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川原礫][绝对的孤独者(Isolator)][2/13更新第9节和后记][完坑啦我去当甲鱼王啦啦啦]


本帖最后由 蜂鸣器 于 2015-2-13 05:50 编辑


-----------------------------------------------------------
作者:川原礫
插画 :シメジ
翻译:ミッキーフォン(LKID:蜂鸣器)
图源:仓崎枫子_
修图:Tona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转载前请PM译者,并注明以上信息,尊重翻译者的辛勤劳动
----------------------------------------------------------

封面

彩插




「快逃啊!」

「请你让开,快点!」
安须 由美子(Yumiko Azu乱入到稔与谜之袭击者《咀嚼者》的战斗中的少女。隶属于专门应对带有恶意的《Third Eye》持有者的《某个组织》。


「早上好,空木君!」
箕轮 朋美(Totomi Minowa
与稔毕业于同一所中学的女子高中生。
在早上的慢跑时偶然与稔相遇,加深了交流。
是个性格开朗的活泼少女。

「……早上好,箕轮同学」
空木 稔(Minoru Utsugi
与义姐典江一同生活的平凡少年。
喜爱《孤独》,讨厌让有关自己的记忆残留在他人身上。
由于来自宇宙的谜之球体《Third Eye》,觉醒了特殊的能力。


由水 典江(Norie Yoshimizu
在稔的双亲去世后,认领了他的女性。
性格积极阳光,时常牵挂着稔。

「总算是来了啊。怎么样,这景致相当不错吧?」
咀嚼者(The Biter
被带有恶意的深红色Third Eye侵蚀了心灵的《Ruby Eye》的青年。
对于「咀嚼」一事,有着源于自身经历的异常的执着





更新履历
14/6/10 更新Fragment 01
14/6/11 更新Fragment 02 【其实没多少东西
14/6/22 更新第1节【好基友枫子找来了Tona大神帮忙修图,技术真的好赞好赞的,不过在下由于上星期4科考试拖到今天才更第1节_(:з」∠)_
14/7/24 更新第2节
15/2/4 更新第3、4、5节
15/2/7 更新第6、7节
15/2/12 更新第8节
15/2/13 更新第9节和后记

译者随记
6/22:全书共2个Fragment和第一章的9节,第1~4节基本都没啥东西,整本书大部分都在5和8两场战斗上(页数占了一半多)。
今天更新了第1节,一周内大概就能搞定2~4吧,第5节真的要花点时间了,特别下星期还要考试(躺
原本干劲满满地开了坑,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目前目标姑且定在自己生日那天完坑吧(不不没人知道你生日吧
7/24:啊啊啊啊啊居然坑到了现在,之前考试月一直忙到了7月,回家之后各种现充,上星期去和几个贴吧的朋友面基了来着,算了还是慢慢来吧_(:з」∠)_(自暴自弃状
2/4:炒鸡厉害的拖延症...在下都服了自己了,这都半年了才来更(而且还得是快要被台版NTR的时候)...嗯一次更了4w字,大伙儿先凑合着看吧_(:з」∠)_
2/7:卧槽救命啊死线就在眼前却还有两节没搞定QAQ!
2/12:玛德在外边旅游边填坑.......还差一丁点儿啦!!!!!!
2/13:完!坑!NTR End回避!今天去和枫子面基顺便拿第2卷,过几天又是开坑啦,不过先让在下肝几天舰娘,争当甲鱼王_(:з」∠)_



本帖最后由 蜂鸣器 于 2014-6-22 19:37 编辑



「我谋求绝对的《孤独》……所以,我的代号正是《Isolator》」


Fragment 01


记忆?
所谓记忆,是什么呢?

听到稔的疑问,姐姐若叶停下正要舀起布丁点心的手,稍微想了想后答道。
「小稔,你还记得昨天的点心是什么吗?」
「我想想啊……」
稔把视线从坐在身旁的若叶身上,移向正在厨房里哼着歌洗着碗的母亲处。周六和周日的点心必定是由她亲手制作的,一到下午三点,她就会像变魔法般地从厨房旁边的食品库(Pantry)中,拿出布丁、曲奇又或是馅饼来。稔他们把那里叫作妈妈的秘密房间。
昨天,从秘密房间中现身的是……。
「是那个哦,芭叭噜!」
「嗯,是芭芭露*吧」
【译注:ババロア,法语的写法是Bavarois,一种布丁状的西点,也有译作奶油冻的】
若叶微微一笑,一边用桌上的餐巾拭去沾在稔的嘴角的焦糖汁,一边继续说道。
「那么,小稔。今天的布丁和昨天的芭芭露,你更喜欢哪个呢?」
听到她再次发问,稔边盯着眼前那早已被吃掉一半的卡士达布丁*边思考起来。
【译注:Custard pudding,又译蛋奶布丁】
他最喜欢母亲手制的布丁了。它和买回来的不同,焦糖完全不苦,而且也着实地有着鸡蛋的味道。
不过,他也同等地喜欢芭芭露。特别是昨天吃的草莓芭芭露。入口即化,就如雪一般松软。
「……两边都那么喜欢嘛……」
看到稔纠结得快要掉泪的样子,若叶微笑着轻抚他的头。
「是啊,姐姐我也都喜欢哟。我问你哦,小稔,你现在还能想起昨天的芭芭露的味道来吗?」
「想起来了!是草莓味的!」
稔转眼间就忘掉了泪水,兴奋地喊了起来。厨房里的母亲往客厅里望去,随之便为两人的样子而绽出了笑容。
「没错,是草莓对吧。小稔现在之所以会想起草莓芭芭露的味道来,就是因为你的体内有芭芭露的记忆。所谓的记忆,就是指记住了的意思哦」
「嗯嗯……」
尽管对于稔来说稍有困难,不过在对姐姐的话语苦思冥想了一番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我从现在开始,要将点心全部记忆下来!」
「为什么?」
「因为啊,只要记忆下来了,那么哪怕吃掉了也能回想起来了啊!不管是布丁,还是芭叭噜,还是泡芙,我都全部会记忆下来的!」
「是吗」
若叶向稔的脸上悄悄一瞥,随之再一次微笑道。
「既然是这样,就得仔细地好好品尝了呢。等我们吃完,一起来画布丁的画吧。画好之后,一定每时每刻都能回想起来的」
「我永远,永~远都会记得的哦!然后呢,只要我长大了,我就和妈妈给小若做布丁!」
「谢谢啦,我很期待的哦。约定好了啊」
——那是稔四岁、若叶七岁时的记忆。

***

我说啊,小若。
所谓记忆,是由什么形成的啊?

听到稔的疑问,姐姐若叶停下正在写着小学作业的手,面露惊奇的神情侧了侧头。
「……你说的什么,是指哪些东西啊?」
「就是说……记忆这东西,是积存在头脑里面的吧。然后,在做游戏又或者是唱歌后就会新增加一些,忘记了之后又会消失对吧?那么,那些时而增加时而消失的东西,又是什么啊?是文字吗?」
「哇,小稔也会想些相当有难度的东西了嘛」
若叶莞然一笑。
即使在家和幼儿园里阅读了大量书本,记住了形形色色的事情,但还是完全及不上比自己年长三岁的姐姐的知识量。当稔向若叶提问一些让他诧异的事情时,她基本上都能马上用通俗易懂的说法向他说明。
可是,偶尔也会有连若叶都没法立即回答的事情,而稔则是最喜欢姐姐在这种时候露出的温柔中掺杂些许苦笑的,稍显老成的表情了。
「记忆的媒体……吗。呜—嗯……也就是说,人类的头里面啊……」
若叶一边平缓地叙说着,一边伸出右手胡乱地揉起稔的头来。
「有着大脑啊。大脑是由叫做神经原【译注:Neuron】的东西构成的,而那些神经原呢,又是被突触【译注:Synapse】连接起来的哟」
「纽隆……西普……纳斯?」
【蜂鸣器:幼时的稔偶尔会把这种名词里几个字的顺序颠倒,上文的芭芭露和泡芙也是如此】
「是Synapse哦。据说我们的记忆就是存在于那些突触里面的,不过尚未清楚它是由什么构成的。现在,世界上的学者们也在努力进行研究哟」
「呼嗯……。西纳普斯……这东西,在脑袋里有几个啊?」
随之若叶的脸上浮现出比刚才还要明显的苦笑。
「我说啊……小稔,你数数最多能数到几啊?」
「一百!」
稔鼓足精神把自己最近终于能数出来的数字大喊出来后,若叶边说着「真厉害啊」边再一次抚摸他的头。
「……那个呢,据说整个大脑里大概有一千亿个神经原哦。一千亿可是十的一百倍,再一百倍,再一百倍,再一百倍,再一百倍呢」
「一百倍的……一百倍的,一百倍……?」
说到底稔连《百倍》这个概念都无法理解,不禁为此皱起了脸。
「……它和爸爸房间里的书比起来,哪个更多啊?」
父亲的书斋里有一面墙壁镶着书柜,上面满满地排放着各种新旧书籍。以前,稔想要从一端数过去,但当他数到五十本的时候也才数了极少一部分,这就已经让他摸不着头脑了。
若叶“扑哧”地一笑,点了点头。
「爸爸的书确实有很多呢。大概有千本吧……不过,一亿要大很~多,很~多哦。然后呢……多达一千亿个的神经原,每一个里就大概有一万个突触了」
「…………?」
无法想象姐姐说出口的庞大数字,稔呆呆地张开了口。
若叶抱过目瞪口呆的弟弟,把视线投向双外的蓝天。
「一千亿再乘上一万,就是一千兆……。我们的天之河,也就是银河中的星星也有一千亿颗,所以和一万条银河加起来的星星相同数量的突触,存在于小稔的大脑里哟。总有一天,小稔也能够数得出来……不,能够想象得出来的」
就在这时,若叶顿了一顿,紧紧地抱住稔后低语道。
「那个时候,你也要告诉我哦。小稔用一千兆个突触,感知到了什么。……约定好了哟?」
姐姐口中的话语,只有最后一句被稔理解了。所以,他抬头向姐姐的脸庞看去,同时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约好了!我上了小学后,会学着数到一千兆的!」

这就是,稔六岁、若叶九岁时的记忆。

***

小若……。
我好怕啊,小若。

稔那微弱的悲鸣声,就像是并不想让任何人听到一般,而若叶则紧紧地抱住弟弟。
但是她马上就松开了双手,让稔蹲下。尽管他想要再次叫出声来,但是由于若叶把手指抵在嘴边,因此他姑且忍耐了下来。
两人身处的地方是《妈妈的秘密房间》——紧邻着厨房的小小食品库深处。
若叶从架子的最底层中抽出一个大篮子,利索地打开了藏在那下面的地下收纳库的活板门。虽然里面存放着两袋十公斤的米,不过她还是以足以令人诧异那双纤瘦的手臂的力气不知从何而来的势头,将它们一并抽出,取而代之地将稔塞了进去。
正当姐姐准备站起来时,她的手被稔死死地抓住。
「……小若,你要去哪里……?」
听到这阵颤抖着的疑问声,若叶强作出温柔的微笑,回答道。
「姐姐去把巡警叔叔叫来,所以小稔你要乖乖待在这里哦」
「我不要……小若也一起,待在这里……!」
稔的声音,被若叶的一句充满了坚定意志的话语打断了。
「没事的」
「…………但是…………」
「没事的哦。小稔就由我来守护。相信我,躲在这里面不要出声,在心里数数。数到了一千的话,我就给你做布丁」
「……真的吗?约好了啊?」
看着一边泛着眼泪一边如此问道的稔,若叶面露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约定好了。所以,绝对不能从这里出来哦」
头顶上的活板门被关上,格纳库便为黑暗所包裹。重重的声音又接着响了两次。然后,是大型物件被拖动的声音。这是由于若叶把两袋米放进篮子里,将它重新放在了活板门上。
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了。
稔强忍着抽噎的冲动,同时开始在心中狠命地数起数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
从远方某处,传来了“咕咚、咕咚”的沉重声响。那是并不属于任何一位家人的,粗暴而又嘈乱的脚步声。
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
脚步声越来越近。客厅里的某样巨大的东西碎掉了,落到地上。饭厅的椅子接连地倒下。某个人进到厨房里来了。响起了冰箱、食橱的门被粗暴地开闭的声音。食具和玻璃杯皆被猛力地打落,摔得粉粹。
一百二十九、一百三十、一百三十一、一百三十二…………。
脚步声的主人终于踏入了食品库。母亲引以为豪的调味品收藏都哗啦哗啦地落下。铁锅和平底锅类也没有逃过一劫。尽管完全没有看见,但稔却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咕咚、咕咚。脚步声就像是在确认地板底下一般踩踏了好几次。
一百五十五、一百五十六、一百五十七……。
重物“兹兹兹”地在稔的正上方摩擦着。是收纳着二十公斤的米袋的篮子滑动的声音。
一百五十九、一百六十……。
可是,篮子就在被拉出了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
一百六十一、一百六十二……。
脚步声慢慢地远去了。饭厅里再次响起了破坏声。
一百八十、一百八十一、一百八十二……。
脚步声消失了。
寂静持续了很久,很久。
稔继续数着数。就如姐姐所嘱咐的那样,一心一意地数着数。
终于,警笛声接近而来。在家的旁边停住了。众多的脚步声进入了家中。自己甚至能听到好几阵绷紧了的大人的叫喊声。
数数。数数。
就在数到三千六百十七的时候,正上方的篮子终于被完全抽出,格纳库的活板门被打开。
眩目的光芒让稔为之眯起了双眼,同时他向上方看去。
可是,站在那里的是戴着附有金色徽章的帽子及身穿绀色制服,未曾谋面饿男性的脸。
并非若叶的某人的脸。
稔再次缩成一小团,开始数起数来。
三千六百十八。
三千六百十九。
三千六百二十——。

那就是稔八岁、若叶十一岁时的记忆。
三个约定,已经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Fragment 02
二〇一九年七月。
建设于月球背面的德莱顿环形山*内部的大型射电望远镜《DrydenⅠ》,捕捉到了微弱但具有重大意义的射电爆发。
【译注:Dryden,扔到Yahoo里没查到以这个名字命名的环形山,不过NASA里倒是有个德莱顿飞行研究中心,当时(1976年)为了纪念NASA副局长德莱顿才改成这个名字的。2014年3月1日又为了纪念阿姆斯特朗而改名为阿姆斯特朗飞行研究中心】
中心频率为1420.406MHz的极短信号,保持着些微间隔,以两次、三次、五次、七次、十一次、十三次、十七次的顺序循环往复着。
2、3、5、7、11、13、17。它们是最前面的七个质数,这个事实就连小学生都知道。这条新闻传遍了世界各地,来自各种各样的领域的学者、专家,还有收藏者们都开始尝试分析那串信号。
那串信号由《七个质数(Seven·Prime·Numbers)》的首字母而得名为《SPN信号》,仅在一周之间就被翻译成了具有形形色色的意义的《来自宇宙的信息》,并在互联网上公开了。然而就在那所有的翻译中,没有一条具备能使大众信服的证据。
在SPN信号被确定为是对某个灾害的警告时,一切都已开始,并且又结束了。
二〇一九年九月。
在地球上的数处高密度能源地域上,落下了复数个人类最初接触到的地球外有机生命体。然而,它们实在是太过细小,尚且未能被称作为有智能的生物,因此察觉到已经与其发生接触这一事实的几乎只有当事人而已。



本帖最后由 蜂鸣器 于 2014-6-22 19:31 编辑





是偶然吗。
抑或是说,自己体内的某样东西被召集过去了吗。
空木稔在《接触》之后,如此思考过好几次。
他不清楚真相。但是,唯有一点是明确的。
那个黑色的球体,误解了稔的愿望。
哪怕依靠球体所给予的超常力量,稔也是绝不可能得到他所谋求的孤独的。
要说为何,正是因为他自己本人也尚未找到。
自那天起就一直不断追寻着的,究极的、完美的、绝对的孤独,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呢。

1

穿过了晨霭的黑色柏油路细而漫长,无边无际地延展着。
跑鞋那薄薄的鞋底,踏在潮湿的路面上,又蹬出。
配合着步调,通过鼻子吸进两次空气,再从口中吐出两团白色的雾气。
心脏有节奏地脉动着,使血液游走于全身上下。
肌肉的伸缩,呼吸,还有脉搏。稔一边感受着这些,一边继续奔跑。
他的体重指数(BMI)比平均值低出不少,而且他也没有在高中里加入了田径部,因此他并非是以健身和锻炼为目的。说到底,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跑步。
稔把每天早上的十公里长跑当作为日常惯例的理由,就是因为唯独奔跑的时候无需思考任何东西。随之便会感觉到,呼吸和血流会将不需要的记忆给冲刷掉。
所以,其实不仅仅是早上,他是想一直跑到深夜里的。
好想在一天的最后,沿着河坝上的步行道,在远方街道的灯光与月色的伴随之下,将日间积蓄的记忆连同汗水一同尽数挥洒。
不过实际上,以前他在夜晚十时左右打算外出跑步,却被义姐由水典江委婉地、却又毫无交涉余地可言地禁止了。荒川的河槽用地在夜里确实是四处都回响着改造过的小轮摩托的轰鸣声,而且作为在生活上的一切都得依赖典江的高中一年生,实在是无法违抗她。
综上所述,时至今日——二〇一九年十二月三日,稔仍继续着他已经坚持了达五年的每日早晨的习惯。
蹬出双腿。挥动手臂。
吸入空气。将其呼出。
气温对于十二月的早晨来说比较高,空气从仅拉到一半的拉链中穿过防风夹克吹打着胸口,令人心情舒畅。据天气预报所示,下周似乎将会开始一段时间的雨天,因此能以轻装长跑的机会也仅剩这几天而已。身着防雨夹克在寒冬的雨中长跑虽然有着几乎能独占十公里跑道的好处,不过这也会在上学前消耗过多的体力和精神力。
当然,要是没有一定程度的负荷,跑步也没有意义。不过如果在学校里打起瞌睡惹老师生气,这就是本末倒置了。稔是为了重置记忆才会去跑步的,要是惹出这种事来,真不知道要花上多少周才能将它忘掉。
最后一次遭到老师的训斥的时候是在两年前,中学二年级的第二学期。班主任说稔带到学校的便当是义姐手制的樱桃馅饼,属于校规里明令禁止的《点心》,稔在被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后连馅饼也被没收了。
那个时候,老师开始对义姐也恶言相向时,稔为了拼命地忍受住反驳的冲动,眼中甚至渗出了些许泪水。而坏心眼的同级生看见了这一幕还齐声起哄,稔这时候终于无法忍耐…………。
「………………!!」
紧咬牙关,猛地提高奔跑的步调。
一边以几近于全力冲刺的势头沿着跑道疾驰,一边吐出断断续续的言语。
「为什么……又会……想起来啊……!」
忘掉吧。不得不去把它忘掉。忘掉包含自己的愚蠢在内的全部记忆。
要说为何,那些记忆必定都会连接到那里。
连接到八年前的那一天。稔的世界被破坏殆尽的那一天——在黑暗的洞中,只是一个劲儿地数着数的那天的记忆那里。
使劲力气践踏在柏油路上。
呼吸变得紊乱,脉搏也越来越快。然而,仍不足够。要是不变得更加更加地痛苦,头脑一旦被如黑水般的记忆所淹没,就再也无法变回原样了。
奔跑。奔跑。
干脆,就这样一直奔跑到心脏或者肺部坏掉为止吧。
只要这么做,就能将全部记忆都置之身外,前往不同于此处的某个地方…………。
但是,数秒后,银色的电杆从晨霭的对侧现出了身影。那里作为长跑路线的起点和终点,是禁止车辆通行的。
稔将自暴自弃的冲动抑制下来,一点点地降低步调。使胸口降温的跑动气流一弱下来,汗就在防风夹克下往外直冒。呼吸和脉搏也都转眼间就回到了平常的水平。
缓缓地踱过最后的五十米,从电杆之间穿过后,稔停了下来。
用腕套拭去额头上的汗,按下戴在左手腕上的运动表的停止按钮。听到“噼噼”的电子音后,稔战战兢兢地向液晶画面窥探。看到显示的电子数字,使他情不自禁地皱起脸来。
虽然早有预料,不过今天也——。
「……太快了……」
随之,以一个深呼吸将从口中零落而出的低语声吹散。
多亏在五年间坚持着晨间的十公里长跑,使稔有自信能轻而易举地完成长距离的奔跑。不过,正因如此才能够断言。耗时这东西不是能够简单地减少的。它会每日都在身体状况和天气等种种条件的影响下波动着,于长达数月的积累中才会逐渐变快——不对,变快也是在事后察觉到的。至少,至今为止一直都是这样。
尽管如此,现在稔的手表上所显示的数字,与近三个月前的相比缩短了将近三分钟。即便在最后稍有冲刺,就整体来看倒不如说他都是在想收着跑的。
稔把握着表的右手移到胸前。
用指尖轻轻摁到胸骨正中间的那一块儿。
没有痛楚,也没有异物感。可是,的确能够感觉到。某个东西在心脏正上方静静地呼吸时,那种如同气息般的感觉。
「……是你,干的吗」
即便轻声问道,也没有人回答。但是,现在,已经只能作此判断了。
三个月前的那个,并不是梦境。空中落下的某物从稔的胸部钻入了他的体内,消失了。不对,是与身体组织同化了。
由于那个东西,稔的长跑耗时被异常地缩短了。不仅仅是如此。就连听力(双耳)和视力(眼睛)也似乎比以前更好了。
——怎么可能。这种事情不合常识。
尽管在心中将其打消,但同时另一个自己也轻声道。
——所谓的常识,只是幻想而已。
不论发生了怎样异常的、可怕的、令人悲伤的事情,只要是发生了,那就是有可能的。
例如,一家四口的幸福生活,在某一天突然被破坏得荡然无存之类的事情。
「…………怎样都好了」
稔垂下右手,小声地丢下这一句话。
不管钻进体内的是什么、那东西能让十公里长跑的耗时减少还是增加,这都根本没有所谓。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自己并不是为了参加大赛才跑步的。
自己渴求的仅是无色透明般地度日。不去增加无谓的记忆,也不残留在任何人的记忆中,正如一个幽灵那样悄悄地活下去而已。
——没错,现在的我和幽灵没什么两样。本来在那一天,我就应该和父亲、母亲……还有姐姐一起,死掉的才对。
无声地自言自语着,稔转了个方向。
前方不远处就是通向河堤下方的阶梯。从那里到家中大概相距一公里。
把刚才的计时模式调回时间模式,确认了距离上学时间还有相当充裕的时间。抬起脸后,渐渐染上了暗红色的天空便映入眼帘。今天也将会是与昨天如出一辙的一天,而它就要开始了。
正当稔在脑中确认着时间的分配,准备迈向阶梯的时候。
从后方传来了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是沿着相同路线跑步的跑者追了上来。
稔暂时移动到步行道左端的下方。由于这个地方是禁止车辆行驶的,所以只有跑道的正中间才能通行,要是堵在那里就会妨碍到其他想从中跑过去的跑者。哪怕只因为这个而遭到对方的咂舌之类的举措,好不容易重置了的头脑中,又会马上积累令人不快的记忆。
远方的埼玉新都心的高层大楼群在寒冬的晨曦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稔一边眺望着它们,一边等待着跑者从跑道上通过——。
脚步声的速度却渐渐地降了下来,停在了他的正后方。
剧烈的呼吸声传到耳中,淡淡的香气飘入鼻子里。虽然看不见样子,不过对方是个女性跑者吧。看来她和稔一样,以这个地点为终点。
那么就没有继续呆在这里的理由了。然而就在稔背着脸、正打算向阶梯迈出脚步时,又不得不停了下来。
这是因为突然从右后方传来了搭话声。
「啊,等一下……是空木君……对吧?」
这句在呼吸的间隙中发出的话语,让稔猛的一惊,僵在原地。
自己对这声音并无印象。也不记得会有相识的人在这个时间的这条路线上跑步。要是自己知道了有这回事,马上就会变更路线又或者是时间。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打算扔下一句「你认错人了」就离开的,不过这种冲动而又带有逃避性质的反应绝非最佳选择,他经历了好几次的失败才学到了这一点。放弃了逃离后,他以僵硬的动作转过身去。
两米远处,有一个把双手撑在两膝上猛烈地吐着白气的小个子女性——该说是女孩子才更贴切吧。
估计与自己同年级,又或者小一点吧。个子娇小,短头发。乍一看来身材很苗条,但从淡绿色的跑步服下伸出的四肢却有着结实的肌肉,平日的跑步锻炼从中可见一斑。
然后,双眼朝这边看来的这张面容果然还是——似有印象,又像没有。
「……那……个……」
就在稔忍着疑问支吾起来时,女孩子收起了脸上的微笑,嘴角完全弯成了へ字形。好不容易地调整好呼吸,深呼吸着利落地挺起身,把两手使劲儿地撑在腰后——。
「箕轮」
「什,什么?」
「箕轮朋美。吉城高的一年八班」
「……是,是吗……」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姑且先以微妙的角度点了点头。
埼玉县立吉城高校的确是稔就读的学校,虽然同级但并不同班。虽然入学后已经过了八个月,但是稔所在的一班位于正对侧的校舍,所以记不住自称箕轮朋美的女学生的脸也能算是情非得已了。
正当稔思考至此时,朋美再次开口道。
「……还有,在八中时,是二年二班」
「…………是,是吗……」
这次比刚才更用力地点了点头。
八王中学是稔之前就读的学校。而且他还记得二年级时自己就在二班里。
换言之,眼前的女学生仅在两年前——不对,准确来说是一年九个月前,还是稔的同班同学。
稔并不擅长记住人的相貌。即便在交谈时他也不会好好地看着对方的脸,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虽说如此,一年间都在同一个班里学习的话,应该会说过一到两次话才对。尽管这样也还不能想起,是因为每天的《重置记忆长跑》起到了高于预想的效果吗……。
正当他想着这些东西时,脑中浮现的模糊印象突然和眼前这张绷着的脸重合了起来。稔皱起眉头,竭力地唤起久远的记忆。
「那个……箕轮同学……箕轮同学…………。——咦……以前的头发好像更长来着……」
稔嘟囔着说出声后,朋美的那张不愉快的脸瞬间就变回了笑颜。她爽快地点着头,短发也随之摇动起来。
「回答正确!在上高中前痛快地剪掉了」
「……,这样啊……」
这个情况下该不该问她剪掉头发的理由呢。
万幸的是并没有必要为此烦恼了。朋美一边卷着短至肩上约三厘米处的发尖一边说出了理由。
「咱们田径部是禁止一年生留长发的。明明中学时扎起来就OK了的说」
「原来是这样」
稔注意着不触犯到对方地附和道。
虽然他认为如果是觉得社团的规则不讲理,就应该申请改善又或者是辞退,但是他并没有说出口。社团活动,特别是运动部似乎并不是能那么轻易地就能辞退的,而且一年级部员向前辈的决定多嘴也可能会招致麻烦。
——不对,并不是出于这些原因。
这个叫做箕轮朋美的女学生,应该只是单纯地,喜欢田径……喜欢跑步吧。喜欢到为此不惜干脆地将头发剪掉的地步。
这番思考再次唤醒了遥远的记忆。在全校早会的台上,从校长手上接过奖状,简单地行过一礼的女学生。还有在头后充满朝气地飘动着的马尾。
「啊啊……箕轮同学,你是不是中三的时候,在全国大会里出过场……」
「你想得太慢了!」
面露不满这么叫了一句后,朋美马上“咯吱”地破颜一笑。
「不过,到底还是别人的社团的事嘛。而且,虽说是在全中里出场了,也不过是前十名而已……今年也在县预选就出局了……」
「不,不啊,我觉得很厉害的。在全国排到了前十不是相当出色了嘛」
虽然稔在慌忙之间是想要为她帮腔的,但不知为何朋美再次嘟起了嘴。
「……话说回来,我完全追不上空木君就是了」
「诶?」
「在羽根仓桥那块儿看见你之后就追了过来,却直到这里都完全跟不上就是了!」
「……是,是我没注意到吧……」
「而且就这样看来,你没出什么汗嘛」
「……今,今天很冷的缘故吧……」
找着各种说辞时,心里也是相当地慌张。
不仅是跑步的时候被同校的学生看见,还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追了过来。再加上,自己的行动步调居然——上升到了和女子田径不的全国大会经验者同一水平,真是完全没有想象过。
朋美用那双茶色的大眼睛紧紧注视着陷入了沉默的稔。
「空木君你不论是在中学还是在高中,都没有加入田径部吧?」
「……嗯」
「每天都在这里跑的吗?有多久了?距离呢?」
「那个……」
哪怕想蒙混过去,稔也不清楚是夸大数字还是缩小数字才好,于是他只好老实地回答。
「……从五年前开始的,每天十公里左右」
「诶——!」
朋美是怎样看待稔的回答的呢,她大喊一声后,再次露出笑容。
「真厉害啊,咱们部里几乎没有会在每天早上都自主练习这么长距离的人哦」
紧接着,她将稔一直惧怕着的那句话,直爽地说了出口。
「既然你能跑得这么快,加入田径部不就好了!」
「那……个……」
唯独这句,不是一个嗯字就能回答的。
不限于田径部,只要加入社团就会积累好几倍无谓的记忆,而且说到底,稔那引起朋美的注意的速度,并不是靠这五年间的长跑得来的。只能认为那是在三个月前,进入体内的《什么》的影响。
他既觉得以这种可说是借来的力量,和一本正经地努力着的田径部员比赛并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有得就会有失,突然失去现在的速度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要是听从劝说加入田径部后,脚力马上就慢了下来的话……光是想到这个就让稔直冒冷汗了。
「……那个……」
——我并不是为了变快才跑步的。
要怎么说才能将这一点告诉她呢,稔为此一时苦思冥想起来。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
在最近似乎变得特别敏锐的双耳,捕捉到一阵“嘎”地作响的声音。反射性地往右侧望去后,便看见有一个影子急速地从浓厚的晨霭对侧接近了过来。
自行车——是公路自行车。
毫不减速地从拦车处的空隙间冲了进来。而箕轮朋美就站在它的前进方向上。稔并不清楚自行车那边看没看到前方有人,不过朋美明显没有察觉到自行车将要撞上来。
再这么下去,不到三秒双方就将接触,不对,是碰撞。被时速打三十公里的自行车撞中的话,受的可不是擦伤这么简单。
自行车上的骑手貌似终于看见了朋美,「喂!」地大喊了一声。
以这一声为契机,稔也终于行动起来。他边迈出一步边伸出右手,绕到朋美的背后,随即全力地将她推到左侧。公路自行车的窄轮胎猛地被制动器锁住,但仍在被晨霭沾湿了的路面上打起滑来。
被稔推开的朋美脱离到自行车的路径之外。但稔却因为反作用力往前摔倒。而无法停止的自行车正从右侧迫近。
要撞上了。
稔屏住了呼吸。
心脏“扑通”地猛地跳动了一下。
就在那时——。
《某种现象》发生了。

世间所有的声音消失了。
整个视野都染上了蓝色。

靴底离开了路面,身体被抬起了数厘米。

如犄角一般从公路车的握把上突出的刹车杆接触到稔的右手。本应如此。
但是稔没有任何感觉。不论是痛觉还是冲击,就连被某物接触到的触觉都没有。
自行车就像被弹开一般把方向扭到右侧,尽管经历了猛烈的摇晃,也总算好不容易地恢复了平衡,返回到步行道的中央。几乎同时,降临到稔身上的〈某种现象〉离去了。
世界的颜色变回了原样,浮起的双脚接触到地面。异样的寂静也云消雾散,各种各样的环境音蜂拥而至。
「小心点啊!」
这一声怒吼是自行车骑手喊出来的。那个人慢速地骑着车回过头来,透过太阳镜瞪了瞪稔他们后,便提起速度往北边驶去了。
稔并不足以从容得能发出“没有发生大事故真是太好了”的这种感想。
——什么啊,刚才的是!?
保持着不安定的姿势,猛地倒吸了一口气。动起僵硬的右手,抬到眼前。
自行车本应是接触到了这只手才对。并不仅是擦过的程度。既然冲撞的程度能使自行车改变方向,自己的身体也应该会被整个撞开,要是这有点夸张,那么手上连淤青都不留下一块就很荒唐了。
但是,不管看了右手多少遍,都完全看不出瘀伤又或是撞伤。当然也完全没有感觉到痛楚。
「空……空木君!没事吗!?」
听到这阵嘶哑的声音,稔放下右手,把脸转向左边。
随之,便看到箕轮朋美把双手握在胸前,眉头皱成了对于现今的女孩子来说相当鲜明的八字形,睁圆的双眼就像是要掉泪一样,嘴也张成了鱼糕的形状。
【鸣泣: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奇葩的表情描写……】
正当稔眺望着那过于丰富的表情时——。
他不禁轻轻地笑了出来。然后慌忙地捂住嘴,道歉道。
「对,对不起。箕轮同学你的表情实在是太厉害了……」
「什……什么啊,明明人家是在担心你!表情太过夸张是老习惯了嘛!比起这个,你受伤了吗!?刚才,你和自行车撞上了吧!?」
「……嗯,不过……」
稔换了个表情,向朋美指了指自己的右手。
「似乎没有大碍。哪里都没有受伤」

「真,真的?…………太好了…………」
露出了不能再放心的表情后,朋美轻轻地咬住嘴唇,一下子低下头去。
「刚才发呆真是对不起!还有,谢谢你帮了我一把!」
「没,没事……万幸的是你也没受伤」
虽然稔这么回应了一句,不过娇小的田径部还是依旧低着头接近五秒钟,然后才怯怯地抬起来呢来。
「……我以前在这条路上,就差点和自行车撞到来着。所以,公路练习都总是在秋之濑那边的……」
朋美所说的地名,是指建立在埼玉县埼玉市樱区西南部,荒川的干流和堤坝之间的大公园。对于慢跑者来说那里是个人气地点,不过稔甚少到那里去。这是由于不仅仅限于秋之濑,只要进入大型公园,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就会被刺激到。
「……在这条路上,自行车可是会提起速度的呢。不过,还好没有大碍」
稔堵住思考,再一次重复了一遍后,朋美终于展现出笑容。
「嗯,真的帮大忙了,空木君。很快就要联合集训了,要是受伤了真不知道会有多麻烦。果然,空木君从以前就……」
她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使稔不禁为之轻轻侧首。
随之,朋美露出了带有些许迷惘的表情,然后再次开始说道。
「……你记得吗,中二的时候,空木君很罕见地在教室里大声地喊了出来对吧?我记得很清楚哦。那个时候,空木君是因为老师说了你的姐姐的坏话才发火的吧。我当时也很生气,想反驳老师的,但是也害怕得不敢出声。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了。空木君真有勇气啊……而且是个温柔的人啊,这样想的来着……」
朋美的那番话——。
从中途开始,稔就几乎没有再往下听了。
呼吸堵住了。身体中心唰地发热,但四肢却变得寒冷如冰。
明明那是必须忘掉——本应已经忘掉的记忆。明明那是一段在场所有人都已经不记得了的记忆。
深深地低下头去。紧紧地握住双手。姑且通过将要塞住的喉咙吸入空气,再吐出来。
「…………空木君……?」
不去看稍带惊讶地向自己问话的朋美的脸,稔以干涸的声音说道。
「差……差不多该回去了,不然会迟到的。那么……再见」
然后稔就转过身去,开始尽全力地踏上稍前处的阶梯。
这样逃走的话,会让箕轮朋美觉得他是个怪人。正确来说,让她认为自己是个怪人的这件事会令她留有难以消却的记忆。
即便明白这一点,还是不得不跑。
……明明我都这么努力地像空气一样生存了。尽管如此,为什么还有人留有我的记忆啊。为什么,不能让我一个人呆着啊。
孤独。
好想变得孤独。不残留在任何人的记忆中,也不留下任何人的记忆,我想永远地留守在这种空白的视界中。
哪怕冲下了混凝土制的阶梯,进入了住宅街,稔依然继续拼命地奔跑着。
刚才,袭向——或者说是守护了自己的异常现象,已经几乎被完全忘记了。



本帖最后由 蜂鸣器 于 2014-7-24 01:10 编辑


2
不行。
完全不行。这盘垃圾配不上料理之名。
高江洲晃一边面不露色地把这番咒骂掩藏在心里,一边把刀叉放好,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
接着拿起酒杯并将它送到唇边时,一股将这硬质而又光滑的无机物咬碎以转换口味——这样的冲动涌上了心头,不过当然不能加以实行。
含过一口白葡萄酒,像是用牙齿咀嚼一般品味过后将其吞下。虽然就侍酒师当时夸张的推荐来说,味道和香味都有所欠缺,但和料理相比的话这的确要好得多。
他就这么用右手举着玻璃杯,往盘里残余的大量意大利面看去。
尽管听闻这里的手打意大利宽面是店头的招牌菜式,但于其做出这种水平来,还不如用干面来做,那样至少还能吃。生意大利面和干面不同,无法通过留下面芯来做出Al Dente*,要是不在素材和面料制作还有烹煮的火候上用心留意的话,意大利面就会轻易地失去作为其生命的口感。
【译注:アル·デンテ/Al Dente。不把面完全煮透,而让它的中心留有毛发粗细程度的芯,这么一种意大利面的煮法。词语本身直译过来有“耐嚼的,有嚼劲的”的意思。】
这家店的意大利宽面*正是属于这种情况。粉属下品,揉法很糟糕,烹煮的火候也不到位。结果,不管怎么嚼都完全没有口感,做出来的就是黏糊糊地裹成一团的玩意儿。
【译注:フェットチーネ/Fettucine意大利面的一种,特点是它那扁平的形状。
口感。
不仅仅是高江洲主要评论的意大利式料理,所有料理最应该重视的要素既不是味也不是香也不是装盘,而是嚼劲——也就是口感。
咬噬,撕扯,咀嚼,研碎。这一番行为会令人类最原始的本能活性化,使人在进餐时得到满足感。对于任何人来说,比起黑毛和牛的牛排经由榨汁机所做成的黏糊糊的液体,自然是三百日元的牛肉盖浇饭里那硬梆梆的进口肉会更加美味。
归根结底,料理人若是不懂得运用食材的口感,那么他其它的能力也不会高。照这么看来,接下来的肉料理(Secondo Piatto*)估计也会令人大失所望吧。尽管很想干脆点直接离席,不过到底还是不能这么做。自己是在常常光顾这家店的某个媒体工作者的介绍下才会到访这里的,不适当地写上些奉承的报道可说不过去。
【译注:意大利语中“第二道菜/主菜”的意思。】
不情不愿地拿起叉子,姑且再吞下一口连狗食都比不上的意大利宽面后,一身厨师装扮的男人走了出来。
毫无清洁感的胡子脸上露出灿烂笑容的男人,应该就是这家店的主厨了。
「欢迎光临,高江洲老师!您感觉如何呢,眼前的这些料理!」
被大声地招呼了一下后,他还以对方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您好,承蒙款待了」
「哎呀,那还真是让人欣喜啊。待会我还会为您送上鄙人的拿手好菜的,且慢,这是小店的服务哦。和下一道菜可谓相得益彰哟!」
说着,主厨把装着发泡红葡萄酒(Spumante Rosso)的长脚酒杯放在了桌子上。
连酒瓶都不拿出来示人,就在背后把葡萄酒,而且还是发泡酒倒出来了,这是何等糟糕的品味啊。虽然一股焦躁感再次涌上心头,但主厨并没有注意到,而且偏偏在这个时候向他请求握手。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站了起来,一边满面笑容地伸出右手握手致意——。
…………咬掉吧。
一边在心里这么嘀咕道。
那只右手实在难以让人想象到是属于料理人的,把那粗鲁而又毛糙的,沾染上了烟油的手指提起来——慢慢地咬住。
用门牙割碎皮肤和肉,到达中指节后,缓缓地注入力气。随即外骨膜便会啪地一声碎开,骨密质被干脆地断开,哈弗斯管则呈上富有嚼劲的口感。而内骨膜会送出最后的抵抗感。一口气地咬断之后,充满水分的骨髓便在口中绽放。Al DenteAl Dente。牙齿太畅快了(Comodo Al Dente)
【译注:Comodo也是意大利语,意为“舒适的”。】
「……老师?」
听到这阵稍带困惑的声音,高江洲眨了眨眼。注意到自己正握着主厨的右手不放后,便保持着笑容松开了手。
「这下失敬了,我一想到这只右手做出了今晚的一席美妙的料理,就不由得心生感激了呢」
「言重了,哈哈。鄙人才是,能够得到老师的赞赏真是感激不已」
主厨之所以会略感到难为情,并不是因为被高江洲握住了手长达五秒,而估计是由于大部分料理都并不是经由自己的手做出来的吧。当然,高江洲并不打算对此吹毛求疵。毕竟要是把由带有烟臭味的手捏出来的生意大利面提供给客人,就不光是失去一两层人际关系的问题了,这家店甚至难免会在杂志上被贬得一文不值。
高江洲目送着主厨慌慌忙忙地回到厨房里,整了整西装的领子,坐回椅子上。
含下一口起泡酒,使于下颚的软组织中作痛的《那个》镇静下来。
一跳、一跳地生疼。
这阵感觉如痛痒般,既令人不快但又舒适,而它的源头则是一个直径不到两厘米的瘤状物。虽然高江洲没有去找过医生,但他确信那并非肿瘤之类的东西。要说为何,正是因为这个宛如活物的眼球般的红色球体,并非是从他的体内生出来的。
眼球来自于不知何处的《外部》。东京的……日本的……说不定,是从地球的外侧来的。而它在三个月之前的某个夜晚,潜入到高江洲的下颚中,给予了他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名为咀嚼的冲动。
另一样是用于实行上者的能力。
自那以后,那个——由于已经是体内的东西了,或许称为《这个》会更加适合——便无休无止地诱惑着高江洲。
含下吧,咬断吧,然后再咀嚼吧。
你已经不再是人类了。而是在都市的底下优雅地畅游着,寻觅猎物的捕食者。
不过高江洲好歹自称是个美食评论家,因此他完全不打算将毫无咀嚼价值的东西送入口中。就例如,刚才的主厨的那些发着烟臭味的手指之流的东西。
……再忍耐一会儿吧。
向口中的眼球轻声了一句后,疼痛感便徐徐地淡薄了下来。不过,想必它不会长时间地老实呆着的吧。自上次咀嚼过骨头,到今天已经过去一周了。
正当七天前的那一顿充满愉悦的盛宴快要重现于脑海中时,侍应(Cameriere)将主菜的盘子(Secondo Piatto)送到了桌上。盘中装着的是没有任何独创性的小牛肉做的煎小牛肉卷*。只看一眼就能够想象到它的味道了。而且火还用过了头。
【译注:サルティンボッカ/Saltimbocca意大利语中是“跳进嘴里”的意思,一般用小牛肉/鸡肉/猪肉配合生火腿和鼠尾草装盘的一道意大利菜。
起码肉上连有骨头的话……不,哪怕如此,也总不能用手捉着整道菜咯吱咯吱地啃下去吧。
高江洲收起叹息声,转而作出一张为急不可耐的笑容,把手伸向了叉子。
一走出店头,高江洲便无奈地摇了摇头,随之走向停着爱车的投币式停车场。
虽然道路很宽敞,但就下午六点这个时候来说路人并不少。耸立在上方的高层大楼的窗户也几乎都已陷入了黑暗之中。虽然埼玉新都心这名字很有朝气,但新宿被这里取而代之的那一天究竟会不会到来呢。
最起码能够肯定的,那就是背后的意大利餐馆到那时绝对会倒闭。而对不得不为这种店写口碑营销式报道的自己也是一阵窝火。
黏糊糊的生意大利面的口感,仍在口中挥之不去。不管怎么样,先尽快回到车里刷牙吧。杂物箱里常备着瓶装的矿泉水和旅行用的刷牙套装。用粘满牙膏的牙刷使劲地咯哧咯哧地狠刷一把的话,心情应该会稍稍转好的吧。
咯哧咯哧,咯哧咯哧。
毕竟现在的高江洲的牙齿不管连续刷上多少个小时,也完全不会痛。和以前不同。
回到东京后,一定要拿到下一顿骨头,用漂亮的牙齿心满意足地嚼个够。
目标已经选好了四个左右。这次的计划有必要比之前更加慎重地研究一番,不过为晚餐的菜单深思熟虑的时间也是能令人心情愉快的。
定制鞋(Bespoke)的后跟发着尖锐的声响,高江洲在埼玉超级竞技场旁边的大道上走过数十米回到停车场。在入口一时止住脚步,眺望起停驻在里区的深蓝色的Maserati·Gran Turismo*来。
【译注:玛莎拉蒂的一款跑车。】
充满力量感的迷人车体。如利牙般闪闪发光的横宽状的椭圆形格栅*。能令人联想到鱼鳃的三连排气口*
【译注:皆是汽车名词,椭圆形格栅Oval Grille;排气口 Air Outlet。】
这辆车就是鲨鱼。而且,还是在所有的鲨类中游得最快的青鲛。是高江洲第四喜欢的鲨鱼。
坐上驾驶座,从附近的入口开上高速公路并一口气踩下油门的话,心情也会略有好转的吧。在那之前,首先是刷牙时间。
就在靠近爱车,正要解开车门门锁——的那个时候。
高江洲刚好定住了。
好香。
他“哼、哼”地抽动着鼻子。在十二月的寒冷彻骨的空气中,包含着一丁点儿的甘甜芳香。既不是花香,更不是香水。
健康而又锻炼得恰到好处,紧实地满布于四肢上的肉与骨的香气。
紧接着嗅觉的敏锐听觉,捕捉到了嗒嗒地作响的轻快脚步声。于是他靠在了大型的爱车旁边,静待着逐渐接近的脚步声的主人。
最终映入眼帘的,是沿着步行道长跑着的穿着运动衫的年轻女孩。中学生,又或是高中生。不仅是短短的头发没被染过,身上也没有化妆品或者其它化学物质的气味。被汗打湿的肌肤上,散发出了健康的、令人联想到牛奶的体味。
非常棒的气味。
闭上眼睛,把意识集中到脚步声上。
从跑鞋踩踏着柏油路的清脆声音中,听取到骨头的响声。听取那高江洲格外钟爱的胫骨——舒展的颈骨和柔软的腓骨所奏响的和声。
美妙绝伦。
形成骨头外层的骨密质正如其名,细腻地紧连着。想必那女孩从小时候起就摄取了充足的上等钙质和维生素了吧。在经过锻炼的肌肉深处,那如珍珠般洁白并闪耀着的外骨膜仿佛已现于眼前。
脚步声从停车场的前方穿过后,高江洲睁开双眼,轻轻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一跳、一跳地生疼。下颚的中央处,红色眼球作痛。
咀嚼吧,咀嚼吧,它如此诱惑着。
「……别这么着急嘛,伙计(Compagno)
轻声地应过一句,他又等了一会儿才走出停车场。
少女的背影已经变得相当细小了。然而凭高江洲那如炸鱼般敏锐的嗅觉,哪怕完全看丢了,要再跟踪过去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高江洲竖起外套的领子,边在背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边迈出了步子。



本帖最后由 蜂鸣器 于 2015-2-6 22:27 编辑


3
十二月四日,周三,逐渐接近的低气压让人预感到今天会是一个半阴天。
稔从位于琦玉市樱区北端的自家出发,骑着自行车驶过首都高琦玉大宫线、JR琦京线和东北本线这约六千米的路程,到达了学校。这辆车并不是自己昨天险些撞到的那种运动型的,而是平淡无奇的轻快车(女式自行车)。
虽然区区六公里的距离靠步行也能走完,不过那样的话就需要在学校更衣,最关键的是不属于运动部的稔若是做出那种举动来就会分外地显眼起来。能否平安无事地、悄无声息地度过这剩余三周多一点的二零一九年呢。这是稔现在关心的唯一且最重要的事。
在这层意义上,昨天一早出的洋相让他悔恨不已。
和箕轮朋美分别时,惊慌失措地奔跑离去真是愚蠢透顶。
在那之前,察觉到公路自行车接近后就算不采取那种夸张的掩护方式也能让朋美避开才对,说到底和她打个招呼就该闭嘴了,根本不应该闲谈那么久。
明明自己是知道即便和他人多聊几句,也只会增加想要消去的记忆而已的。
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也无法挽回。
现在只能祈祷着朋美能立即将昨天的一幕忘记,并且暂时避开与她会面了。从今天早上起,稔已经改变了长跑路线。虽然两人是同一学年的,难以避免会在校内擦肩而过,但是对方总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稔这地位的学生搭话才对。毕竟朋美可是有过在全国大会出场经验、田径部的希望之星——换言之,是属于校内等级金字塔最高层的学生啊。
稔边重复着这种思考边驶过约六千米的路程,把自行车停在学生用停车场的一角上,紧紧地上好锁。由于他希望尽量避开要回家时却弄丢了自行车的这种麻烦,所以使用的是钥匙式的牢固的钢丝条锁。
背好防水素材制的斜挎包后,稔把脸的下半部缩进围巾里,混进其他学生之中走向出入口。
从鞋柜里拿出室内鞋,再把运动鞋放进去并关上金属柜门后,随便地拨了拨三位数的转轮锁。老实说这里也安上小型的南京锁会让他放下心来,不过这样引起他人反感而显眼起来的风险要更大。尽管高中生里该不还会有做藏起别人鞋子这类恶作剧的家伙,而且绝大部分学生连转轮锁都不会用,但这已经是稔的天性了所以也无可奈何。
——到头来,我还是没法相信他人的吧。
——事到如今这一点也不可能改过来了,至少得把它掩藏好啊。今天一整天也别和任何人说多余的话了,静悄悄地度过吧。不过,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在意我的毛病的吧。
正当他从一大早就沉湎在消极的自省中时。
不知是谁,从背后啪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同时,发出了精神饱满的声音。
「早安啊,空木君!」
全身在一瞬间僵住,随即稔僵硬地转过了身去。
一身运动衫装束的箕轮朋美露出天真的笑容,站在他的面前。背着应该装满了笔记用具和社团用品的小背包,额头上稍稍淌着汗水。
在学校里应该不会搭话过来吧。
尽管稔为这数分钟前的推测被轻易否定而感到不寒而栗,但姑且还是回了个招呼。
「……早上好,箕轮同学」
既然事态发展至此,则应该先为昨天唐突的逃走道歉,但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是朋美就在眼前,又怎能沉默不语呢。必须想办法作出自然而又不会触犯到她的回应……。
经过这一番超高速的思考,最后被说出口的是,
「每天,你都是跑着上学的吗?」
这么一个问题。
紧接着朋美一边脱下跑鞋放到木条踏板*上一边点点头。【译注:簀の子,简单说就是那种留出间隙铺到地上的木板条】
「嗯,也就是简单地跑跑吧。话说……至今为止,我有好多次都被你骑着自行车超了过去呢」
「诶……对,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道歉后,稔不由得好奇起来继续问道。
「除了箕轮同学以外,还有其他的人也这样吗」
「嗯—,要说田径部的话,除了我之外男女合计还有三个人左右吧。如果论整个运动部,我想应该会有更多人哦?因为这附近的人行道很宽阔,比较好跑嘛」
「嘿……是这样吗……」
「空木君你也试试吧?你家在哪边啊?」
「啊,樱区的净水场附近」
「那边吗,挺远的呢。单程六千米左右?」
「大概吧。箕轮同学你呢?」
「四千米多一点。跟空木君你家好近啊……咦,都同一间中学了,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之所以会在从出入口走往教室途中极其自然地进行这种对话,是因为稔的头脑中已有一半走神了。而另一半则在斟酌着自己是否也能跑着上学。
为了避免麻烦,稔总是把随身携带的物品抑制在最小限度内,因此要是能够连自行车都不用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自行车不仅每半年就会爆胎一次,自己得面临把它推到最近的自行车店里的困境,另外虽说从未试过,但骑车时接触到行人或者汽车的风险明显比徒步要高。
然而,属于归家部的稔跑着上学的话,果然还是会有人觉得奇怪的吧。书包也有必要新买一个肩背型的。虽说这种程度的存款也不是没有,但现在的挎肩包可是义姐典江在今年四月才刚买回来的,只过半年就换掉不仅会让他于心不安,况且前不久消费税才上调到百分之十二……。
「……木君。我说空木君」
「诶……啊,抱,抱歉」
「到教室了哦」
被这么一说,稔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一年一班的门前。
朋美噗嗤一笑道,
「要是想长跑上学的话,早上我们就找个地方碰头一起跑吧。那,回见啰」
说罢,她挥了挥手便跑向了自己的教室。
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和田径部的希望之星长聊了好一阵子的一幕被众多学生目击到的事实,在心里呻吟起来。
——每天一起跑着上学?
岂有此理,不可能,光是想想就可怕。
拜托让时间倒退五分钟,不对,倒退二十七个小时到昨天早上吧。要是不行的话,就把有关我和箕轮同学说话的场面的记忆从全校学生的脑子里删去吧。
稔向世界的创造主如此默念着,走入了教室里。

当然,时间没有倒退。
而且,看到了稔和朋美边走边聊的学生们的记忆也没有消失。

放学后。
稔解开了鞋柜的转轮锁,打开柜门,发现有一张小纸片轻轻地掉落到了地上。恐怕,是夹在了柜门与边框上的吧。
哪怕讨厌的预感扑面而来,他仍是把落到木条踏板上的纸片捡了起来。看似是从笔记本上撕扯下来的纸上,罗列着一排潦草的文字。
写道,到道场的后面来。
「……哦哦……」
稔还是第一次收到这种如传令状般的东西,因此情不自禁地从口中呼出感叹词,但现在可不是优哉游哉地拿着它看的时候。
要不遵从纸片上的指示,要不就无视它。为了维持平稳的校园生活应该选择哪一个,则需要慎重地考虑一番。
姑且换好了鞋,从出入口中走出后再度停下,让左右两边看去。要去自行车场便拐左,去道场的话便得拐右。
把吸入胸中的空气变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哈—地呼出后,稔把身体转向了右边。
被叫出来的理由,他只能想到是和箕轮朋美对话的那件事。当然等着他的不会是朋美本人,而恐怕是为此事感到不快的第三者吧。只要使把稔叫出来的人明白到他并没有对她抱有积极的意图的话,仅限这回的非常事态应该就会告终。
横穿过不知第几条走廊,经过体育馆侧后,便看见了前方的四角形道场。侧面和背面皆是小规模的杂树丛,入冬后哪怕还在这个时间都已相当昏暗。稔也是第一次踏足此处。
慎重地走过潮湿易滑的地面,绕过建筑物的一角后,马上便听到若干个声音从前方传来。
「哦,来了来了。你可得请咱吃炸鸡君*啊」【译注:からあげクン(原文把平片假名互换了),LAWSON贩卖的一种零食】
「真来了啊—,不来也没关系的说—」
「等下,叫别人出来的不就是前辈你嘛」
边走边往前看,数个穿着统一运动外套的男学生便映入眼帘。从对话给人的感觉来看,靠着墙边的两个是高年级生,站在稍远处的另一个则是一年生吗。
这间高校里本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像不良青年或者黑社会团伙的学生,而且,从这三人的外表上都几乎完全感觉不到危险。虽然他们为稔究竟会来还是不会来打了个小小的赌,但从氛围来看只是普通的运动部部员。
稔怀着五分安心五分警戒停了下来,随即一个高年级生便离开墙壁,露出了爽快的笑容说道。
「那个,你是空木君?不好意思啊,突然把你叫出来」
「…………没什么」
说出最低限度的话语的同时,进一步观察那三人。
虽然搭话过来的长发高年级生面露笑容,但后面那个靠在墙上的光头尽管赢到了炸鸡君却还是绷着脸。写好传令状并将其夹到鞋柜里的似乎是一年生,但恐怕他也只是按照命令说的做而已。
长发向着再次陷入了沉默的稔投以一个崭新的,并且一针见血的疑问。
「让我深入地问一下啊,空木君你,是看上了咱们的小箕轮吗?」
“果不其然”的想法和“怎么可能”的一阵惊讶同时涌上心头。
虽然自己早已预想到被叫出来是和箕轮朋美有关,但仅是从出入口到教室的那短短两三分钟间有过对话就被理解为《看上了》则是他始料未及。
从“咱们的”这一发言来推断,估计这三人是田径部部员,稔向他们回应以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措辞。
「初中时我们是同班的,所以只是聊了一下而已」
稍作考虑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并不是说,我看上了她什么的」
可是长发男保持着他那淡淡的笑意,说了声“可是啊”,歪了歪头。
「空木君,你好像平时完全不跟女孩子交流的吧?为什么只和小箕轮说话呢?」
「完全……倒不至于。要是对方向我搭话,起码还是会应个声的……」
「不过,根据我的情报,似乎聊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哦?尾久亲,有多少秒来着?」
「不,不对,谁会拿秒表计时啦。我想想……大概,十五分钟左右吧……」
从鞋柜走到教室怎么可能花那么久啊,稔忍住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哪怕十五分钟变成了三分钟,谈过话的事实还是不变的。
——就是看上了又怎么样?
回以这么一句帅气的台词的想法,也并非完全没有。只不过若是真加以实施的话,不仅对方下不了台,稔自己回到家后也势必会抱着头纠结上一个小时。碰到任何麻烦都低着头忍过去。这八年来,自己都是这么活过来的。
「……那个,我真的,完全没有想过对箕轮同学出手」
稔凝视着长发男的胸口位置,干脆地把话说绝。
但是,敌人比预想的更要难缠。
「嗯哼。可是啊,要是下一次小箕轮还向你搭话,你打算怎么办?」
「谁……」
“谁会知道啊那种事情”这句话险些就脱口而出,稔急忙加以修正道。
「谁让她认识我呢,招呼起码还是会打的,只不过……」
「真是够了,麻烦死了」
突然插了一句嘴过来的,是后方背靠在墙上的光头。
他依旧把双手插在运动外套的口袋里,仅靠身体的弹力直立起来,从长发的身旁走过,大步流星地来到稔的面前。
光头在眼前止住脚,用位于稔的双眼高度的鼻子哼了一声,用吓人的声音低声道。
「你是理科班的对吧?回去读你的书吧。怎么能对咱们部的女生动什么歪脑筋」
连让稔回答一句“才没有动歪脑筋”的时间都没有留。
光头就把从口袋中抽出的左拳,不假思索地随意打向稔的腹部——准确来说,是想要打过去。
稔下意识地弯曲身体,收起痛楚腰。但是这种幅度的动作理由回避不了攻击。如成人般肌肉隆起的拳头,被吸向他的胸口窝。稔清晰地预感到小腹被打中时的绝望般的痛楚,不由得止住了呼吸。
可是,痛楚并未化作现实。
因为那个现象,再一次发生了。
视界的色调变化了。
一切的声音消失了。
双脚,离开了湿润的土壤。
就像是,被从这世界上分开了一般
光头的拳剜入了小腹。
然而不管是痛楚,还是冲击,甚至连被触碰到的感觉都没有。就跟昨天早上,接触到被公路车的握把时一模一样…………。
不对。
就是没有触碰到。
稔用睁大了的双眼,切实地看到了。光头那停止住的拳,和稔穿着的学生制服之间,空着仅数毫米的间隙。
他这一拳是装样子……?在打中的前一瞬间停住了……?
稔在寂静之中如此想着,抬头便看到光头的脸剧烈地扭曲起来。上面并无愤怒之色——而恐怕,是痛苦所致。
几乎就在再度吞下一口气的同时,奇怪的现象消失了。颜色、声音还有地面的触感都恢复了过来。
虽然拳头并未击中,但自己还是顺着收腰的势头往后退了开去,湿漉漉的落叶使稔脚下一阵打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后方,长发男面带怜悯的笑容,一年生则露出了僵硬的笑容。两人都未注意到光头遭遇的异常情况。
光头用右手包住左拳,紧咬着牙关,看起来像是拼命地忍耐着不发出惨叫声。
看他的表情,仿佛他竭尽全力的一拳击中的不是柔软的人体,而是混凝土墙壁之类的东西。
痛楚在数秒后似乎缓和了下来,光头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用异样的目光向仍瘫坐在地上的稔俯视过去。
「……你小子……」
声音嘶哑地嘟囔了一句。估计他是在思考着刚才的触感究竟是什么吧。
所幸的是,他到最后似乎并不打算深究,低声地丢下一句话。
「别得寸进尺啊。要再有下次,可不是这么简单就完事了」
光头快步地离开了,一年生也小跑着追了过去。
长发跟着那两人,从稔的旁边经过时,
「抱歉呢空木君,不过这种事,就叫做世间常理啦」
留下的这句话,几乎完全没有传入稔的耳中。
他的脑子里,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如果”这一个词。
如果……如果,如果说,那个瞬间,自己没有倾尽所能收起腰的话。
如果没有对那一拳作出反应,而是呆站在原地的话。
光头的拳,不是会连骨一起碎掉吗。
毫无证据可言,单纯是稔的直觉而已。然而那件事是确确实实会发生的,他对此深信不疑。
——刚才那是,什么啊。
——那个光头,究竟,打到了什么
依旧呆坐在地上的稔举起了右手,隔着制服摸了摸胸骨。
什么都没有,但是,的确有什么。
有什么……在里面。
「……是你,干的好事吗」
喘息间发出的疑问,并未得到回答。

究竟是怎样,途经哪里离开学校的呢——。
回过神来,稔已经在自家的门前停车廊锁好了自行车。
看了看手表,时间是午后六时三十分。天空已经变得一片黑暗,隔着小小的院子能看到温暖的光芒从客厅的窗中溢出。看来义姐典江已经到家了。
突然注意到,包里装的并不是原本打算换到图书馆里的书,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本。看来自己就像是自动操作般地到达了市立图书馆,归还了旧的书并又借下了新的。
没有发生事故真是太好了,稔恍惚地这么想着走到玄关的门前。
虽然没跟典江说过,但每逢她先到家,稔在开门时都会有一丁点紧张。尽管脑子里明白不可能发生,但无论如何就是会想象出来。一进家门会不会看到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典江,这种情景。
他把左手中握着的自行车钥匙换成大型的凹槽式钥匙。
哪怕在家里也必须把玄关和后门锁好是这个家的家规。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往左转动后,令人安心的解锁声“咔嚓”响起,稔轻轻地呼了口气。
打开门走进门廊,转过身把旋锁切实地锁好。
还没脱下鞋子,就听到“啪嗒啪嗒”地小跑着接近过来的拖鞋声。紧接着,是音调轻柔而又充满活力的声音。
「欢迎回家,小稔!」
「我回来了」
为了能如此自然地打招呼,稔足足花了一年时间。
这么想着,他把运动鞋换成自己专用的拖鞋踏上走廊。
站在面前的是一个身穿围裙、右手握着大勺的妙龄女性。个子跟箕轮朋美差不多,但就算稔的身高早已超过了她,现在他也并不觉得对方矮小,估计是由于她是自己的义姐吧。
由水典江,是在八年前收养了失去家人的稔,并将他抚育至今的人。
「那个……典江小姐,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在做饭时就不用特意来到玄关这里啦……」
稔看着大勺说完后,典江脸上的笑容倏地变成了不满的表情。
「小稔你也是的,我也说过很多次,用不着对我用敬称嘛!」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已经习惯这个叫法了……啊,好像,厨房那边喀哒喀哒地响起来了哦」
听到稔这么一说,典江沉默了一会儿后,
「呀—,要潽锅了!」
叫喊着又啪嗒啪嗒地踏着走廊赶回去了。
稔呼地轻轻吐了口气,正要沿楼梯走上二楼时,一阵大音量的叫声再次传入耳中。
「今天是吃饺子哟!现在正募集一个包馅的人!」
「……我换好衣服马上就来!」
大声地应了一句后,稔冲上了楼梯。

建成十五年的4LDK*独户住宅二楼的八畳间*,是稔的房间。【译注:4LDK=四室一厅,4室+Living DiningKitchen;一般来说,一畳=一张榻榻米,但不同地方的榻榻米大小标准会有所不同】
基于尽量不添置物品的方针,家具并不多。东侧的墙边有一张矮床,西侧的墙壁上设有嵌入式衣柜和书柜,南边的垃圾口旁有样式简约的书桌和椅子。
桌上放有典江给的一台旧笔记本电脑,但没有电视机、录音机和游戏机之类的东西。书柜上也仅摆放着总计约三十本的小说和学术书,因此假如有谁要到这个房间来玩的话大概会为该如何打发时间而头疼的吧,但不知该说是幸运好还是不幸才好,稔并没有亲密到那个份上的朋友。
稔把全套学生服挂在衣架上,脱下衬衣和T恤,身上仅留一条四角紧身裤,正要从衣柜里拿出更换的衣物来时,突然停下了手。
衣柜柜门的内侧,装有一面大镜子。映照在上面的半裸身姿,把他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稔经常能间接地听到“阴暗的家伙”之类的评价,不过他自己也觉得这完全没错。
总是带着怀疑的目光,嘴角也像是忘记了何为笑容一般紧闭着。刘海长及眉毛之下,虽然跑步时会碍事,但自己也没想把它弄得更短。体形与其说瘦倒不如说是孱弱,特别是头部和肩宽,简直就像女孩子一样单薄。
而且,颇为黯淡的发色更是给人留下了阴暗的印象。虽然称不上白发,但有时候在光照之下看起来就是灰色的。这并不是与生俱来的颜色,而是在八年前的那一晚之后就骤变成这样了。要染黑应该也很简单,不过教师和同级学生都对他的发色多说什么,于是他也就把它搁置下来了。
稔确认着自己的外表和从前是否有所不同,最后往赤裸的胸部——浮现出的肋骨的正中间凝视起来。
白皙的皮肤上,既没有伤痕、也没有凹陷、亦没有凸起。
然而,时至今日已经不能否定了。三个月前发生的那件事,并非一场白日梦。
这部位,潜藏着某个东西。那东西引发了不可解释的现象,阻碍了自行车的握把和高年级生的拳头触碰到稔——。
就结果来说它是使稔避免了受伤,但他不仅不认为这有多可贵,甚至有点厌恶。一想到或许发生了一场无法以稔至今所生存的世界上的常识来解释的异常事态,裸露在外的皮肤就直起鸡皮疙瘩。
可是。
「……常识……」
轻声低语后,恶寒就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常识。Common Sence。
稔手上的辞典中,在【常识】一栏处引用了森鴎外笔下的一句话。【译注:森 鸥外(1862~1922) 日本小说家、评论家、翻译家。】
——常识即为理解普通的事理并对其加以适宜的措置的能力。
如果说理解普通的事情,并对它进行合适的处理就是常识的话,那么稔早已经失去了它。因为他并不清楚普通和异常的分界线到底在哪里。
每天早上长跑十公里算普通?异常?
休息日没有能一起玩耍的朋友算普普通?异常?
全家人被闯入家里的某个人杀害又算哪边呢?而且那个犯人经过八年依旧逍遥法外又算普通吗?异常吗?
如果说这一切都算普通的话——那么从天而降潜入体内的某个东西使得自己缩短了长跑时间、避免了本应受的伤,也就算不上是什么能让人胆战心惊的事了。毕竟今年夏天,尽管月球上的望远镜接收到地球外文明所发出的电波曾轰动一时,但不到半年也就平息下来了。
可能发生的事,不管是什么都会发生。
换句话说,在这世上一切皆有可能发生。
稔强行把视线从镜中的自己身上移开,穿上旧的运动衫和棉裤后离开了房间。
在一楼的洗手间仔细地把手洗干净并漱完口后,一走进大厅,典江就抱着大盘子从里面的厨房啪嗒啪嗒地跑了过来。
「时间刚刚好,小稔!我刚好把馅准备好了哦」
「啊,我这就来……」
稔边准备说出“帮忙”边把目光移到盘子里时,怔住了足足一秒。
「……这,会不会多了点啊」
混合了卷心菜、白菜、葱、韭菜、绞肉,还有剁成泥状的羊毛虾*的饺子馅,从大盘子底下鼓鼓地隆了起来。住在这家里的只有典江和稔,而且两人的食量都并不怎么大,不管怎么看这应该都是吃不完的。【译注:周氏新对虾,学名Metapenaeus joyneri,杂食性海水虾。】
可是典江却把大盘子放在餐桌上得意洋洋地说道。
「就算做多了,冷藏起来就能保存很长一段时间哦。在急速冷冻前撒上面粉可是诀窍呢」【译注:不加面粉的话饺子会黏在一起……大概】
也就是说,最近还得有一天吃饺子了吧,稔这么想着坐到椅子上。桌上摆放着现成的饺子皮和用来装完成品的不锈钢大方盘,以及盛满了作为粘着剂的水的容器。
坐在稔对面的典江大胆地抿嘴一笑,
「来比赛看谁包得多哦,小稔」
冷不防地发出了开战宣言。

「别,别来什么速度比赛啦……我只能想象到皮没有包好而落得一个悲伤的下场哟」
「煎饺有一点点缝隙也没问题没问题的!好了开始!」
……就这样子,怎么好意思说你是县政府的调查副主任啊。
在心里嘟囔着,稔也急忙把勺子拿到手中。
舀起适量的馅包到皮里,并把边捏紧捏出皱褶,而当他麻利地重复着这项作业时,本想集中的思考却一点点地游离到过去的记忆中。
从八年前把变成了孤儿的稔带到这个家里开始,典江的脸上就总是挂着笑容,承担起姐姐和母亲的职责至今。
当时典江才大学毕业,刚到县政府里就职没多久。虽说那时候的感觉上比现在的稔还要成熟得多,但年龄上也只是比现在的他年长七岁而已。稔也压根不觉得他在七年后到了二十三岁时,能够照顾好一个只知道名字的孩子。
——来当我们家的孩子吧。
典江在那个时候,对低着头的稔说了这句话。
一边温柔地微笑着,一边用毫无迷惘、亦无踌躇的声音说道。
对于收养因那凄惨的事件而在一晚失去了家庭的稔一事,几乎所有的亲属都面露难色。当时尚在世的典江父亲也已经与夫人(典江的母亲)死别,和女儿相依为命,大概他也觉得这是一桩难事吧。
然而,典江似乎费尽了心力去说服那样的父亲。
对于她来说,稔是表兄的孩子,换言之相当于《表侄子》。为了一个在之前只见过寥寥数次、相差五亲等*的孩子,刚离开大学的典江为何要如此亲切地待他呢。稔未曾向她问过这个问题。【译注:日本的亲等制度是采用罗马法计算法:自己→典江母(一亲等)→典江外祖父母(二亲等)→典江的姑父姑妈(三亲等)→典江的表兄=稔的父亲(四亲等)→稔(五亲等)】
但是,来到这个家里经过了约一年,典江的父亲由水弘平先生告诉了他。
典江也和稔一样在八岁的时候,因交通事故失去了母亲。
虽然一开始由水先生为了女儿着想而反对收养子女,不过在成为了稔的养父后也严厉且温柔地抚育着稔,而他却在四年前由于脑出血而倒下,就此撒手人寰。典江也因此在年轻时便失去了双亲。
在共同生活的八年中,笑容从她脸上消失的那一次,也就只有由水先生去世的时候。

「好的,时间到!」
典江的这一句,让稔从沉思之中惊醒过来。
大盘子被清空得干干净净,不锈钢方盘中的乳白色饺子,被分成面前和对侧两边整齐地排列着。典江开始「二—四—六—八—十」地数起了自己的作品来,稔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好奉陪到底。
「我这边有,三十一个!小稔呢?」
「唔……三十三个……」
「哦哦—!」
虽说说了要比赛,但典江流露出满面的笑容,拍起了被粉染白的双手。
「不愧是小稔!我推荐你去全日本包饺子大会的男子高中生区吧!」
「非,非常感谢。话说……包了六十四个,真的没问题吗……?」
「噢,很可观的数字嘛。分别做成煎饺炸饺蒸饺和水饺,平均每人每种各吃八个不就刚刚好吗」
「我觉得没戏啊。话说,刚刚你才说因为是煎饺所以有点缝隙都没问题来着……」
「真拿你没办法啊,把一半拿去冷藏吧」
典江说着就要把钢盘拿到厨房里去,稔连忙向她说:「还是三分之二吧!」。



本帖最后由 蜂鸣器 于 2015-2-4 22:01 编辑


4
仍在琦玉市内。
虽然并未住惯,但就连这个最初让自己觉得愚弄了一把般的以平假名书写的市名*,也仅在两天的停留中就让自己产生了亲切感,实在不可思议。也许这是自己能在这片土地上找到绝佳的《骨》的缘故吧。
【译注:琦玉市并不用汉字书写,而是保留了平假名《さいたま市》】
淋浴过后,高江洲穿着浴衣回到房间里,走到正面的窗户旁,将窗帘大大拉开。
从昨晚入住的这间豪华双人房中,能将琦玉市新都心的夜景一览无遗。从JR站往西延伸的行人平台被施加了应节的灯光装饰,无数的蓝色LED静静地绽放光彩的模样也别有一番情趣。
坐落于平台北侧的缓缓倾斜的大平面,应该就是琦玉超级竞技场的屋顶了。简直就如从深海拔地而起的平顶海山(Guyot)一般。要是能独占那里以作宴席,想必是一件痛快无比的事吧。
高江洲俯瞰着夜景动了动右手,从被放在身旁的桌子上的纸袋中,捏出一个直径约两厘米的球体,放入口中。
颜色为带有光泽的茶色,与松露巧克力有些相似却又不同。那个是被称为在可食用果实中最为坚硬的,带壳的澳洲坚果。
他把那一般要靠专用破壳器破开的坚果放到口中打转了一会儿后,用右侧的第一前臼齿和第二前臼齿轻轻夹住。
缓缓地、缓缓地逐渐发力。那口感仿佛是在咬住钢铁做的球一般。上颚骨与下颚骨相互摩擦得吱嘎吱响,连接着它们的嚼肌颤抖不已。如果常人用这等力气去咬的话,牙齿毫无疑问会折断的吧。
然而,高江洲自然不是常人。
非也。就连人都不是。他是鲨鱼。是在都市里畅游的食人鲨。
有一种鲨鱼名为鼬鲨。它是最长达到七米的大型物种,虽然英文名为Tiger Shark,但又有着食人鲨(Maneater Shark)的别名。
鼬鲨的牙齿外形独特,有着如刀子般尖锐的尖端以及如厚身锯般的根部,呈二段式结构。其牙齿就连海龟的甲壳都能咬碎,是高江洲第三中意的鲨鱼。
一边把自己想象成鼬鲨,一边使劲力气咬下。
“噼啪”作响的一阵痛快的冲击在口中绽开。
厚厚的壳纵向裂开,一颗比壳小上一圈的胚——通常被称作为Macadamia Nuts的部位——从中滚出。高江洲把壳留在嘴里,仅把胚吐到垃圾桶里。
他用右侧和左侧的牙齿同时紧咬住被分成两半的壳。再一次的角逐也是以牙齿的胜利告终。高江洲继续将碎掉的壳“喀拉、喀拉”地嚼得更细更烂。
啵哩、啵哩、啵哩。
放在三个月前,这种举动他实在是做不来。
不对,那个时候的高江洲连面对小孩子都能轻易吃下的硬烤饼干和牛肉干都是头疼得不行。为了写美食点评而造访的餐厅里,要是端上了硬梆梆的硬煎饼(Cantuccio)之类的东西,都只能千辛万苦地搪塞过去。
不过,如今已经不同了。
啵哩啵哩啵哩。
那东西寄宿到下颚里的那一天,高江洲得到了新的牙齿。不管是何等坚硬的食物都能嚼碎的牙齿。硬物吃得越多就变得愈发强韧的绝佳的牙齿。
「咀嚼吧咀嚼吧咀嚼吧」
执拗地继续咀嚼着已变得如沙粒般细小的砕壳,高江洲如唱歌般轻声道。
「咀嚼吧咀嚼吧咀嚼吧」
忽然,一股难以言喻的腥味从嘴里渗出。并不是坚果壳的味道。是干巴巴的黑背鰛……小鱼干的味道。
————真嚼下去了呢,小晃。嚼吧。嚼吧。再多嚼点吧。
————要是吐出来的话就要捏脸了哦。好啦,来嚼吧。嚼吧。嚼吧。嚼吧。
「…………!」
强烈的吐意涌上喉头,使他稍稍作呕,但好歹还是忍住了。小鱼干的味道在几秒间便散去,他也将变成了糊状的澳洲坚果壳吞下。
虽然不知道是否含有普通的营养,但这么一来高江洲的牙齿就又变强了些许。
把遥远的过去的记忆甩开,他开始想象眼前的未来。
那女孩今天应该也在沿着贯穿新都心的道路跑过了吧。回到家后吃过丰盛的晚餐,现在应该在床上睡得正沉,又成长了一点吧。
光是想象被少女的身体吸收的钙质在血管中循环,并渐渐地渗入纯白的骨头中的样子,就让他口水直流。下颚的正中间,正一跳一跳地痛痒地搏动着。
高江洲把新的澳洲坚果放入口中,边骨碌碌地轻咬着抚慰起那东西来,边浑身轻轻地打颤。
还早。时机未到。
虽然是用假名登记入住的,但不可能完全回避掉大堂和走廊的防犯罪摄像头,另外昨晚造访的意大利式餐厅的职工应该也记得他。要行动的话,必须再等一天……不对,两天。
所幸的是他带着移动式PC,因此能在酒店写原稿,而且把适当的等候当做是使咀嚼骨头时的喜悦倍增的调味品也未尝不可。
「你可要好好睡觉,好好长大哦,小姐」
向在窗外的市区某处沉睡着的少女如此呢喃后,高江洲一鼓作气地把第二个果壳咬开。



本帖最后由 蜂鸣器 于 2015-2-7 22:57 编辑


5

稔把并没抱有多大兴趣的长跑专栏杂志翻完后,将它放回了杂志架上。
看了看左手上的电子表。午后四时二十五分。自绕到这家便利店起不过才三十分钟,但从刚才开始就往稔这边瞟了好几次——给他感觉如此的店员,说不定心里抱怨着的是「已经三十分钟」了。
原本在约好的五点到来前他是想在图书馆里打发时间的,但没想到临时休馆了。可是店员可不会知道稔的这番苦衷,蹭书读也该见好就收了。
骑自行车从这里到碰头地点秋ヶ瀬公园只需五分钟不到。剩下的三十分钟,就只好忍受着狂风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读书了。所幸的是今天在学生服外面还穿了一件羊毛织的切斯特大衣,而且包里还装着原本打算还回图书馆里的硬皮书。有时候重读也是不错的。
决定了接下来的方针后,稔离开了杂志专柜,走向了零食架。
虽说他的精神力还不至于强韧到能够蹭书读了三十分钟却什么都不买就离开便利店,但在经济方面稔也并不宽裕。尽管很感谢义姐每月都会关心他的零花钱是否足够,不过自己只会收下最低限度的金额。
往架子上扫视了一会儿后,稔拿起一小盒薄荷片,往柜台走了过去。
两台收银机有一边挂上了暂停服务的牌子,而另一边则排着两位顾客。正在清算商品的客人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性,女性店员正冷淡地把他装得满满的篮子里的商品逐个按到条形码扫描仪上。在男性的身后,排着一个不耐烦地晃来晃去的大概小学三年级的男孩子。
稔在小学生的身后站了几分钟后,第一个人终于结完了账。男孩子紧接着两手提起塑料袋走向出口的男性顾客,精神奕奕地把商品放到了柜台上。那是一个连稔都知道名字的,在中小学生中大受欢迎的对战型集换卡片游戏的十枚装卡包。
男孩子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将包装拆开一般,还没等店员拿扫描仪读码,就把紧捏在左手里的好几枚硬币放到柜台上。紧接着,女性店员看着出纳机的显示金额说道。
「总计三百一十三円」
男孩子听到这里,双肩猛地一颤。
他先是抬头看了看店员的脸,再低头望了望自己刚放下的硬币,然后就一动不动地停住了。不知缘由的稔稍稍侧了侧身,往柜台看去。
玻璃柜上放着三枚百元硬币和一枚十元硬币。比卡片的售价还差了三円,但男孩子僵在原处,没有再增加硬币的打算。
突然,稔理解了这个状况。
消费税是在二零一四年上升到百分之八的。在翌年又上升到了百分之十,虽然因为这个数字容易计算就持续了一段时间,但到了今年又被提升到百分之十二了。而且突如其来的增税论让国会一片混乱,新税率也被推迟到年末十二月一日——也就是仅五天前,才得以施行。
恐怕,眼下的这包卡片,在十一月及之前的含税价格都是在三百一十円以下的吧。可是由于这百分之二的增税,使得价钱稍稍上涨了吧。
哪怕是仅仅几円,对于小学生来说也有很大区别。男孩子终于理解到价格发生了变化,双耳瞬间涨得通红。即便把裤子前后的口袋翻了又翻,也没有拿得出补缺的硬币。想必是在家里拿到刚好够买一包卡片的零用钱后,就攥着它们跑到这家店里来了。
把商品放上柜台后才发现自己没带够钱,对于身为高中生的稔来说也是一件难为情的事。可能这是男孩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吧,他已经完全不知所措,只顾得上低头一味地翻着口袋。
稔仿佛能看见将会刻在少年脑海里的记忆。从今以后,他肯定会无数次地回想起这一个瞬间的吧。
也许,收款的女性店员只要在这时对少年说一句“我会把卡片给你留着的,小朋友你回家把剩下的三円拿过来吧”之类的话也能让他摆脱这一窘况,过几天便忘记这件糗事,然而店员貌似也没有这个意思。她只是用指尖把柜台的玻璃桌面敲得铛铛作响,板着面孔一言不发。
郁闷的沉默持续了将近十秒,男孩子似乎终于想到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他从柜台上抓起四枚硬币,
「那个,我先不要了」
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这么说道。随即倏地转过身去,正要从自动门走出店外。
那一瞬间,稔把方才从钱包里拿出并握到手中的五円硬币掉到地上。一声尖锐的金属音,让男孩子停下了脚步。
在怯生生地转过身来的少年面前,稔弯下腰,把仍在地上转动的黄铜色硬币捡了起来。蹲着把指尖捏着的五円向他递出。
「这个,是从你的口袋里掉出来的哦」
这么说了一句后,男孩子诧异地睁圆了双眼,同时把握着的右手张开。
稔把五円硬币放在满是汗水的掌中的四枚硬币上后,站了起身。
「这么一来,是不是就能买到刚才的那包卡片了呢」
听到稔的话语,男孩子开始用左手食指一枚枚地数起了硬币来。确认过总共有三百一十五円,他唰地抬起头,腼腆地笑了起来。马上跑回到结账处前,再次将全部硬币放到柜台上。
男孩子把女性店员重新记好账的卡包和找零的两円拿好,看也不看稔一眼就冲了出去。
目送那小小的背影消失在自动门外后,稔才想起自己也是还在买东西的途中,于是连忙把薄荷片放在柜台上。抬起脸时,和一脸不快地看向自己的店员对上了目光。
迅速地别开视线后,“暂时不能再靠近这家店了啊”,稔在心里如此轻叹了一声。

走出便利店,骑上自行车,逆着迎面吹来的寒风蹬着踏板。
沿住宅街骑了一段路后,渡过架在荒川支流的鸭川上的桥。站起身一鼓作气地蹬上细细的河堤道后,黄昏下的荒川河槽用地便在视野之中一览无遗。
在这一带,河槽用地的宽度高达一点五千米,对岸的堤防宛如地平线一般朦胧不已。河面被另一条河堤道挡住无法看见,但是横亘在眼前的广阔草地,就是稔的目的地秋ヶ瀬公园了。
它不仅是琦玉市内最大级的公园,而且沿着堤防延展出长达三千米的用地内,除了诸如棒球场和网球场等运动设施以外,还有森林区、野鸟园以及烧烤区等领域。
在八年前自己住的小镇附近,也有相似的大型公园。一家四口常在放晴的休息日里,带着装满便当的篮子到那里野餐。
用力地摇摇头将脑中的回忆截住后,稔沿河堤而下,进入公园。在向导板前一度停下自行车,确认好通向目的地的道路便再次移动。
他在贯穿公园中心部的道上慢慢地骑着,在左侧能看到整齐地种好了树的草地广场。它被命名为《西洋庭园》,正是稔的目的地。大概到了春天或者夏天这里会因全家出行的游客而热闹非凡吧,但正值十二月的现在却连人影都看不到。
稔在广场侧面下了车,踩上淡茶色的枯草地,把挎肩包从肩上拿下,在几张长椅中的其中一张上坐了下来。手表显示时间是四时四十分。距离会面的对象到来,还有二十分钟。
虽然书就在包里,但自己并没有心情开始阅读,就靠到坚硬的椅背上合起双眼。随即,脑内便自动地回放起在便利店的那一幕来。
之所以不惜演出那种把戏也要把五円硬币送给那男孩子,绝不是出于同情心,也不是因为想要帮助他。
单纯是因为他觉得,如果那时自己到最后还是袖手旁观的话,事后绝对会有一种讨厌的感觉涌上心头。换言之,那不过是为了自己好而已。可是真付诸行动,便使稔现在为自己那卖弄小聪明的多管闲事体会到了无地自容的感觉。
到头来,若是和他人接触,就必定会增加负面的记忆。
三天前,在清晨的河堤上和箕轮朋美话到中途便逃之夭夭一事。
两天前,在田径部部员们的面前,狼狈地摔坐到地上一事。
还有今天的伪善之举。
化为黑水不断地积存起来的记忆沼泽,一有机会就抓住稔,把他硬拽进去。而潜藏在沼泽底的,就是八年前的,那桩事件。如今也还能把每一秒每一秒都清清楚楚地回想起来的,为恐怖与绝望、悔恨与自责所点缀的惨剧的记忆。
不惜背负这种痛苦的记忆也要生存下去的理由,世上怎么会有呢。现在马上了结这条生命,去往双亲和姐姐守候着的地方难道不是更能令自己幸福吗。每当沉入记忆的沼泽,这种冲动就会袭向稔。
不断抗争至今的理由,是因为如果他自杀了,那么在这八年来守护着、养育着稔的典江……还有在那一晚,为了拯救稔而失去了性命的姐姐若叶该会有多么地悲伤啊,这样的想法一直留在他的心中。
但是,如果黑色的记忆继续增多的话。如果沼泽从自己之中溢出的话。总有一天,会无法恢复原状的。
干脆,到没有他人的世界去吧。
只要是在不存在别人的地方,负面的记忆也就不会增多了。
在稔读过的SF和恐怖小说中,主人公屡屡会遭遇流落到无人小镇并被恐惧所驱使的这种剧情。假若自己被搁置到那种处境里,稔认为在恐惧之前必定会先产生强烈的安心感。
难道说——。
《那东西》会不会是为了把稔带到那种孤独的世界才从天而降的呢……?
昨天和今天的早上,稔在完成了每日的长跑后,在无人的河堤上尝试了重现之前的那个奇异现象。很遗憾的是一次都没有成功,但现象并不是消失了,单纯是他不知道打开开关的方法而已,只要反复摸索,总有一天能够凭自己的意思引起那个现象,稔有这种预感。
哪怕真的能够随心所欲地操纵那项能力,稔真正的愿望也是无法凭借物理现象实现的。不过,像现在这样就好。因为持之以恒地追求,说不定以后就真的会成功。
前往那个仅有一个人的,绝对孤独的世界。
闭着眼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轻微的脚步声传入了耳中。
稔还记得这轻快的节奏。他直起身,往左边望去。
在夕阳的余晖也几乎消失殆尽的黄昏中,能看到一个精神抖擞地奔跑过来的小小身影。稔确认了一下手表,还有五分钟就到午后五时了。为自己居然思考了十七分钟而惊讶的同时,站起了身来。
来到稔跟前的会面对象,在原地踏着步调整了一会儿呼吸。然而,即便平静了下来,对方也不知为何没有说话的意思。
这反倒让稔感到苦闷,他姑且指了指长椅,说道。
「那个……要坐吗……?」
接着,身着运动服的女学生——箕轮朋美点了点头,背着小背包在长椅的一边坐下。稔也隔出一点距离坐了下来。
正当稔考虑着应该由他提出什么话题才好时,时间似乎刚好到了五点,附近的太阳能照明灯亮了起来。以此为契机,朋美开口说道。
「……对不起哦,让你这么晚到这种地方来」
「……反正我放学后也就是回家而已……」
「空木君,你没有参加社团对吧」
「嗯。年级里好像只有十人不到是归家部的」
在这时,对话再次戛然而止。
数小时前,打开鞋柜时又有一张纸片轻轻地落到了地上,原本稔更想是当做没看见的。可是不情不愿地捡起来后,却发现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请在傍晚五时到秋ヶ瀬公园来”这条留言,以及箕轮朋美的名字。
当然,这一回他也考虑过要不要无视掉。没那么做的理由,是他从全称的署名中感受到了强烈的意志。虽然这也就意味着他无视了前天田径部部员们的命令,但对于不仅把人呼来唤去还不报上名来的家伙们,没有唯唯诺诺地服从他们的道理——理应如此。
「…………对不起哦,空木君」
「没事……这里离我家,也不算太远……」
「我说的不是那个」
朋美那浮现出一瞬间浅笑的脸庞,突然剧烈地扭曲起来。眼角转瞬间就涌出了透明的水珠,使得稔几乎要停住呼吸。
「我听到了,女子田径部的学姐们口中的传闻。男子部员把空木君叫了出来……教训了一顿」
「诶」
听到朋美颤抖着说出这句话,稔睁圆了双眼。
被叫出来的确是事实,不过后面就有点夸张了。虽说肚子是挨了一拳,但是多亏了那个奇异现象也完全没有受到伤害,而且跟这件事没有直接关系的朋美也不至于为此哭着道歉。
「那,那有点夸张了啦。我完全没有受伤,况且不过是被他们说了一通罢了…」
慌忙地说明了情况之后,心里才想到这下糟了。
真要说的话,应该干脆点把被叫出去的事实本身给否认掉。要说为何,正是因为朋美认为自己和稔聊过天才会使他被男子部员盯上,所以选择了远离学校的这个公园作为会面地点。稔的回答,只是肯定了朋美所担心的事情而已。
「…………很对不起……」
以有气无力的声音再一次道歉后,朋美用双手捂住了脸。微弱的呜咽声,震动了十二月的干燥的空气。
虽然心里想着必须得说点什么,但稔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可能知道的。至今为止,他都一直避免像这样和女孩子——不对,和任何人一对一地面对面。
稔持续着缄口不言,朋美持续着哭泣。到最后,让这段时间结束的,并不是稔而是朋美自己。
朋美把嘴巴紧紧合上抑制住哭泣声,用运动服的袖子擦了擦眼角,低着头声音嘶哑地说道。
「……我是不是,以后不要再跟空木君说话,才好啊」
「…………」
大概她是把稔的沉默理解为肯定了吧。
朋美把纤小的身体缩得更小,最后又一次,
「……真的是,对不起了哦」
低声说完后便站了起来。
背过身,没有朝向原本来的道路,而是开始往通向公园正中间的森林慢慢地走了过去。步调一点点地变快,最终慢跑了起来。
带有某种沉重感的脚步声已向黄昏的另一侧渐行渐远,但稔还是坐在原处纹丝不动。他仅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朋美刚才坐过的地方上,有一颗发光的泪珠一点点地渗入木制的椅面之中。

***

嗯哼。
高江洲在堤防上的人行道处俯视着宽广的公园,稍稍侧首。
猎物的行动模式,和之前的并不一致。
前天和昨天都在午后六时以后通过超级竞技场的侧面,并沿道径直回家,但今天却在中途偏离了路线。并没有跑回自己家里,而是沿着细河一直前进,越过高高的堤防就此进入公园之中,这是约五分钟前的事。
虽然他已拉开了五十米以上的距离,对方理应不会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但慎重起见他还是在公园跟前停住脚步,仔细斟酌起现状来。
由于这才是跟踪的第三天,所以尚不清楚这算不算是非常规的行动。说不定猎物每周周五都会绕道到离自家两千米左右的这个公园里来,但他总觉得对方今天的脚步声有种沉重的感觉。
该不会是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被警察盯上了吧。这是个引诱自己深入的陷阱?若是为了捕获猎物而踏足其中,就会反过来上了对方的钩?
高江洲在这三个月里,已经咀嚼过四个人的骨头了。
吃剩的残渣都慎重地处理掉了,因此发现的可能性并不高,其中两位猎物被作为失踪事件被报道了出来。当然警察理应正在进行搜查,也不能说他们绝对无法从意想之外的线索追查到高江洲身上。
《那东西》将远超常人的身体能力、以及能将不论是人类的上臂骨还是大腿骨都轻而易举地嚼碎的利齿赐予了高江洲。但是,终究还是不可能将子弹避开或者是挡下的。要是被复数个警察包围,被射上一堆子弹的话,恐怕他的《咀嚼》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他并不恐惧死亡。不过,唯独狼狈且丑恶的结局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与其陷入警察之流的计谋中而死,被煮过头的细通心粉塞住喉咙窒息致死还要好得多。
少女所进入的公园已有大部分被黑暗所笼罩,有亮光的地方不过是中心部和南侧的车道而已。走狗们应该就是潜伏在那片阴影之中吧。
这是恶魔赐予的良机呢。还是天使所设下的陷阱呢。
就在那时——。
刚才一直从背后吹向公园里的北风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稍暖的空气从南面吹了过来。
高江洲缩了缩穿着刚买的黑色运动服的身体,把肺部里的空气全部吐出,间不容发地用鼻子长吸了一口气。
虽然未曾试过,但如果公园里真的埋伏了数十个警官的话,那自己就必定会闻到相似的味道才对。被包含在南风中的,有堆积在地面上的落叶的气味、浊得发绿的沼泽的气味、枯成茶色的草地的气味…………还有,那个少女的,甘甜的气味。
下颚的那东西一跳一跳地发疼。
没关系,没有危险,对他如此轻声说道。
去咀嚼吧,去咀嚼吧,对他如此引诱道。
「……你说得对,伙计(Compagno)
说罢,高江洲便开始沿堤防旁的阶梯轻快地往公园冲了下去。

***

——我究竟在干什么啊。
稔自责自苦着,发出不知第几遍的叹息。
箕轮朋美离开已经将近五分钟了,但他还坐在西洋庭园的长椅上站不起身来。
之所以会来到这个公园,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能够无视她的那番意愿。既然如此,面对朋美三番四次以「对不起哦」谢罪,自己就不能毫无诚意地敷衍,而是应该用全心全意的话语来回应她。
说到底,稔连敷衍的话都没说。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彻头彻尾地保持着沉默而已。
不想和他人接触。不想增加记忆。
如果真是这么想的,干脆连学校都不去,窝在自己房间里就好了,但他连那股勇气都没有。嘴上说着想要变得孤独,却还是发自内心地恐惧着偏离升学和就职的轨道。准确来说,是恐惧着因偏离轨道而遭到认识稔的人的怜悯与轻蔑的目光。
到头来,绝对的孤独这种东西,只不过是幻想。
即便稔闭门不出,也不会立即从周围的人们的记忆之中消失。在这层意义上,就不可能存在什么真正的孤独。
——可是,大概周围的人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在意我啊。
——她也肯定是这样的。不管是和我说过话的事,还是刚才哭泣的事,都应该会马上忘掉才对的。从明天起,就又会恢复到不和任何人扯上关系的生活了。
如此说给自己听后,稔才慢吞吞地从长椅上站起身来——
就在那时。
「…………?」
他感觉闻到了某种奇怪的气味,皱起了眉头。
因为太过于稀薄,并不能确定是恶臭还是什么。仿佛是由糊焦味、铁锈味、野兽的味道混杂起来的一般……硬要说的话,就是暴力的气味。
清空了一次肺部后,再慢慢地用鼻子吸入空气。
并不是错觉。之前未曾闻到过的,让他心中莫名地激起鸡皮疙瘩的异味,掺杂到了寒冷的空气之中。而且,气味似乎是从坐落在公园中央部的森林区那边漂来的。那正是箕轮朋美离去时所前往的那个方向。

***

嘁哩哩。
右边的犬齿相互摩擦出细小的声响。
寄宿在下颚中的眼球,像是为近在眼前的盛宴感到迫不及待似的亢奋起来。那股兴奋感传递到三十二颗牙齿中,使它们脱离了高江洲的意志,擅自地不停摩擦。
——忍住啊,伙计(Compagno)。在这里搞砸可就太可惜啰。
他无声地喃喃自语道,再次开始前进。
快步地进入公园的中心部,广阔的森林之中。由于偏离了人行道,脚边很容易被潮湿的落叶滑倒,照明灯的光也照不到这里面。但是,凭高江洲现在的双眼,仅靠远处的街灯就足够了。他就像把猎物逼到死角的食人鲨一般,优美地不断前行。
鼻腔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少女的气味。
很近。应该只差不到百米了。屏息聆听的话,便能听到跑鞋踩踏在柏油路上的声音。
或许是她累了,步伐听起来比昨天稍为沉重。当然猎物处于最佳状态就最好不过,但若是疲劳了那么狩猎也就会相应轻松一点。
脚步声从右前方切实地靠近过来了。略不规则的呼吸声与运动衫的摩擦声也如此。
偶尔,能听到鼻子抽搭的声音。或许是感冒了,又或许是在哭泣。如果是后者,那估计是在那个公园里发生了什么吧。
可是那也无关紧要了。锻炼得恰到好处的肌肉,以及结实紧致的骨头。他所渴求的就只有这些。
脚步声愈发接近。在前方树丛的另一侧,能看到一条细细的散步人行道。照明灯的LED所释放出的白光背后,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正摇晃着。
高江洲把身体紧紧地贴在耸立于人行道边上的大樟树的树干背后屏息以待。
当从右侧跑来的少女靠近到树木里侧的那一瞬间,他迅速地旋转身体,从猎物的后方走出到道路上。
估计是察觉到那轻微的脚步声,少女边跑着边转过身。确认到高江洲的身影的双眼睁得浑圆。积存在那其中的泪滴,在LED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首先作为餐前酒(Aperitivo),品尝一下那眼泪吧。
这么想着,高江洲把戴着薄手套的左手伸出,温柔地将正要发出惨叫的少女的嘴巴堵住。
声带的震动传递到了掌心上,但并未形成声音。他一边绕到她的背后,将右臂缠到纤细的脖子上。
第一位猎物就是在这个步骤,因高江洲未控制好力道而被粉碎了颈椎的。虽然最终结果相同,但在咬下第一口时,他果然还是想体会到鲜活的肉与骨所带来的跃动感。
控制住猛烈挣扎的少女的同时,慎重地用右臂发力。
一般来说,很多人认为用绞技《使人昏迷》的原理是让颈部动脉遭到压迫,导致通向脑部的血流停止,但这跟实际是有些许不同的。正确的说法是,对叫做颈动脉窦的地方施以强烈的压迫后,迷走神经会作出过剩反射,其信号传递到心脏并使脉搏瞬间下降,血压也随之跌落,脑部得不到充足的氧气补给而导致失神。
所以,仅是想要在短时间内使对方昏迷的话没有必要卯足力气死勒住。只需准确地按到位于颈部侧面,下颚以下的颈动脉窦即可——就像这样。

少女的全身失去了力气。高江洲轻轻地抱起筋疲力尽的猎物的身体,再次走出到人行道上。
一边把犬齿磨得吱吱作响,一边迈出大步走去。
前往光和声音都无法传达的,森林最深处的黑暗中。

***

寒风中所包含的那阵异味像要消失又消失不了。
是森林里有什么腐烂了吗,抑或是谁在烧垃圾吗。由于公园很大所以这两种可能性都有,但自己来到这里时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说奇怪也算奇怪。
如果是平时,稔早已置之不顾就此离去了。然而,现在却出奇地觉得忐忑不安,为此他没有走向自行车。
要问他为何在意这股味道,那绝对是因为它是从箕轮朋美离去的方向飘来的。
说到底,那真的是腐烂味或者是焦糊味吗。说不定,那是野生的兽类的味道呢。
即便是那样,在秋ヶ瀬公园内栖息的大概也不过是狸猫或者野猫之类的动物而已。理应不会有能危害到人类的大型兽类才对。稍稍移动视线,便能看到在前方仅一点五千米远的秋ヶ瀬桥上来往的车辆的车头灯。现在,朋美肯定也已经到河堤道上了。
但即便脑子里这么想,心中的违和感还是挥之不去。
——肯定是因为今天发生了不少事,神经还处于亢奋状态。
——这就回家,结束这一天吧。虽然已经发生的事没法忘记,但至少能让它们变为往事。
稔自言自语着,迈出步子往停在西洋庭园侧面的自行车走去。
然而,仅前进了散步,那股气味便再次刺激了鼻子。
更为浓厚、更为可憎的,野兽的味道。
简直就像踏入了危险得出奇的大型食肉兽的地盘一般。
「…………是什么啊……」
嘟囔着,稔再次向右前方的树丛望去。
他感觉到在胸口深处、胸骨正中间的那东西针扎似的作痛。比快要撞到自行车时——还有差点被高年级生打到时,更加强烈。
把掌心中不知何时冒出的汗水往裤子上擦了擦,稔将围巾拉到嘴角旁,继续走了起来。
并不是走向自行车,而是转向了黑乎乎地耸立着的森林。

***

抱着昏迷的少女,高江洲在没有道路的森林中悠然地步行着。
在此之前的猎物,他都是用同样的手段捕获到后运到车里的,不过这回不能那么做。因为要在不被任何人看到、不被防犯罪摄像头拍摄到的前提下,移动到停在远离此处的酒店停车场内的玛莎拉蒂内是不可能做得到的。虽然他也考虑过把少女的手脚绑起,藏在公园的某处后再去把车开来,不过压迫颈动脉窦所引起的昏迷,在血流恢复后只需数分钟就能恢复过来。恢复了意识的少女不可能老老实实地等待高江洲回来。
所幸的是,这片森林极为宽阔、深邃,甚至令人无法想象得到它与市区毗连。虽然无法使用自己中意的餐桌是很遗憾,但这里作为盛宴的场所,也无需担心会被人妨碍了。
高江洲途经森林北侧好几条行人道来到最为偏僻的地方,正要把少女放到地上时,突然察觉到前方有一个呈直线的轮廓。
压低脚步声靠近过去后,他发现那是个简朴的杂物小屋。墙壁上缠满了密密麻麻的爬山虎,涂在拉门上的油漆四处开裂。估计这原本是用来放清扫用具一类的小屋,但从这荒废的样子看来,应该已经有好几年没被用过了。
他把脸凑近怀中的少女,确认过她还有呼吸但仍无恢复意识的迹象后,便把她横放到落叶上。接着靠近了小屋,用戴着手套的手抓住耷拉在把手上的南京锁。
虽然沾满尘埃和铜锈,但哪怕鼓足力气拉来扯去,黄铜锁也还是纹丝不动。即便是凭高江洲现在的膂力,都没法空手将其破坏。用身体撞的话或许是能将门撞开,但那阵巨响势必会传到森林外。
然而,要将难得的发现抛之不顾也很可惜。虽说是间腐朽的杂物小屋,但也应该具备屏蔽声音的效果。而且——还有增强猎物的绝望感的效果。
他从装有《七大道具》的腰包中取出湿纸巾,仔细地把深灰色的南京锁擦拭了一番。强忍住不可避免的厌恶感,把嘴巴大大地张开,将门牙抵到沉甸甸的金属上。
尝试着稍稍发了点力。
果然很硬。澳洲坚果还算有一点点弹力,但它连些许弯曲都没有,强硬地把牙齿顶了回来。若是使出全力开咬或许会使得门牙全部折掉的消极预感,让口中的锈味愈发强烈。
不过,若是想要到达更高处,就总会面临必须登上的阶梯。能够击退高江洲的牙齿的有机物,已经不存在了。
并不是要咬碎它,而是要切断它。边想象出一把钢凿,边往肺中大大地吸入一口空气——竭尽浑身的力气,咬下。
一阵剧痛流过牙根。“嘎钦!”一声坚硬的金属音响起,黄色的火花从嘴角散出。
一秒后,高江洲缓缓地站起身,把落到口中的东西吐到掌心上。那是个被咬成半圆形的黄铜块。附着在上面的些许血迹,估计是牙肉的毛细血管因压力破裂所致的吧。这种程度的损伤,那东西转眼间就会帮他治疗好。
把悬吊在把手上的另一半扯下后,U字型的门扣便随之脱落。看了看被刻在两个金属块的切断面上的优美的牙印,为之感到满足的同时将它们收到了外衣的口袋里。
慎重地拉开门后,一股带有霉臭味的空气便从屋中流出。约有一坪的小屋内部正如想象的那样,堆满了耙子、竹扫帚、簸箕等清扫用具以及预制板和铁管等资材类物品。可是地面有一半还空着,那上面还铺着一张正合适的大大的防水布。
高江洲抱起躺在地面上的少女,走进小屋,让她睡在薄布上后关上了门。由于没有窗户,内部几乎完全被黑暗所笼罩。他稍作思考,从包里取出小型LED灯,启动为提灯模式,放在了堆积如山的器具上面。淡淡的光芒,隐隐约约地照亮了室内。
这么一来便再无障碍。从现在起,这里就不是脏兮兮的杂物小屋,而是三星级意式餐厅了。
首先他把少女背上的小背包拿下,将作为重要的狩猎道具的非伸缩性的缠绑用胶带缠绕到她的双手手腕及双膝上。把手帕塞进嘴里,再在上面卷上几层胶带。
完成了束缚后,高江洲轻轻地拍了拍处于朦胧状态的少女的脸颊。猎物终于恢复了意识,在眨了几下眼后,她把双眼的焦点对到高江洲的脸上。
茶色的大眼睛中浮现出的,先是混乱、再是疑问、最后是恐怖的神色。
少女似乎渐渐地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境地,从被塞住的口中发出了含糊不清的悲鸣,双脚如虾一般动弹着往后退去。可是,马上就撞到了背后的墙壁上。
「……别这么害怕嘛,小姐(Signorina)
高江洲用不明确的声音说道。虽然连他自己都知道发音很糟糕,但由于所有牙齿都已经开始变得粗大起来,他也没法随心所欲地发声。在下颚的中央,那东西就如发狂了一般跳动着。
压抑着几乎使自己头昏眼花的饥饿与渴望,高江洲从被放置在小屋左侧的打扫工具与资材的小山中,抓起一根粗铁管。少女把双眼睁得更大,一边发出模糊不清的惨叫声一边把身体顶在背后的墙上。
「放心吧,我可不会用这种粗糙的道具」
用不清不楚的声音嘟囔着,张开了他的血盆大口。
被LED灯的光芒所照亮的牙齿,在少女的眼中闪闪发光。下颚的正中间,炽热、疼痛得无法忍受。他把从上一次盛宴的夜晚开始一直积攒至今的欲望,一口气解放出来。
咔嘞。
下颚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高江洲那原本就比一般日本人健壮的下颚,咔嘞、咔嘞地相互碾轧着往前伸出。
并不是关节脱落了。而是骨头本身,基于超出现代生物学的理论正在扩大着。
而且,上颚的骨头也发生了同样的现象。高江洲那张尖锐的上下颚比平时更突出十厘米以上的脸,已经不属于人类的范畴了。由于过于恐惧,少女睁大到极限的双眼中,瞳孔还在扩张。
但是,好戏这才要上演。
长长地伸出的颚中,三十二根牙齿正“咔嚓、咔嚓”地释放着尖锐的声音并逐渐变大。正化作拥有如刀子般锐利的尖端、以及如斧子般强韧的根部的二段结构的獠牙。
是鼬鲨。他变成连海龟都能咬碎的,狰狞的食人鲨(Maneater·Shark)了。
被放置在左侧的灯,在右侧的墙壁上映照出异形的影子。那个从长长的颚中伸出凶恶之齿,不对,利牙的轮廓,硬要说的话,应该就是拥有鲨鱼而不是猿的DNA的新人类了吧。
想必在旧人类们看来,这个样子既奇异又丑恶吧,可是对于高江洲来说,这是他多年以来一直追求着的理想状态。强壮的上下颚,以及能够咀嚼万物的、优美的、结实的、健康的牙齿。
目睹到高江洲脱离常轨的《变身》,少女已经是只能哆哆嗦嗦地抖个不停了。为了让她体会到更深一层的恐怖,高江洲把右手中的铁管送到嘴边后,慢慢地将其尖端咬住。
这管子是在施工现场经常使用的碳素钢管,直径约六厘米,厚度超过了四毫米。如果是在昨天,不对,十分钟前的话,哪怕变身了也是如字面意思那样无法咬动*的吧。然而,刚才在普通状态下将南京锁咬断的记忆——还有那东西给予了高江洲力量。
【译注:歯が立たない双关词,有“咬不动”和“敌不过”两重意思】
面对着粗糙的铁管,巨大的犬齿发出“咔、咔”作响的声音陷入其中。哪怕是大型的油压切割机,都无法发挥出这等切割力。钢管就像棒状的日式点心一般,在区区六七秒里就被干脆地切断。
高江洲把咬下的铁管端留在嘴中又咀嚼了好几次。每一次都伴随着响彻室内的金属的尖声悲鸣。
最后被他一口吐到脚边的树脂薄布上的,是一些被嚼成了仅有数毫米大小的碎片的废铁屑。上面已经没有沾到一滴血了。
「真糟糕(Cattivo)
高江洲微微一笑,轻声道。跨过金属片往前迈出一步后,在少女的跟前蹲下。
「不过,你的骨头似乎非常的美味」
如此说完后,少女从被胶带塞住的嘴里发出细不成声的惨叫,如坏掉的玩具般弹起身体。膝盖仍被捆住的双脚徒然地踢到空中,被高江洲用右手一把抓住。紧接着,他迅速地用左手把跑鞋强行脱了下来。
「~~~!!」
少女的悲鸣变得分外高昂。但那在高江洲的耳中,不过是增添进餐乐趣的BGM而已。
将运动袜脱下后,他便仔细地欣赏起露出的赤脚来。正如期待的那样,是一双脚心和阿基里斯腱都相当发达的美丽的脚。想必被隐藏在肉中的骨头,会带来无上的的口感吧。
虽说很想现在立即就一口咬下去,但让她轻易地死掉未免太扫兴了,所以必须先做好止血的准备。高江洲再次翻动腰包,从中抽出纤细的尼龙领带。
正要把它缠在少女的腓部上时,高江洲顿时停下了手。
“啪叽”一阵轻微的声响传到了耳中。恐怕,是干燥的小树枝折断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又一次听到了相同的声音。没有错。有某个人正在靠近这间小屋。
「敢弄出声的话,我就马上杀了你」
把怪脸凑到少女的脸的跟前,往被泪水湿润的双瞳内窥探并低声说道。将双手捉住的脚放到地上,靠近拉门后,把耳朵抵在生锈的铁上。
听到了“咔唦、咔唦”作响的规律性的声音。那是踩到积在地上的落叶上的声音。已经来到不远处了。
正怀疑是否为警察时,他察觉到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不管是刑警还是机动队,警察都理应是不会单独行动的才对。
那么是公园的管理员吗。小屋之所以看起来像被放置了很多年,不过是因为自己想要用它才一时两眼发昏吗。
高江洲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往放在打扫用具上的LED灯一瞥。思考了一瞬间要不要关灯后,他决定还是让它就这样开着。
转过身,在门旁边摆好架势。不管对方是谁,都只能在那人进来的瞬间将其杀掉。
这一次,他不打算优哉游哉地去勒颈动脉了。他要一口将那人的头咬下来。虽然不得不把好不容易抓到手的最佳猎物暂时搁置,去咬那低劣的骨头实属遗憾,但这也是疏忽大意的报应。
他将如鲨鱼一般突出的颚部大大张开。
如剃刀一般锋利的门牙,在灯光下悄然生辉。

***

步行了数十米,稔踏入了远离人行道的昏暗森林之中。
事到如今,空气中所包含的异味已经不可能是错觉了。就连它飘来的方向,都能识别得一清二楚。虽然才没走多远照明灯的光就照不进来了,但拜比以前更为敏锐的视力所赐,要往前走也并不吃力。
稔也自知自己正在做一件蠢事。不管气味的源头为何物,它都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而且到最后自己也还是会希望能忘掉那段看到它的记忆。
然而,如果真的在这里打道回府,就只会产生以往的自我厌恶感而已。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自己为从箕轮朋美离去的方向飘来了异样的味道而感到不安,要是没确认过一切是否正常就回去的话,稔应该会被自己的胆小和无情所打垮的吧。
——到头来,不管什么都是为了自己吗。
歪着嘴角如此想着时,右脚的鞋子踩到了干枯的树枝,发出“啪嚓”的一阵清脆的声音。
稔反射性地停下,往前方的暗处定睛凝视,随之便注意到建在十几米开外的空地上的一间小屋。估计是杂物房还是什么别的,光看外表在风吹雨打之下已有一半腐坏了,似乎现在也没有人使用。
但是,稔还是凭直觉认为,气味的源头就是那里。
看样子,也貌似没有什么东西或是人在建筑物的周围。那么是在小屋里面了吧。既然如此,那股异样的臭味就不会是野生动物的味道。
感觉全身的体毛都倒竖了起来。冰冷的掌心直往外冒汗。
明明自己站住不动了,臭气却似乎愈发浓烈。哪怕用左手将围巾和鼻子一并捂住,宛如扎入嗅觉细胞一般的味道还是完全没有变淡。
那间小屋里,潜藏着某个非同寻常的东西。
无意识中退回了半步的右脚,再次踏到了枯枝上。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全身猛地一缩。
好想现在马上转过去,跑起来远离那间小屋。稔一边勉勉强强地站稳,一边用被汗水打湿的右手抓住制服的胸口位置。
随即,如急槌儿打鼓般砰砰直跳的心脏和麻痹的手掌之间,产生了某种又痛又痒的感觉。
是那东西。钻入胸骨里的小型球体,正发热发疼。它在对稔低声说道:不要恐惧,往前进。
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地呼出后,稔把后退了的右脚往前踏出一步。
接着是左脚。再是右脚。边用稳当得连自己也感到惊讶的步伐走着,边把斜跨在身上的背包和围巾拿下,轻轻地放在地面上。
小屋已近在眼前。仔细地观察闭上的铁门与墙壁间极细的空隙,便看见似乎有一道淡淡的光从中漏出。
随着自己前进,野兽的气味也愈发强烈,但奇怪的是稔并未感到难以呼吸。那股臭气一定不是让鼻子的细胞感知到气味物质的。而是让脑通过气味直接接受某种情报。
就像被吸了过去一般,稔伸出右手,握住了门的把手。
然后,一下子拉开。
紧接着,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昏暗的小屋地上铺着蓝色的塑料布,而在那上面的,正是手脚被灰色的胶带绑住、嘴巴也被塞住的箕轮朋美。虽然全身上下的运动服还是原样,但不知为何只有双脚的鞋子和袜子被脱了下来。
「箕……」
稔从喉咙中挤出嘶哑的声音,并往小屋里踏出了一步。
与此同时,双眼睁得浑圆的朋美,猛烈地摇起了头。
就像是在说着“不能过来”一样。
下一刻,有好几件事接连发生了。
浓密得能让人感受到恶意的野兽气味扑面而来。
有一个黑影以猛烈的势头,从左边飞扑过来。
往前长长地突出的,形状不成人样的嘴巴,从侧面咬向稔的脖子。
异常巨大且凶恶的利齿,接触到脖颈的皮肤。

***

男的。很年轻。高中生。
他似乎认识那个少女。他们上同一所学校?先前流泪的是因为这个小子(Ragazzo)?
那么,抓起来也无无妨。明明把两人并排在一起,交替着咀嚼也是乐事一桩嘛。
可惜已经晚了。颚部、牙齿、那东西都已经无法停下。
好纤细的脖子。就像女人的一样苗条。想必只要一口就能连颈骨都咬成两截。
看吧,不费吹灰之力就咬下去了。

在目睹到碍事者后的零点三秒中,高江洲如此思考着。
把头往旁一侧,将那小子的头连同学生服的立领一并咬住。右侧的牙齿碰到了黑色薄毛呢雌鹿皮*制品的衣料,左侧触及白皙的薄皮肤。照这样顺势咬下去的话,肉和骨都必定会被一分为二,露出红、粉、白的漂亮的切面的吧。
【鸣泣:我也说不上来这TM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了原文是カシドス,カシミアドスキン(Cassimere Doeskin)的缩写】
颚部的肌肉亢奋了起来。将积存着的鲨鱼的力量,一次性释放出来——。
就在那时。
预想之外的某件事发生了。
突然,异常的气味直击到眉间背后。那是未曾闻过的、无机的、化学性的刺鼻味道。
而与此同时,那小子的头部膨胀起来了——貌似如此。
略微陷进了皮肤里的牙齿,被凌驾于高江洲的咬合力的压力瞬间顶了回来。坚硬得难以置信、光滑得不合常理的某样东西在抗拒着牙齿。痛楚游过左右两边的嚼肌,让他明白了肌肉纤维受到了损伤。
高江洲一边惊讶地睁大双眼,一边看向自己那大大地突出的嘴角。
随之,感受到了更强烈的惊愕。
颚中确实有正咬着某样东西的感觉。然而,牙齿并没有触及到肉。而是在距离白皮肤三厘米的位置,微微地震动着静止了下来。
可是,既然如此,那么透过颚骨传来的骇人口感是什么。那小子的脖颈难道是装备了强化玻璃还是什么别的防具吗。
不对,即便是那样,只要是玻璃和树脂类物品,《鼬鲨模式》下的高江洲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它咬断。那么,是钻石?这个平凡无奇的男子高中生会随身带着那种东西?
未曾体验过的硬度,以及它目不可视这一事实的不可思议的程度,打乱了高江洲的思考。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弃并张开两颚。
对于化作鼬鲨的高江洲来说,并不存在无法咬断的东西。
他无视了吱吱作响的嚼肌所发出的悲鸣,只是一味地贯注气力。虽然谜一般的刺激性气味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但他就连那一点都未察觉到,而是把意识都集中到要将那个透明的东西咬碎一事上。
因此,就连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那小子僵硬地高高抡起的右拳,他都未想过要避开。
自从《那东西》寄生到下颚里以来,就不仅是牙齿和颚部,就连身体能力本身都得到了飞跃性的提升。就算被纤弱的高中生打上个一拳两拳,也连痛楚都不会感受到。无视了被挥下来拳头,高江洲绞尽了浑身的力气——。
冲击。
视野变得一片黑暗,白色的火花闪起。左侧的太阳穴变得如灼烧了起来一般火热,紧接着,一股宛如铁钉刺入的剧痛袭来。
或许是因为大脑摇来晃去,就连平衡感都混乱不已,高江洲为了不倒下而拼命地站稳双脚。
被打了。可是,并不是空手的触感。坚硬而又沉重、平滑……简直就像是,将研磨过的钢铁球打过来似的一击。
换言之,这小鬼装备了不可视防具的部位并不仅头部吗。连拳头上,都戴有由能令人联想到钻石的物质造成的某种东西。
不对。
难道说。
高江洲边将摇摇晃晃的身体靠在右侧的墙上,一边用左手的手指往那小子的毫无防备的腹部戳去。
然而,手指并没有够到。正如他所预想的,在那小子身穿的灰色切斯特大衣跟前,撞上了什么东西。滑溜溜的、既不热也不冷的、硬得难以置信的、不可视的墙壁。
是全身。这个小鬼,正保护着他的全身。
就在高江洲呆然地如此思考时,那小子再次挥起了右拳。
动作完全就是个大菜鸟。但是,如果再遭受一记跟刚才同等威力的打击,就真的可能会昏过去了。
忍受着非笔墨言词所能形容的屈辱,高江洲张开了正咬着小鬼的头部的两颚。一边洒落着积留在口腔内的大量唾液,一边深深地沉下身子。
小鬼的拳头从一瞬间前高江洲的脑袋所在的位置经过,猛撞到被打开了一半的金属拉门上。
彷如体魄过人的壮男,用钢铁的锤子痛打般的轰鸣声。
门的表面深深地凹了下去,剥离出来的油漆碎片在空中飞舞。趁着这时,高江洲拼命地往前爬行,滚到了小屋外面去。
顺势咕噜咕噜地滚动了约四米后,姑且站了起来。
不仅是新买的运动服,就连头发都沾上了大量落叶,皮肤也被尘土弄脏。一道血迹从太阳穴上划落,口中的唾液啪嗒啪嗒地垂落到地上,由于脑袋受到了冲击所以连站都站不稳。
虽然落得一副难以忍受的狼狈模样,但高江洲并没有空闲去生气。
他再一次向在小屋的房门处现出身姿的小鬼的全身凝视。
身高比有一米八三的高江洲要低七八厘米左右。或许就年龄来说算比较高,但体格孱弱,看起来实在不像能够挥出足以将铁门打凹的重拳…………。
不对,等等。
从小屋中漏出的LED灯的光所投射出的影子,并没有和小鬼的脚连在一起。
他正漂浮着。

小鬼的双脚与入口处的混凝土相隔有数厘米。也就是说,那个透明的壳连他的脚底都包裹起来了吗。
能够将一整个人的全身毫无破绽地包裹住、并且完全透明、还比钢铁还要牢固、而且还可自由伸缩的装甲。现今的科学技术应该是制造不出那种东西的。
忍耐着肿起来的、一跳一跳地生疼的太阳穴处的痛楚,高江洲得出了一个令他极为不愉快的结论。
那东西
那个站在仅四五米开外处的高中生,身体的某处也应该寄生着那个小型球体。
被选中的人不仅是高江洲一个。而且那东西所给予的能力也并不是一致的。高江洲得到了鲨鱼的力量——而那个小鬼,则得到了无形的铠甲。
……还有其他的人吧?被那种球体寄生的人?那些家伙们从以前,就各自获得了奇怪且危险的力量,潜伏在日本的某处?
【鸣泣:业界惯例,不管三七二十一必定只有日本遭遇,完全不用担心其他国家】
「…………不可饶恕」
高江洲用沙哑的声音嘟囔道。
他绝不承认会有那种事。拥有超常能力的《优越种》,必须非他高江洲晃一个人莫属。
他把维持着巨大化的牙齿们磨得嘎吱嘎吱响,下定了决心。
要排除他们。全员。不论是眼前的小鬼……还是存在的其他《眼球持有人》。
下颚的正中间,那东西正在疯狂地搏动。仿佛是在大吵着:狩猎他、咀嚼他、噬杀他。
不管是左侧太阳穴的疼痛,还是平衡感的混乱,他都已经不再放在心上。他被压倒性的愤怒煽动着,把身体往前倾去,姑且抑制住了自我。
下一次必须将他吃掉。将小鬼全身的骨头连同守护着他的透明铠甲都一并咬碎。
但是在那之前,应该尽可能多地收集情报。说不定,那小鬼多少知道一些有关除自己以外的眼球持有人的事情。
从微微张开的口中吸入干燥的空气,让沸腾的牙齿们稍稍冷却下来后,高江洲向小鬼开口说道。

***

眼前的男人似乎说出了什么话来,但稔并没有听到。
男的——应该没错。然而,稔不确信对方是否为人类。
身长大概超过了一百八十厘米。手脚都很长,两肩也宽。穿着黑色训练服的身体虽然苗条,但经受过锻炼的肌肉的厚度也是让人一目了然。
年龄估摸在三十岁前后。略短的头发梳成了时髦的二分区式,从额头到眼角给人一种博学的感觉。
然而,问题是,脸的下半部分。
最初看到的时候,稔还以为是恐龙。异常长的上下颚往前突出,从中能窥见尺寸远超人类的利齿。
不过前端发尖的颚的形状,比起爬虫类,更能使他联想到鱼类。而且,是连人类都不会放过的大型食肉鱼。——鲨鱼。
被唾液沾湿而闪闪发亮的巨大牙齿呈锐利的三角形尖刺状,粗壮的一道道肌肉在脸的两旁如波浪般起伏。要是被那蕴藏着惊人威力的颚部咬上一口,人的区区肉身之躯也必定会被撕得支离破碎。
光是想到头部被那个大颚咬到过一瞬间,稔就不由得全身打了个冷颤。
一分数十秒前——。
打开了小屋的门后,一看到被捆住的箕轮朋美,稔就放弃了思考。明明只要稍微转动头脑,就能察觉到门的死角处可能埋伏着那个把朋美抓来的家伙,但他还是浑然忘我地冲进了小屋里。
紧接着,一个黑影从左侧飞扑了过来——冷飕飕的牙齿,以及如火焰般炽热的吐息触及到脖颈——刹那间,稔感觉到胸口正中间的那东西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随即,那个奇怪的《现象》,又一次发生了。
声音消失、视野的色调出现变化、身体稍稍浮起。
当稔感觉到袭击者那原本确实咬入了皮肤中的牙齿,被一股无形之力顶了回去的时候,终于领悟到自己身上出现了什么。
是壳。
目不可视、可自由变形、而且还硬得惊人的外壳,不留空隙地生成在身体周围了。
厚度约三厘米。虽然感觉不到身上的学生服和切斯特大衣有被壳的里侧挤压着是很奇妙,但他就连意识到那一点的空闲都没有。
稔浑然忘我地握紧拳头,向袭击者挥出。虽然那一拳不像样得连他自己都难为情,但还是勉强击中了。由于几乎没有感受到多少反作用力,因此他以为并没有给对方造成多少伤害,于是再一次使出了相同的攻击。虽然这回被对方沉下身回避了,但袭击者顺势滚到地上逃到了屋外——眼下,正像这样和稔对峙着。
究竟,是何方神圣。
稔从自己身上得出了这个疑问的答案。
毋庸置疑。胸口处……不对,应该不止是哪里。对方是身体某处也寄生有那种球体的人类。正如稔曾多次推测过的那样,除了自己外还有别人接触过那东西。换言之,男人是稔的《同类》。
可是,拥有鲨鱼的颚的男人的双眼中,就连一丁点儿同伴意识都不存在。唯有冰冷的杀意和滚烫的敌意,满溢于他气势汹汹的双眸中。
鲨男狠盯着茫然地站在原处的稔,动了动突出的颚部。
看起来他是在说着些什么,但稔被不可视的壳包裹着,不用说男人的话语了,就连寒风吹响树梢的声音和秋ヶ瀬桥上的交通噪音都听不见。只不过,并不是完全无音,而像是稍微能听到“贡、贡”地作响的机械般的……或者说是宛如巨大生物的心跳声的重低音。但那究竟是什么声音,稔则是一头雾水。
和男人的距离不到五米。在这状态下,失去《壳》的话就太过危险了。说到底他连解除的方法都不知道。即便如此,他还是抱有听听男人究竟在说些什么的想法……。
稔吸进一口完全无臭无味、就连他自身的体味都感觉不到的空气,使劲地积入肺中,就在这一瞬间。
覆盖了视野的稍稍带蓝的色调恢复了原状,身体下降了三厘米,靴底接触到了湿润的混凝土上。
「…………!」
是《壳》消失了。惊讶之余差点就发出了声来,但在千钧一发之际忍住了。要是被对方察觉到自己并不是出于本意将它解除的,他肯定会再次发起攻击。
不过万幸的是,鲨男似乎将此判断为稔是凭自己的意志将壳解除的。他再次动起嘴巴,洒脱地展开双臂。
「……哎呀哎呀,总算愿意听听我说的话了吗」
他的声音本来应该也是宏亮动听的声音,但语尾带有不清晰且奇怪地扭曲了的声响,听起来简直就如外星人在说话一样。
看到稔一言不发,男人轻轻地歪了歪头,继续说道。
「少年。先让我确认一下……你身体的某处也长着那东西吧?那个红色的眼球?」
「……眼球……?」
稔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男人所说的明显就是指被埋藏在稔胸口处的那东西。但是,唯独有一个不能无视的分歧点。
三个月前,从天而降的谜之球体。虽然亲眼目睹到的只有区区几秒,但直到现在稔对于其外形也记忆犹新。
球体的直径不到两厘米。表面带有如沾湿了般的光泽,通透的表层背后,收纳着一个要小上一圈的核。硬要说的话,那个二重球体的确是像生物的眼球。可是——。
「红色的……?」
唯独这一点明显不对。
钻入稔的胸膛的球体,其透明层是淡灰色,而核的颜色则是仿佛能将一切光芒都吸进去般的漆黑。那么说来,每一个的颜色都有所不同?还是说,每种颜色都有好几个……?
仿佛是等得不耐烦了,鲨男向呆站着的稔稍稍扬起尖尖的下颚。
「究竟是怎么样呢,有吗,还是没有?」
「——有,有是有……不过,该说埋在身体里吧……」
稔用嘶哑的声音如此回答道。
男人边眯起双眼边点了点头,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三个月前?」
稔轻轻地颔首。
「……是吗」
男人将巨大的颚部合上,紧紧地扬起嘴巴两端,露出了让小孩子看见会做上好一阵子噩梦的、可怕得难以言喻的笑容。
「你那个眼球,好像给了你一种相当有趣的力量呢。能裹住整个身体的,看不见的铠甲……刚才让我稍稍吃了一惊哦。不过更让我惊讶的,是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人拥有那种眼球这一事实呢」
「…………」
虽然措辞本身给人直爽的感觉,但缠绕在男人双眼中的杀意完全没有消减。
是的,决不能搞错。眼前的鲨男虽然和稔有《身上寄生着球体》这一共同点,但是他绝对无法和稔相互理解。要说为何,正是因为这个男人袭击了箕轮朋美,把她带到了背后的小屋里,还将她的手脚捆了起来。
如果不是稔阻止了他,这个男人会对朋美……做出什么事来呢。
一般来想,将女子高中生绑走再捆起来的家伙会做的事基本只有一件【鸣泣:川原这是直接地图炮了整个日本的男人啊……你就不能想象下单纯的绑架勒索吗】,但对方并不是单纯的人类。大大地突出的异形颚部,尖锐且巨大的牙齿。难道说,他要用这些牙齿…………。
稔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男人也相当直白地对此加以了肯定。
「哎呀,待会儿会切实地吃掉的啦。就算你有铠甲,如果它只是保护着身体的话那我还有对策。放心好了,我不会马上杀了你的。就在动弹不得的你的眼前,将那女孩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嚼完……不对不对,还是把顺序倒过来比较好吧……?」
「……嚼,嚼完……?你说的嚼,是指……」
稔愕然地轻声问罢,男人再一次露出异常可怕的笑容。
「喂喂,人要咀嚼的话,那就只有一个理由吧?是吃掉啊,还用问吗。毕竟我的牙齿,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吃……掉,你居然说……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你该不会是,连脑子都被那东西……被眼球给占领了吧……?」
「当然没有,这是我自己的意思。眼球不过是给了我一个手段而已。我啊,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想尝尝人是什么味道了。所以眼球才来到我这里……顺带一提,在我吃的人里,你将是第五个。而后面的那个女孩会是第六个哦?」
浮现在异形样貌上的笑容变得格外显眼,好几颗如刀刃一般凶恶的獠牙被拉长的嘴唇下露出。
「那么……就让我来试食一番吧」
用深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男人开始逐步缩短距离。
稔重复着短浅的呼吸,思考道。
——这家伙,是动真格地想要生吃了我和箕轮同学。
快点,得再一次把《壳》叫出来。可是,我还不清楚要怎么做才能打开开关。
三天前,快要和自行车接触时。
两天前,将要被高年级生打到时。
还有数分钟前,头被眼前的男人咬到时。
这三次,在《壳》出现前,自己应该都是作出了某种共通的行动才对。
和男人的距离缩短到三米。
……握紧拳头……不对。
缩短到两米了。
……咬紧牙关……也不对。
迫近至眼前的男人,将凶恶的颚部大大张开。带有模糊的金属光泽的牙齿,在黄昏下发出瘆人的光芒。
……对了。
……那个时候,还有刚才,我都是,将呼吸——。
稔猛地吸入一口气。
然而就在球体给予他的能力被发动的,前一瞬间。
发生了一件稔意料之外的,而且恐怕连异形男人都没有想象得到的事情。
空气“啪!”地弹开,稔视角中鲨男的左侧,地面上积存的落叶大量地飞舞起来。
一瞬前确实不存在的人影,在那里出现了。
长发在席卷的风中飘扬。身穿偏黑的西装夹克类服装,女性。右手拿着某种,棒状的东西。
「呶……!」
双眼大开的鲨男呻吟着,迅速往右边转过身去。
然而就在那时,少女已经将右手中的黑棒刺了出去。其前端触碰到男人的右侧腹的瞬间,蓝白色的火花“啪嘁!”地强烈闪起。
「咕!」
正当男人的身体摇摇欲坠的同时,稔也把刚吸进体内的空气伴随着惊讶一同呼出。
站在跟前的穿西装夹克的女性,并不是从树枝上或者屋顶上跳下来的。当然也不是事前埋伏在地里。只是瞬间性地,《出现》在那个地方而已。
由于被长发所遮挡住,看不见脸庞。在黑暗中呈漆黑色的西装夹克,还有灰色的百褶裙,恐怕是某所学校的制服。脚同样被黑色的紧身裤所裹住,鞋是过踝的中帮运动鞋。
就打扮来说,是个极为普通的女高中生。如果出除去那根长约三十厘米的黑棒的话。
前端伸出两个电极的棒子,估计是所谓的电击枪的同类吧。而且她手里的机械,就连完全不懂行的稔也看得出那明显是违法了的高输出样式。
遭受到强烈电击的鲨男,细长的全身僵直得如长棍一般,摇摇晃晃地往后倒去。
然而,在倒到地上的前一刻,收回了右脚在原地站稳。在大大地往后仰去的上半身那边,只能看到长颚的尖端。从被张开到极限的颚部之中,突然迸发出了惊人的咆哮。
「吼啊啊啊啊啊!」
那阵让人不禁想道“鲨鱼若为陆上生物估计就是这样的吧”的声音中,充满了足以震动空气的怒意,使得稔全身绷直了全身。
男人的黑色训练服下,一道道肌肉翻腾起伏。往后倾倒的身体,如被弹起一般回到前方。估计是由于电击的影响,他耷拉着双臂,伸出头往谜之少女飞扑过去。
「……!!」
稔猛地倒吸了一口气。
虽说少女的身份不明,但就结果来看,是她救了稔。那么这回稔就必须要帮助她了。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身体却动弹不得。由于鲨男的那一声咆哮,全身都竦惧不已。
长满凶恶獠牙的两颚,迫近少女的黑发。少女往后仰去,一蹬地面打算迅速地退开,但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要是被那个巨颚咬到,脑袋就要一分为二了——。
嘎钦! 一阵金属质的声音响起,合上的牙齿间溅出了白色的火花。
被咬到的只有空气而已。少女在巨额闭合前的瞬间敏捷地沉下身,在千钧一发间避开了攻击。
然而,鲨男的动作并未停下。他再次伸出两颚,纠缠不休地咬了起来。“嘎钦、嘎钦”地不断开闭的巨颚被少女在毫厘之间左右避开。
实为精妙的动作——虽说如此,但应该没法一直回避下去吧。电击枪,不对,电击棍之所以没有再次被使用,是因为作为高输出的代价而没法连续使用吗。
必须去帮她,稔再一次如此想道。
拼尽全力将僵直的、麻痹的右脚往前迈出。一边僵硬地前进,一边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
然而就在那时,少女似乎是被潮湿的落叶滑了一跤,往左边倒了下去。
「嘎啊!!」
鲨男短短地吼叫了一声,扑到少女的身上。
用双手将她揪住,同时把张开了超过九十度的巨颚,咬向少女纤细的脖颈——。
「…………!!」
正要浑然忘我地扑到男人背上的稔,却无意之中停住了动作。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少女的容貌。
端正且清秀的美貌上,不存在一丝恐惧。
紧闭着双唇,漆黑的双眼笔直地凝视着正要咬杀自己的怪物。甚至可称为冰冷的表情不为所动,少女把右手的电击棍深深地刺入鲨男的口中。
啪晰!!
破裂音再一次响起。巨大的口部被闪光所盈满,略短的头发剧烈地倒竖起来。
电击持续了足足三秒以上。如此一来,就算是那个鲨男也应该不能动弹了吧。正当稔一点点地放松身体的力气时,又产生了新的恐惧。
穿黑西装夹克的少女,肯定是有意图地重复着那种勉勉强强的回避动作的。其实她是能更有把握地避开的,却还是强行制造出对方的破绽。这一切,都是为了能使第二次的电击着实地将敌人无力化——。
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管是她对付异形的怪物时的冷静,还是不大可能为市售品的超高输出电击棍,稔都不认为她如外表所见那样只是个普通学生。而且最重要的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鲨男身旁的那个现象……或者说,能力。
这个女生也有的吧。那东西。
稔在一瞬间思索至此,而就在那时。
口中遭到电击灼烧,原本完全停止了动作的鲨男,从颚到头暴起的粗壮肌肉都抽搐了起来。
伸出的长舌一片焦黑,嘴的两端冒出了白烟。双眼完全翻起了白眼,看起来不像还有意识。
然而,唯独巨大的嘴部周边,宛如长着另一个生物似的颤抖着。被张开到极限的颚部,正一点点地闭上。
看到尖锐的门牙轻轻地咬到了还插在鲨男口中的电击棍,稔声音嘶哑地呻吟道。
「骗……人,的吧……」
就连仍倒在地上的女高中生,也似乎没预想到这个事态,那张美貌为此紧绷了起来。
她那白皙的右手按下了电击棍的开关,就在第三次电击迸发的同时。
鲨男的两颚释放出“嘎钦!”一声尖锐的声音并闭合起来。电击棍被咬成了两半,从电池漏出的内容物喷起白色的火焰。
在那时,少女已经松开了右手中的电击棍,边以敏捷的动作站起身边拉开了距离。
反观鲨男,他将燃起的电击棍残骸吐出,边缘变得焦黑的嘴巴——轻轻地,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翻白的双眼一震,眼珠转了出来。他以如点般细小的瞳孔狠狠瞪着少女,发出了不清晰的声音。
「……你还是会耍些,挺厉害的花招的嘛……」
看来他所受的伤到底还是不浅,但他还是步伐蹒跚地向黑发的女高中迈出了步子。
「……我可不会让你逃掉哦……。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那已经无关紧要了。我要咀嚼你……将能称之为骨头的骨头,一根不留地,全部嚼掉……」
边说着骇人的话语,边缩短着距离。
少女站在离他约五米的位置一动不动。双脚轻轻张开,沉下腰,瞪住接近过来的鲨男。
——你在做什么啊,快逃吧。
站在小屋入口处的稔拼命地默念道。就他所见,不管是备用的电击棍还是其他的防身用具,少女都没有带。就算她真的跟稔和鲨男一样有《球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颜色——寄生在身上也好,要是她能用得到的能力击倒鲨男的话,从一开始也就应该不会用什么电击棍了。
中帮的运动鞋稳稳地踩着落叶,灰色的百褶裙和长长的直发随风飘扬的样子也很自然,应该不会是跟稔一样能使透明的《壳》出现的吧。
难道说……她既不反击也不逃走就放弃了吗?打算就这样,被鲨男咬死吗……?
当稔想到这里的时候,用力地握紧了两拳。
往身后一瞥。倒在杂物小屋里的箕轮朋美似乎是因为惊吓过度而昏迷了。虽然被胶带捆着的手脚令人心疼,但看样子并没有受伤。
现在还有立即抱起朋美,跑到公园外的这个选项。
但是,出于和他拉开小屋的门相同的理由,稔无法从这里逃跑。
再次转向前方。鲨男和西装夹克少女,已经相距三米不到。
稔把空气吸满胸腔。并消费掉其中一部分,喊道。
「快逃跑啊!」
随即,猛地屏住呼吸。仿佛将施加到肺部的压力,集中于胸骨正中间的感觉。
没有把握。但是黑色的球体回应了稔的意志。
树叶相互摩擦的声音和寒冬的冰冷消失了。身体微微地漂浮起来。是看不见的壳被展开了。果然开关就是《呼吸》没错。
稔止住呼吸,隔着壳一蹬地面。用头朝正要转向这边的鲨男的左侧腹顶去。
虽然是卯足力气的一次猛撞,但稔也只是感觉到轻微的减速而已。不过对于男人来说,却等于被重达五十公斤以上的铁块撞上了一样。他连一下都支撑不了就被撞飞,和稔一起摔到了地上。
高涨起来的强烈怒意流露于异形外貌上的同时,男人想要将稔压倒。
拼尽全力按住男人后,呼吸转眼间便变得痛苦起来。将壳是否会消失的恐惧挥开,稔将积存在肺中的碳酸气体吐出,吸入无味无臭的空气。由于在小屋的入口跟男人战斗时,他在壳里面也也曾呼吸过好几次,所以应该不会就此接触才对。
但是,还有另一个问题。
透明的壳是在距离稔约三厘米处生成的。在数学的课程中计算自己体表面积时,他还记得约一点六三平方米这一个数字,因此存在于壳内的空气量,大概是四十九公升吗。再呼吸几次,就会将把里面蕴藏的氧气用尽呢……。
边思考着这一点,稔为了用口型再一次将「快逃啊」传达出去,将脸转向少女那边。
然而,在那里,已经没有身穿黑色西装夹克的女高中生的身影了。
稔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和鲨男搏斗,睁大了双眼。他的目光离开少女前后不过三秒。不管往那边跑,都应该不可能移动到能够完全消失在视野内的距离外才对。也就是说,她使用了和出现时相同的能力吗。
鲨男似乎没有注意到少女的消失,只是发疯般的大闹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朝稔咬来咬去。虽然现在稔的壳还能抵挡住他的牙齿,但也不知道能支撑到何时。是壳里的氧气先用尽呢,还是壳先如玻璃般碎散呢——。
突然,大量落叶飞舞起来。
在和稔扭打成一团的鲨男跟后,那个少女出现了。
这回,稔终于确确实实地目睹到《出现》的瞬间。但是,依旧不知道其中的移动方法。如瞬间移动(Teleport)般突然出现于零点一秒前空无一人之处的少女,手中又一次握着黑棒——崭新的电击棍。就像是设法去拿到了备用品,再在这时返回来了一样。
少女看了看和男人扭打在一起的稔后,就立即皱起脸喊了句什么。当然在壳里面的稔是听不见的,不过他凭直觉认为她说的是「快让开」之类的话。
「我,我知道了!」
同样对方应该也是听不到的,但他还是这么回应着并准备从鲨男身上离开。
就在那瞬间——。
至今为止,都如同失去理性般胡闹着的鲨男眼中,迸发出了理性的光芒。
他用双手将正要直起身的稔连同壳一并高高地抱起。顺着势依照摔跤技里拱桥摔的要领,以猛烈的势头将稔朝站在正后方的少女扔了过去。
谜之女高中生也似乎唯独没想到这一招。细长而清秀的双眼大大睁开,虽然沉下了身以备往后退开,但恐怕是来不及了。
要撞上了——!
稔本能地止住呼吸,将意识集中到球体里。随即,稔以一个从上方扑到少女身上的姿势和她发生了正面冲突。
【鸣泣:哎呀哎呀……真是无数作品中最经典的桥段之一】
一边感受到清爽的香味以及带有密度的柔软,一边干脆利落地摔到地上。
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解除了壳,但也因此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没法立马站起身来。不过,被垫在稔身下的少女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发出,而是在他的耳边尖声大喊。
「你让开,快点!」
第一次听到少女的声音,令稔联想到和弓*的箭声,有着清洌的响音。
【译注:日本弓道所使用的一类长弓。】
尽管稔慌忙地打算跳起来,但右膝同时压着自己的外套下摆及少女的裙子,因此很难分开。于是他放弃站起身,转为向左边滚去拉开了距离。
少女迅速地站起身,边架起右手的电击棍边沉下身。那是个令稔联想到扑向猎物前一刻的黑豹的,优美的动作。
可是很快,少女被尘土弄脏的脸上便浮现出懊悔的表情。
稔急忙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穿过小屋旁边的灌木丛渐行渐远的黑色人影。时而能听到啪嚓、啪嚓的声音,估计是鲨男将妨碍他的树枝咬断的声音吧。
既然能够瞬间移动,就应该能用那种能力追上去,但少女依旧沉着腰一动不动。
鲨男发出的声音转眼间就逐渐远去,消失了。那个方向应该有足球场和网球场等设施,所以大概马上就会到达空旷的空间了吧。谜之少女是忌避着招人眼目吗。
数秒后,少女叹着气直起身,漫不经心地挽起裙子,把电击棍收纳到装在右腿上的皮套里。
看也不看一屁股摔在地上的稔,往杂物小屋迈步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对装在左手腕上的小手表低声说道。
「《Biter》逃走了。保护对象一名,预想外的确保对象一名。把一号和三号的套件拿来」
……那个手表,明明那么小却配备了通信机能吗?还有套件是指什么……?
稔半呆着思考起这些事情来,好不容易才回想起少女正接近着的小屋里有谁。
「啊……箕,轮,同学……」
用僵直的嘴巴断断续续地呼喊出名字,稔往颤抖的双脚里贯注力气,好歹是站了起来。
当稔到达小屋的入口时,谜之少女已经抱起了还昏迷着的箕轮朋美。纯熟地为她诊脉,确认她的呼吸。
「请,请问……箕轮同学她,没有大碍……对吗」
稔抓住门的一端,如此发问道。
随即少女抬起了头,但是没有回应他的意思。目不转睛地以严厉的——甚至能感受到敌意的视线,贯穿了稔的脸。
过了一会儿,少女的双唇终于动了动。
「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哪怕为那冰冷的声音感到相形见绌,稔还是点了点头。
「是,是的……因为我们上的是同一间学校……」
「哼。不仅是《Ruby》而且还是个大笨蛋吗。明明对同一所学校的人下手,马上就会暴露身份的。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这几句话的意义,稔完全听不明白。
「……Ruby?下手……?」
「收起你那拙劣的演技吧。归根结底,你就是和Biter在争抢这孩子才内讧的吧」
「……演技……?Biter……?」
虽然有大约九成没法理解,但是唯独最后的那句话不能置若罔闻。深呼吸了一下后,稔增加了些许音量回复道。
「……那个,如果Biter是指刚才那只怪物的话,我并不是他的什么同伙……」
——就在那时。
稔注意到背后响起了微弱的声音。是落叶被鞋子踩踏到的声音。
他迅速地离开了小屋的入口,转过身并把背靠到墙上。
随即,他看到约五米开外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是那家伙回来了吗,正当他这么想着屏住呼吸时才察觉到。那个人影跟鲨男——用少女的说法就是《Biter》比起来,在纵向上要小得多。估计比稔还要矮十公分吧。
由于其身高稔又以为那是个女孩子,但是并不对。那是个和身穿黑西装夹克的少女年纪相同或更大的男性。
反戴着一顶橄榄色的鸭舌帽,身穿迷彩样式的羽绒背心。下半身穿着宽松的工装裤,还有粗糙的军靴。提在双手上的,是黑金属制的手提公文包。
虽然是一身颇有威慑感的装束,但面容和表情上都完全没有危险之色。他睁大了那双给人眼皮发沉的印象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或者说是惊讶地观察着稔。
稔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只好呆站在原处,随后少女从小屋里走了出来。脱下西装夹克,亮出了一件白衬衫,但完全看不出她感到寒冷的模样。她用暴露出警戒心的目光盯着稔从稍远处经过,朝着矮小的青年伸出左手。
DD,把三号套件给我」
「啊,哦,哦—」
被称作《DD》的年轻人,点了点头后将左手的公文包提起。可是,就在少女要拿走时,又敏捷地收了回去。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不,你看,你说的确保对象Ruby真是这个小鬼?明明还没拘束起来或是怎么样?」
「要是他想做出什么来我会马上将他无力化的。光是和Biter战斗过还没有死这一点,就是最充分的证据。别被他骗了,精神干涉已经开始出现了哦。毕竟他可是抓走了同一所学校的孩子并且还想把她杀掉的啊」
「说,说真的吗。脸还长得挺可爱的说—」
「是这样吗。……不对,快点把那个给我。我想要在今晚里处理好啊」
「我,我知道啦。真是好性急啊—,小由美子你……」
「喂,你怎么叫我的名字的啊!」
「啊,抱,抱歉」
……看来,女孩的名字是叫《由美子》?这个听起来像是真名,但那个叫DD的应该不是吧。还是说,虽然外表如此但其实是外国人……?
思考着这些东西时,稔终于明白到两个人是在商量着有关他自己的事。确保对象,也就是要抓起来的意思吧。那么,处理究竟是——。
当稔还在站在原处不动时,由美子已经接过黑色公文包,迅速地转过身,用冰冷的声音对他说道。
「只要你不抵抗,我还是不会动粗的。接下来我会给你打一针,不过那是单纯的镇静剂而已,你只需睡上一觉。在那期间你会在东京某处接受摘除手术和记忆屏蔽,在今晚就会让你回家的」
说着,她将公文包“啪咔”地打开。里面罗列着被黑色缓冲材固定住的大型注射器以及其他器具类物品。
稔不由得退后了一步,开口问道。
「摘,摘除……是摘除,什么啊……」
「这还用问吗」
由美子用增加了些许迫力的声音答道。
「是摘除埋藏在你身体某处的《Third Eye》啊」
Third……Eye
稔再一次鹦鹉学舌道。
Third Eye。第三只眼。
第一次听到的那个词汇所指的东西,就连稔都能轻易地推测出来。
那就是埋在稔的胸骨中的,细小的异物。鲨男将其称为《眼球》的黑色球体。
从使用《Third Eye》这一名称来看,这两人应该在进行着关于球体的研究与分析。而且恐怕,是组织性的。
不知道由美子是如何理解稔的这段沉默的,她稍稍缓和语气说道。
「……你之所以会和《Biter》内讧,就是因为还没有被完全占领对吧?但是,再置之不顾的话,你也会向那个鲨鱼混账一样不顾后果地去袭击和杀害人类。现在的话,你还能回到原本的日常生活中去。被Third Eye寄生前的,普通的生活」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双眼中的敌意淡薄了些许。
虽然还处于这种情况之下,但稔不由得重新意识到由美子那强烈的存在感。
五官仿佛是由手艺精湛的雕刻家以绞尽心血的一刀,毫无动摇地雕刻而成的。让稔印象尤为深刻的是那双颜色宛如澄澈夜空一般深邃的眼睛,他像是被吸入其中似的往其中凝视起来。
随即,由美子似乎感到可疑而皱起弓形的双眉,笔直地往稔的两眼瞪了回去。动了动嘴唇,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你……该不会……?」
几乎在同时,站在后方的DD也用右手托了托帽檐嘟囔道。
「等会儿……这小子,真的是Ruby吗?就不可能是《Jet》么……?」
稔为又一个耳生的用词而纳闷不已,但由美子已经没有为他解说的意思了。她转过身,开始迅速地跟DD交谈起来。
「可是,断定关东已经没有Jet的不就是你吗」
「准确来说,我的意思是已经没有觉醒完毕的Jet了。就算是我的鼻子,也没法把未觉醒的Third Eye都闻出来啊」
「既然是未觉醒,那为什么跟Biter战斗过还能毫发无损?要是不使用能力,早在一瞬间就被咬死了吧」
「话,话是这么说啦……」
看来他们交谈的内容正和自己有关,稔姑且算是理解起其中的内容来了。
他们口中的《Ruby》或《Jet》,说不定就是球体——ThirdEye的种类吧。既然如此,那看来Ruby是指鲨男所说的《红色眼球》没错了,但稔还是不清楚Jet又是指什么颜色。而且觉醒、未觉醒这两个词也听不懂。
唯一能明确的就是,被叫做Biter的鲨男,还有由美子和DD的身上某个部位,都寄宿着从天而降的球体。Biter的血盆大口、由美子的瞬间移动,还有稔的《壳》都同样是由球体所给予的能力。
不对,或许并不仅仅是力量。
要是由美子的话语可信,那么Biter之所以会想要咬杀箕轮朋美和稔也应该是Third Eye的影响。
——那么,我也真的会在不久后,变得想要去袭击别人吗……?
半愣着想到这里时,稔好不容易回想起一件事,“啊”地失声叫道。
由美子再次转过身来,流露出警戒心瞪向他。
「怎么了啊?」
「那个……比起我这边,请先把箕轮同学……」
箕轮朋美还躺在背后的杂物小屋里。虽然没有大碍,但被恐怖的怪物掳走,还险些被生吃掉,想必在精神上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打击吧。
稔正要往小屋走去时,左手被纤细但又强有力的手指捉住了。
「你给我等等」
由美子一瞬间紧逼到极近距离,用严肃的声音说了句“不允许顶嘴”。
「老实地回答我的问题。三个月前,和Third Eye……和从天而降的球体接触时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是,是的」
「寄生到你身上的球体,是什么颜色的?」
如果在平时,稔应该会率先考虑怎么回答才能让对方满意吧。
但是,在被由美子的双眼盯住的瞬间,稔就如被吸入其中一般说出了真相。
「…………黑色」
「…………」
继续凝视了稔数秒后,由美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真的是Jet呢……。——你可以走了」
她松开手,退开了一步。后边的DD急忙插嘴道。
「可,可以吗?」
「是你说他不是Ruby的吧」
「我,我又没把话说死」
「啊啊真是够了,你别这么啰里啰嗦的,快点去闻Biter的气味啊」
他不使用能力我也闻不到啦
听着背后的这番对话,稔小跑着回到了小屋里。
箕轮朋美正躺在好几张叠在一起的防水布上。身体上盖着黑色的西装夹克,虽然眼睛还合着但脸色并不算差。原本绑着手脚的胶带已经被剥下,袜子和鞋也好好地穿上了。
「……箕轮同学」
轻声呢喃着,稔在她身旁半跪下。
半犹豫着伸出了手,用指尖轻触到从凑合用的大衣里露出来的裹着运动衫的肩膀。
由于太过多且难以置信的事情接连发生,头脑中仍是一片混乱。但是,唯有一点可以确定。
如果在西洋庭园的长椅上,稔能够更加认真地对待朋美的话。
面对流泪的朋美,不是一言不发,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的话。
朋美也就绝对不会被那个可怕的鲨男——Biter袭击了。
「……都是……我害的」
仿佛听到了稔从喉咙中挤出的嘶哑声。
朋美的睫毛一颤,缓缓地睁开了眼。
在LED灯的淡淡光芒中,浅茶色的双眼眨动好几次后,才把焦点对到了稔的脸上。双唇微张,小不成声的声音零落而出。
「…………空木,君……?」
「…………嗯」
朋美凝视着只能点头的稔好一会儿后,总算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说道。
「…………原来,不是梦啊。…………空木君,是来救我的……对吧」
「不……我,什么都……」
没能做成,这后半句快要说出口时,稔紧闭上了嘴巴。用快要颤抖起来的双唇,姑且露出了个像是笑容的表情,说道。
「已经没事了。马上,就能回家」
「…………谢谢……你……」
微笑着轻声说完后,朋美再次合上了双眼。估计是承受了超越极限的负荷的内心,再次闭上了开关吧。
稔把掉落在墙边的黄色小背包的肩带穿到手上,将双臂伸到朋美的身下,将她连同西装夹克整个抱了起来。
走出小屋后,由美子和DD就站在跟前。由美子往前走出一步,探头朝朋美的脸上看了看便说道。
「看起来没事了呢」
「…………是的」
点点头后,稔正考虑着要不要道谢,却被先告知了一句预想之外的话。
「这孩子就由我们来照顾」
「诶……不用了,我会把她送回家的……」
「不行,必须得好好地送到病院里接受诊疗。而且……这孩子看到了Biter的脸哦。有被再次盯上的危险。你连这种事都没想象到?」
「…………!」
虽然话中带刺,但她所说的再正确不过。
稔并不知道Biter是偶然路过森林才遇见朋美的,还是从一开始就盯上了她。如果是后者,那个怪物的确有可能连朋美的名字甚至是住宅都知道。
然而,不愿意遵从对方所说的把朋美交给他们并放弃责任的想法,使得稔变得顽固起来。
「……既然是这样,你就别那么轻易地放弃,去追寻Biter不就好了吗。你能够靠那东西……Third Eye的力量瞬间移动的吧?那么,应该能简单地追上他才是」
一听到这句话,由美子的双眼便立即变得可怕起来。要是在平时,稔遇到这种场面都已经畏缩着低下头了,但唯独现在以半自暴自弃的心态承受着对方的视线。
「……办得到的话,我早就动手了」
由美子恶狠狠地如此说完,深深了吸了一口气,再吐出,然后用加以克制的语气继续道。
「不用你说我也会去找Biter的。毕竟受了那么重的伤,应该会暂时留在这条街上无法动弹了吧。……不过,如果你非要把这个孩子送回家,那我们也就会让她充当引诱Biter上钩的诱饵了哦」
「…………我才没有那个意思……」
虽然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但稔在中途又咬住了嘴唇。不管他有没有那个意思,朋美回家都必定是危险之举。然而。
「……那么,你能保证为她安排的病院就是安全的吗」
「至少比她自家更保险。而且,当然也会严加警备」
「…………」
稔再次将视线移到怀中的朋美上。
与其说是昏迷,倒不如说睡着了才更加贴切。或许是全身紧致的肌肉的缘故,虽然纤小但却有切实的手感。这是有生命的,人类的重量。
可是这种重量会因为命运一时的心血来潮而轻易地消失,这一点稔再清楚不过。
「……你们打算向她的家人怎么说明呢」
「嗯—,被变态袭击但又因为有人恰好路过,所以平安无事……之类的吧—」
如此回答他的并不是由美子,而是DD。耸了耸羽绒背心下的肩膀,继续道。
「这也不是首例了。我们有把这个女孩保护、治疗好,并让她恢复原本的生活的专门技术。当然也包括精神层面上的护理啦」
「不过,如果说是变态所为,警察不会上门调查的吗……?还是说,对警察等部门也保密了吗?……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啊……?」
稔感到由美子和DD的背后存在着某个组织,战战兢兢地这么问道。随即DD作出一脸苦笑,摇了摇头。
「唔—,虽然我们姑且是为上头办事的啦,但是可没有对警察或者报道说三道四的权力哦。至于细节嘛,要是你没得到协助邀请,再写上一堆档案,我也不能说啊」
「协助……邀请?」
「估计会变成那样的吧—。……眼下,在这个日本里,潜伏着一大堆抱有杀人冲动的《Ruby Eye》。刚才的Biter就是其中一人。全国内激增的失踪人口中的大部分,都被推测为是Ruby的牺牲者。顺带一提,被称为Ruby是因为寄生的球体是红色的哦」
【鸣泣:隔壁芳缘地区的路比表示膝盖插满了箭……】
隔了一会儿,DD继续说明道。
「另一方面,拥有黑色球体的我们《Jet Eye》则比Ruby要少得多。恐怕你就是在关东地区内确认到的最后一名Jet了。虽然也要视能力为何,但毫无疑问是会接到协助邀请的。再顺便说一下,Jet不是喷气发动机*的那个Jet哦,是黑玉*的意思」
【译注:喷气发动机——Jet Engine;黑玉又称煤精、煤玉,是一种有机宝石。】
「………………」
稔茫然地望了望DD的脸后,再一次把目光落到朋美身上。
果然,那种球体分为两个种类啊。
红的那种就是《Ruby Eye》,而埋藏在稔胸口里的黑的那种就是《Jet Eye》。被Ruby Eye寄生的人类。会变得像Biter那样四处袭击他人。而由美子和DD这种拥有Jet Eye的人,则被上头,也就是政府加以组织化,正和Ruby Eye战斗着……。
难以置信——岂止如此,简直是荒诞无稽。
稔抬起脸,声音嘶哑地问道。
「……Third Eye是从哪里来的?」
随之,矮个子的年轻人摆出一副自相遇以来最为认真的表情,用右手的食指指向正上方。顺着它往上望去,稔看见了在树木的树梢背后,在灰色的夜空中闪烁着的寥寥数颗明星。
…………宇宙。
…………来自宇宙的谜之物体寄生到人类身上,赋予他们超常的能力,让他们去袭击或是保护他人……吗?
饶了我吧,稔在心中这么叫苦道。
要是接受了这番话,稔尽最大限度的努力守护至今的日常生活,都会被抛到九霄云外。最重要的是,加入什么《与邪恶作斗争的组织》的资格,没道理存在于稔的身上。
因为在八年前的那一天,他一个人藏在了地下,一直遮盖住了双耳和双眼。
因为他牺牲了最爱的双亲和姐姐,独自一人活了下来。
「喂,你没事吧,少年?脸色很差哦」
DD的声音让稔倏地睁大了双眼。
——我不存在。不存在于何处。
稔在心里默念着咒文,拼命地把快要连接上的记忆回路切断了。
「不……没什么」
轻摇着头如此回答后,他转向右侧将目光投向还闭着口的由美子。
虽然没有让她告诉自己有关组织的详细,而且自己也不想知道,但是至少他们确实能做到稔所做不到的事。
而且,自己也不能再接近箕轮朋美了。
「……我明白了。还请你们多多关照箕轮同学」
低声说罢,稔将睡着的朋美轻轻往前递出。
由美子用看似纤细的双臂轻松地将她接下后,稔把挂在右手上的小背包交给DD。
「我想,箕轮同学的学生手册就在里面」
「明白。她的监护人就由我们来联络」
「……麻烦了」
轻轻地低头后,稔捡起自己那掉落在不远处的斜挎包。当他继续往前走的时候,马上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
「等等,你想去哪里?」
他停下脚步,可是头也不回地简短答道。
「我回家了」
「回家……那肯定不行啊好吗。刚才DD说了那么一大通,你都没听到?」
虽然稔在某种程度上预想到了这句说辞,但他还是顽固地朝着前方摇了摇头。
「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了吧。这么说的不就是你吗」
「就算在这里能做的事情已经没有了,从今以后要让你做的事情还多得如山啊」
由美子那带刺的声音被DD急忙打断了。
「等,慢着慢着,你再温和点嘛小由美子。难得找到了新的同伴呀—」
「我还没承认这家伙是什么同伴……」
「哇—,你先静一静当我求你了!」
叫喊着,DD咔沙咔沙地踩响着树叶跑了过来,绕到了稔的面前。漂亮的八字眉下,浮现出像是来劝说一般的微笑。
「我想想,那个,你还是想知道更多事情的对不?只要跟我们一起来的话我就告诉你哦,尽我所能的」
「…………」
的确,稔是怀着想要详细了解有关ThirdEye,还有两人所隶属的组织的想法。但在此之上,“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这一抗拒感要更大。
是稔制造出了使箕轮朋美遇袭的契机。虽说所幸的是肉体上没有受伤,但内心应该遭受了重创才对。在数十分钟前,一言不发地让朋美离去一事……不对,三天前在荒川河堤上和她长谈一事,让自己悔恨不已。
——我已经,不想再让谁因为我而受伤了。绝对。
在心里如此默念着,稔阴沉地低声说。
「足够了,不听也罢」
「诶」
像是真心为稔的回答大吃了一惊,DD眨了眨眼。
「足够了……你就不想知道吗?再怎么说,这也是远超出常识的东西哦,全部都是」
「……常识这种东西,只不过是幻想而已。毕竟,要发生的时候还是会发生的」
「嘿,嘿—……明明这么年轻,却挺达观的嘛……」
这回则像是真心地佩服了一般,左右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从左侧传来了似是为这番对话大发雷霆的声音。
「已经没话好说了,直接上棍子吧」
稔察觉到仿佛吃了一惊而睁大双眼的DD,右手抽搐了一下。
棍子估计指的就是由美子先前使用的电击棍吧。照这么说来,迷彩样式的羽绒背心的左侧,也似乎比右侧稍微鼓起来了一点。
凝视着一脸为难地僵住的DD,稔做好随时屏住呼吸的准备后,由美子冰冷的声音再次作响。
「明明都跟他说明过因为Ruby Eye而出现牺牲者了,还摆出一副跟自己毫无关系的表情的家伙,是该接受一些相应的处置啊」
「不,不对不对不对,对同样为Jet的人不能动粗……」
「同样?别开玩笑了」
在被恶狠狠地甩下的这一句话后,毅然决然的脚步声紧接而至。
在稔左侧相当接近的位置停下来的由美子,以不由分说的口吻命令道。
「转向我这边」
「…………」
抵抗了约两秒后,稔往左转去。
抱着朋美的由美子,以仿佛由超高温火焰结晶化而成的双瞳往稔的眼睛一直线看去。稔一边反射性地别开视线,一边在头脑的一角思考着自己是否也曾如此笔直地望向他人的双眼哪怕一次。
「……从Jet Eye寄宿到你身上时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啊」
凛冽的声音敲打着耳膜。
「就连现在,不知哪个角落也有无辜百姓遭到Ruby的迫害。你身上正有着战斗至将全部的Ruby驱逐掉为止的义务啊!」
对于在平日就不断忌避着被他人训斥的事态发生的稔来说,由美子的话语就如扎入胸中的铁钉一般。
然而即便在那股痛楚之中,对于由美子那高压的口吻,也存在着小小的抵抗心。稔握紧双拳,从喉咙里挤出他所不习惯的驳斥语。
「……我又不是喜欢才接受那东西的。什么JetRuby我也是刚刚才第一次听到。我一直都一无所知,不管是哪件事」
「所以我才说,要你以过去的无知为耻,协助我们歼灭Ruby啊!」
「跟我没关系。想要战斗的人去战斗不就好了。——我要回去了」

认为再多说什么也只会增加痛苦的记忆的稔,准备从由美子的左侧穿过走出到森林外。
然而,她往那个方向移动一步挡住了稔的去路,以比十二月的夜风还要冰冷的声音向DD命令道。
「现在立即对这个笨蛋用棍子。就算出尽全力我都要把他带回总部」
「都,都说了,那样很糟糕的啦」
回应的口吻虽然依旧轻淡,但声音中已流露出焦躁。
「你要真那么干,原本能说服的都没法说服啦。说到底,这少年的能力还是个未知数啊。好说歹说,跟那个Biter一战可是能毫发无损诶,在这里应该尊重本人的意愿,商谈就留到日后吧……」
「只要看过总部的记录,这家伙也就说不出那种天真的蠢话来了。看看比他小得多的早苗,是如何勇敢地作战的……!」
由美子充满愤慨的话语中,包含着一个自己初次听到的名字。可是稔连去关心它的余裕也没有。他在连自己都觉得意外的焦躁感的驱使之下,低声地甩出一番话。
「想知道的话,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好了。因为使用了能力后,你们就听不到我的声音,我也听不到你们的声音了。——我能在身体周围制造出一个什么都穿透不了的透明的壳。所以,那种武器对我不起作用」
「嘿……原来如此啊—」
DD立即就表现出一副兴致盎然的表情,一边拉着鸭舌帽的帽檐一边嘀咕道。
「因此,才能被Biter那家伙咬到都安然无恙吗。不过可以招架住他那能连人带骨都嚼掉的牙齿,这能力可非同寻常啊,嗯。这个……唔唔……我说啊小由美子,现在暂且撤退吧。如果少年所言其实,棍子的确没有用武之地啊」
「…………」
然后,由美子像是用视线代替电击棍一般,往稔恶狠狠地瞥了一眼,短短地呼出一口气。
「……虽然他的话很可疑,但如果是事实,那还是有那么一丁点意思的。说起来,我好像是看到Biter怎么咬也咬不到这个家伙……」
「那改天再更温柔地商量商量吧。——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少年,威胁你真是抱歉啊。我们改天再来谈谈吧」
DD轻轻地顶了顶鸭舌帽这么说道,但稔还是顽固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不再想跟你们说话了。……那么,箕轮同学就拜托你们好好照顾了」
往由美子怀中依旧闭着眼的朋美悄悄一瞥,稔终于开始往森林的南面走去。
走出几米后,从背后传来了两人的声音。
「最后再给你一个忠告吧。被Biter看到脸的不止这女孩,连你也是啊。你被盯上的可能性可不是零哦」
「气味。小心Ruby Eye的气味啊,少年」
稔一瞬间停了下来,随即边再次迈出步子边回答道。
「我自己的性命,会自己保护好」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从走出秋ヶ瀬公园到骑上自行车再到回家路上,稔都不由得好几次确认周围的情况。
光是想到昏暗的小道或者停在路边的车辆背后都有可能潜伏着那个鲨男,稔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在杂物小屋里,脖颈被巨大的牙齿夹住时的感觉,现在还留在皮肤上。
然而,如果DD最后的话语属实,那么自己应该也能凭气味识别出包含鲨男(Biter)在内的Ruby Eye。真要说的话,其实稔最开始之所以会接近那间小屋,也是因为在意那股令他联想到大型兽类的异样臭味。
肯定,那就是Ruby的味道了。由于那股异味不可能在接近到十米,不对,三十米内都还没被稔察觉到,所以至少不用担心对方从阴暗处发起突袭吧。
可是,在那之前——。
连同险些被异形怪物杀掉这件事在内的一切,都令他觉得彷如一场大规模的想象。
来自宇宙的谜之球体《Third Eye》。被其寄生的人会能够发挥出无法以已知科学说明的能力。寄生有红色球体的Ruby Eye不仅会被赋予能力,还会产生杀人的欲求,而寄生有黑色球体的Jet Eye则在防范着Ruby杀人。
到这里为止都已经很难以置信了,但更为不可思议的是,为何这么一桩大事件并未被世人所知呢。既然Ruby会袭击他人的话,不应该将一切真相公之于众,引起广大国民的注意吗。
名为Biter的异形男人,如果没有稔从中妨碍,毫无疑问会杀掉箕轮朋美的。虽然由美子他们似乎追踪着他,但不再早几分钟的话也无法确保朋美毫发无损。
正因如此,稔才无法接受她们所属的组织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做出应对的方式。既然已经出现了大量被害者,那么即便不强迫稔这区区一人的协助,动员警察和自卫队作出大规模的应对措施不就好了。
掺杂着些微愤慨思考至此,稔轻轻地咬了咬嘴唇。
没有一如往常地想着「无所谓」的理由,大概是稔比自己所意识到的更为在意由美子的训斥吧。真不像自己。明明每当如此生气或是驳斥,都只会使痛苦的记忆变得强烈、变得更多而已。
——要忘记掉。全部。Jet Eye他们想不为人知地跟RubyEye战斗的话,就随他们好了。这不是我该管的。
稔在心底里如此轻语,往左腕上的手表一瞥。虽然天空一片黑暗,但时间还没到七点。离开荒川进入生活道路后,社团活动结束归来的初高中学生们和白领族的身影便开始映入眼帘。仅十多分钟前,和恐怖的怪物以命相搏扭打在一块的记忆一点点地失去了现实感。
——要忘记掉。
再一次独自低语后,稔骑着自行车的双脚开始发力。



本帖最后由 蜂鸣器 于 2015-2-7 22:54 编辑


6
手脚的关节僵得发冷,整张脸痛得像是烧起来了一般,肠子饿得几乎要扭成一团,但是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的愤怒的能量,使得高江洲硬是压制住了这些感觉。
从藏到距离公园约两千米远的拆迁中的废弃大楼时算起,已经过去将近六个小时。零时过后日期已变为十二月七日星期六,今天和明天应该不会有人来施工。只要在这里好好休息两天,就应该能够恢复到能动弹的程度了吧。
貌似本来是仓库的大型废弃楼一层,随处都有寒风吹入,露出混凝土的地板如冰一般寒冷。裹上代替被子的污脏防水布,一点点舔起在逃走途中到自动贩卖机处买回的塑料瓶装果汁来。
虽然平时都不情愿喝含有高果糖浆的清凉饮料水的,但是现在只能依靠它了。既不能顶着被烧焦的脸进入便利店,而且既然已经知道自己被一群奇怪且危险的家伙追查着,在恢复到能像原来那样活动前就都必须老实呆在这个隐蔽场所了。
得尽可能多睡会儿让身体得到休息。尽管心里这么想,但思考一变空白,愤怒的火焰就立马要烧起来。
「……镇静(Tranquilla)……冷静下来(Calmati)……」
不动口地如此喃喃道,他放弃了睡眠,至少安静地思考起来。
期待已久的骨头盛宴,先是被拥有透明外壳的小鬼给妨碍了,然后又被能够瞬间移动的小丫头袭击。虽然姑且是咬断了小姑娘的电击棍,但连那两人的一根毫毛都没有伤到,就只好如败家犬一般逃了出来。
——在那个状况下,这已经是最佳的选择了。
尽管现在高江洲的理性作出了如此判断,但感情上无论如何还是无法接受。
得到了作为最强猎手的鲨鱼的力量的自己,难道不是被选中的存在吗。难道不是能够将万物咬碎,是一个傲慢的捕食者吗。
——不。那绝对不是一次凄惨的败退。
眼球持有人并不止高江洲一个。眼球所给予的能力因人而异。还有,存在着恐怕成组织性地搜寻着眼球持有人的家伙。
仔细斟酌着这些新情报,为了重新制定计划,就只能暂时保持距离了。就像食人鲨徐徐地在可怜的猎物周围旋回一样。
先不论那个似乎认识差点就进到嘴里的少女的小鬼,会瞬间移动的小姑娘应该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高江洲是眼球持有人才发起袭击的。可是,至于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这一点则不清楚。
如果她是一直跟踪着的话,那自己应该早在将少女绑到杂物小屋里之前就遭到攻击了。又或者,如果能通过眼球的力量追踪过来的话,那小姑娘在好几小时前就应该在这栋大楼里现身了。
假设小姑娘或者她的同伴的追踪能力是有限制的,那么自己或许应该趁现在移动到很远的地方。但是脸成了这副模样,自不用说回到在新都心的酒店开的房间里了,就连到达停在酒店停车场的玛莎拉蒂那里都很困难。
如果只有使嘴巴周围溃烂的烧伤,那么估计还能用面具或者别的遮住。但是,大概由于口腔遭受了强烈的电击,变得如鲨鱼那样的颚部无法恢复原状。光是能不引起路人的怀疑移动到这座废弃大楼就已经是奇迹般的幸运了。
而自己会把那个会瞬间移动的女孩判断为某个组织的一员,理由正是那支电击棍的性能。
对于在军事系杂志广告和互联网上贩卖的电击枪,旁边常会写有超高电压多少多少万伏特之类的标语。但不管如何强力,实际上对于人体来说危险的并不是电压,而是电流——安培才对。
靠变压器使电池电压上升的电击枪,电流量会按照其比例被降到1安培以下,哪怕看起来会溅出夸张的火花,也几乎不会对人体造成剧烈的伤害。
然而那个小姑娘带着的电击棍估计装载了大容量的专用电池,以高安培的电击在高江洲的嘴上留下了严重的烧伤。那种东西当然不可能在日本的市面上出售。要不是从海外进口,要不就只能通过地下渠道购买,不管怎么想都不是一般的女高中生能够轻易搞到手的。
自不用言小姑娘那神出鬼没的移动能力,但倒不如说那武器反而是更需要提防的。因为它意味着小姑娘的背后还存在着某个组织。恐怕,是一个有复数个眼球持有人所属,以排除其他眼球持有人为目的的,甚为危险的组织。
没错——很危险。
哪怕被十个职业格斗家所包围也是小事一桩,但换作眼球持有人的集团就不是如此了。实际上,那个小姑娘能将自己那具备常人根本反应不来的速度的攻击在千钧一发间接连躲开,并让自己遭受了沉重的反击。不仅身体能力因眼球得到了增长,肯定还接受过一定的战斗训练。要是那种敌人再多一个,自己实在是没法逃掉的吧。
怎么办。该如何是好。
首先,必须尽快治好伤,离开这条街。
还有要收集情报。可以的话,得抓住那个小姑娘或是组织的其他成员,让那人交待出知道的一切情报。再之后就是一个个狩猎掉。不管要花上多少时间,直到被选中的人只剩自己一个为止,都要猎杀下去。
但是,在那之前。
一时忘记了烧伤的痛楚,高江洲将如鼬鲨般尖锐的牙齿摩擦得吱吱作响。
在那之前,唯独那个小鬼——。
最开始来妨碍自己进餐的小鬼,似乎跟那小姑娘的组织并无关系。不仅看到了高江洲变形的脸会感到惊讶,而且还说出“为什么要杀人”这种天真的话来。
那么,在伤愈之后,起码有一两次袭击的机会才对。
虽然明白在这条街停留得越久就越危险,但唯独不能放跑那个小鬼。要说为何,正是因为那个带壳的小鬼是一个从正面否定了高江洲的进化的存在。
攻击力应该远在瞬间移动的小姑娘之下。虽然一时大意挨了他一拳,但他的动作本身就是外行人所为。只要稍加注意就能轻易避开。
然而,问题是防御力——不可视之壳的,惊人的硬度。
「…………咕噜噜……」
光是回想起来,便有宛若野兽的呻吟声从变形的嘴中发出。
想要将小鬼的脖子连同壳一并咬碎时传来的难以置信的硬度,现在还残留在牙根的深处。
完全没有咬住东西时的口感。不管是怎样的物质,只要被鼬鲨模式的高江洲咬住,至少都应该会出现弯曲才是。但是自己连小鬼的铠甲哪怕一微米的变形都没感觉得到。
三个月前,从天而降的红色眼球钻进下颚,最终真正的牙长出,将假牙挤掉时,高江洲心中狂喜不已。
将一整杯大玻璃杯的冰啃掉。
把硬梆梆的意式香肠狼吞虎咽掉。
随心所欲地嚼光了意大利脆饼。
硬的东西吃得愈多,新的牙齿就变得愈强。当自己能将T骨牛排连肉带骨地吃下时,高江洲领悟到了自己被授予的特权。
那就是,咀嚼。作为优越者,作为捕食者,在夜幕下的都市里优雅地游动着狩猎猎物,尽情地品味美味的骨头。
正因如此,自己才必须咀嚼那个小鬼。
跟是不是眼球持有人没有关系。这世上不可以存在高江洲咀嚼不了的人类。所以下一次,必须将那可憎的壳整个咬碎。为此,得尽快把伤口治好。
鲨鱼。要变成鲨鱼。
鲨类作为鱼类,以惊人的生命力见长。不仅对疾病的抵抗力很强,而且即便受到足以使别的鱼致死的重伤也能恢复过来。寿命也长,已经确认到有个别雄性大白鲨鱼的寿命达到七十岁以上。
这种烧伤,对于鲨鱼来说根本不足一提。
想象着自己潜藏在海底岩石的背阴中,高江洲一心一意地不停忍耐着寒冷与痛楚。
***
不可能熟睡得了。
稔一向睡得不沉。这是因为他养成了只要梦中一开始染上哪怕只是些许噩梦的色调,就会强行让自己醒过来的习惯。
他也理解这是徒劳。之所以容易做梦,就是由于处于尽管身体还在沉睡脑子却已醒来的状态——也就是所谓的快速眼动睡眠期之中,因此不想做梦的话就应该好好地熟睡才是。若是重复着浅度睡眠,误入噩梦的概率也就会相应地上升。
不过,即便心里明白,但自己就是控制不了的就是梦这种东西了。
「…………呼……」
稔发出一声叹息,伸手摸索着床头板上的闹钟,拿到了眼前。
凌晨一点。放在平时,自己在这时间再怎么说也已经睡着了。
虽然明天,不对,今天是周六,但稔的高中是会隔周进行授课的,很遗憾的是今天是登校日。四小时后就得起床,出去晨间长跑了。尽管也想过“都碰上那种体验了,今天偶尔休息一下也无妨吧”,但每日的习惯被打乱也会让自己心中一阵窝火。
把闹钟放回原处,把头缩进了暖和的被窝中。虽然闭上眼睛后会隐约感觉到睡意,但每当自己快要顺利地睡着时,总会感觉像是听到远方响起野兽的嗥叫声而唰地睁开双眼。实际上自己也不止一两次从被窝里钻出来,走到窗边从微开的纱窗空隙间确认外头的气味了。
尽管已经反复跟自己说过Biter不可能知道这个家在哪里了,但那个鲨男会不会正潜伏在眼前的道路的阴暗处,偷偷地仰视着这房间的窗户呢——这样的疑心始终挥之不去。
——大概,使我胆怯的不仅是那个男人的存在。
稔边把侧睡的身体缩成一团边如此想道。
昨晚发生的事,就是自己来到这条街以来,一直拼命守护至今的平稳日常生活崩溃的前兆。所以,心中才会这么忐忑不安。
大概从那个球体……《ThirdEye》钻到体内的那天开始,这场崩坏就已经开始了吧。不过,稔直到今天为止都没有正视事实,并否认着它。哪怕十千米长跑的用时异常地缩短、与自行车冲突却连一个伤口都没留下的奇怪现象,都用一句无所谓搪塞过去就抛之不顾了。
但是,名为由美子的少女的话语,却毫不留情地把稔的世界击得粉碎,几乎使它变得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这股力量,是用来和滥杀无辜的《RubyEye》战斗的武器……?
——现在这一个瞬间,也有人被像那个鲨男一样的怪物盯上,而我有保护那个人的义务……?
在被窝中反复地摇了摇头,虽然想以一个苦笑敷衍过去,但嘴角却僵得一动不动。
被Biter袭击的箕轮能朋美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稔这么想道。如果自己的力量是为了救她而发挥作用的,那这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
但是,那种感情不过是“回避了她在自己眼前被凄惨地杀害的事态就不用留下讨厌的感觉了”这种利己的安心感的附属物而已。到头来,还是跟去公园之前在便利店把五円硬币交给不知所措的男孩子那时一样。如果朋美是一个稔既不知其貌亦不知其名的外人,那么哪怕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遭受Biter的袭击并被杀害,那么自己多半也只会觉得“太危险了”、“好可怜啊”而已。
——没错……我只要守护好我周围的小小世界,那就足够了。
由美子和DD和她们所属的组织,在哪里和什么战斗想保护谁,都跟自己无关。只要她们快点把Biter抓住,杀掉也好做手术也好,那就够了。
——我再也受不了了。
不管是身边有人死去。还是被那记忆不断地不断地折磨内心。这一切,都受够了。
突然,稔像是从床上弹起一般探起身来。
「我不在,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
宛如咒文一般,低声地喃喃着。
几近溢出的记忆的浊流在千钧一发间改变了流向,再次落入了意识的底处。
继续在黑暗中自问自答会很危险。自己会再次体验到八年前的那个夜晚,被夺走生存下去的力量。不能有第二次自杀未遂了。为了典江——也为了若叶。
翻过身,看了看发出朦胧亮光的时钟,从刚才到现在才过了十五分钟。
反正授课也只有半天,即使通宵也应该能熬过去的吧。长跑就——减少到五千米吧。
放弃了今晚入睡,稔打开床前的读书灯,从床头板上随便抽出了一本文库本。
***
用右手轻轻挠了挠嘴的周边,变了色的死皮便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虽然烧伤的疼痛已经退去了大半,但现在取而代之的是猛烈的发痒。实在忍不住想亮出双手的指甲,往脸上尽情挠个够。
可是,这一阵发痒就是伤口正在痊愈的证明。原本每次动弹都会如灼烧般疼痛的颚部的关节和肌肉现在也只会像针扎似的绷紧而已。埋藏在下颚的眼球“咕咚咕咚”地激烈地搏动着,让他感觉遭到痛击的部分正尽全力复苏起来。就此治疗下去,估计一天内烧伤就会变得不起眼了吧。
「……拜托了哦,伙计(Compagno)」
声音嘶哑地轻声道后,高江洲随意地躺在了混凝土地板上。
作为急剧的代谢活动的代价,肉体持续地消费着大量的能量。他试着从训练服上轻触腹部,本来就不多的脂肪貌似几乎被消耗殆尽了。
空腹的阶段早已过去,胃袋似被钢铁虎钳紧紧钳住般的感觉周期性地袭来。塑料瓶装的果汁也喝光许久了。
早知道就该在七大道具的腰包里放上一根能量棒的……一想到这里,就不由得想象起巧克力的味道来,胃随之变得格外疼痛。
望了望左手腕上的沛纳海手表,时间将近凌晨两点。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哪怕太阳升起脸也远未恢复到可以去买东西。
现在的话,哪怕是煮过头的细通心粉也应该能让自己狼吞虎咽起来。仔细想想,那家店的介绍报道必须在周一送过去。由于PC放在了酒店没带出来,原稿自然也就写不了了。虽然说不定应该给编辑部发一通邮件,但为了不使信号被追踪到,腰包中的智能手机的电池已经被拔掉。要是有机会,得用公共电话打过去说一声原稿有所延误……。
「…………真是蠢透了」
嘀咕着,从喉咙里哼哼地笑出了声来。
美食评论家这一地位,不论何时都能舍弃。反正这也是《那个女人》施加在高江洲身上的一道诅咒。
说回来,肚子饿了。
虽然果汁是喝干了,不过瓶子底或许还残留着一两滴液滴。他把右手从裹住身体的防水布中伸出,摸索起应该滚落在附近的塑料瓶来。
随即,指尖碰到了某个细小的东西。
捏起来,拿到了面前。那是一个直径约两厘米的六角螺母。用手指擦掉尘埃后,它在黑暗中释放出微弱的光。没有生锈是因为用不锈钢做的吗。
心不在焉地盯了螺母一会儿后,慢慢地放入口中。坚硬、冰冷又带有锈味的金属块滚落在舌头上。
…………甜的?
没有道理。
可是,口中的确感觉到了些微甜味。总有点怀念的,而又让他产生奇怪的罪恶感的甜味。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时而用牙齿轻轻咬住,专心地不停地舔舐。
对了……这是糖球的甜味。又大又圆的,黑糖的味道。
藏在衣柜里,一心不乱地舔着某个人给的黑糖。得在被发现前快点舔完。不过,嚼掉的话就太浪费了。心里同时怀着满足感与罪恶感,叽里咕噜,叽里咕噜,转动着糖球。
突然,衣柜的柜门被猛地拉开。
——你在吃什么!!
竭斯底里的尖叫声。那个女人的声音。
被从藏身处硬拽出来,嘴巴被强行撬开。带着香粉味的手指,把被唾液浸湿的黑糖捏出。
——这种东西!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不就是砂糖块吗!
——吃了砂糖,牙齿会融掉的啊!
吃了砂糖牙齿会融掉。从很久以前,就如咒语一般反复听到的短句。
不知不觉间高江洲把身体缩得如幼儿一般,逐渐沉入记忆的沉淀之中。
高江洲晃的母亲,是有名的教育家兼料理评论家。出版了好几册有关食品教育的著作,还在各种媒介上频繁露面。
在电视上看到的母亲是那么的漂亮而又温柔,简直就是理想的母亲。然而晃却几乎没有被母亲赞赏的记忆。命令。禁止。命令。禁止。唯独这些,就是母亲所给予他的全部话语。
双亲离婚应该是在晃五岁的时候。
记忆中父亲是个温柔的人。他是个在商社工作的白领族,能够称之为兴趣的就只有在休息日玩玩弹子球而已。总是会说着“要对妈妈保密哦”把拿回来的巧克力或者小点心给晃吃。
离开家的那一天也是,父亲把很多的零食送给了晃。晃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藏在衣柜里面的秘密箱子里。
位于元麻布的大房子里,除了晃和母亲以及女佣人外就再无别人。母亲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变得会竭斯底里地训斥晃。
在就读小学的同时,晃还被送到升中试补习班,到最后还被追加了游泳训练班以及英语会话教室。玩耍的时间几乎完全不存在,在七岁生日时由于说了想要掌上游戏机而激怒了母亲,耳朵差点被揪了下来。虽然学习很好,但在班里并不合群,所以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使母亲鬼迷心窍的并不止教育。她让女佣人按照基于自己的食育理论而写的菜单做菜,除此以外的食品一律严令禁止。
由于母亲的“育儿的基本是健康的牙齿与骨骼,不管怎样孩子都必须要钙”这一主张,餐桌上总是摆满了小鱼和海藻。甜的东西被完全禁吃,餐后必须刷牙十分钟,就连去上学时都必须带着刷牙用具。被发现偷偷地舔糖球时,会受到更甚于想要游戏机时的处罚。
为什么,母亲会看重牙齿到此地步呢。
这是由于她的书和杂志报道上,刊载着晃的照片。
自己是何等正确地培育着孩子。自己的理论是何等的优秀。晃正是被用作为夸示它们的材料。讽刺的是,长着一口闪闪发光的纯白牙齿的年幼的晃在主妇层大受欢迎,在八岁的时候甚至被请去为牙膏拍摄CM*。
【译注:CommercialMessage】
不久,母亲的主张中追加了《咀嚼力能锻炼脑部》这一理论,用餐进一步被加以改良。饭由糙米和杂粮米所做,鱼是能连骨一起吃的干货,蔬菜则净是硬硬的茎。连点心也只有咸豆、干海带和小鱼干而已。嚼一百遍再吃,每逢吃饭时母亲都会对晃这么说。
——真嚼下去了呢,小晃。嚼吧。嚼吧。再多嚼点吧。
——要是吐出来的话就要揪耳朵了哦。好啦,来嚼吧。嚼吧。嚼吧。嚼吧。
——小晃,得连小……的份一起加油哦。所以再多嚼点吧,嚼吧,嚼吧嚼吧嚼吧嚼吧。
升至小学高年级的晃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蛀牙也依旧是一颗没有。
晃认识到自己的某个癖好是在六年级的暑假结束时。
那就是磨牙。不知何时起,他养成了哪怕是在上课时,还是在自家学习时,抑或是上学和回家时,都总是用力地摩擦牙齿的习惯。
虽然想着要戒掉,但根本停不下来。特别是想到母亲的时候,颚部就会擅自地僵硬起来,牙齿也随之发出吱吱的声音。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虽然晃心里这么以为是这样的,但他并不知道一件事。过多的磨牙,正是某种严重的疾病。
磨耗症。
【译注:原文是“咬耗症”,查了查wiki显示英文中是Attrition,在中文里没找到对应的学名所以就自组一个了】
由于牙齿被不间断摩擦,而导致珐琅质异常磨损的疾病。
刚长出不久的恒齿渐渐地被磨损得露出了象牙质,晃也因过于疼痛而无法正常地刷牙了。在学校里不再刷牙,在自家也只是装个样子敷衍过去。
这么一来,变弱的牙齿转眼间就感染了细菌。各处同时出现了蛀牙,而且以猛烈的势头行进。
可是理所当然的,不仅没有去找牙医,就连和母亲商量都做不到。要是被知道出现了这么多蛀牙,那会受到何等激烈的训斥和处罚……光是想象这件事,全身就因恐惧而冻如寒冰。
晃以想要集中精神到升中考为由,暂时停止了杂志和书本的摄影。但实际上由于牙疼,他已经连学习都学不了了。即便坐到书桌前也只能一味地忍受剧痛,过着夜不能寝的日子。塞满脑袋的汉字和公式,都和牙齿一起被融化到变异链球菌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二学期的期末测试则是一副凄惨的模样。被发还的答卷纸实在没法交给母亲看。晃将它藏在了衣柜的秘密箱子中。
打分好像延迟了,这一借口连三天都没撑过去,
心中生疑的母亲在晃的面前,将他的房间彻底地搜索了一番,在衣柜最里面发现了陈旧的饼干罐。对哭喊着“不能打开”的晃怒吼一声后,母亲打开了盖子,在里面发现了一捆写有远低于以前平均值的分数的答卷纸。
母亲的脸色变得苍白,双手哆哆嗦嗦地颤动着,视线转向了箱底。放在那里面的,是小时候从离家的父亲那里得到后便小心翼翼地原封不动收好的装满了巧克力、口香糖和黑糖的袋子。
母亲的容貌变样了。双眼眼角紧紧地吊起,露出犬齿,就连头发都像是倒立起来了一般。鬼的样子呈现在眼前。母亲把晃拽倒在地上,强硬地掰开了他的嘴巴。
一看到晃那口因磨耗症和虫牙变得残破不堪的牙齿,母亲的喉咙中,迸发出了难以想象出自人类的尖叫声。那阵粗厚、轰隆轰隆地发粘的声音,简直就像野兽的咆哮。
母亲走出房间后,马上又回来了。她用右手中的钳子紧紧地钳住因过于恐惧而僵住了张开的口的晃的门牙,喊道。
——吃了砂糖牙齿会融掉的!我不是说过了吗啊啊啊啊啊!!
高江洲边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边弹了起来。
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在黑暗中匆忙地往四方环视后,才回想起潜藏到这废弃大楼里的经过。细细地长呼出一口气后,他把盖在身上的防水布拉到颈部。
已经多少年没做过有关那个女人的梦了呢。他用训练服的袖口擦了擦如瀑布般从额上留下的急汗。将手指伸到嘴里,确认牙齿是否还完好无缺。
没事的。那个女人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因为六年多前,大学毕业的那一天,他已经让她体会到了。她的儿子是有多么的恨她。
完全地继承了母亲和知名度和地位,高江洲作为美食评论家出道了。把大部分牙齿都是人造物一事秘而不露。
在成长期由于遭到外行人粗暴地拔掉了牙,牙槽骨留下了损伤,因此无法进行植入治疗,只能装上一部分假牙。虽然一直担忧着自己是个无法咬动硬物的长着假牙的评论家一事终有一日会不会暴露,但那种日子在三个月前也结束了。在上天所赐的眼球寄宿到肉体里,让他张出新的真牙挤掉假牙的那一天就结束了。
…………对了。
虽然已经不能咀嚼母亲了,但还有自己需要咀嚼的人。
看到明显是受到了虐待的小孩子也不报警,为了金钱而治疗的牙医。
回到东京后,去找那个如今唯一一个知道高江洲的牙齿是假牙的人,那个女医生吧。
让她诊察自己新生出牙齿,尽情地欣赏一番她那惊讶的表情后再抓起来。把她绑在诊疗台上将牙齿一颗颗拔掉,像嚼汽水糖一样咔哧咔哧地嚼掉。因为已经没有必要在深夜的诊察室里,支付特别费用让她维护口腔了。
但是,在那之前,是那个带壳的小鬼。
在片刻的小睡中,烧伤的治疗已经有了相当的进展。不可思议的是,也并没感觉到肚子有多饿。简直就像是从嘴里的不锈钢螺母中,渗出了养分一般。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让螺母在口中打转了一会儿后——。
嘎吱嘎吱。咯吱咯吱。
高江洲将金属块咬碎,吞进肚中。


本帖最后由 蜂鸣器 于 2015-2-8 13:55 编辑


7

平淡得几乎让稔扫兴的周末过去了。
不管是周六的晨跑和上学归家中,还是周日和典江一起去购物时,Biter都没有现身,由美子和DD也未再过来与他接触。在秋ヶ瀬公园发生的事,仅在两天中就失去了现实感。
周一早上,和典江一起出门时,稔甚至觉得那全是一场幻境。虽然唯独占据在胸口里的球体——黑色Third Eye的存在感没有消失,但稔觉得就连它也已经成为了日常的一部分。
在途中的交叉点和在浦和站附近琦玉县政府上班的典江分别后,稔略微提高了自行车的速度。从围巾中稍稍探出脸,即便将寒冷的空气吸入鼻中,也完全没有感觉到那股特异的野兽气味。
可是,仅有一件——不对,是两件事不无缘由地如小刺般扎在他的心头。
第一件,三天前稔正要离开公园时,DD对他说的话语。
——小心Ruby Eye的气味啊,少年。
哪怕他不说,稔也会像这样不断地检查空气的味道。不过,在有关Ruby Eye气味的对话中,他所说的某件重要的事让稔不由得在意起来。然而,稔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那句话是什么。或许这是稔有意识地回避着那件事的记忆的结果。
而第二件,则是被他们送到病院的箕轮朋美。
周六,稔没有在学校里看见她。虽说并没有受到大伤,但如果还在疗养的话,估计就是精神方面的问题了吧。那也难怪。毕竟在近距离目睹到了那个骇人的鲨男的脸。要是能有所好转,今天到学校来就好了。
在亮起红灯的新大宫支路起停下自行车,呼地吐出一口气。
至少,事件本身还没有结束。不仅身受严重的烧伤,而且还知道了自己正被谜之组织追寻着的Biter已经再没理由长时间停留在这一带了。估计他早就逃到某个远远的地方,而由美子她们也追了过去吧。
信号灯转为蓝色后,稔一边用力地蹬起自行车的脚踏板,一边不知第几遍地在心中默念起那句话来。
已经结束了,一切都是。

午前的授课告一段落,午休的铃声响起后,教室转眼间就满布喧嚣声和便当的味道。
稔快步地从中横穿而过,来到了走廊上。
虽然平时在这时他都会直接前往学生食堂,但今天他却停下了脚步往走廊右端看去。稔所属的一年一班在校舍三楼的东端,而在相隔甚远的西端则是八班——箕轮朋美的班级。
稔并不知道她被DD等人送到病院后的现状如何。要是知道邮箱还好,起码能为该不该发一通邮件而苦恼一番,但他当然没有和她交换过邮箱。
虽说直接造访教室就应该能知道她有没有上学,但“路过顺便往里面看看”这种借口对于在走廊另一端的八班来说并不通用。要是又被那个田径部部员看到的话,事情就会变得麻烦起来。
——稔对为这种事情纠结了一瞬间的自己感到失望的同时,并未走向楼梯,而是开始往走廊的尽头走去。就算被发现,也只不过是再被叫出去一次罢了。只不过下次在被打的瞬间得注意不能把《壳》使出来。
逆着往食堂走去的学生们的人流,稔缩着肩膀来到了走廊的另一头,悄悄地透过正大开着的门口往八班里面窥探。
视线迅速扫过一遍,果然没有箕轮朋美的身影。
今天也请假了吗,又或者说是去了食堂或者社团吗。
稔在门口附近如此思考着,不久后听到从身后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喂」
条件反射地屏住呼吸,快速地转过身。站在面前的,是那个鲨男——不对,是把稔叫到道场背后的那三人中的一个。自称目击到稔和朋美谈话的那个田径部一年级部员。记得是被叫作《尾久亲》来着。
尽管在五天前他只给稔留下了在前辈部员前嘿嘿地傻笑的印象,但这时他却尖锐地眯起了那剃短的头发下的双眼,嘴角也不高兴地撇了起来。
「来我们班有何贵干啊,空木」
被他粗声地这么问道,让稔不由得想喃喃着「什么都没有」就逃掉,但还是缓缓地呼出了肺中的空气稳住了脚步。稔看着走廊的一角,发出了「到那边谈吧」这一提议。
田径部部员皱着眉头点了点头。移动到走廊西端的窗前后,再次对峙起来。
——说回来,我只知道他的外号啊。
稔想到这里,看着几乎与自己等高的对方双眼说道。
「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尾久」
对嘟囔着应答的尾久轻轻点头,稔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在担心箕轮同学她有没有来学校」
「……为什么你要担心啊」
尾久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
就在承受着他那如针扎般的视线时,稔才迟钝地察觉到。
这个尾久他是喜欢箕轮朋美的。所以才警戒着和朋美说过话的稔。
“那么,我应该怎么办呢”,稔一瞬间如此想道。
自从搬到这条街一来,稔就未曾对特定的女孩子抱有过兴趣或者友好相处之类的感情。不仅是女孩子,他是不断地忌避着与他人缩短距离。因为他一直都恐惧着背负上难过的记忆、痛苦的记忆,还有想要忘却的记忆。
大概尾久在看到稔和朋美交谈的瞬间,就有一种黑色的感情油然而生了吧。所以他才想高年级生告密,唆使他们将稔叫出来。然而后来他毫无疑问是感到了后悔。因为在看到稔挨了一拳并摔坐到地上时,他的表情剧烈地扭曲了。
而现在,他的表情也和那时一样。
「……因为,箕轮同学是我的朋友」
将仅有的些许勇气聚集起来,稔笔直地望着尾久如此回答道。
之所以没像以前那样把“没什么”“果然还是算了”之类的话说出口,是由于耳中回响起了一阵微弱的声音。
——你身上有着战斗下去的义务啊。
那是大概再也不会相见的由美子的声音。

作为《Jet Eye》和《Ruby Eye》战斗。稔不觉得自己能做得到那种事情。
然而,他感觉到由美子的话语仿佛是在质问着他的生存方式——这八年来只是一味地说着「无所谓」「没关系」,从不直视一切的做法。
稔和箕轮朋美交谈过多次,把她从Biter手上救出,还对她说过“已经没事了”这句话。把那样的她舍弃掉是错误的。而且,大概对于眼前的尾久也是如此。
尾久在听到稔的回答后,一瞬间睁圆了双眼,嘴角也紧紧地僵住。
看见他那与运动部部员相衬的骨头凸起的右肩一抖,稔心想这是要挨打了吧。但尾久用了好几秒放松全身的力气后,悻悻地答道。
「……箕轮今天也请假了。说是上周自主练习的时候受伤了,得住几天医院」
「…………」
沉默了一会儿后,稔说了声「我知道了」并点点头。
多半,是由美子她们把朋美送到医院后,在那里叫来了她的家人,对他们作了有关被变态袭击等等的说明吧。到最后,对学校则采取了《自主练习中受伤了》这一说辞。
稔虽然知道朋美身体没有受伤,但这件事终究还是不能告诉尾久。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
「谢谢。那我就告辞了」
就在他准备转过身时,听到了一阵很小的声音。
「空木。你……对箕轮她……」
听到这个省略了谓语的问题,稔稍加思考后,说出了真话。
「你想多了。不过,毕竟是朋友,还是会担心的」
「……是吗。那再见了」
尾久低声地说完,从不远处的门中走进了教室。
就在稔开始往食堂走去时,突然想到要不要去探望一下朋美。不过,很快就回想起自己并没有那样做的权利。

由于去晚了,热门菜式全部都已售完,稔把一个虽冷门但自己并不讨厌的中华大碗盖饭狼吞虎咽地吃完,回到教室时预备铃刚好响起。
虽然上午由于担心着朋美而没怎么能专心到听课中,便想着下午得好好加油,但和尾久谈话时思考过的事又断断续续地涌上心头,妨碍着他集中精神。
箕轮朋美的事情在脑中挥之不去并不是因为稔作为异形对她抱有好感。而是由于只要她还在请假,稔的日常就不能说是完全恢复了原样。他也并不是想和退院后的朋美变得比之前更加亲密。只不过,他还是希望她能精神起来,和以前一样专心跑步。
毕竟没有受伤,肯定明天或者后天就会上学了吧。虽然自己并没有向她搭话的意思,但要是能在上学途中或者校内看到朋美那一身运动服打扮,心中的这阵不安应该也就会消失了。
稔如此自言自语着,熬过了第五及第六堂课,迅速地换好鞋子——这回鞋柜里没夹着传令状——离开了校舍。一边走向自行车场,一边用鼻子缓缓地吸入空气。在他能察觉到的气味中,就只有学校特有的尘土味和汽车的排气味而已。
为自己的多疑苦笑着,稔骑上自行车穿过校门。就在驶到大道上时,稔思考了一下。
包里面还装着上周五错过机会没能还到市立图书馆里的书。虽然想过起码在这种时期该直接回家,但又觉得《这种时期》已经结束而打消了念头。
到达市政府附近的大图书馆后,稔踏入供暖充足的馆内时做的第一件事果然还是闻了闻空气的味道。当然,没有异常。耸耸肩,在返还柜台处归还书本后,心血来潮地转向了PC使用区。
他溜进最尽头的座位,握住了鼠标。启动浏览器,在初始界面的搜索栏中输入了【Third Eye】。
虽然自己房间里也有笔记本PC,但要在自家搜索从由美子和DD他们那听来的几个固有名词还是让稔有些许犹豫。虽然只是猜想,但他认为她们的组织连互联网都监视着,通过搜索关键词找到了自己的住址……这种事也不能说绝对不可能。
当然图书馆里也有防犯罪摄像头,但总比自己家里要好吧……想着这种事,他看向搜索结果。
就如早有预想过的,成功搜索到的净是名字相似的企业主页,或者交运商品和有关占卜的网页。
作为追加的搜索关键词,他又输入了【Ruby】和【Jet】。不过搜索结果并没有多大变化。他继续加入自己临时想到的【眼球】【能力】【杀人】等语句,从上往下点击显示出来的网页,但果然连一个写有相似情报的网页都没有找到。
在十多分钟的探索中得到的,姑且算是有用的情报就是DD所说的《黑玉》并不是矿物,而是用植物的化石做成的宝石,而在英语的拼写法中也和喷气发动机一样为jet,充其量这种程度的资料而已。要说黑色的宝石,还有黑玛瑙和黑水晶之类的啊——这也是在搜索中得到的知识来着——稔这么想着删除了浏览器的搜索历史,从包里掏出湿纸巾擦拭鼠标和键盘。当然这不是为了后面使用的人,而是为了消除指纹。
稔为自己的行动感到羞耻的同时离开了座位,移动到杂志阅览区。粗略地扫了一遍架子后,抽出一本封面上写着的【SPN信号大特集】这行文字引起了自己兴趣的科学系月刊。
他在身旁的沙发上坐下,翻开了杂志,报道的内容却没怎么进到脑子里。无论如何,思考都重回到在秋ヶ瀬公园的那一场异常体验中去。
红(Ruby)与黑(Jet),两种Third Eye。在三个月前从宇宙降到地球上,侵入几十人、甚至是几百人的体内,给予他们超常的能力。
而且,被红色球体寄生的人类Ruby Eye还会被激起杀人的冲动,就如那个Biter一样袭击他人。所以,拥有足以与之对抗的力量的Jet Eye就正在与Ruby Eye战斗。身着黑色西装夹克的少女由美子是这么说的。
虽然这是一番过于离奇的话,但如今连稔自己都得到了《不可视的壳》这一能力,不可能不去相信它。可是,总有某处让自己不能信服。思考了一会儿后,稔察觉到了。
Ruby Eye所给予的是《力量》与《杀人冲动》。
Jet Eye所给予的就只有《力量》而已。
这并不平衡。
如果说Ruby Eye逼迫人产生的杀人冲动,是类似于催眠术或者洗脑之类的东西。那么就能够一口咬定稔和由美子这些Jet Eye没有受到什么精神层面的干涉吗?
——今天,我对田径部的尾久采取了并不如往常的我的态度。不仅没有含糊其辞并逃走,还和他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睛,说出了我认为应该说的话。要是做了那种事,就会增加无法消去的记忆——这种事却想都没有想过。
——如果那就是精神干涉的结果……?会不会是真正的我一如往常,但却由于Jet Eye而变得好战……?
握住杂志的手用力过头,在书页上弄出了小小的皱褶来。听到它发出的声音,稔连忙放松力气。
——想太多了。我是以我自己的意志行动的。
他这么自言自语着,但一时又没有打算站起身。只好心不在焉地看起翻开的书页上的特集报道来。
月上望远镜所捕捉到的微弱电波是来自地球外文明的信息一事引起轰动已是半年前的事了。理由是虽然信号被重复的次数和2到17之间的质数相同,但最重要的信号内容却没人能解读出来,于是骚动也渐渐地平静下来。
吉城高中里谁也没再以此为话题,不过稔到现在还是时常会思考起SPN信号的事情来。原因自不用说,就是他和从天而降的奇怪物体发生了接触。
信号和球体——Third Eye之间,是否有着某种关系呢。还是说,只不过是偶然呢。
尽管由美子她们手上有着某些情报,但眼下这状况实在容不得他去发问。毕竟视事情的进展,自己说不定会被注射一针可疑的药剂,在手术中被摘除胸部的Third Eye。
——不对。
要是畏惧着精神遭到干涉,或许干脆那么做还要好得多吧。自己应该从和拥有奇怪力量的人们的战斗这种不正常的生活中抽身而出,扑向回到原本的平稳生活的机会中吗。
把视线从杂志上移开,望向学生服的第二个纽扣附近。向应该存在于其内里的黑色球体,传递出自己的思念。
——喂。你真的是从宇宙来的吗?和SPN信号有什么关系吗?
——你究竟,想让我做些什么啊……?
当然没有听到回答的声音。但稔感觉到胸口里面产生了极细微的疼痛。
那阵感觉,就仿佛是在反问着他一般。
倒是你,知道该用被给予的力量做什么吗,像是这么问道。

读完不知第几本杂志后,稔顺道去了趟厕所,离开图书馆时已经是六时过后了。抓紧一点的话,应该能在典江开始准备晚饭时回到家才对。沿着已经完全变黑的住宅街,稔蹬着自行车径直回家。
一提高速度,刺骨的寒风就迎面扑来。虽然晨跑时由于体温上升,风也会让他感到舒适,但骑女士自行车这种程度的运动可流不了汗。稔常用的围巾是由典江亲手编织的,尽管蕴含于其中的感情比商用成品更胜百倍,但防寒性能实在算不上高。
寒风毫不留情地从织得不密实的围巾孔中侵入,使得耳朵麻得生疼。情不自禁地就产生了只要叫出壳来这种风根本不值一提……这样的想法,但使用能力时自己也骑不了自行车吧。
「……使用能力,啊……」
小声地道出自己的思考,稔苦笑起来。虽然在各种漫画和小说里是耳熟能详的短句,但真没想到会在现实中迎来说出它的一天————
「………………啊!」
瞬间,稔睁大了双眼。
就是这句。
先前扎在心头的,那根小小的刺。一直渴望回想起来却又想不起来的,由美子和DD的对话。
——去闻Biter的气味啊。
——他不使用能力我也闻不到啦。
那两人是这么说的。
稔无意识之中用力握紧了刹车握把,自行车发出“叽叽”的刺耳声停了下来。
Ruby Eye不使用能力,自己就无法感知到其气味。
Biter的能力是使嘴巴和牙齿变得如鲨鱼一般,将一切噬咬殆尽。换言之,在变身为鲨男的期间,他会一直释放出那股野兽的气味。
可是,反过来说,如果在没有变身时。在外表还为普通人类时,哪怕接近到很近的地方,自己也无法感知到他的气味。
稔迅速地转向背后。然后,再往左右两边环视了数遍。
住宅街的小小十字路口上没有人影。但是,也不能说那个男人潜伏在附近的砌块墙后,等自己察觉到气味的时候,头部已经被紧紧地咬住这种事情就绝不可能发生。
由于太过于恐惧,稔差点就要把防御壳展开,但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三天前,自己在壳一出现后就立刻感知不到Biter的气息了。眼下,遮蔽气味反而更加危险。Biter在袭来前的一瞬间必须要变身,所以自己在感觉到那臭味后再叫出壳也应该来得及。
首先,必须尽早赶回家里。之后再思考对策也没问题。
设法让自己冷静下来,稔再次踏住脚踏板。
忘却了寒冷,呼着白色的气息,几乎毫无停滞地一路骑到了家。
拐过最后的转角处,满溢于自家起居室窗户中的温暖亮光映入眼帘后,稔才终于放松了全身的力气。现在,典江应该开始准备晚餐了吧。今天的晚餐应该是五天前做好后冷藏起来的饺子。
打开门,在固定位置停下自行车,小跑着向玄关移动。边把自行车钥匙换成自家钥匙边在门前站住,在那个瞬间。
稔感觉到心脏猛地抽缩了一下。
能插进钥匙的钥匙孔——不复存在。
门把上方,开出了一个取代钥匙孔的直径约达十厘米的大洞。稔茫然地凝视着那个贯通至里面的洞。
并不是用如钻头那样的工具开出来的。在金属制的装饰板上开出的洞的边缘呈不规则的锯齿状,可是内部的圆筒锁的切断面却平滑地发出光芒。
简直就像由长着尖嘴巴的野兽,用锐利且强韧的牙齿咬破的一般。
稔用凉透的毫无知觉的双手握住门把,轻轻地拉了拉。连丝毫的阻力都没有,门流畅地在面前转动起来。
进入视野的一切——从玄关笔直地延续到屋内的走廊,到其左边的上楼阶梯,再到连接着走廊尽头的起居室的玻璃门的范围以内,都没有人或是动物的身影。也完全听不到响声。透过玻璃门,有些许发橙的灯光洒落到走廊上。
稔在停止思考的状态下脱掉鞋子,走到走廊上。把斜挎包、切斯特大衣和围巾放在走廊上,往前走了一步、两步后才终于发现到。
放在平时,绝对能在这里听到的声音。
啪嗒啪嗒地小跑着接近而来的拖鞋声,现在没有听到。
好不容易再次启动的脑中,爆发出两个念头。
——Biter来了。
——典江小姐。
能够用牙齿将牢固的压槽式的圆筒锁咬破的,除了那个异形的鲨男外再无二人。
换言之,连现在这个瞬间,Biter也有可能潜伏在家中的某个角落。可是稔浑然忘我地冲过走廊,以撞碎玻璃门的势头冲进起居室。
「——典江小姐!!」
叫喊着,他首先向右边的起居室·餐室环视。天花板上的顶灯明亮不已,空调也是刚开没多久,但不论是Biter的魁梧身躯还是纤小的典江,都不见踪影。正当稔想到二楼而转过身时,右脚踩到了某个软绵绵的东西上。
「…………!」
他急忙躲开一步,往脚边看去。
落在地板上的,是一个呈乳白色的小小半圆形物体。他弯下腰,用颤抖的手指捏了起来。
那是五天前自己和典江一起做的饺子。他急匆匆地冲进厨房后,发现地面上有一个被打翻的银色盘子,周围散落着数十个饺子。
事到如今,发生了什么已经显而易见。典江为了准备晚餐而从冰箱中拿出饺子盘时,被Biter袭击了。
稔全神贯注地环视着厨房。没有发现血迹之类的痕迹。接下来,用指尖按了按还握在右手中的饺子。虽然外皮柔软,但里面的馅有一半还冻着。照这个室温推算,估计再有三十分钟就会被完全解冻了吧。换言之,袭击发生后仅过了二十分钟不到。
把半熟的饺子放入水槽中,稔再次走出厨房准备前往二楼。随即,注意到刚才没有进入视野中的餐桌正中间,摆放着一个刻意摆在显眼处的黑色长方体。
那是平时本应放在厨房桌台上的手写面板终端设备。
稔冲到桌子旁,把终端拿起来按下按钮。显示出来的是记事本应用。他目不转睛地往写在上面的文字读了起来。
【女人在我手上,毫发无损。留在原处等待我这之后的联络。我在这房间里设置了监视摄像头。如果你走出房间、或是想和谁联系、又或是对摄像头动手脚的话,我就杀了那个女人】
简洁明了,也因此没有现实感的文段。但是手写面板的玻璃面仿佛能让稔感觉到,在仅数十分钟前输入这篇文章的Biter的恶意还残留在上面。他把终端放回桌子上,咚的一下在餐椅上坐了下来。
典江还活着。
唯独这点应该能够相信。如果他是以杀害典江为目的,即便不冒着危险把她绑走也可以在这里就将她杀掉。
但是,隐蔽摄像头是真还是假呢。从Biter袭击典江到稔回到家之间,再长也应该才二十分钟。这么短的时间足够让他设定好摄像头,再进行互联网的连接设定吗。
稔坐在椅上往起居室·餐室的各处扫过。虽然被打扫得十分整洁,但由于比稔的房间要宽敞得多,能藏起摄像头的地方也不计其数。而且,也有可能是使用了专用的隐蔽摄像头。如果是启动了监视摄像头应用的智能手机,那只要放在某处就足以。
不行。既然典江的性命被拿去当挡箭牌了,那他不管是走出这房间还是用墙壁上的固定电话报警都做不到。只能以真的在被监视着为前提,遵从对方的指示。
为了最起码地判断一下Biter是否假装移动到了远处,但其实只是躲在二楼的这种可能性,稔把全部神经集中到嗅觉上吸了一口空气。
隐隐约约的……极细微的,似乎是感觉到了那股气息。不过那或许是绑走典江时的,所谓的《余香》吧。要是那个男人就潜藏在与此相距不过区区数米的天花板上,那么就算他不使用能力,自己也应该能感受到更加明确的信号才对。但胸口中的Third Eye现在完全沉默着。
果然,Biter已经移动到了远处。
随着理解到状况,最初的震惊已经一点点地淡薄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黑暗而又冰冷的绝望满溢于心中。
——都是我的错
是我把Biter引到了这个家里来。
明明由美子和DD都已经警告过了。自己却拿「我自己的性命会自己保护好」这种话来逞强,正如这句话那样仅注意着自己的周围,完全没有考虑到典江被盯上的可能性。
要是更加认真地接受警告,把思考深究到底的话,肯定就会察觉到才对的。察觉到Biter有办法找到稔的家来。
那个鲨男是在哪里看上箕轮朋美的呢。最高可能性的,应该是在她晨练或者上学和回家的长跑中吧。只要跟踪过去,就能轻易地推断出住址和学校。
而且,Biter把他在秋ヶ瀬公园中吃掉朋美前乱入进来的男子高中生,也就是稔认定为她的熟人会比当做路人更为自然。那么,只要监视吉城高中的校门,就有可能找到稔。
Third Eye不仅是给予宿主以特异的能力,而且还会使其身体能力以及知觉——换言之是听力和视力大幅提升。虽然没有具体地测量过,不过现在的稔参加视力体检的话,应该已经超过二点零了吧。
当然Biter也多半拥有敏锐的视力,所以哪怕和校门保持充足的距离,甚至是在公寓的屋顶上,识别出稔并进行跟踪也大概不是难事。肯定是在周六回家时吧。虽然稔有注意着Ruby Eye的气味,但对于目标不使用能力时自己也感觉不到其气味这一事实并不知情——不对,是忘记了。所以,就稀里糊涂地把Biter带到自己家去了。
——都是……我的错。
稔再次仔细地琢磨起这一点来。既然已经被摄像头监视着,就不能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来,所以他也拼命地忍耐着大声喊叫的冲动。
又一次落得这个下场了。把重要的家人,置于危险之中了。
不对,并不能保证Biter他像手写面板上的留言那样留了典江一命。说不定,现在她已经被鲨鱼的牙齿撕咬着,失去了性命。
就如,八年前那样。
像父亲、母亲还有姐姐若叶那样。
又重蹈覆辙了吗。尽管这八年来一味地疏远他人,仅考虑着不能背负起讨厌的记忆生存至今,但是又犯下同样的过错了吗。
「………………」
无法彻底抑制住的些许悲鸣从喉咙里零落而出。
我把。我的。被我。把我。
要杀的话……就把我杀了。
抬起头。往起居室环视。并不知道摄像头的位置。说到底连是不是真的存在都没有定论。但是。
如果跪下,拼死地求饶的话。
我现在就在这里自行了断,所以请把典江小姐放了吧,如果我诚心诚意地如此恳求的话。Biter憎恨的是我,所以说不定会听我的请求。
身旁的厨房里,有好几把菜刀。假如使尽力气把最大最结实的那把牛刀刺入胸口,就算有Third Eye寄生在身上,终究还是应该会死的吧。
稔再次寻找着摄像头而往起居室扫视。把视线定在隐蔽场所看起来最多的电视桌周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用力地咬紧臼齿。
这里,就是分歧点了。
是和至今为止一样,从义务和责任上移开双眼,将它们抛出呢。
还是说,这一次真正地以自己的意志和命运战斗呢。
Biter应该不是单纯想要稔的性命。而是希望用那如鲨鱼般的牙齿将他咬死才对。所以,如果稔真的在这里自杀了,他多半反而会把愤怒发泄在典江身上。
如果,有哪怕一丁点儿可能性。
如果前往在接下来的联络中被叫到的地方和Biter战斗,救回典江的可能性仍未消失。
耳中,再一次回响起由美子的声音。
你身上有战斗下去的义务啊。
——作为Jet Eye,为了守护人类而和不特定多数的Ruby Eye战斗,我不觉得自己能够做得到。但是,作为空木稔,为了把由水典江……比任何人都更重要的,唯一一个的姐姐守护好,而和Biter战斗的话,一定做得到。
——唯有一战了。
最后再一次握紧拳头后,稔缓缓地松下全身的力气,让快要站起来的身体又坐回了椅子上。
现在能做到的,而且应该做的,就是静下心来等待之后的联络。抑制住体力和精神力的消耗,尽可能地提高胜利的可能性。
合上双眼,用内心的声音向两个姐姐呼唤道。
——典江小姐,请坚持住。我绝对会来救你的。
——小若,拜托了。请助我一臂之力。

那是一段和八年前那一晚,几乎同等漫长而又沉重的时间。
虽然不可能有食欲,但他还是嚼了几片放在厨房的壁橱里的饼干,把散落在地上的饺子收拾好。由于想去厕所会很麻烦,所以只喝了一口水。
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一心一意地等候。
电话终于响起时,时间已比凌晨一点稍晚。
他像是弹起身一般站了起来,把手伸向固定电话途中才发现到。响着的是稔之前放在走廊里的挎包中的,他的手机。
要接的话就必须离开起居室。如果那不是Biter而是由别人打来的……虽然这么想了一下,但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那个来电铃声只有在典江的手机打来时才会响起。想必打过来的,就是抢走了她的手机的Biter了。
稔跑到走廊里抓起挎包,接着马上折返到起居室里取出电话。
用手指滑动屏幕,贴到耳朵上。
「……是我」
简短地回应后,从电话线路的另一端,传来了那个男人的低语声。
『呀,好久不见了啊,少年。让你等这么久真是抱歉』
「……她呢,平安无事吗」
『别这么着急嘛,Ragazzo。虽然我用药使她睡着,也没法让你听她的声音,不过她身上连一个牙印都没有哦。当然,只限定于少年你听从我指示的期间……就是了』
【译注:前文已经标注过,Ragazzo——少年;Signorina——少女】
估计是还没有让嘴变形,流畅的男高音中并不像三天前那样奇怪地扭曲或是嘶哑。然而稔能鲜明地感觉到,包含在那其中的恶意与欲望。胸骨里面的Third Eye也一跳一跳地生疼。
「我会遵从你的指示。具体要做些什么」
『很简单,我希望接下来你能到某个场所来。不过,在那期间如果让你和警察或是那个危险的Signorina联络的话我会很头疼的。所以不要挂断这通电话,就这样移动起来。如果因为信号不好而断线的话我这边会马上重新打过来,你要立即接通。没问题吧?』
「我懂了。我应该去哪里」
虽然这么问道,但稔已经预想到对方的话语。位于秋ヶ瀬公园的森林深处,那间杂物小屋——。
然而,从扩音器中传出的,是一句稔意想不到的话。
『首先,去琦玉新都心站的榉树广场*》吧。要十五分钟以内到,赶紧吧,Ragazzo
【译注:广场·商业设施。位于琦玉新都心几乎正中央。与琦玉超级竞技场相邻。】
尽管预想外的指示让稔吃了一惊,但也只能服从了。
「我马上出发」
如此应答后,稔保持着通话中的状态让电话滑入制服胸前的口袋中,再次跑出起居室。这次则一路走出玄关,并没有穿上上学用的轻便运动鞋,而是换上晨跑的跑鞋。披起衣架上的风衣,从没有上锁的门冲到外面,连严冬的寒冷都未感觉到就骑上自行车。
距离新都心车站约五公里。要十五分钟到达就必须达到时速二十千米。虽然用轻快车,而且还是在时区里移动是个强人所难的数字。但Biter是知道稔是个Third Eye持有者才会指定一个勉勉强强的数字的。
…………典江小姐。等着我,我马上就来。
由于通话还没有挂断,因此他无声地呼唤着,一鼓作气地蹬起脚踏板。


本帖最后由 蜂鸣器 于 2015-2-13 05:53 编辑


8

之所以在制服上披一件风衣,与其说是防寒,倒不如说是为了应对警察。要是看到有在凌晨一点过后的这种时间还穿着立领制服猛蹬自行车的高中生,大部分警官都会把他挡下来的吧。
实际上已经有一次与乘着自行车的警官擦身而过了,但多亏自己戴着风帽,他才没有向自己问话。话是这么说,如果真的被叫停稔也打算提高速度把他甩开。
赶过鸦雀无声的住宅街,穿过支道。来到稍显宽阔的道路上后,他从座垫上站起身来,开始直立骑车。虽然拥有三段变速的自行车早已进入全速状态,但对于现在的稔而言还是轻而易举。
仰视着在去路上现出身姿、直贯夜空耸立着的新都心高层楼群,稔愈发用力地踏下右脚,而就在那时。
伴随着“嘎叽!”的一声冲击,脚踏板的重量消失了。就要往右摔去时,好不容易重整好姿势后刹住了车。往脚边望了一下,发现断掉的链条耷拉着垂落到路面上。
稔既没有技术也没有时间去修理,只好把自行车扔在原地。在公路护栏旁停下来后看了看手表,距离十五分钟的时间限制还有三分三十秒。剩下的约一点五千米必须靠自己的双脚跑完。
「……典江小姐……!」
声音嘶哑地呼唤着义姐的名字,稔在深夜的人行道上狂奔起来。

琦玉新都心的中心,有着一个被称为榉树广场的大型展望台。在冬天的夜间应该会被蓝色LED所照亮,但其亮灯时间也已经结束,只有零零星星的街灯释放出淡淡的亮光。
稔冲上从地面直达展望台的楼梯,把背靠在无数棵种在台上的光叶榉中的一棵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再一次看向手表。还剩二十秒。
自Third Eye寄生到身上以来,稔还是第一次挑战极限奔跑。我记得,一千五百米(Sengo)的世界纪录大概是三分二十五秒吧……在头脑的一角如此思考着,拿出胸前口袋中的电话,低声地向还在通话中的对方说道。
【译注:Sengo是罗马音,日本那边的略称。顺带一提,1500米跑的世界纪录是3:26.00,由摩洛哥的希查姆·艾尔·葛洛许在1988714日在罗马创下
「我到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应答道。
『啊啊,我看得一清二楚哦,少年。自行车怎么了?』
「…………!」
并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的在看着。稔迅速地用视线扫向周围,但由于终班电车的时间早已过去,广场上空无一人。
「……在途中就坏了,所以我是跑过来的」
如此答道后,话筒中流出“咕咕”的低笑声。
『那还真是多灾多难呢。不过一句牢骚都没有并遵守了时间,让我由衷敬佩啊。看来她于你而言是个相当重要的人吧』
「那当然了!」
差点就情不自禁地粗声喊了出来,但好不容易还是克制住了。虽然这附近没有人,但在广场的对面应该还有警察值班的岗亭才对。稔重新降低音量,继续道。
「我已经按你的指示做了,把姐姐还给我」
『喂喂,少年,我刚才说的是“首先”对吧?当然也准备好了下一个指示啦。往广场北面看看』
「…………」
压抑着焦躁感,他往被指示的方向看去。宽幅的行人平台延伸到北面,横跨道路连接着与其登高的展望台。而在其尽头,有一个巨大建筑物的影子如小山一般隆起。那是在日本中规模也首屈一指的多用途会馆,《琦玉超级竞技场(SSA)*》。
【译注:Saitama Super Arena
就在稔仰视着竞技场的屋顶时,手机中传出了声音。
『以你的视角为准,去超级竞技场的右侧面。可别让警察或者保安发现哦』
「……右侧面……」
虽然不明白Biter的意图,但也只能服从。再一次扫视周围,确认没人后,稔弯下身跑了出去。
穿过大桥,进入竞技场一侧的展望台后,藏在墙边的阴影中往东边移动。花了数十秒来到转角处,拐过去后看了看北面,发现有一段宽阔的楼梯沿着建筑物侧面而上。
把手机贴到左耳上,
「接下来……」
“要怎么办”已到稔的嘴边,不过Biter马上就向他发出了第三个指示。
『往前走一小段后,左边会有一扇防火楼梯的门。打开它走上来吧』
按照Biter所命令的往前移动后,真的看到了金属制的门。虽然平时当然是应该被锁着的,但门把部分被整个挖去了。和稔的家门一样,是被Biter咬破的。
稔为Biter那连厚重的钢铁都不放在眼里的力量感到战栗的同时,把门拉开了。眼前的就是防火楼梯了,为此他放低了脚步声往上走去。
在走过七层的楼梯后又有一扇被咬破锁的门出现,穿过它之后稔来到了最上层的平台。他快速地往左右环视,但这里也没有人影。尽管也往上面看过,但在更高处也只有往外突出支撑着屋顶的巨大横梁而已。
「……你在哪里」
压低了声音,向手机呼唤。
随即,经过了约两秒令人焦躁的静寂后,低沉的声音回应道。
『下一个指示。绕到你所在的那个平台背后,那里有个上屋顶用的梯子,从那里登上来吧』
「屋……屋顶……!?」
『没错。既广阔又让人心旷神怡。赶紧吧,Ragazzo
「…………」
紧握着手机,稔再一次往上方看去。SSA的屋顶是从正面一侧向背后一侧倾斜下去的,而这个离正面较近的位置上的屋顶,和稔所在的阳台的顶层平台高低差已有二十米,那么距离地上岂不是有六十米以上的高度了吗。
【鸣泣:这段有点绕建议各位去找实际照片看看会更好懂】
Biter真的会在那种地方吗。难道不会是什么陷阱吗。虽然稔是这么想的,但在夺回典江之前,他也只能继续遵从指示。
稔往顶层平台的南面跑去。而在头顶上突出的屋顶的一端也越来越矮。当到达建筑物的背面时,已经只有五米高了。
然后,绕过转角处,便正如Biter所说的那样有一个铝制的梯子。握住如冰般寒冷的金属,一口气爬了上去。
几经艰辛终于抵达的埼玉超级竞技场大屋顶,就仿佛从夜空中留下来的巨大冰河一般。
中心部稍稍隆起的金属斜面,以压倒性的规模从稔所在的地方往竞技场正面的上方延伸。实际上的倾斜角应该在十度以下吧,但从这个位置看来就让人感觉像险峻的绝壁一样。
在呆站着的稔的遥远上空,云朵的些许缝隙间,冷色的月亮现出身形。
二零一九年十二月十日的月亮,是略逊色于满月的十三夜月*。尽管如此,对稔那双被Third Eye加以强化过的双眼来说显得眩目的月光倾注而下,使得左右横幅一百五十米、前后长两百米的大斜面亮起银光。
【译注:阴历每月13日晚看到的月亮。查了下2019.12.09是日本阴历11.13,在这里虽然已过0点到了12.10,但应该还算在同一晚上】
随后,稔看见了。
在大屋顶最上部附近。有一个直立在斜面中央的人影。
人影的左手动了动,把握住的东西凑到脸旁。而同样被稔贴到脸上的手机中,传出了微弱的声音。
『最后一个指示。到我这里来』
紧接着,人影把左手的电话扔到了远处。通话也随着一阵“嘎呲”的冲击声被切断了。
稔把风衣脱下,将电话收到制服里面。
他先使劲地把右脚踩到形成屋顶的不锈钢板上,并往前迈出。紧接着是左脚。右脚。左脚。缓缓地增加着速度,同时一口气地冲上约两百米的斜面。
在人影的十米前,稔停下了脚步。
那个男人——Biter,满面淡笑地站在屋顶的尽头附近。
形象跟三天前完全不一样。身穿的不再是训练服,而是暗色的西装,鞋子看起来也是上等品。而且最重要的是,脸部没有变形。
初次见到的Biter的本来面貌,是一副潇洒而又具知性的面孔。连本应被电击棒烧得焦黑的嘴巴周边的皮肤,也仅在三天里就彻底痊愈了。
虽然感觉到那张脸像是曾在哪里见过,但就在稔想起来前,男人率先发出了自然的嗓音。
「总算是来了啊。怎么样,这景致相当不错吧?」
尽管琦玉市中心部的夜景在稔的后方一览无遗,但稔把视线牢牢地定在男人的脸上,用僵硬的声音发问。
「我姐姐她在哪里」
随之,男人轻轻地耸耸肩,把右手指向斜后方。
有六根巨大的横梁状构造物从大屋顶的南端长长地往上突起。而在那些延伸向天上的宽三米的突起物中,从往左往右数的第三根尽头处,横躺着一个瘦小的人影。稔的双眼瞬间就确认到那是被胶带拘束住的围裙装束的女性。看起来并没有意识。
————典江小姐!!
在心中呼喊道的同时,双脚差点就向突起物冲了出去,但最后还是姑且在原地踏住了。
「别这么担心嘛少年,我只是用强力安眠药让她睡着了。在电话里也说过,我可是连一根手指都没咬过哦」
「…………」
现在,只能相信他这番话了。但是,典江的确被置于非常危险的处境之中。横梁的顶端距离地上有将近七十米的落差。要是坠落下去难逃一死。
不对。
如果只有稔一人,说不定掉落下去也不会死。虽然没有尝试过,但是《防御壳》既然连Biter的牙齿都能彻底抵挡下来,那么就有可能抵御得了高达七十米的坠落。然而,稔却无法充当典江的缓冲垫。因为他那硬度足以使金属门凹陷的壳,搞不好会对典江造成更甚于沥青路的伤害。
这是何等利己的力量啊。
稔再次领会到了这一点。他的壳是把世界与自己分离,创造出物理层面上的《孤独》。把处于壳外的危险完全隔绝,可是也因此无法帮助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只要自己安全就足够了,就是如此的究极的自我保护。
——简直,就像是我的生存方式本身。
苦苦地如此思考着的同时,稔被迫作出一个决断。
能把典江平安无事地夺回的方法仅有一个。那就是把她从危险的横梁边缘上救出,并通过后方的梯子离开。但是,阻挡在眼前的男人不可能对此置之不顾。
只能够战斗了。
仿佛窥探到了稔的大脑一般,Biter轻轻地扬起嘴角。
「做好觉悟了吗,少年」
「…………」
无言地,轻轻颔首。
一如先前,现实感稀薄不已。
对于自己站在上学和归家途中都已见惯,但未曾从上面往下眺望过一次的SSA屋顶上一事。对于自己要孤身一人面对已经咬杀过好几个人的骇人怪物一事。还有对于那只怪物和稔自己都是被来自宇宙的谜之球体赋予了超常能力一事。这一切,都像是个差劲的玩笑一样。
但是,唯有一点非常明确。
那就是,绝对要保护好典江。
想必眼前的男人,打算在杀掉稔后连典江也杀掉吧。虽然言行本身还有理性,但双眼之中已经熊熊燃起了如烈火般的敌意与欲望。那究竟是由美子所说的由Ruby Eye导致的精神污染,还是男人本来就有的东西,这都不得而知——但是事到如今都是一样的。
稔被杀掉的话,典江也会死。
稔把意识集中到埋藏在胸口中的ThirdEye上,做好随手都能使出防御壳的准备,Biter看着他稍稍加深了笑意。
「不错啊,Ragazzo。在公园里看到你时,老实说你自身没怎么勾起我的兴趣……但是现在露出这种表情,让我涌起食欲了呢」
Biter轻轻地晃了晃身体,用右手食指的指背咔哧咔哧地擦了擦他的颌下。
「好了好了,在开战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让你回答。我是属于那种想要详细地了解食物的类型呢……」
为什么我得向正准备吃掉自己的家伙提供这种服务啊……虽然在脑子里这么反驳,但稔还是闭着口思考起来。既然自己并不保证能够一人击倒Biter,那么在这里尽可能地多争取一点时间也不会是坏事。毕竟Biter在为了咬破稔的家和SSA的防火楼梯的门而使用能力时,虽然稔没感知得到,但应该还是发出了一瞬间的《气味》来才对。
「……那么,让我这边先提问」
听到稔的回答,男人以落落大方的态度点了点头。
「好啊,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我能回答就告诉你吧」
「为什么,要选择这种地方」
这个问题貌似出乎Biter的意料之外,他眨了两下眼后“哼哼”地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一定会问我的个人资料呢。不过,那个倒不能告诉你就是了……。选择在这里和你会面的理由之一,是这个地方衬得上当我的餐桌。就它的广阔而言,实在奢华至极不是吗。就仿佛身处于海底之中」
把距离地面六十多米高的屋顶上比作为海底的感觉虽然难以理喻,但稔还是稍微能理解。不过他并没有对此作任何评价,而是催促对方往下说。
「第二个理由呢?」
「单纯是因为不会有人妨碍啦。……好了,这回轮到我了哦,少年」
Biter把右手轻轻往后一挥。
「你和那位女性,是不是亲生的姐弟呢?」
「…………」
对于想要杀掉稔和典江的对方来说,没有答出真相的道理。但是稔预感到如果撒谎被看穿,问答就会被中止,因此他情不得已地摇摇头。
「不是。我是在小时候,被收养到义姐家里的」
「嗬……」
「这回轮到我了。你刚才说过『没引起兴趣』,但为什么还要对我和义姐下手」
「准确来将,我说的是『你自身没有引起我的兴趣』哦。但是,我对你的能力很有兴趣。那个透明的壳是由什么做的?它又有多硬呢?还有,为什么会萌生出那种力量来呢……?我想知道啊,非常想」
Biter把稍稍展开的双臂交叉在胸前。
「所以,告诉我吧,Ragazzo。你为何会被收养到她的家里?在小时候,你又经历过什么……?」
露出急不可耐的表情,Biter把上半身往前倾去。细长清秀的双眸中,瞳孔染上了淡红的光。
稔感觉被硬塞到意识深处的八年前的记忆,仿佛绽出了些许裂缝一般。他猛地紧咬住牙。虽然没有道理把真相告诉这种家伙,但自己担心说出谎言会被看穿,而且也必须尽可能拖长对话。
「因为被像你这样的异常者……杀害了家人」
紧接着。
Biter的嘴唇两端,紧紧地吊了起来。裸露出的牙齿正带着金属质的光泽。以如同装有弹簧装置般的势头把往前倾倒的身体往后倒去,Ruby Eye高声地发出了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吗,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吗!全家都被杀害……唯独自己幸存下来。所以,是那个壳吗Eccellente*……这么一来我就更加想嚼嚼看了!想必你的骨头,定是眼泪的味道吧!」
【译注:意大利语,义同英语的excellent优秀的,卓越的,杰出的】
咣钦。
从大幅地往后仰的Biter的两颚中,响起了奇异的声音。既狰狞又凶暴而又冷酷的野兽气味,直接命中了稔的嗅觉。是Ruby Eye的味道。
「啊啊……不行了,已经按捺不住了。Q&A环节就到此为止吧。好了,来尽情地享受一番吧……」
咣钦。咣钦、咣钦。
「只有我……和你的…………盛宴!!」
咣钦咣钦咣钦!骨头响动着,尖尖的下颚高高地向夜空伸去。
迅猛地将上身重新倒向前方的Biter,已经不是人类了。三天前在秋ヶ瀬公园目击到的鲨男的身姿,再次现于眼前。
在巨大的嘴上浮现出的狰狞笑容的深处,如刀一般的牙列在月光下闪起寒光。
「好了,首先让我再用鼬鲨试一次吧!」
用奇怪地扭曲起来的声音如此宣告道,Biter的身体愈发前倾。紧紧地绷起的西装下,粗壮的一道道肌肉上下起伏。
壳。得把它使出来。
稔感受着头脑中心如燃烧起来般的热度,如此思考道。
然而,却没能把它使出来。
呼吸、肺部都不听使唤。由于只能“哈,哈”地急匆匆地重复着短浅的呼吸,因此作为发动防御壳的钥匙,深深地吸一口气并积存起来,把胸骨里的Third Eye按下——这一动作无法实现。
Biter的鞋子猛力地蹬向屋顶的钢板。
细长的身体以恰如鲨鱼一样的气势突进过来。三角形的颚部唰地张开。
稔放弃了发动能力,拼命地往右边跳开。
距左脚的鞋子仅数厘米处,鲨鱼的牙齿一扫而过。头部朝下俯冲而至的Biter所咬过的,是支撑住屋顶的不锈钢板的粗约五十厘米的钢骨。
嘎锵! 的一阵强烈冲击音与眩目的火花中,钢骨的一部分就如煎炸零食一般被咬断了。
「…………!!」
勉勉强强地避免了跌倒的稔惊讶地睁开了双眼。
由于看到了自家大门和SSA的防火楼梯的咬痕,所以他早已预计到Biter的牙齿连金属都能咬断。然而,却没想到竟会有如此的锋利度。想必就连大型的钻石切割刀,要切断粗如那种程度的钢骨也需要耗上好几分钟吧。
要是在没有壳的状态下被他咬到,不管是手还是脚都会在一瞬间被他夺走。
——冷静。冷静下来,要深深地吸一口气。
即便脑袋里说了这句话多少遍,肺都完全不为所动。就像在气管跟前被挡住了似的,空气被顶了回去。
Biter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将巨大的金属块吐出后,就立即猛然地向稔突进。或许是为了阻止稔往旁边回避,这回他将双臂大大地展开。
「呷啊!」
伴随着一声怪叫迫近的鲨鱼牙,被稔沉下身回避了。然而,照这么下去会被对方压倒。于是稔一鼓作气地,朝Biter的胯下一头扎去,钻过长长的双脚穿到他的后方。咕噜地打了个前跟斗后站起身。
呼吸还没调整过来。必须要重整态势。但是要怎么做。对面有致命的牙齿和长长饿双臂。只要被捉到,一瞬间就会完蛋。
在那时,稔的脚边响起了穿惯的跑鞋在不锈钢板上摩擦时,发出的“啾”的一阵响声。
——对了。现在我能够做到的。说不定能胜过Biter的。那就是——跑起来!
稔并未转过身与敌人对峙,相对的,他把身体往前倾去,绞尽气力蹬向屋顶板。
从后方传来了食人鲨紧追不放的气息。脖子上的皮肤缩成一段,感受到了那利牙的锋利度。把想要就地蹲下的冲动甩开,稔在广阔的超级竞技场屋顶上呈一直线地疾驰起来。
虽然稔并不怎么擅长短距离跑(Sprint),但他知道它的跑法。放松肩膀的力气,大幅地、富有节奏地挥动双臂。心中想着身体的轴线,蹬向重心的正下方。
无氧运动中并不会作呼吸。几近痉挛的横膈膜静止了下来。挤满肺部的碳酸气体逐渐流走。Biter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将要陷入混乱的思考被徐徐地冷却下来。
在胸骨的中心,漆黑的Third Eye咕咚地一震。
——可以了!
一边用双脚急速地刹住,一边大口地将冰冷的空气吸进空空如也的肺中。
积存。
按下。
视界染上了淡蓝色,所有的声音与温度消失。身体浮起了三厘米。
转过身,稔看到了以耸立在SSA的对侧的高层大楼为背景,展开双臂飞扑过来的鲨男的轮廓。
「喔……喔喔喔喔!」
在防御壳里吼叫着,稔朝着Biter一头冲去。
即使猛撞到被西装包裹的胸膛,也几乎没有感觉到冲击和反作用力。不知是出于什么原理,在使出壳的时候就连运动的三大法则也似乎会被扭曲。虽然稔那一方的体重明显要轻于对方,但被撞飞的就只有Biter而已。
这回轮到稔向背朝下摔倒在不锈钢板上的鲨男飞扑过去了。
把从格斗技节目上看到的学以致用,他骑在Biter身上,将握紧的双拳左右交错着挥下。
第一击米中了Biter的左肩,第二击捕捉到喉头——然而,朝着下颚使出的第三击的右拳,却在中途被停了下来。
这是由于突然张开的血盆大口,把拳头连同壳一并咬住了。
这一次,终于感觉到了“嘎叽”的一阵坚硬的冲击。在打不出去也收不回来的无法动弹的右臂前,Biter的双眼释放出了红光。

***

遭受到头槌的右胸如灼烧般作痛,被拳头击中的左肩和锁骨火辣辣地生疼。骨头或许都开裂了。
自己稍微小觑了小鬼(Ragazzo)的身体能力。没想到能跑得比平常都有在健身馆里锻炼的高江洲还要快……而且更没想到会装作逃跑,却转过身来使出一记头槌。
预想之外的事态,还不止这些。
虽然没对小鬼说过,但高江洲会选择埼玉超级竞技场的屋顶上作为战场,其实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由于整个屋顶都被经过涂装的不锈钢板所覆盖着,比土地或者沥青更容易使人打滑。
裹着小鬼全身的透明壳,不仅表面出奇地光滑,而且还硬得惊人。如果是拥有超出常识的强度的玻璃般的物质,那在金属板上应该会由于脚底打滑而无法正常行动才对。而且,当小鬼急刹车再冲撞过来时,体势完全没有被打乱。看起来比高江洲所穿着的橡胶底的步行鞋,更能牢牢地抓住屋顶板。
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高江洲根本搞不懂。不过眼球所赐予的能力原本就是超出常识的东西。不管会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就像在那栋既没有水也没有食物的废弃大楼中,使高江洲的肉体以万全的——非也,是以超越万全的状态复活了一样。
虽然因意想不到的反击遭受了轻微的损伤,但不管怎样总算是抓住小鬼了。不对,是咬住了。这么一来既不会再让他逃走,也不会再让他做出什么来。就这样,首先把右手连壳咬碎。然后暂时欣赏一会儿他痛苦得满地打滚、大声哭嚎的狼狈样子后,把左手也吃掉。接着是右脚。再然后是左脚。既然能够跑得那么快,那想必能够品尝到骨质紧致的绝佳骨头吧。
在失去四肢,因出血过多而连声音都无法发出的小鬼面前,把女人也吃掉。自己可是不惜使上珍存的巴比妥类安眠药才姑且留了她一命的。虽然好像是义姐,但正因此才能带来富有刺激性和感动的味道的吧……。
就在如此思忖的时候,高江洲的脑部深处,有一阵针扎似的奇怪痛楚游走而过。
高江洲无视了它,用右膝把小鬼的身体顶起,同时拽住口中的右手,把小鬼拉倒到左侧。当然没有张开过颚部。骑到他身上,封住他左拳的攻击后,解放出鼬鲨模式的咬合力。
「咕咕噜噜!」
从喉咙中发出狰狞的吼叫声。颚部周边的肌肉吱吱嘎嘎地鸣响起来。承受着惊人压力的牙齿们,正不停地颤抖着。
可是。
小鬼的壳就跟三天前的一样,连一点摩擦和弯曲都没有产生。它与超越物质的硬度抵御住了鼬鲨的力量,拒绝着崩溃。再这么咬着几十秒也是没法将它咬碎的吧,牙齿上的感觉把这一点传达给高江洲。
——但是呢,少年。我也已经不是三天前的我了哦。
高江洲咬着小鬼的手腕在心中如此默念,得意地扬起了右侧的嘴角。

冰冷彻骨的废弃大楼里,高江洲虽然快要治好了嘴上的烧伤,但由于能量的过度消耗而陷入了濒死状态,可是有一样东西却拯救了他。那就是散落在地上各处的不锈钢螺丝及螺母。
按常识来说,人类对金属不管是舔还是嚼碎,都不会得到哪怕一卡路里。但是,在这个世上还存在着吃铁的生物。它们正是通过把2价铁转化为3价铁以提取出能量并进行繁殖的《铁酸化细菌》。
至于高江洲的体内是不是体现出了同样的机理,这不得而知。但是就事实而言,每当吃下一个螺母,空腹感就会减弱,烧伤的治疗也会有所进展。高江洲在黑暗中爬遍了尘埃满布的地面,接二连三地把指尖接触到的金属块送进口中狼吞虎咽起来。彷如不懂事的婴儿一般。又或者说,宛若野兽一般。
很屈辱。但同时又带来了反常的喜悦。
这正是所谓的吃。不论是凝聚了技巧的料理,还是华美地装饰好的餐桌,这一切都不过为虚饰而已。
不知何时,他已觉得螺母如糖果一般甘甜美味,螺丝像曲奇饼一样芳香扑鼻。忘我地不断吞咽着金属、填饱了肚皮的高江洲再次深深地入睡。已经没有再做到过去的梦了。
不久后黎明降临,以爽快的感觉醒来时,原本停留在变形状态的颚部已经恢复了原状。本应到达了Ⅲ度的烧伤也已痊愈,即便动弹起来也完全没有痛楚。不仅如此。全部的牙齿都像是在再形成时吸取了金属一样发出了稍带银色的光芒,用手指一弹则会回响起“叮”的一下悦耳的声音来。
高江洲假装成慢跑者回到酒店,淋浴了一遍后,结过账离开了酒店。当在地下停车场握住玛莎拉蒂的方向盘时,已经想到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找出那个小鬼,打探好他的住所。要不跟踪他并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发起袭击,如果难度不高的话就劫走他的家人作为人质引他出来。尽管考虑到那个用电击棒的小姑娘和在她背后掌控局面的组织,逗留在这条街上会有危险,但要是不跟那个小鬼做个了断,这桩心事就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下一次,一定会咀嚼到。
因为,高江洲已经蜕变为更强悍、更巨大、更优美的鲨鱼了。

「咕,咕咕,咕咕吼吼喔!!」
按倒了小鬼,紧咬住他的右臂,高江洲吼叫起来。
在下颚的中央,红色眼球剧烈地搏动着。两颚的骨头、肌腱还有牙齿都变得如火焰一般炽热。
咣钦咣钦咣钦!鸣响着这种奇异的声音,颚部……不对,整个头部都渐渐变形起来。仿佛燃烧般的痛楚,以及数倍于其的快感游走于全身上下。
好不容易……总算……终于,成为《那条鲨鱼》了。
史上最大的肉食鱼类。君临大海的绝对支配者。高江洲第二中意的鲨鱼。
日文名,ムカシオオホホジロザメ。【译注:巨牙鲨】
英文名,Megalodon。



***

稔惊讶地仰视着完成了又一次变化的Biter的脸。
先前都比常人更突出十厘米以上的颚部,逐渐变得更加巨大、更加长。鼻梁和上颚的尖端合为了一体,从颚部到后头部描绘出圆滑的曲线。双眼移动到了脸的侧面,变小变圆了。头部也变得异常粗壮,西装的纽扣和领带支离破碎地爆开。
随后,原本呈刀与锯状的牙齿,变成了巨大且厚身的宛如剑锋般的三角形。
咬着稔的右臂的,原是鲨男的完全体。虽然颈部往下还是穿着西装的人型,但就他所能见到的范围内的皮肤以及全部染上了蓝黑色。
横幅到达接近二十厘米的颚部两侧,粗壮的一道道肌肉如波浪起伏不已。
带有银灰色光泽的牙齿,在月光的照射下寒光闪闪。
——不行。要被咬碎了。
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稔叫喊道。
「呜哇啊啊啊啊啊!!」
稔浑然忘我地将之前都任由Biter咬住的右臂插入他的嘴里。指尖——准确来说是包住它的防御壳——埋进了喉咙的软组织中,使鲨男稍稍地把头往后仰去。
瞬间,稔绞尽全身力气把右臂拽出。体会着利牙的尖端在不可视的壳摩擦上的感觉,勉勉强强地把手臂抽回来的那一瞬间,上下两颚以猛烈的势头闭合起来,在无声的世界中溅出橙色的火花。
这回要咬向头部而迫近的巨大颚部,被稔把身体往左倾去避开了。顺着惯性,用右膝往Biter的侧腹顶出一击。当压在身上的压力缓解的瞬间,稔立即转动身体从对方身下逃出。站起身,跑动起来迂回到Biter的背后拉开距离。
虽然还能够呼吸,但气促憋闷。该不会是壳里的氧气用光了吧。稔心想绝不能在这时昏倒,只好无可奈何地解除了防御壳。
就在跑鞋底落到钢板上的同时,不断增长到现在的浓厚的Ruby Eye的臭气扑面而来。
「……!」
尽管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但还是忍耐着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
不久后,鲨男晃晃荡荡地站起身,转了过来。
头部经过巨大化,身长也随之增高,现在估计将达一百九十厘米了。四肢的肌肉也已肥大化,西装的袖子和长裤的针脚都有一部分开裂了。领结早已不知丢到何处,连衬衫的纽扣还有腹部一带的衣服都支离破碎,露出的胸肌简直就如健美选手……不对,如野生动物一般。
尽管距离有五米以上,但通过空气传来的物理性破坏力还是让稔感到相形见拙,他不禁想要吸进一大口气再次展开防护壳。
可是就在那前一瞬,Biter发出了扭曲的笑声。
「哈,哈,哈……没法看到自己的样子,实在是遗憾啊……」
大量摩擦声和粗厚的低音掺杂在一起,脱离了人类的声音的范畴。说到底,不管是嘴唇还是牙齿还是舌头在外形上都已经与人相异,所以还能说话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合理。
就如从噩梦里爬出来的怪物,用发着红光的双眼凝视着稔,继续道。
「至少想要用你的手机拍一张照片啊。恐怕我说出为了变成这副模样而吃过了什么,你也不会相信的吧,哈,哈」
鲨鱼嘴轻轻地一笑。露出的利牙绽放出凶恶的光芒。
「我说啊Ragazzo,你知道人类的咬合力……也就是咀嚼力,一颗牙齿大概有多少千克吗?」
「…………」
稔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后,鲨鱼用如老师般的态度竖起右手的食指。
「那么,我就告诉你吧。成年男性,基本上是六十千克。当然会有个体差呢……。换作是狮子的话,就是四百千克。鳄鱼和河马能达到一千千克。这大概就是陆上动物的最大值了」
「……你是想说,你的咀嚼力也有那么多吗」
听到稔声音嘶哑地这么问道,Biter再次坏笑道。
「遗憾的是,陆地的野兽并不值得考虑啦。大海的支配者,最大级的鼬鲨和大白鲨的咬合力有两千千克。虽然能称为现代生物中的最强……但是在已灭绝物种里,甚至还有比它们厉害的家伙。众所周知的恐龙,雷克斯霸王龙*的咬合力似乎有五千千克哦。真是了不得啊」
【译注:Tyrannosaurus-rex,暴龙,又名霸王龙,名字的意思是残暴的蜥蜴王。是史上最庞大的肉食性动物之一和最著名的食肉恐龙。】
「你到底想说什么!」
忍受不住从鲨鱼的头中竟发出学术性的话语这种宛若噩梦的情景,稔呐喊道。虽然也不是不想争取时间,但他也很担心还睡在空中悬梁上的典江。要是安眠药药效结束,说不定醒过来后会慌乱起来而坠落下去。
然而Biter轻轻地晃了晃竖着的食指,还在继续着他的解说。
「别这么焦躁嘛Ragazzo。……那么拥有史上最高咬合力的生物就是T-rex了吗?答案果然还是否定的。在一百五十万年前的海里啊,有一个以三倍于T-rex、竟然高达一万五千千克的咬合力为傲的王者。一颗牙齿就有十五吨咬合力哦,想必连厚厚的鲸鱼皮肤都能轻而易举地撕裂吧。你也至少应该听说过名字的。那位绝对王者,就是全长轻易地超过十米的最大最强的鲨鱼……Carcharocles Megalodon啦!」
Biter突然提高了音量,叫喊道。
「然后!灭绝了的Megalodon,历经悠久的时光现在复活于此!……换言之,那就是,我自己————!!」
“嗵!”的一声,男人的脚边的不锈钢板一阵起伏。
Biter以完全无法想象是那种巨体能到达的速度飞跳过来,稔一边往右远远地跳开一边再次发动了能力。
然而,唯独这一回,他并不敢确信防御壳能够完全抵御住那般可怕的巨大獠牙。要是让对方随心所欲地咬来,到那时就没法用拳头来反击了。
——如果能活着回去的话,我再想办法确认一下这个外壳究竟能够承受着多少吨吧。
【鸣泣:看看隔壁两个片场的心意,估计是取决于你的想象力和精神力吧】
在头脑的一角如此思忖后,又把哪个念头甩开了。现在,必须专心考虑打到面前的怪物的方法。
如果说Biter的武器是连钢铁也能咬断的两颚,那么稔的武器就是被壳包裹住的双拳。不仅不用担心会对手骨和手腕关节造成伤害,而且还如钢铁般坚硬,因此可以指望能到达抡起锤子那种程度的威力。——前提是要打中。
「呜……哦哦!」
稔迂回到鲨男右方的同时挥出拳头,然而却击空了。这是Biter以敏捷的动作退开所致。随即袭来的牙齿,被稔在千钧一发间避开。再次举起拳头,打出。然而又一次被躲开了。
稔也意识到自己的出拳跟外行人的胡抡乱打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对于事实上确实是外行的稔来说,他完全不懂得正确的击拳方式。渐渐地,Biter开始能从容不迫地避开拳头,他的獠牙也能擦到稔的壳了。
再这么下去,迟早会被捉到。
武器。除了拳头,就没有别的武器吗。
虽然比拳击威力更高的武器是有,但脚踢不能列入考虑中。在踢出去的瞬间要不就是跌倒,要不就是腿被咬到。
早知道会有这种情况,就应该从厨房拿一把菜刀过来吗。不对,说不定在握住菜刀的情况下展开外壳,它会被弹到内侧刺中自己。
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
就在持续着这岌岌可危的攻防时,稔已在不知不觉间被逼到大屋顶的东边上。
已经没法再往后退了。Biter也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大大地展开双臂,一点点地缩短着距离。
下一次的攻击是躲不开的。要是退开的话会掉落到最上层平台,搞不好甚至会掉到环绕着SSA的道路上。在这个位置来看,估计落差将达六十米吧……。
——等等。
的确,刚才也好像考虑过这种事。而且,是从反方向来想的。
对了。还有武器。一件特大的、绝对无法回避的武器。
稔沉下腰,把双眼往右边悄悄一瞥。
估计是预读到他要往那个方向回避,Biter也把重心往那边倾去,并一口气地跳了过来。
——典江小姐,我马上就回来,再一会儿就好,乖乖呆在那里!!
在心中呼唤着最亲爱的姐姐,稔弯下双膝搂住Biter的身体。
一鼓作气地蹬想屋顶板,往正后方跳去。
即将咬住稔的头部的Biter,将双眼睁得浑圆。虽然把左手往后伸了过去,但已经晚了一步。
两名Third Eye持有者彼此缠绕着,从大屋顶的一角猛地飞了出去。

***

对自己的力量的绝对信赖。
《巨牙鲨模式》下的高江洲毫不动摇地怀抱着这一点,但他不认为小鬼也是如此。不让自己咬到他的壳,还狼狈地四处逃窜正是其理由。
因此,高江洲也就没有想象得到。他居然会拉着自己一块儿,从高达六十米的屋顶上投身到空中这种事。
「咕噜啊啊!」
高江洲边发出愤怒与惊愕的喊声,边拼死地捉向屋顶的边缘。然而,伸出的指尖只是掠过混凝土的房梁而已。
在屋顶的正下方,存在着一个和防火楼梯相连的最上层平台。然而以这个势头,他们甚至会连那里也越过,坠落到好几十米之下的地面上。
当然,在选择埼玉超级竞技场作为战场时,他也考虑过坠落的风险。但是,不管怎么说大屋顶都有将近三万平方米的面积。只是在中央部交战的话应该不会掉下去,而且那小鬼也不会靠近到边缘吧。
虽然自己是这么预测的,但由于在狩猎时太过入神而把小鬼逼到了边缘上……而且,还没能看穿他想让自己和他一同坠落的意图就跳了过去。
愚蠢。太愚蠢了。该不会,是连脑袋都变成了鲨鱼吧。
后悔也已经太迟了。得想办法把坠落的伤害控制在最小限度之内。至于这个可以让小鬼当做缓冲垫…………
不对,不对,错了。小鬼被比铁还要坚硬的壳包裹着。要是落在那种东西上面,冲击会倍增的。要和他分开。分开之后,落到行道树或者灌木丛上。
瞬间思考至此的高江洲想要把缠在身上的小鬼推开。然而,被他用双臂牢牢地锁住了,无法分离。
地面已经近在眼前。落下地点,是与SSA东侧相接的广阔行人道。无法避免摔落到沥青路上了。能做的就只有,相信眼球所给予的……不对,自己在自己体内发现的力量而已。
忍耐住。要活下去。
「咕噜喔喔喔喔喔!」
朝向急速接近的路面迸发出狰狞的咆哮,高江洲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鸣泣:从60米高摔下来耗时也不过3.5秒不到,能做到这么多事情你也是蛮拼的】
冲击。
视界先是变得一片纯白,紧接着转为黑暗。

***

由于Biter在坠落前一刻扭转了身体,稔以左肩为首接触到道路上。
“咕咕”的一声减速感。宛如身体被挤了一下的压迫感。
仅此而已
明明沥青路上开出了一个像环形山的大洞,但岂止疼痛,自己就连冲击都没有感觉到。不可视的防御壳把六十米的垂直下落本应对稔肉体造成的致命损伤给完全地隔断了。
——究竟,是什么啊,这个壳。
虽然是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类似于恐惧的感觉,但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现在只能衷心地感谢它了。因为,与自己同时右肩着地的Biter还倒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巨体之下,散出一滩纯黑色的血液。唯独手脚的末端一颤、一颤地不规则地痉挛着。
死了——应该吧。稔所使用的《绝对无法回避的武器》,换言之是被沥青覆盖的地面,似乎使以威胁性的力量与强韧为傲的Ruby Eye殒命了。
——那也就是说,是我杀了他。
这番认识在无意中到来,稔在壳中猛地倒吸了一口无味无臭的空气。难以忍受的憋闷再次生起,让他在无意识之中解除了能力。鞋底踏到里去碎片上,发出咔嚓的一阵声响。
尽管在坠落时应该响起了难以想象的巨响,但世界却依旧一片鸦雀无声。
右边是SSA的墙壁。左侧是隔着公路的JR铁道线路。从地形上来说,会进入这条道的只有前往SSA地下停车场的车而已,而且那个停车场也早已关闭,但是也感觉不到保安或者警察闻声赶来的迹象。
听着仅有北风摇动行道树树叶的声音,稔一时之间呆站在原地。
和Biter交战,并且击倒了他。自己本来是打算坚定这番觉悟的。然而,事到如今才察觉到击倒这种想法本身就是没有下定决心。
他自己是在无意识之中回避着杀掉这种表达方式的。和在RPG里,把怪物打倒了、教训了这种显示语是一个道理。到头来,直到最后的最后,自己都没办法直视现实……。
想着这种事,稔慎重地向Biter一步,又一步地靠近。
俯卧着倒下的Ruby Eye的头部还是尖锐的鲨鱼状。残留在后头部的头发也变化为蓝色的针状。就此无法回归人型的话,尸体会被如何处理呢。还是说,连把这个巨体运到某个地方藏起也是稔的义务呢。但是,要怎样做。
思考着这些事情时,再次往前迈进了一步,就在那时。
微弱的,但又奇怪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啵哩啵哩啵哩。
咔哩咔哩咔哩。
就像是打碎了某种硬物一样。
不对,正确来说——像是嚼碎一样。
「————!」
惊诧地睁大着双眼,稔急忙往后退开了一步。
然而晚了一步,Biter如弹簧机关般动了起来。粗壮的右臂像大蛇一样闪动,抓住了稔的右脚,使劲地扔了出去。他连壳都来不及使出,就背朝下地撞进了种在行人道和车道之间的灌木丛中。
在没法立刻站起身的稔的眼前,他刚以为已死的RubyEye摇摇晃晃地站了起身。
遭受了严重的损伤。这一点不会有错。白衬衫被血染得乌黑,现在依旧有血沿着下颚啪嗒啪嗒地流下。然而,还有别的东西也落到了地面上。那就是从不断地嚼动着的嘴角处,接连零落而下的小碎片状的物体。
咔哩咔哩,啵哩啵哩。
他是在吃着。吃着道路。吃着沥青块。
仔细一看,Biter的脚边开出了一个大洞。但那不是坠落导致的洞。而是被巨大的獠牙咬空的洞。
「…………Cattivo
鲨男甩出一个稔不知为什么语的单词,抬起脸歪了歪嘴角笑道。
「……不过嘛,作为沥青主要成分的烃(Hydrocarbons),名字跟米和面包的主要成分碳水化合物(Carbonhydrate)挺像的呢。吃下去也是一样的吧?」
「…………怎么可能……就算是鲨鱼,理应也消化不了沥青这种东西啊……」
稔倒在地上茫然地喃喃道,在那时,本留在Biter的上半身的无数裂伤正一点点地愈合。难以置信的恢复力。
「哼哼……可不能小看鲨鱼的消化力哦。而且就算是受了会让别的鱼当场死亡的伤,鲨鱼也是能恢复过来的」
仿佛看穿了稔的思考,鲨男得意洋洋地说道。
「……不过,从那个高度摔下来还真让我有点受不了……。再爬上去一次也麻烦,让我换个时间和地点吧。你睡在那就行了」
他转过身,开始慢慢地走了起来。就他捂住右肩,拖着右脚的样子看来,似乎的确还有伤在身。
Biter移动的方向上有着连向地下停车场的斜坡。估计里面停有他自己的车吧。要是被他开上车,稔到底还是追不上的。
应该趁着他现在还有伤,给他致命一击吗。若是在这里放跑了他,或许他会在伤愈后再次对朋美和典江下手。
虽然脑子里明白,但稔还是陷在灌木丛中动弹不得。
不是击倒他,而是杀死他。即便是个异形的鲨男,但也是夺去原本属于人类的对象的性命。这种行为的重量压在全身上,夺走了四肢的力量。
——做不到。杀害人类这种行为,我没可能做得到。这种事情,我连一次都没考虑过。连想象都没有过。所以不行。没法再战斗了。
——而且,说不定连Biter也在和Third Eye接触前是个普通的人类。要是他是精神受到了干涉,也就是在所谓的洗脑状态下被迫成为杀人犯的的话,那么我身上还有制裁那些罪行的权利吗。
——没错……我做不到。不管是Biter,还是哪个人,凭自己的意志去夺走别人性命的这种事……这种事,我…………
不对。
错了。
唯独一个人,如果机会到来的话,稔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个人杀掉。不管经历多长时间都绝不会消失的杀意,也存在于稔的心中。
夺走父亲、母亲还有姐姐的性命,时经八年也仍未落网的犯人。虽然既不知道外貌也不知道名字亦不知道性别,但不管那是怎样的人,出于怎样的理由,唯独那家伙,稔会下得了手杀掉。
好想杀了那家伙。好想用最暴虐的方法杀了那家伙。
Biter也和那个犯人做了同样的事。他自己说过在袭击箕轮朋美前已经杀了四个人。哪怕是在看似被Third Eye操纵的如今,事实也不会有变。
牺牲者们也应该有家人。和稔一样悲叹、痛苦、被推落绝望深渊之中的家人。
不是没有关系。不是没所谓。
即便没有权利,稔也有义务。在这里打倒Biter——不对,是杀死他,防止出现下一个牺牲者的义务。
【鸣泣:这段心理描写真心写实……Minoru你黑得合情合理啊】
Biter已经走过不陡的斜坡,踏入到停车场里。由于已经结束营业,内部一片黑暗。巨大的背影慢慢地沉入黑暗中——。
握紧双拳,紧咬臼齿,稔从灌木丛中抽身而起。
站起身。右脚向前迈出。下定决心,蹬向道路。
奔跑。冲过长长的斜坡,穿过护栏旁的行人通道,跑进地下停车场里。
被绿色的应急灯照得一片朦胧的广阔空间中,几乎不存在着车。可是Biter的去向上,停着一辆外表华丽的大型跑车。
稔朝着那不规则地摇曳着的后背,呼喊出倾注了全部意志的一句。
「等等!」
异形的轮廓,突然停了下来。
「不过是从屋顶上掉了下来,这就要卷起尾巴逃跑了!?」
静止了一会儿的背影,缓缓地转过身来。
「你居然说……逃跑……?」
黑暗之中,两只眼睛释放出红光。
「哼哼哼……你还真是,说了句勇敢的话嘛。明明你自己在屋顶上,才是像条小沙丁鱼一样东逃西窜」
「没错。但是,我已经不会逃跑了!我,要把你……在这里,杀掉!!」
稔的宣言,在宽广的停车场里四处回响。
红色的双眼慢慢地眨了一下。虽然有一股气温急速变冷的感觉袭来,但稔还是绞尽精神力站在原地。
「…………杀掉……?身为猎物的你……把我这个捕食者,杀掉……?」
Biter的右脚,伴随着重重的脚步声往前踏出一步。
「只不过拥有一层薄壳的你,居然说要把贵为真正的优越种的我,杀掉……?」
紧接着,是左脚。黑影以更胜于远近感的速度,巨大化起来。
「可不能饶了你呐……你那句话究竟有多么的愚蠢且罪孽深重,看来我有必要告诉你呢……」
叽晰、叽晰,摩擦着牙齿,Biter的肌肉隆了起来。在朦胧的光芒照耀下,无数的牙齿凶恶地闪耀着。
「咀嚼……咀嚼……咀嚼咀嚼咀嚼咀嚼咀嚼咀嚼了你————!!」
随着一声奇异的吼叫,巨体跳跃到了空中。
同时,稔也踢向混凝土地板。
展开防御壳。用尽浑身力气,握紧了右拳。
「呜啊啊啊啊啊啊————!!」
呐喊着,朝着从正上方降下的鲨鱼头,稔击出了他的拳。
被壳包裹的拳头猛撞到尖锐的鼻尖上。蓝黑色的皮肤呈放射状开裂,大量的鲜血飞溅。然而,鲨鱼让头滑过向左边挥来的拳头,用张开的极限的颚部,将稔的头整个咬住。

***

怒意。
前所未有的——更甚于三天前被小姑娘的电击棒灼伤嘴巴时的激烈怒意,游走于高江洲的全身上下。
因为陷入小鬼的计谋狼狈地摔下?
因为为了疗伤,沦落到要吃沥青?
因为被痛骂了一句“卷着尾巴逃跑”这种屈辱性的话语?
虽然这些是原因,但并不是全部原因。这份怒意,从好几小时前……袭击小鬼的住宅,掳走他的义姐时,就已经存在于高江洲的深部了。
其实,本来是想当场杀掉她的。
颈动脉窦受到压迫,最多不过会昏迷几分钟而已。由于这次是要通过市区的中心地带,所以要是让她在后尾箱醒过来会很麻烦。反正小鬼也很快就会被自己杀掉,让他远远地看到像是还活着——不对,就算被看穿了是尸体,也算不上多大问题。
可是,就在静静地咬破圆筒锁,打开门侵入进去,目睹到似是在厨房准备着晚餐的女人背影的瞬间,高江洲心头涌起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女人边确认着放在燃气炉上的平底锅的火候,边用快活的声音向呆站在背后的高江洲说道。
『欢迎回来,小稔,今天进来时还真静悄悄的呢。稍等一下哦,晚饭马上就好』
实际上,呆站着不过一秒左右而已。但是,高江洲在那一秒之间,接连感受到未曾产生过的混乱与纠葛。说不定,是由于满布于那个空间的氛围。
从饭锅中喷出的刚煮熟的饭香。
油在平底锅上蹦开的微小声音。
女人纤小的后背上摇动的围裙纽扣。
这一切融为一体所营造出的氛围,对于高江洲本应是毫无瓜葛的东西才对。然而,像是从某个寒冷而又昏暗的地方回到了这个地方似的感觉包裹住了全身。
将要把冒着热气的盘子端上餐桌,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的某个人,满面笑容地说道。作为考了一百分的奖励,今天我做了小晃喜欢的肉丸子意大利面哦。好好嚼,要吃多点哦…………。
待高江洲回过神来,他已经把右臂绕到女人的脖子上,慎重地按住了颈动脉窦。不一会儿,纤小的身体全身脱力后,他把她轻轻地放到地上。
和计划的不一样。想到这点,他打算将女人的颈骨粉碎,但握住纤细的脖子的右手却颤抖不已,完全使不上力气。
明明在红色眼球寄生到身上后,高江洲已经夺去了四个人的性命。明明连在把猎物绑到别墅地下室里的大餐桌上,从脚开始咀嚼骨头时,都没有感到过丝毫犹豫。
为什么,不管多少次往右手使劲,手臂的肌肉都颤个不停,不遵从高江洲的意志。即便下颚的眼球扑通扑通地搏动,叫唤着杀了她、杀了她,但那股平时让他心情愉悦的声音,也只是为头脑中心带来了钝痛而已。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改变计划,让神志不清的女人喝下贵重的巴比妥类安眠药后,塞进原本为运送尸体而准备的大型旅行箱中。为了不使她窒息还稍稍拉开了拉链。
用在厨房找到的手写面板终端设备写下给小鬼的留言后,离开了房子。把旅行箱放上停在附近的面包车后。车是昨天从县的北部偷出来的。爱车玛莎拉蒂太过于显眼,后尾箱也很狭窄。而且,远行还有别的目的。
当他握住方向盘,开始驾车奔向新都心时,已经放弃了思考右手使不上劲的理由。
然而,在意识的深处注意到了。
无论如何也不想承认的事实。之所以没有杀掉本打算杀掉的女人,是因为从她身上感觉到了《母亲》的味道这一事实。
高江洲在大学毕业当天,将亲生母亲杀害了。把在长达二十二年中不断地给予他不计其数的命令与禁止、痛苦与屈辱的支配者从他的人生中除掉了。
实行耗费时间反复琢磨的计划的那一瞬间,存在于心中的只有对牙齿被虎钳拔掉一事的恨意与憎恶而已。在那之后,连一次后悔都未曾有过。
所以,不可能会有的。居然会从不过为引出小鬼而用的诱饵的女人身上,感受到母性这种事。
因为我高江洲晃,是能够舍弃掉一切无价值的情绪的优越种。
因为我是在都市中优雅地畅游,把人类作为猎物狩猎掉的捕食者。
我会证明的。
在把小鬼的头连壳整个嚼碎后,回到超级竞技场的屋顶,把那个女人也吃掉。这么一来,残存于高江洲中的弱点就会消失殆尽。
「嘎噜啦啊啊啊!!」
把怒意——本应为怒意的能量变为咆哮声挥洒而出,高江洲咀嚼了。
咀嚼啊。
咀嚼啊。
尽管每当被小鬼抡起的拳头打中胸口和肩头时,肌肉就会被压碎,骨头就会嘎吱作响,但他还是无视了痛楚继续咀嚼着。
「咕噜噜咯咯噢噢噢噢噢噢噢!!」
再一次,从喉咙中释放出粗厚的叫声。下颚的眼球以未曾有过的势头搏动着,使热量遍布整个嘴部。连接着上下颚骨的肌腱和肌肉,发出哔叽哔叽的声音逐渐肥大化。
高江洲的头部已有七成以上化为了口。牙齿也越来越大、变得更厚,牙根为了承受住强烈的压力而深深地贯穿了牙槽骨。更胜被电击棒灼烧时的剧痛,沿着神经四处游走。
即便如此。
小鬼的壳还是连摩擦都没摩擦一下,持续地抵御住高江洲的牙齿。
即便是由眼球产生的超常现象,身为某种物质,遭到这等压力加身却连些微变形都没有,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吗。
非也。不可能会有。
还差一点……再多挤出一点点力气来的话,肯定就会碎开。
叽、叽、叽地作响的奇怪声音,从身体内侧传出。这是由于颚骨难以承受异常的压力而开裂,又被立即修复的声音。同样的过程也发生在肌腱和肌肉上,每当皮肤开裂又愈合,就有鲜血的液滴溅出。
然而——壳没有裂开。
这种荒谬绝伦的硬度。这必定是给予高江洲的最后的试炼。正是咬碎小鬼的壳的那个时候,至今仍无法挥去母亲幻影的灵魂上的弱点才会消失,高江洲才会成为真正的捕食者……真正的鲨鱼。
对,我是……我是,鲨鱼。【译注:这里的第一人称有变动,前者是原本用的“私”,后者是小时候用的“ぼく”】
高江洲最喜欢的鲨鱼。比游得最快的青鲛、比连海龟都能咬碎的鼬鲨、比最大最强的帝王巨牙鲨都更能引起他的共鸣的鲨鱼。
那就是,沙虎鲨。
属于鼠鲨目锥齿鲨科。最长也不过约三米,几乎不会袭击人,外形也极为标准。
然而,在存在的约五百种鲨类中,沙虎鲨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特征。
《食卵·自相残食型》。沙虎鲨的幼鲨会在母亲的子宫里,不仅会吃掉未受精卵,还会把其它的幼鲨也吃掉。
高江洲也是如此。
本来你是一男一女的双胞胎哦,从懂事起母亲就无数遍对自己这么说过。晃和灯。似乎连名字都已经决定好了。
然而,被生下来的就只有高江洲一人。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由于妊娠初期的一点小事故,双胞胎的一方被另一方——也就是被高江洲吸收掉了。被称为《Vanishing Twin*》的稀有现象,似乎还成为了母亲她和父亲离婚的间接原因。
【译注:双胎消失综合征】
母亲总是一有机会,就会对高江洲说“小晃得连小灯那份一起努力哦”这句话。暴怒的时候,甚至还会漏嘴说出“都是因为你把小灯吃掉了啊”这种话来。
高江洲在图书馆的图鉴里知道沙虎鲨的生态的时候,是在小学三年级。
和我一样啊,他这么想道。
我不是人类。是鲨鱼。所以在妈妈的肚子里吃掉了妹妹。
因为是鲨鱼,所以没有朋友也没问题。点心是小鱼干也没问题。
我是鲨鱼。我是鲨鱼。
在被母亲用虎钳几乎拔掉了所有牙齿后,这句咒语就是他的心灵支柱。沙玉磊在整个生涯中都会无限地更换牙齿。所以自己总有一天,也会长出新的牙齿来。
三个月前,咒语变成了真实。
而现在,证明真实的时候来了。
承认吧,小鬼的壳,恐怕在世间所有物质中也是最为坚硬的。
但是高江洲的牙齿,在万物中也是最为强韧的。
咬碎这个壳的时候,高江洲就能跨越最后的墙壁。舍弃人类的弱小、人类的愚蠢,成为真正的鲨鱼。
「嘎噜啦啊啊啊啊啊啊————!!」
高江洲用几乎被不断增大的肌纤维堵塞住的喉咙吼叫道。从持续着破坏与重组的口腔中,迸发出了火焰般的鲜血。
突然,全部的声音消失。似乎就连内耳都被转换成了肌肉。
管它呢,干脆全部都变成颚吧。
这么想道的下一个瞬间,视野就伴随着左右眼球蹦出的感觉被黑暗所笼罩。
血的味道消失了。锈臭味也消失了。像是在灼烧着脸的痛楚消失了。
给你!全部都给你!高江洲用不成声的声音呐喊着。什么都给你了,所以把这个让人绝望般硬的——硬的…………。
什么?
我在咀嚼着什么?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脑袋……就连脑袋也,渐渐变成了肌肉……。

残留下来的,就只有某样东西在身体中心扑通扑通地火热地搏动着的感觉而已。
那股搏动甚至入侵了大脑,把记忆和感觉夺走的同时将它渐渐变为肌肉。
在高江洲体内,作为捕食者的三个月的记忆消失了。
作为美食评论家活跃的六年间的记忆消失了。
一个劲儿地隐藏着牙齿是假牙而度过的学生时代的记忆消失了。
用虎钳拔掉牙齿、想让他背下九九乘法表的母亲、让他嚼小鱼干的母亲、表扬他一百分答案的母亲的记忆消失了。
在离别之日给他零食的父亲、牵着手在河岸边散步的父亲的记忆消失了。
高江洲的头部到现在,已经不过是一个巨大的颚部以及驱动着它的肌纤维的块状物而已。
非人的咆哮轰鸣。
大量的血液迸出。
全身的肌肉超越极限又收缩——。
下一个瞬间,上下两颚猛地一动。
无数的银光飞散,美丽地闪耀着在空中飞舞。
碎开的并不是小鬼的壳,而是作为高江洲存在证明的牙齿们。
紧接着。
曾为高江洲这一人类的脸和头和脑的肉块,以猛烈的势头爆炸了。乌黑的血和肉片如瀑布一样喷涌而出。有一颗牙齿混在其中猛撞到停车场的天花板,穿出一个深深的洞。
仅余下一部分下颚,失去了整个头部的肉体,在到最后都没有摩擦一下的透明的壳上慢慢地滑下,滚落在沥青上。

***

咔嘁、咔嘁、卡嘁,这种不规则的声音正响动着。
奇怪啊,在壳里面应该是只能听到不明出处的重低音而已——当稔心不在焉地这么想道时,才终于察觉到那阵声音的源头是自己的牙齿。
不仅是颚部,就连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地痉挛着,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在血管之中,仿佛流的不是血液而是冰水。从脖颈到脚尖都麻痹起来,已经到了还能站着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了。
如此接近死亡,在十六年多的人生中是第二次——不对,是第三次吧。
在八年前的那一夜里,稔藏在食材库的地下室中,没有看见杀人犯的样子。虽然稔一直都为这件事感到后悔,然而一旦像这样正如字面被《死亡之颚》迫近到面前时,自己出了被恐怖所冻住以外就再也做不到别的事了。
Biter那牢牢地咬住稔的头部的牙列,蕴含着该形容为破坏装置的压倒性力量,发出了暗淡的光芒。一颗颗巨大的獠牙,宛如堆积了无数重杀意与恶意所铸成的刀刃一般。
不行了,稔这么想道。这等力量,不管怎么做都抵御不了。
在短时间之中,稔想象了好几种壳被攻陷那一瞬间的情景。会像是玻璃一样化作无数碎片而散去呢。还是像橡皮一样被拉长呢。又或者是,像泡沫一般瞬间绽开呢。然后,那一刻,会在何时到来呢。
杀死Biter。本应已经坚定了这番觉悟。但稔未曾知晓你死我活的战斗会是如此可怕,如此猎奇的概念。连一丁点壮烈的碎片都不存在,仅是喷涌而出的敌意的冲突。
当然,稔心里也存在有憎恨。对杀死家人的犯人的憎恨。对企图杀害朋美与典江的Biter的憎恨。他不觉得这些热量会逊色于Biter对自己流露出的憎恶。
然而,能否把它们转化为力量就是另一个问题了。把憎恶和杀意化作能量而战斗。自己的体内并不具备能够将其实现的彷如回路的东西,稔领会到了这一点。又或者,这说不定正是Jet Eye与Ruby Eye的区别。
因此,尽管Biter没法控制住自我的过于庞大的杀意,头部就像是内爆(Implosion)了一般崩坏了,巨体洒落着大量鲜血和肉片倒塌在地面上,但稔岂止没有发出胜利的呐喊,就连安心地叹出一口气都做不到。
「…………这种事…………」
稔注视着坚守自己到最后的壳上方,鲜血彷如黑色的雨滴流下的光景,呢喃道。
「…………这种事情…………」
才不是战斗。虽然自己想要往下说,但话已不成声。
Ruby Eye《Biter》死了。
失去了整个头部,化作一具凄惨的尸体倒在了地上。积蓄起来的一切记忆空虚地四处飞散,离开了人世。而且,这的确是稔所做的。尽管他只是站在原地不动,但还是用自己的能力杀死了Biter。
这是不可避免的结局。还是说存在着另一个选项吗。
对于这个疑问,没有声音作出回答。稔把视线从倒落在眼前的尸体上移开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身。留在壳的凹处中的血液也随着那一动而一滴不留地流到地上,滴在停车场的路面上。
退下几步解除了防御壳后,浓厚的血腥味立即扑面而来,稔不禁扭曲了脸庞。虽然自己也犹豫着该不该让Biter的尸体就这样倒在地上,但现在是情非得已。得赶紧返回到超级竞技场的大屋顶,从梁上把典江救出——。
就在那时。
急速膨胀的空气击打到稔的背上。紧接着,合成橡胶的靴底与沥青摩擦的声音响起。虽然稔条件反射地想要再一次把壳使出,但还是停了下来转过身去。
站在连向停车场出口的斜坡跟前的,是黑色西装夹克打扮的女高中生。是稔只知其名的Jet Eye的少女,由美子。和三天前一样,右手上携带着大型电击棒。
由美子用视线往倒落在地的Biter的尸体、还有站在其后侧的稔身上一扫,把带有通讯机能的手表靠到嘴边简短地轻声道。
DD,找到了。地下停车场」
她垂下左臂,维持着严肃的神情小跑着接近了稔。细小的双唇微动,像是想要说出什么话来。
然而,先喊出声的却是稔。他以连自己都感到震惊的音量,粗暴地甩出一句几乎等同于怒吼的话语。
「为什么,要到全都结束了的时候才出现啊!」
在和Biter一战开始前之所以打算争取时间,就是因为他预想着由美子她们会察觉到Ruby Eye的气味,不对,是期待着。
对于拒绝了为那两人提供帮助的稔来说,期待救援可谓是自私任性。虽然他也有自知之明,但叫喊声无论如何就是停不下来。
「你不是说过吗!你们会找到Biter的!!但是……为什么,到现在才……!」
「………………」
把将要张开的嘴唇紧紧地闭上一次后,由美子用加以克制的声音低声问道。
「你一个人跟Biter战斗过了吧。没事吗?有没有受伤?」
稔被这预料之外的问题挫了锐气,点点头。
「……现在还没有哪里感觉到痛……」
「是吗。以防万一,我安排人把你送到病院吧」
由美子把电击棒收回到右脚的套子里后,准备再次把左手腕上的手表抬到嘴边。
「啊,等,等一下!」
稔慌忙地打断道。虽然犹豫着对她吼完之后又提要求是否妥当,但也不能把这个念头说出口。他向把视线转向自己的由美子迅速地说明道。
「这里的大屋顶上,我姐姐还被搁置在那。她被Biter掳走,灌下了药……得快点把她救下来送到病院……」
「不用担心,你的姐姐已经被DD救下来了。他说既没有外伤,呼吸也无碍」
「……是,是这样吗……」
呼,地吐出一口气。
由美子把手表抬起,边走向稔边向某处联络起来。
「这边已经结束。Biter停止活动。那个孩子也平安无事,不过慎重起见还是得让他接受诊疗,收容好救援对象后把车调到地下停车场来」
终止了通话后,她将双眼转向倒在不远处的异形尸体上。接着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露出一副像是完全理解了什么似的表情后说道。
「车马上就会来了。……以防万一,我还想再次确认一遍……Biter,是由你?」
「……是的。是我……杀死的」
简短地回应后,由美子笔直地看向了稔。面对那仿佛能看透到灵魂底处的深暗色眼瞳,稔也拼命地看了回去。
原以为自己会像三天前那样被斥责。虽然刚才任由感情奔流对由美子怒吼了一番,但稔自己也清楚招致典江被Biter掳走的事态的,有七成是出于自己的疏忽以及考虑不周。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由美子轻摇长发低下头。
「很对不起。这回是我们的过失。昨天,Biter闯入了熊谷的建设会社。虽然那里从周日起就已经空无一人,但有一台车被偷走了。我和DD预料到他是想要逃向北边,于是便顺着方向沿十七号国道北上了……到了今天,才终于意识到那是佯动便赶了回来。我们通过他杀人的手段和能力倾向判断他为冲动型的Ruby Eye,正是这一点上出了差错……」
「………………」
由美子这番和三天前截然不同,甚至令人钦佩的态度,让稔不知所措。
连几分钟前的怒意,也似乎在听过解释后便雾散了。随之,他把浮现在心头的疑问说出。
「但是……你应该,有那种叫做瞬间移动的能力的吧?用那招的话,不是一瞬间就能移动到这里来吗……?」
随即由美子轻轻地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我的能力,和所谓的瞬间移动不同哦。该怎么说呢……放大加速力,但是只能一直线地前进。由于无法穿透障碍物,所以实在不能用来在市区里作长距离移动啊。如果在加速中撞到建筑物或者车辆,估计会死的吧」
【鸣泣:神似初代的Flash Blink……】
所以在三天前,她才没有去追冲破灌木丛的Biter吗,稔这么想着点了点头。
「是……这样子的吗。总觉得……既有方便之处也有不便之处呢,Third Eye的能力这东西……」
稔想到展开防御壳后便完全无法听到外部的声音这个缺点,喃喃道。
「究竟,是以什么为基准决定能力的啊……」
「那个啊……。Third Eye是把它寄生的人类的记忆……」
由美子稍稍地眨了眨眼正这么说着,但又因车辆驶下斜坡的引擎声而中断了话语。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辆平淡无奇的黑色箱型小汽车。在驶进地下停车场后就停下了引擎,驾驶席的车门打开。“嗒”的一声落到地上的DD和三天前一样是迷彩背心打扮,但这回似乎是黑与灰色的夜战版本。
他轻轻地抬了抬同色的鸭舌帽的帽檐,看到稔后轻轻地招了招手。由美子也点了点头,小跑着往车旁靠近。
DD打开左后方的滑动门,睡在平躺式后座上的瘦小身影便映入眼帘。
「……典江小姐!」
压低声音叫喊道,稔上身探进车中。不顾一切地抱起她,带出车外,蹲在地上再一次呼唤道。
「典江小姐……你还好吗,典江小姐!」
似是为了维持体温而裹上了薄风衣的义姐的身体惊人地轻。闭着双眼的脸庞,在应急灯下看起来一片煞白。虽然好像因听到了稔的声音而轻轻地动了动嘴唇,但还没能醒过来。
「现在还在药的影响下睡着,不过性命可没有大碍哦,少年」
DD对稔如此说道,为了使他安心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走向躺在远处的Biter的尸体。
往巨大的伤口窥探,接着再看了看天花板后,他像是光凭这些就理解了状况,像由美子那样以一本正经的态度低下头。
「少年,十分抱歉……还有,谢谢你。谢罪和感谢,就让我们事后再来说吧。首先得把你和姐姐送到病院里呐。按惯例,场所让我们来定没问题吧?」
「好……好的」
稔点点头后,DD把视线移向由美子。
「我拜托过科长回收Biter的尸体了。本来他刚好是准备前往病院的,于是就先绕过来这边了。我想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就到,小由美子你在那之前能在这里待命么?」
由美子为自己要连同尸体一起被搁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而流露出了一瞬间不满的表情,但又老实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总而言之,你快点把他们两位送过去吧」
「了解了解。——哎哟,在那之前以防万一确定一下。少年,BiterThird Eye已经《脱离》了吧?」
「脱……脱离?」
稔因不明白话语的意义而纳闷起来,由美子便为他解说道。
「所谓的脱离,就是指Third Eye会在宿主死亡时离开其身体,发着光飞到空中的现象哦。在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几乎必定会这样的」
「诶……空中……?」
喃喃着,稔仰起了脸。由美子和DD也同样地往上看去。暴露出混凝土和配管的天花板,被穿出了一个直径约五厘米的黑乎乎的洞。但是,弄出它来的应该不是Third Eye才对。
稔把脸转了回来,回放着不久前的记忆说道。
「那个……在我的面前,Biter的头飞了出去……身体就那么倒下……。不过,我想是没有发光物之类的东西飞了出去的……」
由美子听到这句话,睁大了双眼。
「诶,不过,那里不是穿出了个洞吗」
「那个是Biter飞出来的牙齿扎进去的痕迹。你看,仔细看看的话,里面有颗银色的……」
不待稔把话说到最后,由美子就叫道。
「糟糕了DD,还没有脱离!得尽快把Third Eye摘除……!」
三人同时看向倒在不远处的Biter的无头尸骸。
依旧没有头部。但是,它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不再是尸体了。
往奇怪的方向扭曲的右臂,不住地颤抖着将手指刺入道路中,正要缓缓地把上身支起。
稔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依旧紧紧地抱着典江的身体,不停地眨着双眼。然而,原为Biter尸体的东西却没有停下。边从手臂的关节发出“咣钦、咣钦”的刺耳声,边以僵硬的动作让胴体逐渐离开地面。
头部的出血已经基本停止了。高粘度的液体从残余近半的巨大下颚中大量渗出,厚厚地覆盖住暴露出来的断面。粉红色的气泡噗噗地往上冒出又绽开,是因为有空气沿着气管进出吗。
「……明明……都没有头了……」
稔用嘶哑到极点的声音低语道。
Biter先前把自己比喻为鲨鱼。可是不管怎么说,都不会有哪种鲨鱼失去了脑部还能生存下来。
然而,直到数十秒前仍为尸体的东西的动作却越来越剧烈。到最后终于连双脚也颤动起来,鞋底接触到地面后,摇晃着想要站起身。
在头的切断面上已经鼓起了厚厚的新肉,边与残存的下颚融合边扩展成喇叭般的形状。简直就像是七鳃鳗的嘴巴一般——当稔这么想时,无数的利牙立即冲破了蠕动着的肉,长了出来。
嘎呼!
随着这么一阵声音,混杂着雾状的血的空气从曾为Biter的食道的黑洞之中喷涌而出。每当厚身的胸口如风箱一般鼓动,先前流入气管里的血液就被排出。
重复了那个动作数秒后,曾为Biter的东西突然停止了活动。
圆形的《口》的下侧,被粘液沾湿的肉的一部分咕噜咕噜地转动起来——。
从彷如纵向睁开的眼睛般往左右分开的肉中,露出了一个发着红光的球体。就连稔也一眼看出那就是寄生在Biter身上的Third Eye。
的确,那就是眼。虽然不管是颜色还是构造都和人类的眼球完全不同,但是稔能清楚地感受到从中照射出的具有磁性的视线。
在身旁,DD低声地嘀咕起来。
「这就是……肉体变貌型Ruby Eye的《暴走》吗。仿佛……就是别的生物啊……」
「暴……暴走……?」
顾不上看如此回问的稔,DD用沙哑的声音解说道。
「我们是这么叫的。当宿主受到致命伤,心脏停止跳动后,一般的Third Eye都会马上《脱离》,但是也有在脑部受到严重损伤但身体又平安无事的情况下,Third Eye自己开始控制那具肉体的案例存在」
「在那之后……会怎么样……?」
「按之前的案例来看,都无一例外地开始使对周围的生物进行无差别袭击。不过,心脏马上就会因为大量出血而停止跳动,脱离也就会发生」
「但,……但是,那家伙,血已经止住了……」
「像Biter这样的,让自己的身体变样的Ruby Eye的暴走,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没想到,那种程度的重伤都能够治好呐……恐怕,这回就算等……」
「就算等下去也是没用了吧」
由美子接过DD的话头,用斩钉截铁的语调轻声道。
「虽然我不认为它能够长时间生存下去,但至少照这状况来看也没法指望它能马上脱离了。只能趁那东西还没到市区外面去之前,由我们来做点什么了」
「做点什么……你想怎么做?」
「杀了它啊,再一次」
由美子用始终冷静的双眼看着稔。
「没问题,我和DD会处理掉的。你就和你的姐姐一起退避到停车场外面吧」
「可……可是,真的没问题吗,那种东西,光靠那根电击棒是……」
就在他们对话的时候,怪物又再开始了变貌。
双臂变得如健美选手般粗壮,西装的袖子开裂至肩部,左手腕上的高级手表也被轻而易举地弹飞。巨大化的手从中央部开始横着裂开,其中似乎也长出了尖锐的牙齿。头部的圆嘴自不用说,仅是用双手都似乎能轻松地将由美子惯用的电击棒破坏。
然而,由美子以毅然决然的表情颔首,从唇角处露出些许笑意。
「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能力的真正的使用方法」
说罢,她用左手大幅挽起裙子。从里面延伸出的苗条左脚的上部,装备着一个与右边的那个形状相异的皮套。被她从中咻地拔出的,是一把大型的战斗用刀。

估计全长超过二十厘米的厚重刀身,在应急灯的光下寒光闪闪。
由美子边缓缓地把身体往前倾去,边低声地说道。
DD,援护就拜托了」
「俺可是后方支援型来着—……」
DD嘟囔着把右手伸进迷彩背心下,让人吃惊的是他掏出了一把小型手枪来。那是前端装备有似为消音器的筒状物的自动式手枪,虽说稔并没清楚到这个份上,但在这种情况下拿出来的应该是真家伙了吧。用熟练的手势解除保险,“咔嚓”地拉动套筒。
DD轻轻地说了句「OK」后,由美子对背后的稔说道。
「我们一开始攻击,你就尽可能地不引起那东西的注意慢慢往后面退去。拉开足够的距离之后,从斜坡离开到外面吧」
「好,好的」
如果,你们没有出来时应该怎么办,虽然稔想到这个问题,但没有时间开口问了。
由美子和DD悄悄地做了个眼神交流后——。
Go—!」
随着一阵简短的信号,先是由DD猛蹬沥青路。
虽然地下停车场很宽敞,但是有很多粗柱子呈格网状罗列着。他朝着位于暴走Biter左侧的一根柱子,一直线地冲了过去。
怪物的红色眼球滴溜一转,追向DD的矮小身影。
「吼呋」
发出一声吼叫,宛如袭向猎物的野兽般曲起背。
向着它的那上半身,DD接连不断地发射了右手中的手枪。咔嘶、咔嘶地响起宛如抓挠某种东西的声音后,包裹着Biter身体的残破不堪的布料的各处微微开裂。
「咕咯」
Biter再次呻吟,呈同心圆状生长的无数牙齿虽然激烈地动弹起来,但它还没有倒下。用双手挠着地面,对正向自己的右方向跑去的DD摆出了像是蹲踞式起跑的姿势。
怪物的左侧腹被暴露出来,那一瞬间。由美子将右脚往前大幅迈出,踏到沥青路地面上,一蹬。
明明是完全没有使力、简简单单的一步,她的身体却在一瞬间突然消失了。
兹啪!的一声冲击音生起,大量空气向由美子前一瞬间所处的空间流入。
「吼嘎啊啊啊啊!」
一阵愤怒的咆哮轰鸣,稔连忙把视线移向前方。
就在那时,由美子已经成功对怪物作出了攻击。本想追着DD发起冲刺的怪物的左侧上,深深地刺进了一把战斗用刀。而握着它的由美子的头发和裙子在激烈的风中飘舞,如实地叙述出那一突进的惊人势头。
稔如由美子所交代的,边抱着典江边慎重地往后退,边恍然大悟地想到。
借用她所说的,对藉由用右脚踢蹬地面所生成的加速力,换言之运动能量加以好几十倍的《放大》,以沿一直线进行超急速的冲刺。那即是由美子的能力。
那么就与能力的契合度来说,刀应该的确是比电击棒高上几个档次。能把突进的速度原原本本地承载于武器的威力之上。而且,在看到那个只能让人想象到瞬间移动的猛烈冲刺之后再来回避,对于任何Third Eye持有人的反射速度来说大概都是不可能做到的吧。
看来肺部受到了严重的损伤,从怪物的口中再次迸出了大量的血液。
「嘎咕噜哦哦哦哦!」
即使发出了满含痛苦与愤怒的吼叫声,怪物也还是没有倒下,用长着利牙的右手往由美子扫去。
然而就在那一下攻击击中之前,由美子边把身体往后倾去,嗵地一踏地面——消失了。
她在退开了约十米的地方出现,靠鞋底“啾啾”作响的运动鞋制动住后,再次向前一蹬地面。“嗞磅”地炸响空气并消失。
以把刀子深深地扎入Biter后背的状态出现,又再一次瞬间脱离。当敌人作出反应挥舞起手臂时,她已经移动到远处。
身受两处重伤,就连怪物也大大地打了个踉跄,单膝跪下。
即便暴走Biter拥有超治愈力,也似乎不能补充失去的血。原本的头被炸飞时的大量出血,还有由美子的两次刀刃攻击所导致的出血,早就到达会让常人昏迷、丧命的量了。
Ruby Eye所发出的红光,就如接触不良的电灯一般不规则地闪烁起来。
每当嘎呼、嘎呼地重复着仓促的呼吸,染红的粘液就从口中溅出。
没过多久,就像是支撑不住巨体的重量一般,怪物把双手撑到了地上。在手掌上出现的口咯吱咯吱地挠着沥青路,但看来它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Ruby Eye的光所闪烁的间隔,也逐渐变长。
屏住呼吸注视着它的那副模样,稔在心中轻声问道。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从宇宙远道而来,寄生到人类身上并给予其奇怪的力量,哪怕那股力量过于强大而致使宿主丧命,在那之后它也会操纵着没有意识的肉体以图袭击其它的生命。
在那其中,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在这种丑恶而又悲惨的结局里,会有着怎样的必然性呢。
貌似由美子和DD也在思考着同样的事情。两人都停下了脚,面露心酸的表情看着怪物。
不久后,由美子用双手握住刀子,紧紧地把它架在身体右侧。右脚拉回一步,沉下腰。
怪物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大幅地抬起上身。
由美子蹬向地面。
空气绽开的声音。飞舞起来的尘埃。一瞬间冲过约十米的距离,向着怪物那被厚厚的肌肉包裹住的胸口正中间,也就是心脏刺出刀子——。
嘎钦!! 一声尖锐的金属音。橙色的火花将黑暗撕裂。
稔睁大了双眼。破碎的衬衫里面,本应存在着心脏的位置上,出现了第四个口部。
被上下割开的皮肤里呈石榴般的肉色,边上罗列着尖锐的牙齿。它们正为了把紧紧咬住的刀子的刀身嚼碎而剧烈地蠕动着。
由美子在仅仅一瞬间里,为该松手放开刀子并后退还是就这样把它刺进去而迟疑了一下。而那一瞬的停滞并没有被怪物错过。
猛然地挥舞起来的左臂从正侧面扫向由美子的身体。纤细的身体毫无抵抗地被打飞,撞到了数米开外的混凝土柱子上。
「啊……」
就在稔屏住呼吸的同时,
「小由美子!」
DD架起了手枪突进起来。消音器的前端接连发出黄色的闪光。可是怪物用厚厚的双臂挡住了身体,防止子弹命中躯干。
毫无生气的金属音响起,由美子那被怪物的胸口咬住的刀子被咬成了两半。嘴巴像吃饼干似的顺势将厚重的刀身咯吱咯吱地咀嚼起来。
「咕噜啊啊啊啊!」
或许是通过吃下金属恢复了能量,Biter仰起巨躯高声吼叫。深埋在主口部的独眼发出血一般的深红色光芒。
DD又扣下了两次扳机。第一发打偏,第二发命中了怪物的右脚。可是下一发子弹没再被发射出去。怪物的右臂如蛇般的伸长了五米以上,咬住枪身并把它从DD的手上夺去了。
叭叽叭叽叭叽!随着这一阵破坏音,手枪瞬间被粉碎,被右手的口吞下。刹那间急忙退开的DD也被左手从正侧面予以痛击。
「咕哈……」
被以惊人的势头击飞的DD撞到了远处的柱子上,就此倒在了地上。
【鸣泣:卧槽你们怎么都帅不过三秒……】
看也不看他那似乎失去了意识的模样,Biter再次把红色单眼转向由美子。她虽然保持着意识,但还没办法站起来。巨体大大地跳跃起来,在由美子的跟前着地。圆形的口从深深地前倾的上半身上伸出了五十厘米以上,啪嗒啪嗒地滴下的粘液弄脏了灰色的裙子。
在这个时候,如果照指示所说的全力冲上斜坡,离开超级竞技场的话,稔应该是能从怪物的威胁中逃出的吧。
然而,那个选项甚至都没有再脑中浮现出来。当稔自己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大声地喊道。
「停下啊————!!」
【鸣泣:本来我想翻住手的……想了想这玩意儿动的是口啊……总不能翻成住嘴吧……】
正要吃掉由美子的Biter听到那阵叫声,颤了一下作出反应后,把异形的头部往后转了一百八十度,用位于口中的红眼看向稔。
怪物的反应很敏捷。从由美子身边离开后,用双手的利牙挠着沥青路,以如同大型灵长类动物的动作一直线地发起突进。被浓密地释放出的,未曾感觉过有如此凶恶的Ruby Eye的气味直接命中到稔的五官。
「咕噜噜噜……」
潮湿的吼叫声被从器官的洞中发出。尽管失去了头部,但毫无疑问比为人类时更为大型化的躯体迫近到眼前。头部上长出了好几重的牙齿沙沙作响地蠕动着,胸部和双手上的口也咔嚓咔嚓地重复着开闭。
使尽全力吸了一口气,正要展开防御壳时——稔猛地打了个冷战。
不能这么做。
现在使用能力的话,怀里的典江的身体就会被弹飞到壳外。
四个颚部朝着半蹲的稔和沉睡着的典江渐渐迫近。多达好几百颗的獠牙,冷冷地、冷冷地依次闪着光。
就在这段仿佛被压缩过的缓慢流动的时间中,稔突然回想起了三个月前的某个情景。

那是在九月中旬。
台风在半夜中席卷而过,当稔出去进行每日的晨跑时还有强风残留着。仰视着在空中以吓人的速度流动的云朵,稔沿着潮湿的道路从自家跑到了荒川,心血来潮地走向了平时不会渡过的桥。
荒川呈现出一副和平常截然不同的模样。正如《狂荒的河川》这一名字那样,整片河槽用地席卷着茶色的浊流。隆隆地撞在桥梁上的水的压力,仿佛传到了鞋底上。
就在他目不转睛俯视着打旋的水面时,耳中回响起一个声音。
——不行啊小稔,在台风过后,绝对不要接近河边哦。
很久很久以前,温柔地对年幼的稔如此说道的,姐姐若叶的声音。
为什么会忘记了呢。如果还记得的话,就不会来看什么河流了。
与姐姐共度的记忆正一天天消失。在那个地方,就只有辛酸、痛苦、悲伤的记忆积存下来。
如果。
如果现在跳进这条洪流之中。汹涌的激流会不会为他把一切都冲洗掉呢。会不会把他带到姐姐和父亲母亲等候着的地方去呢。
稔使劲地用双手握住了栏杆。
就在那时,他感觉到被谁呼唤了。
把视线从茶色的浊流中移开,往灰色的天空仰视而去。
最初,还以为是肥皂泡。小小的,略带灰色的泡状物,轻轻地、轻轻地飘舞下来。
不久后,稔察觉到那不可能是肥皂泡。因为,强烈的南风正从他的正面吹来。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在空中漂浮的轻型物体,理由都会瞬间被吹散才对。
可是,圆形物体完全无视了风从稔的头上落下。他茫然地睁着双眼,伸出双手轻轻地把它包在掌中。
那东西被他抬到眼前,是一件从未见过的物体。透明的灰色球体中,关着一个小上一圈的漆黑球体。虽然看似玻璃弹珠,但它就像不带有重量一般,轻飘飘地浮在掌上。
很快,球体无声地浮起,倏地流过空中触及到稔的胸口。
穿透了运动服的布料,与皮肤接触的瞬间,稔感觉到了些许的温度。仿佛被谁的指尖轻轻地一触。
怔住了一会儿后,稔连忙拉下拉链,看向自己的胸膛。
球体已经无影无踪,但胸骨上的皮肤稍稍变红了。然而那一阵变色也在数秒中便消失。
刚才那是什么呢。还是说,自己站着做了个梦吗。
侧着头,稔开始沿着桥上的行人道折返回去。片刻前几乎要将自己吞噬掉的冲动,也已经忘却了。

那就是,有关于和Third Eye的接触的全部记忆了。稔直接看到Third Eye本身的时间,不过区区数十秒。
在极近距离凝视着暴走Biter的《眼》——也就是自那时以来,时隔三个月见到的深红色Third Eye,稔感觉到了。被蕴藏在球体的最深处的,某种如意识之类的东西。
和还为人类时的Biter所怀有的恶意与杀意、愤怒与憎恨完全不同的某种东西。稔的理解力所远不能及的,绝对性的不同性质的逻辑。隐藏着比大白鲨鱼的深黑色眼睛、比闪着金属质光芒的昆虫复眼,都要深远得多的隔绝的眼睛。
稔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现在正准备咬杀自己的怪物的眼球。
连厚身的刀子都能粉碎的獠牙,滴落着粘液一步步靠近。
在口的正中间开出的洞,饥饿地循环着蠕动。
得逃跑,至少得救救典江小姐,虽然是这么想的,但身体却动弹不得。红眼所蕴藏的无底深渊,甚至连恐怖和焦躁都会吸走。
在那时——。
怪物把视线稍稍往下移动。它是在看稔怀中的典江,他凭直觉这么想道。
Third Eye的无机质的光,微微地摇曳了。
虽然仅有一瞬间,但稔从怪物的眼中感觉到了人类的特征。他认为那是人正因身为人才会迷惑、烦恼、痛苦时的动摇。
怪物的动作停住了。从猎奇的口中,传出了“咕噜”的一声低沉的吼叫。突出的脸退了回去,咔嚓咔嚓地响着的双手也垂下,怪物逐渐地往后退去。
怪物与茫然地睁大了双眼的稔拉开了数米距离,转过半圈朝向背后,发出截然不同的凶暴的吼叫声开始奔跑起来。
在它的行进方向上,由美子终于刚好站了起身。或许还负着伤,她用左手捂着右肩。而右手中已经没有了刀子,看起来也无法拔出电击棒的那副模样,在袭来的巨大野兽面前太过于无力了。
即便如此,黑色的瞳孔中所蕴含的意志的力量依旧没有消失。她倏地沉下腰,把双脚前后叉开。
「嘎呋!!」
轰鸣出饥渴的咆哮,怪物扑向由美子。
就在被獠牙倾巢而出的双臂碰到前,由美子用右脚一踢地面,《加速》了。
然而,却出现在相隔仅三米不到的地方。因此制动也失败了,右膝乏力地跪倒在地上。
怪物的反应十分迅速。它用左手的利牙挖入沥青路,并以此为支点唰地转变方向,保持着突进的势头跳跃起来。
由美子在火烧眉头之际站起身,再次加速,但拉开的距离比之前更短了。
她的放大加速力这一能力,若是要移动好几十米的距离,就应该需要足够的初动力。由美子是通过以Third Eye持有者的脚力使劲地踢向地面,产生出强烈的加速力才跳得出去。而靠那种半倒下的起跳,恐怕移动两、三米就是极限了吧。
追着由美子,怪物再次发起冲刺。尽管她勉强地钻过了如蛇一般伸出的右手,但一颗獠牙抓到了制服的缎带,被撕裂的布如血般在空中飘舞。
在这个时候,稔下定了决心开始奔跑起来。
并不是向着斜坡的方向。他把典江放在混凝土柱子背后,朝着暴走Biter全力疾驰起来。
虽然头脑里明白典江的安全于自己而言是最优先事项,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出抛下由美子和DD逃跑的事情来。稔已经再也不想靠牺牲他人而活下来了。绝对。
由美子注意到了稔的脚步声,唰地转过头。她那恐怕是想要喊出一句“笨蛋!”的声音并未被稔听到。
他边展开防御壳,边冲过由美子的身旁。
捕捉到接近而来的稔的怪物的眼中,已经不再动摇。
仅保有无机质的排除的意志的Ruby Eye寒光一闪,掌中生出利牙的双手从左右袭来。
虽然被两手从外面咬住了壳,但稔还是抑制着恐惧,猛然地蹬向地面。用头部猛地顶向Biter的胸口。
巨体浮了起来。同时,稔喊叫道。
「呜……哦哦哦哦哦哦————!!」
用双手紧紧地抱住Biter的胴体,绞尽双脚残余的全部力气往前狂奔。奔跑。奔跑。
——或许,我一直坚持着长跑,就是为了这一瞬间也说不定。
如此思考着,稔奔跑起来。抱起了Biter,一直线地冲过宽广的地下停车场。
没多久,他就看见前方的一辆汽车。暗蓝色的大型跑车。
向着那辆应该是还为人类时的Biter为了逃走而准备的车,
「冲……啊啊啊啊啊!!」
吼叫着,把Biter的整个身体撞了上去。
描绘出流丽线条的后挡泥板被啪嚓地压碎。后车窗粉碎四散,车尾箱的盖子翻起。
从Biter的异形口部和由美子所造成的伤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倾注到防御壳上。可是怪物没有停下活动,它胡乱地挥舞着双臂,企图用头上的巨大颚部将稔咬死。
稔紧咬着牙关,注视着在隔着脸仅三厘米处无数次地咬过来的牙列。
从颚部的尺寸来看,他心想防御壳正承受着的压力,应该到达了被比作为巨牙鲨的人类Biter咬合力的数倍。
描出好几重圆弧的无数牙齿,像是拥有着独自的意志蠕动着,想要将壳咬破。哪怕有牙齿抵御不住压力而碎裂,都会马上有新的牙齿从内侧挤出填补空缺。
如寒冰般冷的恐惧使稔的全身麻痹了。心脏搏动得生疼,呼吸变得急促。
然而,稔还是拼命地忍耐着。能够忍耐都是多亏了在胸口正中间活着的,那些许温度。
在眼前发着光的深红色Third Eye,是为了能够杀人才选上了被称为Biter的男人。
那么,寄宿在稔的胸中的漆黑ThirdEye又是为了什么菜选择了稔的呢。
到现在还是不清楚。或许永远都不得而知。
但是,唯独这一瞬间就相信吧,相信它希望着稔能去救助自己以外的人,相信自己的这番意志。
紧咬牙关,握紧了冷得发麻的右拳——稔绞尽力气打出一拳。
被壳包裹着的拳头扎入怪物的左侧腹。虽然不是特意看准了那里,不过那里是被由美子的刀深深地插过的地方。
暴走Biter仰起巨体,乱七八糟地挥动双臂。长着牙齿的左臂,将跑车的后部哗地割开。
下一瞬间——。
透明的液体从车的内部大量迸出,浸湿了稔的壳和Biter的身体。
——水?那个男人会在后尾箱存矿泉水的吗?
这么想了想,马上就打消了念头。虽然闻不到,但这并不是水。
是汽油
「………………!!」
刹那间,在脑海中闪过的主意让稔屏住了呼吸。
“那种事做不来的”的胆怯被“只能这么做!”打消。
然而,只有汽油还不够。还差一样,必须有的东西。
他抬起了脸。Biter好像因为汽油进入了气管,口离开了稔的头,正在痛苦地挣扎着。天赐良机。
忍耐着恐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壳解除。
注意着不吸入正在气化的燃料,他大声地喊了一句。
「点火吧!!」
随即,听到了稔的声音的Biter猛地咬了过来。估计壳再晚零点一秒展开,稔的头就会无影无踪了吧。边为在眼前咔嚓!地停住的牙齿瑟瑟发抖,边等待着那个瞬间。
不久后——。
视野的右端,长发跃动。
看向那边,在五米开外处,瞬间移动而来的由美子正站在那。右手里拿着电击棒。但是双眼中还带有迷惘的神色。
用浑身力气压制住暴走Biter,明知她不会听到稔还是喊道。
「不用管我直接扔过来!!」
就像是那声音传达到了一般——。
由美子轻轻颔首,打开电击棒的开关,朝着稔和Biter扔出。在空中拖拽着火花的残影,电击棒缓缓地接近过来——。
稔的视界中,染上了耀眼的橙色。
面对轰的一下扩散开来的火焰,稔条件反射地背过脸去。
但是,不可视的防御壳把火焰发出的高温——以及本应为电磁波的辐射热,都完美地割断了。看着在仅隔着三厘米处肆虐的深红色光芒,他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被稔压制住的暴走Biter的身体,也被红莲之炎所包裹。
烧得四处开洞的西装布料瞬间就烧尽了。变成了蓝黑色的皮肤也转眼间被烧得焦黑。火焰把跑车也吞噬了,产生了连续性的小爆炸。
稔用拼死的力气压制住杂乱无章地大闹着的怪物,喊叫道。
「够了……停下吧——————!!」
巨大的口的内侧粘膜开始溃烂。气管的洞剧烈地颤抖着或许是因为在吼叫着,但没能传入稔的耳中。或许是想要从高温中逃出,Third Eye渐渐地埋入粘膜里,但火焰毫不留情地把肉烧焦,将其变为黑炭。
本来,对于含有大量水分的人体来说,就算是浇满汽油也不会简单地烧得起来才对。但是,大概是由于Ruby Eye强行令其变形的影响,怪物的肉体本身像是变成了具有可燃性的物质一般,熊熊地燃起剧烈的火柱。
隔着防御壳,稔感觉到粗壮的肉体转眼间就萎缩下来。首先是从四肢开始燃尽,再到裸露出的骨头脱离关节部位掉落到地上。
突然,几乎整个变得焦黑的胴体急剧收缩,极少量的粘液从原本为口的地方上开出的小洞中排出。
那就是,怪物最后的生命活动了。孱弱地动弹着的身,突然就脱去了一切力气。
然后,稔看到了。
失去了光芒的Third Eye如玻璃工艺品般破碎。
在那其中,红色的光球以惊人的速度起飞。
光接触到停车场的天花板后,开出直径达约二十厘米的大洞并贯穿过去。再上一层也是,更上一层也是如此——贯穿了埼玉超级竞技场的全部楼梯和钢铁的大屋顶,红光无边无际地上升而去。
……那就是……Third Eye的,《脱离》……?
神情恍惚地这么想到,几乎与此同时。
稔的身体下,曾同样为人类的男人的肉体,化作几千片黑色碎片散去。
恰如等待着这一瞬间一般,天花板的灭火设备启动,一口气地倾盆而降的水将寄存在防御壳上的煤与灰都不留痕迹地洗刷掉。



本帖最后由 蜂鸣器 于 2015-2-13 03:51 编辑


9
听到鞋底在亚麻油地材上摩擦的轻微声音,稔抬起了头,随即便看到长长黑发飘舞着的由美子走过来的身影。
虽然稔想要从长椅上站起身来,但由美子举起右手制止了他。
「……你姐姐的状况怎么样?」
听到她小声地询问,稔也同样放低音量回答道。
「刚才醒过一次,我也和她说上话了。不过现在又睡着了……」
「是吗。太好了」
由美子缓缓地点点头,整了一下裙摆后在稔的身旁左下。稔边情不自禁地挺起脊背边继续说道。
「至于外伤,好像只有轻微的擦伤而已。她也没看见Biter的样子……话说,她似乎连发生了什么都不太记得了。我就按照DD先生交待的那样,强盗闯到了家里来,在差点被袭击的时候我刚好回到家,强盗就逃走了……对她这么解释了一遍」
「是吗」
由美子用右手的指尖轻触着嘴角,面露一脸沉思的表情说道。
「那么,说不定就不用进行记忆屏蔽了。虽说作最后判断的还是科长。他马上就会上来。你没有受伤吧?」
「嗯,我没事……。——由美子小姐你才是,真的没事吗?最好快点去诊断一下伤势啊」
由美子的西装夹克,被暴走Biter扫到的右臂处和猛撞到柱子上的后背处的布料都破破烂烂地开线了。轻则是撞伤,重则骨折了也毫不奇怪——虽然稔是这么想着才开口问候的,但不知为何由美子把嘴巴撅成へ字型一言不发。
「诶,那个……怎么了……」
「不,没什么问题哦。不管你想怎么称呼我都行」
被她用不客气的口吻这么一说,稔才终于察觉到自己若无其事地把她称呼为『由美子小姐』了,但稔也不知道她的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斜眼往正苦恼着该道歉好还是该将错就错好的稔悄悄一瞥,由美子轻轻地耸耸肩后重新回答道。
「我也没大碍哦,不过是撞到的地方有轻微的内出血而已。这种程度的伤可是家常便饭了」
「家常便饭……吗……」
尽管稔不由得闭上了双眼,但由美子还是平淡地继续道。
DD那家伙虽然骨头和内脏都没有异常,不过头被打了一下所以慎重起见还是会检查哦。真是的,都是因为他找各种各样的理由翘掉训练才会连一下受身*都做不出来啊。从明天开始得狠狠地训他一顿……」
【译注:柔道运动中,当被对方摔出时,为了防止受伤而采取的倒的方法。】
听到由美子对待应该比她年长的DD用出这种像有个不成器弟弟的姐姐般的语气,稔不由得松了松嘴角。本来以为她会生气,但由美子却只是用鼻子哼了一下而已。
清咳一下后,稔问出了另一件想了解的事情。
「请问……超级竞技场的停车场里,又是汽车烧起来、又是穿出直达最上层的洞,不会很糟糕吗,那要怎样蒙混过去呢……?」
「很简单啊。就说是陨石从天而降,贯穿建筑物后命中了地下停车场里的汽车,爆炸起火」
听到由美子一脸正经地这么回答,稔不由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怎,怎么能这样,太胡来了吧……」
「反正Third Eye也是从宇宙来的,不同的只不过是落下来还是飞上去吧」
【鸣泣:她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是,是这样吗……」
自与Biter的激战,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两人正身处琦玉市大宫区东侧的医大附属病院最上层。或许由于还是凌晨五点这种时间,昏暗的楼层里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在Ruby Eye从暴走Biter身上《脱离》之后,稔和典江被DD开来的车送到了病院。似乎事前就打好了招呼,典江在紧急运送口被送上担架,当场就进行了精密的检查。虽然万幸的是并没有受到什么大伤,但由于被Biter灌下了强力安眠药,所以被慎重地收容到了最顶层的单间里。
就在刚才,醒了几分钟,和稔谈了一小会儿后就又睡着了。估计今天必须得向县政府请假了。
由美子说要和叫做《科长》的人物一起进行现场的处理和情报封锁,留在了超级竞技场的停车场里。稔就在典江的房间近旁的长椅上等着由美子,虽然他也比较担心她的伤势,不过就她走路的样子看来貌似并不算重伤。
想必,是如她自己所说,巧妙地作出了受身吧。对于她来说,那等非现实的战斗,也真的是《家常便饭》了。
当稔心不在焉地看着正面的窗户外的黎明前的天空时,支吾地从口中说出了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语。
「那个时候……暴走的Biter,想要杀掉我和典江小姐的时候……」
由美子向犹豫不定的稔投以强有力的视线,催促他往下说。
「……那家伙,看着典江小姐,该怎么说呢……好像迷惑起来了。虽然我还以为绝对无法相互沟通,但唯独那个瞬间,我感觉到它心里想的事情传达过来了。我想,那家伙……并不想杀了典江小姐。而且实际上,它停止了攻击……。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
「………………」
由美子转向正面,保持了数秒的沉默,很快便用细小的声音说道。
「……Third Eye被推断为,在某种程度上,是把宿主的记忆和人格复制了下来」
「诶……记,把记忆……?」
「没错。在Biter之前暴走的两例Ruby Eye也是,在持续着出于本能的、机械性的攻击时,把大概来源于宿主记忆的话语说了出口啊。即使那个时候,宿主的脑部已经几乎完全损坏了」
「…………!」
稔猛地倒吸了一口气,用好不容易才运转起来的脑袋思考着由美子的话所蕴含的意义,声音嘶哑地喃喃道。
「……那……之所以在袭击典江小姐时感到犹豫,是因为那个男人的……Biter的记忆和意志,还残留在Ruby Eye里面……是这样吗……?」
「——这么考虑是最为合理的呢」
「但是……可是,Biter不是至今为止已经袭击和杀害过好几个人的大恶人吗?三天前他也想要把箕轮同学给吃了……那种家伙,为什么,只对典江小姐……」
稔好不容易地把话说到这里时,紧紧地闭上了双唇。
因为复制了Biter的记忆,所以那只怪物才没有杀掉典江。稔感到自己的内心,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这番假说。
看到稔陷入了沉默,由美子把整个上身转向他。黑色的双瞳中,像是映照出了内心的迷惘,动摇了一瞬间。可是Jet Eye的少女仅眨了一下眼,就用沉静的口吻开始解释道。
「关于已确认Ruby Eye持有者第二十九号,代号《Biter》的人,刚才我们才得知他的真名。毕竟他没有带着身份证之类的证件,行驶证也和车一起被烧掉了。查询过车牌号后,才终于得到了回复……看到名字时,我和科长都吃了一惊。DD那家伙还大受打击呢。因为他好像是Biter的支持者啊」
「诶……支持者……?是演员之类的吗……?」
「差不多吧。是个小有名气的美食评论家,而且还在杂志上刊载了他对餐厅的报道,似乎偶尔还会在电视上露面。全名是,高江洲晃」
「高江洲……晃……」
鹦鹉学舌般轻声说了一遍的名字,稔的确也觉得曾经听过。虽然他对艺人和从事学术文艺工作的人完全不熟悉,但这么一来,在SSA屋顶上初次与原本面貌的Biter面对面时,感觉曾在哪里见过他的念头就不是错觉了吗。
为什么会拥有那等社会地位的人会……想到这里时,由美子再次叙述道。
「高江洲的母亲也曾是有名的教育评论家。不过,在六年前死于汽车事故了。究竟是事故还是非正常死亡,至今也没有定论,但就粗略地在网上调查到的来看,高江洲似乎从小时候就和母亲一起进行着演出活动」
「……他喜欢自己的母亲吗……?」
听到稔的低语,由美子既没有肯定亦没有否定。相对的,她以更为低沉的音量,像是耳语般地说道。
「不知道。所以,我只是说了事实。我们推测为Biter……高江洲的牺牲者的女性,不论年龄全都是独身的。换言之,他从不会对主妇下手。接下来,充其量是毫无根据的,我擅自的推测而已……如果高江洲是把你那围裙装扮的姐姐重合到了自己的母亲身上,因此才在掳走后也没有伤她一根毫毛的话……那么那份感情也被Third Eye给复制了下来,所以即便陷入暴走状态也没有袭击你的姐姐……」
「但是……那不就,简直……」
稔深深地低下头,从喉咙中挤出声音来。
「简直,连Biter也像是个牺牲者吗。你想说他是被Third Eye所命令,无可奈何之下才杀了人吗。事到如今怎么可能有那种事。那家伙,是凭着自己的意志,去袭击他人并吃掉的大恶人吧?是罪该万死的,绝对的恶才对吧……?」
听到稔的话语,由美子沉默了一会儿后,以稔所听过的最为温和的声音回答道。
「大概,并不存在绝对的恶啊。……Third Eye把寄生的人类的记忆作为模子,创造出了各种各样的特异能力。除此以外,Ruby还会给予宿主《杀了其他人类》的冲动,而Jet……虽然作为当事人是没法自知到了,但我认为我们也一定被赋予了某种命令哦。而在那其中蕴含着怎样的意义或者目的,都还没有人清楚。说不定……这不是自然现象,如果是某个人把两色的Third Eye送到地球上的,那么对于那家伙来说或许Ruby所做的是善,妨碍他的我们则是恶。——不过呢」
突然,由美子用自己的手指轻触稔那紧紧地攥在膝盖上的右手。
「至少我,想必还有你的姐姐和那个田径部女生也都感谢着你所做的事情哦。是你救了她们、我和DD、还有在那之后说不定会被Biter杀掉的人们的性命。不管谁说什么,那就是善啊。……虽然对绝对的恶是否存在抱有疑问,但我坚信着它的正反面是存在的。世界上,有些事是应该做,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做的。对于我来说,那就是将被散布到地球上的Ruby Eye一个不留地赶回宇宙,尽可能地减少牺牲者了。即便,这是违抗了什么宇宙意志的行为」
「正是如此。至少,那毫无疑问是我等Jet Eye的存在意义」
那阵突如其来的声音,充满了凛然的力量。
由美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回了手,但是稔对此毫无知觉便倏地抬起了头。
有一个高大瘦身的男人,踩响咔呲咔呲的脚步声沿着走廊走了过来。虽然一身暗色西装配着绛紫色领带的朴素装束,但高高的鼻梁上,形状锐利的双眼中释放出了强烈的光芒。年龄大概是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吧。嘴的两侧和眉间刻有些许皱纹,但被细心梳理过的头发一片漆黑,给人一种年轻的印象。
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听过好几次的《科长》了。
和从称呼联想到的管理职务类的印象相去甚远,散发出彷如古代小说中出场的武士般的氛围。要是平时这种威严庄重的人物一出现在眼前,稔马上就会畏缩起来,但现在或许是由于严重的疲劳,又或者是因为认识到对方是Jet Eye这一《同类》,他并未移开视线且自然地站了起来。
身旁的由美子也同时站起身,把双手绕到背后,同时先面向稔说道。
「这一位,就是我们的科长。是个拥有能够操作他人记忆这一危险至极的能力的人哦。——然后,科长,他恐怕就是关东地区最后的Jet Eye。能力是——」
「我听过了。完全防御盾牌……我该这么说吧?实在令我兴趣盎然啊,教授应该会很开心的」
男人用流利且嘹亮的声音这么说道,淡淡地笑着向稔伸出右手。
「初次见面,我是担任着厚劳省安全卫生部特别科,通称《特科》管理一职的冰见。请多指教」
【鸣泣:完蛋了,又要有脑洞少年说这是卡莲她爸了……】
稔连忙将伸来的右手握住。
「啊,空,我是空木」
「别这么拘谨嘛,我可没有像由美子君说得那么危险的能力哦。要是对方不肯合作,我也什么都做不了的」
「不……您客气了」
名为冰见的男人的大手,具备着多半由武术磨练而出的强韧和柔软,给稔一种仿佛能将整个身体包裹起来的感觉。稔走神了一瞬间后,连忙松开手。
「那个,我这边才是,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能力。毕竟只能够保护住自己……。明明由美子小姐和DD先生都在和Biter一战中受了伤,仅有我一个毫发无损……」
视线朝下,用不清晰的声音姑且说出这些话来。然而,有气无力将要消失的句尾却与冰见那沉静而又明了的声音重合了起来。
「可是,你没有逃跑」
惊了一下绷紧全身的稔,被冰见用硕大的双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没有逃跑,还为了救助姐姐和由美子君她们,而最大限度地活用了自身的能力和周围的状况,和巨大的敌人战斗过了。哪怕在Jet Eye中,像你这样的人也并不常见。让我直截了当地说吧,你正是我们所必须的人才。空木稔君,请务必和我们一起——」
「请你不要这样了」
稔用力地摇了摇低着的头,打断了冰见的话音。
抬头望高大男子的毅然相貌望了一瞬间后,立即又低下视线继续道。
「——知道我的名字也就意味着,你们肯定已经连八年前的事件也调查过了吧。既然如此,那你们应该知道才对。我是逃走了的人,是藏起来了的人。重要的,就只有平稳地循环着自己的日常生活。之所以会想要去救箕轮同学、典江小姐还有由美子小姐她们,都是因为不去救的话自己会留下讨厌的回忆……理由仅此而已」
「那不挺好的嘛」
从身后的由美子口中传来的话语里,带有出乎意料的柔和响声。
「对不起。我在那个公园里,对你说了各种不讲理的话对吧」
「……不……毕竟你会那么说,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是那样。我……大概是羡慕你的能力啊。只要有那种力量,我说不定就能救到曾经没能救得了的人……是因为想到这个才……」
「…………」
「可是,那到底还是自我主义吧。因为想让自己好受点,才会考虑到那种事情啊……。反正人会做某件事的理由,连自己都不是真的清楚,所以我觉得动机这东西是什么都没关系。重要的,是为了什么而做的,仅此而已哦。我再说一次吧……是你拯救了我的性命。不管理由是什么,我对你的感谢都是不会有变的。——有何意见啊,科长」
最后的一句话,是她隔着稔的肩头向冰见说的。在低着头的稔的前方,冰见那包含了些许笑意的声音响起。
「没什么……只不过,是吃了一惊啊。由美子君这么多话的一面,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哦」
「请您别这样。……我不说话了」
由美子“嘶咚”一声使劲地坐到长椅上。
稔紧咬着嘴唇,在心中重复着她的话语中的一部分。
——重要的是……为了什么而做的吗。
——我这个人,也能够做得到什么——她是这么说的吗?
因为知道了防御壳的性质,所以稔认为这份被球体所给予的能力就是用来让自己和世界分离的东西。认为球体是听到了稔不断默念着“想要独身一人,想要独身一人”的声音,所以才在物理的方向上实现了他的愿望。
然而,这错了吗。
这份力量,是为了赎罪而被给予的吗。曾经独自一人藏在暗洞里对父母和姐姐见死不救的罪行,要通过拯救更多的人来抵偿,有人是这么说过的吗……?
不可能抵偿得了。哪怕拯救了几十人、几百人,被打入了心底里的名为自责的桩都是不可能会脱落的吧。
……但是——但是。
……如果,我为了拯救他人而战,终有一天在那过程中失去了性命的话。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会原谅我吗……?小若……?
稔不知道自己保持了多长时间的沉默。但是,当他缓缓地抬起视线后,表情未有丝毫改变、等待着他的回答的冰见的脸庞映入眼帘。
稔一瞬间转过身去,看到由美子那双仿佛推了他一把的眼睛后,再次面向冰见。
「……请用手术切除我的Third Eye,把相关联的记忆全部删除……就算我这么说,也是徒劳的吧」
「很遗憾,答案是Yes
「如果我协助你的组织,终有一天把Ruby Eye的事情全部解决掉的话,能得到什么报酬吗?」
「能啊。特科解散的时候,会给成员支付慰劳金的。至于金额倒不能现在就说」
「是吗。……明明Third Eye降到地球上还不到三个月,筹备得倒是真周到啊」
听到稔的评价,冰见的脸上浮现出谜一般的笑意。
「这个嘛,有很多内情啦。需要的话,还是可以事前支付一部分慰劳金的……」
「我一块钱都不需要」
斩钉截铁地把话说绝后,继续说道。
「但是,当一切都结束后,我想要借你的能力一用」
冰见听到这里,稍稍地扬起美貌。挥了挥手催促稔继续说。稔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往下说道。
「请用你的能力……从认识我的全部人身上,把有关我的记忆删除。包括你自己」
平静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逐渐接近的黎明的窗外,响起了微弱的急救车鸣笛声。
「——可是,那在现实上还是挺不可能做到的吧?」
似乎连冰见也禁不住惊讶,但稔听到他的话轻轻地摇了摇头。
「正确来说,对知道我的事情到一定程度和意识到我的人这么做就可以了。就连我家附近和学校里,应该都没多少才对的」
「……你能从这之中得到什么,我是无法理解了……。——不过,如果那就是你所希望的,我就跟你约定好吧。只不过,得是到那个时候我还活着的情况下」
「非常感谢。那么……不介意的话,请让我也参加到《特科》里……」
「对你姐姐也要那么做吗?还得从那个人身上,把关于你的记忆删除吗?」
打断了稔的话语的,是由美子那口吻虽然平静、但带有初会面时那样的严肃感的声音。稔再次转过身后,点点头。
「只要我不在,典江小姐就能建立属于自己的家庭,为了自己活下去」
「……虽然我认为你也不会知道,那个人是不是那么期望的……那么,之后呢,你要怎么做?在谁也不知道你的世界上?」
由美子的双眼释放出挑衅般的光芒,而稔则笔直地盯了回去。
「谁知道……。说不定……我只是想知道那是怎么样的而已。谁也不知道我的世界,会是怎么样的呢」
在离完全没打算开口的由美子稍远处,稔从冰见科长那里听来了具体的细节。在隔天的放学后,他造访了东京都内的特科总部,再一次和冰见握手后,他像是回想起来似的说道。
「对了……说起来,我们接下来要和你救出的女孩……箕轮朋美小姐面谈一次」
「诶……箕轮同学就是在这所病院入院的吗?」
「嗯。因为这里,就是所谓的特科的《特约病院》啊。在其他病院里,要是说了被强盗袭击而受伤之类的话,主管官署的刑警立马就会赶过来哦
「说的……也对呢。不过,箕轮同学为什么要住院三天呢?难道是受伤了吗……?」
「不,所幸的是她几乎没受到外伤,但毕竟看到了发动能力时的Biter啊……。在恢复意识后,我们慎重地对她进行了心理辅导,说明了内幕,提出记忆封锁的协助邀请,这就花了些时间了」
「……要把记忆,删除吗……」
「那不仅是已被定好的手续,而且也是最佳的处理了。哪怕没有受到外伤,被Ruby Eye袭击时的恐惧,也会对被害者的心灵施加巨大的负荷的」
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的冰见用沉静的声音继续道。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需要把追溯到她被Biter袭击前的数小时记忆都封锁起来。她也表示同意了,不过还说过在那之前想再见你一次。似乎是想要向你道礼哦。你要怎么办呢?」
「诶……明明那段记忆到头来也还是会消失的啊……?」
稔纳闷着喃喃道后,抱起双臂靠在墙上的由美子便用有些许严厉的声音说道。
「还真的是,不懂得他人的心情的啊,你这人。哪怕自己忘记了,你的记忆还会留着的吧?那一方要重要得多啊,对于那孩子来说」
「…………」
但是,我是——。
对于我来说,记忆这东西,总是沉重的、痛苦的、而又悲伤的东西。
在心中如此回应着,稔回想起在早上的荒川河堤上和箕轮朋美相遇后的事情。
那时候,要是没有说那种话。要是没有做那种事。这种感情,当然也存在着。
可是,连稔也感到意外的是,不仅仅是如此而已。以纯白的晨霭为背景,嫣然一笑的朋美。在学校走廊与自己并排前行的朋美。就连在秋ヶ瀬公园里流泪的朋美的样子,在稔的心中,都绝对让他没有不快,而是给他带来了某种如甘甜的痛楚般的感觉。
「……请让我,和箕轮同学见一面」
稔低声地这么说罢,冰见微笑着点了点头。
箕轮朋美的病房,位于距离同为最上层的典江所住的单间比较近的地方。
冰见敲了敲门后,从里面传出一声「在—」的回应。
被由美子推了推背,下定决心后,稔拉开了滑动门。一踏入单间,首先感觉到的,插床头柜上的鲜花的香气——并不是它,而是曾多次闻到过的朋美自身的,让稔联想到太阳的香气。
「你呆站在那干嘛啊」
被身后的由美子小声地这么说了一句,稔想着“你才是跟过来干嘛啊”往前迈出脚步。
【鸣泣:稔:糟糕后宫要起火……】
绕过白色的帘子后,大床的正中间,便是轻轻地探起了上身的箕轮朋美的身影。
黄色的睡衣上,披着一件象牙白的对襟毛衣。看起来比想象中的更精神。一看到稔,她就面露灿烂的笑容挥了挥右手。
「早上好!太好了,空木君你肯来啊。别站在那里嘛,过来我这边吧」
被抢先一步这么说了,稔只好走到床旁。该说是万幸吗,由美子和冰见在帘子背后停了下来。
「早……早上好,箕轮同学。身体,怎么样了……?」
尽管直视睡衣装束的朋美让稔感到难为情,但他姑且还是接受住她那笔直的视线,问道。
「非常精神啊—。况且本来就只有一点点擦伤嘛。这双脚想去跑步,让我好困扰哦」
在被子下一蹦一蹦地蹬蹬双脚,啊哈哈地笑了笑后,朋美突然闭上了口。
沉默了数秒后,小声问道。
「……那家伙,怎么样了呀……?」
稔立即就明白她是在指Biter。果然,朋美目击到了使脸异常地变形的Ruby Eye的样子,而且还记得一清二楚。
吸了一大口气后,稔一字一句地、直截了当地说道。
「……已经,没事了。那家伙,已经不在了」
「真的!?空木君把它干掉了吗!?」
「…………」
当然,稔并不是凭一人之力把Biter击倒……不对,杀掉的。然而,即便在这里对朋美表现出谦逊和隐瞒能力,那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已。
以轻轻的,但又确切的动作点点头,稔说道。
「嗯。我拥有能和那种家伙战斗的力量。所以,假如再有坏人来也没问题的。我会……」
换了一口气,用更加嘹亮的声音说道。
「我会保护好箕轮同学的」
紧接着,朋美的双眼睁得更大,如星空一般璀璨生辉。
繁星聚集到一起,化作闪着白光的水滴落下。
三天前,在黄昏下的秋ヶ瀬公园里,稔也见过朋美的泪水。但是现在,他感觉那些打湿了白脸颊的水滴拥有着截然不同的颜色和温度。
尽管扑簌扑簌地流着泪,但朋美还是再一次流露出灿烂的笑容,
「嗯」
用颤抖的声音这么说道。
深呼吸了几次,调整好打着颤的呼吸后,她擦了擦脸颊继续说。
「那个啊……,他们说,我得把在公园里的事情忘掉才行。虽然能忘掉那个可怕的人是很不错啦……可是,连空木君保护了我的事情都要忘记就很遗憾了呢」
「……嗯……」
稔没法再往下说后,朋美从床中探出身,伸出了右手。从被握着的手中,仅伸出了纤细的尾指。

「我说,空木君,跟我做个约定吧。即便我把公园里的事情,还有在那之前和空木君说过几次话的事情忘记了……也要再一次,在荒川的河堤上见面,再一次和我成为朋友啊」
「…………嗯」
稔点点头,伸出右手后,用自己的尾指勾住朋美的尾指。
齐声唱着“拉钩约定”,稔想道:哪怕那是终有一天会失去的关系,唯独这个约定就遵守下来吧。
自己会这么想,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要进行朋美的记忆封锁的冰见留在了病房里,稔和由美子来到了外面。
横穿过走廊,在窗前站住。在描绘出从黑夜转至晨曦的渐变色调的东方天空中,晨星正闪烁着白光。
红与黑的Third Eye,是来自比那颗星星要远得多的地方并降落到地球上的。而它们也改变了与之接触的人们的命运。
在那其中蕴含着什么意义吗。
还是说,根本什么意义都不存在吗。
在身旁,同样仰望着晨星的由美子嘟囔了一句。
「——到现在,你还是希望让那孩子……让你周围的全部人,都忘记你自己的事情吗?」
稔边把视线落到地上的街道亮光上边点点头。
「那么,我和你也就是限期的伙伴了呢。总之先做个自我介绍吧。向我这边转过来」
由美子向转过身的稔笔直地伸出右手,同时响起凛然的声音。
「——我的名字是安须由美子。代号是《加速者(Accelerator)》。在忘记你之前,请多指教」
——我还没跟这个人好好地互报过姓名啊。
这么想着,稔轻轻地握住了由美子的还带着擦伤的手。
「空木稔。在你还记得我的时候,请多指教」


本帖最后由 蜂鸣器 于 2015-2-13 05:46 编辑


作者后记
初次见面,或者说好久不见,我是川原砾。十分感谢各位赏脸垂阅这本『绝对的孤独者(Isolator)』第一卷「咀嚼者—The Biter—」。
这是自我二零零九年出道以来,相隔整整五年的新系列,但这本书和我的另一部作品『Sword Art·Online』一样,原本是在web上连载的作品。明明『SAO』和『Accel·World』都还在连载中,为什么要挑这个时间文库化呢……因此有人会带有这个疑问,所以我先对此进行说明。
理由大致有两个。首先第一个,于未完成状态下中断了的『绝对的孤独者』(web版的标题有些许区别,是『绝对的孤独』),在我作为职业作家出道后就一直是我心头角落中的一个结。硬要说的话,我是靠紧张感【译注:原文是tension,我也不清楚这里具体指啥_(:з」∠)_】来写故事的那类型的作家,要是就此将它放置,说不定就再也不会想提起笔往下写了,我时常能感受到这番忧虑。
而第二个,则是容量的问题。
我在这五年里基本上都是按每个偶数月出版一册,一年总计六册书的步调来出版作品的。这倒不是从最初就决定好的,而是每当年末将至和责任编辑商谈翌年的工作表时,「那么哎呀……就按和今年差不多的感觉走吧」这样暧昧地表达意向所导致的结果。
因此在去年末,也比出道当初增加了大概一册的作业时间,另外除了文库以外的工作也像是多了起来,因此和责任编辑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二零一四年就减少一册,出五册书吧。那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可是在那之后,我的心里不知该说是迷惘好还是踌躇才好,「这么简单地打乱步调真的好吗?在减少发行册数之前,不是应该努力到能够努力的地步为止吗?」这样的想法咕嘟咕嘟地涌上了心头。
拘泥于一年六册,这其中有怎样的意义就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或许,我只是胡乱地恐惧着当变到五册的时候有《什么》会发生变化也说不定。不管怎么说,在那时我所考虑的,就是对已经存在的『绝对的孤独者(Isolator)』的原稿加以最小限度的修改并文库化了。要是那么做,就能在不压迫工作表的前提下再出版一册了吧,正是这么回事。
当然在那之前,也有必要让责编先生读过原稿,征求可否出版的判断,不过所幸的是得到了许可,于是我就赶紧开始了修正作业。
可是,毕竟第一卷的相应部分已经是十年前的原稿,在意的部分接二连三而来……。小至文章的表达大至人物的设定,因此我便打算在能够改过来的范围里进行修改,但回过神来已经重写了原稿的九成以上。当然,消耗的时间比『SAO』和『AW』都要长,为此工作表也遭到猛烈的压迫,责编先生也摆出了一副「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啦……」的表情,但是我并没有后悔。我认为这是毫无保留地注入了现在的我所产生的轻小说能量的一册书,因此剩下的就只有祈祷各位能够开心地将它读完了。
出版的经过就到此为止,接下来关于内容再说一点。
『绝对的孤独者』用分类来总结的话就是属于那种《异能战斗作》了吧。《得到了不可思议的能力的少年少女们和邪恶的能力者们战斗》这种未经加工过的设定,还真能照瓢画葫芦地写下来啊,虽然对十年前的自己既感到无语又感到佩服,但仔细想想其它两部作品也没怎么别出心裁啊,所以这书已经定性下来了就放弃吧……不对是今后也得积极地唰唰地投出直球。
唯一一点,让我感觉姑且能算是下过功夫的部分啊,那就是主人公稔君的能力了吧。在作中被称为《防御壳》,但简单来说就是那个。大家在小时候,把手臂或者手指交叉起来并大喊「防护罩—!」的那个举动的实体化。……对不起果然还是没有下功夫对吧……。
就作为主人公来说是个稍微有点那啥的完全防御型能力,不过这本『绝对的』在我所写的作品中可是很罕见地连敌方都成为焦点的系列,敌方能力者们要怎么样攻破稔君的完全防御屏障也是写作的要素之一。大家要是想到了攻略方法也请务必给我发推特或者写信!
虽然顺势就连征募都写出来了有点那啥,不过『绝对的孤独者(Isolator)』本来就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开始发行的,因此还没决定第二卷能在何时为各位送上。在那之前,出版社肯不肯让我出第二卷也是未定……总之我作为作者就只能努力了!综上所述,总有一天(应该会)出版的第二卷也请大家多多关照了。副标题预定将会是『点火者—The Igniter—』。
在刚才说明过的经过之中因我而大大地头疼和担心还有摊上麻烦的责编三木先生,这回也劳您费心了!还有能够接下轻小说插画这一在各方各面上都很够呛的工作,并且画好帅气而又美丽又极具迫力的插画的シメジ桑,真的是非常感谢!还有最后请让我再说一次,请各位读者多多支持!
二零一四年四月某日 川原砾
译者后记
各位初次见面,又或者说好久不见,我是鸣泣。这是本人第一本开始独力翻译的轻小说《绝对的孤独者》。很久之前曾一时冲动开了本书web版的坑,不过直到文库化后也还是不了了之,这一卷也是到了差点被台角NTR的时候才完坑…实在非常抱歉orz
好了,我来说说个人翻完本书的感想吧。首先主人公稔具备了标准的主角属性(全家灭门+稀里糊涂得到能力+不好战+怕事),虽然经历多半会让人感觉不现实,但个人觉得这个角色塑造得非常好,可以说在川原笔下的主角中是最有血有肉的一个。整一卷书中,花了很大篇幅在稔的内心独白描写上,他经过多番挣扎才下定了决心,完成了心态的转化。也许你会觉得他刚开始显得很懦弱,但这正是一个童年有过阴影的人最真实的体现,他在非现实的境况面前选择逃避也是很合符常人的表现,在那情况下正常人都不会说“哦这只怪兽在为非作歹我要干掉它”就动手去干,毕竟拼死相争的事不是会在发生每一个人身上。另外有一个我很喜欢的细节,那就是稔几乎在所有人面前,不管怎么样几乎都会用敬语,哪怕在公园里遇到咄咄逼人的由美子,他也还是使用着敬语。这从侧面体现出了他对外人永远抱有着敬畏,特别他对义姐典江也会用敬语,我斟酌过很多次要不要翻成“典江姐”,但不管怎样都觉得他始终对别人(典江也不例外)有一种距离感,用了这种稍显亲昵的称呼,味道就没了。当然,他把自己和典江的亲情还是看得很重的,这种小事情上不让步就不让步吧。
再来说说由美子,这位女主人公直到本书第一个高潮处才姗姗来迟,能力和代号还会让人联想到隔壁片场的一方通行。本书对她的描写实际上并不算非常多,甚至还不及反派Biter,但埋下了两个伏笔:一,加速能力的限制性及作为其源头的记忆;二,那个她“曾经没能救到的人”。个人很期待着文库里会作出怎样的描写。题外话,傲娇属性真的是太棒了_(:з」∠)_
最后说说反派,高江洲晃/咀嚼者。正如川原在后记中所说的,他这次很罕见地对反派进行了相当深入的刻画。全书一共9节,有整整3节都是属于Biter的,作为高潮的第5节和第8节里,视角也不断地切换到了他的身上。他是一个很悲哀的人,因为一个他所不能控制的意外,小时候得不到母爱,造就了扭曲的性格。稔虽然把他看作绝对的恶,但川原也通过由美子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没有绝对为恶的人,可恨人必有可怜之处。不过,最后自爆的下场也太惨了……希望后面的几卷不要这么极端非要拼个你死我活,让Ruby Eye接受摘除手术,改过自新的展开也不错嘛。
另外,这次的插画师真是意外啊,居然采用了新人……人设做得相当不错,不过由美子的那根呆毛真是反科学(看简介是一个动画师来着,不知道会不会是个像SHIROBAKO里的绘麻那样的萌妹子呀_(:з」∠)_
最后向支持在下的各位朋友和读者表示感谢!第2卷我还会继续努力尽量不重蹈覆辙的!大概!
                                               2015.02.13蜂鸣器




心疼姐大驾光临!这么晚才来欢迎真是抱歉www


第3~5节up,余下4节计划在9号前完成(躺




说好的这个月中旬呢_(:з」∠)_


第⑨节和后记up!完!坑!撒!花!
64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0

全部評論 110

  • 1
  • 2
  • 3
  • 4
  • 5
  • 6
前往
10000
carlos9 勳爵
挂了代理才能把图全刷新出来也是醉了啊。。
楼主辛苦啦

9 年前 0 回復

绚烂四季 子爵
川原又在挖坑了,他就不能好好填坑吗

9 年前 0 回復

abz4910a 伯爵
今日主題:不被人所知曉,這樣的孤獨究竟是不是絕對的孤獨

9 年前 0 回復

Sirius0906 侯爵
感谢翻译  图全挂了的只有我一个吗?

9 年前 0 回復

八木いずも 侯爵
相当不错,
川原出品,必属精品,看完后都觉得可以喊出这口号了=3=

对了[url=home.php?mod=space&uid=303909]@蜂鸣器[/url] 第一张图也就是封面那张链接有问题啊,一直打不开

9 年前 0 回復

qq750598445 侯爵
为啥看这小说我会想到寄生兽.....Orz
还有男主也是中二的可以,不愧是普通日本高中生呢(笑
还有.....其实这小说一卷完了就好...毕竟川原是真的没啥写长篇的能力呢....(笑

9 年前 0 回復

gawainli 騎士
川原你个死硬姐控...虽然我也有点但是...你丫三部作品三部不是女主比男主大就是出现姐姐角色也太执着了吧...当初那个还会写烂尾了的妹控小说的真的是你?

9 年前 0 回復

AK-630M2 侯爵
甲鱼王……果然是dalao啊,只能打乙级的咸鱼膜拜一下

9 年前 0 回復

侦探小子 侯爵
感谢枫子扫图,感谢LZ翻译,这小说有种“英雄信条”的feeling

9 年前 0 回復

zero898777 伯爵
話說,川原的作品總有個硬得不行的家伙在.....

9 年前 0 回復

suziheng 侯爵
绝对的龟壳,真是好用,连冲击都能抵消那么多,已经可以说是无敌状态了吧

9 年前 0 回復

poiu310110 公爵
我只是想知道什么是甲鱼王?

9 年前 0 回復

liudai1214526 公爵
希望朋美不会就这样酱油了、、、、、

9 年前 0 回復

小小虎牙 勳爵
难道由美子没救到的人是男主她姐???话说我脑洞有些大呀!

9 年前 0 回復

aterssa 侯爵
好奇怪的画风

9 年前 0 回復

Pokemon最爱 王爵
' 看客之一 发表于 2015-2-13 18:34 鸣泣dalao是不可能当咸鱼的只有咱这种鶸才是咸鱼命 顺便透露这几天鸣泣是一边和图源君面♂ ... '


嘛……不过看微博来说这次活动难度挺鬼畜的……
面基我知道,枫子和鸣泣不都说了么……

9 年前 0 回復

天空む城 王爵
恭喜完坑,另外图片都是叉叉,是我的网络问题吗

9 年前 0 回復

zero898777 伯爵
呃,我是來吐槽 "Accelerator" 這個名字的........

9 年前 0 回復

wsxhxsahz 王爵
来自加速世界的加速者吗。

9 年前 0 回復

  • 1
  • 2
  • 3
  • 4
  • 5
  • 6
前往
蜂鸣器 騎士
TA什么都没留下
0 粉絲
0 關注
4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