个女主对男人要是爱上了,那可真是死心塌地

10 年前 0 回復

wudifenghuang 平民
这不是跟动画内容一模一样了吗

10 年前 0 回復

wancong8780 公爵
这就完结了?总觉得这卷最后一章有点赶、压缩的厉害啊……照这发展感觉再写一卷应该会更饱满,没这么突兀的感觉吧。真希望能够再出本后日谈,讲讲香子后来的事情,香子大小姐的故事感觉就是看不腻,说起来10年第一次看到这本小说时刚好是作为大学生的身份,当时感触颇深啊…最后就是结尾万里又看到自己了?这是什么意思?

10 年前 0 回復

孤高的月 侯爵
感觉有点遗憾啊,虽然结尾交代的很清楚,过去的万里和琳达化解了孽缘,琳达估计和光央好上了,但万里和香子的后续呢??我超想看这部分啊,希望出个番外就好了!

10 年前 0 回復

bakerssss 伯爵
完结了,依然是感伤,等待下一作品来临

10 年前 0 回復

临班男孩 王爵
原来这个系列是8卷完结啊!希望出个外传或者短篇什么的!
另外,楼主应该没有放出下载的计划吧?

10 年前 0 回復

kamishine 伯爵
终于完结 撒花~~Happy End十分满足~~
翻译大人们辛苦了!!!!

10 年前 0 回復

flame2300161 勳爵
又是一个完结本,大妈什么时候出新作啊

10 年前 0 回復

miaomiaocats 侯爵
感觉 不愿意 再读一遍呐  就靠记忆回顾呗

10 年前 0 回復

安达 勳爵
太久没出,都忘了前面的剧情了
不管怎样,还是期待一下老师的新书

10 年前 0 回復

qop000 子爵
很久沒上來 原來這個也完結了呀

10 年前 0 回復

lmhlsk991 侯爵
第八卷就完结了么 感慨良多啊 期待下一部作品

10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又一纠结青春剧完结~其实完结得相当快,我还想着是不是会撑到再出个第二季什么的。另外,再说一遍,这卷封面的香子太棒!

10 年前 0 回復

能美 伯爵
话说,“代和芽衣子”是那位聚会时说怀孕了的黑长直吧?

10 年前 0 回復

bmwhawk313 王爵
有點忘記前面的劇情了阿

要趕快來補一下才是

感謝LZ的翻譯

10 年前 0 回復

飞翔的翅膀 伯爵
没有秋天 就到冬天  小动物是会死的哟wwwww

10 年前 0 回復

tp6u04u04 伯爵
完結了呢
話說後面的人格好混亂阿,居然把香子誤認成千波(未免也太雷....)
人格是新的?!(一點也不像前2個人格)

10 年前 0 回復

空零碧闪 子爵
终于完结了,虽然动画已经看完了吧

10 年前 0 回復

qq463199368 子爵
啊,离看完TV那会好久了,现在重新看了下结局,还是心情有些激动啊

10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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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jalxc001 勳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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