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目和七]傀儡师神乐1[台/简]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4-6-9 17:26 编辑


傀儡师神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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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书名:傀儡师神乐
原文书名:人形遣い
作者:赛目和七
插画:MANYAKO
扫图:不可能是路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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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若天仙的美少女神乐,是一名自命不凡的天才傀儡师,也是在暗夜中猎杀妖魔的讨魔者。神乐意外与一名少女吸血鬼铃音相遇,而神乐因出身之故,在讨魔家族中备受歧视,她因而武装自己,树立许多敌人,就在神乐被同门罗织罪名追捕时,因铃音出手相救,而与铃音日益熟稔。最后神乐窥见坂上家的奥秘机巧傀儡,并思索外公遗愿后,毅然决然抛下一切,与铃音携手寻求各自的幸福。



作者

赛目和七
昭和末年出生,住在大阪府。
本作能够付梓成册,让我感到很幸运,宛如骰子丢出六点一般。
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对此结果不骄傲自满,对未来掷出的数字不胆怯,不断地继绩掷骰下去的帅气大人。

插昼
MANYAKO_
佐贺县出生,住在神奈川县,是自由插画、原画家。喜欢毛毯和猫,现正热衷于夜间散步。


登场人物

坂上神乐
金发少女,拥有傀儡操纵者最崇高的『傀儡师』称号,以天赋才能操纵兔子布偶。

铃音
活了许多年的开朗黑发吸血鬼。

爱瑟莉亚
率领许多狼人的吸血鬼。

坂上和政
傀儡操纵者的本家·坂上的当家,神乐的舅舅。

葛叶翁
坂上的分家·葛叶的当家。

辰巳翁
坂上的分家·辰巳的当家。



CONTENT 目次
序 『傀儡操纵』
一章『相遇』
二章『脱兔』
三章『假寐』
四章『似梦非梦』
五章『梦醒』
六章『傀儡师』
幕 『开端』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4-6-9 09:35 编辑


  序 『傀儡操纵』

  有一种技术,叫做傀儡操纵。
  傀儡操纵是一种表演项目,通常使用傀儡线,或由表演者将手放在傀儡内部,将单纯的傀儡操纵得栩栩如生。如此说明,应该能让各位有个大概的印象吧。
  我要说的傀儡操纵,在根本上和前述二者一样,虽属相同派生,但是用的线和一般有些不同。
  我们操纵傀儡所用的线,是以称为魔力的超凡之力所纺出的线,而透过这种线操纵的傀儡则是咒物。根据表演者的意思,傀儡甚至可做出超越物理法则的行动,那已经不仅是单纯的傀儡,而可称之为一种兵器了。
  当然,我们也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我们是除魔者,工作是讨伐妖力极强的魔物;而在除魔者集团中,坂上是名列前六的名 门。我们为了守住这个名声,并为了提升讨伐魔物的力量,必须日以继夜地切磋琢磨,让技术跃升至更高阶段。
  现在要进行的,也是其中一环。
  「那么,要开始啰。」
  这场斗争,是为了争取『傀儡师』这个称号。对操纵傀儡的表演者来说,这个称号独一无二。我当然不能输——尤其不能输给这个对手。
  「怎么了呢?我可不希望你连傀儡都还没拿出来就输了。」
  本家之耻、娼妇之女——坂上神乐扯动脸颊笑着说道。
  这个不知混了哪个外国人的种的女孩,是先代当家坂上翁带回来的。坂上翁虽被称为傀儡操纵的至宝,但大概也老糊涂了,不但养育这女孩,还把奉为奥秘的傀儡操纵技术教给她,当她愈来愈厉害之后就变成现在这样。
  她将长长的金发扎成二条马尾,发型有种稚气的感觉;清秀又可爱的容貌仿佛妖精。
  她的打扮梦幻得如同童话中的出场人物,但本性却和外表大相迳庭;她的笑容充满鄙夷,语气听似恭维,却话中带刺;她瞧不起人的眼神,招致众人的嫌恶与憎恨。有关她的传言尽是不好的,从未听过她的好话。
  尽管在如此正式的仪式场所,她仍穿着洋装与开襟毛衣来,打扮得像要上街似地,相当不堪。这简直是侮辱人。
  除了先代当家之外,没有人站在她那边,但是先代当家已经仙逝了。尽管如此,她却没有服丧,还在这种场合露出这种不庄重的笑容,她的神经也很异于常人。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输。
  我必须要获得完美且无从置喙的胜利,给在场的众人看。
  我从大衣下拿出傀儡。那是戴着鬼面具的机巧傀儡——迅花藏神,是坂上的分家——葛叶家秘传的钢制机巧傀儡,其强韧性与结构都完美无暇。在一公尺长的短小身躯中,内藏五十四种兵器,在包含本家在内的所有机巧傀儡中,迅花藏神的攻击力与压制力也是无与伦比。
  能与其对抗的,只有本家被誉为最强的秘藏傀儡——樱花招鬼。
  这女孩看到迅花藏神还无动于衷,她所带的东西应该也非泛泛之辈吧?神乐虽然说出「你连傀儡都没拿出来就要认输」这种话,但她拿的只有抱在胸前的一个兔子布偶而已,那个布偶像幼儿的玩具一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机巧傀儡。
  但就算她带着樱花招鬼,那态度也未免太傲慢了。虽说在这个场上禁止残杀,但在这种只要走错一步就会致死的状况下,她竟然还如此从容不迫。
  这不算轻视我的话算什么?我不禁忿怒地冲口说道:
  「你说这种话却不拿傀儡出来,是在打什么主意?」
  「哎呀,我不是正抱着吗?喏,它就在这里。」
  她笑嘻嘻地用兔子布偶磨蹭脸颊,兔子也像有生命般地眯起眼睛,开心地摇着耳朵。
  她操纵的那只兔子,简直像一个活生生的动物。那虽然是傀儡操纵的极致,但却和现在这场面不相衬。
  这里是以战斗来决定谁是最优秀的傀儡操纵者的地方,在如此神圣的场所,还恬不知耻地自我安慰,也太没有分寸了。
  「……我不是指你的玩具,我指的是你战斗用的机巧傀儡。难道你打算在这里使出偷袭这种卑鄙的手段吗?」
  「……怎么可能?如果对手更强的话还说得过去……」
  听了我的话后,她的反应是哑然失笑。神乐鄙视般地笑着看我。
  「胜负若不对等,就不值得一看。考量到我和你的技术差异,我想设法让这场对决有点看头,您觉得不满意吗?」
  「……看来,你这家伙是打算彻底地愚弄我哪。」
  「……啊,您明白了吗?您花了满长的时间才搞懂呢。」
  她说出这话的同时,我愤怒地挥动手臂。
  七根丝线散发出磷光,要掌控迅花藏神,我必须将七指全缠上念丝,使用我所能操纵的最大线数。必须有高超的操纵技术,才能发挥出这具机巧傀儡的高性能。
  缩短距离之后,我接着放出傀儡的内藏兵器。迅花藏神的装甲板下露出数不尽的炮管。这里是户外,不用客气。况且就算杀了这个女孩,也没有人会为此哀悼。
  我毫不犹豫地拉下扳机,射出无数子弹。不管樱花招鬼的速度有多快,应该也无法躲过这片弹幕。
  子弹在一瞬间掀起了大片尘埃,我看不清对面的情况,但金属被子弹击中的尖锐声响,让我扬起嘴角。就算她再怎么从容不迫,还是得拿机巧傀儡当盾牌,才能抵挡迅花藏神的攻击。
  机巧傀儡不是防具,是武器,拿来抵挡容易损坏,更何况樱花招鬼应该没那么坚固。再加上三发致命的榴弹,这样她就必败无疑。
  ——这样一来,操纵者本人也无法全身而退。
  要是有一个差池,说不定就会要了她的小命,一想到这里,涌上心头的笑意让我的身子不禁颤抖。她要是输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袒护她的先代当家已经仙逝,她若再失去唯一的武器——操纵傀儡的才能,她就玩完了。
  想到这个,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金色的头发,美丽的容貌,不管那女孩多么卑鄙,光看外表仍然很美。我若赢了,就能对她为所欲为,不论我怎么对待她,都不会受到责难。
  一阵风吹来,把遮盖周围的烟尘吹散了。然而——
  眼前并没有出现我预期的景象,而是出现银色的反光。
  樱花招鬼当然没有出现在那里。
  那由银色圆盘重叠形成的模样,宛如古代战争中的密集方阵。无数圆盘组成的银色大盾,密不透风地阻隔在我与她之间。
  但是,那只是表面。银盘喀啦喀啦地崩落后,出现了无数具兔子傀儡。每一具大约三十公分左右——它们身穿盔甲,拿着长枪与盾,让人联想到古代的骑士。
  这么多傀儡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研究这种问题一点意义也没有。
  一个优秀的傀儡操纵者,也会学一些用途广泛的魔术。若学会空间扩张之类的魔术,即使是袖子这种小空间,也能携带大量武器。
  「……那是什么?」
  可是,这么庞大的数量是怎么回事?不管技术如何高超,操纵傀儡所使用的线,也无法多过手指的数量。先代的坂上翁是十指,当代也是十指,这个小姑娘虽然让人不爽,但行使的念丝数量也应该顶多十指。
  话虽如此,我所看到的兔子数量却远远超过十条念丝能操控的数量,共有三十四具。而且,神乐还继续从洋装裙摆下,叫出更多兔子。
  「你还不明白吗?……如你所见,我的机巧傀儡就是兔子。」
  神乐嘲讽般地笑着说道,拿起抱在胸前的兔子磨蹭脸颊。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问你,数量这么多是怎么回事!」
  念丝有几条,操纵者就只能操纵多少傀儡。但是,这女孩却轻易跨越了这道常识。坂上家的重量级人物坐的观众席上,也对这异常现象纷纷议论。
  
  ——这个女孩,影响了现场的气氛。
  恐惧驱使我立刻送出指令。我舞动指尖,操纵迅花藏神身上以念丝连系的火炮。
  迅花藏神轰出了三十五颗炮弹,就在炮弹即将击中神乐时,身穿盔甲的兔子跳出来,用它们的盾抵挡炮弹。但理所当然地,兔子被炮弹击中后就弹飞到后方,脚边的兔子一具具消失。
  我放心地呼了一口气。如果兔子像刚才一样组成坚固的阵形就另当别论,照现在这样下去,不出数秒她就会耗尽兔子,直接被炮弹击中。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能操纵如此大量的傀儡,但只要继续这样攻击下去就能攻破。在我如此想了之后,正打算继续射出炮弹时,听到了尖锐的爆破声。
  同时,我指尖的触感中断了,机巧傀儡崩塌倒下。
  映在我眼前的是把仿造毛瑟枪的长枪架在肩上的兔子傀儡。毫无意外地,兔子肩上的枪身冒出白烟,表示刚才已经射出子弹。
  迅花藏神的脚部关节迸裂四散,身体部分——配备了许多炮管的部位,从中心开始,以放射状融出一个大洞,甚至让我能看到对面的状况。
  我震惊得全身僵硬。迅花藏神最自豪的,就是那副傲视所有机巧傀儡的坚固装甲。只不过中了三发子弹,不可能会这样,不可能因为被那种程度的子弹打中而崩坏。
  「你每次都只有那一百零一招,老是拿枪指着对方,届时也必然成为攻击目标。」
  「咿——」
  「所以我才说是玩具。因为战斗太费事了,所以把机巧傀儡做成像刺猬一样——这构想虽然也不坏,但现在是讲求分散风险的时代了喔,葛叶家的少爷。就像我的这些兔子一样,对吧?」
  神乐说完就笑了起来,她一挥手臂,兔群就回应似地动了起来。
  我直视着那副光景,吓得直不起腰,扭过身子就往背后逃。
  接着我挥舞手臂,试着重新接上念丝,移动机巧傀儡,但是迅花藏神宛如折翼的羽虫,失去了抵抗的力量。兔群很快地包围迅花藏神,用大刀从头往下一一分解、粉碎、使之崩坏。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那女孩。
  「不……不可能……会这样……」
  「哼哼,你好像还看不清现实呢。就让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她毫不掩饰声音中的愉悦,宛如小女孩般的天真笑脸上,没有一丝阴霾。
  「整个世界,都是围绕着我这个天才美少女运转的。你最好记住这一点……不过,我想我应该不会再看到你了吧,嗯?」
  兔子拿着沾满油污的大刀,缓缓走过来,然后举起刀。
  我顾不得羞耻,放声惨叫并用双手掩面,但当我从指缝间看到大刀挥下时,感到温热的液体从胯下溢出来。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4-6-9 09:49 编辑


  一章 『相遇』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应该要从哪里开始思考才好呢?
  原本仰望天空应该能让我心情平静,但现在就算我抬头看,阴郁的夜空只会让我低落的心情变得更忧郁而已。老实说,我不高兴到了极点。
  围绕在我身边的事情都十分重要,要排出轻重缓急实在很困难,若硬要找出最重要的事,首先要确认的应该是关于我的事吧。
  我的名字是坂上神乐。
  我非常可爱又聪明,技术精湛灵巧,举止也无可挑剔,有连钻石都相形失色的称誉,是个极为普通的世界级天才美少女。
  金色的头发宛如一束月光,雪白的肌肤宛如陶瓷。我的容貌可爱得无以复加,甚至用女神一词都难以比拟。若想像出一位不仅天下、连天上也无可匹敌,美得无法言喻的美少女,那无疑就是我了。我就是如此不凡的美少女。
  若要再详细叙述细节,恐怕光是那些叙述量就足以超过一本*文库本了,因此就暂且先用如此简洁的介绍留待回忆吧。(译注:文库本指的是A6尺寸的袖珍本,属于日本一种书本类型,较一般平装书便宜且方便携带。)
  接着,要说明现在的状况。
  故事的主角,大多都会被卷入麻烦事里。
  我这个将漂亮的金色长发扎成可爱的低双马尾,美得如梦似幻的绝色少女当然也不例外。
  像我这种主角级的美少女,就常常卷入麻烦事里。姑且撇开天生丽质这项事实,常卷入麻烦事的体质让我有点慨叹。
  叹息着,然后我抬起头,啊啊,我竟然连叹气都叹得这么可爱。我一边想着,一边抱住胸前的兔子布偶,把视线投向麻烦——也就是我面前的二人。
  深夜里,在杏无人烟的工业区中,一名被逼到巷底的黑发少女,以及狼脸的男子。
  想都不用想,眼前这场面应该是狼人正在袭击少女吧?
  「你谁啊?」
  显露敌意的狼人粗暴地问,少女求助般地看向我。
  老实说,我是因为觉得事情变得很麻烦才叹气的。
  「我只是个路人。抱歉打扰你用餐了,我先告辞。」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等一下,你看到这个状况,居然是那种反应!?太奇怪了吧!!」
  少女看到我打算就此离去,慌张地说道。
  居然说别人奇怪,真是一个没有礼貌到极点的女孩,不过我仍然宽大为怀。我不快地皱起眉,停下脚步,望向少女。
  「……我的反应怎么了吗?你啊,难道想对一个不管怎么看都很柔弱的过路美少女求救吗?」
  「……可以对这种状况视而不见还说这么多话的女孩,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弱女子。通常应该会『哇——』或『呀——』地大叫着逃走才对吧。」
  「闭嘴!喂,小姑娘,你到底要干嘛?」
  狼人急躁地看了少女一眼,接着把视线转向我。
  我是所谓的除魔者。
  如同字面的意思,除魔者就是讨伐妖魔的人,暗地里把像眼前这个呆头呆脑的狼人一样披着人皮的怪物铲除掉,是宛如神佛般令人感激的人。
  而我今天的工作,就是要讨伐最近在附近出没的狼人,也就是眼前这家伙。这种工作内容很常见,也不是多难的事,只不过——
  这种状况还挺麻烦的。
  若是事后才碰见,我或许还可以说「晚一步没救到」、或是「若是能早一点发现就好了」之类的藉口,但现在这状况却没办法。
  不对,等一下,现在如此断言还太早了。在的状况很不妙,是因为那女孩正被狼人袭击。既然如此,只要等事情过去就好了。
  我这个天才美少女神乐的头脑,性能可说好到连超级电脑都远远不及。我迅速找出最佳解答,面向狼人说:
  「说得也是,我是除魔者,是有事要找你……可是你若拿这家伙当人质的话实在很麻烦,所以我想等你用餐结束之后再来找你。」
  「……我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我好像听到你说了有点奇怪的话。」
  「……我也听到了,不过应该是听错了吧。」
  狼人一脸惊讶地和少女面面相觑。
  「你们的感情出乎意料地好呢,那我就放心了。那么,请慢用。」
  「哪里让你放心了啊!?」
  「没有人质在我会比较好办事。」
  我笑着说完后,少女目瞪口呆。
  她那副模样,好像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实在让人不开心。
  「……那个,因为这样就放任人质被杀,我认为这种想法也未免太前卫了。你没有想从身为一个人类的角度,来思考一下吗?」
  「哼哼,我不做那种无聊的事。因为除了人类的身分之外,我更是一个圣人。」
  「……圣人是崇高的人类,没人性的人应该不叫圣人……」
  「这样啊,那没人性的我就此告辞了。」
  「请等一下!若我惹你不高兴,我道歉,要是你能救我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少女突然变得很谦虚,我斜眼瞄着她,用指尖卷着细细的金发。我在街上走了大约八小时,现在已经接近黎明了,就在我正想要打道回府时,竟然碰上这个场面,没有比这更不幸的事了。
  我个人是想在回家洗澡之后,报告说:
  「我很努力了,不过今天毫无斩获。明天再接再厉!」
  然后就去睡觉,我认为这个计划十分有魅力。
  「不,我今天累了,容我择日再来叨扰。」
  「…………虽然你的语气很礼貌,但总之你就是要抛弃我嘛?」
  「换个角度看,或许就是那样吧。」
  「不,我觉得不用换个角度看,你就是那个意思。」
  「不要紧的,我明天一定会来救你。」
  「……到那时就完全来不及了吧。」
  黑发少女既傻眼又疲倦地叹了一口气。
  她穿着膝上袜加短裤,打扮得有点时髦,似乎要突显自己的身材曲线。我不禁仔细端详她的身材,接着微皱起眉,看着她的脸。
  她有一头长长的黑发,以及很有日本人味道的清秀五官。
  尽管比不上我这个超越次元的超级美少女.不过她的长相也非随处可见。总觉得这个少女身上,没什么现实的感觉。
  她独特的魔力与存在感都极为稀薄,可能是妖魔或精灵。看到她这状况和模样,也能明白她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她被狼人袭击还刚好被我碰到,也真是罕见。这种偶然不会发生第二次。
  更何况她也没有怕得发抖,还挺沉着的,看起来不像是完全束手无策的样子。不过她好像也需要我的帮忙,虽然还能开开小玩笑.但脸色看来不太好。
  「喂,不管你要干嘛,没事的话就快点给我滚。这次我就先放你一马。」
  当我正在观察那名少女时,狼人看了看我和那名少女后,开口对我说。
  狼人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实在让人不愉快到了极点。其他人我是不太清楚,但居然对本小姐用这种语气说话,我该怎么做呢?
  话说回来,若我会因为这种小事动怒,器量也不过如此。我应该要用温和且从容不迫的沉着态度来应对吧。
  一直到这里,我头脑中的思考应对都很好,但是——
  「你这外表像狗和人类搞出来的失败品,嘴里也还真吐不出象牙呢。在这种情况下,不是你放我一马,应该是我放你一马才对。」
  我的嘴巴却自己跑出了这句话,我赶紧捂住嘴。
  「……你找死吗?小姑娘。」
  为时已晚,指的大概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吧。我在内心感叹自己的冲动,看着露出发黄牙齿的狼人,然后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过一会儿,我又叹了一口气后,抱住兔子的手悄悄地加重力道。
  「……你不但是狗,还是个失败的饵,即使是我这种拥有三打圣母玛莉亚慈悲之心的人,都不敢恭维。」
  「……你是想挑衅,还是自我吹嘘?还真听不太懂呢。」
  少女用惊愕的眼神看着我。她真是一个非常没有礼貌的女孩。
  「不过,不管怎么说,你好像想救我了,我真的非常开心。」
  「我才没有想救你喔。只是因为那只狗的语气让我有点不高兴,所以才稍微有点想帮助你。」
  「你这个……!」
  狼人大概在那一瞬间气疯了吧,它往前跨了一步。
  虽说是人类与狗的失败品,但在为数众多的妖魔化身中,狼人的体能算是高的。它一转眼就跨越五公尺的距离,朝我逼近过来,并举起手臂。
  「……请别靠近我。」
  话虽如此,但对方到底是个失败品。
  我轻轻挥动右手,从指间伸出带有魔力的丝线。
  无数根闪耀着磷光的线缠住狼人的身体,不但妨碍他身体的动作,也让他的脚不听使唤而跌倒。
  ——念丝。
  这是拥有魔力的操纵线,被念丝缠住的东西,都会照着我的意思动作。虽然使用上的技术性算是中下,但在我这种宛如超级一流魔术师的人手中,就能像这样轻松制服对手。
  像我这种天生就会使用念丝的人,人们都敬畏有加地称呼为『傀儡师』。
  狼人栽了个大跟斗,撞到大楼外墙,我斜眼瞧着狼人,叹了一口气。只是四肢发达而已,就骄傲成这样,这个世界可没那么好混,真是个笨蛋。我在心中喃喃自语后,说:
  「小白,起来。」
  我叫起抱在胸前的兔子——小白。小白马上挥动右手,要叫出新的兔子。仿佛回应小白的动作似地,我身上穿的洋装裙摆轻轻飞舞,拿着毛瑟枪的兔子从里面跳出,将枪口对准狼人。
  「虽然很浪费,不过我不想再花费多余的魔力,再这样下去又会被你逃走,所以就在这里解决吧,再见。」
  拿着毛瑟枪的兔子扣下板机,同时发出的爆裂声让我微皱起眉。
  魔力子弹拥有可轻松打穿铁板的威力,要打爆狼人的脑袋算是大材小用,我一边看着四处飞散的残骸,一边暗自反省。
  「……好惊人哪,你超强的耶。」
  「和被这种没用的家伙逼到墙角的你比起来,是超强的没错。」
  已经没事了,我对小白如此说了之后,小白再度挥动右手,拿着毛瑟枪的兔子随即回到裙子里。
  这种做法有一个缺点,就是每次叫出兔子时,我都会觉得有点痒,可是没有其他适合的地方,所以痒也没办法。因为连系亚空间仓库的出入口,只能设在人类的死角。
  「唔……哎,嗯,你这样说,我也无法辩驳。」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身子靠在大楼墙壁上。她的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衰弱。虽然我想丢着她不管,但要是被人瞧见就伤脑筋了。
  「……要我叫救护车吗?不过我会向你收手续费。」
  以社交辞令来说,先说清楚并无不妥。反正她大概不是人类,也说不出什么令人满意的答覆吧。
  「……不过,一般人不都免费帮忙的吗?」
  她无力地笑着说了之后,摇头说:
  「不用帮我叫救护车啦,谢谢你。因为我不是人类。」
  我料到她会回绝,不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
  我知道她不是人类,但她也并非歹类。在她身上,我感受不到血和怨恨的气味。放她一马吧,我刚才心中都如此想着。
  「……我是个除魔者。」
  可是、可是,她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说那句话呢?我为了讨伐妖魔而日以继夜地工作,简直是除魔者的模范生,她却特地告诉我她不是人类,这实在让人难以理解。她是想自杀还是怎么样吗?
  算了,不管怎么样都无所谓。那对我而言没有意义,我也没有兴趣。
  那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
  「呵呵,所以我说那种话,你就会杀了我吗?」
  「如果你想安乐死的话,我就成全你。只是要收取一点费用。」
  我说了之后,少女不知从哪里拿出钱包,朝我丢过来。
  「请。」
  「……这是?」
  她的行动让我有点愣住了,视线在她与钱包之间摇摆不定。
  我要修正前言。我会说那种事无关紧要,只限于她很珍惜性命这个条件为前提。我原本以为她只是个单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呆子,没想到她真的想要自杀。
  虽然她是个呆子这点没变,但有点超出我的理解范畴了。
  刚才这女孩不是还死缠着我,要我救她一命吗?
  「喔,因为你说要收一点费用。」
  「你之前说,弃人于不顾的人,是连鬼怪、恶魔、畜生都不如的水蚤,但我救了你之后,这次又要我杀你。你的头脑还真难以理解。」
  「……你说的前半段话里,有八成好像是很严重的被害妄想。我绝对没有说过那种话。」
  她说完后,露出浅浅一笑。
  「哎呀,因为要是被吸血鬼抓了,还挺麻烦的。要是死了也罢,若被逼着活下去,让吸血鬼能不断吸血的话,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就在我快被抓到,认为万事休矣时,你刚好出现了。」
  「……谢谢你这番莫名其妙的说明。虽然听不太懂,不过总之你想要我杀了你吗?」
  「不,一点也不。我并没有想要你杀了我。」
  「……什么?」
  「我的命是你救的,所以我认为我的生死该交由你定夺。」
  就算我这个天才美少女神乐的头脑如此聪慧,也完全听不懂她说的话。她到底在说什么?她到底想怎么样?我完全猜不透。
  总之我明白了一件事,就是这女孩的脑袋和外星人一样难以理解。我总赀得刚才好像白忙一场,让我不禁叹气。
  「……我没那么闲,生死请你自便。」
  「是吗?呵呵,那太好了……」
  她笑了起来,然后好像很困似地眯起眼睛。她还真是个奇怪的女孩。还是别和这种家伙扯上关系比较好。就在我如此心想,并往回走的这一瞬间。
  碰咚,一个声响让我停下脚步,听起来好像一个柔软的重物倒地发出的声音。我心中出现不好的预感,回头一看——
  我意料中的景象出现在眼前,让我又叹了一□气。
  「……糟透了。」
  虽然我刚就知道她不是人类,但她的存在感非常稀薄,现在也几乎像要消失一样。恐怕她的魔力已经枯竭了吧。至少我了解到,再这样下去,过不了一天她就会自然消灭了。
  我稍微抱紧小白,闭上眼睛。
  「……我的梦变成恶梦了。」
  这女孩也太会给别人制造麻烦了吧。虽然我不想管她会变成怎么样,但让她死在我面前也实在不妥。
  我今天已经叹了不知道几次气,我又叹了一口气后,无力地垂下头。


  最后实在我没办法丢下她不管,暂且将她先带回家中,但她静静地发出规律的睡眠呼吸声,怎么看都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因魔力匮乏而消灭。
  精灵或妖魔常发生这种事。他们原本就没有血、没有肉,也没有实体,他们全部的身体都是由生体玛那构成,所以拥有远远超越一般生物的力量,可是也因此而显得不稳定、脆弱、以及稀薄。由于他们的身体不是由血肉组成,而是以魔力塑形,所以失去魔力之后会消灭也是必然的。
  从她倒下的样子来看,我推测她大概是因为魔力不足而衰弱,所以补充了她不足的魔力,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醒来。根据她牙齿的形状,我觉得她是吸血鬼那类的,所以她需要的或许不是魔力,而是鲜血,可能因为如此,她才迟迟没醒过来,不过这点先搁下不论。
  若是在别人面前也就算了,她居然悠闲地在我面前睡觉,实在是个我行我素的女孩。她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啊?等她醒来,我一定要问她这个问题。
  我慢慢地用指尖抚摸着坐在桌上的小白。
  小白开心地眯起眼睛,我的嘴角也稍微上扬。
  「她都没醒来呢。」
  听了我的话,小白不可思议地歪着头看我。我没有要它回应我,只是自言自语而已。小白和其他兔子不同,具有某种程度的知性,所以多少能和我心意相通,但即使如此,它的智能还是没高到能和人对话。
  这有时让我感到遗憾。不过,想到小白存在的原因,不能对话也是无可奈何。毕竟一个武器并不需要对话功能,也没有实用价值。
  不需要安装不必要的东西,原因就只有这个而已。话虽如此,遗憾的事情还是遗憾。我叹息着,抚摸小白的头。
  「——」
  床上突然传来的布料摩擦声,吓得我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你能起床吗?」
  「……嗯,还好,托你的福、是吧?」
  还真是个会对人心臓造成负担的女孩。怎么说起床就起床,起床之前好歹该说句「我要起床啰!」来提醒我一下吧,万一我的心臓被她吓停了该怎么办啊?
  虽然我想这么告诉她,但我可是拥有三打圣母玛莉亚慈悲之心的圣洁美少女神乐,我的慈悲之心勉强把那些话压抑下来,然后叹气并对少女说:
  「你还记得就好。身体还好吗?」
  「嗯,很好……不过,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抱起桌上的小白,然后面向她说:
  「若有人在眼前快死了,伸出援手是很普通的吧?」
  「不,因为你浑身散发出一种……让我以为你会狠狠地把我丢在路上不管的感觉。」
  「你想太多了吧。更何况,其他人我是不太清楚,但你偏偏要让我的努力白费,不觉得自己太狂妄了吗?」
  「呃,不,我也知道自己给你添麻烦了,不过你说狂妄……?」
  「是的,实在很不可取。」
  我说了之后,环抱膝盖坐在椅子上。抱着小白并环抱膝盖坐着,总觉得能让我的心情平静下来。就在我用这种姿势,让情绪和心跳充分平静下来之后,我微微点头,开门见山地进入正题。
  「……之前那到底是什么状况?吸血鬼竟然会被那种犬类之流追赶。」
  既然我救了她,要是没有得到某种程度的利益,就太划不来了。我对她的情况有一点疑问,有些地方也令我好奇。
  「喔,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啦。原来你发现我的身分了啊?」
  「那种程度的事我是确认过了。你没有像被卷入那种事件的一般人一样,具备惹人怜爱的要素,而且你还露出牙齿给我看了。」
  基本上,狼人常常跟在吸血鬼身边。
  尽管狼人的体能很高,但智力几乎都很低,无法使用高等魔术之类的能力,因此狼人很难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所以很多狼人会向吸血鬼寻求庇护,很多吸血鬼也会豢养狼人,把狼人当做廉价又好用的手下,他们之间有着如此的共生关系。
  话虽如此,但那完全只是因为他们的利害关系一致,有时生性粗暴的狼人也会因为它们简单的思考回路而对饲主露出獠牙。据说因为吸血鬼瞧不起各方面都低劣的狼人,他们对待狼人的态度常使他们面临狼人反扑的状况。
  所以狼人攻击吸血鬼也不是新闻。但我需要知道她被攻击的原因,例如她是否只是被她的仆人攻击。
  或者是,吸血鬼彼此在暗地里有势力的斗争。
  「那也没办法呢。话说回来,我不太清楚你为什么没杀了我,还照顾我。」
  「……?」
  「通常不是会把我绑起来,或是把我手脚砍断之类的嘛。」
  听起来真耳熟。实际上我也听说过,很多除魔者会做出那种事。
  「……你希望我那么做吗?你的兴趣还真特别。」
  「不,不不不,我丝毫没有那种兴趣。不过,你是除魔者吧?」
  「除魔者之中或许也有那种人,不过我对那种事没有兴趣。」
  而且我才不想特地去做那种麻烦事。
  「…………问题不是有没有兴趣吧……」
  「那种事因人而异。因为妖魔没有人权,所以逮到妖魔后,有人会全数杀光,也有人会用来满足私欲,不过我不会做出无利可图的事。如果你杀过二、三个人,声名狼藉的话,那我也会考虑对你做那些事。」
  「……不,请你别这么做。」
  她的表情变化让人眼花缭乱,那模样几乎和一般人没有区别。
  当然,我从气味判断,她身上确实有妖魔特有的魔力流,但她也确实比一些笨拙的人类更像人类。在我至今所看过的妖魔之中,她算是满特别的吧。
  「你身上没有血的味道呢,表示你没做出那些很坏的事吧。抓一只无害的小动物,对我而言并无益处,我这样说,你听懂了吗?」
  「……你说得这么明白,让我有种受伤的感觉。」
  明明是吸血鬼,却没有血的味道。也就是说,她甚至没有吸取生存所需的最低血量。虽然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由或原因,不过身为一只吸血鬼,却完全不吸血,或许就是她为何看起来濒临死亡的原因吧。
  考虑到这一点,这女孩还不算是个真正的吸血鬼。
  「那我可以当做你是心血来潮才救我的吗?」
  「可以啊,你想逃也没关系。我本来就只是心血来潮,基于兴趣才救你的。」
  「兴趣?」
  「正确说来,那也是我工作的一环。那个狼人为何攻击你,是偶然、刻意、还是你们有私人恩怨.原因不同,我的处理方式也会多少有点不同。」
  「啊,这样说来,你刚刚也提过这点。应该是偶然吧,因为我是到处闲晃时,不小心跑进了其他吸血鬼的地盘。」
  「……吸血鬼的地盘?」
  「怎么了吗?」
  「……没事。」
  这附近潜藏着一只吸血鬼。
  那只吸血鬼操纵狼人当成手下使用,每天晚上攻击人类,抓了之后吃掉。
  这一带是除魔六家之一——坂上家的土地,也就是说,这里可说是六家的势力范围。这块土地本来不容许妖魔在夜间游荡,但是这几年来,除魔者陷于被动的处境,连那只吸血鬼的所在地都无法掌握。
  因为如此,我这个要曰以继夜工作的不幸美少女,才不得已过着没有正常作息的生活。
  现状就是,我们完全无从得知那些狼人是从何而来,又要往哪里去。
  「我本来就一直在找那只吸血鬼,这也是为何说那是我工作的一环。这几年,那只吸血鬼似乎一直躲在这一带,但我们一直找不到他的破绽。」
  「原来如此。不过,我或许帮不上忙。」
  「这样啊。那也无妨,反正我打一开始就没什么指望。」
  我说完后,突然头昏眼花,身体像在摇晃,不对劲的感觉让我皱起眉头。大概因为我把魔力分给她,让体内的魔力减弱的关系吧。
  我用力抱紧小白,吸取积存在小白体内的魔力。
  小白的角色,是兔子们的司令塔兼魔力储存槽。
  我虽然天生是个超级天才美少女,可是拥有的魔力却少得不成比例。即便操纵本来就只需少量魔力便能操纵的机巧傀儡,但我的魔力少到一操纵就会耗尽,因此我的魔力量只比一般人稍高一些而已。
  我把原本就少的魔力用在她身上,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我对自己满怀的温柔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话虽如此,小白身上的残余魔力也不多。鉴于我现在的状况,也无法从小白身上拿回更多魔力。
  仿佛提领存款一般,我只将必要的魔力量送到体内,然后缓缓张开眼睛。
  「……你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吗?」
  「只是魔力有点不够而已,因为我浪费魔力去救某人的关系。」
  魔力也称为玛那,它存在于与物质世界重叠的精神世界,是精神世界里的粒子总称。若要说得更直接一点,就是『可以组成任何物体的东西』,这样的说明应该比较正确吧。魔力具有一种性质,可以反应智能生物的想法——也就是愿望,然后将各种能量与现象变化为物质,使其化为现实。
  人类拥有能在有意或无意间操控这种魔力的底子,可以藉此强化身体以获得对抗疲劳与疾病的抵抗力;而若失去这种魔力,身体状况当然就会急遽恶化。
  「唔……我、我真的很抱歉。」
  她说完后,似乎欲言又止地左顾石盼,但一句话都没说就闭上嘴。她的行为实在很可疑。我松开了抱着小白的手,有点后悔救了这个奇怪的女孩还带她回来。
  虽然我的状况不是很好,不过也没有大碍。我甩了甩头,像是要挥去笼罩在头脑里的浓雾,然后看向少女。
  「你的状况怎么样呢?如果你不乱来,我刚刚给你的魔力,应该够你活一阵子。」
  「……如我所说的,托你的福,我的身体好像恢复得不错。谢谢你。」
  「这样啊,你只要在接下来的日子,一辈子记住我的大恩大德就好了。像是说『啊,神乐大人,因您的助佑,我才得以活着度过每一天,实在感激涕零』这样。」
  「……你叫做神乐吗?呵呵,好好听的名字。」
  「我的名字当然好听啊,因为我是如此美丽。」
  「啊哈哈,说得也是。我是真的这么想喔。」
  听了她的话,我皱起眉头看着她。
  「你真的是一个很棒的人呢。虽然我活了那么久,但或许是第一次碰到像你这样的人。」
  她盯着我,开心地笑着对我说。我自然地别开视线,紧紧抱住小白。
  「……怎样啦。」
  「呵呵,就算自己一直自夸,但被别人称赞还是会害羞吗?」
  「我没有害羞,你真没礼貌耶。」
  「哎~我只是觉得你好可爱,你的耳朵都红了喔。」
  我不由得用手捂住耳朵,接着才意会到她话中真正的意思。为了遮断她那仿佛在轻视我的视线,我整个人往后转。然后我又听到她的笑声。
  「你真的好可爱喔。」
  「…………我讨厌你。救你一命,让我的心情变得非常差。」
  「不过我非常喜欢你喔。呵呵,是真的。」
  她说完之后,好像想起什么事似地,心不在焉地说:
  「我之前一直都没遇到过好事,所以现在很高兴。因为我不是人类,所以人类讨厌我:但又无法干脆彻底地成为妖魔,所以妖魔也讨厌我。」
  「…………」
  「我的处境还真是尴尬呢。我没有栖身之所,一直到处逃窜;然后,就在我认为差不多该耗尽魔力而死了的时候,就遇到了你。人生真让人摸不透。呵呵,现在我产生了一点活着真好的想法。」
  「……你的感动还真不值一提。不过是个妖魔,少对我说什么人生的道理。」
  「啊哈哈,抱歉。的确不值一提,不过若有很多这样的感动,生活一定也冉变得更有乐趣吧。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啦。」
  少女有点落寞似地继绩说: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吧。毕竟对身为除魔者的你来说,我在这里并不是一件好事。」
  「嗯……是啊。」
  「……嗯,谢谢你。如你刚才所说的,我——铃音从以后,会永远在心中感谢神乐的恩德而活下去。」
  少女——铃音说完之后,夸张地向我鞠躬。我将她的名字在脑海中覆诵了几次,依旧背对着她点头说:
  「毕竟你麻烦的不是别人,而是本小姐我,你当然要铭记在心。」
  「嘿嘿,总觉得你这说法有点过分耶。」
  我听到布料摩擦声和床板发出的吱嘎声。即使没转头去看,我也能想像她站起来的样子。
  「……哎,希望你别让我的辛苦白费。」
  「呵呵,我会铭记在心的。」
  她经过我身后,走向玄关。
  玄关传来穿鞋的声音,开门的声音,然后稍微安静了一下。
  「再见,神乐。我很高兴喔。」
  她在说话的同时关上了门,就这么离开了。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疲倦地直接倒在床上,闭上眼睛。
  我真的、真的做了一件无聊的事。








  二章 『脱兔』
  
  我走在木板走廊上,佣人们都侧目看我,然后很快地别开视线。
  若要推论他们为何会有那种反应,一般而言的普通结论,大概是我这般连女神都自叹不如的可爱美貌让他们目眩神迷,使他们感叹并懊恼起自己的境遇吧。因为就如同世界是围绕着我运转一样,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宇宙真理。
  然而,这里有很多不知道这宇宙真理的庸俗之人,他们看向我的视线,只有嫌恶与侮辱而已。
  我走在坂上家的木板走廊上时,时常接收到这种视线,已经见怪不怪了,但这实在让我难以理解且心情不快。
  美少女比任何事物都应受到疼爱,而坂上神乐、我这位美少女中的美少女更是如此,在学习敬爱父母之前,应该要先学习这件事吧。
  美少女要受到疼爱。
  我居然和不知道这种道理的人呼吸相同的空气,实在令人无奈。
  走在走廊上时,没有人和我四目相对,但我走过去之后,他们就开始窃窃私语,不用听也知到他们在说我的坏话。
  我叹了口气,为了平静情绪,我用力抱住小白。
  竟然用这种态度,对待我这个在之前的仪式中赢得傀儡操纵者的最高称号——『愧儡师』的公认天才美少女,再怎么没礼貌也该有个限度吧。我感慨地再度叹了一口气。
  我得到傀儡师这个称号,终于和先代——我的师父立于相同的立场。
  但情况却没有任何改变,真要说的话,我只觉得变得更辛苦了。
  坂上家是除魔者的家族,本分就是战斗。
  傀儡师这个称号,对于我这个没有权力又没有后盾的薄命红颜来说,只是平添一个继续不断战斗的理由而已。
  事实上,最近的工作次数太频繁了。
  本来应由五人或十人进行的工作,只分配给我一个人,这一定是分家的葛叶家搞的鬼。因为在傀儡师的仪式上,我让葛叶家的下一代当家轮得一败涂地。
  因为那个缘故,这几个月,不,应该有半年吧,半年来我都一直工作,不得休息。
  虽说我做了很多备用品.但手上的兔子数量还是让我心中没有把握,必须要有时间让我整顿与增产才行,但不管我再怎么说,这个理由直到现在都不被认可。
  我让那个自尊心强的长男一蹶不振,对葛叶家来说这大概是不可饶恕的吧。
  尽管如此,我也一样。那个男的好几次对我纠缠不休,那股恨意只有我这个当事人才会明白,我曾经差点被那个有少女性癖(恋童癖)的性变态给推倒。考量到我的心情,那种程度的报复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然而,我的头脑现在似乎发热又紊乱,这也是那件事导致的结果之一。这么一想,我对自己所做的事,有那么一丁点儿后悔。魔力和体力是身体的基本要素,而我这二方面都不太优秀,这个唯一的缺点,在平常来说并不是个大问题,但这样不断工作之下,即使是我也受到了影响。
  应该和前几天帮了那女孩也有关吧,那实在很浪费魔力,结果我还白忙一场。她若会像白鹤报恩那样,或是带个什么东西来谢我也好,但从那之后她就音讯全无。
  那个小姑娘的处世态度也太天真了,她以为我是谁啊?
  我走了一会儿之后,来到走廊的尽头,当家的房间就在那里。
  我打开拉门走进去,然后伸手到背后把门关上。房间里有二名男子,其中一个坐在椅子上的胡子男,不悦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对我怒目而视。他阴险的面容,是这个坂上家的象征。
  「你来这里都快十年了,连一个礼貌都没学会吗?」
  「……礼貌那种东西,应该是你要对我这个天才美少女兼傀儡师大人使用的才对。」
 
  率先开口的那个没礼貌又令人不愉快的男子,他叫做坂上和政,他是坂上家的现任当家,也算是我的舅舅。虽然算是我的舅舅,但也只是个胡子男,和我这宛如奇迹般的美少女有云泥之别。
  另一个人,总是板着脸像个石头般杵在一旁,他算是和政的亲信,好像是姓佐伯,因为我没和他交谈过,所以不清楚。
  我对许多人都不闻不问,他也是其中之一,没有特别着墨的必要。
  「就算我对你有礼貌好了,但礼貌是消耗品,像货币一样,使用太多次价值就会眨低。我的礼貌更是如此,而且你不觉得你这种人不配吗?」
  「……你还是一样,让人气到想杀了你。只会强词夺埋。父亲大人应该很寂寞吧,你不如早点去陪他老人家如何?我觉得这个提案还挺好的。」
  「说得也是。若再继续照着现在这样工作下去,我想那一天应该不远了。」
  「那很好,这样我也不用再看到你的脸了。你这个家族之耻。」
  「可以不用再见到舅舅的脸,也挺让我心动呢。」
  和政以前似乎也是傀儡操纵者,但进行除魔的工作时伤到脊椎,之后从第一线退下来,现在专门负责财务大权。
  尽管如此,他仍拥有使自己不显衰老、远超越常人的魔力,以及锻炼有素的身体。时至今日,除了我这个超级一流的天才傀儡师之外,他可以说是最厉害的操纵操纵者了吧。至少他的技术比那个葛叶家的操纵者厉害多了。
  明明是如此,他到底是基于什么理由,才推荐我去参加那个傀儡师仪式的呀?
  这个男的个性很差,绝对不是会因明白自己的立场,而跪倒在天才美少女神乐跟前寻求称扬的人。原因实在令人费解。
  「不用客气。你恐怕会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当上傀儡师不到一年就死了的人吧。如何,你不觉得这样可以留芳百世吗?」
  「不过我觉得那对坂上家来说应该是件不名誉的事。话说回来,舅舅为什么要推荐我去参加傀儡师仪式?尽管舅舅的能力只有二流半,但要称霸现今这三家应该也不难才是。」
  「哼哼,虽然我讨厌你,但我十分看重你的实力。即使你是我那个笨妹妹和外国人生的没礼貌杂种小鬼,但你的能力确实了得。傀儡师是最顶尖的傀儡操纵者,既然如此,就不应受到好恶这种琐事左右。」
  「没想到舅舅会说出如此正经的意见。我以前认为舅舅只是个无礼又粗鲁,而且头脑和个性都很差的傀儡操纵者,不过舅舅似乎买了市售的脑髓,装进脑袋里了呢。我现在十分感动。」
  「你这小鬼。算了,来谈工作的事吧。我没兴趣和你和睦聊天,闲话就到此为止。」
  和政说完,拿起雪茄点火。
  我怔怔地看着他点燃雪茄,叹了一口气。我的身体像没有上油的机器一样,动作的时候会发出喀喀的声音,光是站着就觉得累。虽然想试着像世上的女孩一样说出『给努力的自己一点鼓励吧!』这种撒娇的话,不过却完全没有那种余裕。
  我真是个可怜的美少女啊。想到这里,我也只能叹息。
  像这样和当家强词夺理地争论,就我的来历而言可说是一项奇迹,因为我的立场本来是很危险的。
  和除魔之家这个名字相反,这里住的都是比人类更接近魔物的人。
  没有任何后盾的小女孩,若要维持身为一个人类所需的最低限度的生活,就必须要有实力与实绩。因为我而者兼具,所以才能像现在这样生活。如果没有实力与实绩,我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至少对于在这个家里,那些与其说是人不如说像畜生的人来说,就是如此。
  为了让疲惫的身体得以休息,我靠着拉门叹一口气。看到我这样子,和政又像往常一样,露出令人不舒服的笑容,眯起眼睛。
  「哼哼,你看起来挺累的。真的大限将至了吗?」
  「……哎呀,难道舅舅在为我担心吗?不过我不觉得你有像人类一样的心肠。」
  「我怎么可能会担心你,一想到快要不用再看到你的脸,我高兴都来不及。」
  和政笑着说话时,烟也跟着摇晃,他又得寸进尺地说:
  「是因为父亲大人低头拜托,你这种废话连篇又狂妄自大的人才能仍在这个家里混口饭吃。我之前也说过,让你当上傀儡师也是父亲大人的遗愿,所以才会让你参加前阵子的仪式。」
  「…………」
  「我对你可是毫无情义可言喔?我实现了父亲大人的遗愿,和父亲大人的约定也到此为止。所以你才得要拚命工作。」
  和政的话和平常一样,无须介意。我稍微抱紧了胸前的小白,静静地道出我的惊讶:
  「……我第一次听到,师父对我有那种遗愿。」
  「那也是当然的吧。老太婆只挑重要的东西来烧,写给你的信也在里面,看样子她似乎对你很不满。」
  「……这样啊。」
  「如果你觉得沮丧,之前就应该活得更聪明一点。若你多谄媚一点,在别人家里也摇尾乞怜的话,老太婆也不会这么绝吧。」
  「……你真没品,完全不能想像你是师父的接班人。」
  我瞪着和政,但他仍然一副嘲讽我的模样,而且还愈来愈过分,继续开心地用言语眨低我。
  「你才是根本不像流着我们家族血统的人。不过,考量到你的出身,那倒也颇妥当的。因为你的长相很漂亮,所以没有人认为你会是该丢进垃圾桶的东西,怎么样,现在你要不要去葛叶那边呢?展现出像卫生纸那种程度的用处吧?」
  「……反正你文件都弄好了吧?请把那个给我。再和你说下去,我美丽的耳朵就要被你不堪的话语污染了。」
  虽然我已经习以为常.但仍旧高兴不起来。我宛如吐露出我的不悦般地说出那些话,催促他回到正题。
  「哼哼,你明明就习惯被人这么说了吧。算了,我也腻了,拿去吧。」
  我挥动指尖伸出念丝,把黏贴好的文件拉到手边。那是三份用夹子夹好的文件,若换算成张数就是一份三张。看起来不是多难的工作。
  不过共有三份这点就不太正常了。
  「其中有一份是只流浪吸血鬼,虽然没做出什么事,不过最近好像在这一带闲晃。如果看到了就抓起来,只要是留下活口就好。」
  「……流浪吸血鬼?」
  在那一瞬间,那个女孩浮现在我脑中。
  不过应该不会是她吧,我否认了那个念头。她没有理由要刻意留在有这么多除魔者的地方。
  「对。看样子,那只吸血鬼之前好像是奴隶之类的,那家伙的主人,也就是传闻中的吸血鬼,好像以此为条件,说把那家伙还回去,他就会离开日本。高兴吧,这事结束后就让你休息。」
  「…………我不认为对方会不介意那只吸血鬼受到伤害。」
  「你真蠢耶,谁说过要送回去了?当然是在交易的时候把他们杀光啊。」
  「……原来如此,这样我明白了。」
  我把文件放入包包之后转身离开,刚才已经再度充分确认过此地久留无益,而且也没什么要再次询问的事了吧。
  我如此心想时,身后传来的笑声让我停下脚步。
  「……哼哼,你在这方面还真冷漠呢。听到要杀光对方时,多少会动些怜悯之心才是人之常情,会惹人厌果然不是没理由的。」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而已吗?」
  「我说了什么让你生气的话吗?我只是说出事实罢了。」
  和政发出嘲弄般的笑声。
  和政与护骂,对我而言只像草原上的一缕微风。
  我不理会和政的话,用脸颊摩擦小白的耳朵,直接走出房间。
  
  〇
  
  为了世上的人类而粉身碎骨就是除魔者的工作,这是个非常危险,却有益于大众的工作,但并不会因此获得任何奖励。
  基本上,一般人不会遇到妖魔,就算遇到了也会当场毙命,所以妖魔的存在通常会变成都市传说或鬼故事之类的东西。
  当然没有人会感谢我们,我们看到的大多都是尸体、令人不快的妖魔或恶劣的坏魔术师。加上还有性骚扰、滥用职权的上司、扯后腿的同事,从人际关系和压力的角度来看,这里算是最糟糕的职场。
  还有,因为委托人受限,尽管工作危险,外包业界的报酬却十分微薄。听说现在从这里跳槽到其他非法业界的人,比以前多很多。说到我们最大的顾客,从以前就一直是除魔协会——自古以来都被支配协会的六家所垄断,在不可能有新血能加入的行业里,垄断一词也等于不存在。在这以非法手段谋生的行业里,反垄断法之类的法律似乎也管不着,实在令人感叹。
  但是,若说为何不辞去这一行,回归普通的生活,我大概只能回答不可能吧。
  被囚禁在这腐败的业界,只能不断工作的人,很多都没有户籍,此外不但新的工作难找,还受到严密监控。实际上,我们被迫以近似非法居留的身分生活,获得的租屋处和户头也不是自己的名义,赚取的金钱也少得只能保障最低限度的生活而已。
  帅气地说自己是除魔者什么的大话,实际情况却是如此。
  若有年轻人立志进入这一行,看到这个情况后大概也会大梦初醒吧。
  如果要从这一行里逃走,就会如同非法居留者一样,要用尽全身力气拚命工作;或去做违法且比泥沼还肮脏的工作。还有一个选项是存一大笔钱,包含要给伪造师——伪造证件专家的封口费在内,请伪造师制作护照。
  无论如何,不管选择哪一个选项,都和正经的生活相去甚远。所以很多除魔者尽管满腹牢骚,却仍然认命工作。在严苛的环境下工作,这一点外界的人类应该也是一样的吧。只不过,外界的人类和除魔者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之处,就是有许多选项可以自由选择。
  
  血泊以狼人的身体为中心向外扩散。这样一来,我就处理了五只狼人,在他人的恶意之下,我的工作内容除了确保前述的流浪吸血鬼还要加上二件事——从以前开始就由我担任的夜间巡逻,以及调查最近频繁出现的狼人根源——也就是那只吸血鬼的巢穴。从日落工作到日出,工作却是责任制,没有加班费,待遇差得惊人。白天的时间还要浪费在追踪魔力的痕迹上,睡觉时间只有三个小时左右。
  无庸置疑地,这不是我这种美少女该做的工作。我甚至认为应该要组个工会,但被如此耗费精神的工作压迫到这种地步的人,大概只有我而已吧,想到这里,就连写规章都让我犹豫不决。
  说起来,在这一行里,应该是不容许筹组工会的吧,我也没有能让工会成立的人脉。
  我很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如果我有那么好用的人际关系,就不会在如此寒冷的天空下独自外出工作了。
  我叹了口气,坐在柏油路上。虽然我有点担心会弄脏衣服,但现在的我认为,身体疲劳所带来的倦怠感更为严重。
  我仰望天空。街上看得见的星星就那么几颗,月亮也因为天空被巷子切割成一小块,所以根本看不到范围之外的月亮。尽管如此,也还是比眼前血腥味四溢的场景要来得好一点。我看不到工作的尽头。虽然和政说事情结束了就让我休息,但休息时间还要用来精制备用傀儡以及恢复体力,还是无法放松吧。
  只能遵照吩咐处理工作,并藉此度过每一天。
  「……这样与其说是人类,简直更像是——」
  ——傀儡。就跟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我愈是想这些事,就愈觉得想笑,但想笑的心情突然烟消云散。真无聊,连迎面吹来的一丝冷风都可以把这心情吹散。
  总觉得头脑一团混乱,我感到全身似乎开始发热。大概是每天都操劳过度吧,若倦怠感也是生病的初期症状的话,就不难理解了。即使我操控着超乎常人的力量,但也只比常人稍微健康一点而已。魔术师也会生病的。
  今天白天稍微休息一下,应该不会遭受报应吧。
  我心中想着这些事时,听到一个声音而站了起来。
  「……辛苦了。善后工作就交给你了。」
  终于,看来我期盼的清扫业者来了。
  这种尸体要是被一般人看到,一定会引起骚动,所以承包给专门的业者做后续处理。
  基本上,按规定在他们抵达现场之前,我要监视并保护现场,这也就是为何今天这么冷,我还特地留在这个扫兴地方的原因。讨伐者的职责,就是用结界让闲人勿近,若有人看到就要施予催眠暗示。
  今天的清扫业者来得比往常还快得多,对于想快点做完回家的我来说实在很侥幸。我放心地轻轻呼出一口气,向对方鞠躬————
  
  「呵呵,太大意了喔。看来你真的累了呢,坂上神乐。」
  我能在一瞬间做出反应,只能说我运气好。
  伴随着一声巨响,我背后的水泥墙裂开,伸出一只野兽的手臂。
  「……小白!」
  我立刻唤起小白,转瞬之间,就将二具手持毛瑟枪的兔子配置在眼前,牵制对手。接着又叫出三具身穿盔甲的兔子,以及三具双手拿着大刀的兔子。
  巷子宽度约二公尺,这对我来说也是种幸运吧,这样至少可以抵销掉一点数量上的不利。我背后无路可走,由于我背对着左边的墙壁,不会面临前后夹攻的困境,但若伏兵继续把墙壁打穿的话,就没有用了,要快点离开这里才行。
  清扫业者应该再过不久就会来了,但他们无法成为我的战力。
  「晚安,初次见面,我是爱瑟莉亚,今天是来预先查看商品的。」
  「…………商品?」
  说话的是一名有着淡栗色长发,与仿佛没睡饱一般睡眼惺忪的女子,我目光所及之处,在她四周共有三只狼人。
  那个女人有一副西方的脸孔,看起来像个普通的人类,但她的瞳眸微微浮现出代表妖魔的红色,服装也很古老,是一件胸前大大敞开的晚礼服。女吸血鬼很喜欢这种打扮,她身上溢出的魔力散发出独特的气味,也证实了她的身分。
  我闻过那个味道。我把微微涌现的焦躁吞回去,没有表露于色。在她身上,和我杀死的狼人有一样的味道,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就是我们迟迟找不到藏身地的吸血鬼,是我盯上的猎物。
  可是现在却是这种状况。若我现在的状态无懈可击——就算没有无懈可击好了,若我能稍微多一点戒心的话,就不会陷入如此严峻的处境了吧。我知道事到如今抱怨再多也没用,但还是再让我抱怨一下。
  充满懊悔的想法到此为止,眼前要紧的不是去想已经发生的事,而是要如何面对这个状况。若能平安生还,想懊悔多久都没问题。
  我让魔力流入指尖,重新冷静地审视状况。
  不管讯息多么庞大,傀儡操纵者都能用一个脑袋来处理并推演,但这也是极限了。而且还要视身体与精神状况而定,所以处理能力的好坏也落差很大。
  也因此,自始至终都要保持冷静,否则甚至会无法精密地操作为数众多的傀儡。
  「我说的商品,就是你喔。协会说要把你当做供品送给我。」
  若要保持冷静,就算能争取到一些时间,在这种状况下与敌人对话都是一步坏棋。我是在她开口之后,才发现到这一点。
  不管她是想挑衅还是什么的,她都是为了让自己处于上风,才不采取物理性的行动,而是故意与对手说话。她说那些话,就是为了要动摇我的情绪。即使事到如今我决定忽视她的话,但她的话已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处于被动状态并不好,但我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现在只能将计就计。我稳住情绪,佯装冷静,不让内心的动摇表现出来。
  「怎么可能。就算除魔协会再怎么烂,也不吋能向你那种程度的吸血鬼屈膝。」
  「……呵呵,不见得喔。若是要处理掉眼中钉,那就说得过去了吧?」
  「……原来如此,若是个人的请托,倒也不是不可能。我猜想到的人太多了,很难锁定特定对象。」
  「就是啊。不过我觉得,你应该要在事情变成这样之前,先努力不去树立那么多敌人才对。」
  「毕竟我长得这么可爱,又是个天才嘛,那么多人嫉妒我,我也没办法吧?」
  我轻轻一笑,观察周围的动静。暂时没有感觉到杀气,似乎没有杂种狗想在主人在说话时攻击的样子,她大概有好好叮嘱过吧。话虽如此,看到同伴的尸体还能这么平静实在有点异常,狼人的同伴意识是非常强烈的。
  复仇之心就算压抑下来也仍有迹可循,而且狼人的智力不可能高到能把复仇之心隐藏起来。
  它们可能被训练得很好,在主人面前,不能展露出平常的自我。
  话说回来,这对我来说也很幸运。现在时间就是金钱。
  「然后呢?你说我是商品,那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我只是单纯地想邀你加入而已喔。我没有想把你当成宠物或奴隶,我只是纯粹想要一个方便使唤的孩子而已。不过,当然啦,你这么漂亮又可爱,可以的话我也想把你放在卧室里。」
  「……听起来还挺吸引人的,不过很遗憾,我没有那种兴趣。」
  「别这么嫌恶的样子嘛,以后我们就是伙伴了呢。」
  「呵呵,听起来真恐怖,好像我会在不知不觉间喜欢起讨厌的事物来了。」
  吸血鬼有一种特性,就是能制造出绝对服从自己的奴隶。吸血鬼用牙齿刺进对方体内,将魔力输送进去,仅仅如此就能将对方变成血族来支配。
  喜好这种自由意志,在主人的意思前面只是一张废纸,然后我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心甘情愿地依照这个女人的期望而行动吧。到时只会感到强制或短暂的自由这二种差别而已,从结果看来,还是变成了她的奴隶。
  「我喜欢聪明的孩子。不过我认为我已经让步很多了,幸或不幸,终归只是个人的主观判断。既然如此,什么都不想,过着受我疼爱并洋溢幸福感的生活,不也是一种十分美妙又理想的生活方式吗?」
  ——你现在根本就处在不幸的正中央。
  女子说着,愉快地笑了起来。真是让人不爽的女人。
  我真的不爽到想当场杀了她,但现状并不容许。现在这个场面,是她所制造出来的。从狗的训练方式看来,她似乎是只活了很久的吸血鬼,不是在这种状况下凭蛮力就能对付得了的。
  「原来如此,还有点道理呢。可是这问题来得太突然了,可以的话,能让我过几天再回答吗?」
  我笑着问。她一定会干脆地回绝吧,我只是想开个无聊的玩笑。
  「好啊,我给你时间考虑。」
  因此,她这般回覆出乎我的意料.我的微笑面具不由得崩解,皱起眉头。
  「…………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你的自信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呢?」
  和平时比起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说是糟透了,而这女人知道这一点。
  就连要逃离这里,我都没什么胜算。即使在说些戏谑话时的期间稍微好转一些,还是没办法扭转局势打倒她。
  
  也就是说,从现状来看,这个女人占了压倒性的上风,但她却要放过这个机会,这对她而言有任何好处吗?
  「呵呵,因为我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嘛。我不是说过了吗?今天只是先来看看。」
  
  
  从那之后,到底过了多久呢?那个叫爱瑟莉亚的吸血鬼,果真照她所说的离开了,而我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走得那么干脆,让我认为这可能是个陷阱,但我用魔力探查四周之后却一无所获。目的已经达成了,那女人是这么说的。
  『今天先来看看』、『之后再来点收商品』。和爱瑟莉亚交易的,不知道是坂上、葛叶还是辰巳,总之是这三家中的某个人,再糟一点说不定是分家本身。到底是谁?这种问题再怎么想也没有答案吧。不如说,根本就没有人对我抱持善意,我要想的应该是对方的意图。
  对方大概是想让我丧失立足之地吧。
  若我站在对方的立场,会怎么做呢?若想杀死我,根本无需多想,只要继续像现在这样让我工作下去,过不久我就会死了;就算不死,我也会逃走,那样一来我就成了叛逃者,到时总会有人去收拾我。
  可是对方却没那么做,而是特地演了这一出戏,这有什么意义吗?
  这么一想,答案就很明确了。若发生了什么不利的事,到时不只我,还能打击坂上家,对方恐怕在打这种算盘。
  想想自己的立场,就能明白对方要做到这一点有多么易如反掌。
  只要让我有启人疑窦之处就好,不管内容为何,一定会全场一致通过对我的处置吧。
  例如说,和吸血鬼进行可疑的交易之类的。
  「……大笨蛋。」
  我把因发烧而摇晃不稳的身子靠在墙上,像是要叹息似地痛骂自己。
  协会的人碰到我和吸血鬼对峙的场面,而他们到稍远的地方等待时机,准备一有状况就能支援。可是,实在很奇怪,为什么聊了几分钟之后对方就鸣金休兵,毫发无伤地放过明显处于劣势的我呢?
  ——因为剧本就是这么写的。若再加上照片,应该就更好了吧。
  我和吸血鬼对峙,可是没有开战就被释放了。我不是逃走的,但明显处于劣势的我是被放走了,这个事实很重要。
  我忽然想起,清扫业者到现在都还没出现。从我提出要求之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了吧。
  他们从事这种工作,务求行动迅速。像现在迟到这么久,通常是要严加惩处的。
  ——不过,若他们所担任的角色,是要目击刚才的状况,那就很正常了。
  我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再想也没有用吧。不管目击者是谁,我都无法击溃对方。事到如今,一切都太迟了。
  大概是一度紧绷的神经放松了吧,我又感到身体发热,流下讨厌的汗水。
  被抓去后会变成怎么样,我已经能预想得到了。是会在施予没有意义的讯问与拷问后被处刑呢,还是变成吸血鬼的宠物呢?想到这里,不如在此死去还好一点。
  往后该怎么做才好?要逃走吗?还是要放弃呢?
  在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口袋里传来震动的声音,手机有来电。我留下小白,收起其他兔子,然后单手抱着小白,用姆指按下通话钮。
  「……喂。」
  『是我,这安排还挺令人开心的嘛。』
  只有一个人会打电话给我。他用好像很高兴,充满鄙夷的语气说道。他就是坂上和政。
  「……您开心就好,舅舅。难不成这件事,您也有插一手吗?」
  『说什么蠢话,我怎么可能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不悦地说,同时我听到打火机点燃香烟的声音。看样子这个男的好像不抽烟就没办法和人讲话。
  『……我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应该说,有太多人在传了,所以无法判断,这种说法比较正确。』
  「你听到的是什么情况?」
  『大概和你想的一样吧。有个傀儡师和吸血鬼在暗巷里密谈,事态可疑,是否应该紧急讯问比较好呢?你竟然能被人讨厌成这样,这也算是一种才能吧?』
  「你也没资格说别人吧?然后呢?现在你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分家那些家伙全场通过,一致认为要先把你关起来,他们一定已经暗地里先说好了。现在他们差不多整装完毕,要去你那里了吧,如果你想逃的话,快点逃走比较好喔。』
  和政一如往常地,用极不在意的口吻说。也就是说,他并没有想主动帮我。虽然这我早就知道了。
  「你觉得我能逃过一劫吗?」
  『应该不行吧。你再怎么烂都是本家的人,而且还是当代首屈一指的傀儡操纵者。你大概没那个意思吧,但你的位置也很碍事。最糟的情况,就是会被软禁起来。』
  「原来如此,我想也差不多是这样吧。」
  『……如果你想回来的话,就带那个吸血鬼的首级回来。如此一来,就没有人敢有异议了。如果你想回来的话。』
  「……真难得,你会对我说这么温柔的话,明天搞不好要下红雨了。」
  『哼哼,没想到你处在这种状况下还完全不在意,我也挺吃惊的。如果我是你,一定想都不想直接逃走。』
  和政语气惊讶地说。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如此坚持待在这种地方。像你那么厉害,要去哪里都没问题才是。』
  「大概吧。」
  『……少被死人困住。我不知道父亲大人对你说过什么话,不过那都只是老糊涂的玩笑话。至少,你的栖身之地已经随着父亲大人消失了。你差不多也该从愚蠢的梦里醒来,想想以后——』
  在和政的声音中,我听到我身后的柏油路上传来微小的摩擦声。我微微叹气后,对和政说:
  「……他们好像来了。我没死的话就会提她的头去见你。别忘了你刚才说的话。」
  『…………你还真是个笨蛋。算了,你就尽管继续这样无聊地努力生活吧。』
  「呵呵,如果只是一直无聊而已的话,不知有多好呢。」
  我叹气着说完后,关掉电源,抱住小白的手稍微用了点力。
  在此同时,三名男子缓缓从暗处走出来。
  走在前面的男子有点眼熟,大概是分家的人吧。
  「你们回去说,坂上神乐请你们暂时不要找她。」
  「我们不可能传达你这种意见。神乐大人,我们不是请你跟我们回去,是要强制将你带回去。你明白了吗?」
  该说他哑然失笑吗?男子用有点受不了的语气说了之后,嘴角歪斜地笑了起来,但眼中却丝毫不见笑意。
  「我明白。不过我应该也说了,我不想跟你们走。你们想怎么样?」
  我鄙夷地笑着说。对手虽然比我差,但有三个人,我的身体状况也不好,必须要先保持精神上的优势,我不想浪费无谓的力气。
  「你认为我们会接受你的意见吗?」
  男子听了我的话后,不愉快地皱起眉头,然后带着静静的愤怒如此说道。
  「就是有自信才说的。至少现在在这里,我还挺有自信的。」
  对方是程度最差的家伙,我以睥睨的眼神表露出充分的嫌恶,并以一副「您明白吧」的眼神对他笑着说。
  「原来如此,我们的确差您一大截……话虽如此,那并不是重点。难不成,您想对自家人刀刃相向吗?」
  男子的表情更扭曲了,但他努力装作镇静。他的声音没有起伏,神色也不见粗暴。
  「怎么可能。我只是想亲手找出证据,好证明自己的清白罢了,我完全没有想加害你们的意思。」
  现在有问题的就是这个了吧。就算我想逃走,也不能伤害他们。只是夺走武器的话应该就没问题吧,然而——
  「……话说回来,后面那二位是谁?让外人介入这种自家人之间的事,我认为不太好呀。」
  前面的男子是傀儡操纵者,但后面二人的感觉不一样。看他们充分锻炼过的身体与魔力的流动情形,似乎是修练武术的功夫高手。从他们身穿不妨碍行动的贴身轻装来看,他们应该是徒手或使用小型武器。
  若他们只是低下的傀儡操纵者,只要没有惯用的傀儡就会失去战力;可是他们的武器就是身体,应付起来会有点困难。
  「他们只是普通的佣兵而已,就像野地里的草木一样,不用在意他们。」
  「……都市里还真能长出这么强壮的草木呢。」
  「钻出水泥发芽的草木,当然会比野地里的来的强壮吧?」
  「……你那种说法实在令人难以认同。算了,所以你想照计划进行吗?若苗头不对,你也打算不惜施加武力吧?」
  「嗯。还有,你若反抗,就是与六家为敌。希望你能以此做出明智的判断。我们并不想把事情闹大,而且我们也不会处置无凭无据的罪。」
  他还真说得出口。只要可疑就要处罚,实际执行这句话的组织.怎么可能会有那种良知?一定得拿个什么东西,来推翻他们找到的证据。
  以这次的状况来说,证据就是那个女人,也就是被认定为交易对象的吸血鬼(爱瑟莉亚)首级。
  「……我自认为清楚我现在到底立场为何。别再浪费唇舌,因为我要逃走,要做什么烦请自便。」
  我的背离开倚靠着的墙壁,把小白放在肩上后,慢慢朝他们走去。
  身体还勉强能动。他们知道我现在正处于疲劳困顿中,但他们无法明确得知我到底有多累。
  这次我就要利用这一点,人类是会靠资讯和状况来判断情况的生物。
  「……!」
  我全力踩踏地面,加速跑走。然后我故意失去重心,装做好像起步失败一样。后面二名男子如我所想地趁机飞奔出来,让我在内心浮现笑容。
  尽管通常不会发生这种事,但他们事前就得到了消息,所以判断我的身体虚弱到连跑步都会跌倒。因此他们不会想到这是陷阱,而是靠着当下的判断前进,对我出手。
  相形之下,我则从指尖放出念丝,黏在那二名男子身上。
  念丝本来就只是让物体活动用的束西,但对象不限于傀儡,人体也一样可以。
  跑步这种动作,是将身体的重心往前移,再藉由脚部加快速度来稳定重心的精密作业。从跑步的步法到身上的重心、还有关节吸收反作用力的情况,只要欠缺其中一项,动作就会失常。
  我用念丝操纵他们的脚所跨出的位置,使脚稍微朝内;然后将重心移至更前方,并妨碍关节的动作。
  光是这样而已,那二名男子就在飞奔的同时栽了个大筋斗,滚到我后面去。然后我趁机用手撑住地面,再度往前跨步。
  操纵傀儡的男子露出惊愕的神色,从外套里拿出傀儡,但太迟了。
  「小白!」
  我以更快的速度让毛瑟枪兔散开,打穿才刚出现的机巧傀儡,使其机能停止。
  机巧傀儡中,有可辅助操纵者的操控,并使幅度增强的核心。若将位于中央心臓部位的核心打坏,程度低下的三流操纵者就无法操控了。
  所以,这样事情就暂且结束了。
  「就此告辞。」
  「唔!……站住!」
  我对他的叫喊充耳不闻,跑向旁边,在无人的路上全力奔驰。
  
  〇
  
  傀儡操纵这门魔术,近似一般人所说的念力。
  将不用碰触就能干涉物体的力量,以魔力编织出的丝线做为导线,来提升准确度与影响力。若以自然界中的雷,与平常我们以电线为媒介使用的电,来解释这之间的关系,应该会比较容易了解吧?
  若用导电率更高的金属,就能让电力具有一定的方向性,并加以控制。
  念丝就是为此而使用的电线,而机巧傀儡则是一个机械,是藉由输送过去的电力来启动、思考、行动的一个自律武器。只要能构筑出确切的念丝,并有输送魔力的技术,白痴也能操作这个硬体。
  必需具备的只有一定程度的技术和魔力而已。机巧傀儡的性能愈高,耗费的魔力就愈多,而且没有止境。所以在这个世界里,魔力多寡比技术还重要。
  我在这个层面上屈居后位。就算我操控念丝的技术再怎么厉害,我仍和其他傀儡操纵者一样,一根手指只能伸出一根念丝。尽管我能用十指来操控念丝,但我的魔力只比平常人多一点点而已。
  通常这样是无法战斗的,所以我只能改变做法。
  我改将念丝黏在小白身上,让它当操纵者,然后用无线的方式传送魔力讯号,间接移动在最底层直接战斗的兔子傀儡!我自己制作操纵的傀儡,同时将魔力隐藏其中,将它们做成只需最低限度的命令就能自律行动的傀儡。靠着事前的准备,以最少的消耗追求最大的功效。
  用这个方法,理论上就能操纵远超过一般数量、多达百具以上的傀儡,使以量胜质的战术化为可能。
  不管对手多强,在一对多、也就是全方位的攻击下,也会束手无策。然后,我可以独自创造出全面攻击的状况,以压倒性的优势战斗。
  这是我唯一胜过其他操纵者的地方。然而——
  「……!」
  现在,那唯一的绝对动摇了。
  打从我开始逃跑后,过了几个小时了呢?我一边平息紊乱的呼吸,一边努力掌握状况。
  这里是被大楼包围的死巷。对方有五人,原本总共十具的机巧傀儡已经少了二具,而我也疲惫不堪,不利的条件逐渐增加。就算我想逃走,对手的数量也太多了。
  必须先处理掉对手才行。
  对手有六具量产的鬼面,它们双手拿着长长的钩爪,是超过二公尺的异形傀儡。
  还有三具白道,那是身上披着风衣,手拿手杖,与人类无异的老翁傀儡。
  站在这些傀儡后方一步之遥的是山狗。那是一具手持锡杖,身上长出翅膀的大型乌天狗傀儡。
  都到齐了啊,看到这些傀儡,让我也想叹起气来。
  之前执行行程过于紧凑的工作时,本来就已经消耗了很多兔子,导致我在数量上居于不利,同时严重的疲劳也让我的身体状况急遽恶化。
  头痛与晕眩干扰我的思考。我必须要准确地指挥与操作,才能靠数量压倒对方。
  在不甚宽广的空间中,和这么多对手打斗,本来就很棘手,而且现在我的头脑运作能力连平常的一半都不到。由于我无法下达精确的指令,使得兔子接二连三毁坏消失了。兔子耗尽了体内的魔力,无法维持身体而烟消云散。
  为了填补那些兔子的空缺,我咬着嘴唇,放出备用的兔子。
  虽说那些鬼面傀儡是量产出来的东西,但它们的钩爪可轻易削掉水泥。不管操纵者的技术有多烂,它的攻击力都不会改变。
  机巧傀儡只要能操纵,就能不断稳定地发挥出最低限度的战斗力。这本来就是为了和那些能力远胜人类的妖魔化身战斗的兵器,即使是最产出来的产物,也不能轻敌。
  我的动作变得迟钝,使得兔子容易被鬼面的爪子钩住,然后消失。我用强度较高的盔甲兔子抵挡白道施放的魔弹,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击溃。山狗也毫不留情地从空中看准时机,直接攻击我。
  我又用毛瑟枪兔击倒了二具鬼面,但是还有六具。战斗开始时,我还有五十九具兔子,但现在也只剩二十三具,从这消耗比例来看,就算是外行人也明白战况有多惨烈吧。
  再这样下去,败北就离我不远了。
  「怎么啦?堂堂傀儡师也打算认输了吗?」
  山狗的操纵者愉悦地说。
  我记得,那个人和我在仪式上战斗的对手一样,都是分家葛叶家的傀儡操纵者,好像是葛叶家的代理师父吧。
  男子一边笑着,一边让山狗盘旋,然后在高速飞行时从正面猛冲过来。我立时以盔甲兔防御,但山狗的攻势丝毫不减,把我连同兔子一起撞飞到墙上。
  空气从我的肺部散逸,我止住了气息。我忍住呕吐的感觉,稳住因疼痛而颜抖的身体,然后就在我想站起来的时候,山狗的锡杖伸向我的脖子。
  「结束了,你可别说我们卑鄙我。战斗的输赢,取决于能把自己引导至多么优越的地位,这可是你唯一敬爱的先代坂上翁说的话吧?」
  他说的话让我十分不快,但我忍住将不快的心情化为言语的冲动。
  他们不会明白我的话。我也不认为他们会想理解我所有开心的、愤怒的、难过的话语,他们只是把我归类为混血的脏东西,恣意讨厌我、避开我,朝我扔石头。说话的总是他们,他们不容许我说话。
  不论何时,我的周围一点和他们对话的气氛都没有。
  既然如此,我该怎么做才好呢?很简单,而且我一直都这么做。
  以行动代替言语,以恐惧取代友爱。
  ——我只要让他们知道,别触碰我,也别靠近我。
  我稍微眯起眼睛。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说话对我有好处。不管男子的地位有多优越,在我面前说这么多话,都未免太傲慢了。
  「……真可惜。不管你是怎么样的人,你的实力有目共睹。而你却以这种形式丧失你的实力,真的很可惜。」
  我平复呼吸,缓和身体。这时间用来休息绰绰有余。
  这个男人错了。
  如果他真的有心要抓我,应该要在刚才那一瞬间就把我打昏才对。
  他真的错了。
  「抱歉了。」
  我从小白身上,夺回仅存的魔力。
  然后我微微笑了一下,切断所有念丝;接着,我把那些念丝缠绕在自己身上,这样就算身体有点麻痹,只要还有意识,就能行动。
  是的,就像一具傀儡一样。
  我操纵自己的身体,把锡杖踢飞后站起来。
  接着我直接让手温柔地缠住山狗的脖子。
  ——他们说,我是个傀儡。
  不管多么聪明、不管拥有多么强的机能、不管比人类优秀多少,傀儡都没有心.也没有希望,他们如此对我说。所以,只要有人说说话,动动手指,我就会轻易地变成丑角,并露出自己的獠牙,所以他们惧怕且讨厌我。
  对他们来说,我是不管经过多久都无法懂得人心的傀儡,而傀儡终究只是一具傀儡,他们对我的评价和想法是不会改变的。
  既然如此,如今也不用顾面子了。就让我展现出他们所期望的模样,给他们瞧瞧吧。
  别人的评价、所有的一切,都无所谓。
  「……呵呵,真是感谢,这具傀儡,我就感激地拿来使用了。」
  在男子惊愕的时候,我将庞大的魔力轮送至山狗的头部,用十根念丝掌控山狗,接着我直接让山狗展开行动,要它去挖穿其他机巧傀儡的核心。
  相对于男子只用五根念丝操纵,我则用上十根指头操纵念丝。不管我们的魔力量有多悬殊,只要魔力量足够在瞬间传输,我就赢了。机巧傀儡也不过是个木偶,只要注入大量的魔力,谁都能轻易操控。
  尽管如此,这个男人刚刚仍放心地以为就此结束了。
  我出其不意地攻击,轻忽的他不可能会来得及做出反应。
  山狗在空中尽情翱翔,在加速的情况下掷出钢制的锡杖,刺穿其他傀儡。
  山狗单纯好操纵,且拥有重点式强化的高性能,是一具很优秀的机巧傀儡。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因来不及处理,完全无法统率兔群,与其把一化为十,我不如用这具机巧傀儡将十浓缩为一,使用起来方便得多。
  我摧毁了刚才还是男子友方的三具机巧傀儡,现在还剩二具。
  我躲开白道的魔弹,将锡杖投掷出去,然后没有看结果如何,就抓起鬼面的头挥舞并撞击地面,接着一拳贯穿鬼面的胸口,结束所有动作。使用完山狗后,我用手持大刀的兔子砍下山狗的头,之后拿起盔甲兔的枪刺穿山狗的核心。
  我对不断发抖的男子露出笑容,将刀刃朝向在他旁边发抖的同伴。
  「你们可别说我卑鄙喔.这是战斗的道理对吧?」
  「……你这家伙……」
  「它还真是个灵巧的好傀儡。虽然它现在处于头部无法活动的状态,但刚才它非常、非常好用,不过呢————」
  我笑得更开了,定睛看着男子。
  「——毕竟,傀儡就是傀儡,依旧是个会轻易背叛主人的废物。」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事实上,我是被操弄了。不过啊,对你们来说,我本来就是傀儡吧?既然如此,这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用念丝,操纵着现在也似乎快要倒下的身体。我佯装从容与镇静,丝毫不让疲惫表现在我的表情、声音与呼吸上。
  我现在的举止,仿佛刚才的疲劳和劣势都是我演出来的。
  对方没有其他武器。不知是否是傀儡操纵者的自尊作祟,他们都不会携带手枪之类的武器。然而,若被他们知道我正处于极度疲劳的状态,情势很容易就会逆转。
  所以我用镇静的步伐,慢慢地走向在他们中间的出口。
  「……你这个魔鬼。」
  「哎呀,你说的话好过分喔。居然说一个美少女是魔鬼,呵呵。」
  我笑着说完,和男子错身而过时,耳语般地说:
  「不过,随你高兴。你爱怎么说,我都无所谓。我的器量还没小到会被丧家之犬的吠声惹怒,你说是吧?」
  我不是他们,他们也不是我,我们不可能、也不想了解彼此。你是魔鬼、傀儡、没心没肝,这种话之前不知被说过多少次了。
  我曾寻求反驳与理解,但都落空。既然如此,就随便他们好了。
  若讲道理,就没有情面;若讲情面,道理就无用武之地。既然如此,若他们于理有据,说我卑鄙、恶劣,就算邪恶也无妨。
  然后,我本来是想照着某人的希望,当个那样的傀儡就好。
  「……而且,那些话,我早就听习惯了。」
  虽然那个人也已经不在了。
  
  我离开那个地方,已经过了多久呢?
  仔细想想,他们应该打从一开始就料到我会逃跑了吧。刚才已经是第三场战斗了,而我也已经到了极限。
  天空开始泛白。他们再怎么样也不会在人来人往的大白天,光明正大地袭击我吧。我来到一栋废弃大楼的二楼,整个宽敞的楼层里有一面玻璃墙,入口则只有一个楼梯一个,就算有追兵过来也很容易处理。我忍住想躺下的冲动,在一旁坐下。
  我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心臓用力且快速地跳动,仿佛要破裂一般;喉咙又渴又痛,流汗的身体因夜风的吹拂而变凉,冷到快冻僵了。我抚摸着抱在胸前的小白,把身子缩得更紧。小白一动也不动,没有反应。
  大概是因为我刚才拿走了它的魔力吧。失去魔力的小白,只是个普通的玩偶而已,当然不会动,也没有多余的魔力能输送给我。所以,我只是为了忍住严重的头痛与寒冷,才紧紧抱住它。
  若不用力地抱住某样物体,我有预感会在瞬间失去意识。
  我打算等到太阳升起,通勤人数变多的时段,搭上计程车之类的交通工具暂时离开市街。在这种状况下,我没办法一边避开追兵,一边寻找吸血鬼的据点并取下她的首级吧。我得先让身体康复,可是能否撑到那时候还是个问题。以我现在的状态,很难从追兵手中逃走。
  我轻轻提起手臂,指尖在颤抖。
  若追兵在我要搭车逃走时出现的话,就必须做出觉悟了吧。我从没想过,我居然有要听天由命的一天。
  我想稍微笑一下,但却变成严重的咳嗽。我用手捂住嘴巴,弓起背,在我不断咳嗽时,头脑里产生脑鸣。我的呼吸变得更糟,陷入缺氧状态。
  几秒后我才平静下来,头脑的思绪变得更模糊,这时我忽然想起以前的事。
  仔细想想,我从小就常像这样病倒,环境不好也可说是其中一个原因吧,不过我本来身体就不太健康。
  我咳嗽的时候,母亲都会厌恶地看向我,但她不会在我咳嗽时施暴。而且她还进一步允许我可以整天裹着毯子睡觉,所以说不定是我期待着那样,身体才自己故意变差的吧,我忍住笑意想着。
  或许母亲是因为我死了会很麻烦之类的原因,才对我那么好,但我只记得我非常开心。我到底是基于什么样的情感,才做出那种行为的呢?
  我稍微想了一下,慢慢地摸着自己的脖子,然后我感到一股寒气,使得背上竖起鸡皮疙疮。
  真相只有一个,结果也只有一个。
  期待中的答案,只是自欺欺人而已。事情的结果化为伤痕留在我的脖子上,连让我恣意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
  我忽然察觉有异,把眼神投向入口。入口传来些许脚步声,数量是一人。感觉起来不是普通人。我从入口感受到确切的魔力,于是站起来。这个人是来搜索窜逃的我吗?总之,若只有一个人,我应该还能勉强应付。
  就算实际上只有一丁点儿的可能性。
  「呵呵,找到你了喔。」
  我的脚步踉跄。我只剩下一点点魔力。我把念丝伸到裙子底下,唤起一只毛瑟枪兔之后就头痛欲裂,这大概已经到了极限,我按住极度疼痛的头。
  我的视线变得模糊,连对方是个什么样的男子都看不清楚。
  「只有一具而已吗?我的运气真好,只要打倒这只兔子,就能把你手到擒来。就算你是『傀儡师』,落到这步田地,也只是个普通的小丫头而已。」
  我本想回嘴,却不断咳嗽,也因此瓦解了念丝,随即倒在地上。我想再度编出念丝,但魔力无法成形,还愈来愈细,终至消失,那表示我连让身体活动的最低限度的力量都没有了。朝我走近的脚步声愈来愈大。
  「连我也能轻轻松松——唔!?」
  我听到钝器殴打的声音,和低声哀嚎,我转头去看。
  「神乐!?」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好像见过那个身影。
  可是,我还搞不清楚来者何人——
  
  我的意识,就忽然中断了。
  
   ◆
  
  我抱着兔子布偶,躺在地毯上。
  房子已经打扫好了,水壶里也加满热水,这样不管母亲何时回来,我都不会挨骂了吧,这让我有点安心。昨天因为忘记把热水倒进水壶里,被毒打了一顿。只是稍微回想一下,我的胸口就变得很痛苦。
  母亲明明说过好几次,但我过一会儿就忘了,所以母亲总是对我发火。为什么我这么没用呢?
  母亲其实也是希望我能成为更棒的孩子,所以才那样骂我的吧。她明明那么讨厌我的发色,还是让我吃饭,还像这样——
  「呵呵……好可爱喔。」
  我看着怀抱中的兔子,微笑着说。母亲还给我这么可爱的布偶。她不可能讨厌我,她一直骂我,一定是为我好。
  兔子耳朵那里有点绽线,破了一个小洞。明天母亲出门工作后,我再补一补吧,因为这是我最珍贵的礼物。
  我有点昏沉沉地躺在地上,等母亲回来。
  窗帘后面的日光变微弱了,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母亲总是大约在这个时间,酒气冲天地回来。
  我想起一件事,于是从餐具柜里拿出杯子。母亲回家之后,总是会要喝水。如果我先倒杯水并加冰块的话,母亲说不定会称赞我。
  当我觉得这想法真是太聪明了,正开开心心地倒水时,玄关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母亲回来了。
  「欢迎回来!」
  我很快地跑到门前,母亲一如往常般一脸倦容地站在门口。
  「那个……你要喝水吗?」
  「……」
  我像平常一样地把母亲脱下的鞋子排整齐,跟在母亲身后走到厨房的桌边。母亲一言不发地喝了我倒的水,这让我很开心,稍微笑了一下。
  母亲瞄了我一眼,微微眯起眼睛。
  「啊……对不起。」
  我害怕地立刻举起双手。母亲一看到我笑就会生气。
  我摆出姿势,准备承受应该会马上到来的疼痛,但不管过了多久都没有动静,这让我不禁从双手的缝隙间偷看母亲。母亲默默地站起来,放下杯子看着我。
  「……你真的很让人生气耶,如果你能多少恨我一点就好了。」
  母亲说话的语气很恍惚,不知为何,她没有像平常一样发火。
  「…………你不打我吗?」
  「……够了。这一切都无聊透顶,你也这么认为吧?」
  「那个……因为我很笨,所以不太明白……」
  「……你虽然只是个小鬼,可是却聪明绝顶。真的,你那么聪明伶俐,个性又好,让人无法相信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你真的是生错家庭了。」
  她在称赞我,我不由得高兴起来。这是母亲第一次说我聪明。可是,不知为何,母亲好像不太高兴。
  「像你这个年纪的小鬼,都会受到温柔妈妈的疼爱,这时候也会去幼稚园一边笑得傻呼呼的,一边开心地和朋友玩吧。可是你只因为生错家庭,就要每天打扫,还被拿来出气……我说,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不对,如果你觉得可怜的话,就不会像那样傻笑了吧?」
  「……那个,我如果做了什么——」
  「呵呵,没有,你从没做过任何要挨打的事,只是因为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厌恶,所以迁怒到你身上而已。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么多,像只狗一样对我摇着尾巴呢?我完全想不透。也罢,事到如今,一切都无所谓了。」
  母亲笑着说完,慢慢地伸出双手,温柔地放在我的脖子上。
  「呐,你的母亲啊,其实是个无可救药的废物喔。虽然离家出走,可是却因为走投无路而去卖身,也因此被喜欢的人抛弃了。当我看到你的眼睛和头发的时候,就让我想到那个负心汉,然后就把满腔怒火出在你身上。以前我说哥哥没人性,不过我做的事情,才没人性呢。」
  「……啊、呜……!」
  母亲直接在手上施加力道。在母亲逐渐用力时,我感到呼吸愈来愈困难,最后无法呼吸。即使我痛苦地拍打着她掐住我的手,她也没有松开。
  「我负债累累了。我想要一死了之,但我生下了你,还是得负起责任,所以就连你也一起带走。下次要出生在好人家里喔。」
  母亲脸上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
  我停止挣扎。虽然很痛苦,可是母亲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乖孩子就应该要忍耐吧。
  视线变得模糊,好痛、好难受、好害怕。
  在我心中产生着这些想法时,视线愈变愈暗,然后——
  
  我的记忆就中断了。


  三章 『假寐』

  我又梦到了那个每晚都会做的梦。
  我悄悄摸了脖子一下,然后想从柔软的床上起身,但还是放弃了。我的脑里比平常还要混乱,也痛得要命。汗水浸湿了衣服.呼吸也很不顺。
  「啊,你起来啦?」
  在我疑惑自己为何会躺在床上之前,一个耳熟的声音让我的身体僵住了。我勉强转动眼睛望向声音来源,那里站着一名穿长版毛衣的黑发少女。
  「…………铃、音?」
  「对啊。你还记得啊?」
  那是我前几天救过的妖魔少女。铃音拿起水壶,在杯中倒入热水,再加入好像姜茶的粉末。我怔怔地看着她的动作,慢慢地回想起来。
  有一个傀儡操纵者发现了我,然后我听到打斗声。
  之后,我听到她的声音————
  「……你杀了他吗?」
  「没有,我只是从后面打昏他而已。我想他应该没死吧。」
  「是喔————!?」
  话才说到一半就突然咳嗽起来,我因此弓起身体。喉咙十分干渴,咳嗽时脑部也疼痛欲裂。
  「你、你还好吗!?」
  铃音慌张地跑过来,对我伸出手,我不知为何想起母亲朝我挥过来的手,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拍开她的手,抱着毛毯逃到墙边。
  我的心臓剧烈地跳着,身体不住发抖,接着我忽然想起现在的情况,垂下眼帘。
  「呜!……抱歉。」
  「啊,没有啦,我没关系。那个……」
  她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吗?我睁开眼睛看着铃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魔力恢复了一些。我先用魔力控制身体,调整呼吸,待全身镇静下来之后,抱起枕边的小白,又叹了气。
  「……我只是不太喜欢被人碰触而巳。」
  「……这样啊。对不起。」
  铃音歉疚似地说。我看箸她,血液这才流到刚睡醒的大脑里。我深深地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张开,然后用平常的语气说:
  「这可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你竟想碰我细嫩的肌肤,真没礼貌。」
  「……那个,真要说的话,我只是因为担心你才做出那种举动的。身为一个人类,你觉得你那种说话方式是对的吗?」
  「除了人类的身分之外,我更是一个圣人。我已经超越了人类的境界。」
  「……总觉得你好像正在超越什么不好的地方,算了。」
  铃音噗嗤一笑,在椅子上坐下,拿起杯子放在桌上。
  「你之前烧得很厉害,我都怕你会不会就这样死了。现在你看起来好像很不错,呵呵,太好了、太好了。」
  「……我的头和喉咙都好痛,身体也无法自由活动。你看到如此可怜的美少女,竟然说出那种话,还真是冷酷无情。」
  「神乐的嘴巴一直都很坏呢,姊姊我很吃惊喔。啊,你可以自己喝吗?」
  「如果我不能自己喝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我拿起杯子,慢慢将嘴巴靠近冒着蒸气的姜茶,小口啜饮。过甜的独特味道流经喉咙,从发肿的黏膜上滑落。
  「嗯——这个嘛,会用汤匙喂你吧?」
  「……真是岂有此理,你果然是个大变态。幸好我先确认过了。」
  「什么岂有此理……我觉得这个答案没有问题啊,你干嘛那样说。」
  「没有,我只是不由得心想,你是不是心怀不轨,想对我这个超级美少女施以暴行而已。你说那个答案没有问题时的口吻,似乎意味着你还有其他答案,这就表示我的担忧果然没错吧。」
  「真要说的话,我认为有这种想法的神乐才心怀不轨吧。」
  「竟然说我心怀不轨,你也太没礼貌了吧。」
  「……姊姊我认为神乐你才是一直说些没礼貌的话喔。」
  铃音刻意地叹了一口气后,笑意浓厚地晃动肩膀。我把视线移到杯中的姜汤,然后稍微闭上眼睛。
  「唔,我是开玩笑的。」
  「呵呵,我知道啦。」
  铃音笑着继续说:
  「总之,没事就好。我差一点就没办法再见到你了。」
  「……关于那件事。」
  「嗯?什么?」
  「关于你来救我这件事,想想我之前对你的恩情,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又说这种扫兴的话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城镇里?亏本小姐之前在你差点被绑架时救你。」
  这里是有除魔者与吸血鬼存在的土地,在这种地方逗留,必然又会遇上先前的状况吧。之前她只是运气好而已,不仅对方只是只普通的狼人,而且还碰到我这个充满慈爱的温柔除魔者来救她,这种巧合的发生机率并不高。
  基本上,妖魔就算当场被杀死也不足为奇。
  「……你到底把我花的工夫和劳力当成什么了?难道你还想再说想死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吗?」
  我用稍微严厉的口吻说完这些话后,叹气并用眼角偷看铃音。铃音难以置信般地歪着头,然后好像有点烦恼似地用手抵着下巴。
  一秒、十秒、三十秒,经过了一段寂静之后,她终于回答说:
  「我完全没有想说那种话。呵呵,不过,到底是为什么呢,总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好像很难用言语说清楚。」
  「……?」
  「……总觉得啊,好像很遗憾呢。唉唉,我若离开了这里,一定就没办法再见到神乐了吧,就是这样。」
  铃音似乎很高兴地说,我则是因为她说的内容太夸张而愕然。
  「……真亏你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那么难为情的话,你的脑袋是不是有点问题啊?」
  「明、明明是你问我的啊!」
  「我并没有想听你说出那种会让人感到难为情的话……你是笨蛋吗?」
  我说了之后,抱着小白拿起杯子靠近嘴边。
  「……然后,接下来呢?」
  「啊?接下来?」
  「就是后续啊,总不会只有那样而已吧。」
  「不,就是只有那样而已。」
  「……」
  所谓的超级大白痴,指的应该就是这个女孩吧。我还没看过比她更白痴的人。
  「……你还真是个大笨蛋。」
  「你的评语也太过分了吧!?所以我一开始就说过,很难用言语说清楚了嘛!」
  「话虽如此.我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白痴的话。我的头脑现在已经清醒到连我都难以想像。在某种意义上,我很佩服你。」
  「——你真的很没礼貌耶。」
  铃音说了之后,不知为什么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在高兴什么?」
  「没有,呵呵,总觉得很开心。」
  「……难道你有那种被骂会兴奋的——」
  「才、才没有!只是因为我以前有点向往像现在这样闲聊,所以觉得有点开心而已啦。」
  「……真是个怪人。不过,可以和我说话,你想必觉得很光荣吧。」
  「……我老是想不透.你那自信到底是打那儿来的呢?我认为神乐你也是个怪到极点的女孩。」
  「被一个怪人说很奇怪,意思也就是说我是正常人吧。这也没办法。」
  「哪有这种负负得正的……」
  铃音说到一半,很夸张地叹了一大口气,我则皱起眉头。
  该叹气的人应该是我才对。为什么我得要在又头痛又发烧,感冒似乎恶化的状态下,和这个怪人聊天不可呢?更何况,我可是个应该受到疼爱的美少女神乐啊。
  「……我明明是个平时为过劳所苦、坚强又惹人怜爱的美少女,为什么要和你闲聊啊?真让人想不透。」
  「坚强、惹人怜爱……?」
  「你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有点不服气。看我的外表就知道了吧。」
  「不,应该说只有外表……没有,没事。你累了吗?」
  大概因为喉咙很干吧,我很快地喝完姜茶,接着睡意涌现。
  头不痛了,所以平时的清澈理智,让头脑稍微变得清晰,但还称不上完全复原。
  「这个嘛,我现在比有点累还要再累一些。」
  用尽魔力的代价,就是好像没电一样。
  兼具病弱美少女这个设定的我,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只要一疲劳,马上就会像这样对身体带来强烈影响。
  「……嗯,是喔。对不起,你才醒来就和你说这么多话。」
  「你不用为此道歉。不过,可以让我休息一下吗?」
  「啊,嗯。床就随你睡吧。」
  我缓缓躺下,重新盖好毛毯,抱住小白。就在我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和不知为何笑着的铃音四目相交。
  「……有什么事吗?」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你好可爱喔。」
  「——大变态,你要是敢趁我睡觉时动手动脚,我会生气喔。」
  「所以,你要水饺还是睡觉?」
  「…………我要睡了。」
  「……嗯,对不起。总觉得现在变得很想说话。」
  因为我觉得她的视线实在让人不太舒服,我把脸转开,背对着她闭上眼睛。
  「啊,对了。你醒来后想吃什么?我想煮个白粥或咸粥给你吃。」
  「……我要咸粥。」
  我头也没回地说,然后突然想追加餐点,于是继绩说:
  「……你若能放多一点蛋,我会感谢你的。」
  然后我再度闭上眼睛。
  「呵呵,我知道了,我会先煮好的。晚安。」
  「……咦?」
  听到铃音这么说,我不禁发出疑问。
  「…………?喔,晚安。」
  「啊,是的…………晚安。」
  因为很久没有人对我说过晚安这二个字,所以我有点惊讶,睡意全消。
  心臓用力地跳着,就算我闭上眼睛,胸口仍激动了一畲儿。
  好久没有遇到一夜无梦的夜晚了。

   〇

  我将指尖伸出的魔力丝线互相交叠,做成布的形状。
  我已经做得很顺手了.所以只需一分钟,就能像这样做出一具兔形的外皮,但这需要高度集中力,无法在短时间大量生产,不过现在时间多得是。
  「哇……好厉害喔,好漂亮。」
  只不过,我不管做什么,铃音都会在旁发出赞叹的声音,让我觉得有点烦。
  用魔力编织完成之后,再来就是收进称为『口袋』的亚空间仓库里,若有需要,就能从指定的场所适时取出。实际上是与魔力无关的东西,就算是普通的石头或笔,也能收进这个仓库里。但比起那些有形的物体,像兔子这类用魔力做成的创造物,和亚空间的亲和度更高,进出都无须花费多余的魔力。
  似乎是因为和这些透过魔力的创造物比起来,原本就存在的物品密度较高的样子,详细原因似乎连各界人士都有不同看法。
  关于这个口袋的出入口,有几项限制。
  例如,以我的情况,出入口主要是在裙子里。因为魔术要在人类的死角,或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空问里,才能稳定运作。魔术这项技术在本质上,是操纵因愿望而产生变化的玛那。没有人能对所有人施以魔术,却又与一切事物毫无关联。正因为如此,所有人都会在自己所认知的空间中,对彼此产生可大可小的影响,而这个影响会使魔术出现错误,将魔术反弹回去。
  尤其是这种操作空间的魔术,不但很难使用,也需要细心的注意。若操作空间的魔术失败了,很可能会发生身体的一部分被吸入异空间的情况。不过,我这个天才和那种失误无缘。
  编织好的兔子,像没塞棉花的布偶一样,软趴趴地痈在我的手上。若我将魔力输送到这具兔子上,它就会成为有立体感的傀儡,按照我的想法行动。
  铃音期待地看着我,我叹了一口气,输送些许魔力到兔子身上,兔子随即像气球般鼓胀起来,恢复原本的形状。
  我让兔子向铃音一鞠躬,铃音脸上露出开心的神色。
  「啊哈哈,好可爱喔,好像活的一样。」
  「傀儡操纵就是要为傀儡注入生命,让傀儡栩栩如生地行动,若连这种程度都办不到,其他也别谈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过,你和我以前看过的傀儡操纵者很不一样耶。」
  「其他的傀儡操纵者,大多都使用咒物形式的机巧傀儡,那个虽然容易使用又很强,但需要大量魔力。我的魔力没那么多。」
  虽然我在念丝操控上天赋异弃,但我的魔力量从以前就不多,虽然还不到令人绝望的地步,但做为一个普通的操纵者,我的魔力也少到无法与人正面交锋。
  若一只的力量不够,就用压倒性的数量补足,将弱兵使用在人海战术上,这是自古以来的兵法。我努力仿效这个道理,而有现在这个结果,仔细想想,虽然魔力不足并非全然不好,不过还是有点遗憾。
  「你用魔力编织傀儡,也是因为传导性的关系吗?」
  「没错。若不减少一些魔力的耗损,我就完全无法战斗。」
  「呵呵,好专业喔。你准备得如此周到,真是太厉害了。」
  「胜利这种东西,是要抓住女神的衣襟,她才会吐给我。若非如此,像我这种病弱美少女,怎么可能苟延残喘到现在,你说是吧?」
  「那算是一流的想法吗?」
  「不然就只会是个三流货色了。」
  之后我又用同样的方法编出步枪,在枪里填入银制子弹,交给兔子。
  「……咦,射出来的不是魔力吗?」
  「哎,还是以防万一比较好,天有不测风云嘛。」
  我挥动指尖,让兔子躲进裙子里,直接把它送进口袋中。这时候会有点痒,只有这点我总是无法习惯。
  好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我想思考一下今后的打算,但还是放弃了。虽然以我现在的复原程度可以制作兔子,但离完全康复还很远,还是别太勉强比较好。
  我咳了一下,拉起毛毯。
  然后我抱着小白,拿起放在旁边的杯子,慢慢地啜饮。热牛奶的些许甜味,稍梢缓和了我身上的痛苦。
  「你喜欢兔子吗?」
  铃音笑着问我,总觉得她有点嘲笑我的意味。
  「……你好像在想什么没礼貌的事。」
  「呵呵,我从一开始见到你时就一直觉得,虽然你冷漠、不带感情,又爱表面恭维但话中带刺,觉得你这个性很吓人。不过喜欢兔子这一点就很像个女孩,很可爱。」
  「……你真是个超级没礼貌的人耶。这只是工作的道具而已,用布偶比较容易让对方大意吧?」
  「你是说,这不是你的兴趣吗?」
  「当然啊。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种布偶,我又不是小孩子。」
  铃音的发言没礼貌到了极点,就算是我这种度量大到释迦佛祖也吃惊的人,也有点发火了。
  「那,之前那个办家家酒是怎么回事?」
  「…………你在说什么?」
  「好像是昨天吧,我买东西回来的时候,你好像放一堆兔子出来,让它们又跳舞又到处跑——」
  「我、我才没有!」
  「好奇怪喔,当我有点用力地关上门之后,你好像就匆匆把那些愧儡收拾起来……」
  「你干嘛要——不是,那是要,确、确认动作……」
  「咦?你刚才不是说你没做吗?」
  「……我记错了。你这么一说,我记得我好像曾经想确认兔子的动作……好像也做过的样子。可是,那才不是办家家酒。」
  「确认动作?」
  「……对,确认动作。」
  「总觉得这个藉口很难让人信服,用这个当籍口好吗?」
  
  「……没什么好不好,事实就是如此,没什么好坏的分别吧。」
  「喔?」
  铃音凝视着我,她的表情好像有点轻视的感觉。虽然这让我十分生气,但淑女是不会回嘴的。
  最后我转身背对她,抱紧小白,结束这个话题。
  「你的耳朵好红喔?」
  「……你以为我每次都会上当吗?」
  「呵呵,你还真倔强。老实承认不就好了。」
  给她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这女的个性真差。
  「……我要睡了。」
  我叹了一口气之后说。真是不开心,这时候只能睡觉,虽然这种做法在精神卫生上来说并不好。
  我如此想着,闭上眼睛后,铃音不知为何又开心地说:
  「啊,闹别扭了吗?」
  「我没有闹别扭!而且你干嘛用那种对小孩说话的方式讲话?」
  「不过,你看起来也不成熟啊。」
  「——我说啊,我也已经超————超过十几岁的一半了。」
  「…………你那是什么含糊的说法。」
  「……就是十四、五、六岁之类的,大概吧。仔细想想,我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总之能确定的是,我不是小孩子。」
  「……这样啊。」
  铃音的声音中没有笑意,我转头看她,她用有点奇妙的表情看着我。
  「你怎么了?」
  「没有,没事。我只是觉得你和我一样呢。」
  「……这样说来,你不是人类嘛。」
  「对啊、对啊。因为我的记忆早就忘光光了,所以年龄和我所认知的时间对不起来,不过,我最初的记忆好像是在明治维新前后,所以我只能想像,我的年龄应该超过一百岁了吧。」
  「……亏你活这么久,居然还这么不稳重。」
  「啊哈哈,神乐你也是,亏你才这个年纪,居然这么冷漠。」
  「请说我达观。总比像你这样比实际年龄幼稚来得好吧。」
  「因为我的外表一直都是这样嘛,没有必要变得老成啊。老人只是配合世人的观感才显得稳重,虽然也有人是因为看见了终点的缘故吧。」
  「终点?」
  「对啊,生命的终点。因为老人知道自己不久于世,所以就后退一步,变得达观以守护年轻一代的成长。关于这一点,像我这种自始至终都孑然一身的生物,也没有能守护的人——」
  铃音的话只说到一半,她眯起眼睛,仿佛遥望远方。
  「所以,我根本不需要变得达观·」
  ——因为我没有要守护的人。
  铃音说完后,有点寂寞地笑了起来。

   〇

  这间浴室大约有五坪大,空间大得很没有意义,不过倒是很舒适。
  大概因为我之前有一阵子都只能用毛巾擦澡.这睽违数日的泡澡时间,是我非常畅快、舒爽以及放心的一刻。平常我几乎也都用淋浴解决,因此我再次体认到,偶尔泡泡热水才是最棒的。
  只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
  「你洗澡的时候,不带兔子进来吗?」
  「……你为什么在这里?」
  「没有啦,因为我想你应该会有很多事情不方便吧,毕竟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
  「……不管我的身体有多糟,都不会要你帮我洗澡,你尽管放心。」
  我叹了一口气,环视四周。这是一间铺设了大理石的豪华浴室,除了宽敞之外,我的视线先看到的是浴室内的高级装潢。没想到铃音这副模样,居然这么有钱吗?还是说——
  「……对了,我有一件事很好奇,这个房间是你做的吗?」
  是她创造出来的吗?
  这里确实是将空间扭曲所做出来的,当打开唯一的门时,门外就会出现想去的场所。这次也是,打开房间外出的门后,就直接通到更衣间。
  「啊,嗯,是我做的。话虽如此,但也只有浴室、厕所、厨房和卧室四间而已,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东西。」
  「……我觉得这已经很值得自豪了。老实说,我大吃一惊呢。」
  在所有的魔术里,空间魔术是最难的。就连对我这个可谓本世纪,不,历史性的伟大天才来说,使用空间魔术都非易事,若要我做出和这个空间一样的东西,也是不可能的吧。
  连系空间和创造空间,这两者之间有一堵无尽的高墙。
  「是吗?能听到你那么说,呵呵,我有点开心唷。」
  尽管如此,铃音说话时若无其事的口吻,让我觉得她好像认为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本想叫她注意一下态度,但还是作罢。对这女孩来说,这应该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这种事常有,有些人就是拥有比他人优越的异端才能。
  热水呈现淡淡的红色,伴随着香甜的气味。铃音加了什么药液吗?还是这也是她做出来的呢?总之,让人感觉非常舒服。
  「……我很擅长制造自己的栖身之处喔。」
  「…………栖身之处?」
  「魔术也有分拿手和不拿手吧?像是如果擅长使用火的魔术,就不擅长使用水的魔术,诸如此类。」
  「喔……嗯。」
  喜欢的事物容易变得拿手,有一句谚语是这么说的。
  如同那句谚语字面的意思一样,人会热衷于自己喜欢的事物,因为有兴趣,自然就变得拿手,这或许也可以套用在魔术上。
  就我而言,因喜欢而变拿手的,就是操纵愧躯与各种东西,以及其他附带的事物,像是装傀儡用的亚空间仓库,制作口袋之类,我在这方面的技术都比一般人优秀,但除此之外的事情,我都称不上拿手。
  许多魔术的擅长与否,跟术者个人的精神有很大的关系。因此,和普通的事情相比,差距就会很显著。
  「应该说,你具有某种才能吧。」
  不断努力之后,不知不觉间就变得很专注,正因为如此才应该称为才能,而才能这个词,指的就是这种异于寻常之处吧。
  不管是这个女孩或是我,在这一点上都相差不远吧。
  「……呵呵,是吗?神乐,你闭上眼睛一下。」
  「……可以是可以,但为什么——」
  啪沙,我听到水飞溅的声音。铃音的肩膀原本在我右边,一瞬间就移动到我的左边了。
  「……那是、空间转移吗?」
  我吃惊地张开眼睛。刚才还在我右边的铃音,现在正在我的左边微笑着。
  「嗯。我把自己所待的地方,从神乐的右边移到左边来了,因为我很擅长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制造栖身之处。」
  使用空间操作这门魔术时,通常要画阵形举行仪式,才可能成功。尤其是让自己瞬间移动、空间转移这类能力,即使在空间操作的魔术中,也算是非常困难的。
  我见过几位对此拿手的魔术师,但还没遇过可以如此轻松完成空间转移的人。
  「话虽如此,但也没什么用。通常我只会在逃跑的时候使用。」
  「不过听你说起来还满自豪的,我也认为这技能很厉害。」
  「呵呵,你那样说我就很开心了。」
  铃音笑了之后,把身子梢微靠向我,她的肩膀一碰到我,我就心跳加速。也不先讲一声,就这样碰触一个少女的柔嫩肌肤,她到底想做什么啊?我背上阵阵发冷,寒气压抑住我想移动的身体。不过,她只是稍微靠过来而已,推开她不太好吧。
  我想起之前曾把她的手甩开,于是我抱住膝盖。稍微宽容一下也是很重要的吧,尤其我的心中是如此充满了慈爱。
  我保持平静,不动声色,凝视着淡红色的水面。对这个女孩来说,这大概、恐怕、一定不是什么大事。若这种程度的小事,我每一件都要介意的话,总觉得有失身分,不太妥当。
  「……我一直希望能在某个地方,找到自己的栖身之处。」
  「…………?」
  「像是家庭的一分子、村庄的一分子、国家的一分子之类的啊,我好想要那种能宽容地对待我、接受我的栖身之处。」
  铃音露出怀念过往的神情。
  「可是,我不管怎么做.都只有在做出这种东西上顺利。我想要的明明不是物理性的栖身之处,而是精神上的,呵呵,可是好像总是弄不好呢。」
  总觉得她的话中带有寂寞的音色。
  「……魔术就是这种东西吧。我认为魔术做成的栖身之处,没有真正的价值。就算我会用操控人心的魔术,并为此而创造了一个栖身之处,但这不也只是徒增空虚而已吗?」
  「…………」
  「而且,如果想要栖身之处,要多少就有多少吧。但是,能否接受自己的处境,也是一个问题。」
  我用双手捧起热水,看着映在水中的自己,水中映照着我清秀如常的面孔。这张精巧、嫌细又美丽,且让我引以为傲的脸。
  简直就像傀儡一样——
  「说得也是,不管希望与否、喜欢或讨厌,只要能接受的话——」我说道。
  ——即便如此,栖身之处是栖身之处。
  我稍微闭上眼睛,继续说:
  「就像是青鸟那样。事实上,只要能够有所期盼,对自己而言那就是栖身之处。也就是幸福,是个没有实体的假象与幻想。」
  热水从我的手中流下,这次我眼中看到的是血色颇为红润的手掌。
  「……神乐,你对现在感到满意吗?」
  「这个嘛,怎么说呢。也没觉得满不满意。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所以没想过那种事。因为我————」

  『我的愿望啊,神乐————』
  我想起这句话,微微笑了起来。

  「——只要能爱着自己,那就够了。」
  「……你认为那样就是幸福了吗?」
  「是啊,只要我爱着自己,不管周围的人说什么,都只是杂音而已吧?」
  对,是杂音。为了要活出自我,我不需要其他人。
  对于我生活中的一切事情,我都会行动、肯定与责难。
  因为若自己很完美的话,心就不会摇摆不定。
  「……好厉害喔,我做不到。」
  「那是当然的,以为我是非常天才的超级美少女,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觉得问题不是那个。呵呵,不过,或许是吧。我好希望有人能认同我,温柔地对我说话。」
  「…………」
  「所以,神乐你救了我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铃音嘻嘻笑着,肩膀也随之晃动。她的震动传到我这里来,我微微眯起眼睛。
  「我会救神乐,或许也有一部分是出自想报恩的心情吧。不过,其实……」
  「……?」
  「是因为我还想再和你说话。然后,我也想过,若和你闲聊或做些无聊的事,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是因为那种原因,才被你烦成这样的吗?」
  「呵呵,对不起啦。可是,你不觉得偶尔这样做也不坏吗?」
  「没什么好不好坏不坏的。反正在我的身体复元之前,都要麻烦你了。我就心胸宽大地容许你给我添这种程度的麻烦好了。」
  考量到现状,我只能如此回答。在我的身体康复之前,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有一个安全的住处。若只是要忍耐这个长舌女孩的话,条件还挺不错的。
  大概是听了我的话的关系吧,铃音噘起嘴巴,微微瞪我说:
  「……唔,你说话的方式好过分喔。那神乐你喜欢什么啊?」
  「你……问这个要做什么?」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开心不太好嘛。所以我想,是不是该做点除了我自己开心,也让你开心的事比较好。」
  「……你又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她还真是一个脑袋怪怪的女孩。
  「我没什么喜欢的事。」
  「……没有?」
  「是的,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被问到喜欢的东西,我脑中浮现的尽是傀儡的事。
  除此之外,我就算想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硬要说的话,我喜欢的只有自己,不过这先暂时不谈。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觉得她有办法提供能让我开心的事物。
  「那可是个严重的问题呢。」
  「咦……?」
  我正疑惑时,就听到水溅开的声音。我一抬起头,铃音已移动到我的正前方,盯着我的脸看。
  
  「神乐你应该也有一、二个愿望吧?」
  「愿望?」
  「对啊,像是想吃好吃的东西啦、想要什么样的家具啦、好想去哪里看看啦之类的,应该有吧?」
  「…………不,没有。」
  铃音来势汹汹地逼近我,我有点被她的气势所慑,背部靠上浴缸边缘。
  「什么?没有?嗯——例如想吃甜食之类的呢?」
  「……那个也、没有很想。」
  「这样不太好喔!」
  「呃、是的……」
  铃音如获至宝似地,一副『我就说吧』的样子提高了音量。
  她为何要如此愤慨啊?她突如其来的大转变让我吓得惊慌失措,我不禁发出呆滞的声音。
  「神乐你缺少挑战的精神啦!啊,做那个试试看吧、做这个试试看吧,你就是没有这种挑战的精神。」
  「……我很明白你说的话,那个,你的脸太近——」
  「这跟现在的话题有关吗?」
  「没……不、不太有关。」
  「那就没问题吧?」
  「呃,是的,没问题,不对……也不是,那个……」
  我被她的声势压倒,连说话都结巴了。她离我近到连鼻尖都快碰在一起了,让我进退两难,只能愣愣地听着铃音说话。
  干嘛?有必要热切到这种程度吗?我真搞不懂这女孩的热情点。
  「嗯嗯,我想你是个冷漠的女孩,原因一定出在这里。梦想与希望就在眼前.你居然绊倒在开始的地方。」
  「我绊倒了吗?」
  「是绊倒了啊!」
  我静不下心,目光游移。相对地,铃音更加靠近我。
  「有好好教育你的必要喔。」
  「……你又小题大作了。」
  「不,我并没有小题大作。这是神乐能否变得生气勃勃的关键。」
  「……不用变得生气勃勃也没关系,而且现在已经没人这么形容了。」
  「意思有到就好了,总之,这是强制性的。你这个样子,就算原本有胜算也会赢不了的。」
  「……你到底在和什么对抗啊?」
  「和活着的事对抗啊。」
  铃音背后散发光芒般地说着,我则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再怎么说至少都算是人类的我,居然陷入被妖魔教导人生道理的事态之中。我疑惑地摇摇头,把她推开。光是如此,就让我跳动快速的心臓开始稍微缓和下来。
  「约会吧。」
  「……什么?」
  她说出我连做梦都想不到的话,让我怀疑是否听错了。
  可是,我好像没听错。而且铃音还一副『这真是绝佳妙计』似地,笑容满面地说:
  「等你康复之后,就先从约会开始吧?」
  然后,十分理所当然地,她用笑容告诉我,我没有置喙的余地。

   ◆

  不管我摇了几下,母亲都没有停下来。绳子因摇晃而发出吱嘎的声音时,我总觉得母亲看起来好像很痛,于是放弃了。
  我醒来之后,便看到母亲吊在天花板下了。接着母亲就一直对我视若无睹,不过那也没关系,因为母亲总是无视于我的存在。但母亲到了晚上既没有出来,也没有打我,这让我有点开心,所以就抱着兔子发呆。我去问母亲要不要吃饭,她都没有反应,就算我煮了饭她也仍然没吃。
  我无计可施之下,只好一个人提心吊胆地吃饭,然后收拾,再像平常一样用毛毯把自己包起来。一直吊在天花板下面的母亲一句话都没说,迷迷糊糊的我只好就这样睡去。
  平常若我擅自睡着,母亲都会生气,但她今天一句话都没说。

  我早上忽然张开眼睛,看到眼前有一位老人。我只有在电视上看过母亲以外的人,所以我吓了好大一跳。母亲已经在我不知不觉间躺到床上,被单一直盖到她的头部。
  「你……就是镜花的女儿吗?」
  「……ㄐㄧㄥ,ㄏㄨㄚ?」
  「……啊,和你一起住的人,是你母亲吗?」
  「啊……是、是的。老爷爷,请问……你是谁啊?」
  「我是你母亲的父亲……对了,我应该是你的外公吧。」
  我虽然听不太懂他说的话,总之先点了点头。眼前的老爷爷虽然面带笑容,但总觉得看起来好像有点悲伤。
  母亲打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也有点像那样,所以我有点害怕。
  「名字……你叫什么名字呢?」
  「名字?」
  「……这个嘛,你母亲都是怎么叫你的呢?」
  「……?她都叫我『你』。」
  我一边觉得奇怪,一边告诉老爷爷,老爷爷随即摇头,向我伸出手。
  他想打我。我如此想着,马上举起双手道歉说:
  「呜……对不起」
  我大概说了什么让他生气的话吧,虽然我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但一定是这样的。不过我维持了这个姿势好一会儿,却没有接收到意料中的疼痛。我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老爷爷的手仍然维持着举到一半的姿势,表情十分难过地叹了口气。
  我因不知何时会挨打而露出恐惧的神色,老爷爷注意到我看着他的手,于是慢慢把手放下。
  「……对不起呐,你吓到了吧。外公没有想要打你,你不用怕。」
  「————?」
  「以后外公也绝对不会打你。我向你保证。你不相信我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可是我觉得若我不回答,他就会对我发脾气,所以我用力抱住兔子点头。老爷爷的眼睛,看着兔子——小白。
  「你喜欢娃娃吗?」
  我再度点头,接着老爷爷像是想起什么事似地笑了起来。
  「……你那个娃娃可以借我一下吗?我不会对它怎么样的。」
  我犹豫了一下下。小白是母亲送给我的,是我最重要又心爱的布偶。可是我也不想挨打,所以我稍微看了母亲一眼,然后把小白递出去。老爷爷说要借他,但他只是用右手的食指指向小白,然后笑着说:
  「外公是个魔法师,就是像这样为娃娃注入生命的人喔。你要仔细看好。」
  我手中的小白自己动了起来,从我手上跳下去,然后用双脚站立,转头向我鞠躬。连非常惊讶都不足以形容我的震惊,我稍微往后退了几步。
  小白从来没有自己动过。
  「因为你一直很疼爱它,所以它好像很开心。它说想向你道谢喔。」
  「……道谢?」
  「嗯,是啊。平常只有它一个是没办法动的,现在外公用魔法的力量来助它一臂之力。它也能说话喔。」
  小白轻盈地跳到我的肩上,然后摩擦我的脸颊。我又惊又喜,充满搞不懂是怎么回事的情绪,然后小白回到我的膝上,像平常那样坐着,并抬头看我。
  我不禁紧紧抱住它,看着老爷爷。老爷爷也很开心地笑着。
  「小白,会说话吗?」
  「嗯,是啊。它说它最喜欢你了。」
  「……我好高兴。」
  小白在我的怀中蠢动着,探出头。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惊讶。
  「你也想和娃娃说话吗?」
  「…………可以吗?」
  「你只要多练习,就能像外公一样,和娃娃说话和玩游戏了喔。只要你想学,外公绝对倾囊相授。」
  老爷爷笑着说完后,伸出手,摸了我的头。

  很不可思议地,这次我不害怕了。






  四章『似梦非梦』

  「和政先生,人已经到了。」
  我的亲信佐伯为我推着轮椅,我从敞开的门口进入室内,接着直直走向门口另一头的最里侧,我这个坂上当家的位子。
  这里是本家坂上家里的一个房间,在这被用来当做坂上家全体会议室的房间里,来了十个人。
  来自坂上的有我和佐伯,葛叶、辰巳二个分家则是除了主要的老人之外,还来了一些年轻人。葛叶家的儿子不在场,大概是因为在前阵子的仪式上出丑的缘故吧,居然因为太惧怕神乐而失禁,一想到那个傀儡操纵者的模样,我就不禁想笑,神乐也做过头了。为了不被葛叶家的老人发现,我在口中忍住笑意。
  「好了,有何贵干?想必一定有什么有趣的事吧?没有的话我要回去了。」
  我宛如要呼出强忍的笑意般地说。好几个人一脸严肃,辰巳家每个人的表情都坦然自若,相反地,葛叶家的人则表情扭曲。这次果然是葛叶家主导的。
  这些老头还真是爱把精力花在无聊的事情上,就算已经形如槁木,野心仍没完没了。这次特地过来,大概也是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吧。葛叶家的老人会阴险地对无聊事提起干劲,就像人为了生存需要呼吸一样,若要寻求他们做这些行为的意义.那就是哲学的范畴了。至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居然说有何贵干,和政大人才这把年纪,就如此健忘了吗?当然是要说那件事啊。希望你能别再这么瞧不起人了。」
  说话的是葛叶翁,他说话这么冲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其实,从先代的当家开始就和这个老头交恶了。这老头的野心很大,似乎想对坂上家以臣压君,每次都鸡蛋里挑骨头般地责难坂上家。
  老头就应该有老头的样子,乖乖准备身后事就好。我忍住想叹出的气,回话说道:
  「你是指神乐的事吧?如果她逃走了,你们就去找她、逮住她不就好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说的吗?还是说,因为你们无能,所以要我帮你们擦屁股吗?」
  「……她不在城镇里。就算在,大概也有个藏身之处。」
  「你们是白痴吗?你以为已经过了几天了?通常都会认为她早就在城镇外逍遥了吧,那小鬼本来就有点小聪明。」
  神乐到现在仍行踪成谜,而且连个影子都找不到。面对愚蠢的三流傀儡操纵者之辈,万全的愧儡师怎么可能会坐以待毙。
  虽然在为人处事上她的脑袋是有点让人同情,但那女孩的小聪明和鬼点子倒是很多,他们这般鲁莽行事,不可能抓得到她。若头二天没逮到,这老头的手下就不可能找得到她了。
  接下来才是问题。
  「……冒昧请教一下,和政大人,您知道那女孩的所在地吗?」
  「哈,哪有可能。而且我也并不想知道。」
  「和政大人又说奇怪的话了。她可是拥有坂上家血统的傀儡师喔?若出了什么事,情况可能会变得难以挽回,就连您的立场也会变得岌岌可危呢。」
  「哼哼,你说出真心话了喔,简直像只在饲料盒前面的狗一样。」
  就我们的立场关系来说,很难得看到葛叶翁露出如此愉快的表情,他对这次的事一定很有自信吧,这也多少勾起我的兴趣。
  究竟这个三流的家伙,想摆布傀儡师到何种地步呢?
  「那女孩虽然像傀儡一样无趣,不过我刚才也说过了,她聪明得很。她本来就是个胆小如兔的女孩,若放着不管,兔子就会像只兔子,靠吃草过活。这种事情你们总应该料想得到吧?不过,若有哪个人在某处吊了根胡萝葡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但我认为,就算只有些微的可能,只要有会威胁到我们的危险性,按理说就应尽力防治吧?」
  「所以说,那应该是你们的工作吧?同样的话还要我说第二次吗?我可是很忙的。」
  「忙着数钱,是吗?」
  「不然呢?你大概不知道,要让需要看护又爱做梦的老人只靠自尊活下去,有多么麻烦吧?若要请看护的话,需要的钱可是会让人挥金如土喔,葛叶翁。」
  老人们平时就很深的眉心皱纹,现在变得更深且扭曲了。气氛变得相当险恶。
  「……和政大人,您是在说我们吗?」
  「别对号入座了,葛叶翁。我说的是需要看护又爱做梦的老人吧?难道是我说中了什么地方,让你想到了自己吗?你现在应该没有包尿布吧?」
  「你这……!」
  葛叶翁口沫横飞地大叫之后,额头爆出青筋,猛然站起。以一个老人来说,他的动作敏捷地令人意外,这让我有点想笑,不过我忍住笑意,定睛看着他。
  「怎么突然站起来啦?啊,是想上洗手间了吧,年纪大了真是不方便呐。」
  我轻轻挥动指尖,放出念丝打开门。我对他面露微笑,葛叶翁更加忿怒地扭曲了五官,以充满杀气的视线看着我。真令人心情愉快。只要一句话,就能让被尊称为傀儡操纵者的老人,像傀儡般被操弄于股掌之间。这已经超出愉快的程度,甚至让人觉得可笑了。
  不过,这老人的脸我巳经看腻了,差不多也该找别人来顶替了。
  「——我身体不适,先行告辞。你可别以为可以永远如此强硬。」
  「哼哼,猫再怎么咆哮,也不是狮子的对手,因为狮子有尖锐的牙齿和强韧的体魄。你还是别放狠话吧,不觉得听起来只像无用的吠叫吗?」
  葛叶翁可厌的脸孔仍然扭曲,他咒骂了几句后,就大步走出房间。其他充场面的人,也跟着一边战战兢兢地四处张望,一边站起来。
  这下,只剩坂上家和辰巳家的人留在房间里。我背对着葛叶那老头一伙人,用鼻子嗤笑一声,然后点燃雪茄吐出烟雾。
  辰巳家的人对此不感兴趣,只是在等待机会而已。这样一来,就不构成什么威胁。

  「您刚才不会太过挑衅了吗?」
  「别那么说,佐伯,人类被惹火之后,行动就很容易了解了。而且,情绪会显露出一个人的本能与本质。若能将情绪操控自如,就能让别人照自己的想法行动。」
  「那就是傀儡操纵者的本领吗?」
  「呵呵,你好像误会了。傀儡操纵者都只是用傀儡玩游戏而已,那和坂上家从初代开始就一直追求的信念虽然很像,却又不同。不过基础是相近的。」
  这个目光锐利的高瘦男子——佐伯是我的亲信,他的战斗实力虽然不怎么样,不过处理事务的能力很强,因此我从以前就很重用他。我指的不怎么样,指的是他在操纵傀儡方面的能力不是很高,但他习武,身手很好。
  佐伯比神乐那种只有一项专才的人更好用,这个男人知道我的秘密,若他背叛我,就是我的死期了。
  「您是指操纵人类吗?」
  「是操纵神明。我们技术的根源是*神游与神乐。让神明降临在肉身*形代上,然后使形代晃动摇摆,操纵其为刀刃。进行这件事时,需要的是无意识的形代,以及操纵者的强韧意志。神明是具有强韧意念的怪物,在统率神明的庞大意念之前,要先修练操纵傀儡,进而操纵人类。但葛叶家和辰巳家的老人都不知道这一点,实在很可笑吧?」(译注:神游与神乐,皆为日本神道教在仪式中奉献取悦神明的歌舞;形代,神明附身的躯壳。)
  「……那么,神乐小姐呢?」
  父亲大人对神乐近乎溺爱。直到现在,这个问题都还没有答案。而且,近在咫尺的事物,她应该不会没有发现。
  「谁知道呢。我不知道父亲大人到底为什么才给她取了那个名字,不过啊,从结果看来.也没有比这更适合她的名字了。她除了能力之外,个性和对傀儡的强烈执着,都到了病态的地步了吧,你不觉得吗?」
  「——和政先生好像对此很不满呢。」
  「不满?」
  「她是个可怜的女孩。相对于此,她被陚予那样的名字,而且,当前的神乐小姐正如同先代所取的名字一样————」
  「像个白痴一样,真不像你会有的想法。若她的心灵继续像这样磨耗下去,最后就会成为形代,或许我会为此高兴,绝不会感到难过。相反地,若那家伙在真正意义上觉醒成为坂上家的傀儡师的话也好,不过我很难对此抱持期待就是了。」
  「那是……为什么呢?」
  「我们所驾御的是强韧的意志,也就是情感。木偶只有小聪明,若对木偶做出太多要求,就有点太胡来了。她的技巧就算凌驾先代,也不过如此。」
  神乐始终只是傀儡师,不会操纵人类。就算她是一流的傀儡操纵者,但做为一个人,却是三流的劣等女孩,无法期望她能更进一步。
  她是一只只能在父亲大人的——坂上家的笼子里飞翔的鸟,就算打开笼子也不会逃走,只是站着。所以,在这时摘下她的羽翼也是一种温柔吗?
  为了让她不再对外界怀抱憧憬,能以笼中鸟的身分过完一生。
  「算了,那种无聊事先搁到旁边去。你认为如何?」
  「是说葛叶翁的事吗?」
  「包含那个在内的所有事。老头都那么说了,他们应该有什么计策吧,我想知道的是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说得也是。若非如此,他的态度不会那么强硬。自从神乐小姐得到了傀儡师的称号后,在葛叶家影响下,工作变得异常地多。辰巳家那边也增加了一些,一开始以为他们只是故意惹人不快而已————」
  「打从神乐当上傀儡师,他们就开始策画无聊的计谋,这个想法应该是正确的。」
  葛叶家与辰巳家无法处理的工作,就由坂上家处理,这是三家之间的运作方式。
  两家若表示有案件无法处理,坂上家的工作必然增加。而葛叶家与辰巳家当然也有自尊,所以原本很少有工作会轮到坂上家负责,但这次不太寻常。
  分家丢过来的案件数量太庞大,就连坂上家的处理能力也快到极限了,结果就是神乐的工作行程变得过于紧凑。
  「最近的委托,大多都是讨伐狼人。」
  「啊,是的,是那样没错。」
  「然后,原本要处理那些事的,应该是葛叶家吧?」
  「和政先生……?」
  狼人主要是受吸血鬼驱使的妖魔。
  虽然有段时问,狼人也曾经自成一个群体,但最近很少发现,而且一旦见到狼人,就会当场消灭。狼人的智商基本上只有能对话的程度,在现今的资讯社会中,那一点智力根本不够用。因此它们必须要加入吸血鬼之类头脑灵光的种族,接受该种族的庇护,并为其工作。
  这次也不例外,那些狼人另有首领。
  而据葛叶家所言,已经三年都抓不到那个首领的狐狸尾巴了。
  虽然考量到葛叶家的操纵者技术之差,抓不到也情有可原,但现在我有了新的想法。
  「……最后的委托是和吸血鬼有关吗?那个吸血鬼在这一带驱使狼人抓走人类,这我知道。不过还有一个,那个流浪的呢?」
  「我也略有耳闻。再说要我们抓住一个无害的吸血鬼也很奇怪,实在很可疑呢。到底是谁发现那个流浪吸血鬼,并委托袪除的呢?」
  「而且到最后,还要把流浪的吸血鬼交给另一个吸血鬼?整件事实在很奇怪。」
  「那也是葛叶家过来的案子吗?」
  「委托人是这一带的地主,是透过葛叶家连系到我们这里来。后来我调查了一下,地主本人根本不知道这件委托,是秘书做的,而秘书在申请委托之后就失踪了。事情的确有蹊跷吧?」
  「……是假委托,就算那是个陷阱,也不过是对葛叶家的信誉造成一些损害吧。」
  「应该要事先调查背景才对,最近很多事情都忽略掉了。」
  「那也没办法,和政先生。最近因为那些家伙的关系,变得非常忙。」
  「一想到是否因为如此,才会一只脚踩进那老头的陷阱里,就让人懊恼啊。说起来,那件事本身就是那老头的无聊计谋吧。」
  我笑着,叼起香烟点火。温暖的烟经过我的喉咙,充满肺部后再呼出来。我并没觉得烟味舒服或不舒服,只是藉由这个动作来缓和我的焦躁。
  「……若说到他们还留有什么招数,大概就是那个流浪的了。你认为呢?」
  「恐怕是。他们可能还会精神干扰的魔术,不论如何,对方应有能操控神乐小姐的手段,态度才会那么强硬吧。将现在的疑惑变成真实,是最快的方法。」
  「总之呢,这应该挺值得调查的吧。我不认为那个小鬼是会那么轻易就中计的家伙……不过或许会出乎我的意料吧。」
  「……?」
  「小孩常会同情野狗吧?别看她那样,她好歹也是个少女。」
  不管怜悯也好,同情也罢,只要给予一个会削弱合理判断的情境,事情就没那么难。那个女孩,就是这么————
  「————真么单纯,单纯到让人不满。」

   〇

  「……我很可爱。」
  我在铃音房间里,站在厕所的镜子前面。
  我注视着镜中自己的眼睛,对镜中人说话。她金色的头发又细又漂亮,五官也美得宛若天仙。客观而言,我那句话是正确的事实。
  「……我很可爱。」
  我再度对她说。镜子的另一边,是我恍惚的脸。我嘴角上扬,眯起眼睛,镜子另一边的我,也跟着做出微笑的动作。脸部表情肌肉的动作方式还算不错,我梢微调整一下眼部,为了做出漂亮的笑容而下工夫。
  「我好喜欢我自己。」
  我怎么可能讨厌自己。这个身体可以自由活动.不管是动作或感情,我对这个身体的期望愈大,就愈能得到回应。我比任何人都会支配自己,比任何人都会操纵自己。外表美丽且无可挑剔,又出众,我怎么可能会讨厌这样的自己?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实,而且从客观角度看来,也是正确的事实。
  『我的愿望啊,神乐,就是你要——』
  是的,没有任何不对。
  小白爬进我的怀抱,摩蹭我的脸颊。我温柔地亲吻它的额头,然后再次看向镜子。
  「我——」
  「神乐,差不多该换衣服啰?」
  我吓一跳回头看,铃音正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你怎么啦?神乐。」
  「……啊、没有,没事。我只是看着自己的脸看到出神而已。」
  「……那应该不能说没事吧……真要说的话,我觉得神乐你的脑袋很可怕而且很不得了。」
  「你真是个从头到尾都很没礼貌的人耶,我的可爱明明就是不争的事实。」
  「啊,嗯,不过……呵呵,我也认为你的确很可爱喔。」
  听了铃音的话,我紧紧抱住小白,把目光别开。铃音笑着,肩膀也随之颤动。
  「嘿嘿。像你每次都自夸自己可爱,但被别人称赞还是会害羞喔这些点。有时甚至会让我怀疑你是故意盘算的呢.让人有种阴险的感觉喔。」
  「——你很烦耶,你这样说只会让我觉得你在嘲笑我。」
  「你明明就很开心——不过啊,神乐的可爱,就是由这些奇怪以及容易害羞的地方构成的嘛。」
  铃音愉快地甩动头发,接着牵起我的手说:
  「好了、好了,到了梳妆打扮的时间啰。今天我想了又想才选出神乐要穿的衣服,来穿穿看、来穿穿看!」
  「……你不拉我也会走。你选的是什么衣服?真的可以让我乔装变身吗?」
  「当然,你就拭目以待吧。」
  铃音用力拉着我的手,我看了她之后,再度朝镜子瞥一眼。
  看了映在镜中的自己,然后微微闭上眼睛。

  到我身体完全康复,大概过了一个星期。
  我来到街上,为了隐藏容易引人注目的金发,我戴上黑色的假发,并穿上铃音的衣服,那和我往常所穿的洋装不同。
  就在镜子中看到的感觉,至少不会被认为和之前的我是同一个人吧。要将我这光芒四射的美少女隐藏起来果然没那么简单。不过只是改变服装和发色,产生的印象就截然不同。
  可是、可是。我再度看看自己的打扮,皱起眉头。
  这次的主要目的是要乔装调查,不是要战斗。想到这一点,就不用在意衣服有没有能做出呼叫傀儡的门——也就是口袋的死角了。而且,就算发生战斗,若不在意衣服破掉的话,还是有可能做出死角。
  比起死角,我更在意的是现在身上穿的短裤。既不是我常穿的洋装,也不是裙子,而是短裤。
  这简直像是在炫耀我的大腿一样,实在很不要脸。叫一个纯洁的淑女穿这种东西到底是怎样?这宛如穿着内裤走路一样,让人很不安。
  这世上的女孩竟然能若无其事地穿这种东西,是不是哪根筋不对劲啊?平常我在路上看到时都会这么想,对那些女孩投以冷淡的视线;但我想都没想到本小姐居然也会有穿上这种东西的一天。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总觉得别人在看我。
  我为什么非得穿得如此放荡不可啊?
  我摇摇头,挥去脑中的负面想法。
  『我绝对不穿!』我坚决地说了之后,铃音强硬地说:『没问题的,神乐穿上之后一定超可爱!超CUTE的喔!』『看吧,好适合你喔!神乐穿什么都好可爱喔!』她看我不认同之后,就说:『嗯?你觉得难为情吗?该说神乐太躜牛角尖了吗?只是改变穿着而已啊?而且啊,要是不穿上让神乐难为情的衣服,就没办法乔装了吧?这是很合理的喔?』之类的话,用尽各种手法滔滔不绝地说服我,而等我让步已经是三个小时后的事了。
  
  简直像洗脑一样,她不断说着「短裤」这个词,让我都快搞不懂短裤到底是什么东西,她还不死心地一直劝说,直到精神上的疲劳让我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放弃挣扎为止。因为这样的缘故,现在时间已经过了正午了。
  这女孩到底是有多爱穿短裤啊?
  现在懊悔也无济于事。我虽然明白这一点,但一看到走在我旁边的铃音脸上露出一副胜利的表情,我就不由得十分生气。
  「……你一定要勾手臂吗?」
  「哎呀、哎呀,神乐,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伪装成两个来购物的普通女孩而已喔。喏,很合情合理吧?」
  并肩走在一起不就绰绰有余了吗?她对我这个问题做出的回应根本不构成回答。她以为合情合理这四个字,是个能哄过我的魔法词汇吗?
  虽然我想抱怨,但以现在这个情况,使用合情合理这个词确实很合情合理,不过这也确实让我不悦。
  当然,谁都不会想到,我会和别人一起走在街上,更何况还是手牵手在路上散步。这要是被认识我的人看到了,一定忍不住再看一眼吧,就算我在没有乔装的状况下被看见了,对方以为认错人而忽略我也不足为奇。
  这样想想,这么做的确是有很大的好处,但我心里还是很不安。羞耻的感觉总让我觉得心里怪怪的,一点都不好。
  我十分忐忑不安,想抱一抱小白,但稍微沉吟一下之后就放弃了。就是因为情势所逼才不得不乔装,我才不会干出光明正大地抱着小白这种蠢事。
  我究竟为什么非得经历这种事不可啊?我瞪着铃音。
  铃音没注意到我,她用鼻子哼着歌,一脸开心地在街上四处张望。大概是习惯外出了吧,她巧妙地消去自己身上的妖魔气息,从旁人看来只是个普通的少女。即使是除魔者,若不仔细看应该也不会发觉。
  她如此神色自若的沉着态度,总让我感到不快,但我没说出口。
  「呵呵,没想到可以和朋友一起在街上约会,我从以前就很向往这么做呢。神乐你呢?」
  「……除了工作之外,我不常外出。」
  「那这对神乐来说,也是值得纪念的首次约会呢。哎呀——我也好紧张喔,和这么可爱的女孩约会,真是与有荣焉。」
  「……什么约会,我们可不是出来玩的,你明白吗?」
  这次算是为了寻找爱瑟莉亚的根据地才出来搜索的,但铃音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所以我才说了好几次要一个人出来找,但铃音就以二个人一起走,看起来比较不奇怪为由,对我强力劝说,最后就无奈地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我明白、我明白。啊,是可丽饼店,你要吃吗?」
  「…………唉。」
  我一边后悔我这么快就答应她,叹了一口气后,望向大楼间的空隙。
  包含吸血鬼在内,具有智慧与力量的妖魔都会使用魔术,而其中有许多魔物会将自己的根据地建构在与现实世界的重叠之处。通常它们会将那扇门巧妙地隐藏起来,但藏不住它们外出时泄露的些微魔力气味。因此在被追捕之前,我都四处寻找那股气味,但总是遍寻不着,所以这次才会来到之前尚未寻找过的城镇中心。
  那种根据地通常都会建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以铃音为例,她家的出入口,就在我被逼到穷途末路的那栋大楼里。
  愈是靠近街上,巡视的除魔者便愈多,所以铃音选的地点的确比较好,设在街上简直是疯子的行为。因为我认为应该没有妖魔会把根据地建在这种地方,一直没来这里找过,可是市中心这一带.也是狼人出没频率很高的地区。
  会是因为这里有很多饵食的关系吗?我曾想过这种理由。还是说,理由会出乎意料地令我大吃一惊呢?
  「你要哪种口味?」
  「啊?」
  「可丽饼啊。」
  「啊……那个,我没吃过可丽饼,不知道哪个比较好……」
  「我知道了,那我要……」
  铃音说了之后,选了二个名称听起来很甜的可丽饼,然后拿出钱包付帐。我愣愣地看着她,问出了涌现心头的疑问:
  「………对了,铃音,你的钱是哪里来的?」
  「啊,别看我这样,我还挺有钱的喔。我只是把以前的古董和摆饰那些东西卖掉,就卖了这么多钱。我也不是白白活那么久的喔。」
  「喔,原来如此,我记得你说你是明治维新前后的人嘛?」
  「嗯……应该吧。因为以前除魔者的势力更大.我是一直到最近才能走进比较大的城镇。所以我跑遍了各个山中村庄……帮村民做些像是挖井之类的事,他们很开心,就给我很多东西,我是这样获得每日所需,虽然是借用神明的身分啦。」
  太阳出来的时候,铃音原本就淡薄的妖魔气息,更淡化到连我都感应不到的程度。她的力量好像也非常微弱,但也因此看不出她是邪恶的妖魔。若她在这种状态下施展魔法,也难怪信仰虔诚的边境村民会视她如神明的化身。
  「……这样啊。」
  而她不得已要假装是神明化身的理由,不用说我也能明白。
  「嗯,后来我曾经差点被除魔者杀了,之后睡了好久,所以我实际生活的时间也没那么长喔。我是最近才醒来的。」
  「最近?」
  「嗯,最近。我想想,大概……」
  铃音说到一半就皱起眉头,她用手抵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
  「……奇怪,到底是什么时候啊?」
  「你是老人痴呆了吗?毕竟你也挺老的。」
  「你、你好过分喔……」
  铃音噘起嘴说。她这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女,实在很没出息。
  我静静地叹了一口气,可丽饼店店员的声音催促铃音过去。

  「好吃吗?」
  「……马马虎虎。」
  和我想的一样,可丽饼中加入了甜得超乎常理的冰淇淋,我一边吃着可丽饼,一边再度迈开脚步。话虽如此,这种似乎会让人上瘾的甜度也不坏。
  巧克力冰淇淋、鲜奶油以及可丽饼的口感,虽然很单纯,但味道却很复杂。几种不同的甜味交错产生的和谐感,将可丽饼提升到简直可说是一个世界级的层次,并在我的舌尖上跳舞,刺激我的味觉。
  原来如此,难怪世间妇女喜欢吃可丽饼,吃过之后就不难理解其受欢迎的原因。这个单纯且纤细,但又能感受到厚重感的食物,以富有心机的甜味意图博得妇女喜爱,而且外观也非常可爱。
  我就认同它吧。虽然味道无法让我这个天才美少女美食家发出赞叹,但也不至于不及格。
  我把可丽饼拿近嘴巴,要再吃一口时,因感受到视线而往左边看,就看到铃音似乎很开心地看着我,让我皱起眉头。
  「……你笑什么?」
  「没有啦,虽然你说马马虎虎,不过看你吃得很津津有味嘛。」
  「是啊,应该算是及格吧,或者应该说还不差。」
  「……你还真不老实耶。」
  「这终归只是女流之辈吃的东西。这种东西,能从我这里得到及格的分数,就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了吧。」
  「可是我认为,神乐你也算是女流之辈……」
  铃音深深叹了一口气,放弃似地说出『算了』之类的话。
  她实在是个很没礼貌的女孩。
  我吃下最后一口,吞下去后,瞪着铃音开口说:
  「嗯,我说啊,你到底认为我————」
  「啊,那里有鲷鱼烧的店喔,要吃鲷鱼烧吗?很甜很好吃喔!」
  「……你别扯开话题。不过我要吃。」
  「……要吃吗?」
  「你都如此特意推荐了。而且我也必须尝尝看,庶民都吃些什么东西。」
  如此说道后,我在鲷鱼烧店店前以眼线催促着铃香。

  「好吃吗?」
  「……马马虎虎。」
  这个味道也挺好的,不过从鲷鱼烧奇怪的外形来看,实在很难想像它的口味。外皮口感酥脆,内馅柔滑,而且内馅的甜味又十分绝妙。
  若说刚才的可丽饼宛如甜食的女王,那么鲷鱼烧就堪称甜食的国王了。虽然鲷鱼烧的甜度比可丽饼稍低,但味道和可丽饼相比却毫不逊色。和把甜味一股脑儿展现出来的可丽饼相比,鲷鱼烧容易让人有较为内敛,且缺少冲击的感觉。
  但是,鲷鱼烧有可丽饼所没有的武器,那就是饼皮的口感。
  名为口感的箭矢风暴,穿过甜味摆出的枪阵袭卷而来。若只注意到甜味的话,就会尝到苦头。毕竟它不像可丽饼有着单纯明快的甜味、宛如骑马突袭般的美丽外表。
  ——这双重陷阱,散发出阴谋的气氛。
  要评判何者为上,实在困难,双方的实力在伯仲之间,我有必要再更加仔细斟酌。
  我把最后一口放进嘴里,正要再拿出一个鲷鱼烧时,因感受到视线而往左边看。
  然后又看到铃音露出笑嘻嘻的表情。
  「……你笑什么?」
  「没有啦,虽然你说马马虎虎,不过看你吃得很津津有味嘛,神乐。」
  「是啊,因为味道还算好吃。嗯,还不差啦。」
  「……神乐,你还真的很不老实耶。你的感想和刚才一样,可是又要伸手拿第二个,这种状况下不应该说出那种评语吧?」
  「别说得我好像很爱吃似的,你真没礼貌。」
  「很好吃吧?那就老实说好吃就好啦……」
  「我不是说及格了吗?这不过是女流之辈的食物。要说评价————」
  「……真不老实耶。」
  「你不肯老实接受我的评价才有问题吧,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而已。」
  「是我的错吗!?」
  「不然呢?难不成你想说是我的错吗?」
  「……不,该怎么说呢。我只是想不透,你为什么能那么有自信。」
  我用眼角瞄了叹息的铃音一眼,把鲷鱼烧送入口中咀嚼。
  「嗯,马马虎虎。」
  我笑着说了之后,接着又咬了一口。这东西果然还满好吃的。我做出如此判断后,点点头。


  「神乐,你看、你看!」
  这个女孩为什么这么有精神啊?我听到身旁传来异常充满朝气的声音,叹了不知道是第几口的气。
  「……请别拉我的手。我自己会走。」
  我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啊?我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一边被铃音拉进店里。
  我们去了小吃摊、咖啡厅、服饰店,这次是去饰品店。不知是因为好奇心旺盛还是什么缘故,铃音比平常还要兴奋。我不懂她为何如此开心,四处张望的眼神闪耀着光芒。
  「……你不是常一个人上街吗?」
  「嗯?」
  「这些东西明明都很常见,可是你还逛得那么开心。」
  「那是当然的嘛!和神乐一起逛,一定比一个人逛要好啊!」
  铃音笑着说了之后,稍微沉思般地把手放在额头上。
  「而且,一直到不久之前,这种店都还很少嘛。之前若想逛街,也是有一些百货公司或商店街之类的地方,不过还是无法和现在相比呢。就连便利商店也是啊,之前没有这种店吧?」
  「……我说啊,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有便利商店了耶。你说的不久之前,到底是多久啊……」
  「……咦?你说多久,应该就这一年……」
  铃音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说着,我才要感到不可思议吧?
  「你到底是在什么样的乡下啊?至少四、五年前,便利商店就已经多达每公里一间了。」
  「不、不是啦,因为,之前我如果要买东西,都只能到商店街或百货公司之类的地方……」
  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已经过了十年以上,这女孩的脑袋好像还停留在八〇年代。我皱起眉后,铃音噘着嘴说:
  「唔,只是认知有点不同吧……」
  「我认为不是认知不同,而是你的记性太差。」
  我叹气地说了之后,铃音变得有点生气,她迅速地靠近我。
  「……你干嘛说得那么过分?」
  「谁……谁叫你老是说些让人惊讶的蠢话。」
  遭她逼近,我也跟着退了一步,而铃音突然表情一变,开心似地眯起眼睛。
  「……你、你干嘛?」
  「呵呵,没事。」
  铃音说完,愉快地嘻嘻笑了起来。总觉得好像被她耍了,这让我感到十分生气。
  「喏,不管那个了,你不觉得这间饰品店很棒吗?哎呀,我是想说神乐你应该还是会喜欢这种东西的吧。」
  被她这么一说,我这才看向店里的陈设柜,柜子里摆放的是卡通人物的商品,与其说是以女性为主,似乎更像是以低年龄层的少女为对象。
  我环视四周,一些和我同年或比我小的少女们,一边散发兴奋的神情,一边物色商品。
  铃音又在嘲笑我了吗?我心中想着,瞪向铃音,不过铃音正开心似地拿起一个商品把玩。
  「……那个。」
  「你看到什么好东西了吗?」
  「……没有,请等我一下。」
  是我想太多了吗?我以为铃音会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柴郡猫一样咧嘴笑着看我,使我有点乱了脚步。
  我看向商品。架上都是不常见到的商品,像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蓬松生物、以及眼睛大得莫名其妙的布偶钥匙圈。我拿起来看,触感清爽,摸起来其实还满舒服的。这些商品在视觉上也及格,应该可说是不差吧。
  我仔细深思,若是我想太多,那就必须要重新思索该采取的行动。铃音是为了我,才特地带我来到这间店,要是我不看看这里的东西,她就太可怜了。
  是的,她很可怜。没办法,虽然我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兴趣,但我必须为了铃音而假装仔细欣赏。
  「……真没办法呢。」
  我第一个看到的,是那个蓬松生物的钥匙圈,似乎是想藉着软绵绵的舒服触感让使用者放松。它的颜色有黑白二种,分别有五种不同表情,总共有十只。
  原来如此,可因细微的差异来增加种类,并刺激小女孩内在的收集精神,以商业战略来说应属上等吧。可是,那种骗小孩的手法对我无效。
  但是,在这之中只挑一只也无妨吧。白色、黑色,应该挑哪一种比较好呢?还有应该挑哪种表情比较好呢?
  犹豫到最后,我选择保留。我把十种钥匙圈都放进小小的购物蓝中,接着看下一样商品。若只随便挑一只的话,总觉得其他的很可怜,而且挑选那一只也要花很多时间;除此之外,万一在我犹豫时被别人买走了怎么办?为了不让这种蠢事发生,当然要把十种都留下来。
  我忽然看到一个商品架,那里似乎是兔子商品区。
  有布偶、徽章、发圈等等.原来如此,这些商品的外观在设计上,很符合小女孩及少女的喜好。我嘛,虽然前面冠上了稀世美女这个前置形容词,但以外观来说是归在少女一类,而且我工作上所使用的道具,也是模拟兔子做成的布偶傀儡。
  虽然我是为了让对手大意,才选择使用兔子的外形,但是也必须注意最近的流行趋势吧。我不需要买这种东西做为个人的赏玩品,不过是否该买一些做为造形设计的参考呢?
  我把商品放进购物篮后,篮子一下就爆满了,我只好再拿一个篮子,把东西放进去。可是,我对着一个布偶皱眉,它是约三十公分大的布偶,大得放不下购物蓝。
  那个布偶放在架子上方,这种造形的兔子好像仅此一只,没有其他一样的了。我只好把篮子放下,踮脚尖伸长手去拿,可是还是拿不到。这种不是以我为基准的高度设计,实在非常不亲切。那令我想要向消费者保护处申诉这间店的商品摆设方式,不过在那之前,我换个姿势再度挑战。果然,那个高度我碰不到。
  该怎么办才好呢?我思索着,突然灵光一闪,让我的嘴角上扬。
  我深深弯曲膝盖,再往上一跳。我的指尖稍微划过布偶,感觉到布偶的触感。我不能在这种大街上的店里使用魔术,既然如此就只能这样做了。
  我用指尖稍微触碰布偶,慢慢地将它拉过来。一次不够就多做几次。我不断重复这土法炼钢般的攻击。不管是多么坚固的要塞,它的对手可是我这天才美少女神乐,无论多少阻碍,对我而言都如无物。
  我重复了七次,布偶已经开始晃动了,这场胜负我已胜券在握,就在我笑意渐浓时——
  「神、神乐,你在做什么啊……?」
  我停下动作,脸上的血色尽褪。
  「……什么事?」
  「没有啦,因为你那样一直跳——」
  「……我是在做伸展运动,因为最近身体变得有点迟钝了。」
  我双手拿起放在地上的篮子回头看,铃音正用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我。过了几秒.我还在说明的时候,她望向我双手提着的篮子——
  「这、这是那个,我要拿来做为兔子造形的参考……!」
  铃音爆笑出来。
  「……嗯,呵呵,我明白、我明白啦,所以没关、噗——」
  大概忍不住了,铃音身子弯成ㄑ形,浑身颤抖地蹲了下来。然后她在店内通道的正中央,按住腹部扭动身体。
  我愣愣地看着铃音好一会儿,她渐渐停住了笑,肩膀也不颤抖了,然后她迅速站起来。她的表情也一反先前那样目瞪口呆,脸上浮现温柔的微笑,看着我。
  「……你、你买了好多喔。好啦好啦,我会帮你把布偶拿下来~」
  总觉得她刻意语带关怀,动作也不自然,简直像在哄一个生气的小女孩一样。激烈的怒气开始取代我的羞耻心。
  「喏,这是你好想要的兔子喔?你好,神乐是乖孩子,不能哭喔?来嘛,笑一个——」
  铃音对着我这个傀儡师,班门弄斧地用烂的要死的技术操控着那只兔子,想逗我开心。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我、我才没哭!别把我当成小孩对待,你这个……笨蛋!!」
  我的怒气超越沸点,会爆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事实上,我扯开了嗓门,用前所未有的大音量喊叫着。

   〇

  「神乐,你还在生气吗……?」
  「……我没生气。」
  「可、可是你的语气听起来超愤怒的……」
  铃音放低姿势,偷看似地由下方抬头瞄我。
  「我若说没生气,就是没生气……一直耿耿于怀也很蠢。」
  「啊,是喔?那我也不放在心上啰!」
  「……随便你,不过你说得那么干脆,不知为何似乎又让我怒火中烧了。」
  「嘿嘿,别气、别气。没有啦,我刚才不是故意要耍你,应该说是神乐你太可爱了,让姊姊我有点吃惊呢。」
  「……那根本没什么变。」
  我摇晃着双手提着的袋子,看了看街上,然后不禁喃喃说..
  「…………有点玩过头了呢。」
  来到街上后,已经过了多久了呢?
  现在还没有碰到会让我觉得不对劲的异样气氛。
  会让人类的意念稍微行为失常的魔力,感觉起来会宛如摇晃的波浪。
  所谓的魔力感知,就是在水面上找出浅浅涟漪的能力。由水沫或鱼造成的涟漪,与由风或月球引力引起的波浪相比,摇晃的感觉较为不同。就算只有一点点,只要能感觉到并发现的话,就能锁定那个涟漪的出发点。
  虽然会有点扭曲,不过那是因为涟漪是由内向外扩展的缘故。
  话虽如此,在它们不会外出活动的大白天,判断起来极为困难。随着时间过去,魔力摆荡的涟漪会消失在波浪之间。考虑到黎明前是它们回到根据地的时间,再兼顾风险考量,在早上寻找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我现在仍被除魔者追捕,在行人往来较少的时间外出,实在不是明智的决定,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吧,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
  只能慢慢找了,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旁边的铃音喃喃地说:
  「……我果然很碍事吗?」
  铃音有点寂寞般地说。
  「你那样逼着我做东做西,现在竟然还敢说这种话。」
  「没有啦,我只是涌出了一点罪恶感而已。果然还是晚上或早上比较好吧?」
  「……这个时段的确很难发现,但考虑到我现在的状况,这个选择也不坏。毕竟我现在离万无一失还有点远。」
  我稍微别开视线,对她说:
  「……我没有想要你把话收回去的意思。今后的一段时间,我上街时还要请你作陪。」
  说完之后我就有点后悔了。光听刚才那番话,总觉得我像是个无法坦率应和的小女孩。那女孩听了这些话,一定又会摆出一副嘲弄我的表情。
  虽然我这么想,但出乎意料,铃音只是惊讶地张大眼睛,然后笑了起来。
  「……呵呵,谢谢你。」
  「……我并不是要你道谢才那么说的。」
  「不是啦,我就只是想向你道谢而已。」
  铃音笑着说,我再度别开视线。
  我们没有交谈地走着。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觉得心情不坏。
  蓝天中有几朵白云,神奇的是深灰色的街道感觉起来不如往日萧瑟,而像是一幅风景,看起来简直像不同的地方,但却又是往常的街道。
  我正认为自己的想法很怪时,身旁的铃音忽然开口说:
  「你是在找吸血鬼吗?」
  「对,就是这一带狼人的饲主,袭击你的狼人应该也是那只吸血鬼的。她好像从几年前就在这一带晃来晃去,但我们却迟迟掌握不到她的行迹。」
  「哦?」
  「我就是因为那只吸血鬼,才落到被追捕的困境。她好像和我们的分家有什么交易。」
  「你说分家……难道说,神乐你是哪里的大小姐吗?」
  「这个嘛,你听过除魔六家吗?」
  「是知道啦……然后呢?」
  「我这个天才美少女傀儡师,就属于主宰这个国家西边除魔协会,最高位家族中的坂上家,姑且算是啦。」
  「……您府上真的好厉害喔。不过,为什么说『算是』?」
  「因为坂上是个观念不符时代,重视血统的家族。」
  我说到这里,指了指我隐藏在假发下面的金发。
  「……是喔。」
  「是的,那里的人脑袋都怪怪的。像我这么可爱,宛如从绘本中跑出来如妖精一般的美少女,他们居然不放在眼里。」
  「……虽然是事实,但还真亏你能说得这么脸不红气不喘。」
  「当然啊,因为这是事实嘛。」
  我说完后,忽然冒出一个疑问,于是我望向铃音。
  「这样说来,你到底是什么啊?」
  「咦?」
  「你不是个普通的吸血鬼吧?虽然大致上应该可以归到那一类。」
  「喔,你是指那个喔。没有啦,虽然也可以说是吸血鬼啦……不过,若要说我是普通的吸血鬼话,或许也有一些语病呢。」
  铃音说了之后,露出思考的表情,一会儿继绩说:
  「……你知道HONEY BLOOD吗?」
  「…………是听过。」
  这个耳熟的词汇,让我皱起眉头。
  所谓的HONEY BLOOD,是指某个特异的妖魔,他们被称为红花血族。
  那是吸血鬼一直寻求的妖魔,这种妖魔宛如魔术师的贤者之石,会生出无限的魔力。因为妖魔的血不但极其美味,喝下之后还能获得非常强大的魔力。
  这种事听起来像是都市传说之类的故事一样,很令人质疑。
  「……我以为那只是个胡说八道而已,是真的存在喔?」
  「呵呵,应该稀有到可以列入天然纪念物的程度了吧?我还没遇到过其他的红花血族。」
  铃音说了之后,又摆出沉思的姿势。
  「话虽如此,本质上依旧是吸血鬼。只是,和普通的吸血鬼比起来要有效率得多.还能把血液转换为魔力。」
  「有效率?」
  「……嗯,哎呀,有效率这种说法,或许有语病吧。我若吸血,就能把血液中的魔力提升好几倍。」
  「那……也就是说……」
  「没错,只要有另一个人在,我就能制造出无限的魔力。我先吸血,然后别人再吸回去,接着我再吸回来。只要这样循环就好了。」
  很厉害吧,铃音接着说完后,笑了起来。
  「……好厉害,居然有这种事……」
  魔力——也就是玛那,这种东西有二种存在方式。
  一种是浮游玛那,另一种是生体玛那。
  浮游玛那如字面所示,是漂浮在自然界中的玛那统称。若能使浮游玛那从属于自己,把它当成自己的魔力来操控,基本上就能使用魔术。
  此外是生体玛那,是生物体内涌出的玛那统称。这原本就是从属于自己,可自由支配的玛那,但若只有这一种玛那,无法发挥出什么力量。
  如果想像成帮浦的引流水,就会比较容易明白。浮游玛那不会枯竭,就像是取之不尽的地下水,若要引出地下水,就需要以引流水做成一条水的通道,而那个引流水,就是生体玛那。透过生体玛那结合浮游玛那,我们才能使用魔术。
  在如此性质上,理所当然地,若魔术师失去生体玛那,就会完全无法操控魔力。若是精灵或妖魔失去生体玛那,那就是生死交关的问题了。
  精灵或妖魔必须要有一定份量的玛那,才能维持它们的躯体。所以若失去玛那,当然就会像前阵子的铃音一样,走向死亡——也就是消灭。
  所以吸血鬼这些妖魔,靠着吸取人类的血液补充生体玛那,为了维持自己的身体,它们必须要吸血,而其他妖魔也得以不同的方式来补充生体玛那。因为它们不是生物,无法自体形成生体玛那。
  「……你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
  这么一想,铃音的力量非常庞大。她能给妖魔,不,不管是不是妖魔,她都能给予所有生物庞大的力量,简直就像贤者之石一样。
  「呵呵,我也不知道耶。」
  「你也太随便了吧。要是说给坏人听,对方就算马上把你囚禁起来也不足为奇。」
  「可是,神乐你不会做这种事吧?」
  「……你也太信任我了吧?我们见面之后,顶多才过了一个月。」
  「是吗?我认为我还挺有识人之明的。」
  铃音笑嘻嘻地看着我,她握住我的手稍微用了点力。
  「信任和信赖这种事,不是时间能评断的。当然,也不能说和时间长短全然无关,只是那并非绝对的指标。」
  「……」
  「我只是直觉认为,啊,告诉神乐的话就没关系,所以才跟你说。我对其他人没有这种感觉,不过也可能我的直觉有误。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觉得这样做并不坏,因为我已经决定要信任神乐了嘛。」
  「……你这想法实在让人难以认同。」
  「你只要想想你现在在这里的理由,就应该不至于难以认同吧?」
  「……理由?」
  「对啊,理由。因为你在直至今天为止的生活中,已经好几次陷入了生死交关的危机之中呀。事实上,只要我想杀你,我随时都能取你性命;就算不杀你,也能吸你的血,让你成为我的奴隶。」
  「那是……」
  「你认为我不会做出那种事吧,那就表示你也信任我。我这样揣测你的想法,是否太自以为是了呢?」
  铃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她说完后,我叹了一口气。
  「……是很自以为是,真的很自以为是。」
  「咦?你这话很出乎我的意料。」
  「尤其你想揣测我的想法,这实在很自以为是。」
  我说到这里之后停顿一下,又接着说:
  「我并没有特别信任你,而是在那种状况下,我没有其他办法,若不是那样,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只是这样而已。」
  「喔……所以你全盘否认啰?」
  「是的,至少我不会单凭直觉,就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我还是会仔细盘算的。」
  「喔,原来如此,我还挺能理解的。」
  「对吧————!?」
  铃音突然把我拉过去,让我张大眼睛。
  几秒之后,我才发现我被她拉进巷子里。比起那个,我注意到眼前铃音的表情,让我倒抽一口气。
  「你干嘛……」
  「哎呀、哎呀,你还真粗心大意呐。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吸血鬼,你还像这样和我手牵手约会,在某种意义上,不就是把性命交给了我吗?我是这样认为的啦。」
  我吓了一跳,手中的购物袋全掉到地上。我的背部僵硬,并把视线别开。
  铃音抓住我的双手,让我动弹不得。我的呼吸有点紊乱,心臓开始狂跳。
  「可是,神乐会这么做,应该不是太过大意,而是单纯地信任我吧,这样想想,就让我感到很光荣。」
  「……你真的非常坏心耶。」
  「呵呵,还略逊你一筹,你认为呢?」
  「……总之,请你先放开我。」
  「你想要我放开你?」
  「……是的,马上。」
  铃音放开我的手之后,我腰部以下无力瘫软,眼看着就要站不稳滑下去。
  就在我认为我要跌下去了的时候,铃音又撑住我的身体,她手部的触感让我眯起眼睛。
  「……你害怕被人碰触吗?」
  「……我只是不擅于应付而已,一开始就讲过了吧?」
  「那你会讨厌吗?」
  「…………也没有到讨厌啦。」
  「这样啊,太好了、太好了。」
  铃音笑着,直接用力地抱住我。我肺部的空气被她挤出来,让我有一点点难受。
  「……你想做什么啊?」
  「就是想紧紧抱住你而已嘛。因为神乐实在是太可爱了。」
  「……请别说出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变态。」
  我叹了一口气后,气息被铃音的肩头挡回来,让我感到一阵温热。虽然不至于感到不愉快,但我觉得好热,而且好难受。最重要的是我十分心神不宁。
  我稍微闭上眼睛,慢慢地调整呼吸,然后对她说:
  「……你真的是个很坏心的人耶。」
  「是吗?」
  「……对。我明白了,就像你所说的,我的确也信任你。我收回之前说的话——这样你满意了吗?」
  「嗯,就是那样。一开始这样说不就好了嘛。」
  虽然是事实,但亲口说出来,还是让我心中涌现一股羞耻之意,不禁皱起眉头。
  「……刚才说的话也是真的,我并没有说谎。」
  「可是,你故意用那种会让人误会的说法,实在很坏心耶。这就是神乐的缺点。你就坦然地接受人家的感谢不就好了,干嘛还故意做出会让人误会的举动………………啊,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吗?」
  「……请不要随便臆测,这让人很不愉快。」
  我说完后叹了一口气,铃音又笑了起来。
  「呵呵,我就是喜欢神乐这种看起来好像很精明,但又不精明的地方。你看起来好像很了不起,可是却又不擅于与人亲近,这给我一种纯真的感觉,让我非常羡慕。」
  「……你又把我当笨蛋了,请别随意妄想。」
  「我才没有想把你当笨蛋的意思。不过我觉得我说中了耶~因为你总是不坦率,所以才会说出多余的话。」
  铃音满意似地点着头.接着放开我的身体。
  不舒畅的感觉梢微舒缓了一些,我开始调整呼吸。
  「……我还是觉得你根本就在耍我。」
  「呵呵,那是称赞,是称赞啦。认为察觉别人话中带刺是稀松平常,你不觉得这样人生很不愉快吗?我认为说话是一件很开心的事,而话也应该随自己的喜好掌握它的涵意喔。」
  铃音竖起食指,颇有自信地说。
  「……蠢毙了,你的论点过于极端。话是话,事实是事实,要探寻对方的真意才能发现真理。若随自己喜好掌握涵意,结果并非对方的真意,那就纯粹只是无知的幸福而已。」
  「或许吧。不过,幸福本来就只存在自己心中喔,而真相其实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所以我从对方的言行举止来想像对方的心情,独自沉浸在喜悦中,这就已经很足够了。说起来,幸福本来就不需要真相。」
  歪理。我想如此断言,但我找不到什么能用来反驳的话。我心中有好几个反驳的论点,但都没说出口就消失了。
  「我不知道神乐究竟是不是个好女孩,而且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除非我会读心,否则是不可能看得到人心的。」
  铃音开心地笑着,继绩说:
  「但如果神乐是个超棒的女孩的话我会很高兴的,而我也认为你是个超棒的女孩,所以如此相信着。对我而言那样我会比较满足,我也觉得这样很幸福。」
  然后她继续开心地牵起我的手,亲吻了一下。我吓了一跳,肩膀为之一颤,手也痒得使我扭动身子。
  铃音说的话确实有点道理,而且对她来说那就是事实吧。我总觉得非常不愉快,但仔细想想,也不能说她的想法奇怪。
  我皱起眉头,叹了口气,因无话可反驳而焦躁的我,凝视着铃音说:
  「……我从第一天起就这么认为了,你真的十分愚蠢。」
  「你又投出一个超级直球。总觉得只有现在,我才窥见了神乐的真正心意呢。」
  「那真是太棒了,毕竟我想和你进行不那么烦人的对话。」
  「啊,是对我的特别待遇吗?总觉得好开心喔。」
  「……你果然是个笨蛋。」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斜眼瞧着笑嘻嘻的铃音,叹着气仰望天空。太阳已在不知不觉间开始西斜,离日落不远了。日落之后,就是狼人的时间,除魔者也必然增加。是个成效很大,危险性也很大的时段。
  
  该怎么做才好?我思考了之后,摇摇头。
  想都不用想,我不能让旁边的铃音曝露在危险之中。现在这个时候急着行动也为之过早,再过几天,等到追兵认为我已经逃走之后再行动吧。若要大胆行动,到时也比较方便。
  幸好我有住的地方————和一个愚蠢的说话对象。先不管愉快与否,但用来排遣无聊的话还可以。就在我心里这么想时,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于是我转向旁边,铃音看着我,脸上浮现恶作剧般的笑容。
  「……什么事?」
  「呵呵,我是在想,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你满脸笑容喔。啊,如果是在想有关我的事,我会很高兴喔。」
  我不禁把手放上脸颊,接着下一秒,我注意到铃音的笑容愈来愈大,于是皱起眉头。
  她恶作剧似的笑容变得更强烈,伴随着某种讨人厌的感觉。我注意到这一点,瞪着铃音。总之她又在套我的话了吧。
  「瞧你那个反应,我说中了吗?」
  「……随你高兴怎么想,你只要独自沉浸在喜悦中就满足了吧?」
  「啊哈哈,如果你不想辩解的话,我就当做是那样啰。」
  「你这个……!」
  我把头撇向一旁,她挽过来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铃音那张很开心的笑脸,让我十分生气。
  我有想过把她的手甩开,但那好像很小题大作,不太妥当。
  我思索着有没有更聪明的做法,但光用想的就烦了,于是我叹了一口气,顺便把不愉快的心情吐掉。然后,我单手拿起地上的购物袋,摇摇头。
  「…………唉,随便你,今天就回去吧。你老黏我黏得这么紧,让我静不下心来。」
  「小鹿乱撞吗?」
  「你还真爱耍嘴皮子耶,我真想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我天生如此嘛。」
  我都不知道今天叹了几次气了,而铃音又露出让我想叹气的笑脸。她那张脸,真的、真的让我不愉快到了极点,可是,总觉得————
  「怎么啦?」
  我仿佛快要看到某种东西,却把视线移开了,我再度摇头说:
  「……没有,没事。」
  然后我就这样跨出步伐。






  五章 『梦醒』
  
  我确认神乐睡着之后.走到外面。
  稍冷的空气很清澈,缺了一半的月亮在漆黑的夜空中十分显眼。
  我平时总觉得这情景有种无生命的寂寥感.和废墟的气氛很配,但很不可思议地,我今天没有这种感觉。
  应该说,最近都是如此。
  原因显而易见,是因为我请神乐到家里来的缘故。不管明天要去哪里看看或是想做什么,光是这样想就让我感到十分幸福,大概就是因为我品味着如此幸福的心情,才觉得一切都很美好吧。我如此想着,微微笑了起来。
  乍看之下,她似乎是个表面上谦虚有礼,内心却傲慢不已的人,自我中心又自恋,是很不可理喻的女孩,但其实她只是个害羞内向,很容易脸红而且超爱兔子的少女。
  不知道她是不是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虽然她像个洋娃娃一样面无表情,但见到那张脸红成那样,旁人也能充分了解到这点。她在这方面的反差感,可爱得令人难以招架。
  像今天那样悄悄躲进被窝里的模样,也让人拍案叫绝,我试着想像她明天的反应————
  「——!」
  突然出现一股黏稠的气息,把我如此开心的妄想在一瞬间吹得烟消云散。  一辆黑色的轿车开进废墟的土地,开车的男子熟练地从后车厢拿出轮椅,让后座的男子坐上去。
  男了对我招手,要我过去。虽然我期待他叫的其实不是我,但遗憾的是,这里没有别人。而且,我好像感到魔力缠绕上来的触感,还有仿佛把周围一带都包覆起来的结界的颜色。他的目标显然就是我。
  我思考着逃走的可行性,转瞬间就判断可行。
  结界是利用*塞之神做出的简单界线,其效果为断绝试图通过境界的魔力。只要跨越那道境界,应该就能自由逃脱吧。(注:神道教中,设于村落外围防止恶灵入侵的神明。)
  这个结界只是划分境界内外而已,不管是内部的东西要待在里面,或外部的东西要去外面,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若有什么万一也能逃出去。这样的话,就还不需惊慌。
  我关上通往家中的入口后,呼了一口气,纵身一跃。
  对于非人类的我来说.跳下七层楼的高度不费吹灰之力。
  「喔,流浪的——你是叫铃音吧?你好像很关照我们家的傀儡师大人嘛。」
  在我眼前的是一名坐在轮椅上,蓄着胡子的壮年男子。
  男子身材魁梧,目光锐利,穿着三件式的黑色西装,有种上流阶级的感觉。可是撇开那些印象,他散发出的威压镇慑住我,让我无法移动脚步。
  站在他旁边的西装男子,也充分地具备了可称为一流的风格。尽管如此,轮椅男子身上的气氛却强大到让我看不清旁边那位西装男子。
  「你……是谁?」
  我压抑住内心的震撼问道,我的喉咙因紧张而干渴。
  「我是坂上和政,我是你照顾的那个神乐的————这个嘛,算是血缘上的舅舅。」
  我听到他说的话后,倒抽了一口气。这让我明白他不是普通的除魔者。他视线中的压迫感让我快喘不过气,庞大的魔力使我呼吸不顺。
  神乐说过,她只有一位血缘上的舅舅。就算具备各种要素,但以血缘来说她是坂上家的女儿,而且和这个男的有血缘关系。既然如此,这个男的必然是自古以来的除魔六家中,坂上家的当家。
  「……你是来抓神乐的吗?」
  与他对战是个愚蠢的选择。不管情况如何,我都不可能赢的吧。我该思考的是如何避开朝神乐降来的星星之火。
  这样一想,我的能力就十分有用了。在我眼中,千里距离等同无物。
  「你不用那么害怕,我既不是来杀你这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也不是特地来把那家伙带回去的。」
  「那你想怎样?」
  「该怎么回答你才好呢?喂,佐伯,你有什么想法?」
  「就算您问我,我也想不到。」
  「……你还真是个无趣的家伙。若有来世的话,希望你能有至少说上一句废话的才能。」
  「您不期待我今生有此才能,实为万幸。」
  西装男子平淡且不感兴趣地回应和政的话。他们是在拌嘴吗?不论如何,能确定的是这对话让人感到十分不舒服。
  「…………那个,如果没什么话要说,我可以走了吗?」
  这二名男子突然开始的对话,让我觉得有点不知所措,于是催促他们。这个名叫和政的男子身上拥有出类拔粹的魔力,他光是在这里就让我心神不宁。
  和政从西装内侧口袋拿出香烟,西装男子为他点火。尽管他们刚才的对话那么轻佻,但彼此间仍存在明确的上下关系。
  「哼哼,别那么急。对了,正确地说,我是来窥探后台的。」
  「后台?」
  「操纵者被安排在哪里、舞台装置会在什么时机运作、整出戏是否会演完,只有去到后台,才能明白这些事吧?」
  「……我听不太懂你想表达的意思。」
  「你不懂也无所谓。只是因为你问,所以我才回答的吧?」
  我只觉得他在耍我。
  「不好意思啊,你们最近的所有行动都受我们监视了。那女孩的手机是我给她的,在她消失不见之前,不论她在哪里,都可以用GPS锁定。」
  「……为什么特地告诉我这件事?」
  「你的人类拟态做得非常好,至于那女孩,在乔装这方面嘛……哼哼,也做得十分成功。我不过是告诉你,你们的行动没有可疑之处。」
  和政似乎觉得很麻烦似地,一边吸烟一边继续说:
  「那家伙终归是除魔者,所以就算知道会被我发现她在哪里,她也不会舍弃手机。你明白这意思吧?」
  我微微垂下目光。那种事,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
  「看你这样子似乎十分清楚。那么,既然你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要继续藏匿她?她也不是个会让人感到有趣的对象。」
  「那只是因为你有眼无珠。看到你就不难明白,神乐为什么会如此异常地不信任人类。她以前待的地方真是太残酷了。」
  「你说的话倒还挺自以为是的,她可是被母亲厌恶到差点亲手掐死的孩子喔?」
  「咦……?」
  「她没说吗?不,她应该不会说吧。她是我那被断绝亲子关系的蠢妹妹在外头生的女儿。我父亲将她带回来的时候,她身上有被重覆施加的虐待痕迹,颈部也有全新的伤痕,在在都成为众人的话题。呵呵,大概有心理创伤吧,直到现在她好像都不敢在脖子上缠一条围巾。」
  男子似乎很愉悦地说着。他像在讲故事一样,笑着道出别人的过去。
  「……你这个人真是差劲透顶。」
  「你在称赞我啊。一想到是和傀儡混在一起的流浪狗说出的话,就不会太过惊讶。你就算生气也不出手,这点简直就像只狗。面对打了也没有胜算的对手,你也只能咆哮而已了吧?」
  「……!」
  他故意用激怒人的方式说话,然后笑着吸了一口烟。
  我无法反驳他所说的话。看到现在的状况,就能明白他说的是事实。
  「当那个连出生都不受祝福的女孩,可以像那样穿着衣服说人话时,你不觉得是奇迹吗?除此之外,你还期待些什么?」
  男子不理会我的沉默,继续说着。我都还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他就接着说下一句话:
  「不,或者说你要的或许是真正的那个呢。」
  他的话,宛如将我的想法直接传达出来似地。
  「你所期望的,应该是像初生的雏鸟那样的东西吧?」
  「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妖魔在想什么,你也开始想有自己的伴侣了吧?原来如此,这样想的话,那的确很适合她。因为只要对她好一点,她就会变成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我的心臓跳动着,格外剧烈且用力,仿佛在显示我的内心。
  「这样我也能理解,为何你知道她是除魔者,却仍不放手了。你只要讨好她,她就会把你当成她的父母,像只笨雏鸟一样。她在我的眼中,实在是个可厌的女孩,但从那种角度来看,她那个样子,或许也可以成为一个十分可爱的赏玩动物。」
  「我才……」
  「哼哼,你脸上闪过一丝兴奋喔。看你的样子,我说中了吗?」
  「……别说那种蠢话。我————」
  我才没那么想。在我如此断言前,他打断了我的话。
  「不需要隐瞒,我并没有要责怪你。应该说,撇开除魔者的立场,以我个人观点来看的话,你的想法像人类一样自私自利,深得我心呢。」
  不,说起来,我有办法笃定地说我完全没那么想吗?
  我的话语被打断,连思维也随之被削去,我只能摇头,为了不被他驳倒而编织言语。
  「……没想到你能强词夺理说到这种地步,在某种意义上,我很尊敬你喔。」
  「什么?我的嘴巴只说真话,我天生讨厌说谎。」
  「!……你这个……!」
  「啊,对了对了。如果你想让那小鬼当奴隶的话,趁她睡着时下手比较好吧。她再怎么差劲,毕竟也是个除魔者,若不这么做的话,她迟早会离开你的喔?」
  「……我怎么可能做得出那种事?」
  「是吗?说到感情,向来都是自私的。」
  他一边笑着,一边轻视地说。他那模样让我感到怒不可遏,可是我无法做出任何行动,我咬着嘴唇,懊恼自己的软弱。
  「……不过,最主要的好像是你呢。我大概了解了。」
  「最主要的……?」
  「对,最主要的,在这次的无聊策划里。」
  「什么……意思?」
  「你最近在哪里做过什么事?」
  「什么……事?」
  「在遇到神乐之前啦。我想问你在哪里做过什么事,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我————」
  我忽然开始思考着。
  我察觉到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样说来,以前神乐问我的时候,我也想不起来。从我醒来到被狼人袭击、遇见神乐为止,到底做了什么事啊?
  我好像想逃离什么,想就此消失。我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呢?狼人为什么要追我呢?
  事情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
  「……果然被我料中了。若是如此,恐怕葛叶已经和对方事先商量好,而且看来还来往了很长一段时间。佐伯,回去之后再调查一次。」
  「是的。」
  和政直接转动轮椅的轮子,让轮椅回转。
  他们大概要走了吧,我在和政背后叫住他。
  「……等等.你知道什么吗……?」
  「大致上知道了。事情全貌、你的角色、那小鬼的位置、还有其他关系。多亏了你,我大致上了解了。」
  说了等于没说,男子的话里没有内容。
  我压抑住焦躁的心情瞪着他,他笑着说:
  「……只要能看到这里,后面的就简单了。」
  他眼带笑意地说。
  「你到底是……」
  「我一开始就说明过,我是什么人了。」
  「……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那个吧?」
  「呵呵,别那么生气。开个玩笑罢了,你这么认真我会很为难的。」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笑着继绩说:
  「你知道那女孩在追捕吸血鬼吧?」
  「……我知道。」
  「你如果想找出那只吸血鬼的巢穴,就再像今天一样,趁着那小鬼入睡之后一个人出来。」
  「……一个人?」
  「……对,一个人。我也因为一些苦衷无法出面啊。」
  和政笑着说完,头也不回地坐进车内。
  另一个人——那个穿西装的男子和来的时候一样,把留在车外的轮椅收起来,对我一鞠躬,然后坐进驾驶座。
  排气管发出重低音的声响,然后那二名男子就这样驱车离去。
  我感觉到在黑色玻璃的另一边,和政似乎又笑了起来。
  
   〇
  
  回到房间后不知过了多久,说不定过了一个小时。我恍惚到连这种事情都不确定。
  我听到房间里充满了安稳的睡眠呼吸声,以及规律的心跳声。我的感觉很敏锐,仿佛连神乐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听得见。
  我回过神来,接着我注意到的,是睡在床上的神乐。
  我像被引诱似地坐在她旁边,然后她的颈部——那白皙的肌肤吸引我的目光。
  像雪一样,我的脑海中浮现这种平庸的形容,让我暗自笑了起来。可是因为那实在太美丽了,简直像像没有生命的物体,所以那种感想也没错。只是,如涓涓细流隐藏在那肌肤里的生命脉动,让我知道她确实活着。
  我感慨地轻叹一口气。
  她现在抱着兔子侧躺,蜷缩得像一个幼儿,丝毫感觉不出平时有点老成的沉稳气息。她完全安心的可爱睡脸,诱发出我内心强烈的保护欲,同时——激烈的支配欲也像蛇一样悄悄窜起。
  这个感觉,也可以说是独占欲吧。
  『啊,对了对了。如果你让那个小鬼当奴隶的话,趁她睡着时下手比较好吧。她再怎么差劲,毕竟也是个除魔者,若不这么做的话,她迟早会离开你的喔?』
  我的呼吸不由得变得有点急促,心臓在胸口内噗通噗通地大声跳着。
  我对着她光滑的颈子露出獠牙。
  只要这样做,眼前的少女就会变成我的。
  我的喉咙发出一丝声音。
  并非因为饥饿,才想要血。
  是强烈的欲望,希望我用牙齿剌穿她的颈部。
  我可以过着如此开心又幸福的日子,是因为有她在的缘故。
  怎么样都无所谓。如果到处都没有我的栖身之处,那和就此消失并无差别吧。
  我之前明明那么想,现在却希望尽可能和她相处久一点。
  等事情结束,我就无法再见到她,这的确令我恐惧。
  若有个确实可行的方法,我为什么不用呢?
  就像那个男的说的一样。
  我用手拨开垂挂在她颈部的金色发丝,慢慢地将嘴唇靠过去。只要刺伤白皙的肌虏,将我的欲望混入鲜红的血液里,那样一来一切就完成了。
  我的心跳剧烈得像是胸口要破裂一样,喉咙极度干渴,指尖发颤。
  『这样我也能理解,为何你知道她是除魔者,却仍不放手了。你只要讨好她,她就会把你当成她的父母.像只笨雏鸟一样。她在我的眼中,实在是个可厌的女孩,但若从那种角度来看,她那个样子.或许也可以成为一个十分可爱的赏玩动物。』
  「……不对。」
  在我的嘴唇触碰到她的那一刹那,我想起了那个男人的话,猛然将嘴唇抽离。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嗯……」
  还在睡觉的神乐翻了身,我用手指轻轻地碰触她的脸颊,然后她微微睁开睡眼惺忪,用蓝色的眼眸朦胧地望着我。
  「铃音……?」
  在我想出藉口之前,她温暖的手指碰了我。她的手指温柔地和我的手指交缚,力道非常轻。
  力道很弱,但又不容拒绝。
  「熬夜不好喔。」
  一瞬间,我以为她发现我刚才的举动而冒出冷汗,但看到她迷糊的样子,我知道是我多心了,于是放心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我总算稍稍平复了混乱的心情。
  「我也算是夜行性……」
  「……不行。我睡觉的时候就要睡觉。」
  我勉强说出那句戏谑,但神乐的回应听起来好像还没睡醒。平常的神乐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然而那句话里,似乎有种不容分说的语气。
  「……那个,你好像还没睡醒,说的话有点怪怪的喔?」
  「我很清醒,所以我说不能不睡。」
  神乐说着,脸上露出好像不开心似的生气表情,指尖更加用力。依这个情况看来,最好先照她说的去睡觉。我如此想了之后,说声:「知道啦、知道啦」之后,正要按照着她的希望走向沙发睡觉,但她仍握住我的手。
  我很不可思议地轻轻挥开她的手,可是她还是不放开,于是我看着她。
  「……不能不睡。」
  她像一台坏掉的录音机一样重覆那句话,我终于从她握住我的手中,明白她的意思,于是直接钻进被窝。她不开心的表情稍微缓和,怒目而视的眼睛也闭上了。
  她慢慢地将手放到我的背上,接着再度发出轻微的睡眠呼吸声。
  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被夹在舒服与不舒服的缝隙之间,让我的心情有点不太安稳,但我看了她的睡脸,叹了一口气后,也和她一样闭上眼睛。
  真是的,我好像变得怪怪的。一定是我一时混乱了。我压抑住胸中忐忑的心跳,稍微平稳心情。我怎么会去考虑那种事呢?
  无法言喻的不安令我发寒,我也抱住神乐。透过这样的动作,我发觉不安的心情稍微减缓了,于是我用力闭上眼睛。那时候,像只野兽一样欲望熏心的我,脸上露出的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我想着想着就害怕起来,所以闭上眼睛不去思考。
  这么做,身心都一点一滴地平静下来。
  然后,那天我就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意识。
  
   〇
  
  街上还是没变,还是一样热闹,车也很多,感觉不到任何异状。
  「今天挺安静的呢。」
  然而我却发出如此感想,那是因为走在我旁边的铃音和往常不同。
  「咦?」
  明明每次就算没拜托铃音,她也都自顾自地讲话,今天她却很稀奇地没怎么开口。铃音刚才大概在发呆,听到我说的话之后才吓一跳似地抬起头,发出呆呆的声音。不过她平常就呆头呆脑的。
  然后铃音不知为何慌张地东张西望,我看她这样后叹了口气。她好像真的傻了。
  「我说的是你啦,铃音。你平常老是像只小鸟一样不断讲话,今天却很安静,如果身体哪里不舒服的话————」
  「啊、没有啦,只是在想点事情,像是昨天神乐好可爱喔之类的。居然说『我睡觉的时候就要睡觉』,呵呵。」
  「……那是你睡迷糊产生的妄想吧,至少我的记忆里并没有这回事。」
  「你的头脑还真配合你,我也好想要有那种头脑喔。」
  「你是指我说谎吗?」
  「我没有说喔?」
  我们彼此互瞪了一会儿,最后我先把视线别开。以结果来说,我们是睡在一起,这个事实难以忽视;而且我的的确确抱着小白和铃音一起睡,这可说是无可改变的现状。
  「哎,其实是我正要走去沙发睡觉时,你就抓住我的手————」
  「……先撇开我们一起睡在床上这件事实不说,可没有证人能证实那种胡说八道喔。别人我是不知道,但我这种美少女是不会做那种事的。」
  「……和那没有关系,而且你很不干脆耶。啊,不过那些事应该可以成为参考资料吧?我想应该有必要听下去喔?」
  「关连性很低,没有那种必要。」
  「不,神乐究竟是加害者还是被害者?若神乐是加害者的话,是计划犯罪或是突发犯罪?——以鄙人的拙见,要厘清这些真相,那些应该是重点。」
  「……你一开□就很烦人耶,或许还是安静一点比较好。」
  「后悔莫及,覆水难收,世上充满了令人扼腕的事喔。」
  铃音开心地笑着说。
  「……干嘛说得好像你懂了的样子。」
  虽然平时的铃音很烦人,但她今天愁眉不展又一语不发,对我的精神状况上来说也很不好。尤其被誉为爱、正义与温柔化身的我,纤细的内心会不自觉地被别人情感中的微妙之处吸引过去,我是如此温柔,连自己都沉醉不已。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才好呢?
  问题可说已经解除了。这样想想,便觉得虽然没那么在意,但每个人都会经历这种思考过程吧。尽管单就个人的角度来看是无关紧要的事,但除了个人的身分之外,天才美少女神乐我更是一名公务员,好歹也有义务得倾听老百姓的烦恼。
  我深思熟虑了一会儿,斜眼看了铃音好几次,为了不让她消沉,我尽量自然地营造出让人能轻松说出烦恼的自在感,开口说:
  「那个……所、所以,你有什么烦恼吗?」
  我问了她,然而过了许久,铃音都没有回答,我看了她一眼,她笑容满面,似乎很愉快。
  「……你笑什么?」
  「……神乐真的好可爱喔。」
  「在这种情形之下,我若认为那不是称赞而是嘲笑,这样是否比较贴切呢?」
  「哪有、哪有,没那回事啦。我只是纯粹认为你真的好可爱喔。」
  「……我果然还是觉得你好像在耍我。」
  我瞪着铃音,她摇摇头后又笑了起来。
  「就说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了嘛。不过啊,神乐太可爱了,这确实也可以说是我目前的烦恼呢。」
  「……你又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
  我说到一半,感觉到了摇晃的水面与涟漪的感触,距离不远。我的头脑在瞬间切换,用魔力搜寻这股摇晃的中心点。
  虽然要断定还言之过早,不过从魔力的感觉来看,应该不是除魔者,既然如此那就是妖魔了。可是,在吸血鬼的地盘里,除了吸血鬼的同伴外,应该没什么妖魔进入才是。
  命中的可能性极高。
  「……大概就是了吧,现在也已经是日落时分了。」
  天空一片暗红,夜晚的帐幕即将笼罩世界,进入妖魔横行的时间。白昼与黑夜的界线,现实与梦境交错的时间,也就是逢魔时刻。这个时间,特别适合使用空间魔术。
  例如,将构筑在精神空间中的城堡开启或关闭之类的。
  「……根据地真的会在这一带吗?」
  这里是大街上,而且还是人潮聚集的闹区。当然,巡逻的除魔者也很多,应该没有哪个笨蛋会在这种地方筑巢吧。我以前就是这么想,才转而寻找其他场所。这里就在坂上家的据点附近,不可能会有妖魔在。
  「……葛叶和爱瑟莉亚。」
  可是,如果妖魔有可能在这里的话——思考到最后,当然会得出这种结果。
  吸血鬼的城堡在这种地方,应该不可能会漏掉的吧,而负责巡逻这一带的是分家葛叶家。他们之前就互相勾结,这么想应该最妥当吧。
  「……没想到,这么简单。」
  打从我领命以来,半年来都一直在找吸血鬼的根据地,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该说是当局者迷吗?话虽如此,这也不是件坏事吧。
  然而,很不可思议地,我心中感觉不到喜悦。
  为了找出这个根据地,我到底受了多少苦呢?没有休息,就算身体不适也仍要外出寻找。可是尽管如此,现在找到之后,心中涌现的情绪既不是喜悦也不是安心。
  浮现在心中的是性质完全不同的其他感情。
  理由是什么呢?我微微摇头,叹了一口气后望向身旁。我看了铃音一眼,以不带感情的口吻说:
  「那一带是闹区吧。」
  「嗯,是啊。」
  「我想走近一点可以吗?」
  「……当然。」
  我如此说道,但那之后我没有去看铃音的脸。我稍微加快脚步,走在铃音前面。
  心跳很不规律。我现在的举动,就像是第一天出来工作一样。
  理由是什么呢?面对自己的二度提问,我又摇摇头,只顾着往前走。我知道我的确切目的就是完成任务。
  可是,既然如此,我为何如此迷惘?
  「……今天只是去确认,只是走近一点而已。」
  我不带感情地如此说道。
  因为这是我在什么都不想的情况下,所能做到的事。
  
  以直线距离来说,大概不到一公里吧。
  从主要干道走过来,经过好几条马路后,就来到闹区的所在位置。涟漪的中心——也就是爱瑟莉亚城堡的玄关口,就在闹区一栋有各种行业入驻的杂居大楼里。我在有点距离的旧公寓屋顶上放低身子观察周边地形,于是我明白并确信,对爱瑟莉亚这只吸血鬼来说,这的确是个合理的位置。
  那栋杂居大楼的后门通往小巷,小巷很长,而且岔路也很多。只要对进出的正常住户下暗示——或将其杀害排除的话,就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做为藏身处的地点了。
  我监视了大约一个小时,有五名男子走出来。大概是狼人变成的吧,那五人的眼睛像野兽一样目光炯炯。
  「应该不会错,就是那里。」
  「是……啊。」
  「你要怎么做?」
  铃音问了我这个问题,我转头看她,她面无表情,至少我看不出她的情绪。我想了一下,缓缓开口说:
  「像我之前说的,今天还不行。从明天开始,我要监视几天,因为我想尽可能地锁定狼人全部外出的时间。」
  「原来如此,你真谨慎。到时候……我还是别跟来比较好吧?」
  「……嗯,因为说不定会开战。而且若是监视的话,只有我一个人也比较方便。」
  我最少需要三天来观察狼人出没的时间,制作成简易的时程表。虽然观察的期间愈长愈好,但碍于现在被除魔者追捕,无法花太多时间。
  如果葛叶家与爱瑟莉亚互相勾结,他们应该会十分注意我这个不确定要素才对。我确认到除魔者零星散布在附近的位置,他们离爱瑟莉亚的巢穴这么近,不可能没发现吧。
  他们恐怕是傀儡操纵者。虽然我不认为,葛叶家所有人都知道葛叶家和吸血鬼有挂勾,但和他们有关的事绝对都是黑的。一旦出了状况,他们很可能会成为敌人,我必须先做好心理准备。
  在这种有除魔者介入的状况下,带铃音来会有很多风险。考量到这些层面,果然还是单独行动并迅速了结为上。
  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难免让人有点性急。
  「这样啊。我明白了,那你来这里的时候,我会乖乖待在家里。」
  「嗯,那样最好。今天这样就够了,回去吧。」
  「啊,嗯。」
  我转身往前走,但没听到铃音跟上来的脚步声,于是我回头看。铃音低着头站在原地。
  「那个……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默默点头,铃音噗嗤一笑后,寂寞地笑着继续说:
  「如果你讨伐了爱瑟莉亚的话,你还是会回去除魔家吗?」
  「那个……」
  「呵呵,没有啦,对不起。我都明白的,你别放在心上。」
  她的话语和表情不一致。她并没有像平常那样,露出开玩笑的笑容。
  「……你刚才烦恼的就是这件事吗?」
  「……对。因为神乐你太可爱了,我就不像自己似的不知不觉地忧郁起来呢。」
  铃音似乎装着若无其事,但表情却有点悲伤。
  「因为我想以后一定不会再遇到像你这样的女孩了,所以觉得有点寂寞。想说……唉,又要变回一个人了吗?」
  ——我明明应该已经习惯了才对。
  铃音笑着说完,仿佛要切断我的视线般地低下头。我才想开口说点玩笑话,就闭上嘴,静静地仰望夜空。
  「……那样的话,我会背叛除魔者呢。」
  几番犹豫之后,我说出这种像藉口似的话。
  「……因为那样,所以就连考虑的余地都没有吗?」
  「对不起,我这样说实在太厚脸皮了。」铃音接着说完后,似乎有点伤心地笑了起来。
  我微微闭上眼睛。
  ——这是当然的吧。你在说什么啊?你抓了我这个美少女,竟然还如此口出狂言,你脑袋有问题吗?
  回答的话语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像平常一样张开嘴巴。然后我轻轻摇头。
  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说出这种话。
  啊,好讨厌。我叹了气后,反覆想着铃音的话。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人对我说出那种话。撇开场面话,老实说她的话让我非常开心。
  而同时,强烈的罪恶感围绕着我,我垂下视线,呼出一口气。
  
  『……在这条操纵傀儡的路上,正因为你比任何人都要优秀,所以想必也会很辛苦。虽然不自由,却能让你过着平稳的女孩生活也好,神乐,由你选择,而我会为了你竭尽一切……我希望,你能做出最能让你幸福的决定。』
  
  ——尽管如此,我只想为了你而存在。
  我是什么时候,对外公——我的师父说出这句话的呢?当时,我不是做出觉悟了吗?若我当时做出的觉悟浅薄到会因那种话而困惑,或许就不会看到师父那么悲伤的表情了吧?
  师父从来没有说过希望我成为傀儡操纵者,师父给了我很多选择,而我总是选择这个。
  「……可以让我考虑考虑吗?」
  根本无需考虑,然而我却选择了拖延这个选项。
  我抱住手臂,仿佛要填补小白不在的空缺。
  「……可以吗?」
  我点头之后,铃音的脸上绽放出喜悦的神采。我为此感到开心,但同时胸口也感到一阵疼痛。
  「……让我考虑到讨伐爱瑟莉亚为止。在那之前,我会给你答覆。」
  我在逼不得已之下,以除魔者的身分说出这句话。
  「……我明白了。还有啊,全部结束之后,那个……先不管要怎么做,只有一次也好,我想再和你一起出门…………呵呵,对不起,我的愿望这么奇怪。」
  我点头,铃音便露出花朵般的笑容,我也不禁笑了一下。
  我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于是像往常般打趣地说:
  「真拿你没办法。不过到时候,你还要再请我吃可丽饼喔。」
  「……嗯,我答应你。」
  铃音说着,有点寂寞地轻轻笑了起来。
  我也像配合她似地,也或许是受到她的影响,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〇
  
  以我现在的魔力,要维持身体机能其实绰绰有余。我并非因为肉体方面的需要而寻求血液,这是无庸置疑的。若是如此,这是精神方面的需求吗?
  我啜饮着已经冷掉的红茶,一边呆呆地看着神乐的睡脸,一边坐在椅子上。到今天已经监视了三天,明天就要去除魔,神乐是这么说的。我听了之后,心情变得焦躁起来,和当时发现爱瑟莉亚的根据地时一样。
  神乐到底打算怎么办呢?这几天,我们之间的对话明显变少。是为了不去碰触那个话题吗?还是说,神乐也犹豫不决呢?
  「……神乐。」
  我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并不期待她会回应。但我对她的爱慕之情,却仿佛呼应那个名字一样,涌上我的心头。
  而爱慕之情满溢我的内心,让我想起往事,胸口一阵疼痛。
  我在深山中醒来,四处流浪,在前往几个村子的途中,我发现自己不是人类。
  我的外表和人类一样,但本质上却不同。那让人感到敬畏,以及纯粹的恐惧。比人类优异的容貌充分印证了我们的不同,超越常人的力最巩固了他们的认知。
  即便我欺骗他们说我是神明的化身,但却不住在村庄里,因为只有人类才能住在人类的社会中。所有生物都有其所属社会,而且那些社会不认同异端。
  妖魔也是如此,与其说我是妖魔,我比较接近精灵,但若说我是精灵,又有点太过污秽,甚至污秽到让人害怕。
  不论是妖魔或精灵,皆起源于人类的信仰。
  对死者复生以及对未知夜晚的恐惧造就了吸血鬼,对山川与自然的敬畏与崇拜而塑造了精灵。多数人的认知,给予我们这些生物被创造出来的机会。
  因为人类将妖魔想像成是带来灾祸的象征,于是有了妖魔。
  因为人类将精灵想像成是带来恩赐的象征,于是有了精灵。
  其中有失去信仰,没有栖身之处的精灵,也有相反的例子。像妖魔一样将仇恨做为原动力、成为降灾的厄神便是如此。
  而我的存在,大概就近似于那种东西吧。我宁可没有理性,那就不用如此烦恼了,但不知为何我的心神很正常。
  我嫌恶地闭目沉眠,然后绝望地醒来,慨叹居无定所的自己并四处行走。
  
  ——我渴望和别人在一起。
  
  我叹了一口气,看着床上。神乐和平常一样,将兔子抱在胸前,毫无防备地躺在床上。只要我有那个意思,随时都能夺走并支配她,让她只属于我。
  如果没有社会能接纳我,我可以自己建造一个社会。用一名少女做为代价,为了享受至死方休的快乐。
  为了我的幸福。
  「……我变得好不对劲。」
  心臓跳得几乎发痛,传达出我兴奋与卑劣的心情。我的心在呐喊着,要我现在马上刺穿那柔嫩的肌肤,注入我的欲望,把她变成我的东西。那股冲动既卑贱又邪恶,且无可救药。她想必不会拒绝吧,因为她犹豫了,所以她一定会接受的。然后她会用醒悟的眼神,以失望的神色凝视着我。
  看着背叛了她的纯真的我。
  啊,或许那样也不错,我有点认真地这么想,这想法让我浑身颤抖。
  我觉得自己变得很恐怖。
  我又要再做那种事了吗?要亲手将或许能得到的重要栖身之处,沾满污泥吗?即使事情无法顺利照着我的期望发展,我也应该确实的留下回忆才是。
  我留下只剩半杯的红茶,站起来走向门口。
  我想呼吸一点外面的空气——
  『你若要找出那只吸血鬼的巢穴,就要再像今天一样,趁着那小鬼入睡之后一个人出来。』
  ——真的是就那样而已,这种话我说不出口。
  
  这里是没在使用的废弃大楼,也是已经不再被需要的栖身之处。我靠着屋顶的栏杆,远眺明亮耀眼的街道,心中非常冷静。
  从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人类与妖魔的界线,看到这景色时,心里会变得沉着安定,所以我喜欢来这里。
  在这里,我可以背对着明亮的世界。这里有我对村庄的憧憬、羡慕,以及确切的现实。没有人会到这里来,而这里不方便袭击人,对人类来说,这个地方也有点可怕。只有像我这种没有栖身之处的人,才会来这里吧。
  仔细想想,我也是在这里再度遇见神乐的。当时神乐被除魔者追捕而逃进来,十分痛苦地靠着墙壁。
  我会救她,并非出自善意。
  因为,我发现那样的神乐时,心中浮现的是高兴的情绪。
  『你所期望的,应该是像初生的雏鸟那样的东西吧?』
  那个男的所说的话,肯定没有错吧。
  即便能骗过他人,我也没精明到能骗过自己。
  「……我真是个坏女孩。」
  「但对我而言很方便,实际上也挺不错的。」
  我听到声音之后,还来不及发问——
  「——」
  ——我就突然失去意识了。
  
   ◆
  
  我和平常一样,独自待在宛如禁闭室般的房间中。我一直待在这里操纵傀儡。
  我把指尖的丝线绑在小白身上,然后小白再把指令传到其他兔子身上。
  人类的思考有限。要移动自己以外的东西,当然要将思考化整为零,现实中,我能处理的兔子顶多只有五具。那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首先,只要在兔子身上放入能自律行动的逻辑即可,让它们知道,若面临某种状况,就要做出某种行动。若对方要射击,盔甲兔就要挡住射线;若发现空隙,大刀兔就要扑上去。
  我在扮家家酒之中,学会了赋予兔子的角色,然后把那个角色该有的动作放入兔子身上,让它们能判断出自己的行动。这是我最初的构想起源。话虽如此,但我并不认为它们当作武器时也能够像这样轻易移动。
  「……怎么了呢?师父。」
  我感觉到有人的气息,于是收回其他兔子,留下小白,仍把它抱在胸前。
  虽然我觉得抱着兔子很难为情,但因为已经习惯了,所以我要是不抱着兔子,就无法看着对方的眼睛。
  尽管以学术的观点论述这是自卫本能的表现,但并不代表这毛病就能够改善。我要是振作起来,并不是不能设法控制,但若不抱着兔子,就无法冷静。因为也有人笑我这是小女孩的兴趣,所以我在外不常这么做,但师父温柔地允许我这么做。
  我最喜欢这么温柔的师父了。
  「稍微来看一下你的样子。」
  「呵呵,您又说这种话了,您明明每天都来看的。今天有什么工作吗?」
  我问了之后,师父露出有点悲伤的表情,注意到这一点的我也感到胸口有点疼痛。
  师父对我要做一个傀儡操纵者进行除魔者的工作,并不是很高兴。
  我知道这一点,可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其他可以报答师父的方法,所以尽管如此,我还是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一如往常地等待师父说话。
  「……还是放弃吧,神乐。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才没有勉强,我是因为喜欢所以才做的。」
  「……你本来有很多条路可选,是我关闭了那些选择。你的才能让我一时糊涂,蒙蔽了双眼——夺去了你幸福平稳的道路。」
  「我这样就很满足了喔,师父。师父救了我、养育我,我才有今天这条命。被疼爱的傀儡是很了解主人的。」
  我说着,抚摸小白。小白宛如活物一般眯起眼睛,开心地放倒耳朵。赋予高度智力的傀儡,简直和生物没两样。
  「你不是傀儡,是一个人啊。不管谁说什么,你都是我心爱的外孙女。」
  「我和傀儡是一样的。若您给了我自由,我就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了。只有为了师父,和这些孩子一起工作,我才会幸福。」
  「你只是闭上眼睛不去看而已……一定是的。」
  「我已经看了很多人了喔。」
  我总是令人作呕、厌恶、嫌弃,没有人用像外公这般的爱情对待我。别人告诉我,我是一个流着肮脏血液、没有心的傀儡,那大概是最接近的说法吧。
  要怎么做才会被别人喜欢,要怎么做才会被讨厌呢?
  毕竟我是连这种事都不知道的人呀。
  「但是,我还是无法打入他们之间。做为一个人,我欠缺了好几个部分。一定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像现在这样。」
  不知何时开始,我变得只擅于让人讨厌,接着我知道如果那样做,就能轻易操控人,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于是我离人们愈来愈远。
  而人们也离我愈来愈远。
  不管是过去或未来,留下来的都只有师父而已。
  「师父没有错。要说错的话,打从一开始,错的就是我,因为以人来说,我是一个废物,所以我才像现在这样。而现在————」
  ——只要能受师父重视,我就很幸福了。
  我接着说完,笑了起来,飞扑进师父的胸怀。师父温柔地抚摸我的头,那痒痒的触感让我眯起眼睛,把身子依偎在师父身上。
  被师父如此对待的时刻,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从今以后,我也会一直为师父而活。只要您对我抱持期许,我就会觉得很幸福。求求您别说您不需要我。」
  师父抱住我,我感到身体好温暖。只有师父允许我撒娇,只有这个时候,我觉得我幸福得像个人、像个单纯的女孩。
  不知师父是否知道这一点,师父默默地、温柔地抱着我,接纳我。
  「……神乐,我不会活很久。」
  「那到时我也要和师父一起走。」
  我说完,用手环抱住师父的腰,用力抱紧。夹在中间的小白,被挤成一副苫瓜脸。
  对不起,我在心中道歉,然后倾听师父的话。
  「……你对我说的话,让我十分高兴。但是,这样的话,你能听听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吗?」
  「……不管是什么事,我一定终生不忘。」
  「……谢谢你。不管是以前,或是以后,你都是我最爱的外孙女喔。」
  师父在此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用沉稳的声音说:
  「我的愿望啊,神乐————」



  六章 『傀儡师』

  『铃音在我这里。想要她的话,就一个人来城堡。』
  这张纸条放在出口。简单朴素的内容,不会让人误会成别的意思。
  铃音被抓走了,我马上明白这一点。可是,她为什么会被抓?这让我产生了一点疑问。对方怎么知道铃音?又是如何、为何要抓她呢?
  疑问产生之后,答案也很简洁。
  因为铃音本来就和爱瑟莉亚有关。我不知道铃音是受到爱瑟莉亚的暗示,还是被她操控,不过,铃音本来就是爱瑟莉亚的手下之一,这种想法应该无误吧。我很难想像铃音是心甘情愿的,因为若是如此,她之前早就下手剥夺我的自由意志了。
  『不、不是啦,因为,之前我如果要买东西,都只能到商店街或百货公司之类的地方……』
  现在想想,她的话语中到处都有奇怪之处。我之前以为她只是单纯地失去记忆,或是因为以前住在乡下,所以没看过便利商店那些建筑物。但她如果不是失去记忆,而是记忆有缺失的话——
  「……有人刻意让铃音接近我。」
  事实恐怕就是如此。
  无论如何,从那里可以推测——不,推测这种说法存在着不确定性。
  这毫无疑问,是个陷阱。
  对方一定是用某种方法监视我们的行动。既然如此,对方一定也已经设想到我接下来会去救铃音了吧。若只有吸血鬼——爱瑟莉亚的话就算了,要是再加上和她似乎有合作关系的葛叶家,我就没有胜算了。
  我拿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通话收发的对象,都只有和政一个人而已。我正要按下通话钮,可是——
  一个人来城堡,我再度看着这句话。我咬住嘴唇,抱起小白。
  我在想什么蠢事?不可能,太疯狂了。铃音终究是妖魔,不是人类。反正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就要分离了,既然如此她死了也无所谓吧。
  别人怎么样都与我无关,我不就是一直这么壁垒分明地活到现在的吗?
  若讲道理,就没有情面;若讲情面,道理就无用武之地,所以我希望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了师父而存在。
  『我的愿望啊,神乐,就是你要喜欢自己。你并没有像你说的那么坏。你聪明伶俐,温柔又可爱,是我自豪的外孙女。』
  『……我一点都不聪明伶俐,既不温柔,也不可爱。』
  『……我很明白你的心情,所以这才是我的愿望啊。就算是说谎也无妨,只要心中如此想着并说出来,我想对你来说,这世界一定会有所改变。』
  『……师父。』
  『你可以试着爱自己、思考自己的幸福,按照自己的意思生活看看吗?』

  我看着房间里的穿衣镜,正确说来是看着镜中的自己,然后呼出一口气。
  「……什么我的幸福?您不在之后,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小白摩蹭我的脸颊,我闭上眼睛。幸福那种东西,是假象、是幻想,是只存在记忆里的东西。
  我是傀儡师。不管我如何爱自己、称赞自己,都只是在操控自己。我只是在操纵着一个叫做「爱自己的我」这个傀儡罢了。
  师父所希望的,一定和这个不同。
  「我果然是个没用的孩子,小白还比较聪明呢。」
  我对小白笑着,然后小白探出脸,爬上我的头。
  「小白……?」
  小白没有回答我。这是当然的,它没有说话的功能。它只是爬上我的头,然后温柔地抚摸我的头。
  连傀儡都来安慰我,这情况让我大笑起来,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我的眼中,浮现铃音的笑容。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啊?居然会为这种事迷惘。我明明就知道我非做不可。」
  小白从我的头上跳到地板上,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它一挥手,我的裙子动了一下,里面跑出一只毛瑟枪兔。
  毛瑟枪兔瞄准了我扔在地上的手机,等候小白的指示。
  小白也和它一样,看着我等候指示。
  我屏住呼吸。
  这孩子的举动,我并非不明白。
  但那样做十分不妥。
  唉,不过要是是师父的话,总觉得他也会那么说,我不禁微微笑起来。
  「……可以下手喔,小白。那应该也就是我真正想做的事吧。」
  我对小白说了之后,马上听到破裂的声音。手机被打得粉碎,小白像个从电影中出来的绅士一样,右手放在身前一鞠躬,彬彬有礼地向我行礼。
  「呵呵,你还真像个人类呢。」
  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回头了。我知道那是一个陷阱,这个行动非但不正确,更是愚蠢至极。
  说起来,一开始耍小花招战斗的人是我。假装疏忽、露出空隙,引诱敌人过来攻击。只用最低消耗,这样我才能维持续战能力。即使从正面闯入,我应该也能打倒爱瑟莉亚,可是若葛叶家的傀儡操纵者也在那里的话,一切就完了。
  这是一场没什么胜算的赌局。我叹了一口气,笑了起来,然后抱起小白。
  还珍惜什么生命呢?这条命我早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我一直这么想。我从来没有遇到值得开心的事,就算我照着师父所说的,操纵自己说出来,情况也一直没有改变。
  不过,遇见铃音之后,起了一点变化。
  「……虽然她是个让人不快到了极点的女孩。」
  我无法将她弃置不顾。
  既然如此.我去救她就合情合理吧。至少,这个做法非常自然,像个人类会做的事,而且并不坏。若照着平常的做法,一切就只会像平常一样。
  若是不跳脱框架,那个一直不断重覆的循环依旧会存在。
  『你可以试着爱自己、思考自己的幸福,按照自己的意思生活看看吗?』
  师父不在了之后,我一点都不幸福。
  我不明白师父期望的是什么。然而,既然我明白现在和师父的期望不一样,我就必须要有掷骰子的勇气吧。不管挪出几点,都必须朝向变化迈进。
  我点点头,呼出一口气后,张开眼睛打开门。
  「走吧,小白。就让我难得地将一切托给运气。」
  我说着,嘴角微微一笑。

   〇

  涟漪的中心.是杂居大楼的一楼,从里面数来的第三间房间。
  房间门上布满了空间转移与诱导暗示的魔术,门没有锁,只散发出一股诱惑人进入的气味。这个诱使一般人在无意识下进入的陷阱,魔术师一眼就能看穿,除魔者更不可能看不出来。
  葛叶家果真与爱瑟莉亚有挂勾吧。
  我叹了一口气,打开门。我知道这是陷阱,爱瑟莉亚一定是把铃音当成人质,想让事情照她的意思推展吧。那样一想,便能了解到这是多么愚昧的选择,而我是在理解这些后采取行动的。
  我不做有勇无谋的事,我也算是有些能力,能让事情朝着对我有利的方向发展。剩下的,就是祈祷葛叶家的人别来捣乱。只要有能逃走的空隙,一切就能顺利进行。
  我打开门走进室内,里面是宛如童话故事般的中世纪风格大厅,室内装潢灿烂夺目,结构稳重大方,地上的红地毯一直铺到阶梯前。
  位在中央的阶梯上放了一张豪华的椅子,爱瑟莉亚一脸不可思议地用手撑着脸颊,斜眼看我。
  「……真意外,没想到你会如此有礼貌地从正面走进来。」
  「我是登门拜访,只有小偷才会走后门。」
  「话是这样没错啦……」
  爱瑟莉亚皱起眉,歪着头问:
  「你来做什么的?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不太清楚你到这里来的目的。」
  「……?你在说什么?你把铃音——」
  「对了,铃音啊。你把那女孩藏到哪里去了?」
  这次轮到我皱起眉头。既然还特地留了字条,所以我认为爱瑟莉亚把铃音当成了人质,想藉此扰乱我的心思,但是情况看起来有点奇怪。
  「……原来如此,我们完全被骗了。」
  「……似乎是。托你的福,我没事了,告辞。」
  在我往回走的同时,大门紧紧关了起来,我低叹了一口气。当然,我不认为她会让我回去。
  「你以为你可以说走就走吗?」
  「不,我只是在测试你是否是个彻底的笨蛋。」
  「你瞧不起我吗?」
  「哎呀,你不知道吗?你的头脑还真是既傻又天真。」
  我说完这句话后,爱瑟莉亚不悦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真是个令人厌恶的小姑娘,你还挺会振奋别人情绪的嘛。我透过铃音看到你之后,原本觉得你是有点懦弱且胆小。」
  「呵呵,因为我擅长隐藏本性和操纵自己。你是透过铃音看到我的呀,我还在猜想你是否对她施加了暗示或是催眠之类的呢。」
  「没错,即便到你闯进来之前,我都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你抓过来呢。」
  「不过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真是糊涂。」
  「是啊,一想到连你也被设计进来,就让我开心到流泪了。看你那样子,以为是我抢走的吧?」
  「是啊,那真是个精致的陷阱。竟然骗过我这个天才美少女。」
  可是,铃音是被谁抓走的呢?
  为了将有合作关系的吸血鬼(爱瑟莉亚)和我一网打尽,所以葛叶那帮人设下了这个陷阱吗?很有道理。若这是为了让坂上家垮台而设的陷阱,同时除掉和葛叶家有肮脏勾结的爱瑟莉亚,对他们往后也不坏,是个好计策。
  可是,这个女人会允许那种蠢事发生吗?
  这个女人大概为了获得狩通场和安全的栖身之处,利用狼人为葛叶家的利益进行暗杀或引发意外,这点很合理。既然她有能与除魔家族交涉的本领,也有实绩,由此可知她确实是活了很久的吸血鬼,如此狡黠的吸血鬼.不可能参不透这种程度的计谋。
  恐怕我的栖身之处和铃音的存在,她都不清楚,至少我不认为她会犯下让铃音被抢走的失误。
  这样一来,还有另一个人吗?可是,我想不到理由。如果是和政的话,他为什么要用如此迂回的手法呢?
  如果想杀我的话就杀啊,他有那个实力和权力,也拥有情报。
  「你心里有谱吗?像是你那些葛叶家的同伙之类的。」
  「没有,葛叶那帮狡猾的狸猫,我当然都再三叮瞩过了。」
  「我想也是。顺便问一下,这次的报酬是什么东西呢?就让我听听你死前最后的愿望吧。」
  「……你竟然敢大放这种违心之论呢。说是死前最后的愿望还太早了,不过是类似的东西。要我告诉你吗?」
  「您的心胸真是宽大,我之前认为您就是如此优秀的吸血鬼。」
  「……你实在让人厌恶到想杀了你呢。」
  「呵呵,很遗憾常有人这么说我。要说什么请尽管说吧。」
  爱瑟莉亚瞪了我一下后,放弃似地叹了一口气。
  「铃音是我养的。当然,是食物兼宠物。」
  「我大致上猜到了。」
  「是喔,那就好讲了。可是呢,那孩子无论如何都不吸血,这让我很伤脑筋。要是她不吸血,就无法发挥她真正的价值了。所以我只给予她不至于死的魔力,并且对她用上很多手段。」
  「……很多手段?」
  「对,很多。我让铃音养猫和小孩,然后以杀死他们来威胁她,或在她面前让他们痛苦。啊,当然我也曾经要她去当狼人的对手等。在那女孩身上施加痛苦喔?可是不管怎么做,她就是不吸血,让我很困扰呢。」
  我的背部值硬,脸上血色尽褪。只有心臓激烈地跳着。
  「看样子,她好像绝望地心灰意冷了。因为那些都没什么效果,所以事情就变成现在这样。我一度消去她的记忆,想让她和某个人建立关系,然后把那个人抓来当人质,而那个人就是你。葛叶说你很碍事,而我也认为有个有实力的人来当手下也不赖。对你来说铃音是人质,对铃音来说你也是人质,你们这种关系其实配合得挺好的,不过……」
  ——事情变得有点棘手了呢。
  爱瑟莉亚嘲讽般地笑了起来。
  她的语气很随便,仿佛这是一件十分无关紧要的事,简直像在说昨天的晚餐如何之类的事一样。
  过度不愉快也会让人面无血色吗?与其说我怒火中烧,不如说我的头脑比平常还要清晰。我仍努力保持不将感情显露出来,缓缓呼出一口气,重新抱好小白。
  「原来如此,托你的福,我大致上理解了。」
  「是吗,我很高兴能帮上忙。」
  「呵呵,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呢。」
  「什么事?」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纯粹地想杀死某个人。没想到我会有这种情绪,连我自己都有点吃惊。」
  我说完笑了之后,静静地深呼吸,冷静且透彻地观察对方的态度。
  操纵傀儡不需要感情,从头到尾只需思考要如何攻击对手、打倒对手,并取下首级。
  「小白,起来。」
  我小声地私语,然后再度看向爱瑟莉亚。
  「你还挺有自信的嘛,竟然以为一个人就能打赢我,别忘了我还有狼人。」
  「当然啊?我可不会笨到用火焰喷射器打蚊子喔。只要我一个人二只手就绰绰有余了。」
  「……你好像很瞧不起我嘛?」
  「是的,你终于明白了吗?」
  我用轻视的语气笑着说,引发对手的不悦。我要用印象和声音,扰乱对手的心思。我以冷静的心,感觉对手受到自己的话语晃动的情绪。
  「……算了,我也不讨厌训练你这种孩子,训练起来挺有价值的。」
  爱瑟莉亚还能如此从容地掩饰自己的情绪,这表示爱瑟莉亚的怒气还不足以对战斗产生影响。
  「什么训练,我可不记得有让你当我的饲主喔?」
  我太天真了。光靠言语,不足以让这个女人激动。
  「当然啰,毕竟是从现在开始。」
  爱瑟莉亚弹了一下手指,那大概是个暗号,在周围待命的狼人,陆续从走廊和门口进入这个大厅。
  总共有二十三只。狼人的数量这么多,若起正面冲突,就连我也会当场败北。
  「抓到你之后,就让你暂时当他们的对手吧。你那傲慢的嘴巴,训练个一年之后,应该也会变得老实一点吧?」
  爱瑟莉亚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那么从容不迫。
  「你真是既性急又有耐心呢。我很惊讶你竟然说得好像已经赢了一样,而且还想花一年来训练我。」
  不过,那也要我和他们起正面冲突再说。
  我看着狼人。它们看到主人被鄙视都没露出不悦的神色,也没有斗争的意思,只是忠实地等待指示,像经过彻底训练的狗。
  它们和我第一次遇到铃音时的那只狼人不同。它们没有意志,也没有决定权,这种像傀儡的狗,和我上次看到爱瑟莉亚时——在巷子里看到的狼人一样。
  「你才是自信满满呢。你有办法处理这种状况吗?」
  训练得真好。在某种意义上,这个女人也算是一名操纵者吧。
  ——然而正因如此,才有可趁之机。
  「……当然。所有一切都是有道理的喔,从开始、中间的过程、到结束,每件事都没有偶然,所有的一切都只有必然。只要能掌握事情的趋势,一切都会在映在*拉普拉斯的恶魔瞳孔中。」(译注:法国数学家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在机率论中假设有一个「智能」能知道所有公式理论,能经由计算得到所有的结果,所以此智能等于全知全能、并能预测未来,后人称之为拉普拉斯的恶魔。)
  「你是说你已经能预见这场战斗的结果了吗?」
  「嗯,到了这里后,我已经再度确认过我不会输了。」
  重要的是状况——我一边说,一边挥动念丝,对小白下指示。
  在我说话的同时,大厅中飨起尖锐的爆破声。
  「战斗开始之前的阶段是很重要的,自己在开战前能占多大的上风,是能否战胜的关键。」
  有六具毛瑟枪兔从我这里飞出,同时响起的爆破声有六声,然后,倒地的狼人有六只。
  
  没有什么能比典型的突袭更让人愉快的了。
  「你……」
  「呵呵,请别说我卑鄙无耻喔。寡本来是不敌众的,而所谓的战术,就是要用技术理论来扭转这个天意。若只是要分出胜负,并不需要公平,就像你打出人海战术一样。」
  我再度挥舞指尖,从洋装裙摆中叫出六具新的毛瑟枪兔,再度制造六具尸体。
  「你们在干嘛!?快躲开!」
  爱瑟莉亚总算回过神来。
  到这里都和我预测的一样。我将每六具兔子排成一列,总共组成二列队伍,然后再召唤六具兔子出来。
  狼人不像之前那样呆呆杵着,尽管无法确实减少数量,但排成三列的毛瑟枪兔仍杀伤了二只狼人。
  这样一来,总共剩下九只狼人,数量减少至此,我就可以用兔子轻松解决。
  我叫出二十七具大刀兔,以及十八具盔甲兔,将它们分成五具一组,各面对一只狼人,操作上则指定它们透过自律行动相互合作。因为是组成一定的型态,就算每具兔子的程度都不高,但若有五具,要杀死它们也没那么容易。
  由于魔力使用量遽增,让我产生些微头痛,不过还在容许范围之内,在战斗上不会有任何问题。
  「一转眼,战况就不分轩轾了呢。呵呵,怎么样,你有什么感想吗?」
  第一列兔子完成魔力弹填装的工作之后,瞄准了爱瑟莉亚。毛瑟枪兔打出一发子弹后,到下一发填装完毕要花十二秒,时间都耗费在填弹药和清理上。

  现在的状况,是让三列毛瑟枪兔来循环,一列击发后到下一列击发之前,误差大约有四秒。
  这是为了维持魔力弹的威力所需的仪式之一,也是我设计的一个陷阱。
  重要的是魔力弹发射之后,会产生四秒的空档,让爱瑟莉亚能安全行动。
  ——然后,若爱瑟莉亚察觉到这段空档,就决定了胜负。
  六发子弹一齐射出,爱瑟莉亚轻松闪过,然后瞪着我。
  「……你判断错误了喔,即使如此,我的优势并没改变。」
  「说得也是,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会那么想也不奇怪。」
  「少耍嘴皮子了……!」
  兔子再度射击。爱瑟莉亚一面闪躲第二列兔子射出的子弹,一边大声叫喊:
  「散开包围!」
  接受指示的狼人,一边与兔子战斗,一边修正位置以便包围我。一只狼人离群朝我挥爪,我跳向一旁躲开了。
  我看到我刚才所站的地方,被狼人的爪子铲出大片伤痕,让我吓得胆颤心惊。尽管以单一物体来说,狼人是个令我不费力的对手,但它们一击就能轻松夺去我的性命。只要操纵兔子时有分毫失误,我就玩完了。
  我深呼吸之后,再度确认状况。当然,刚才爱瑟莉亚突如其然下的指示,对狼人的战斗行动产生些许阻碍,接着又有二只狼人命丧黄泉。
  状况倾向于对我有利的局面。
  爱瑟莉亚气急败坏。
  兔子屠杀目标后,我一边变换它们的位置,一边因情势扭转而绽开笑容。
  不管再怎么努力保持冷静,一旦愤怒的情绪爆发出来,就会影响后面的所有行动,是因为我的奇袭奏效了吧。若杀意愈来愈强,不论是谁都会失去冷静。
  爱瑟莉亚缓缓接近,然后在一瞬间精炼庞大的魔力,并在身上施放强化身体的术式,接着她操作血液使其硬化,让指甲延长,形成红色的利刃。
  「我好久没使用这么多魔力了,你应该要感到光荣喔?」
  她的魔力庞大到让我产生压迫感。
  「呵呵,即便是从蚊子变成苍蝇,也只会增加不快而已,怎么可能感到光荣。」
  可是,一想到那只是她单纯地显露愤怒,我的从容就不会瓦解。
  「……你真的是个让人厌恶的女孩呢。正因为如此,我十分期待后绩发展喔。」
  爱瑟莉亚用舌头舔着嘴唇,大概在幻想自己即将胜利吧。然后在这一刹那间,第三列毛瑟枪射出子弹,如我所预期地,爱瑟莉亚轻松闪避了。
  「呵呵,我已经看穿你的攻击了。」
  爱瑟莉亚说出这句话.让我也确信胜利在握地笑了起来。
  准备已十分周全。我确认这点之后,眯起眼睛。
  三列兔子会产生四秒钟的射击空档。当对手明白这一点之后,当然就会看准这个空档,接近并发动攻击。
  爱瑟莉亚在不知不觉间,被我制定的这不存在的四秒规则所束缚。
  而爱瑟莉亚中计的同时,就注定了她将会败北。
  狼人剩下六只,兔子的数量虽然也减少了,但在状况上,兔子仍占优势,至少现况没有问题。总之,之后只要注视爱瑟莉亚的动向就好。
  「真遗憾,你的期待好像永远都不会到来呢。」
  「你就趁现在狂吠吧……?」
  爱瑟莉亚缩短了距离,到大约十五公尺的位置,离第一列兔子还有七公尺。
  我朝爱瑟莉亚放出三具新的大刀兔之后,又叫出二具毛瑟枪兔来射击。
  爱瑟莉亚用长长的利爪一砍,就撕裂了三具大刀兔,接着她直接压低身子,一边避开魔力弹一边加速前进,瞄准第一列的毛瑟枪兔。
  在这时候,完成填装的第一列兔子开始射击,子弹仅掠过爱瑟莉亚的身体,没有直接击中,接着四具毛瑟枪兔就被她一击砍毙。她没有理会剩下的二具兔子,加快了速度。她大概认为那二具兔子要花十二秒才能击出下一发,所以不构成问题吧。
  我在不被爱瑟莉亚察觉的情况下,微微扬起嘴角。
  根据那个判断,在第二列兔子进行射击之前,她就能趁隙击溃它们。她这步棋并不坏,但也并非正确解答。
  爱瑟莉亚再度用藉由鲜血增长的指甲挥砍,使第二列兔子全军覆没。但是,我新放出的十三具盔甲兔,挡住了通往第三列的道路。
  她会如何判断呢?是会试着突破,还是选择回避?
  「哎呀,让我好害怕喔。」
  爱瑟莉亚往旁边一跳,避开正面对决。
  「至少和待在傀儡围栏里的你比起来好多了。而且————」
  最后一列兔子扣下板机。双方距离不到五公尺。全身都被子弹擦伤的爱瑟莉亚露出无畏的笑容。
  「这下是你输了。」
  然后,她弹了一下手指。
  在四周战斗的狼人一听到那声音,不顾包围住它们的兔子,全向我跳了过来。仿佛配合着爱瑟莉亚似地,狼人以趋近极限的力量用力踩踏地板,使尽全身的弹力加速跳跃。
  第一列兔子还有二秒才能射击,爱瑟莉亚明白这一点,所以使出杀手锏。她预测自己的动作会比第一列兔子更快,而且能在我放出新兔子之前就打倒我。
  所以我张大眼睛,露出惊愕的表情给她看。
  爱瑟莉亚看到我的表情后,脸颊上扬。
  「结束了!」
  她斩钉截铁地说完后——
  「的确,就此结束了。」
  爱瑟莉亚仍笑着,接着她的侧腹部被子弹打穿,然后弹飞到一旁。

  爱瑟莉亚的腹部开了个洞,身子痉挛,我斜眼看了她一下,从袖口和裙摆叫出毛瑟枪兔击毙三只狼人。
  击倒爱瑟莉亚的,是最前面二具兔子的实弹。
  「呵呵,从头到尾都如我所料,幸好你这个人很好懂呢。」
  事情的发展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的表情从刚才的惊愕转变为满面笑容,我看着爱瑟莉亚说:
  「毛瑟枪兔使用的是魔力弹。按照你的想像,为了维持魔力弹的威力,毛瑟枪兔应该必须要花上十二秒来准备——我故意做这么麻烦的事,也是有原因的。」
  我说着,竖起三根指头。
  「第一个,是和金钱有关的经济原因;第二个,是因为我的魔力没那么多,无论如何都不能乱用。钱和魔力,要是不节省一点,很快就会用完了。然后是第三个原因,就是这种做法,刚好适合用来抓住你这种笨蛋……」
  接着,我嘲笑她说:
  「因为有人会像你一样,瞄准那容易看穿的弱点,所以为了你这种人,我让好几只兔子填装实弹。那是连发式的实体子弹,我让子弹从外表上看起来难以分辨,在现在这个时代,要做出这种玩具并不难。」
  和十二秒无关,只要我想让兔子射击,一部分兔子就会击发子弹。然而爱瑟莉亚却擅自判断兔子在那十二秒内不会攻击,这自以为是的推测让她陪上性命。
  爱瑟莉亚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锐气,她痛苦地呕血,发出苦闷的声音。
  兔子填装的是银弹,银弹对妖魔而言就是毒物,造成的伤害和一般的伤口不同,无法轻易复原。
  也就是说,这愚蠢的垂死模样,就是这女人的尽头了。
  「这样一来,就要闭幕了。呵呵,这么愚蠢的死状,真适合你呢。」
  我说完后,又叫出一具毛瑟枪兔。

   〇

  我看着爱瑟莉亚化为灰烬的尸骸,终于呼出一口气。
  本来毛瑟枪兔该精确地使用,我却使用过度,滥用魔力而产生的疲劳感重压在身上。不过因为对手是等级很高的吸血鬼,所以会有这种程度的疲劳也在所难免,话虽如此,也是因为我的体力很差,身体才会变得如此不灵活。
  我还有进步的空间吧,我微微地笑了起来。
  我站了起来,但稍微一个踉跄————

  「……毕竟只是个妖魔。果然不论何事,考虑使用最坏的手段才是正确之道。」

  然后我听到仿佛好几百片玻璃碎裂般的声音,在那些声音之中,传来一个明确的老人声音。
  充满爱瑟莉亚浓厚魔力的世界,突然被其他异质魔力侵入。
  我眼前的老人是葛叶家的首领。
  「……葛叶翁。」
  「久违了,傀儡师大人。见您如此朝气蓬勃,实为欣喜。」
  葛叶翁粉碎爱瑟莉亚的结界,以纯色的结界取代。他的手法相当熟练,宛如除魔者常用的结界侵食的典范。
  他大概事先准备好了吧,看到他穿着一身黑大衣的退魔装扮,就能明白他是认真的。那是在讨伐吸血鬼或鬼怪之类强大妖魔时,所穿着的仪式服装。
  而这里是吸血鬼的巢穴。表面上打着大义的名头,十分站得住脚。
  「呵呵,哎呀,已经是前·傀儡师了吧?我们已经包围这里,你应该明白自己插翅难飞了吧?」
  「说得也是,不过,这事态多少也在我的预料之内。」
  当然他不可能单独前来,外面应该有为数众多的傀儡操纵者在待命吧。虽是如此,但我的魔力几乎用罄,体力也所剩无几。
  这岂止是陷阱,根本是被骗又做白工,从最后结果来看,我实在像个笨蛋一样。
  「你来的时机还真是恰到好处,要是能再多给我几分钟缓冲就好了。」
  「我还没那么糊涂,会让到手的猎物逃走。入口也加装了监视器,那对于你们这种只仰赖魔术的呆子来说,实在是很好用的工具呢。」
  「呵呵,是吗?真是获益良多。我会记住,以便日后参考。」
  尽管如此,现在轻言放弃还太早了。停滞真的只会死亡而已。
  我要从某处撬开结界逃走。从结界侵食开始之后还没过多久,现在这时候结界的某处仍可能出现破绽。
  还是说在入口集中火力,强行突破?至少对方现在只有一个人,若我卯足全力,出去之后再听天由命的话,这部分以机率而言并不糟。
  若选择撬开结界,就无法从入口杀出,因为对方的人数一旦增加就完了;若选择从入口杀出重围,一击失败的话,也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该选哪一边才好呢?
  「呵呵,该说你勇气可嘉吗?小姑娘。不过,哎呀,真是遗憾,历代最年轻的傀儡师,如此荣华竟然这么快就要终结于此了。」
  在我思索时,忽然察觉到一件事,我慢慢眯起眼睛。
  「无论如何,你的结论似乎挺正确的呢。你眼前还不曾出现过像我一样的天才傀儡师吧?」
  原来如此,仔细想想的确如此。实在太愚蠢了。
  「不过,要是像你这种老家伙当上当家的话,那可糟了。」
  实在太过愚蠢,那种死期不适合我。
  「你这女孩真让人不愉快,这一点和你舅舅像极了。」
  「——你才让人不愉快哪,老家伙。」
  一个声音从葛叶翁后方传来。
  轮子喀啦喀啦地转动,香烟的烟雾飘散出来。
  「竟然拿我和这臭小鬼相提并论,你是白痴吗?不偷快也是有程度之分的。」
  「唔!……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葛叶翁用一脸厌恶的表情询问和政。
  「什么为什么,你应该知道吧?老家伙。」
  然后,葛叶翁当场身首异处。
  他的颈部像喷泉一样喷出鲜血,头颅则像球一般滚落地面。
  「……无聊的把戏结束了。」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应该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吧。就连有心理准备的我也没能看明白。
  原因出在和政身边的那具机巧傀儡。
  那具机巧傀儡,简直像个人类一样。它身着红衣,一头长发,脸戴*般若面具,佩带白色刀鞘的长刀。它沾染上老人如喷泉般溢出的鲜血,身上的红色和服变得更红,伫立在原地。(译注:日本能乐的面具,是头上长角,张大嘴巴且眉头深皱的鬼女面容。)
  「……樱花、招鬼。」
  那是坂上家的奥秘,被誉为机巧傀儡的顶级杰作,是傀儡操纵的至宝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但是我只需看一眼就明白了。
  ——这和一般的机巧傀儡不一样。
  「……好久不见了,舅舅。」
  我努力佯装平静,隐藏内心的撼动。
  「的确,快一个月了吧。虽然我没那么想看到你这张脸。」
  「我也没有那么开心地想看到你这张脸。」
  「哼哼,你真是个没礼貌的臭小鬼。」
  和政挥动念丝,把葛叶翁的躯体推到一旁,并将其压扁。
  念丝会因施术者的魔力,而产生很大的变化。在坂上家中,和政所拥有的魔力量大得惊人,在他面前,我的魔力量根本微不足道。
  假设我与和政正面交锋的话,我连万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
  「……然后呢?你打算做什么?还特地拐弯抹角做这种事。」
  「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一个测试。」
  他举起手后,佐伯和嘴里塞了异物的铃音出现在他身后。
  虽然这场景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对你很失望,没想到你真的单枪匹马就来了,而且连这种显而易见的陷阱都没发觉。友情游戏让你迷惑了吗?想反驳的话就尽管说吧,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是的,舅舅所言甚是。我也这么认为。」
  和政惊讶似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抵着额头瞪我。我用力抱住小白,毫不反抗地接受他的目光。
  「既然如此,改善才是正道。为了善尽除魔者的任务,我认为现在马上杀了这家伙才是正确的判断,你觉得呢?」
  纵向点头表示同意,横向摇头表示否定,连小孩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我却怎么也做不出来,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我办不到。」
  静默与迷惑了一阵子后,我的喉咙里发出否定的话语。和政皱起眉头,眯起原本就目光锐利的眼睛。
  「是我听错了吗?说不定我是听到风的声音。我没听到,再说一次。」
  「……我、办不到。」
  「做不到……是做不到吗?」
  突然,和政露出笑容,接着张大嘴巴拍膝大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那么好笑,他捧着肚子笑到全身颤抖,然后望向后方的亲信。
  「——喂,你听到了吗?佐伯。果然被我料中了啦,呵呵,这小鬼现在脑筋好像变笨了喔?」
  佐伯没有说话,表情也没变,只是微微叹一口气。
  「喂喂,这可不得了,你居然让我发笑,这可是一生中难得发生一次的事啊。你明白吗?这是和神明开天辟地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事喔。」
  「………」
  「你好像十分中意这只流浪狗嘛。呵呵,想想你对男人没兴趣,原来是喜欢那种的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父亲大人也煞费苦心呢。」
  「……你还是一样——」
  「不过啊,不管怎么说,你好像总算变得像人类了。你也做了件让我挺愉快的事。对吧?」
  和政笑着望向铃音。
  铃音好像有点害怕,她肩膀发颤,视线往下。
  「……你打算对铃音怎么样?」
  「我在调查这次事件的过程中,得知心爱的外甥女和妖魔在一起,让我好担心呢。这理由很容易明白吧?」
  「……如果说话的人不是你,话中的外甥女不是我的话,这理由的确很容易明白。」
  我瞪着和政,和政又露出平时鄙视人的笑容。
  不过,总觉得今天——
  「哼哼,那我换个说法。虽说是木偶,但要把我的道具给别人,我是不会允许的。更何况是要给妖魔当手下,做为一个除魔者.我不能对此置之不理。这个理由很容易明白吧?」
  虽然我感到不愉快,但没有回嘴,只是静静地抱住小白,压抑心中的怒气。
  「区区木偶居然忤逆我的意思,你变得还挺会模仿人类的嘛。这次你是因为谁的话而起舞的?这只流浪的吗?」
  「……!」
  和政拉扯铃音的头发,直接单手将她往上吊起。我听到铃音发出含糊不清的痛苦声音,于是反射性地唤起毛瑟枪兔射出子弹。
  但樱花招鬼瞬间出现,用刀挡下了魔力弹。我咬住嘴唇,瞪着和政。
  「……请你放开铃音。」
  「……你还真的变得像个人类了,你就这么重视这家伙?」
  对于和政的问题,我起了一丝犹豫。
  「但说无妨,难不成你以为骗得过我吗?」
  「……很、重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还挺迷恋这只流浪狗的嘛,终于将感情从父亲大人身上转移开了啊。」
  和政忍住笑意,不过还是露出往常那嘲讽般的浅笑,他继续说:
  「那表示你不仅要违背坂上家,还要背叛除魔者啰?」
  「那是……」
  「你终于想从父亲大人的亡灵中解放出来了吗?虽然我认为现在为时已晚,不过我也认为这一天迟早会来。」
  和政抛开铃音。铃音毫无防备地直接掉到地上,痛得让她皱起眉头。
  我叫了铃音一声,她只是摇头,好像在警告我,别和他打。
  和政从口袋里拿出香烟,放入口中,然后佐伯为他点火。
  和政吸了一口烟,再吐出来,接着扬起嘴角。
  「对你好一点,就那么开心啊?你就是想要什么都不想地活着,照某个人的话去做、任人摆布的人生,对你而言很舒适吧?」
  「……才没有。我——」
  「当然有。你完全无法自己做主,不倚靠某个人就活不下去。你就是这样倚靠父亲大人,才一路活过来的吧?什么选择都不做,固执地只遵从父亲大人。这次,你只是把对象换成这只流浪的妖魔,不是吗?」
  「那是——」
  「无法否认吗?因为你就是这种人。」
  和政心情很好似地吞云吐雾,定睛看着我。
  「你和这只流浪的相遇并非偶然,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不过,这件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是葛叶和爱瑟莉亚共谋的吧?」
  「是啊。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什么结果?」
  「和字面一样,就是结果啊。」
  和政说着,眯起眼睛。
  「你和这家伙在命运的安排下邂逅,由于彼此都有痛苦不幸的过往,所以跨越种族的藩篱,意气相投。就在此时,那只吸血鬼抓住流浪的妖魔,这突如其来的事态,使得纯情少女惊慌失措,剧本原本应该是这样写的。听起来虽然是三流情节,但看到现状后,你不认为角色分配得很完美吗?」
  听到和政嘲笑般的声音,我咬住嘴唇瞪着他。
  「……哼哼,你这副蠢样,就是被趁虚而入的主要原因。做那种无聊的梦,也难怪会有这种结果。」
  「………!」
  「别用那么恐怖的眼神看着我。呵呵,不过你可是彻底上当了喔,傀儡师。居然被傀儡操纵者摆布,可谓坂上家之耻。扮家家酒很好玩吗?」
  「……有什么好笑的吗?」
  「当然好笑啊?一个丑角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丑角,实在是太可笑了,而且你还让纵容你这个废物的父亲大人颜面扫地了。」
  「我——」
  「我今天呢,不是来和你聊一些无聊事的。我是来告诉你,只能受人摆布的木偶,就别再做白日梦了。」
  和政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戴着般若面具的樱花招鬼,单手持刀站在和政身旁。
  机巧傀儡原本是以人为材料制成的,我听过这个传说,但似乎确有其事。和服缝隙间露出的肌广质感,简直就像人的皮肤。
  和政用右手五根丝线操控自己的双脚,左手五根丝线操控机巧傀儡,尽管和政十指全缠上了操纵线,但双脚不方便的和政,等于失去了一半的力量。而且,这个男人在这种状况下,还发下豪语说要赢过我。
  他对这具机巧愧儡那么有自信吗?
  不过,我只明白他并没有轻视我的实力。
  「不管是母亲也好、外公也好,还是最后的吸血鬼也好,你应该明白吧?你没有自我。你总是向某个人寻求理由,依存某个人,总是怀抱着像寄生虫一样的期望而活。」
  和政仿佛确认似地挥动了指尖几次,继续说:
  「你才十五岁,就能自在操纵超过百具傀儡,在操纵傀儡的技术上,你的确超越了我和父亲大人,但也仅止于此。你知道为什么吗?」
  面对和政的问题,我喉咙里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我只是愣愣地等他继续说。
  不知为何,我觉得和政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悲伤。今天这个男的似乎和平常一样,但又好像哪里和平常不一样。不对劲的原因,到底出在哪里呢?
  「小白,起来。」
  我没有回答,而是向小白宣告。我摇摇头,驱散脑中的思考,我该想的不是那个吧。总之,现在我们是敌人。既然如此,我该思考的,只有要如何超越对手,夺去他的战斗能力而已。他不会拿铃音当人质,我知道和政不是那种人。
  既然如此,这里就只有我们二人,除此之外,无须顾及他人。
  身体自然地动了。我从裙子里陆续放出兔子,缠上丝线赋予生命。
  兔子宛如活物般栩栩如生,但是,其实————
  「傀儡能操纵的,充其量也不过是傀儡。我们将心灵赋予形代,令其升华为人,然后达到更高的极限。为此所必备的是激烈的情感,以及约束那股情感的理性啊,神乐。」
  我再度摇头,将思维挥散。我的内心无法冷静如常,我抱着小白调整气息。操纵傀儡不需要心,操纵傀儡所必备的,是像傀儡一样无我无心。
  迷惘的心会使手指迟疑,打乱动作。心不迷惘,充耳不闻,以至无心。
  如此,才是真正的傀儡师。
  「如此,才是坂上家的傀儡师。」

  和政说话的同时挥动右手,樱花招鬼以比眨眼还快的速度,一瞬间穿越十公尺的距离,并挥刀往下劈。我往后跳以避开这一击,但樱花招鬼的刀锋一转,继续追击。我立时以毛瑟枪兔牵制它的攻击并闪避,同时让大刀兔加入战局。
  转眼间出现三道闪光,三具兔子瞬间消失,我也莫可奈何。往横向展开的五具毛瑟枪兔,从边缘开始以微小的时间差,对和政本人进行攻击。
  只要能有一丝空隙就好,对手毕竟只有一具机巧傀儡,不可能保护操纵者。
  胜负已定。
  我如此心想.但射出的子弹只有二发。有三具兔子在子弹击发之前就断成两截,溃不成形。
  樱花招鬼的速度比我想得还快,让我大吃一惊,马上修正资讯。它从加速到最高速,没有时间延迟;至少半径五公尺内都是它的确实攻击范围。
  和政不急不徐地闪躲子弹,然后再度挥动指尖,对樱花招鬼下指令。在电光石火的瞬间,樱花招鬼再度挥砍,我用盔甲兔的盾来防御迅速挥下的刀刃。
  我对于操纵兔子之后的行动速度很有自信,但樱花招鬼的速度更快,它看准了兔子之间的缝隙迅速接近。
  我应该如何是好?要缩短与和政间的距离吗?还是要拉开距离呢?大概只有毛瑟枪兔才能在这个距离直接攻击他吧,其他兔子还没靠近他就先被砍坏了。可是只靠毛瑟枪兔,能射中他吗?实在很难说。
  反过来拉开距离,先解决这个碍眼的樱花招鬼,我这个想法也在我的选项中。只要打倒它,和政就输定了。
  我回溯记忆,然后从看过的景色中,读取房间内部构造。两侧有通道的入口,爱瑟莉亚坐的宝座上方,有一个二楼的夹层。楼梯可能是通往那个夹层吧,不,就算不是也没关系。
  我后退到那个入口前方。既然樱花招鬼的速度这么快,那只要让它没有施展的空间,应该就可以打中它了吧。首先要把樱花招鬼引诱到窄处,让它无计可施。
  其实,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我尽量装作自然地后退,继续用盔甲兔闪躲挥来的刀刃,并用大刀兔牵制,等到来到入口前面时,我大大地往上一跃。
  我走进来的地方,是上下左右都被墙壁包围的楼梯。我跳过楼层差距上到二楼夹层,然后樱花招鬼也宛如被牵引地跳起来,接着被毛瑟枪兔的弹幕打中。
  那是没有遮蔽处物的封闭场所,它的速度当然无用武之地。十几发子弹打中它的身体,它喷出鲜血后当场倒下。
  「血……?」
  那不是油,是血液。我虽然满头疑问,但现在没空管那些事。
  我迅速跳过樱花招鬼,下到一楼,直接冲向和政。
  和政拿出手枪射击,我用盔甲兔的盾挡开,朝他逼近。操纵傀儡的施术者本人会避免使用枪械,但和政毫不犹豫地用了。
  因为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应付起来很轻松,也不会影响到接下来的行动。
  而我接下来的行动,应该就能结束一切了。
  「——!?」
  可是,在我取出大刀兔时,我注意到和政脸上露出笑容,于是大大地往旁边一跳。切断空气的利刃,在我刚才的所在位置挥下。
  我马上重整姿势,用毛瑟枪兔对出现在眼前的樱花招鬼进行压制射击。
  然而,樱花招鬼这次没有避开。
  就算身中数枪,樱花招鬼仍像没事一样,缓缓地朝我接近。它身上被子弹打穿的孔洞迅速闭合,身躯宛如地面上升的热气般摇晃着。
  「别把樱花招鬼拿来和你的烂东西相提并论,它们在本质上就不一样。」
  我放出大刀兔,砍下樱花招鬼的手脚,但它果然还是没躲开,而且迅速长出新的手脚,被砍下的手脚则烟消云散。
  我背脊一展,往后方大步跳开。
  这是我第一次纯粹因恐惧而拉开距离。
  「这不是人,也不是傀儡。是原本被称为神的一个灵体喔,那个灵体降落到我们坂上的土地上,然后就被制作成你所看见的这尊机巧傀儡。这就是真正的神乐(神道)。」
  那不是单纯的机巧傀儡——不是咒物,而是藉由高密度的魔力形成,没有真实形体的东西,和我的小白与其他兔子是同类的东西。不过,它们的等级悬殊,拿来相比实在很不自量力。
  有很多词汇可以用来表示这种东西,像是精灵或神灵,不过那的确是——
  「以人为形代,让神降临并加以操纵。呵呵,你是不是认为坂上家也很阴险呢?神乐?」
  古时称之为神,是受人崇拜的灵体。
  透过樱花招鬼的外形,我所看到的,是庞大的魔力,以及凶狠的怨恨意念。
  「……这种东西,你怎么能操纵?」
  所谓操纵,是靠念力威压来支配,而念力威压是由操纵者的坚强意志形成的。操纵物体,就是要连精神本身一同操纵,也就是必须要有适合那个物体的明确指令。
  可是,神明是由许多人的情感、愿望和欲望产生出来的,换句话说,就是愿望的化身。祂们是为了达成人类所办不到的事而存在的,所以祂们的强大意志决非人类所能匹敌。
  毕竟祂们原本就做为超越人类的存在,由人类的期望而产生。做为一个操纵者,我能明白和政的力量很大,可是我不认为他能够操纵神明。
  一定有什么手法。
  「……你从来没对自己的名字抱持疑问过吗?这名字在一般的家庭里,甚至会因为有点奇特且古典而受到评价呢;然而在仍实际留有神乐这项仪式的坂上家中,你被赋予了神乐这个名字。」
  「…………?」
  「这个以前也叫神乐,你应该也见过吧?」
  樱花招鬼把手放在它的面具上,然后缓缓拿下。
  我见过面具下的那张脸。我来到坂上家之后,没多久就不在了的——那个人。
  那是保持着昔日模样的和政的妻子。
  「坂上家有儿位媳妇,最心爱的那位,以正室的身分奉献给神明成为形代,侧室则要传宗接代。我们透过将心爱的物品做为祭品奉献给神明,来操纵樱花招鬼——也就是神明。要超越人类的领域,当然需要这种代价。」
  和政的妻子——樱花招鬼,以不带情感的眼睛睥睨着我。
  这副景象让我说不出话来,甚至感到身体发冷。说出这些话的和政,脸上十分平静。
  「为了不削弱血统,因此都由家族里的女人担任媳妇。你——对了,我若生了男孩,你说不定会被许配给他吧,算了,总之你明白你那名字的由来了吗?」
  「……那种事……」
  那疯狂的想法浸透了我的全身,这事情一点都不寻常。
  可是,和政的表情和平常一样,没有变化。
  「那才是人类的本性。有感情才叫人。然后,我们傀儡师,则以操纵来表现那股深刻的疯狂。这些事情,都是那位你敬爱的、我的父亲大人教给我的。而就如同你的名字一样,你也被视为那个道具,得到了个还挺不错的名字吧?」
  我的脚不禁往后退。这是我的身体无意识地、擅自在不知不觉间,对那些话做出的动作。
  「真正恐怖的是人的作为。父亲大人摆出一副善良老人的脸,其实打算若无其事地把你当成祭品来奉献喔。我告诉你一件事吧,神乐。」
  和政稍微笑了一下,继续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求回报的善意这种东西————当然,不论是你的外公,或是这个流浪的妖魔都一样。」
  听到和政的话,被佐伯制住的铃音惊吓地震了一下肩膀。然后她和我在那一刹那四目相交,接着马上转开视线。
  「人是具有经济行为的生物。人类的一切行动,都是基于利益这二个字,差别只在于是肉体上或精神上。呵呵,不过那老头大概也糊涂了,在最后的最后还表现得像个担心外孙女的外公,那也是他一种自我安慰的赎罪方式吧。」
  在我思考之前,手指先舞动了起来,我将毛瑟枪兔散开并击发子弹。和政满不在乎地用樱花招鬼挡下那些子弹,笑着说:
  「喂喂,你都知道那是别人的妻子了,还这么不留情啊。」
  「……你才是,拿自己的妻子当盾还笑得出来。」
  「因为我是愧儡操纵者啊,你应该很能理解这点才对。」
  和政露出嘲笑般的眼神说。可是他看的不是我,我察觉到这一点,稍稍皱眉。
  我已经是第几次感到不对劲了呢?和政的样子,和平常很不一样。
  「坂上家在很久以前,就穷尽了傀儡操纵的奥秘,并传承下来。正因如此,我们才能名列除魔六家中。父亲大人是如此,在他之前是如此,我和你也不例外。」
  沉静的、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中,震撼我的耳朵。还伴随着一个不对劲的感觉——那不像和政原本的声音。
  「操纵自我、受自我操纵,身为人类又舍弃人类,如此才是傀儡师啊。我们所有人都是抛弃人类的身分,活在这个名为疯狂的任务之中。」
  「我——」
  「哎呀,把你拉进来真是失礼了。你认为这个世界看起来美好得像花圃吧?你根本没有认真地在当一个人嘛,神乐。那让我觉得很愉快————」
  ——但也让我失望。
  和政笑着说。可是,他的眼中一点笑意也没有。
  「风车靠风旋转,风铃靠风奏出音色,所有的事物都有自己的角色,尽了本分之后才会开出花朵。神乐啊,你不这么认为吗?」
  看到和政这个样子,不知为何,我脑海中浮现出师父寂寞的笑容。
  今天早上刚见到的,在梦中的师父。

  『你可以试着爱自己、思考自己的幸福,按照自己的意思生活看看吗?』
  『……自己的、意思?』
  『是啊,神乐。你说自己是傀儡,我的愿望,就是你要找到身为人类的幸福。』
  『身为人类的、幸福……?』
  『以后还会发生许多事,我希望你能不被打倒,好好活下去,看许许多多的事物、遇到许许多多的人,然后可以的话,找到爱你的人…………神乐,不要因为一点点的人生就否定一切,我希望你能找到许许多多的幸福。』

  「……我是个废物吗?」
  「是啊、是啊,你很明白嘛。我还在想,都这样费尽口舌你还不懂的话,该如何是好呢?」

  『……那就是,师父的愿望吗?』
  『是啊,我……被囚尽在有形的物体里,从遥远的过去到现在为止,做错了许多事,舍弃了许多真正重要的事物,真的好多、好多啊。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走上那样的人生。不要被其他事物左右,要靠自己的选择与决断来生活。』
  『可是……除了现在这种方法,我不知道其他的生存方式,一定会搞错的。』
  『那样就可以了,神乐。我认为,追求幸福这条路上是没有错误的。你以后就继续编织梦想,追求幸福地活下去吧。不需要被任何事物绊住————』
  ——因为你不是什么废物,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人。

  师父的确那么对我说,我把那席话放在心中,活到现在。现在这个状况,师父会怎么解释呢?师父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话呢?
  在我想这些事时,和政继续说话,他露出轻浮且像纸糊般的笑容。
  那简直像我平常映在镜中的笑容。
  「话虽如此,我和你还是有一定的缘分。要知道主人的度量,你唯有把握这次机会。你只要现在马上收拾掉这只流浪狗——」
  心情变得很不可思议。仿佛雨过天青一般,突然有种东西从我身上消失。
  「————我办不到。」
  我打断他的话。然后,和政的笑容消失了。
  这种事,光用想的是没用的。谁都无法理解别人的内心。
  顶多能从言行举止中所获得的资讯来推测。
  「……你真的看到花圃了哪。」
  「……会梦想世界是花圃才算是人类,这是我学到的。」
  我看着铃音。铃音也看着我。我对她笑了一下,她惊讶地张大眼睛。
  对方的心情和想法,都只能用想像去猜测。所以任何事都能随自己高兴去解释,铃音曾笑着这么说。
  「现在才逃避现实,实在很难看。」
  我说铃音的话是胡扯。
  「不过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我只会耍嘴皮子,完全没有自主性,个性也极为扭曲且恶劣,这所有的一切我都明白。」
  可是她的话中,让我看到了无药可救的人性。
  我变得十分讨厌自己。
  「如你所言,与其说我是人,不如说是傀儡.,与其说我是生物,不如说是无生命的道具还来得正确。就算我觉得不满,仍没有考虑其他的生活方式,只是顺从别人的说法与期望而已。嗯,是的,就是那样。」
  「然后,这次你成了父亲大人那个老糊涂的赎罪道具,真是个傻瓜。」
  「是挺傻的。不过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很爱师父,而且和师父一起度过的那段时间,我心中只爱着师父。如舅舅所言,师父或许真是那么盘算着,为了利用我才对我那么好。」
  我挑衅般地瞪着和政的眼睛。
  我深吸一口气并吐出来,光是这样就减轻了我的不安,内心也恢复往常。
  「……可是,那又怎么样。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把师父对我做的那些事全部抹煞掉吧?」
  「哼哼,话虽如此,不过……」
  和政没有吸已经点燃的香烟,他叼着烟将烟灰抖落,笑着说:
  「你还是一样滑稽,说得很有自信嘛?」
  「没办法,因为照舅舅的说法,我是个废物。」
  我露出轻笑,呼了一口气。魔力枯竭让我头痛,身体因站起来就头晕的姿态性低血压而摇晃。
  樱花招鬼恐怕是拥有接近不死之身性质的机巧傀儡,以最低条件来说,我的魔力根本不足以打倒它。输定了吧,至少再这样下去,我几乎没有胜算。
  即使明白这一点,但我的心情仍然愉快,这让我感到不可思议而笑了出来。
  真的很奇怪。事到如今,我觉得是生是死都无关紧要了。我疯了吗?还是有其他原因呢?不管如何,以结论来说这结果还不坏。
  总之,我的心情很好。
  「……我得感谢舅舅呢。」
  「……什么?」
  「我现在第一次有活着的感觉,这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把小白从胸前放下,轻轻闭上眼睛。
  「我想和铃音在一起。这是我的真心话,我一定是打从心底这么想。这和规则或道理都没有关系,我只是因为想和铃音在一起,才选择帮助她并逃走。」
  「……你认为行得通吗?」
  「……应该行不通吧。呵呵,不过就算没办法也无妨。重要的是,这和他人无关,是我自己的选择。」
  师父一定也希望我这么做吧。
  我看着小白的眼睛笑了起来,然后定睛看着和政。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以我自己的意愿所做出的决定。这么一想,结果什么的就都无足轻重了。」
  和政微微张开眼睛,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若笨到这个地步,就无法挽救了。重视过程,不顾结果,你这是弱者才有的想法,连傀儡操纵者都不是。」
  「无所谓。仔细想想,这一切全都愚蠢透顶。所谓的结果,最终就是死;不用等什么结果,结果早已一目了然。尽管如此,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让过程产生价值吗?」
  总觉得很想笑,我的肩膀微微颤抖。
  啊,对啊,其实很吻合呢。活着这件事本身并没有意义,而在最后以死亡终结之前,这过程就是人生。
  然而,就因为知道那是无法逃避的结果,就因为明白那一点,才要在过程中发现意义,以迎向更好的结果,人类一定都为此而烦恼着吧。
  「……强词夺理,你那是堕落的想法。」
  「呵呵,所谓忠言逆耳。只要自己深深玩味,放在内心一角就够了。」
  「……你还是老样子,是个狂妄得让人厌恶的小鬼。」
  和政丢掉烟头,挥动手臂。樱花招鬼踏着轻盈的步伐前进。
  「不过啊,这样就结束了。我在最后让你做了很多梦,你很开心吧?我要仁慈地把你送到父亲大人那里去了,感谢我吧。」
  「这样啊,不过我觉得放我走也不错。」
  「我对你可没那种情义。现在你可是坂上家活生生的耻辱,没办法让你活着。如果你不动,我就一口气砍断你的脖子。」
  「说得也是,挣扎也无济于事。不过我有一个愿望,你可以帮我吗?」
  「什么事?」
  「你杀了我之后,可以就这样放铃音走吗?这是你可爱的外甥女此生唯一的愿望。对你来说,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吧?」
  「虽然我没有道理那么做,不过,好吧,我会丢下她。」
  「……谢谢你,这样我就了无牵挂——」
  「嗯,你就受死吧。」
  缓缓地,一步又一步,那具机巧傀儡——先代的神乐迈出步伐,朝我走近。
  距离剩三步、二步、一步。
  在樱花招鬼挥刀的瞬间,我扬起念丝,将身体大大往前倾。
  我尽全力加速冲刺。
  和政现在正疏于防备,这可说是我的优势。在刀刃即将砍到我之前,我将念丝缠上刀子,趁隙突围,瞄准和政。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这么做了。虽然我不知道我的魔力是否足以让我这么做,不过有时赌赌运气也不坏。
  要是死在这里,也算是我的命,不过是如此罢了。若无法突破这个状况,我也无法再活下去。仔细想想,这也一种投机冒险。
  我让魔力平静下来,严密地抑制住晃动,使其安定得仿佛一丝涟漪都没有的水面。
  机会在一瞬间,只有一次。
  我若不抓住胜利女神的前襟,祂是不会将胜利带给我的。
  「——!?」
  「白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我眼前已看不到樱花招鬼。
  它的气息在后面。可是不管是已经行动的身体,还是手指都来不及。
  ——这样就,结束了吗?
  这种死法真是蠢毙了。就在我如此心想,并闭上眼睛的这一瞬间——
  「咦?」
  我感到身体被抱住,于是睁开眼。

  「你们二个别乱擅自让事情进行下去啦,还把我一个人丢在旁边。」
  「……铃音。」
  我看到的是楼梯上的二楼夹层。樱花招鬼静止在我刚才所在的地方,保持挥刀的状态。
  铃音用了空间转移。我明白现况后,张大眼睛。
  「……喂,臭小鬼,这和之前说的不一样,这个小角色的魔术还挺厉害的嘛。」
  「就算是小角色,也会有一件拿手的事啊。因为你们二个一直叫我小角色,所以我才想露一手。」
  和政从下面仰望我们,说出那句话之后,铃音得意地笑着回答。
  「……啧,佐伯,你要好好压住她啊。」
  「我也没想到,她居然会那种魔术啊。」
  佐伯举起双手,笑着摇头,和政啧了一声,搔着头。
  佐伯的声音,听起来不太认真,他微微朝我们这里看过来。
  他的眼神,似乎想说什么。
  可是,在我思考之前,滴滴答答的水声让我转头望向铃音。

  「铃音,血……」
  铃音左手裂开一道大伤口,血从那里滴落。大概是在抱住我的瞬间,被刀刃划伤了吧。
  「……嗯,啊,只是看起来很严重啦,不要紧的。而且这样很方便。」
  「……方便?」
  「嗯,对啊。」
  铃音晃动肩膀笑着,凝视我的脸。我的视线有点游移不定,不过我还是设法看着她的眼睛。
  「……因为神乐说了很多让我好开心的话,所以我有点感动,呵呵,神乐你真是个大笨蛋耶。」
  「……笨是会传染的,就像感冒一样。」
  「嘿嘿,虽然你说的很过分,可是我觉得很开心喔。」
  「大变态。你真是个笨蛋耶。」
  唉,我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
  「……可是,或许就是因为那样,我才会被你吸引吧。」
  「…………」
  「我一直都不怎么开心。总是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只是不断重覆着疲劳与休息。虽然还不至于到不愉快,只是,我渐渐厌倦了,甚至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只能继续如果维持下去。
  因为我没有勇气选择其他想要做的事。
  「在和你度过的这一段时间,充分地刺激了我这一点。虽然你既笨又呆而且让人不快,是个头脑很有问题的人。」
  「……我不过是默默听着没表态,但你说的话真的很过分耶。」
  「呵呵,因为那是事实嘛。不过,大概因为你是那样的人吧,现在想起来真的觉得很开心。甚至令我觉得居然就要这么结束了,让人有点寂寞。」
  「……真让我感到无上的光荣。」
  「是吧?感谢我吧。」
  「…………嗯。」
  铃音点头,她那样子让我有点忍不住笑出来。
  她好像真的很感动,铃音边笑边哭的模样很好笑。
  「别笑啦,我是真的觉得有点感动嘛。」
  「你一脸蠢样,我当然会笑啊?我刚才已经决定,该笑的时候就要笑,该生气的时候就要生气,要像这样随心所欲地放任自己。」
  「……我觉得和平常的你没什么差别,不过,也好啦。」
  铃音笑着眯起眼睛,然后用有点严肃的声音继续说:
  「我可是妖魔喔?」
  「没关系,因为我是博爱主义者。」
  「你说不定会因为我的缘故,被很多人攻击喔。」
  「我是超强的天才,那不成问题。而且,真的无计可施的时候,就把铃音你交出去吧。」
  「什么嘛,好过分。亏我刚才还救你脱离那个超大的危机。」
  「你总会有办法的吧?我不认为你甘冒如此风险,只是为了和我聊天而已。」
  铃音晃动肩膀嘻嘻笑着,然后把还在滴血的左手,伸到我面前。
  「……你的魔力不够吧?」
  「要我舔吗?」
  「嗯。」
  「……你真的是个大变态耶。」
  「只要想到神乐你现在要做的事,就觉得随便你怎么说都无所谓。」
  「……你真的让人很不高兴耶。」
  我说了之后,用舌头舔了一下铃音滴着血的指尖。味道有点甜,和我的血有点不一样,很不可思议的味道,我对于自己做出的异常行为没什么嫌恶感。
  虽然刚才还说些无聊的玩笑话,不过铃音实际上应该没有那么从容。铃音的脸色苍白,她的形体和流出的血量成反比,愈来愈稀薄。
  当然,只要用我的魔力保持她即将消失的身体就行了,她体内血液中蓄积的魔力并没有很多。
  足以绕行体内一周的魔力回到我的体内后,我点点头,看着铃音。
  与血液有强烈关系的妖魔,不可能不会操纵血。
  铃音回应我似地止住了血,微微呼出一口热气。
  「我总觉得很讨厌你那打从心底开心的模样,你这个变态。」
  「……好过分。不过我的确是有『神乐那么漂亮又可爱的女孩伸出舌头舔舐的情景,在视觉上来说非常淫靡,很不错呢~』的想法啦。」
  「……你天生就是个变态呢,等一下我得好好跟你谈谈才行。」
  「……呵呵,是啊,我会满心期待地等你的。快点回来喔。」
  就在我把手放在扶手上,正要走下楼时,忽然灵光一闪。我把放在扶手上的手收回来,凑近铃音的耳边,小声耳语。
  若直接这样下去挑战,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吧,和政说结果就是一切,我想起他的话,那么为了产生更好的结果,就要从有限的选择中挑出最好的对策。
  「……那样太阴险了吧。」
  「因为那个人说过,不这样做的话就是堕落,所以应该没关系吧?」
  更别说对方也都认同了。
  「想要以小搏大,本来就得用些卑鄙的手段才行。从我的观点来看,一开始就很强的舅舅才卑鄙呢。」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想法啦,不过若以人的观点来看,不知道怎么样呢?」
  「呵呵,除了人类的身分之外,我更是一个圣人。我已经超越了人类的境界。」
  「……你很喜欢那句话耶。好吧,慢走喔。」
  「好,我去去就回。」

  我跃过扶手跳下来,厌倦似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看着和政的眼睛。
  「……说完了吗?你让我等很久呢。」
  「托你的福。不愧是舅舅,你都没有做出强行打岔这种没规矩的事,实在很有风度呢。」
  「我只是觉得麻烦而已。而且,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不、不,若你认为现在还能赢过我的话,可就大错特错了。」
  「不管你的魔力有没有恢复,对我来说都不足挂齿。」
  「不过,虽然对舅舅而言是如此,但对我来说可不同。若你认为现在的我和刚才一样,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我倒一直都觉得你的脑袋有问题。」
  在和政说话的同时,樱花招鬼膝盖微弯,摆出*踏进的姿势。相对于此,我挥舞指尖转了一圈,用无数条念丝做成一堵墙。(译注:剑道姿势,以右足凌厉而有力的向前踏进。)
  小白在左边的斜前方,是樱花招鬼的射程之外,位置还不错。
  「也罢,随便你爱怎么做吧。」
  「是,我乐于接受你的好意。」
  和政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惊人的锋利砍击,樱花招鬼从最短的直线距离袭来,第一刀就砍破了念丝做成的墙壁,反手又是第二刀。我稍微将身子向后仰,闪开了要将我的身体横切二半的刀锋。
  樱花招鬼的踏进都很浅,虽然招招致命,但想躲的话还躲得开。果真如此,我点头想着,然后将思考转为进攻。
  尽管如此,樱花招鬼的速度还是快得多。在战斗中,取得绝对领先的优势,比拥有其他所有优势都要来得强大。刚才与樱花招鬼过招时,我根本无法超越它。
  既然如此,那就寻找有利时机,抢先下手。刚展开的毛瑟枪兔射击樱花招鬼的右手。不管樱花招鬼是多么无敌的傀儡,也算是血肉之躯,在物理法则中属于生物。虽然我的攻击不会对它造成损伤,但樱花招鬼的斩线受到影响,让我成功闪过第二刀。
  接下来,樱花招鬼立刻修复伤势,挥砍第三刀。在刀子即将砍到我之前,我进入刀刃的半径内侧,顺势将它推倒。
  然后我抓住它的头,利用念丝进行物理干涉。
  樱花招鬼是将和政的妻子奉献为祭品做成的,虽然同样使用五条念丝,但使用的魔力量、操纵的意志,以及对于对象的支配力都有很大的差异。尽管比力量对我不利,不过这也在我的设想之中。
  我瞄准刀柄,发射魔力弹打飞它,然后直接跳到和政下方。虽然和政挥动指尖,让樱花招鬼追着我,但樱花招鬼在我的干涉之下,动作不像刚才那么俐落,接着它双脚互绊,跌倒了。
  我没有夺去它的功能,可是光是封住它的动作,就绰绰有余了。
  在此同时,我确认到后方清理完毛瑟枪的兔子已填装好魔力,再度将魔弹塞入枪中,做好了下一发的射击准备。
  距离有五公尺。这距离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可说是百发百中。
  「小白!」
  在我叫喊的同时,小白挥舞右手,然后宛如回应小白的动作似地,三具大刀兔从我的裙下跃出。毛瑟枪兔从后方进行掩护射击,大刀兔则在掩护下牵制对手的动作。子弹阻断了和政的动作,一具大刀兔砍伤了和政操纵自己身体的左手。
  念丝是非常纤细的魔术,操纵念丝时,甚至必须将所有神经都倾注到指尖才行。
  仅仅一瞬间,和政因此失去力量,致使身体歪斜,不过他切断右手连接樱花招鬼的念丝,转而操纵自己的身体。剩下的二具大刀兔被他猛力一踢而烟消云散,砍伤他左手的兔子也被手枪击破。
  可是,就现在的情况而言,那可说是致命的空隙。
  剩下的距离大约还有三公尺。
  对手就在眼前,不过这个距离足以让和政重新用念丝连系上樱花招鬼,把我砍成两半。恐怕和政也料到这点吧,所以才那么神色自若。
  若失败的因素齐备了,不管怎么做都赢不了。
  那是世间的道理,亦是理所当然的事。
  「铃音!」
  既然如此,只要颠覆那个前提就好了,利用意料之外的卑鄙无耻手段。
  藉由铃音的空间转移,一瞬间就让樱花招鬼和铃音互换位置。
  这景象让和政张大眼睛。和政是以堂堂正正、一对一的前提在战斗,这种状况变化出乎他的意料。
  当然,和政伸到樱花招鬼身上的念丝挥了个空。然后——
  ——妨碍我获胜的障碍物消失了。
  「你这个臭小鬼——!」
  和政大叫着,拿出手枪。可是我的动作比他更快。
  在他开枪时,我往前加速奔跑,然后以那力道撞飞和政。
  即使我身材娇小、体重又轻,但这伴随惯性运动的冲撞,也很难轻易挡下。和政失去平衡,而姿势也不是很稳的我就这样跃到政身上。
  我用膝盖压住和政的肩膀关节,接着马上从袖子里放出毛瑟枪兔瞄准他的额头,然后我的脸颊上扬。
  「将军,舅舅。」
  「……将什么军。」
  「随便你爱怎么说。反正我赢了,舅舅你输了。说应当重视结果的人,是舅舅吧。」
  「……你说话真是前后不一,刚才你不是还说结果不重要吗?」
  「因为舅舅的话感化了我。哎呀,诚实真是种美德呢。」
  「……你真的是个讨人厌的小鬼。」
  「随你高兴怎么说,这就是丧家之犬的吠声吧。」
  我笑着说完,撤回兔子,放开他的肩膀。
  我站起来,拍拍洋装上的灰尘。
  「……还是说,如果我老老实实面对你的话,你就满意了?」
  「……」
  「果然如此。」
  我总觉得今天的和政怪怪的,他故意说些惹我生气的话,而且之前他都没对我说出坂上家的事,今天却告诉了我。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擅自揣测后,发现某个关键。
  「……你自顾自地明白什么东西?」
  「……很多。像是今天你为什么要说那些像是要挽留我,诸如此类的话语,你平常明明都啰啰唆唆地,叫我赶快滚出坂上家。」
  虽然我有着平庸又无聊的想像,认为他会是在担心我吗?
  朝我袭来的刀刃上,的确有股杀意,若我判断有误,就会当场命丧黄泉。可是,他却完全没有对我用上真正的狠招,所以我只要想躲就躲得过,我也因此才得以接近他。
  就在刚才,我才发觉他对我手下留情。
  若他真的有心想杀我,铃音肯定不可能活着。而那一击若要杀我,下手也实在太轻了。
  和政的每一招都不致命,他的战斗方式,简直像是在测试我会如何应付一样。容许铃音行动的佐伯,应该也是如此吧。佐伯当时的眼神,一定是那个意思。
  「……师父对我说,要先爱自己,再寻找做为一个人的幸福。可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也从来没想过,所以我一直紧跟在师父后面。因为我认为,跟在师父后面,就是我的幸福了。」
  我瞬间闭了下眼睛,把小白叫过来,抱起它。然后我缓缓呼出一口气,继续说:
  「我不断工作、工作,但生活并没有变得比较轻松,而且我也无法感到喜悦。尽管我这么想,但因为我不知道其他的生活方式,所以就自甘堕落。就在那个时候,发生了这次的事。」
  「真是愚蠢。」
  「……是啊,我之前真的那么想。可是,我现在却认为那样很好。」
  因为若非如此,我就不会遇到她。
  「从我遇到铃音到现在,顶多才一个月,可是她一不在,我就变成这样。我的举动如此愚昧,连自己都大为吃惊,呵呵,我之前可都只为工作而活。你不觉得很惊人吗?」
  「……不过才做几年而已,你还真敢说自己为工作而活。也罢,不过,你还真是个容易得手的女人,只要有人对你好,谁都无所谓吗?」
  「……随便你要怎么说啦,我自己也有点这么认为。」
  我叹了一口气,瞪了和政一眼说:
  「和铃音在一起之后,总觉得心情很舒畅。虽然我没有能说明原因的明确理由,但不管怎样,说不定那就是幸福吧,我有点这么想。」
  「对一个妖魔吗?」
  「是的。因为我是博爱主义者。」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是什么时候变成博爱主义者的?」
  「呵呵,就在刚刚,不行吗?」
  我好像第一次看到和政露出有点目瞪口呆的表情,接着他笑了起来。
  他这次的笑声好像真的很愉快,听起来仿佛打从心底发出来的声音。
  「呵呵,哎呀哎呀,真不简单,我以为你只是很会强词夺理而已,没想到现在还会说无聊的废话了,父亲大人应该也会含笑九泉吧。」
  「你也管太多了吧。」
  我说了之后,停顿一下,继续说:
  「……你说师父吗?所以,你——」
  「等你有男人之后,再去臆测别人的想法吧,小鬼。实在让人不愉快至极。」
  「要随自己的喜好,去解释别人的话,这是铃音教我的。」
  「无聊小鬼就有无聊朋友,物以类聚就是这个意思。」
  「……或许吧,我也被她传染了。虽然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本来就是那种人。」
  但很不可思议地,那就像早晨的被窝一样令人舒畅————
  「……不过,我也想过,师父所期望的应该不是这种事吧。」
  「……无聊。」
  「……是吗?」
  我歪着头,然后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我也落魄了呢,居然会输给你。」
  「你没有想赢的意思吧吧?我认为会输也是难免的。而且我还暗算你。」
  「白痴,我才没有打算要轮。我是让你只要能设法逃走就可以了。」
  结果却变成这副蠢样——和政一边笑着说,一边摸着胸口。
  「轮了就是输了——我是输给意料之外的手段。这表示我终归只是二流。而虽然我不想去想,不过把自己的妻子当成祭品奉献出去,更显得我不是一流。」
  「……你爱她吗?」
  「当然。若非如此,留在那里的就只是空壳而已。我、父亲大人和以前的人,都以坂上家的傀儡操纵者的身分,完成了这项职责,不,我不算吧。」
  ——否则,我就没有理由像这样趴在地上了。
  和政笑着说了之后,用那宛如深海般黑暗浑浊的眼睛望着我。
  将坂上家的傀儡操纵者形象具体呈现出来的和政,怎么看都不幸福。
  「那个臭小鬼也长这么大了呢,不过仍然是一个臭小鬼。只是我想都没想过,我竟然被你如此由上往下蔑视啊。」
  然后,他像是在警告我别步上他的后尘般地说:
  「但是,你果然……不适合待在坂上家。随便去哪里都好。反正,这个血脉就要断绝在我的手上……而且,在想成为人却待在抛弃人类身分的修罗道上,应该是不会幸福的吧。」
  这对我而言,比任何话语都要沉重。
  「……你也抛弃了人类的身分吗?」
  「若非如此,我就不会把神乐(那家伙)奉献为祭品了啊。像你母亲镜花一样逃出坂上家,才是身为一个人该走的正确道路吧?我和父亲大人,老早就都抛弃人类的身分了。」
  关于母亲的事,我只知道一点点而已。
  总觉得和政的话语和往常不同,充满了亲爱之情。
  「镜花把神乐(那家伙)当成亲姊姊一样爱慕。她比任何人都反对把那家伙当成祭品,当她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之后就跑掉了。真是个笨女孩,不,若要说笨,真正笨的应该是我们吧。」
  「然后,母亲她……」
  「然后,她最后还是哭着央求坂上家,所以那家伙仍然是个笨蛋。父亲大人会去你那里,是因为镜花向父亲要钱的关系,他那时才知道你的存在。我总认为,对你来说,当时就死去或许还比较幸福。」
  「……我现在很幸福喔。」
  「什么?」
  「我第一次看到舅舅露出那么温柔的表情。呵呵,人生中会出现什么事实在无法预测。就像师父——外公说的一样。」
  我无意间从嘴巴说出这些话,不过我是自然地说出真心话。和政惊讶的表情,让我看了觉得好笑,这意外的收获让我产生浓浓笑意。
  「……说什么蠢话。」
  「我以前一直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所以一定漏看了很多东西吧。我原以为舅舅是冷酷无情的人,没注意到你是表情如此丰富的人。」
  很多东西,我都没有去看。认为自己看不到而放弃去看,认为那是杂音而假装听不见,到底有多少事物,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我遗漏了呢?
  说不定,所谓的世界本来就在这里。
  「人生就是这么有趣的东西。」
  「不过才十几岁,别说得好像顿悟了一样,臭小鬼。你马上就要面对现实了。」
  「可是,我曾经这么幸福的事,一定会成为回忆留在心上。然后就会想,以后若也能像那样幸福就好了。」
  「随你高兴。往后的人生是你的,我管你是要笑得傻呼呼过活还是要是要自己去踩地雷都随你。」
  「……好,那我就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了。」
  我说着笑了起来,抱着小白向和政鞠躬。
  「还有,你也快点长大,别再像小孩一样抱娃娃了。」
  「……仔细想想,你一直都没有对此表示过强烈的意见。」
  「……只是觉得麻烦而已。」
  「呵呵,我就当做是那样吧。我会努力,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我慢慢抚摸小白的头,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
  「因为我已经习惯这个触感了。」
  「你已经找到一个拥抱你的人了,没有必要再抱它了啊。这样一来,就能从小鬼变大人了。」
  和政的话,让我的血液稍微集中到脸上。
  「……你若没有平心静气地说这种话,我是真的很尊敬你的。」
  「每个人都是从这种不随便提及的行为中诞生出来的,这没什么吧。」
  和政哼哼笑着,直起上半身,看着自己的手掌。
  他的眼神看起来似乎很遥远。
  然后,和政好一阵子没有看我,说道:
  「……你走吧,你的脸我已经看腻了。」
  「……是的,至今受你关照了,还有……」
  然后我转身,再度向他鞠躬说:
  「……能在最后的最后喜欢你,我真的非常高兴。」
  ——我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幸福许多。
  说完之后,我笑了起来。

   ◆

  『……神乐,我————』
  『不要紧的,因为你的缘故,我十分地幸福。只是一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你的笑容,就有点寂寞。』
  神乐说完,笑了起来。她总是很拘谨,只有笑容很纯真,宛如花朵绽放。
  『……我以后也会一直待在你的身旁,和政大人。所以请你不要如此悲伤。』
  『……抱歉。』
  『呵呵,但你要是移情别恋的话,我会很伤脑筋的喔?我嫉妒心很重的,所以……』
  神乐脸上浮现笑容,用力抱住我的腰。
  『所以,你只能爱着我一人,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惹你生气是很可怕的呢,没想到我居然会怕老婆。』
  『哎呀。你是因为我很可怕,所以才听我的话吗?』
  『……因为那是心爱妻子的请求,这样行了吧?』
  『嗯,呵呵,我好幸福。我也很爱你喔,不论是以前,或是将来。』

  回头想想,那一定是我的转捩点吧,无法挽回的转捩点。
  而我的选择错了。
  那女孩,是对的。
  我选择了以一个傀儡操纵者的身分生活。
  那女孩选择了以一个人类的身分生活。
  在真正的意义上,那女孩并非关在坂上家这个笼子里的鸟,我们才是。
  我和父亲大人,还有以前的人,我们都注意到笼子的门是开着的,可是却没有从那里飞出去。我们没有那个勇气。
  所以父亲大人才会把那女孩——
  「哼哼,多想无益。」
  我唯一明白的,是我当时若有断然拒绝的意思,那家伙现在就会在我旁边。我明白的只有这件事实而已吧。
  「……人生无法尽如己意啊。」
  「您对我这个年轻人说这种话,我也只能回答,嗯,对啊,您希望我能说出其他回答吗?」
  「我没有期待你的回答,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我吸了一口烟再吐出来,抽烟对我来说并没有好或不好,我只是想冷静下来而已。我把手枪交给佐伯,对他指了指自己的头。我已经活够了,现在时机正好。
  正好适合清算一切。
  「要一发命中喔。」
  「……由我来吗?」
  「你是我的亲信吧,忠犬就该遵从主人的指示。」
  「这太沉重了,您为什么又要如此呢?是因为让好不容易拉拔大了的可爱小姐离巢单飞,你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吗?」
  「我杀了你喔,佐伯。我只是累了,你开心吧,我在遗书上写了要让你做坂上物产的继承人,这很光荣吧。」
  佐伯不满似地抱怨一声,深深叹了一口气后,揉揉眼头。
  「我讨厌麻烦事。在您的保护伞下做事很符合我的性格,您要是就此死去,我就伤脑筋了。而且,那种事光凭遗书就能解决吗?」
  「遗书可以当法律上的依据,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努力了。居然把我当伞来用,你这家伙真是岂有此理。」
  「……如果我觊觎遗产的话,早就杀死您了。您很会赚钱,像吸盘鱼一样附着在您下面,对我这种人来说才是正确的道路。」
  「无聊。你真是没有野心的人耶。」
  「是您要捡我回来的啊。」
  佐伯说完,把枪收好,推着轮椅过来。没办法,我只好坐上轮椅让他推。
  「会议的时间快到了。今天很忙,我们回去吧。」
  「交给你去就好了。我已经训练过你,即使我不在你也能处理。」
  「不行。我代替您出席已经被抱怨过好几次了,今天您一定要出席。」
  「……你真是个没用的家伙耶。」
  「鄙人我也有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渐渐也想要有稳定的生活。」
  「无聊的人生,不管是我的还是你的,都很无聊。」
  「……的确。我可以把那句话当做是您想开了吗?」
  「算了。和你说得我都累了,快带我回去。」
  「您不说我也会做,因为我是您的忠犬。」
  「说什么蠢话。」
  阴霾的云层中露出些微蓝天,云层的缝隙间射下几道阳光。
  真是无聊,我笑了一下,闭上眼睛。

   〇

  「……铃音。」
  「什么事?」
  「……我知道你差不多快到极限了。你用了不少魔力吧?」
  这里是远离市街的山脚下,脸色苍白的铃音点头。
  「是啊,神乐之前给我的魔力也用完了。」
  我把魔力分给她,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那点魔力本来就不多,刚才铃音又用了空间转移。
  空间转移虽然不难,可是要耗费很多魔力,尤其还要移动可说是魔力聚合体的樱花招鬼。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现在的铃音身上几乎感受不到魔力。
  因为刚才的战斗,我的魔力也用完了。
  若要回复铃音的魔力,只剩一个办法。
  可是铃音却支字不提,我对她叹了一口气,说:
  「……我听爱瑟莉亚说了。你好像很讨厌吸血。」
  「……嗯。」
  「为什么呢?」
  我看着铃音的眼睛,对上她的视线,用力抱住小白,忍住不把眼神别开。
  「……以前,我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有一个村子收留了我,还对我很好。」
  铃音微微颤抖,垂下视线,缓缓地说。
  身为吸血鬼却不吸血。就算铃音不是普通的吸血鬼,固执到这种地步也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存在于花与动物身上的生体玛那,可以提供一定的生活所需,但是那和人类血液中含有的生体玛那相比,实在微乎其微,只能当替代品。而那替代品总有一天会供不应求,最后就会消灭。
  铃音明白那一点,可是却不吸血。
  「我过着和普通人一样工作、聊天的生活。呵呵,每天重覆做那样的事,生活得很开心,可是,有一天,我和一个感情很好的女孩吵架了。」
  所以,我明白她内心应该有些心灵创伤。
  「……吵架的原因真的很无聊,无聊到事后想起来像笑话一样。只是,那时候我无论如何都希望她能听我说。所以,我就不由自主地——」
  之后的发展就没办法当成笑话了——铃音自嘲地说。
  「在那之后,我无论如何都会想起那件事,没办法吸血。我觉得自己十分恶心,虽然说想要一个栖身之处,可是我的本质只是个妖魔,是最差劲————」
  铃音停顿了一下,微微叹息。
  「——又软弱的妖魔,我无法压抑欲望。假如,我现在吸了神乐的血,会不会又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重蹈覆辙呢?我一想到这里……就好害怕,而且也很害怕成为习惯。」
  铃音胆怯地哑着声音说。她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看起来像是在拒绝什么一样。
  「……呵呵,对不起喔,总觉得我很狡猾。我知道我说了这种事之后,神乐会说什么话,我知道却还是说了。」
  铃音流下眼泪,表情歪曲。
  我看了看她,点点头,把小白放到地上。
  「不要紧的。还有,就这么下定论的话还太早了。而且现在的时机也很适合。」
  我说完后,接近铃音。

  将她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神乐……?」
  在我的怀中,我感受到铃音的体温,铃音的身体因惊讶而僵硬。这异于往常的情况,让我稍微笑了起来,肩膀也随之摇晃,然后我更加用力地抱着她。
  铃音从僵硬中恢复后,想看我的脸,我宛如压制住她地紧抱住她。
  我感觉脸上一阵热,我知道自己的脸变得很红。我深深地呼吸,让狂跳的心臓平静下来。
  我再度体认到,铃音果然是变态,她平常竟然能脸不红气不喘地做这种事,真是无法理解的变态。铃音根本没有羞耻心。
  「……唔。」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我不知道过了几秒,但发热的脸庞都无法冷静下来,心臓也仍然跳动剧烈。在这种状态下,我觉得好像不管等多久都不会改变,逐渐接近我的极限。
  甚至让我有想死的念头。我现在真想对着刚刚有一丝想抱住铃音想法的自己,狠狠揍上一拳。
  「铃音。」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嗯。」
  听到铃音回应,我又深呼吸了好几次。只能做好心理准备。不管怎么样,我们是不能永远这样下去的,要快点定下决心。
  我让身体稍微离开铃音,一瞬间低下头,然后抬起头。我看着不知为何满脸通红的铃音,皱起眉头。
  觉得难为情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平常总是一脸若无其事的铃音,现在也满脸通红,这让我觉得有点生气。
  「……因为我觉得很难为情,所以待会儿的话我只会说一次,你要仔细听好。」
  到这个地步就个能回头了。我瞪着铃音说:
  「……我已经决定了。往后的事,我要自己做主。」
  我又深呼吸了一次,然后把脸靠在她的肩上。切断彼此交会的视线,稍梢缓和了我的紧张。
  「我一直都是傀儡。因为受人摆布而得到栖身之处,并一直对别人唯唯诺诺地生活至今,我以前很认同这种方式。」
  然后我坦然地说:
  「可是,因为你的缘故,我才终于成为人类。虽然很无聊,但和你相处总让我觉得很愉快、很开心,心情也很舒畅,而想和你在一起。」
  ——所以,我才会这么做。我继绩说着,再度紧紧抱住她的身体。铃音的身体好温暖,好柔软。
  我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头脑好像变得异常,我想到这里,就生气地紧紧抱住铃音,这一切一定都是因为这个女孩的关系。
  总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了,就算我想让跳动剧烈的心臓平静下来也没有办法。我的脸也一直很红,可是,我的心情却十分愉快。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决定好了,我要把我自己奉献给你。」
  一定是因为铃音的关系。我想着,呼出一口气。
  所以,一定要叫她负起责任才行。
  「如果你想要的话,我的身体和心灵,甚至连最后一根头发和最后一滴血都可以给你。」
  ——如果这就是你的幸福。
  「那种事……」
  「你不相信我吗?」
  我慢慢地离开她的身体,然后握住她的双手。
  接着我让她的双手绕住我的颈子,引诱她来到我的颈部。我的背脊发冷,不舒服的感觉在体内四处爬窜,让我想起以前的事,不禁皱起眉头。
  她害怕吸血,害怕让我变成她的所有物。
  既然如此,只要我允许就没有问题了。
  「……如果你希望我死,我也答应你。如果你想把我变成你的所有物,也请你自便。我不会拒绝,也不会恨你。」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铃音困惑地说了之后,我笑了起来。
  「是你叫我舍弃除魔者的身分,和你一起走的吧?因为你的缘故,我失去了一切,经历、地位什么都没了,我已经一无所有。」
  是的,我舍弃一切,选择了她。
  「所以,我是对一切都有了心理准备才说的。我把以前的一切都赌在你身上,以后所有事情都要靠你了,不管我是幸福抑或不幸。」
  我说完,放开她的手。颈部的不快感消失了,我轻轻呼出一口气。
  「……你太信任我了啦。」
  「你不是说,要随自己高兴来解释事物的吗?所以我恣意解释之后,决定要相信你,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啦。可是,我不——」
  不值得你如此信任。铃音大概想这么说吧,但她说到一半就被我打断了。
  「……你很笨耶,要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吗?」
  「……好事?」
  「是我的想法……呵呵,这个嘛。」
  我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竖起食指说: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个好人,而且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但如果你是个超棒的人的话我会很高兴,而我也认为你是个超棒的人,所以如此相信着。对我而言那样我会比较满足,我也觉得这样很幸福。」
  铃音张大了眼睛,然后低头笑了起来。
  「……我刚刚才发现,神乐你其实挺笨的耶。」
  「或许是我感染到你的笨了吧。你愿意负起责任吗?」
  我说完后,铃音眼角泛泪点头说:
  「……我很乐意。」
  「……很好。请吧,只有我一个人舔过血,实在让人很不愉快,你也要快点心怀感激地领受我的血。」
  「…………神乐,你就是所谓的傲娇吗?」
  「……?那是什么?」
  「没有,没什么。」
  铃音嘻嘻笑着,擦去眼角的泪水,然后在彼此间稍微空出一点距离。
  「……谢谢。」
  她小声地说。
  「没什么,彼此彼此,就是GIVE AND TAKE而已。」
  「呵呵,可以听到你坦率地说出那种话也挺不错的。」
  铃音说完,慢慢地将脸凑近我的颈部……
  而我温柔地,落下一吻。
  






  幕 『开端』

  『……我还是完全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
  「没有,我总觉得应该打通电话给你比较好。我们正好要离开城镇。」
  电话另一端传来不愉快的哼声,我用对方听不见的声音微微笑了一下。
  『什么解决啊?因为你的关系,你知道我善后得多辛苦吗?先不说处理葛叶老头那一帮人的事,你知道在除魔的本部会上,我被那些人挖苦到什么地步吗?你现在就自己提头来见我,臭小鬼。』
  「虽然你向来如此,不过还真亏你能对亲外甥女说出这么过分的话,我觉得舅舅你还是去参加社会礼仪讲座之类的东西比较好。」
  『谁是我外甥女了?你这个坂上家之耻。你还有什么事?打电话来不会只是为了这个吧。』
  「啊,没有啦——我想说去远一点的地方,可是想来想去,不知道该往西还是往东走比较好,所以就想找舅舅商量。」
  『……你好像打从心底瞧不起我哪。快说你在哪里,我现在马上就去逮人,把你和那只流浪狗一起交给本部会。』
  「果然还是去没有除魔者的东边比较好吗?」
  我不管和政的回话,继续说了下去,他感觉麻烦似地啧了一声,回答说:
  『…………不,去西边。这样的话,过不到一年我就会再次看到你的脸。』
  这个国家以中部地区为界,划分为东西二股势力。
  西方现在是除魔六家的势力范围。
  而东方——是鬼怪家族的势力范围。
  若要带着非人类的铃音一起走,比起除魔者的势力范围,应该还是由古老妖魔掌控的东方比较容易居住吧?对于以逃走的形式离开坂上家的我来说,与其待在西方,不如待在东方比较明智。
  「果然是这样呢,哎呀,或许这种事根本不用问。」
  『你这个白痴。你不知道东方有多么恐怖。要是在那里大摇大摆地走,不出三天就会变成狗的食物了。』
  「那就是说还满适合悄悄地安静过生活的。」
  『……算了。你打电话到底要干嘛?我打从心底开始感到厌烦了,挂掉啰。』
  「啊,不是,说一句就好。」
  『……什么事?』
  「谢谢你。在那个时候,还有以前,我都忘记对你说这句话。」
  『没有什么事比现在这样更浪费时间了。白痴。』
  「不,对我来说这是有意义的。」
  『……哼。』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我把公共电话的话筒挂好。铃音正茫然地张开眼睛,愣愣地看着我。
  「那是……你的舅舅吧?」
  「嗯,我想离开前应该要和他打声招呼。」
  「呵呵,不过他好像完全不领情。」
  「大概因为他这个人很不坦率吧。」
  「……物以类聚,这句话大概就是用在这种时候吧。」
  「……总觉得你这种说法很没礼貌。」
  「你们二个人很像,或许这种说法比较正确吧。」
  铃音轻笑起来,开心似地闭上眼睛。
  「和第一次见面的印象截然不同呢。」
  「反正它一定对你说了十分令人讨厌的话吧?」
  「……嗯,不过,他说的话很有道理。多亏了他,我才能思考许多事。」
  现在想想,他之前是担心神乐吧?——铃音说着,笑了起来。
  「因为神乐身上有一只坏虫,所以他才感到不安,跑来看情况。虽然嘴巴说出像刚才那么难听的话,呵呵,你们真的很像呢。」
  「我还是觉得你好像有轻视我的意思。」
  「没有、没有,连一丁点儿都没有喔。不说那个了,我们果然还是要往东走吗?」
  铃音毫不掩饰地突然转变话题,我虽然对此感到有点不满,但还是无奈地顺着她的问题回答:
  「……东方比较好吧,就随便找个地方啰。哎,我是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至于住的问题,因为你会空间魔术的关系,暂时不用担心。」
  「呵呵,了解。等到了那边之后,就得再去买东西了。尤其是神乐的衣服,我得好好帮你打扮一下才行,不然我觉得好暴殄天物。」
  「……我喜欢简单的衣服,既轻松又不麻烦,而且我的衣服也不难——」
  「最近便利商店前面都会出现穿着整套运动服的女生,那种想法已经在她们身上蔓延开来了!就我而言,总觉得神乐好像会效法她们,说出:『就算穿整套运动服,我依旧很可爱』之类的话,让我觉得好害怕喔。」
  「……你在担心什么啊。」
  我叹一口气,铃音牵起我的手。
  我感到血液流到脸部,把头撇开,又叹一口气。
  「……那个,可以别牵手吗?」
  「神乐之前明明还抱住人家的说。」
  「请把那个当成幻觉,就像白日梦一样——」
  带有温度的视线,让我的头部后方感到热热的。
  我无奈地把剩下的话咽回去,回握住那只握着我的手。
  「……你真的很讨厌耶,随便你啦。」
  「很好,我就等你这么说。」
  铃音露出足以让人神魂颠倒的美丽笑容,她说完后,往前迈步。
  柏油路上,月亮之下。
  这已经看习惯的景色,平常总觉得有点寂寥,但不知为何,今天看起来却完全不同。
  「……铃音,今晚的月色好美喔。」
  「啊……嗯?呃,是啊,月姑娘非常美丽呢。」
  而那就是我今后将看到的世界。
  「……?」
  「……没事,没什么。」
  我说着,窃笑起来。
  






  后记
  
  各位好,我是赛目和七。
  这本书能顺利出版,并获得读者青睐,对此我真的十分感谢。
  不知各位觉得这本『傀儡师神乐』怎么样呢?我想,各位读者一定各有不同的感想。虽然故事只有一个,但见解应该不只一种吧。
  每个出场角色都各自拥有过往故事,由此衍生出的思考、个性、以及行动,造就了他们日后的人生。然后,每个角色的人生不断重覆着交错混合与分离,最后就诞生出这一篇故事。
  是以客观的角度来综观整体,还是将某人置于主观位置呢?
  光是这样就能让故事产生各种不同的形式,也为了不让视角造成干扰,这里就先不提内容了。
  
  说起来,我从以前就是看网路小说的人。
  我在国、高中时沉迷网路小说,然后开始看一般的小说和轻小说,就这么进入故事的世界。于是想尝试自己写故事,后来也发生了许多开心与愉快的事,然后这次就获得GAGAGA赏并得以出书。
  若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没有以这种形式出书过吧。想想真是不可思议。至少在五年前,我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种未来。
  当然这件事有其困难之处,也遇过挫折,但因为有许多人鼓励我,我才能渡过难关。仔细想想,这个结果是在与我有关的所有人的影响下才产生的,对此真的由衷感谢。
  
  非常感谢选拔第七届小学馆轻小说大赏的各位评审给我这个机会,还有温柔地对待我这个业界大外行的江桥编辑、为本书绘制超棒插画的MANYAKO小姐、以及支持我的家人、朋友、后辈、同事,还有从以前就支持我的所有人,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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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lrz96 子爵
辛苦了。                                                        

9 年前 0 回復

excalibursaint 公爵
百合小说好评

10 年前 0 回復

李后主 公爵
STB的画师啊,我说这么合我口味呢

10 年前 0 回復

矿窗棂 平民
好不容易有个百合的我居然最喜欢女主的舅舅……
世界的恶意

10 年前 0 回復

lxfssd 平民
这小说的插画挺喜欢的,特别是铃音。

10 年前 0 回復

一切k不变 侯爵
噬血狂袭的插画师么。。。感觉还不错的样子

10 年前 0 回復

暮之光 平民
百合赛高!那些说百合浪费资源的恶心宅请醒醒,美女会成为高富帅的后宫,百合也就是高富帅少2个后宫罢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把女人比成资源,活该一辈子没女人。

10 年前 0 回復

勇者王 侯爵
看到封面的時候就隱約感覺到似乎是百合作,看完後確認無誤

神樂這位女主角從藉由別人的宿願做為自己目標原動力,到靠自己意志去作決定之後行動目標的過程的確有趣
令人意外的是本作最大傲嬌的人不是身為女主角的神樂,反而是神樂的舅舅...[s:34


感謝大瓜飞飞大大等人辛苦分享

10 年前 0 回復

txpa 伯爵
百合好,百合好,不知道有没有下一卷啊

10 年前 0 回復

夏天、 侯爵
经鉴定,这真的是一本很不错的百合作。
很久没有遇到百合作了超感动的,满足了~

10 年前 0 回復

gzzhongqi 侯爵
居然是百合,好棒。。。最喜欢百合向的东西了,希望以后能有更多。。。

10 年前 0 回復

Ж缘起凡尘 伯爵
之前听人说过这部,感谢录入
不过竟然不是一本完啊。。。

10 年前 0 回復

lxm 侯爵
\百合/\百合/\百合/
看到百合我就坐不住了啊,可惜有吸血鬼没吸血play
另外这书怎么看都是一卷完的节奏啊,事实上过了这么久也没见第二卷的动静

10 年前 0 回復

alex10chung 騎士
這本書我是被畫風吸過來的啊~作家似乎是個新人,蠻期待的~
話說神樂想到銀魂啊

10 年前 0 回復

不动の大图书馆 子爵
虽然平时很少看有关于百合的
但今天看感觉百合还是挺不错的吗

10 年前 0 回復

8857367 公爵
滿滿的百合啊
真是讓人神清氣爽

10 年前 0 回復

光翔 公爵
聽說這本百合小說還挺不錯的,不過沒啥興趣就還沒看

10 年前 0 回復

不动の大图书馆 子爵
现在貌似越来越多有关于百合的了
不过我喜欢!

10 年前 0 回復

mcw 公爵
原来是百合,我还以为是一女多男的

10 年前 0 回復

成公失 伯爵
又见“百合”,上段时间是“穿越”大盛,难道现在是“百合”当道。

10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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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瓜飞飞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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