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犬小说组】0能者九条凑 5 [叶山透][台角][简繁TXT&插图]


本帖最后由 lazyme 于 2014-6-28 15:14 编辑





0能者九条凑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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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犬小说组录入
原著:叶山透
插画:Kyo
翻译:邱钟仁
图源:勇气小天使请当我儿子
录入:↑我媳妇
修图:去噪小能手暗喵喵
http://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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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能者VS.前总本山欺诈师

  毫无幽灵的降灵会
  是骗局?还是奇迹?

  欢迎光临幽灵妖怪大展——
  在各种稀奇古陉的物品集结的展示区,最受瞩目的,非这夜夜发出诡异哭声的「夜泣石」莫属!
  然而……
  「这玩意可不是夜泣石,不好好处理,小心它作祟啊。」
  仿佛为了印证影片中男子的这句话,石头开始散发出诡谲雾气……

  「你有想见的人吧?」
  看着眼前比自己还年幼的女孩,赤羽勇气嗤之以鼻,没错,这分明是一场骗局!
  明明没有任何幽灵,要如问进行降「灵」?
  可是——
  「小勇,对不起……」
  眼前的小女孩,以熟悉的语调,娓娓道出世上已无他人知晓的秘密……

  「去除心灵的赘肉,就能自由见到死者。」
  宣称能与已逝者相见的「彼岸会」,其施行的降灵仪式中,幽魂与生者的对谈犹如生前,完美而毫无破绽,然而,现场却「没有幽灵」!

  而与彼岸会有所牵扯的人们,接连遭到毒手,死状凄惨……
  这一桩桩的杀人命案,与彼岸会之间又存在着何种关联?

  日本三大恶妖之一现身!
  少了凑的沙耶与勇气,是否有办法破解藏于历史中的千年之谜?



完整插图版请至负犬原发布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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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lazyme 于 2014-6-28 15:17 编辑



  叶山透
  Tohru Hayama
  以《ルーク&レイリア 金の瞳の女神》一作参加第一届富士见Young Mystery大赏,进入最终决选,之后以此作品出道。代表作《9S》获得极高的人气与广泛读者的支持,大受欢迎。写作范围多元,以大胆的设定与充满跃动腻的笔法广获好评占笔名取自于喜欢的兜风路线。

  译者
  邱钟仁
  大学时代学了日文以后,顺理成章在各种日产娱乐文化里沉迷了几年。现在主要的兴趣是拍照、TRPG、小说、日剧、日本综艺节目和日本旅游等。自我陶醉地认定心灵的故乡是横滨。译有《0能者九架凑》、《9S》、《加速世界》等书。



  目录

  第一话 「石」
  第二话 「诈」
  闲话 「避」



  【Characters】

  九条凑
  在退魔师业界受人排挤,被揶揄为,零能者i的青年。作风令人难以捉摸,说话犀利毒辣,却又从不吃亏。这样的态度让他树敌无数,但当事人却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他毫无灵力或法力,却屡屡以惊人的慧眼,找出没有人想到的方式打倒异怪。

  山神沙耶
  御荫神道的巫女。还只是高中生,就已经有着能够执行降神的优秀才能。个性正经八百,不知变通,让她经常陷入烦恼。个性太老实而不懂得怀疑别人,也使她不时被凑揶揄为「死脑筋」。

  赤羽勇气
  年纪虽小,但已拥有令总本山众高僧另眼相看的高强法力。在退魔方面天赋异禀,但也因此遭人嫉妒与孤立。心中并存着早熟的冷漠与幼稚的自我表现欲,不时会表现出叛逆的态度。其实也有着怕寂寞的一面。

  水谷理彩子
  御荫神道的巫女。年纪轻轻就已经升到正阶的高位。有着解决过多起异怪事件的实绩,从过去就与凑有来往。溺爱外甥女沙耶,以严厉中带有慈爱的态度照看着她。

  荒田孝元
  总本山的法师。交涉能力卓越,位居高位。他稳重的态度与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的模样,也让许多人对他抱持好感。是少数不轻视勇气,以真挚态度对待他的人。和凑与理彩子似乎是老交情了。



  【Key words】

  异怪
  泛指一切超脱人世间常理的事物。从童话故事中出现的妖怪,到由无形怨念淀积形成之物,种类可说多不胜数。异怪的行动原理不是人类所能忖度,往往作风残忍,是人力无法应付的威胁。

  御荫神道
  以讨伐异怪为使命的集团,据说起源可追溯到飞鸟时代,长年钻研退魔之术,拥有无法轻怱的惊人实力。和警方与行政机关之间也互有联系管道,在科学兴盛的现代仍然保有相当的影响力。

  总本山
  和御荫同样是以讨伐异怪为使命的集团。由于信奉密宗,历史较御荫稍浅,但起源无疑可追溯到平安时代。创办当初的情形已不可考,但纪录显示他们与御荫神道有过交流。两者并称讨伐异怪的双雄。





  第一话 「石」

  1

  一阵怪声回荡在空荡荡的馆内。
  阵内美咲从早上就坐在柜台。她强忍呵欠,漫不经心地听着这刺耳的怪声。起初听到这种怪声时她十分惊讶,第二次是大呼小叫,第三次更让全体工作人员开会讨论,但听到第十几次后就再也没有人大惊小怪了。半年后的今天,每个人都听腻了。
  馆内偶尔会响起的这阵怪声,已经和窗外的风声没有两样,今天也不过是比平常稍微大声一点罢了。
  「喔,今天倒是很会哭啊。」
  正当她忍不住打起呵欠的时候,一名刚迈入花甲之年的男性说着这句话从柜台前走过。他是岸本,退休后就在这里做些闲差,他说自己有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儿,有事没事就会来帮美咲。两人已经很熟,即使被他看到自己打呵欠,美咲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是啊,比平常大声了点。」
  「而且今天哭得挺久的啊。」
  「难得这么会哭,却只有我们两个听到,说来还真冷清。」
  怪声持续了一分钟以上,两人的视线自然往里头望去。他们的视线穿过陈列了几项展示品的走廊,望向深处的一间展示室。
  「美咲相信这些对吧?」
  「那还用说?各种幽灵妖怪或不可思议现象从小我就全都相信!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当柜台小姐,理由也已经跟岸本伯说过好几次了吧?」
  「你最喜欢这些话题,这我是知道啦,不过我还是没办法相信呐。我觉得事情就是像学者说的,是湿度改变使石头内部产生挤压发出的声音。而且这石头也只是会发出声音,不会做坏事,不是吗?」
  「UFO和雪人也都一样,大部分都只是出现,没有危害人类啊。」
  「哈哈哈,那也要UFO跟雪人真的存在啊。」
  姑且不论UFO或雪人,美咲很想反驳说幽灵和妖怪都存在,但还是强忍下来。光是能笑着看待一个成年人相信超常现象,还肯陪这个人说话,岸本伯个性就已经够好了。大多数人对这类话题都只会一笑置之,以前的男友也一样。美咲的朋友还拜托她千万别在联谊时提起这些话题,而双亲更提出飞跃性的理论,说她就是成天说这些傻话才会交不到男朋友,结不了婚。说穿了,如果双亲把美咲生得漂亮点,她的兴趣如何根本就不重要吧?
  美咲心里还转着这些念头,岸本就指了指自动门说:
  「今天看来是不会有客人了,要早点打烊吗?」
  距离闭馆时间还有三十分钟,看样子已经不会有顾客上门,而且就在他们聊着聊着之间,怪声也停止了。
  「说得也是。今天就……」
  才说到这,正面的自动门就往左右打开,一对少年少女走了进来。会在平日的这种时间跑来,大概是放学之后过来的吧?
  「哎呀,正好有客人来了,那我们就努力到下班吧。」
  岸本说着就回管理人室去了。
  走进来的两人,分别是一名约莫高中生年纪的少女,以及一名十岁上下的少年。要说他们是姐弟,两人的长相又不太像,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而且美咲隐约觉得他们两人和一般小孩不同,只是真要问为什么,她也答不上来。
  少女在高中制服外披着一件毛料连帽大衣;少年则穿着运动外套,头戴帽子。少女的制服不属于这个乡下小镇中的任何一间高中,表示他们是在平日特地搭上电车,来到这个偏僻小镇。
  美咲多少有些好奇,但并未忘记自己的职责。她露出营业用的微笑,说出如今每天只有几次机会说的招呼语:
  「欢迎光临龟田町的幽灵妖怪大展!」

  2

  少女一边稀奇地左顾右盼,一边走到坐在柜台的美咲面前来。她看来是名娴静的高中女生,留着一头这年头颇为罕见的笔直黑色长发,绑成马尾。
  「请问一下,我听说这里有夜泣石。」
  她所说的夜泣石,就是先前发出怪声的石头。这颗石头真的会发出声响,是这场幽灵妖怪大展的瞩目焦点。
  照岸本伯的说法,已经有学者提出解释,认为应该是湿度改变造成石头内部挤压出声。但石头本身会自然发声,说来也的确有些稀奇。尽管篇幅不大,但确实也登上过全国性报纸的版面。展场从夏天到秋天都还算热闹,不过现在进入寒冬,来参观的访客屈指可数,寒假结束后更不用说。夜泣石这种妖怪实在不太起眼,就算多少会发出点声音,多半还是无法让人们愿意从东京花电车钱来这里。
  美咲望着先前注视的通道前方,懊恼地想着难得有小孩子访客来,对他们说:
  「是的,我们有展出夜泣石。可是说来抱歉,我想今天已经听不到夜泣石的哭声了。因为它刚刚才哭过。」
  来看夜泣石的访客,几乎百分之百都是想亲耳听到哭声。
  「不会哭第二次吗?」
  根据美咲的经验,夜泣石好几天才会哭一次,即使是频率高时,一天顶多也只有一次。她只能摇头回答:
  「是,从来不曾在一天内哭过第二次。」
  「欸,大姐姐。」
  一旁这位看起来很聪颖的少年叫了美咲一声。他这声大姐姐喊得很自然,让美咲心中对他的分数大大提高。
  「夜泣石真的会哭吗?不是从藏起来的喇叭发出声音?说一天不会哭两次以上,真的不是为了让顾客多上门几次的策略?」
  但少年接着问出的问题,已经不像是出于孩子气又可爱的好奇心,比较接近成年人穿凿附会的猜测。
  「当然是真的会哭。如果真的可以任意造假出声,你不觉得我们应该会让它哭给两位听吗?毕竟小弟弟你们远道而来,让两位听到,也可以促使两位去跟朋友宣传。」
  美咲尽管觉得这样有些幼稚,但还是忍不住把重音放在「小弟弟」三字上。
  「那会不会是用加湿机跟除湿机,人为改变湿度?这么冷的冬天,照理说湿度的变化不会那么容易大到可以让石头出声。」
  少年嚣张的发言还没结束,而他那种卖弄聪明的口气也让美咲看不顺眼。少年叫那声大姐姐时,美咲还认为他是个「聪明活泼的少年」,结果转眼间就转变为「麻烦又不可爱的小孩」。
  「要是那么做,这里为数不多的员工,每天早上晚上都得去除窗框上结的露了。你觉得我们会做这么麻烦的事吗?我才不要。」
  美咲终于忍不住吐露真心话,结果这个嚣张的少年倒是很干脆地信服了。
  「是喔?所以果然是真货了?毕竟从站在建筑物前面的时候,就已经很有气氛了。」
  少年的话让美咲歪了歪头。这个展示会场是从本来快要拆除的公民会馆改装而成,与其说有气氛还不如说是破旧。如果是木造建筑,也许至少还有种像鬼屋的气氛,但这栋钢筋水泥的两层楼建筑就只是老旧而已。这名少年对他自以为是的态度毫不掩饰,应该不至于对这栋建筑物下出「有气氛」这样的评语。
  「有气氛?」
  「也不是气氛,应该说是有一种气。」
  说着他的目光望向左侧通道的最深处,视线笔直捕捉到夜泣石所在的展示室。馆内地图不在他们视线可及之处,理应是第一次来的少年不可能会知道正确位置。美咲尽管觉得不可思议,仍然做出这是巧合的结论。
  「算了。沙耶大姐姐,我们赶快付入场费进去吧。」
  「也对。不好意思,请问多少钱?」
  「两百圆和五百圆。」
  美咲一边备妥馆内导览图与入场券,一边心想原来少女的名字叫做沙耶,这清纯的名字跟她的外表真是非常搭调。这个名字让美咲觉得似乎曾经听过。
  「嗯?」
  接着她在递出三百圆零钱时想了起来。
  「你该不会是山神沙耶小姐?」
  少女似乎因为突然被叫出名字而惊讶,睁大了眼睛,但随即轻轻点头。
  「是的,我是。我是听班上同学阵内美优提到才来看的。请问你们认识吗?」
  「美优是我的亲戚。我是阵内美咲,这边这位小男生是?」
  「呃……是我亲戚,他说有兴趣,所以跟我一起来。」
  「我听美优说过你,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来!」
  美咲说得激动,恨不得从柜台探出上半身。
  照亲戚美优的说法,这名叫做沙耶的少女就和美咲一样,相信妖怪或幽灵的存在。还说沙耶是看了夜泣石的报导,听说最近发出哭声的次数增加而产生了兴趣。也就是说,沙耶可能和她一样是妖怪迷。
  光这样就已经够令她高兴了,何况沙耶还是个如假包换的正牌巫女。
  这样形容可能有点太极端,但要是沙耶拿起日本刀之类的武器挥舞,不就像是从漫画世界跳出来的妖怪猎人吗?何况她外表也是个无可挑剔的美少女。至于要把刀藏在什么地方,也许就是她背着的那个紫色细长布包裹。
  「对不起喔,我一带美优来看,她就怕得要命,还说要去请人驱邪。她就是有点小题大作。啊,入场费当然就不用了。」
  美咲不提自己的妄想,高高兴兴地从柜台绕出来。
  「难得你们远道而来,至少让我带你们逛一逛。」
  其实她是对沙耶这个真正的巫女有兴趣,但当然不会说出口。
  「柜台没有人,不要紧吗?」
  「没关系的,今天已经不会再有客人来了,而且离闭馆也只剩下三十分钟。啊,你们不用放在心上,尽管慢慢逛吧。」
  美咲把「本日门票已售完」的牌子放到柜台上。她在这里待了半年,还是第一次用到这块牌子。保险箱里只放着一些找钱用的零钱。美咲打内线告诉岸本有朋友来找她,所以今天就先闭馆了。接着她猛然站起说:
  「我说不定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巫女呢。毕竟新年去神社参拜的时候,看到的多半都是兼差或一看就很假的巫女。你们不觉得巫女还染咖啡色头发,根本是天理不容吗?倒是我后年是厄年(注1),是不是该从前厄除起?毕竟这次是大厄。话说可以请他们同时帮我除厄跟祈求好姻缘吗?还是这两件事得分开才行?」
  美咲高兴得冲昏头,变得十分多话。而回答她这些问题的不是沙耶,而是少年。
  「大姐姐,祈祷一次只祈求一件事,这是常识吧?后年大厄,也就是说大姐姐今年三十岁了?都老大不小的成年人了,别在这种地方小气好不好?」
  「勇气,我说过多少次,叫你不可以这样说话的?那、那个,真的很对不起。」
  「没、没关系。」
  美咲现在知道这个嚣张的少年名字叫做勇气了。

  3

  「这个会场展示的夜泣石,是从本县与栃木县的界线上搬来的。当初搬运工程非常艰钜,仇总算是赶在夏天之前完成了。」
  通道上摆设的资料看板多到没有必要,显然是为了遮掩墙上的脏污。其实这些资料当中,有一半是美咲提供的,但观客几乎看也不看一眼就走过,每次都让美咲觉得难过。
  「喔?调查得很清楚耶。」
  「连这么小的细节都写得清清楚楚呢。」
  相较之下,这两个人是多么了不起?不但没有直接走过,还一一停下脚步,仔细阅读,甚至懂得看板内容的价值。真不愧是正牌巫女和她的亲戚。美咲觉得就连这个叫勇气的小男生那种嚣张的态度,现在她都能够原谅。
  「夜泣石在山上频繁发出哭声,搬到这会场之后也一样,以几天一次的频率发出原因不详的怪声。我们委托专家调查石头的成分,发现其中无法解析的物质含量高达百分之一点七。虽然也有人提出否定的见解,认为怪声是因湿度与气压的改变造成石头伸缩而形成,不过这种说法也并未得到科学证实。夜泣石至今仍然是一团谜……」
  美咲说明到这里,不由得为难起来。离展示夜泣石的区域还有三十公尺左右。
  既然只有三十公尺的距离,就算不吭声大概也没关系,但还是找些话题,别让场面冷掉吧?正当美咲想到这里,就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听、听、听说这边再过去,就、就有传说中的夜泣石。那我们这、这就去看看吧。』
  死板又不断吃螺丝的念稿声,让人不管听几次都觉得没劲。
  说话声音来自一台老旧的映像管电视,电视放在同样老旧的电视柜上,柜子的夹层装着一台落伍的VHS影带式录放影机。
  男性很故意地喘着大气,拨开树丛往前进。
  「这是什么?」
  勇气的疑问之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厌烦。
  「啊、啊啊,那个啊……该说是夜泣石的解说录影带吗?」
  这段影片一看就知道是外行人拍摄的。失焦与手震的情形都很严重,连人物的脸都常常没能完全保持在画面内。
  但这也无可奈何。无论拍的人还是被拍的人,都是抽签抽到才去做的公所员工,当然完全不懂拍摄影片的知识技能。其中抽到下下签的,应该就是负责报导的田岛了吧。由于这是地方上的一大盛事,当地居民也有不少人参加,据说直到现在,他在公所窗口办公时,都还有人会拿这件事取笑他。
  『就、就是这里。再过去,就有夜去石,不,是夜泣石。』
  摄影机转往田岛所指的方向。
  「哦?这挺厉害的耶。」
  勇气先前一直以厌烦的表情看着画面,这时首次老实表达出了他的佩服。
  走了许久都仍然绵延不绝的杂树林,忽然出现一直线树木倒下、地面翻起的光景。这条扫倒树木开出的路,笔直通往森林更深处。挖开的地面一路延伸到画面尽头,前方可以看见一块灰褐色的石头。
  即使外行人拍的影片太粗糙,仍然看得出石头所在处的光景超出常识之外,很有神怪传奇该有的样子。
  『好厉害……是要怎么弄才能弄成这样?』
  或许是因为田岛只有在这个时候不小心表露出自然的反应,反而充分传达出他的惊讶。
  『一草一木都没长出来呢。』
  这些树木倒下后,看似已经经年累月,但为什么后来仍未长出一草一木呢?挖开的地面上存在的,就只有倒下且腐朽的大树。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沙耶想看得更清楚些,从四面八方的角度去看电视画面。
  「为防万一我还是先说一下,电视机里的东西是看不到的喔。」
  「我、我知道。」
  勇气的叮咛让沙耶红了脸,回到电视机正面。
  『据说再过去就有夜泣石。请各位观众看看这洼地,传说这是夜泣石移动过后留下的痕迹,长、长度竟然长达一百六十五公尺。』
  田岛卖关子的本事太差劲,让美咲听不下去,干脆说出她所记得的后续台词:
  「我们委托庆明大学的研究室去分析夜泣石的成分。他们说分析出来的结果,有多达百分之四十三,也就是将近一半的成分无法解析,但其实那是灌过水的数字,我刚才说的百分之一点七才是正确答案。我说啊,解说影片看到这里也差不多该看够了,我们要不要继续往前走?你们不是想赶快看到夜泣石吗?」
  这段有很多地方令人想吐嘈的影片之中,有个部分是美咲特别不想让人看到的。
  她这么一催,两个小孩就点点头,乖乖跟着她走。
  『有些无聊的家伙在啊。』
  刚从电视机前走过,影片中就传来另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这人说话口气粗野,不是负责报导的田岛。
  「咦?」
  「为什么?」
  沙耶与勇气一脸震惊地转过身去,回到电视机前。
  这段影片一整天都在重复播放,美咲早已看到不想看。但她怎么想都不觉得接下来的影片里,有什么地方值得他们两人惊讶。
  影片中有一名男子从说话的田岛背后出现。他根本没把田岛和摄影机放在眼里,直接走进洼地后,就好像在熟悉的土地上散步似的,也不理摄影机正在拍摄,一派悠闲地走来走去。
  『咦,你是什么人?是当地人吗?』
  田岛完全没料到在这种深山上会有这么一个男性登场,不由得产生疑问,与画面外的人攀谈起来。
  「为什么……?」
  沙耶只说了这句话,就再也发不出声音,勇气则始终震惊不已。
  『咦?要我念这个?呃、呃,这位先生多半是当地人,只见他以庄、庄……庄严的表情走在前面。』
  田岛乖乖照念,但这名男子在洼地里走来走去的背影,完全感觉不出有一丝一毫庄严可言。男子嚣张的步伐与态度,在在流露出他的狂妄。
  「老、老师……」
  「果然是大叔没错吧?」
  看样子他们两人认识这号人物。
  美咲万万没想到自己看了半年的这号人物,竟然会是他们两个人认识的人。从两人惊讶的程度看来,他们多半也不知道这个人会出现在这段影片中。
  『那么我们就来请教一下当地村民的说法。』
  要把这个人说成当地村民,有很多地方都太牵强,但田岛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请问您是当地人吗?不知道方不方便请教您对这夜泣石的看法。』
  男子嗤之以鼻。他嘲笑人的表情实在太有模有样,让田岛不由自主地退缩。
  『夜泣石?唉,这解释也真够状况外了。你们还弄了摄影机来,到底是来干嘛的?那玩意看起来像是值钱的东西吗?』
  摄影机不由得转往男子用下巴所指的方向。此时画面上才第一次近距离拍到夜泣石。这是一块长、宽、高都有两公尺左右的巨大石块。
  『这位先生似乎是为了我们闯进这里而生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对当地人来说,是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
  田岛拼命想撑住场面。
  「老师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那种态度。」
  「说符合大叔一贯的作风,倒也是没错啦。」
  「你们认识他?」
  两人回答得很含糊。
  「是啊,算是吧。」
  「虽然我很想回答说我不认识这种人。」
  老师与大叔。两人对这名男子的称呼完全不同。沙耶怀有尊敬,勇气则隐约流露出反抗心。
  不过现在气氛不适合问这名男子的名字,于是美咲决定把老师和大叔加起来除以二,在心中称他为老叔。
  『我们是来调查这个石头的。这条石头走过的痕迹,是那么奇妙又可怕,不知道您对这里有什么想法?』
  对于田岛的这个问题,男子——老叔一脸嫌麻烦的表情回答:
  『还石头走过的痕迹咧。我看你们一定连这洼地的年分都没怎么检测过吧?你们调查做得还真是偷工减料。要知道偷工减料这种事情,是得好好动脑筋来做的,懂不懂啊?这石头是不是夜泣石这个问题,只要看看这条沟的方位,连白痴也会发现。就算没发现到这件事,也会发现自己是白痴,你们尽管放心。』
  田岛四处看看地面。地面上疑似被夜泣石挖起的痕迹将近两百公尺长,但田岛一直未能从中发现任何证据来证明他不是白痴。
  『要是你们以为这石头只是单纯的夜泣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要是不好好处理,小心它作祟啊。』
  老叔用威胁的口吻这么说。
  「总觉得作祟这个词,不太像是老师会讲的呢。」
  「真要说起来,像这样亲切地讲些类似忠告的话,才更不像大叔咧。这是在他认识我们之前拍到的吧?会不会是大叔缺钱,才来演这种作假的影片?像之前他不就曾经去那种卖些可疑健康器材的场子当暗桩?」
  「嗯~可是我觉得老师大概不知道自己会出现在这影片中吧?毕竟影片是在石头搬进会场之前拍的。」
  「对喔。要是知道我们会看到这么阳春的影片,他一定不会叫我们来。那他一定是在吓唬这些人,捉弄他们啦。不过也好,总之回去以后,我们就拿这件事来取笑他吧。」
  勇气拿出手机,开始翻拍映像管电视上的影片。他从口袋拿出的,是一款连美咲也很想要,但因为太贵而死心的最新款智慧型手机。这个国小生真是彻头彻尾的人小鬼大。
  从勇气一边露出坏心眼的微笑,一边以熟练的动作翻拍影片的模样,看得出这孩子和老叔在某些层面上是同类。
  「咦?大叔的戏分就只有这样?」
  老叔又讲了几句显得鸡同鸭讲的话之后,摄影机切换画面,老叔的身影也消失了。
  一个突然出现的男子说了些「小心作祟」和「别以为这只是单纯的夜泣石」之类,说穿了就是要人别小看这颗石头,所以工作人员干脆将计就计,剪辑得煞有其事——要说这段松散的影片为什么没有被剪掉,美咲就只想得到这个理由。
  最后画面上显示一串字幕:「夜泣石,将在幽灵妖怪大展来袭!」影片就真的结束了。虽然上面写着第一回,但美咲知道永远都不会有第二回以后的影片。

  4

  「我说啊,再过去就是那块夜泣石了?」
  勇气想问个清楚似的语气,听起来有种类似不安的声调。这是否表示他虽然一直逞强,其实却很怕鬼?不,这个小孩应该不是会被夜泣石这种程度的玩意吓倒的货色。
  「除了哭声以外,都没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美咲听沙耶问得正经,于是仔细思索。
  「我想想,听到哭声的人当中,也有些人变得不舒服。记得我当初听到的时候,也觉得变得很疲倦,头痛了起来。啊,不用担心,症状没有那么严重。」
  美咲看到他们两人的脸色越来越严峻,赶紧订正自己的说法。
  「勇气,你觉得呢?」
  「要说是夜泣石有点说不过去,可是这种气又是怎么回事?总觉得有点怪。」
  美咲误会了他们两人之间这段对话的涵义,有点不服气地回答:
  「咦?可是那边放的确实是如假包换的夜泣石啊。我自己就曾经听它哭过好几次。虽然今天已经听不……」
  此时,怪声鸣响,盖过美咲说话的声音。
  「不会吧……」
  半年来从不曾在一天之内响起第二次的夜泣石,发出了今天第二次的怪声。
  美咲震惊得不由得停下脚步,沙耶与勇气从她身旁跑过,奔向夜泣石的展示室。他们行动实在太快,让美咲不禁呆住,随即赶紧跟了过去。
  「你们两个,不可以跑这么……」
  两人的背影在夜泣石前停住。
  这里有好几间展示室,其中以展示夜泣石的这一间最大,而且也只展出夜泣石。这是为了容纳大批群众参观,可惜这个考量从不曾发挥过作用。
  夜泣石盘踞在这个大而无当的宽广空间正中央,说它是岩石还比石头两字来得贴切。现在看到的感觉,远比透过影片看时要大得多。
  「怎么样?很有魄力吧?听说当初搬运的时候真的是劳师动众呢。」
  沙耶与勇气默默盯着石头看。美咲将这种情形解释为他们震慑于夜泣石,于是开始解说:
  「刚才那就是夜泣石的哭声。山神同学和勇气运气真好,这可是它第一次在一天之中哭两次呢。怎么样?夜泣石的哭声很赞吧?看你们两个都那么忘我地跑过来……咦,这是什么?是烟?还是雾?」
  美咲连连眨眼,凝视夜泣石。就如刚才她所说,石头周围飘散出一股雾气般的烟雾。她从不曾看过这种情形。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产生的,只见这阵雾转眼间已经越来越多。
  明明是在室内,但不知不觉间雾气已经弥漫到腰部的高度,看不见夜泣石的下半部。还不止这样,整块石头表面也都淡淡地笼罩着一层雾。
  「这是什么情形?怎么回事?瓦斯外泄?」
  如果是瓦斯外泄或火灾,应该会闻到气味,但这阵白色雾气却没有半点气味。虽然不知原因,但还是能理解到这是紧急事件。
  岸本应该已经在刚才联络过之后就回家去了,所以现在馆内只有美咲与他们两人。总之自己得带他们平安脱险才行。
  「山神同学、勇气,快点离开这里……」
  就在美咲牵起他们的手时,夜泣石又哭了,音量大得远非先前所能相比,空气的震动让雾气上半部产生涟漪。
  「请你退下!这里很危险!」
  沙耶把美咲护在身后,自己挡在石头前。
  「不可以吸进这种雾,这是毒气。」
  小小的勇气本来是美咲最应该要保护的人,却看到他站在一旁扶住美咲。
  「为、为什么会哭成这样?」
  「它不是在哭。这是怨愤的声音。」
  「怨、怨愤?等等,勇气,很危险的。」
  美咲想阻止上前的勇气,却被他很干脆地挥开了手。他小小的身躯站在夜泣石前面。
  勇气一只手仍然插在扣袋里,竖起两根手指结成刀印,在空中划了五条横线、四条纵线。
  「刚刚那是九字?」
  美咲知道密宗(注2)有这种护身秘法,但勇气的动作马虎得连外行人看了都觉得太过随便。
  然而就在划完九字的同时,美咲却看见了光芒一瞬间在少年面前展开。
  「咦?」
  美咲眨了眨眼,但再也看不见光芒。不过雾气再也不越过先前发光的部分了,就好像眼前多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壁似的。雾气只笼罩住夜泣石所在的方向。
  「刚刚的光是怎么回事……?」
  「你看得见?真没想到原来你有资质。」
  听到美咲的自言自语,勇气似乎略显惊讶。
  在九字之墙的另一头,雾气一口气变得越来越浓,视野朦胧得几乎看不见夜泣石本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是什么人?」
  「对不起,现在没有时间说明。沙耶大姐姐,这撑不了太久,只有一分钟左右。」
  「知道了。」
  沙耶答完话,伸手去拿斜背在背上的紫色细长包裹。从翩翩飘落的紫布中现身的,是一把几乎和人一样高的日式长弓。
  虽然不是刀,但美咲万万没想到沙耶真的背着武器,让她吓了一跳。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真的教美咲吃惊。沙耶空手往右侧垂到身前的长发上一梳,随即有一枝箭忽然出现于她手中。
  「咦?头发?」
  如果不是美咲看错,这枝箭就像是用头发变出来的。
  沙耶弯弓搭起发箭。即使看在对弓道外行的美咲眼里,也觉得沙耶弯弓的姿势是那么坚毅而美丽,令她看得出神。
  少女的架式完美得几乎让人错以为她周遭的声音都消失,箭就从这样的架式下射了出去。
  这一箭强劲得仿佛连石头都能击碎。
  但这枝箭射上夜泣石表面,却轻而易举地被弹开。
  「很硬。」
  沙耶只微微眯起眼睛,并不停手,又射出下一箭。她接二连三继续放箭,总计已有十枝以上的箭射中夜泣石又弹开。
  「这、这……」
  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美咲看得目不转睛,甚至忘了闭起张人的嘴。
  「贯穿。」
  就在即将射出第十二枝箭之际,沙耶说出了这句预言似的话。射出的箭撕开雾气,刺在石头上。细小的裂痕在石头表面上呈放射状扩大。石头仿佛有所退缩,不再吐出雾气。
  沙耶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
  「成功了。」
  勇气也露出十岁小男孩该有的天真笑容。
  「你们两个……好厉害。」
  看到他们两人的笑容,美咲也喘了一口气,但下个瞬间——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远非先前所能相比的大音量怪声响起,声音大得让美咲绷紧全身。就连刚刚还露出笑容的勇气与沙耶也都脸色大变,望向夜泣石。
  如果只是声音大,相信不至于如此让人心胆俱裂。夜泣石没有任何动作,其中的思念却传达过来。不,情形没有温和到可以用「传达」两字来形容。
  令人胆寒的怨恨仿佛无数根尖针刺在心中,火热得几乎让皮肤焦烂的愤怒排山倒海而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美咲束手无策,只站在原地震惊、恐惧。
  「啊呜……」
  美咲不由得当场坐倒,勇气曾警告说是毒气的雾气笼罩住她。
  雾气钻进鼻子与嘴,让她呼吸困难。但比起呼吸困难,更可怕的是眼前的恶意结晶。
  「请你站起来,这样很危险。」
  沙耶拉起吓得腿软的美咲,随即再度放箭。但箭尚未射到夜泣石,就被某种雾中出现的事物弹开。连续射出了两三枝箭,结果都是一样。
  「怎么会这样……」
  弹开箭的物体就像鞭子似地甩出,打在勇气完成的九字屏障上,冲击震得门窗格格作响。只有在冲击发生的瞬间,可以看到九字屏障现出光彩。
  冲击重复了好几次,每次都让勇气痛苦得表情扭曲。
  「要撑不住了。」
  美咲头昏眼花。不知是因为突如其来看到太多超现实的光景,还是受了这恶意结晶的影响。
  「啊……呜……」
  不知不觉间脚步开始虚浮,连站都站不稳。
  「勇气,阵内小姐她——!」
  每次呼吸都觉得更加难受,意识渐渐远去。
  ——要是你们以为这石头只是单纯的夜泣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要是不好好处理,小心它作祟啊。
  逐渐远去的意识之中,莫名地浮现出影片中老叔说的话。

  5

  「……的。」
  「……师在就好了。」
  隐约听得见远方传来说话的声音。美咲在朦胧的意识中不经意地听着。
  「可是未知的……老……」
  「大叔……也……弄错……」
  意识慢慢变得清晰,感觉得出自己躺着。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疑似天花板的东西。
  「他说这件事无聊而不来。大姐姐说朋友求你帮忙,你也想帮她,结果大叔还说你白痴。」
  「可是老师对这颗石头有兴趣。要是事先做过更详细的调查,知道这颗石头被搬到这里,相信老师也会肯来这里。」
  「在这种状况下还想靠他,也不是办法吧?」
  美咲抱着头坐起,盖在身上的毯子滑了下去。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全身冰冷,呼出来的气都是白的,让她紧紧抱住自己。她疲倦得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得无力。
  一坐起身,沙耶与勇气就出现在视野中。
  「你们在吵架吗?」
  两个小孩以震惊的表情看了美咲一眼。
  「你醒了?太好了。」
  「你再躺一会儿吧。」
  美咲转动昏昏沉沉的头看向四周。这个房间相当杂乱,充满灰尘,而且放了很多东西,空间十分拥挤。
  「这里不是储藏室吗?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正想说这个房间很眼熟,原来是在展示会场中当成储藏室使用的房间。由于窗外天色很暗,而室内的照明光线也过于昏暗,让她花了好一阵子才认出这是哪里。而且很冷,和一大早来展示会场时的寒冷很相似。
  「咦,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中了异怪的毒,昏了过去。大概昏了两个小时吧。」
  美咲还没能掌握状况,茫然看向四周,放空地想着为什么照亮室内的灯光会是手电筒。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远方传来像是野兽低吼的声音。她理应早已听惯这种声音,现在却一听到就全身发抖。在吼声的触动下,记忆接连在脑中苏醒。
  释出雾气的夜泣石、施展奇妙能力的两个小孩、深沉的雾气。这些记忆在脑中闪现,使美咲退缩地站起。
  「你最好还不要起身。」
  沙耶赶紧伸手来扶,但美咲推开她。
  「不行。得赶快离开这里才行,你们也一起……」
  美咲不理会两人的制止,站了起来。她想打开电灯,但灯不亮,这才懂得为什么他们会用手电筒照明。之所以会这么冷,多半是因为暖气停了。
  「停电?」
  美咲只好捡起手电筒,打开储藏室的门,寒气立刻灌了进来,吹过她的脸颊。
  「咦?」
  美咲起初还不懂手电筒所照亮的光景意味着什么。
  储藏室外的通道笼罩在雾气中,而且有东西在雾气中飘浮。用手电筒一照,就将这些东西的轮廓照得十分清楚。
  那是一种奇妙的生物,跟用显微镜看到的浮游生物很像,但大小完全不同。这些东西大得可以用肉眼看见。
  但不知道为什么,雾气与浮游生物都不会进到储藏室,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似的。
  美咲下意识地朝雾气伸出手。沙耶从后拉了她一把,同时勇气关上门。
  「碰到这些东西很危险的,下次也许就不只是昏倒而已……」
  沙耶还来不及制止,美咲就缩起身体,紧接着发出音量大得足以盖过夜泣石哭声的尖叫。

  「我就是受不了像微生物的东西啊,两栖类的肚子那一面我也受不了。多恶心啊?」
  美咲用双手遮住脸,像个少女似地啜泣。知道她发出尖叫不是因为碰到雾气,而是因为看到她害怕的微生物,沙耶与勇气都松了一口气,但美咲总觉得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变得冰冷些。
  「我觉得异怪比较恶心……」
  「而且你刚刚还想伸手去摸吧?」
  「要知道那是超常现象耶?当然会想摸啦。这种心情纠结你们懂吗?而且不是说人类有种心理,越丑的东西就越想看吗?」
  两人并未答话,显然对她的说法完全没有共鸣。
  「现在这栋建筑物里安全的地方就只剩这里了,只有这里设了结界。」
  美咲用手电筒把储藏室内照过一遍,看到墙壁与地板,甚至天花板上都贴了像是符咒的东西。就连指针已经过了八点的时钟上,也像开玩笑似地贴了符咒。这几张符咒贴得像是兜裆布一样,但美咲倒也知道不该把这句话说出口。
  「结界?这是怎么回事?那是什么?那些飘在空中的是什么东西?」
  沙耶帮发抖的美咲盖上毛毯。两个小孩从外面进来时,身上的御寒衣物都还穿在身上,所以不像美咲显得那么冷,让她多少放心了些。
  「是浮妖。看来是受到夜泣石的妖气吸引才聚集过来。浮妖不像外观上那么危险,请你放心。倒是门外的雾气请你绝对不要碰,会有生命危险的。」
  「不能走出门是吧?对了,只要从这仓库的窗户直接出去就行了。」
  美咲一想到这个念头,立刻起身想付诸实行。即使考虑到现在是夜晚,窗外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让她觉得毛骨悚然,但还是比待在这栋建筑物里要好。
  「奇怪?」
  仓库的窗户完全动不了。美咲本以为是上了锁,但一检查就发现并未上锁。
  不管她怎么用力想打开,窗户就是文风不动。不,窗户不动也就算了,但无论是拉或推或拍打,都晃也不晃一下,感觉就好像自己拼命想打开的是一座有着窗户形状的雕刻。
  「这是怎么回事?」
  「异怪对这整栋建筑物设了结界,通往外界的门窗全都打不开了。也就是说,我们被关在建筑物里了。」
  美咲听完只觉得身处五里雾中。建筑物被设了结界,走廊上充满雾气,以及他们说叫做浮妖的东西。
  「你们说的异怪,指的就是夜泣石?」
  「到了现在,我们已经不确定那是不是夜泣石了,不过就是在说那石头没错。」
  少年应答如流,也让她觉得很反常。他看来很习惯现在这样的状况,而且也拥有足以对抗的能力。少女也一样。美咲一时间做不出判断,不知道该觉得他们可靠,还是该觉得可怕。但看到他们两人还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孔,又觉得要依赖他们或害怕他们都不对。
  「你们是什么人?」
  夜泣石的异常固然令她吃惊,但这一对以奇妙能力对抗异怪的少年少女更令她震惊。然而他们两人挺身保护美咲,却也是千真万确的事。看到两人似乎不方便回答,美咲就擅自猜测起他们的苦衷。
  「没关系,不用勉强回答我。我看一定是有专门打到怪物的袐密组织,成是像里高野山那样的组织,然后你们不能贸然泄漏任务内容对吧?毕竟你们又说结界什么的!」(注3)
  「啊?……呃,这个……」
  沙耶显然说不出话来,少年从旁答道:
  「差不多就是这样。大姐姐好清楚呢,你该不会是同道中人吧?」
  勇气笑嘻嘻地承认以及发问,反而让美咲觉得不方便再问下去。
  「呃,算是啦。」
  这次换美咲说不出话来了。如果这名少年是明知会有这样的结果才故意这么说,那他的脑筋真的动得很快。
  「大姐姐不会大声嚷嚷说『这太离谱了!』之类的话,让我们很好办事。而且你又肯乖乖听我们说的话。」
  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哄得服服贴贴,但想想总比陷入恐慌要好。
  「我知道了,在这里我就乖乖听你们的话。不过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果然是因为我们不该搬动夜泣石吗?」
  「那些怨念没这么肤浅。我想那怨念的深沉,应该是几百年来一直诅咒人才累积出的业。」
  这种不像十岁小孩会说出的见解,让美咲听得傻眼。
  「业?怨恨?你说几百年来一直诅咒人,夜泣石是这么危险的怪物吗?」
  这次换沙耶摇摇头。
  「不是,那不是夜泣石。一般夜泣石没有这样的能耐。」
  「可是它常常哭啊。」
  「虽叫夜泣石,但有很多不同的案例。有的是人死去之后灵魂转移到石头上,有的是弱小的异怪或狐狸之类的动物假装成石头骗人。这些都统称为夜泣石,但大多不会对人造成什么危害。」
  「那我一直以为是夜泣石的那颗石头又是什么?」
  「照我的直觉,应该是狐狸或有遗恨的灵魂。」
  勇气双手环胸,说得煞有其事。
  「呃,这跟你们刚刚说的夜泣石的定义,有什么不一样吗?」
  美咲不由得心想,会不会刚才的对话才是中了狐狸的幻术。例如说沙耶是好心的狸猫,勇气则是有点坏心眼的狐狸。如果事情真是这样,不知该有多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嗯~我觉得应该是很强的异怪,可是……总觉得就是不对劲。」
  「你说不对劲,是怎么回事?」
  问这话的不是美咲,而是沙耶。
  「该怎么说,妖气很难捉摸。我竟然没办法看穿,实在太不对劲了。那个异怪一定有蹊跷。」
  乍听之下会觉得这小朋友实在过度自信,但美咲已经亲眼见识过他那不可思议的能力,不由得就信服了。
  「对不起,我们帮不上忙。」
  沙耶懊恼地咬着嘴唇。
  「别这么说,你没什么好道歉的。这不就表示美优说得没错,那石头真的是很危险的妖怪吗?多亏你们来了,我才会平安无事。我才应该反省,我是大人,得振作点才行啊。虽然刚刚才说自己是大人,实在不太好意思问这个,不过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联络不上外界吗?」
  美咲拿出手机,看来是收不到讯号。她试着拨打电话,但果然打不通。
  「这栋建筑的电话我们也试过了,都打不通。我们跟外界完全隔绝了,电力也进不来。」
  「公共电话也不通?」
  「是,打不通。我们完全孤立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状况也许令人绝望,但实在太过非现实,让美咲陷入一种事不关己的错觉。想到这样就不会吓得神智错乱,也许算是好事吧?
  「那颗石头发出的怨恨情绪是针对我们。不知道它恨的是人,还是……」
  勇气这时莫名露出过意不去的表情。
  「说不定是针对我们术者。说不定是因为我们和消灭它、封印它的人都是术者,所以它才会想把我们关起来,慢慢折磨到死。」
  也许是没有把握,少年的口气显得有些犹豫,然而……
  「这么说来,我们要离开这里……」
  对于美咲的这项问题,他却答得斩钉截铁:
  「不是打倒异怪,就是被异怪打倒。」




  6

  「我们要先查出异怪的底细。只要知道对方的来历,也就找得出方法应对。关于那颗夜泣石,还有没有别的资料?」
  「就算要查出石头的真身,也得先有情报才行呢。」
  「如果是老师,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会不会已经看穿了那个异怪的真身了呢?」
  「这很难说吧?大叔也是每次都会搞错啊。」
  沙耶一说出老师这个词,勇气就露出觉得没趣的表情。说得精确一点,是沙耶一说出依赖老师的话,勇气就会露出懊恼的表情,懊恼为什么沙耶更信赖那个人,而不是近在眼前的他。
  ——勇气一定喜欢沙耶。
  美咲想起她的亲戚美优说过,说沙耶长得非常可爱,对男生的反应却相当迟钝而且少根筋,不由得大感认同。
  从很多角度来看,勇气这个国小生都比沙耶成熟多了。
  这人际关系还真复杂。自己的嘴角会莫名露出笑意,绝对不是因为拿他们找乐子。
  「你们说的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会问起这个人,也是因为现在必须问,不是问好玩的。
  「呃,这个,是个想法天马行空,很干练的……」
  「是个嘴巴很贱又爱作怪的无能男。」
  两人几乎同时给出完全相反的评语。明明处于紧急状况,美咲却压抑不住嘴角的笑容。
  「不、不管怎么说,我们来找异怪的线索吧。有没有跟那颗石头有关的资料呢?」
  沙耶似乎察觉到美咲即将问出危险的问题,赶紧扯开话题。不,或许应该说是拉回正题。
  「我们逃进这里正巧,这里有备份的展示物品,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查东西时会用到的资料。」
  「放在哪边?」
  沙耶的视线在储藏室里扫过一圈。大大小小的工具和纸箱把这里堆得水泄不通,就算电灯是亮着的,记忆都很模糊了,只用手电筒扫过一圈,根本不可能知道东西放在哪里。
  「呃、呃,是那边吗?」
  美咲用瞎猜的方式随手一指。沙耶对灰尘与污垢皱起眉头,但还是打开了一个纸箱。尽管这一开之下立刻扬起尘埃,沙耶却笑逐颜开。
  「好厉害,真的有。」
  美咲朝纸箱里一看,里面叠着许多备份的展示用看板。
  「有这么多东西,阵内小姐却都很清楚每一样东西放在哪里呢。」
  沙耶佩服的模样,让她窃喜之余也觉得心虚。
  「还、还好啦。」
  勇气投来疑惑的眼神,但美咲决定装作没发现。
  接下来他们三人分头搜索,把所有剩下的看板与资料都收集起来。他们也没怎么检查每一样东西的内容,总之先全部堆在一起再说。与夜泣石有关的资料,都堆到了储藏室正中央。
  美咲找到一半,发现了一台手持摄影机。
  『有些无聊的家伙在啊。』
  试着一播放,就看到那个来历不明的可疑人物——又是大叔又是老师的老叔——出场了。
  听到耳熟的嗓音,沙耶与勇气都回过头来。他们双手抱着资料,来到美咲身边。
  「啊,我不是在摸鱼。我只是想说这可能也是线索,不是对这个人有兴趣。」
  沙耶不理会美咲的辩解,盯着画面看。
  「老师……」
  手持摄影机的画面上,映出了美咲已经在影片中看过多次的那名男子目中无人的态度。
  「回去做正事吧。」
  在勇气的呼吁下,沙耶正打算走开,但再度听到老叔开口,却让她停下了脚步。
  『我要走在哪里你们管得着吗?总不会跟我说这是你们家后院吧?』
  沙耶正要移开目光,却又停下动作。
  「咦?这是?」
  「这一段在展示用的影片中被剪掉了吧。毕竟那影片剪辑得乱七八糟。」
  「老师还说过别的话吗?」
  就在陷入思索的沙耶脚下,摄影机画面中的老叔还是一样大放厥词。
  「要从最前面看起吗?」
  最前面和展示用的影片一样,但重复的部分播完后,就看到未经剪辑的部分。其中一部分就拍到了这个男人。

  7

  『小峰,我还是不行啦。』
  这个部分从负责报导的田岛劈头就说丧气话开始。似乎是在正式摄影的空档间拍摄工作人员互动影像。
  『别这么说啦,其实你意外上相呢。』
  另一名工作人员干笑着回答,但任谁都听得出这是谎言。田岛正要骂这人鬼扯,就有一名男子从眼前掠过。是美咲命名为老叔的那个人。
  『又是你?你会妨碍我们拍摄,可以请你走开吗?』
  田岛一脸厌恶地抗议。因为不是讲正式摄影时的台词,说话语气变得很正常。
  『我要走在哪里你们管得着吗?总不会跟我说这是你们家后院吧?』
  无礼的男子劈头就吐出一句完全符合第一印象的话。包括当场愣住的田岛在内,拍摄外景的工作人员都以说不上善意的视线看着老叔。
  即使被这样的视线围绕,他仍然丝毫不放在心上,一路走到背后的夜泣石前面,歪着头思索。
  『你已经妨碍我们摄影很久了。』
  『反正你们也没拍什么了不起的内容吧。我应该说过那玩意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对于工作人员的抗议,老叔回应的举止始终有着浓厚的挑衅意味。说不定他本人并没有在挑衅的自觉。
  『而且你们又是什么人?』
  『我想你应该不是当地人吧?我们有事先经过正式管道取得许可。这里并不是可以随随便便进来乱逛的地方,还是说,你不知道这石头的由来就跑来了呢?』
  一名年轻的工作人员应对得很得体,但老叔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
  『哼,我都不知道进这种鸟不生蛋的深山还要申请许可。你们是电视台派来采访的吗?以电视台来说,你们的装备还真寒酸。该不会是贸然听信说这是夜泣石的传闻就跑来了?』
  老叔用拳头敲了敲石头。要是敬畏这颗石头的人看到这副光景,难保不会当场昏倒。
  『贸然听信?你自己看看这石头走过的痕迹。其他地方可没有这样的夜泣石,这是真货。』
  老叔皱起眉头,蹬了蹬脚下的地面。
  『还石头走过的痕迹咧。我看你们一定连这洼地的年分都没怎么检测过吧?你们调查做得还真是偷工减料。要知道偷工减料这种事情,是得好好动脑筋来做的,懂不懂啊?这石头是不是夜泣石这个问题,只要看看这条沟的方位,连白痴也会发现。就算没发现到这件事,也会发现自己是白痴,你们尽管放心。』
  老叔对人嗤之以鼻的口气极为精彩,只是哼了一声,就让生性老实的田岛气到脸色发红,技艺精湛得一点意义都没有。
  『我们也不是来玩的,应该轮不到你来对我们说三道四。』
  田岛尽可能提醒自己口气要温和,对方却完全不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哼,我很清楚你们对这玩意做过多少调查。照这样子看来,你们应该连那边也没查过吧?连松尾芭蕉都去过,你们这些人却不去,未免太不学无术了吧?至少也该记得从石香开头的那句俳句吧?』
  『松尾芭蕉?松尾芭蕉和夜泣石有什么关系?』
  『喂喂喂,照你们这种认知,出事的时候可是会没命的啊。不过那边留下的传承怎么看都不自然,你不觉得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
  『传承中打倒妖怪的方式啊,怎么看都不自然。』
  老叔虽有问有答,却丝毫看不出他有想让对方听懂。与其说是对话,还小如说是自言自语。
  『有什么不自然?你说夜泣石跟松尾芭蕉有什么关联?』
  『谁跟你说夜泣石……等等,泣,对喔,就是叫。那么这传承倒也不是说不通。』
  『我在问你,你到底……』
  突然间,毫无任何预告前兆,那件事就发生了。
  嗡嗡嗡嗡嗡嗡。
  夜泣石哭了。
  所有工作人员都吓了一跳,茫然呆立良久。
  『好厉害。』
  『是真货。』
  老叔起初也和众人一样面露吃惊,但当这种表情淡去,脸上只剩下嘴角上扬的讽刺笑容。
  『要是你们以为这石头只是单纯的夜泣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要是不好好处理,小心它作祟啊。』
  夜泣石的哭声停止后,工作人员仍茫然若失。老叔对他们丢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8

  「大叔的镜头被剪掉好多喔。」
  「没办法,谁教他完全否定夜泣石?但说真的,这个人到底是怎样?失礼也该有个限度。」
  「经常有人这么说他。可是他其实不是那么坏的人……大概啦……」
  沙耶显得无地自容。
  「他对认识的人更过分呢。」
  勇气甚至连否定都省了。
  「刚才的影片里,有什么可以参考的内容吗?在我看来,只觉得他妨碍拍摄,还用超级高的姿态胡说八道。」
  由于沙耶称他为老师,美咲原本心想他也许和这两个小孩是同行,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实在差太多了。尽管美咲已经亲眼见证两个小孩的能力,但怎么想都不觉得这个人也有同样的本事,只觉得他纯粹是一时兴起跑去参观。
  传承说不通、松尾芭蕉、不得了的大家伙。他提到的这些吊人胃口的字眼,全都显得很虚假,让美咲怎么想都只觉得那是用来骗人的嘴上功夫。
  「这个人是怎么对待你们的?」
  「说得保守点,跟这影片里的情形差不多。」
  「也有些时候对我们会比较好,只是……也有时候会更差。」
  从某种角度来看,可以说他们两人的评语一致。
  「可是老师好像知道些什么。啊,摄影机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沙耶按下倒转,找出她要找的场面。
  『还石头走过的痕迹咧。我看你们一定连这洼地的年分都没怎么检测过吧?你们调查做得还真是偷工减料。要知道偷工减料这种事情,是得好好动脑筋来做的,懂不懂啊?这石头是不是夜泣石这个问题,只要看看这条沟的方位,连白痴也会发现。就算没发现到这件事,也会发现自己是白痴,你们尽管放心。』
  老叔的话播放了出来。美咲明知这个人不是在对自己说话,却仍是恨得牙痒痒的。
  「他在这边说只要想想那条沟的方位,白痴也知道那是不是夜泣石。」
  沙耶一再播放同一个部分,但看到她忧郁的表情,就知道她什么都没有发现。
  「大姐姐,这种东西可以当线索吗?说不定只是大叔在虚张声势,也说不定是他误会了。」
  美咲完全赞成勇气的意见,但沙耶仍正经地苦思。沙耶凝视着摄影机画面中的老叔,勇气则以复杂的表情看着她的侧脸。
  沙耶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注意到勇气的视线,说:
  「怎么了?你看出什么了吗?」
  还以造孽的笑容对勇气如此问道。
  「什么都没有。」
  勇气闹别扭似地撇开脸,不再显得早熟,流露出他这年纪该有的稚气。
  「就是说啊,你一定很没趣吧。」
  「什么东西没趣?」
  「没有,没什么。」
  「我想关键还是在沟的方位上。」
  沙耶完全没在听他们两人的对话,自言自语说出这句话。
  「你说的沟,是指石头爬过的痕迹?会是夜泣石想去哪里吗?」
  美咲只是想随口找些话来说,提出了这个问题,没想到沙耶有了反应。
  「想去哪里……说到这个。」
  沙耶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线索,开始翻看刚才找来的许多看板。
  「有了,就是这个。」
  沙耶一找到要找的看板,就在仓库里竖起。
  看板上详细记载了夜泣石翻起的深沟。上面刊登了几张照片以及相关的解说文,包括对夜泣石移动的理由所做的假设,以及掺杂邻近居民的说法与趣闻的创作。但沙耶看也不看这些一眼,一心三思地寻找她要找的线索。
  「根据这上面的说法,夜泣石移动的方位是西南方,方位角二百一十三度十七分。这和○月×日的日没方位一致。○月×日是邻近农村举办丰收庆典的日子,说不定夜泣石是天神的化身,之所以常在夜晚哭泣,是悲叹人类罪孽深重……上面是这么写的。」
  「这说法相当牵强啊。」
  美咲过意不去地举起手。
  「是我写的。」
  美咲承受不住他们两人的视线,就像决了堤似地,一开口就止不住:
  「连我自己都觉得说不通啊,可是之前的说法更糟糕。而、而且我自己决定作废,没拿出去展示,只放在这里。不对,真要说起来,叫坐柜台的我想文案,你们不觉得这根本有问题吗?」
  「方位角二百一十三度十七分,这数字正确吗?」
  「当初搬运的时候牵扯到器材问题,有确实测量过,所以我想应该很正确。」
  「方位角二百一十三度十七分、方位角二百一十三度十七分……」
  沙耶试着反复念诵上面记载的角度,但表情始终显得不开朗。
  「沙耶大姐姐,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我本来想说老师会提起这件事,应该可以从里面找到线索。勇气,你知道有什么异怪是从方位就可以看出来历的吗?」
  「只看方位实在没办法筛选啊。会是什么异怪呢?」
  「说到跟方位有关,会是跟太阳、月亮或星星有关的异怪吗?」
  「可是大叔说从方位就看得出来,我想应该不是这种一直在变动的东西吧?如果他指定了日期时间又另当别论。」
  美咲听着他们谈话,于是想找找看有没有和方位有关的资料。正伸手想拿书,却碰到了竖起的看板。看板失去重心,带动各式各样的东西一起发出巨大的声响倒下。
  「对、对不起。结界会破吗?会被发现我们躲在这里吗?」
  「不用担心,只是出声破不了结界,也不会被发现,而且对方是石头,离不开那里的。」
  「也许是雾气里的毒素还残留在体内,我看你还是先躺下……」
  沙耶将倒下的看板一一立起,弄到一半却停了手。她凝视着一面倒下的看板,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
  沙耶的模样让人不太敢跟她说话,但勇气还是战战兢兢地问起。至少沙耶不可能是因为美咲小小心碰倒东西就生气。
  美咲心想可能是沙耶找到了什么令她产生兴趣的东西,于是也凑过去看。那是个针对鬼火做解说的看板,以超自然现象来说未免太常发生,没什么意思。
  但沙耶仍然凝视着看板。
  「日本地图。日本地图!」
  沙耶突然抬起头,视线在四周扫来扫去,像是梦呓似地喃喃自语。
  「要地图的话这边是有啦。」
  美咲递出记载了各地知名妖怪的日本地图。图上也标出了夜泣石搬到这里之前所在的位置。
  「那颗石头不是用爬的来移动,是用飞的。」
  沙耶从放办公用品的柜子里找来量角器,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线。从夜泣石以前所在的地点开始,往左下方延伸。
  「这是方位角二百一十三度十七分的线。」
  不过毕竟画不出那么精细的线,多少还是有些误差。
  「如果那颗石头是从天上飞来,就表示当初是从这条线上的某个地点来的。」
  沙耶沿着线指去。指到栃木县的某个地点时,她的手指停了下来。
  「在这里的是……」
  「玉藻稻荷神社。」(注4)
  美咲立刻答了出来。
  「等一下,玉藻稻荷神社加上石头,这……」
  美咲希望有人否定她的推论,但沙耶对她点点头。
  「我想老师说的就是这件事。」
  「欸,你说的玉藻稻荷神社加上石头,是在说什么?」
  勇气是唯一状况外的人,干脆老实发问。
  「很久以前,有个异怪在这里被人除掉。这个异怪死了以后,还继续对周围散播毒气,夺走了很多条人命。这个异怪的名称,就是日本三大妖怪之一的九尾妖狐。」
  「九、九尾妖狐?」
  勇气听到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异怪名称,说话嗓音也有点破音。
  「这么说来,那颗石头该不会……」
  「不是夜泣石。是杀生石。」(注5)

  9

  九尾妖狐与酒吞童子、崇德上皇并列为日本二大妖怪,是个会化身为美女迷倒掌权者,让世间陷入混乱的大妖怪。当初出动了多达数万人的兵力,才终于讨伐了九尾妖狐。即便如此,仍然未能完全加以消灭,九尾妖狐化为一种称为杀生石的石头,继续对四周散播毒气。
  「九尾妖狐被讨伐后又过了几百年,才终于有一位叫做玄翁的高僧,用槌子击碎了杀生石。那是至德二年(注6),也就是距今六百多年前的事了。碎片之后飞散到日本各地,而那杀生石以前所在的位置就是这里。在日本木工用的铁鎚叫做玄翁,语源就是来自玄翁和尚的法名。」
  如今杀生石散布于日本各地,但所有杀生石都是从日本的某个地点,呈放射状往外围飞散。
  沙耶所指的地方,就是她自己画出的那条线前端。
  「栃木县的那须町。老师早料到那颗石头是从那里飞过去的。我想那树木倒下的痕迹还有掀起的地面,就是杀生石飞过去时留下的痕迹。」
  沙耶说到这里,重重地点了点头。
  「说到这个,松尾芭蕉的确曾经走访过那须町的杀生石,当时他应该还留下了一首俳句。」
  美咲的话与先前影片中的内容一致。
  「石香发散,夏草红兮,露水沸。(注7)讲的是杀生石周围发生的异常现象。老师果然有一套,早就看出来了。」
  「只是他好像不知道这颗石头被搬来这。要是他好好听沙耶大姐姐说话,应该就会注意到了。亏他当初兴致勃勃地跑去深山调查,石头产生变化的时候却没能在场,大叔也真会瞎忙。」
  沙耶一提到老叔,勇气就会针锋相对。勇气只有在这个时候不像个嚣张的小鬼,流露出他这年纪该有的稚气。
  「对了,要是我们很晚了还没回去,老师可能就会注意到吧?」
  「今天他要去川崎赌赛马。想也知道他一定会赌输,然后现在正借酒浇愁,我看根本就忘了我们吧?」
  看沙耶无法继续反驳,表示勇气说得多半没错。酗酒加上赌博,看样子老叔不但态度恶劣,平常也是个为人处事糟糕透顶的成年人。
  「不过对喔,原来是异怪的尸骨,难怪我觉得感觉和平常的异怪不一样,很不容易弄懂。」
  勇气似乎想通了什么,独自连连点头,于是沙耶问他说:
  「你看出了什么吗?」
  「嗯,人类留下遗恨而死所变成的异怪,跟异怪留下遗恨而死又变成的异怪,这两者我觉得不可以一概而论。虽然从人的观点看来,也许会觉得都一样,但我直到今天,才知道这样的异怪果然还是和一般异怪不一样。当初活了很久的狐狸变成九尾妖狐,是跳脱了人世的定律而变成异怪;死后变成杀生石,则是跳脱了异怪的定律。」
  「你是说,它两度跳脱了定律?」
  「嗯。」
  美咲承受不住两个小孩之间沉重的气氛,忍不住问说:
  「也就是说,要打倒杀生石很难罗?」
  「传承中杀生石是被玄翁和尚的铁鎚打倒,所以我想应该不会无法打倒……可是在这种没做准备也没有支援的状况下……」
  「这次我两手空空就跑来了。因为当初想说有沙耶大姐姐的弓箭就够了。」
  「只要有斩妖除魔用的武器就行了吗?」
  「你知道哪里有?」
  「嗯,这里。」
  美咲拿给他们两人看的,是用印表机印出来的一份充满手写感的导览手册。
  ——种种用于斩妖除魔的武器。
  这个单元当中的角落,印着这几个字。
  「可是这种寒酸的展览里,会有什么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吗?」
  勇气的发言已经不只是嚣张,甚至令美咲生气,但他的考量很实际。
  「也有一些挺有历史的东西啊,还有些东西是从我家仓库里拿来的。另外这一带有不少人家里都有历史悠久的仓库,像影片里出现的田岛先生跟管理员岸本伯家就是。」
  「那些帮一般人家鉴定传家之宝的节目,鉴定的大部分都是假货耶。」
  勇气的话语越来越辛辣。
  「阵内小姐提供了什么样的东西呢?」
  「许愿小槌。」
  沙耶问这个问题原本是想打圆场,得到的答案却令她为难。
  「嗯,我知道,毕竟我自己都觉得很假。我根本就没想过那会是真货,也不曾觉得说不定可以实现愿望就拿来挥。」
  「原来你试过啊。」
  「只有几次啦,几次。而且也没出现好男人。」
  「原来你试了一次没效还学不乖啊。」
  冰冷的眼神让美咲无地自容。
  沙耶看着导览手册,注意到一件事。
  「要去这展示室,不就得从放石头的房间前面经过吗?」
  「不用担心。只要走员工用的通道,就不必经过夜泣石的展示室。」
  说是这么说,但放着种种除魔用武器的展示室和夜泣石的展示室距离很近,这一路过去实在说不上安全。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过去吧。虽然不至于迷路,不过我还是可以带路。」
  「绝对不要离我太远喔,我可以驱走雾气和浮妖。」
  听到浮妖两字,美咲立刻脸色苍白。
  「你说的浮妖,就是那些像浮游生物的东西?」
  「是啊,就是刚才我们在门外看到的那些小小异怪。可是它们无害……」
  「办不到,我绝对办不到。要我从那么恶心的东西中间钻过去,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美咲当场捂住耳朵向后转,蹲了下去。
  「可是我们两个走了以后结界会变弱,就算你留在这里,雾气跟浮妖还是会入侵。跟我们一起行动才是最安全的。」
  勇气从仓库的用品中找出对讲机,交给沙耶和美咲。
  「虽然手机打不通,不过这个不必透过外面的基地台,我想应该可以让我们互相联系。万一走散了,也可以靠这个联络。」
  「要是会怕,就请你闭上眼睛,我会牵住你的手。」
  在他们两人说服之下,美咲心不甘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10

  「呀啊啊啊啊啊!」
  他们三人从走廊缓步走向武器展示室。每次只要手电筒的灯光照出浮妖的身影,美咲就会发出惨叫声。
  「为什么会像草履虫一样长满毛啦!」
  「跟纤毛虫一模一样,还在蠕动!」
  「水蚤长这么大只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个衣沙虫长得也太像男人的那个了!」
  美咲每次尖叫时,都不忘说明浮妖的特征。沙耶和勇气两人满脸写着「既然会怕,别看那么仔细不就好了?」但这种越怕越想看的心理似乎连美咲自己也无可奈何。
  「你为什么对浮游生物的名称这么清楚?你不是很讨厌这些东西吗?」
  勇气的疑问很有道理。
  「我小时候很喜欢这些东西啊,像田里的虫子或池塘里的微生物都很喜欢。我曾经收集了一整罐的西瓜虫,还会高高兴兴地去捡蝉衣,一点都不怕。虽然现在我连这些记忆都想消除掉,等你们长大就会懂了。」
  但除了尖叫以外,美咲倒也没怎么拖累他们,三人经过员工用的通道,终于来到了驱魔武器的展示室。
  「你不要再大声嚷嚷了喔,我们离杀生石很近。」
  「雾气变淡了,浮妖的数目也变少了,阵内小姐不要紧的。」
  美咲似乎是因为浮妖减少,加上慢慢习惯,终于逐渐平静下来。但这次换勇气与沙耶露出讶异的表情,他们注意到一件事。
  仔细想想,这里离元凶所在的展示室那么近,毒雾与浮妖却变少,显然有蹊跷。
  「是杀生石渐渐变弱了?」
  虽然不清楚理由,但雾气变淡是事实。
  嗡嗡嗡嗡嗡嗡嗡……
  但每当杀生石的哭声传来,三人都不由得身体一僵,浮妖的动作也变得惶急。沙耶赶开美咲身前的浮妖,忽然想起一件事,对美咲问说:
  「对了,阵内小姐,衣沙虫是哪一种?」
  沙耶盯着美咲指出的浮妖看了看,立刻按住嘴,撇开脸去。
  「好恶心,感觉会留下精神创伤。」
  但她撇过头就刚好看到勇气,于是赶紧改口说:
  「我不是说勇气你的很恶心,那个……勇气你的应该不一样吧?」
  「我才会留下精神创伤咧。」
  「山神小姐,衣沙虫的名称里有包住的意思,一定是指小孩子的啦。」(注8)
  美咲另有深意地嘻嘻笑了几声。
  勇气一脸厌烦地独自走着,却在途中停下脚步,仰望墙壁。他用手电筒照亮墙壁,但似乎是嫌距离太近,看不清楚整面墙,退开几步后又看了看墙壁。那是一面很大的壁画。
  壁画当中描绘出许多手持刀或弓箭的武士作战的情景。上面细细刻划出各式各样的表情,有的奋战、有的害怕、有的痛苦。而壁画的正中央是一只野兽,那是一只将九条尾巴张开成扇状的狐狸。
  「咦?这壁画是……」
  「九尾妖狐。这就是在画当初消灭妖狐的情形。」
  美咲也站到勇气身边,依样画葫芦地仰望壁画。
  「这幅壁画是佚名者所画,很有魄力,很棒吧?比起北斋画的九尾妖狐,我还比较喜欢这一幅。啊,我先说清楚,我说的北斋是指葛饰北斋。」
  「这我知道啦。那九尾妖狐就是这样被消灭的吗?」
  沉默主宰了场面良久。
  「你们不是斩妖除魔的专家吗?」
  「请不要说『你们』。我可是知道的!九尾妖狐的末路就是……」
  沙耶开始简短说明。
  关于九尾妖狐的末路,有好几种传说,但扣掉细部差异,其实都大同小异。
  沙耶现在说明的,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两种。
  一种是说动员了八万兵力去讨伐,但不管怎么放箭,就是射不中九尾妖狐,反而被打得溃败。大军暂时撤退,拿狗当靶子来锻链射术,并举办围猎群狗的比赛,后来终于顺利用弓箭射死了九尾妖狐。
  眼前的壁画画的就是这个说法。
  另一种说法,则是与位于栃木县的杀生石有关的传承。大部分和前者很像,但不一样的是这个说法认为当初之所以能够除掉九尾妖狐,不是靠围猎训练弓箭,而是获得天神赐予的镝箭,才得以射中九尾妖狐。
  「也就是说,狐狸实在太聪明,攻击一直被躲掉,两个说法到这个部分都是一样的。可是第一个说法不太对吧?八万人射箭射不中,可是拿狗来练习就射得中,就这么除掉了妖狐,也就是说一开始去讨伐的八万人射术都烂得要命?而且这样最可怜的根本就是狗嘛。」
  「就是说啊,我每次听到这个故事,也都觉得狗狗最可怜了!狗狗们被追得唉唉叫,实在太可怜了。就算都是犬科动物,被这样连累也太惨了吧!」
  勇气与美咲在奇妙的环节上有了共识。
  沙耶说明完毕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后来慢慢地拿出摄影机,按下播放钮。
  『喂喂喂,照你们这种认知,出事的时候可是会没命的啊。不过那边留下的传承怎么看都不自然,你不觉得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
  『传承中打倒妖怪的方式啊,怎么看都不自然。』
  沙耶听着播放出来的这几句话,很没自信地说:
  「老师说的不自然,指的会是这个吗?」
  「也对,这么说来还真有点不自然。」
  勇气与她们两人保持一点距离,不主动加入谈话。
  「应该是神赐予镝箭的说法比较可信吧。勇气也这么觉得吧?」
  「嗯,算是啦,大概就是那样吧?」
  勇气像是因为沙耶向他征求同意,无可奈何才只好点点头。
  沙耶得到两人赞同,表情却开朗不起来。
  「你怎么了?」
  「镝箭就是在箭头安上镝,也就是会出声的风笛所制成的响箭。」
  沙耶说着指向室内展示的镝箭。就如她所说,箭头装着一根很粗的风笛。
  「本来这种箭是用来发号施令的。目的是发出声响,射中哪里只是其次。不过如果达到高手的境界,用镝箭的确也射得中目标。《平家物语》中知名的一段插曲里,那须与一用来射中扇子的箭也是镝箭。」(注9)
  「不过要用这种箭射中九尾妖狐,还是太强人所难了。山神同学想说的就是这件事?」
  「镝箭也兼有破魔箭的意思,所以用镝箭破魔也不算奇怪啦……」
  「可是啊,天神为什么特地送这种挂了风笛的镝箭?既然有灵力,给普通的箭不就好了?」
  这次勇气主动加入谈话了。
  「我想这大概也是老师说不自然的地方吧?」
  沙耶百思不得其解,低下头去。
  「九尾妖狐虽然很有名,但具体的能力却没有人知道。我们不知道它是怎么击退多达八万的大军,而且如果只是会化身成人,怂恿掌权者作乱,实在不觉得这样就能名列三大妖怪。不过也许就是这种神秘的特质,抓住了诗人跟画家的心。」
  美吠自以为归结出很合理的结论,充满自信地独自点头。
  「可是现在的问题不是活着的狐狸,是尸骨变成的石头。」
  勇气一想起原先的目的,就振作起来,仔细观察展示室。沙耶也暂停思考,目光在室内扫动。
  这里展示的武器,都放在各个沿着墙壁摆设的玻璃展示柜内。
  「有符咒、铃、护身符、镝箭。喔?连独钴杵都有啊?」
  「是真货吗?」
  「我不会说是假货,不过我想应该是一般外面就有在卖的量产商品。」
  美咲打开展示室中一个比较靠内侧的玻璃柜,拿出里面的东西。
  「来,这就是阵内家代代相传的许愿小槌。」
  美咲开玩笑地恭恭敬敬捧起这个她称之为许愿小槌的物体,递了过来。就只是木制的柄槌上安了个铁制的槌头,与一般印象中的许愿小槌大异其趣。
  「原来是铁制的啊?而且,感觉好像只是普通的铁鎚……」
  槌子的模样比想像中更阳春,让沙耶掩饰不住期望落空的感觉。
  「可是这槌子很古老喔,据说已经有六百年以上的历史了。」
  「看起来倒是挺牢固的。」
  「果然……是假货吧?」
  勇气从沮丧的美咲手里拿起铁鎚,露出震惊的表情。
  「这玩意,是真货。」
  「真的是许愿小槌?可以实现愿望?」
  「不是这样,这里面有着很厉害的法力。这么强大的法器,就连总本山也很少看到。」
  「六百年前。记得玄翁和尚击碎杀生石,是在至德二年,十四世纪后半……」
  沙耶也拿起铁鎚,这才注意到其中蕴含的力量,以震惊的表情盯着铁鎚看。
  「真没想到这么寒酸的地方会有真货。」
  「咦?等一下,你们的意思是说,这不是许愿小槌,是玄翁和尚用过的那把真正的玄翁槌?为什么那么厉害的东西会放在我家仓库?」
  「这颗石头会来到这个幽灵妖怪大展,阵内小姐会在这里工作,也许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因缘。据说受到强烈羁绊连系的人事物,在长年岁月之中互有来往的机会也很多。」
  「嗯,也许真的是很厉害的因缘呢。」
  被勇气以打量的视线盯着看,美咲不由得感到有些狼狈。
  「咦?因缘是什么?跟我有关吗?」
  「刚才我们在石头的展示室开打的时候,你看得见我的九字吧?还记得我说过你可能有这方面的资质吗?」
  「是还记得啦。」
  「我想美咲小姐大概是玄翁和尚的子孙吧?你们家不就把这槌子一代代传了下来吗?」
  「怎、怎么可能,太荒唐了。」
  突然听别人说自己的祖先是很久以前一位了不起的高僧,美咲也不知道该有什么感想。而且她既不像这两个小朋友一样有特殊的能力,也没有什么感应能力,就只是个妖怪迷。盼望拥有特殊能力的孩童时代早已结束,现在才听人这么说,美咲只觉得一头雾水。
  「以、以后我在日常生活里,也会看见那些恶心的东西吗?」
  「不会。我想玄翁和尚的能力,传到美咲小姐这一代几乎已经所剩无几了。就连父母子女或兄弟姐妹之间,能力强弱都会有差别。你是他的后裔,就只是这样。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不太好的可能性。」
  「不太好的可能性?」
  「杀生石之所以让人走不出这栋建筑物,目的搞不好是美咲小姐吧?」




  11

  「石头盯上的是我?哈哈,怎么可能?」
  美咲想事不关己地一笑置之,喉头却有点不听使唤。
  「可是,你们想想,这……」
  美咲自己也不知道是要叫他们想什么。勇气仍然面色凝重地望向杀生石展示室的方向,眼神反映出心乱似的摇曳。他的眼神中掺杂着疑惑。
  「果然有蹊跷。」
  他慎重但肯定地喃喃说出这句话。
  「怎么了?」
  「杀生石的妖气非常淡。」
  雾气淡得几乎看不出来,浮妖也差不多都消失了。本来还会定期呜叫的杀生石,也在不知不觉中安静了下来。
  「雾也变淡了。该不会是快死了?」
  美咲的话语中含有期望的成分。
  「不知道。唯一肯定的就是事情不对劲。要去查个清楚吗?」
  「可是我们不能让阵内小姐一起去。」
  「说得也是。既然知道是玄翁的子孙,第一个会被盯上的就是美咲小姐。」
  两个小孩子看了美咲一眼。让小孩子担心,实在太没出息了。无论从大人还是展览员工的角度来看,自己本来应该都要站在保护他们的立场才对。
  美咲紧紧握住对讲机说:
  「这、这个,我、我想我不要紧。我、我不会拖累你们,要是情况紧急,你们就拿我当诱饵赶快跑。妖怪最容易盯上我,不是吗?」
  无能为力的自己,顶多只能做到这些事。
  「我们不能这么做。」
  「我们就带她走吧。」
  两个小孩的意见有了分歧。
  「为什么?这样很危险的。」
  「我觉得如果最容易被盯上的是美咲小姐,放她一个人也很危险。我和沙耶大姐姐分头行动,也一样很危险。还是大家一起行动最好。玄翁槌是真货,我们都拿到了可以对抗杀生石的手段,这种时候就主动出击吧。」
  沙耶有所犹豫,但仔细思量之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毕竟他们三人本来就没剩下多少选择。
  一旦做出觉悟,他们的行动就很快了。三人拿着玄翁槌来到夜泣石的展示室。虽说雾气已经变淡,但这里仍然笼罩着很浓的雾,杀生石也隐身于雾气之中无法看见。
  「太不对劲了,到底怎么回事?」
  勇气脸色大变,立刻走进展示室。两名女性不明白勇气慌张的理由。
  「勇气,贸然进去太……」
  沙耶正要追上前,脚下却碰到了东西。无数小石块散落在地上。
  「为什么……」
  勇气来到杀生石前,显得茫然若失。
  「到底是怎么了?」
  勇气不答话,手用力一挥,随即吹起一阵风,吹开了杀生石周遭的雾气。不,或许应该说是本来放着杀生石的地方。
  本来应该置于正中央的杀生石已经碎得不成原形。脚下散落的小石块,就是杀生石的碎片。
  「是死掉了所以碎了?」
  美咲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这句话。
  勇气又挥开雾气,让雾气遮住的展示室下半部也露了出来。结果看到杀生石的下半部还留在原地,虽然有裂痕,但并不像上半部那样粉碎四散。
  但引起勇气兴趣的并不是这一点。
  他伸手顺着裂开的岩石内侧摸去。剩下的下半部岩石就像一个巨大的碗。
  「……里面是空的?这,简直……」
  「就像破掉的蛋……」
  美咲接过话头,说出这不详的推测。
  就在这时——
  嗷——!
  远方传来一种像是生物叫声,又像无生物声响的声音。
  嗷——!
  声音从背后慢慢接近。声响或叫声的来源,似乎正沿着先前他们三人走过的通道走来,听得到背后传来一阵喀喀作响的清脆脚步声。
  嗷——!
  勇气曾经听过这种叫声。
  「是狐狸的叫声……」
  三人猛然转过身去,门外就站着一只野兽。模样看上去是狐狸,但尾巴分成九条张开,宛如孔雀开屏。
  「……九尾妖狐?」
  但如果是野兽,应该不会发出那么清脆的脚步声。野兽的脚掌有着肉垫,会消除掉脚步声。之所以没有消除掉声响,是有着明确的理由。
  九尾妖狐没有体毛,只有坚硬的皮肤,不,或许应该说是石头。无论脸孔、耳朵、脚还是躯干,都是用石头做的。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石头的九尾妖狐。

  12

  要是它不动,应该会让人误以为是一尊做工精巧的石雕。九尾妖狐静静站在展示室入口,盯着他们三人。
  情急之中最先有所行动的是沙耶。
  一次呼吸之间,她已经拿起背上的弓,同时手在头发上一梳,变出了箭来。第二次呼吸,她弯弓搭箭,并在呼气的同时放开了持箭的手。
  几乎就在同时,勇气划出九字,创造出摒退异怪的屏障。两人的攻防分工默契堪称合作无间。
  九尾妖狐仍然全无反应,一步也不动。箭离弦而去,从站在最前面的勇气身边飞过,眼看就要射到几公尺外的九尾妖狐时,九尾妖狐消失无踪。九字屏障应声碎裂,室内掀起的劲风将三人吹得飞起。紧接着箭才通过方才九尾妖狐消失的空间,射在背后的墙上。
  三人滚倒在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在他们眼里,只觉得妖狐凭空消失。
  嗷——!
  叫声从背后传来。他们急忙回头一看,看到九尾妖狐静静地站在入口正对面的墙边。
  「发、发生什么事了?」
  美咲语音颤抖地发问,但两个小孩无法回答,因为他们也完全掌握不住状况。唯一知道的,就是沙耶与勇气展开的攻防行动全是白忙一场。
  九尾妖狐就像一尊石像似地静静伫立,又或者应该说是像个主宰一样睥睨全场。
  「勇气,我们再来一次。」
  他们不觉得用过一次的手段,第二次就会管用。然而他们非得弄个清楚不可,所以决定尝试同样的步骤。
  与此同时,九尾妖狐消失无踪,劲风怱起。下一瞬间,勇气脸颊裂伤出血,沙耶的箭也从手中消失。
  当九尾妖狐第三次出现在视野之中,口中已经衔着箭,前脚则沾上了少许鲜血。
  它并非凭空消失,只是快得让人如此认为。
  「数万大军未能对九尾妖狐射中一箭,砍中一刀。」
  沙耶喃喃念出传承中的一小段,现在她亲眼见证了造成这种情形的秘密之一。也许这种异常的速度,就是九尾妖狐的武器。
  「哼,只不过快了点,可别给我太猖狂了。」
  勇气双手手指复杂地交错。这叫做结印,是一种用以施展法力的手段,但勇气结的印与总本山传承的任何一种法印都不同,是他独门原创的法印。
  妖狐就像雕像似地一动也不动,静静等待勇气行动。
  勇气接二连三结印,以九字在三人身前形成屏障。
  如果有功力纯熟的法师看到勇气的手法,想必会瞠目结舌。一个年仅十岁的少年,不但能自创法印形成足以匹敌九字的屏障,还能将多重屏障相互重合。光的屏障以复杂而奇异的形状相互交织,简直就像曼茶罗的法相。看在美咲眼里,则像是无数光芒叠合成一整片的光之瀑布。
  「……勇气,你好厉害。」
  沙耶在一旁看得屏气凝神,瞪大眼睛。相信以这名少女的眼光,应该看得出勇气的结印是多么了不起。
  「来啊!」
  九尾妖狐仿佛呼应勇气的呼喝,慢慢地动了。勇气满怀信心,准备迎击这个大妖怪。
  本以为会正面冲来的妖狐身影突然消失。
  同时多达几十声破裂声响起。一瞬间之前还那么美丽而繁复的光壁应声粉碎,九尾妖狐的鼻头就近在勇气面前。如果妖狐是活生生的野兽,这距离已经近得连呼气都会喷在脸上。
  妖狐无声无息地让长满利牙的嘴扭曲成喜悦的形状。这已经足以说明一切,它是拿自信被粉碎而茫然若失的勇气取乐,拿在勇气身后心生恐惧的沙耶与美咲取乐。它就是想看到人们惧怕、受苦的模样。
  美咲当场腿软,往后爬开。
  「我、我们得快逃。」
  ——逃去哪?
  她否定了自己说的话。敌人快得无法用眼睛捕捉,而且任何防御手段都不管用,又无法离开这栋建筑物。在这些条件下,即使只有一瞬间的安全,可能都无法确保吧?
  美咲以颤抖的手举起玄翁槌,九尾妖狐似乎立刻注意到她的举动,一对无生气的眼睛朝她看了过来。
  妖狐快得连沙耶的弓箭都射不中,怎么想都不觉得用手挥舞的玄翁槌会打得中。即便如此,九尾妖狐仍然露出戒心,也许是因为这是以前曾经灭了它的法器之一。
  「你敢伤害勇气……」
  九尾妖狐的身影消失。美咲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撞得离地,玄翁槌脱手落地。
  「啊、啊……」
  她体认到了情形有多么艰钜。玄翁槌与弓箭都打不中。只要九尾妖狐有那个意思,相信花不到一秒,就能把他们三个人都杀了。
  美咲坐倒在地,慢慢往后爬,手却摸到了一个东西。
  『传承中打倒妖怪的方式啊,怎么看都不自然。』
  结果听到一个不在场的人说话的声音。美咲碰到的,是掉在地上的摄影机播放钮。这个嘲笑人的嗓音实在显得太过突兀。
  「对了,对了!」
  最先回过绅来的是勇气。
  「大叔指出了传承不自然的地方。问题,大概就在那里头……」
  勇气先前毫不掩饰对老叔说的话不高兴的态度,现在却对摄影机播放的这句话有了反应。
  「提示就在传承中打倒妖狐的方法里。这家伙曾被打倒,才会变成石头。人类曾打倒过它。」
  勇气振奋起几乎挫败的心,重新站到九尾妖狐身前。
  「打倒它的方法也许就在传承里,沙耶大姐姐和美咲小姐去找出方法。至于我……」
  他站到九尾妖狐身前。
  「就在这里绊住它。」
  两人哑口无言。
  「这样太逞强了!」
  沙耶反射性地反对。
  「嗯,我也知道太逞强。对方是活了几百年的活传奇大妖怪,人类不管怎么修行,法力和灵力都敌不过。而且不管怎么被人捧说是天才,我终究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子。」
  勇气一瞬间回过头来,对沙耶笑了笑。他脸上有的既不是死心,也不是自暴自弃。
  「可是啊,以前留下的所有传承,最后一定都是用弓箭打倒了妖狐,这就表示我们也有可能打倒它,对吧,沙耶大姐姐?」
  听勇气这么说,沙耶的视线落到手上的弓。
  「所以你要去解开其中的秘密。以前的人打得倒,现在的我们没道理会打不倒。相信一定有方法可以用箭射中九尾妖狐。」
  勇气再度举起双手,接二连三结出紧复的法印。创造出来的光芒屏障和先前一样,但形状与叠合的方式不同。就像叠扑克牌金字塔一样,由多达数十道斜向的墙壁相互重合。既然材质的强度不够,就用结构来弥补强度。
  嗷——!
  九尾妖狐打量着他们三人的姿势,转变为针对勇气一个人。蕴含欢喜的扭曲叫声,让人听了背脊发凉。九尾妖狐毫不掩饰这种像小孩子把昆虫的脚一只一只拔掉似的残忍,然而勇气仍然毫不退缩,正面拦住九尾妖狐。
  「来啊,我还有很多花样可以陪你玩呢。」
  美咲觉得很感动,甚至觉得少年小小的背影看起来好高大。
  沙耶的手放到勇气肩上。
  「我相信你。」
  「嗯。我也相信大姐姐。」
  勇气强而有力地点点头。沙耶无力地微微一笑,拿开了手。
  「快走!」
  就在勇气大喊的同时,两人飞奔而去,九尾妖狐朝勇气冲去。

  13

  沙耶与美咲跑进的地方是武器展示室。这里既不会与勇气和九尾妖狐离得太远,而且展出的品项当中,说不定也有紧要关头可以派上用场的武器。
  沙耶望向她们留下勇气的展示室。打斗的声响不断传来。有九尾妖狐不愉快的叫声、有东西被破坏的声响,也有沉重物体碰撞的声音,各式各样令人想捂住耳朵的声响不断传来。
  「他真的不要紧吗?虽然连我也看得出他很厉害,可是、可是……」
  「不要紧的。」
  沙耶嗓音颤抖,却说得斩钉截铁,让美咲觉得不可思议。
  「勇气的法力是真的天赋异禀。而且……」
  沙耶怀念地眯起双眼,表情中却掺进了些许的心痛。
  「勇气已经变了。」
  「变了?」
  「我刚认识勇气的时候,他拼了命只想让周遭的人们肯定他的实力,所以他也曾独自铤而走险,还曾经身受重伤而住院。」
  美咲越听越担心,望向勇气所在的方向。
  「可是刚才的勇气,是把胜机托付给我们,才独自对抗异怪。他相信我们。他和以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这样的勇气不可能会输。」
  沙耶说话时咬紧嘴唇,紧闭双眼。接着她仿佛要振奋自己的精神,双手用力往脸上一拍。虽然这一下拍得太用力,让她眼眶含泪,但看来心情已经转换过来了。
  「首先我想重新看一看老师的影片。老师早已掌握住资讯,说不定影片里会有线索。」
  美咲沉默了一会儿。
  「你可曾注意到,每次你一提到老师,勇气就变得不高兴?」
  沙耶视线游移,微微点头。
  「我知道……不知道是为什么?」
  「没有,没什么。都靠你了。」
  美咲催促一脸讶异的沙耶播放影片。她完全无从想像老叔目中无人的态度之中,到底哪里会有线索。
  『谁跟你说夜泣石……等等,泣,对喔,就是叫。那么这传承倒也不是说不通。将来有机会,也许值得验证看看。』
  沙耶看到这里,按下停止钮。
  「这句话让我一直想不透。老师说叫就会让传承说得通,也就是说,叫声里面应该隐藏着某种秘密。」
  沙耶想起了她对勇气讲解过的两种传说,也就是透过围猎群狗练习射箭而打倒九尾妖狐的传说,以及用天神赐予的镝箭取胜的传说。
  「两个传说都不是很有说服力呢。」
  如果只是拿狗练习就可以射中,相信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而天神赐予镝箭,也说不上是适合用来命中的箭。
  破魔箭明明有很多种不同的形状,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要从中挑出只会发出声音却很难射中的箭来赐给人。
  「就算是这样,拿这两个传说来比较,天神赐予的箭,或说力量,是不是比较有说服力?」
  美咲担心这样的推测太马虎,但还是提出了意见。
  「说得……也是。但我们能忽视围猎群狗的传说吗?老师看起来是两种传说都想过了。」
  沙耶相信老叔的程度,让美咲也忍不住加强语气说:
  「是吗?我不认识老叔,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可是我觉得镝箭从很多角度来看都比较令人信服。对了!是声音啊,声音。镝箭应该是会发出九尾妖狐讨厌的声音吧?」
  美咲的反驳是情急中想出来的,但她觉得虽不中亦不远矣。
  「……说得也是。狐狸是一种听觉很发达的动物,说不定真的会讨厌镝箭的声音。」
  沙耶以全无自信的语气,表达了说不上赞同的赞同。
  「我可以借用那边展示的镝箭吗?」
  「当然。虽然没有天神加持,不过镝箭就是镝箭啊。」
  美咲用刚好可拿来敲打的玄翁槌打破玻璃展示柜,把里面所有的镝箭拿出来交给沙耶。镝箭一共有七枝,数目不能算多。
  「围猎群狗真的不用管吗?」
  沙耶到最后仍然露出不信服的表情,但时间已经不容她迟疑了。
  本来应该持续发出的打斗声再也听不见了。

  14

  沙耶与美咲前往勇气独自留下来应战的夜泣石展示室,然而她们尚未进入展示室,就停下了脚步。
  「这……」
  展示室前的走廊留下了许多打斗的痕迹。墙壁碎裂、地板掀起、天花板崩塌。虽然打斗的声响不绝于耳,但她们并未料到打斗情形竟然如此剧烈。
  「好厉害。原来他不只是个猖狂的小弟弟。」
  激斗的痕迹在在述说着勇气的法力有多么高强。
  凑的手法不依赖法术或法力,从某种角度来看,可以说他打倒异怪的方法比较另类。也因此,过去勇气经常是以辅助性质的方式施展法术。然而勇气本来擅长的战法正好相反,他擅使高难度的法术与繁复的符咒,以法力硬碰硬来打倒异怪。这样的实力让勇气在总本山既受到肯定,同时却也受到排挤。尽管时间短暂,沙耶今天才首次见识到勇气的战法。
  两人在走廊上跑去追勇气。要找他很简单,只要往受到破坏的走廊跑就可以了。
  忽然间她们来到一个开阔的地方,也就是沙耶与勇气一开始进来的玄关。这里有着美咲刚才待着的柜台,柜台前方有个倒地的人影。
  「勇气!」
  两人赶紧跑去。勇气的模样令人不忍卒睹,他全身上下有着无数暗红色的跌打伤与撕裂伤,说不定有些伤势还需要缝合。
  「勇气,你振作点!」
  扶勇气坐起上身,发现他手上莫名地拿着智慧型手机,看起来像要采取某种行动,却因精疲力竭而倒地。
  「难道是想跟人联络吗?」
  但勇气不可能明知手机打不通还拿出来使用。为防万一,沙耶将智慧型手机收进口袋,尽可能帮勇气包扎。
  「他、他还好吗?」
  沙耶默默继续治疗。现在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确定。
  一阵坚硬的脚步声传来,是一种石头撞击地板的刺耳声响。在这栋建筑物里,只有一种东西会发出这样的声响。
  沙耶不予理会,继续帮勇气包扎。感觉得出美咲倒抽一口凉气。
  包扎完之后,沙耶拿起梓弓与镝箭。镝箭一共有七枝,数量说不上充足,但对现在的沙耶来说,这种小事根本不是问题。
  嗷——!
  沙耶听见这道以野兽来说显得太过僵硬的叫声,转过身去。
  「就是你让勇气伤成这样的吧?」
  她以愤怒的眼神望向身后的九尾妖狐。

  沙耶深呼吸一口气,聚精会神。她手上有着梓弓与镝箭。
  九尾妖狐因为某种理由而害怕声响,这是沙耶与美咲找出的答案。狐狸的听觉很敏锐,镝箭尖锐的声响说不定能扰乱它。沙耶对这个结论没有自信,但现在她已经没有时间思索了。
  「阵内小姐,勇气就麻烦你了。」
  「嗯,包在我身上。」
  美咲背起勇气,退到走廊后头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避难。
  沙耶深呼吸专注意识,慢慢拉紧弓弦。真的有办法射中被镝箭的声响扰乱而惊慌的九尾妖狐吗?不过,沙耶并未将内心的迷惘表现在拉紧的弓弦上。
  美咲屏气凝神地观望。
  箭射了出去。这一箭迅速而准确,笔直飞向九尾妖狐。镝箭尖锐的声响回荡在室内。
  同时九尾妖狐消失。它的动作就是这么快,快得连残像都并未留在眼里。狐狸以速度制造出来的劲风像龙卷风似地朝沙耶卷去,让她光是站在原地就已经竭尽全力。
  所幸沙耶只跟丢了狐狸一瞬间,立刻又将目光投向出现在她右手边的九尾妖狐。
  要说有没有办法射中那么快的目标,沙耶的表情中看不到一丝自信。而且只射一箭,也看不出这种很难射中又没有速度的模造镝箭到底有没有效果。
  九尾妖狐的速度快得无法用肉眼捕捉,连镝箭是否产生了效果都看不出来。至少从妖狐现在悠然站立的模样看来,实在不觉得镝箭起了什么作用。
  「再来。」
  沙耶出声鼓舞自己,将镝箭搭在弓上。
  嗷——!
  九尾妖狐多次鸣叫。不同于它石头身躯给人的印象,它的速度实在快得超乎常理。
  「你就是这么爱叫,才会被人错认成夜泣石。」
  沙耶说这些轻佻的玩笑话是为了鼓舞自己。她身边的两名男性——尽管其中一名还只是个少年,两人都一直在说笑。
  沙耶第二次射出镝箭。九尾妖狐丝毫不理会从正面逼近的箭,身体正对沙耶。不知不觉间,九尾妖狐已经出现在沙耶身前。
  九尾妖狐露出牙齿,盯着沙耶。随时都能咬断她咽喉的满口利牙就近在眼前。
  ——它在笑。
  九尾妖狐的表情不是威吓,也不是愤怒,是在笑。它拿人类痛苦的模样取乐,彻彻底底看扁了人类——看扁了沙耶。
  但沙耶还是没有手段可以对抗。
  射了几枝镝箭,仍看不出九尾妖狐起了任何变化。
  沙耶脸上的焦急神色渐浓。她担心的没有别的,一是担心身受重伤的勇气,二是镝箭的数目有限。
  嗷——!
  九尾妖狐在沙耶眼前叫了好几声。它显然在挑衅,要沙耶从这么近的距离射射看。它要沙耶把希望寄托在无谓的垂死挣扎,然后落入绝望之中。
  沙耶搭起了所剩不多的镝箭。箭头几公分外就是九尾妖狐的鼻头,近得射不中才奇怪。但沙耶身上流出的大量冷汗,述说着她无法相信这种常识。
  ——根本不觉得射得中。
  九尾妖狐的威名重重压在她心头。
  沙耶放开手,九尾妖狐的身影也在同时完全消失。不,是快如疾风地从沙耶身旁溜过。箭穿过前一瞬间妖狐的头所在的空间,沙耶的身体则被高速移动带起的大量空气撞飞。
  空气的断层形成真空刀刃,撕裂沙耶的肌肤。少女的身躯在水泥地板上滚动,凄惨不已。满身的伤痕甚至已经分不出是被真空所撕裂,还是滚地撞出的擦伤。
  即便如此,沙耶仍然利用滚地的力道起身,甚至同时弯弓搭箭。
  ——只要换用这招。
  沙耶朝着仍然背向她的九尾妖狐,让杀意静静平息,以风平浪静的心境射出了箭。
  但无论她怎么隐去声息,镝箭的声音还是会让妖狐知道箭飞了过去。九尾妖狐也不转身,背对着她就是一跳。
  这一箭——不,这三箭是沙耶的呕心沥血之作。她射出的箭共有三枝,其中一枝是镝箭,剩下两枝都是近乎无声的发箭,而且轨道是针对她预测九尾妖狐采取的闪避动作而发。镝箭的声响是声东击西,同时还兼有消除另外两枝箭些微声响的作用。
  九尾妖狐纵身跳去的位置,有沙耶预测而射出的两枝箭当中的一枝在等着它。
  九尾妖狐完全落入了沙耶精心设计的双重圈套之中。箭的轨道与空中的狐狸交错。狐狸发出有如小狗被踢时的叫声,身体在地上打滚,再也不动。一枝箭插在它的头颈分界处。
  「成功了吗?」
  沙耶保持射出箭的姿势,迟迟无法动弹。紧张让沙耶全身僵硬,对九尾妖狐的恐惧仍然束缚着她。
  「山神同学!」
  美咲的喊声解开了沙耶的僵硬,让她总算站起,而这已经是一分钟后的事了。
  她战战兢兢地走向九尾妖狐。
  「是射中脸,不对,是脖子?」
  在击败九尾妖狐的传说之中,就有一说是箭射中了妖狐的脖子。如果沙耶的箭也射中了脖子,说不定就成功地给了它致命一击。
  沙耶悄悄来到妖狐的身体上方,想看清楚箭是射中哪里。但箭并非插在脖子上,不,甚至并未插在妖狐身上。这枝箭被顽强的石牙咬住。
  妖狐的眼睛看着沙耶。这石头的眼睛没有瞳孔,但沙耶就是觉得妖狐在看她。妖狐嘴角上扬,那是嘲笑对方的嘴形。箭在石头构成的嘴里应声折断。

  15

  「……射不中。」
  镝箭直到最后都起不了作用。不知道是用法错了,还是拿镝箭当手段的这个选择错了。
  九尾妖狐不只是速度快,还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不,是像能够三百六十度环视周遭似地躲开敌人攻击。难怪多达数万名士兵的箭都射不中。
  九尾妖狐一跃而起,扑向沙耶。狐狸的头撞在她腹部。虽说是狐狸的头,却是石头做的,这一记重击撞得沙耶再度翻了个筋斗倒地。
  过度的疼痛让她身体弯成く字形,还引发了呼吸困难的症状。上身仰起想吸进空气,却被狐狸扑了上来。沙耶所承受的痛苦无异于被石像压在身上,狐狸的四肢深深陷进她的肩膀、胸口、腹部与大腿。
  「山神同学,快逃!」
  美咲只能呼喊。她没有手段与勇气过去拯救沙耶,只能懊恼自己的无力而咬紧嘴唇。
  不知不觉间,九尾妖狐的嘴里叼住了好几枝镝箭。沙耶背后的镝箭被它抢去了。所有镝箭都像枯树枝一样被它应声折断。
  自己到底以为镝箭能引发什么样的奇迹?沙耶深深体认到那只是束手无策之下用来欺骗自己的结论。
  嗷——!
  妖狐一再发出胜利欢呼似的叫声。不,如果是胜利的欢呼,应该会表现出更多的情绪才对。但它的叫声却像机械一样,生物的色彩很稀薄。
  自己没能回应勇气的期待与信赖。亏她先前还得意地说勇气和以前不一样,自己又有什么改变呢?沙耶总觉得自己一直都在扯大家的后腿。
  「阵内,小姐……」
  挤出的声音气若游丝,美吠根本听不见,于是沙耶拿起了对讲机。只要用了对讲机,就算声音再小,美咲应该也听得见。美咲在房间角落哭丧着脸,拿起了对讲机。
  「请你带勇气……快逃。」
  「我哪做得到这种事……!我办不到!」
  美咲喊得像是在生气。
  这时,沙耶身上的重量忽然变轻了。九尾妖狐从沙耶身上移到了房间正中央。
  九尾妖狐站在房间正中央,模样十分奇怪。它频频环顾四周,显得戒心大起。但沙耶怎么想,都不觉得建筑物内有什么值得异怪提防的事物。
  ——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九尾妖狐产生戒心?
  ——难道它在害怕?
  能让拥有强大力量的九尾妖狐害怕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沙耶想了一会儿,找到了答案。那就是死亡。既然九尾妖狐曾经死过,对死亡的恐惧多半会变得更强烈。
  如果再次发生数百年前导致它死亡时相同的事,它或许就会采取现在这种行动吧?
  也许这是不切实际的想像。也许是误会。但要是就这样输掉,勇气不会得救,美咲也不会得救。沙耶不放弃脑中浮现的假设,拼命思考。
  凑尽管被揶揄为零能者,却一再解决疑难事件,这些过程沙耶都从旁看在眼里。凑对任何能用的东西都会拿来利用,直到最后关头都不放弃思考,最后拯救了大家,这些她全都看在眼里。自己和他一起工作,难道就只是看着,什么都没学到?
  九尾妖狐惊疑的现在,就是自己所剩的最后一段时间。
  镝箭已经没了。即便如此,自己是否还有办法打倒它呢?不,真要说起来,为什么要用镝箭?沙耶仍然答不出这项问题。
  她和美咲一起思考九尾妖狐与镝箭之间的关系,得到的结论是九尾妖狐可能害怕声响,但这个结论完全起不了作用。是因为不是天神赐予的镝箭才没有作用,还是说声响不一样?
  即便九尾妖狐害怕某种声响,她也不知道什么声音才会对这种异怪起作用。
  ——总之绝对要让他们两人逃出去不可。
  沙耶想用对讲机再度呼唤美咲,于是打开开关。
  嗷——!
  结果九尾妖狐再度警戒起四周。
  ——怎么回事?
  先前也是一用对讲机,九尾妖狐就开始警戒四周。它到底在提防什么?
  嗷——!
  既然有所提防,照理说应该要隐去声息,但九尾妖狐偏偏叫个不停。
  镝箭、对讲机、叫声、九尾妖狐、夜泣石、智慧型手机。
  思绪在脑中翻腾,无数片段眼看就要拼凑成线索,却总是无法合而为一。
  应该有线索可以把这一切都串连起来。
  ——还有围猎群狗。
  拿狗当靶子练弓箭,在九尾妖狐的速度下应该不构成任何意义。也许是传承在流传过程中被改变了说法保留下来。
  ——就是说啊,我每次听到这个故事,也都觉得狗狗最可怜了!狗狗们被追得唉唉叫,实在太可怜了。就算都是犬科动物,被这样连累也太惨了吧!
  说这话的人是美咲吗?
  「老师呢?换做是老师,他会怎么想呢?」
  问出口的疑问,势必得不到回答。脑子里不会这么凑巧就浮现出答案,反而浮现出先前和美咲讨论时她所说的话。
  ——你可曾注意到,每次你一提到老师,勇气就变得不高兴?
  美咲似乎有话想说。连沙耶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到了现在才在意起这种事。
  沙耶提到老师时,勇气的视线都让她很在意。他的视线到底意味着什么?沙耶觉得勇气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告诉她。
  ——简直像在责备我……
  责备。这个词让沙耶觉得最贴切。勇气是在非难她。
  ——啊啊,对喔。
  沙耶忽然间懂了这当中的意思。
  沙耶会来凑的事务所,应该是为了跟他学习在御荫神道学不到的方法。但不知不觉间,她却变得只会对凑言听计从。
  换做是老师会怎么解释、换做是老师会怎么想、换做是老师会怎么做——这些疑问乍看之下像是自己在思考,其实说穿了只是在逃避思考,觉得要是凑待在这里就好了。不知不觉间,沙耶已经放弃自己思考。
  勇气那种责怪的视线,大概就是在指出她的这种情形吧。
  这样就跟留在御荫神道的时候没有两样。脱离御荫神道的庇护,每天到凑的事务所报到,这些都变得没有意义。
  事到如今才注意到这种情形,让沙耶打从心底觉得自己没出息。
  但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无论怎么体认到自己的不成材,状况都不会改变。然而沙耶觉得自己看见了一线光明。
  ——九尾妖狐是被箭打倒的,我手上有箭,我要思考,要怎样才能射中它?
  九尾妖狐仍然继续警戒着四周,凝视建筑物内的一处。
  这模样让沙耶忽然涌起了疑问。如果是在戒备,为什么不环顾四周?妖狐看似全神戒备,目光却不朝四周扫动,这种不自然的情形让沙耶觉得不对劲。
  ——它用这种方式警戒,是怎么躲开箭的?
  数万名士兵射出的箭来自全方位,要是用眼睛看,照理说不可能躲开。
  ——用看的不可能躲开?
  这时沙耶口中发出了分不出是哀嚎还是欢呼的叫声。从想法中去除掉用看的来闪躲这样的行为,让她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假设。
  镝箭、对讲机、叫声、九尾妖狐、智慧型手机、围猎群狗。
  为什么没有发现隐藏在这些事物当中的共通点呢?
  ——还有,夜泣石。
  九尾妖狐都变成了石头,仍然一直在鸣叫。
  之前得到的线索之中,种种看似相互无关的迹象,慢慢串连成一件事。
  ——用这个方法,也许就能用箭射中。
  但若如她所料,就必须用到镝箭。然而这个展览中的镝箭是不行的,条件不一样,奏不出需要的音色。
  传说流传成围猎群狗,已经偏离了原本的情形,但狗的确有效。可是这里没有狗。
  ——有什么可以代替?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代替?
  先前让九尾妖狐惊疑的方法呢?那能当作代替的吗?美咲望向美咲与勇气所在的方向。
  ——不行,太重了。得要更轻,又能有同样效果的东西才行。
  沙耶在自己身上掏摸,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可用,结果手指头在口袋中摸到了某样东西。先前替勇气包扎时,勇气一直握在手上,所以沙耶尽管不知道原因,但心想也许很重要,就这么放进了口袋。当沙耶注意到了这当中的理由,脑子里已经建构出一个策略。
  打倒九尾妖狐所需的条件都齐备了。

  九尾妖狐似乎注意到沙耶的情形有异,将戒心从四周切换到沙耶身上。
  嗷——!
  九尾妖狐的身体比叫声更快压到沙耶身上,大大张开了嘴。
  石头牙齿遮盖住沙耶的视野。即使想出打倒九尾妖狐的方法,要是现在死了,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脖子上传来尖锐的痛楚,牙齿慢慢咬进脖子中。这种痛楚之所以停止,是因为九尾妖狐不知为何地抬起了头。美咲就站在它望去的方向上。
  「放开山神同学!你恨的是我才对吧?」
  美咲双手握住玄翁槌,竭尽全力虚张声势。她对九尾妖狐来说不可能具有威胁,但或许是因为曾经被消灭的恐惧缠身,只见九尾妖狐朝向美咲的视线当中有着轻侮,却又染上仇恨的色彩。
  美咲高高举起玄翁槌跑来。九尾妖狐的注意力完全从沙耶身上移开。错过此时,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沙耶再度按下对讲机的发话钮。为了不让九尾妖狐发现,她一直按住发话钮。
  嗷——!
  这种单调的叫声,沙耶已不知听过多少次。但只有这一次,发生了与先前不同的变化。叫声一响起,九尾妖狐就震惊地环顾四周。
  嗷——!
  随着九尾妖狐越来越混乱,鸣叫的次数也不断增加。不,是每次鸣叫都使它变得更加混乱。
  美咲边大声呼喊,边高高举起玄翁槌,朝九尾妖狐挥去。但妖狐的身影一瞬间就消失无踪。
  美咲忍不住紧闭双眼,却迟迟未受到冲击,让她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咦,为什么?」
  她本已觉悟到会遭受攻击,九尾妖狐却莫名地躲在房间角落。美咲不知道这个死而复生的强大妖怪为什么会这么小心翼翼,沙耶却因此有了确信。
  「谢谢你,阵内小姐。这样我就打得倒九尾妖狐了。」
  沙耶鞭策疼痛的身体站起,梳过头发化出一枝箭。这不是镝箭,手段与传说中不同。
  但沙耶接下来的行动更是奇妙。她把从口袋里拿出来的东西固定在箭头。代替镝装在箭头上的,是勇气的智慧型手机。
  「这样就结束了。」
  沙耶将这奇妙的箭搭上弓弦,心平气和地把箭正对九尾妖狐。
  嗷——!
  九尾妖狐呜叫了。
  嗷——!
  竟然有另一道叫声,与先前的叫声重合。
  这个叫声来自沙耶。说得精确一点,是从装在沙耶箭头上的智慧型手机发出。录到手机上的叫声正反复播放。
  九尾妖狐似乎越来越混乱,就像突然瞎了似地胡乱动来动去。
  沙耶就是在这时射出了箭。由于箭上装了重物,速度比先前要慢。照理说这样的速度,九尾妖狐应该轻而易举就能躲开。
  但现实并非如此。
  箭从九尾妖狐的正面飞去,妖狐却仿佛丝毫没注意到,甚至不做闪躲的动作。
  灌注沙耶灵力的箭头,射穿了由石块构成的九尾妖狐颈部。颈部炸开似地断裂开来,头滚落在地。妖狐失去头部的身躯还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
  沙耶从美咲手中接过玄翁槌,大喊着朝九尾妖狐冲去。
  「呀啊啊啊啊!」
  少女鞭策疼痛的身躯全力奔跑,以浑身力道将玄翁槌朝九尾妖狐的身躯挥了下去。石头做的身体窜出裂痕,转眼间碎成粉末,石头再也不会动了。

  终章

  一拉开铁卷门走出馆外,强烈的光线就将美咲照得睁不开眼睛。都已经凌晨两点了,外头的光线却刺眼得让她非得伸手遮住眼睛不可。
  强烈的灯光照亮整栋建筑物,周围还看得到警车与消防车。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馆内的确发生了超出常识范围的重大变故,但由于无法联络,照理说外界应该不知道待在馆内的他们处在什么样的状况下。
  美咲的双亲不可能只因为她一个晚上不回家就报警。这是否表示,是沙耶和勇气的监护人担心他们而报警?
  美咲转过身去,看到沙耶搀扶着勇气。
  「对不起喔,勇气。要是我再能干点,你就不必这么拼命了。」
  勇气无力地笑了笑,小声回答说他没事。
  「勇气你好坚强。」
  沙耶的话让勇气只能苦笑。
  勇气是为了谁这么拼命,又为什么一听到沙耶说出依赖老叔的话就会不高兴,美咲觉得这些问题的答案沙耶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注意到。美咲事不关己地心想所谓的迟钝美少女,真是一种造孽的生物。
  这时一名突兀的人物从警察群中走了过来,是一名不知道为什么穿着巫女服的女性。这名女性一路跑向他们两人,以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抱住他们。
  「理彩姐姐?」
  「还好你们没事。」
  「我没事,倒是得赶快送勇气去医院。」
  「就说我没事啦。」
  「救护车在那边。快点。」
  「就说我……」
  勇气的话只说到一半就停止,目光凝视着站在巫女服女性身后的人物。
  「老师!」
  「大叔……」
  这个人站在逆光处,让美咲看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甚至看不出这人的长相是否和影片中相同。
  「我有话想问你。」
  他没头没脑地突然问了一句:
  「九尾妖狐是用回音定位法察觉位置吗?」
  问出的话更让人莫名其妙。看到他这种完全不顾虑旁人的口气,让美咲确定这个人肯定就是影片中的男子。
  「回、回音……什么?」
  沙耶果然一头雾水。
  「回音定位法,就是声纳。九尾妖狐有没有出声?例如说让你觉得会定期发出叫声?」
  「是,它很频繁地鸣叫。那种叫声果然有着类似声纳的作用?」
  「我怎么想都不觉得里面会这么巧,刚好有波长和叫声一样的镝箭可以用。你是怎么打倒它的?总不会是赶着一堆狗乱跑,用狗叫声让它搞不清楚状况吧?」
  「同属犬科动物就可以让它混淆吗?我们是用了这个。」
  沙耶拿出坏掉的智慧型手机给他看。老叔微微扬起一边眉毛,敷衍地随意点了点头。难不成他是在吃惊?
  「你是把录下来的妖狐叫声放给它听?」
  「是。另外我还用对讲机送出叫声。」
  「这方法还算不错。」
  「什么意思?」
  美咲提出疑问,但没想到回答的人会是老叔。
  「声纳是一种发出声波,透过反射来掌握地形的手段。如果同样的声响从多个来源发出,就会很难掌握地形。一旦别处发出了和自己叫声相同的声音,妖狐就会掌握不了位置而被骗。哼,妖狐被人类迷昏,实在好笑。对了,你是谁啊?」
  一般人应该会先问清楚对方是谁再讲解,但看来多半无法把这种常识套用在这个人身上。
  担架正好就在此时抬来,勇气被抬了上去,老叔也就这么转身背对美咲。
  看样子自己错过了问出老叔名字的机会。
  躺在担架上的勇气低声讲了几句话。沙耶凑过去听完,转告老叔说:
  「他问若换做是老师,会怎么打倒九尾妖狐。」
  「换做是我,我会用馆内所有的喇叭来播放录下来的叫声。既不需要特地接近,也不必从那么近的距离射弓箭。」
  就连外行人美咲,也看得出这个方法有效率而且可靠。
  勇气有点懊恼似地咂嘴了一声,但立刻反唇相讥:
  「那就得在危险的雾气里走到广播室,最后还不是要叫我们跑腿?」
  「那还用说?我可是零能者,留在安全的地方指挥才是我的工作。」
  美咲目送勇气被抬走后,注意到周围摆放着许多个黑色箱子似的机械。
  「喇叭?那是做什么用的?」
  回答她的是沙耶称之为理彩姐姐的美艳巫女。
  「啊啊,是这个人说即使和外界隔绝,声音说不定还是传得进去,所以我们才准备了这些喇叭。还找来了多达几十种狐狸的叫声呢。」
  巫女指了指邋遢地大打呵欠的男子,露出苦笑。
  「已经结束的事情就别这么多嘴,就是有你这种女人,大众才会认为女人长舌。」
  咒骂的矛头甚至指向这个叫理彩子的美艳巫女身上。
  「不过沙耶,就算勇气受了得用担架抬走的重伤,你却总是好端端的啊。你将来一定会是个把男人当工具人的女人。」
  而且还是个不会注意到男人在当工具人的傻大姐。美咲在内心默默地补充。
  「算你运气好。只要弄错一步,排在这里的就是三个尸袋了。」
  美咲心想,这人对我的名字问也不问一声,算尸体数目时倒是没漏了我这份。
  「不过真亏你没死。没有事先准备就和九尾妖狐对打,还能活着回来,值得夸奖。」
  老叔说完要说的话,就立刻从沙耶身前离开了。到头来美咲还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沙耶对美咲一鞠躬,就从老叔身后跟了过去。
  「算了,没关系啦。」
  围观的群众里,有着美咲熟悉的面孔。岸本担心地朝美咲挥着手。
  这时美咲才总算感受到自己活着回来了。泪水忽然决堤,让美咲只好仰望天空来掩饰。
  天上挂着残缺却又不缺个彻底的月亮。
  「美咲,你要不要紧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警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岸本伯,我经历了超厉害的事情耶。其实是有妖怪……」
  岸本大概连一半都不会相信吧?美咲一边这么想,一边兴奋地说了起来。




  第二话 「诈」

  序章

  一名只有七、八岁的少女与一名三十五、六岁左右的女性,在舞台上面对面坐着。
  女性穿着普通的胭脂色连身裙,少女则穿着纯白的振袖。绣有纱绫花纹的伦布振袖上,绑着凤凰图章的紫色腰带,与同年纪少女身上常见的七五三儿童节服装大异其趣。
  女性以庄严的表情看着少女,少女则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舞台前方约有五百个座位,其中九成都坐满了人。坐在观众席上的人,脖子上都挂着一条眉月型坠子项链。这种项链是把各式各样的天然石像念珠一样串起,正中央的眉月坠子闪烁着淡淡银光。舞台上有大大的字写着「彼岸会」。
  「请各位观众肃静,灵魂已经降临了。」
  一名身穿西装的男子站在舞台后方,看顾着舞台上相对而坐的两人,以响亮的嗓音如此说道。这名男子戴着眼镜,眉目清秀,给人理智的印象,说话语气也很温和沉稳。然而尽管语气温和,他眼底却蕴含着犀利的目光。
  一直闭着双眼的少女忽然睁开了眼睛,同时身体像是遭到雷击似地僵住。
  「妈?」
  女性忍耐不住紧张而开了口。
  少女的身体慢慢放松的同时,迟缓的手往下一垂,头也低垂了下去。但少女立刻又抬起头,直视女性。
  「凉子?」
  少女外表幼小,传出的却是中年女性的嗓音。尽管声质一如外貌还很稚嫩,语气与声调却都不一样。
  「是凉子吧?」
  「真的是妈?」
  少女称为凉子的女性半信半疑地反问。
  「是啊,我好想你。你还记得吗?你七岁的时候曾经偷偷喂小猫。它明明是黑猫,你却帮它取了个名字叫三毛。虽然妈妈没说出来,但其实妈妈都知道的。」
  凉子双手捂住嘴,震惊得瞪大眼睛。
  「……不会吧。明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你是为了项链的事情,想向我道歉吧?」
  「……咦?咦?」
  「就是你国小二年级的时候,戴出去却弄丢的珍珠项链啊。那条项链很贵,当时闹得很大,所以你才一直不敢开口,不是吗?」
  凉子本来还有些怀疑,但一听到这几句话,眼泪立刻潸潸落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件事让我一直耿耿于怀。我忘不了那时候妈难过的表情,可是我又不敢说出来。」
  凉子的双眼不断流出泪水,少女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没关系的,凉子。女生都喜欢漂亮的东西嘛。无法让你说出口,妈才应该说对不起。」
  女性终于放声大哭,扑进娇小的少女怀里。会场上的观众看到这里,四处发出了啜泣声。
  「怎么样?镇定些了吗?」
  「是、是的。」
  听男性这么问,女性红着脸点点头。她脸红一是因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放声大哭觉得羞耻,二是近距离看到男性眉清目秀的脸孔而一瞬间看呆了。
  「你还好吗?」
  这句话是少女问的。她说话的语调不再像先前那么苍老,而是她这年纪的小女生会有的娃娃音。只见少女担心地看着凉子,凉子轻轻握住她的手。
  「谢谢你,谢谢你。」
  听到凉子由衷道谢,少女柔和地微笑,同时会场上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
  「各位观众觉得如何?这就是伦宁小姐的降灵术。如果有人没能和已故之人好好道别、有话想对已经死去的人说,或是想和心爱的人再见一面,只要进了彼岸会,就可以得到实现此种愿望的机会。伦宁小姐的奇迹绝非只属于她一个人,每个人都蕴含了这样的潜力。只要心诚,相信各位也都会得到这样的能力。没错,最重要的就是相信的力量。请各位相信。相信伦宁小姐,也相信您自己的能力。」
  观众听得出神,会场上鸦雀无声。这时一名少年说话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会场。
  「这是骗局!」
  少年说着这句话站起身。那是个戴着帽子,身穿运动外套,年纪约在十岁左右的男生——赤羽勇气,纠举似地指着舞台上的男子。
  男子不改脸上和善的柔和微笑,用中指把眼镜往上一推,看了勇气一眼。
  「已经成佛的人不可能降灵!而且刚刚那段老掉牙的降灵术表演过程中,我完全没感觉到有幽魂存在。这是骗局!」
  孝元以监护人的立场坐在勇气身旁,这时深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勇气,我说过今天只是来观察情形吧?」
  他拉了拉勇气外套的袖子,尽可能压低音量跟他说话。
  「可是我不能原谅那种把戏。竟然利用骨肉亲情,未免太卑鄙了,我得趁有更多人上当前,证明这是一场骗局!」
  「真的是骗局吗?」
  「是骗局。」
  勇气充满自信地如此断言。这位总本山的天才少年有着强大的法力,对灵魂与异怪的感应能力比谁都敏锐。孝元觉得他的话错不了,现况却不太乐观。
  「今天可真是来了位可爱的来宾呢。」
  舞台上的男性始终态度平静,笑嘻嘻地对应。
  「很多人否定灵魂的存在,但你却说自己是灵能者。那么这位小少爷,你要不要亲身体验看看呢?」
  他的笑容背后显然隐含着挑衅。
  「好啊,我就试给你看。」
  孝元本想阻止,却又打消了主意。尽管顺序乱了,但如果勇气能够找出这场降灵会骗局的线索,也就有头绪可以构思要如何对付彼岸会。
  勇气在会场所有观众的瞩目下走上舞台,却仿佛被震慑住似地停住脚步。
  坐在那儿的少女年纪应该比他还小,却十分镇定地等着勇气。少女目光略微低垂的表情里,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忧郁,让十岁的少年忍不住看得出神。
  「你怎么了?请不用客气,在她面前的座位坐下来吧。」
  「我会坐,我当然会坐下了。」
  勇气仿佛要借此鼓舞自己似地,走到伦宁正面的椅子坐下。这时少女的视线才缓缓拉起,从正面凝视勇气。她瞳孔的颜色深邃得让人产生会被吸进去般的错觉,使勇气又一次慌了手脚。
  「要再来一次吗?」
  伦宁静静地问了。她的目光仍然正对眼前的勇气,问题却是针对背后的男性而发。
  「对。可以请你为了这个小男生再做一次吗?对了,我还没请教你贵姓大名呢。」
  「勇气,赤羽勇气。你呢?」
  勇气回答中意带挑衅。
  「啊啊,我忘了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敝姓士道。来,请戴上这个。」
  说着他将一条眉月型坠子的项链挂到勇气脖子上。
  「你也来亲眼见证伦宁小姐的奇迹吧。」
  勇气觉得他在挑衅,回以凶狠的目光,但这名自称士道的男子仍然不改脸上的微笑。
  「手伸出来。」
  伦宁伸出双手对勇气这么说,勇气把瞪视的目光从士道身上移开,望向眼前的少女。勇气拿下平常戴的帽子,刚伸出手,伦宁就抓住他的手腕。小孩子温暖而柔软的手掌触感,让勇气一瞬间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感觉?
  碰到她的手后,勇气才初次发现有种自身能力受到阻碍的感觉,但却看不出是什么事物阻碍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种感觉是眼前这名少女带给他的。
  伦宁微微笑了笑,仿佛看穿了勇气的困惑。但勇气并未产生反感。那是一种温和中带有悲伤的笑容。
  「你有想见的人吧?」
  伦宁对走上舞台的信徒,都会问这个问题。但她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可是对不起,有太多的死亡围绕着你,我不知道该挑选谁才好。是该选丢下你、让你孤苦无依的家人?还是过去在你周遭许许多多凄惨死去的人?你一定很难受吧?年纪这么小,就被许多残酷的死亡围绕,又没有家人可以依靠。」
  不只参加彼岸会的信徒一头雾水,勇气与孝元也相当震惊。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看得到大家的灵魂在你身边。」
  「你骗人。我身边根本什么灵魂都没有,大家都丢下我成佛去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看得见。不用担心,你见得到你的家人。」
  「不可能!我也看得见灵魂!看得比谁都清楚!我都看不见了!」
  「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勇气忍不住大声反驳,他眼前的少女则与先前一样,静静闭上双眼。
  勇气也不再反驳,只以挑衅的眼神正视眼前的少女。
  少女忽然间开口了:
  「小勇……对不起喔,外婆死后没能继续陪着你。对不起喔,外婆成佛去了。对不起,外婆放你一个人孤伶伶的。」
  是刚迈入老年的女性嗓音。
  戴眼镜的男子也露出讶异的表情。为成佛而道歉,可说奇妙到了极点,但唯有勇气变得脸色苍白。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外婆不是因为觉得小勇不重要才成佛。我也很希望死后能继续陪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可是啊,小勇看得到灵魂,外婆觉得陪在你身边,反而对你不好,所以才成佛去了。」
  勇气完全说不出话来。其他人不可能知道勇气这种纤细而特殊的烦恼。照理来说不可能。
  勇气在舞台上脸色苍白。
  「天啊……难道这都是真的?」
  孝元忍不住站起身。

  降灵术结束之后,勇气仍然茫然若失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戴眼镜的男子走到两人前面,朝会场上的众人说:
  「我无意说这是奇迹,也无意说是奥秘。因为这样的话一旦说出口,连我自己都会觉得很虚假。地球是圆的,这件事任谁都知道。但从有人在西元前提出这个说法,到麦哲伦环绕世界一圈加以证明,足足花了将近两千年的岁月。刚才各位亲眼见证到的一切,说不定也属于这一类的情形。现在发生在我们眼前的事情,不是什么奇迹或奥秘,而是一种技术。相信后世的学者,一定会为我们解析其中的运作原理。而现在最重要的是,这是一种技术,所以任何人都有办法运用。彼岸会将会协助各位学会这样的技术。唯一需要的,就是想见死者的强烈情绪。但要有这样的情绪相当困难,要拥有纯粹的思念,并不像说起来那么简单。这是物质生活丰足所带来的弊病。我们必须舍弃所有现在拥有的财富,去除心灵的赘肉。如此一来,相信我们都能自由见到死者。」
  会场上响起的掌声良久不息。

  1

  「然后我们的小勇和监护人先生就这么厚着脸皮回来了?」
  凑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往后仰得老高,一边小勇小勇地嚷嚷着取笑勇气,一边嗤之以鼻,模样令人生气的程度简直难以形容。然而勇气还是硬忍了下来。他之所以会告诫自己说不可以和这个人一般见识,也是因为内心正在反省今天自己太轻举妄动了。
  「惭愧。」
  孝元双肩下垂,老实承认自己失策。
  看到他这样,凑更加满意地将双脚放到桌上。
  「可是,我们不能就这么放着彼岸会不管。」
  「为什么?信徒不是很满意吗?这有什么不好?」
  「可是那是诈骗。」
  勇气用很重的语气反驳,但说不上是义愤填膺,其中隐含了许多觉得自己可能也被骗了的私人情绪。
  「哼,这可妙了。那这世上一大堆的神社寺庙呢?要信徒捐献很多钱但是祈福有效的宗教,跟把纸屑或碎布说成护身符,便宜卖但是没效,哪一种比较有罪?我倒是分不出这两者的高下啊。两种都是黑心商人,而且不管是被哪一种骗,都一样是笨蛋。」
  孝元听得垂头丧气,但之后又以蕴含期待的视线望向凑。
  「你说成这样,这件事我实在不太方便说,其实彼岸会的领导人本来是总本山的人,名字叫做士道骸。直到几年前,他都还隶属总本山。」
  凑起初听得愣住,随即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妙极了!你们到底是有没有这么糊涂?」
  「也许这不是单纯诈欺,而是利用某种异怪或灵力。凑,可以请你接下这份委托吗?」
  「没有灵魂却可以和灵魂交谈的降灵术是吧……」
  凑兴味索然地用看到一半的赛马报遮住脸。
  「不只是这样,连应该已经成佛的人都降灵了。」
  「是啊。据我所知,过去并没有这样的案例。有很多前人试过,但从不曾听过有谁成功。」
  「这是怎样?你们这些和尚聚在一起搞了几百年都搞不出来的事情,这家伙办到了,就说他可疑?说不定那个男的和那个小女生才是真正的灵能者,不是吗?所以他才会放弃总本山这种小家子气的组织,走上赚钱这条人生的康庄大道。」
  「就说我没感应到灵魂的存在了。跟不存在的东西就是没有办法交谈。那是诈骗。外行人就算了,我们专家可不会上当!」
  「哼!还说自己是专家咧。我告诉你,专家正是最容易被诈欺师骗的人种之一。他们不会注意到自己的视野有多狭窄,自以为已经得到验证。超常现象的验证不知道骗倒了多少科学家。这家伙有那种气概,受不了总本山而离开,要针对你们设想得到的验证法来骗过你们,这种小事还难得倒他吗?」
  「可是我感觉到了奇怪的气息,是从他们尊称为伦宁小姐的小女生身上感觉到的。」
  勇气仍然尝试反驳,但只让凑取笑他们的眼神变得更有力。
  「说不定那也只是幌子。搞不好是一些拆穿以后根本就不值一提的小把戏。」
  孝元看似垂头丧气,但随即又笑嘻嘻地看着凑说:
  「所以才要靠你呀。」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不正是最适合大叔的案子吗?对诈欺师就要派诈欺师上场。」
  勇气用一贯的那种讽刺又挑衅的语气反驳。
  「你们不是已经确定你们的来历泄了底吗?只要去调查情报是从哪里泄漏的,事件就可以解决啦。」
  「只是那样的话,我也不会这么拘泥。那个小女生不寻常,她有蹊跷。」
  「那就别来依赖我这个零能者。」
  凑对他们的诉求一概不理。
  「你是怎么啦?感觉不到灵魂的存在,却能和灵魂谈话,甚至跟已经成佛的灵魂都可以交谈,你对这样的降灵术会没有兴趣?别说我,就连勇气都看不穿对方的底细。我还以为九条凑这号人物,一定会想知道未知的异怪真相呢。」
  「我才不要。我最讨厌什么新兴宗教还是狂热教团之类的家伙了。跟这些人扯上关系,一点好事都不会有。异怪还好多了。」
  他的回答既简洁又明了,也因此更加难以说服。
  「什么啦?孝元先生这么低声下气求你,你也不用拒绝得这么不留情面吧?过世的家人被拿去当摇钱树,这种情何以堪的感觉,大叔你都不懂吗?」
  「是喔?那父母手足没死的人就无权主张了?你的意思是说血亲死亡就可以增加主张的正当性?这也太好用了。如果社会是这么运作的,那还真该先害死自己的家人再说。」
  「你、你开什么玩笑!」
  勇气气得站起身,孝元好不容易才勉强安抚住他。
  「老师,刚刚那句话太过分了。」
  沙耶从茶水间走出来,把茶端到每个人面前放好后,自己也在沙发椅坐下,加入谈话。
  「我是怕我们小勇小小年纪就学会陶醉在悲剧性的际遇,长大后可不得了,所以才狠起心肠扮黑脸啊。」
  「请老师不要讲这种坏心眼的话,勇气没有那个意思。而且彼岸会的危害正在渐渐扩大,我朋友的亲戚也加入了彼岸会。像麻美也是因为知道我是巫女,来找我商量。老师,我也要拜托你接下这案子。」
  「又是你的同班同学?如果你说的这个同学麻美真的长得漂亮,等她到了不会害我触犯儿童及少年性交易防治条例的年龄再来找我,到时候我会设身处地帮她解决问题。而且那些受害者自救会我也看不顺眼。那些家伙连血亲和朋友都救不了,只能建立肤浅的人际关系,却无视自己的这些问题,然后还把错怪到宗教或占卜师头上,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沙耶听得一瞬间表情痉挛。
  「麻美长得很漂亮。」
  但还是不愿放弃抵抗,提出反驳。
  「哼,好笑。有同学受害的,甚至还有闯进去却什么事都做不了,被挑衅一下就大出洋相的笨蛋小和尚。我说你们怎么不干脆加入受害者自救会互舔伤口算了?」
  凑始终傻笑个不停,仿佛在强调他根本不想理会他们三人会有什么反应。看到他这样,孝元死了心似地摇摇头。
  「看你这样子,我再怎么拜托都没用吧。」
  「你很清楚嘛。与其把劳力白费在这,还不如拿去别的地方好好运用。」
  正当三人束手无策,觉得无法说服凑时,听到了一阵粗暴的敲门声。凑用赛马报遮住脸,沙耶见状后心里有了底。
  「老师,又是讨债的人?亏我还提醒你欠债一定要在除夕夜前还清,你却拖过年了吧?」
  「你别讲这种像是江户时代的话好不好?而且现在根本不是上门讨债的时间吧?」
  凑大大张开报纸躲在后面,一副硬要说自己不在家的样子。
  沙耶本来就打算自己去应付,所以已经起身,走向被人粗暴地连连敲打的门。由她出面应付,对方的态度也会比凑出面时软化。只有孝元慰劳她说的「沙耶,真是苦了你了」这句话,让她心里好过了些。
  「我马上来,不用这样敲门。」
  沙耶这么说,但敲门声仍然不停。沙耶怀着一抹不安,打开了门。
  「啊,高田先生,午安。」
  不安的表情转换成笑嘻嘻的招呼。因为出现在门外的,是同一栋大楼的居民,而且是她认识的人。来者是这栋大楼里和凑有着最多交流的对象。老人姓高田,职业是放高利贷,同时也是这栋大楼的屋主。
  老人的脸比沙耶低了一截,以孤僻的表情瞪着沙耶。
  「那小子在哪?」
  他朝屋内看了看,找到躲在赛马报后面的凑,立刻大步走了进来。老人拄着拐杖,脚步却很稳健。
  「喂。」
  老人用拐杖粗暴地挥开报纸,用杖脚指向凑的鼻子。
  「把欠我的钱还来。」
  老翁高田的目的非常简洁。
  「等一下,我之前去探望你的时候,你明明就说过欠你的钱一笔勾消。」
  「我没说过这种话,我只说宽限你半年期限。」
  「喂喂喂,当时你明明被医生宣告只能再活三个月吧?拖到现在你早该死掉啦。你的癌症咧?为什么你还活着?」
  「因为我跟你不一样,平常有在积阴德。」
  「哼,你说你放高利贷是积阴德?什么玩意?癌症治好了现在改得痴呆?别因为七十五岁以上老年人的医药费很便宜,就接连得病像不要钱似的好不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险恶,沙耶插进来打圆场。
  「高田先生,看到您这么健朗真是太好了。您身体不要紧吗?」
  「毕竟有句俗话说百病从心生啊,医生根本靠不住。」
  「可以请您宽限几天吗?欠的钱我们一定会还。」
  但老人态度强硬。
  「不行。我非得立刻去除心灵的赘肉不可。」
  「心灵的赘肉?高田先生,您刚刚说了心灵的赘肉?」
  露出惊讶表情的是孝元。
  「冒昧请教,请问您是不是知道一个叫做彼岸会的宗教?」
  老翁高田这时才注意到事务所里有个穿僧侣装束的男子。
  「嗯,知道是知道。你是谁?」
  「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荒田孝元。如您所见,是个僧侣。」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扯到彼岸会?」
  这次换凑插话了。
  「人们必须去除心灵的赘肉,舍弃一切财富。如此一来,就能自由见到死者。这就是彼岸会的教义。」
  「你这和尚真不是白当的。既然你知道,事情就简单了。彼岸会很棒的,他们不但让我见到我家老太婆,连我生的病也都好了。我想再见到老太婆,所以我要你把欠我的钱还来。」
  「等一下,你是要我把钱还你,好让你拿去丢进臭水沟?」
  「臭水沟?你这遭天谴的家伙别乱说话。我是为了见老太婆。」
  第三次插话的是孝元。仔细一看,老人领子里戴着状似念珠的首饰。
  「凑,彼岸会最严重的问题就在这里。他们打着要信徒去除心灵赘肉,酝酿纯朴愿望的大义名分,把信徒的财产几乎榨得一干二净。」
  「哼!这明明就是最典型的黑心宗教嘛。喂,老头儿,你醒醒吧。」
  「我清醒得很!我连末期癌症都治好了,就是最好的证明。奇迹发生了。只要我这双眼睛还亮着,就不会让你赖帐不还!」
  「你眼睛早就瞎了吧!真没想到一辈子只相信钱的你,竟然会在人生的最后关头沉迷这种不值钱的新兴宗教。」
  凑从高田的领子里抓出首饰,在眼前摇了摇银色的眉月坠子。
  「少罗唆,你给我闭嘴,总之把钱还我就对了。我要去除所有心灵的赘肉,就连这栋大楼,我也打算最后要卖掉。」
  凑本来把眉月首饰拿到眼前把玩,这时忽然停下了手。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到了春天,这栋大楼我也要卖掉。」
  「开什么玩笑!我的住处跟事务所要怎么办?」
  「找到新的房东,可要好好付房租啊。」
  「以前我不是帮你解决过赌博闹出来的纠纷?当时是住哪里的哪个人答应过我,说这里的房租一笔勾消?」
  「只要你把欠的钱还我,我会帮你拜托下一个房东别跟你收保证金跟礼金。」
  「喂,老头儿!」
  「总之给你一个月。一个月内,你要把欠我的钱全部还给我,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不然你就给我滚出去。」
  老人说完这几句话,最后又瞪了凑一眼,就精神矍铄地踏着大步走出事务所。
  勇气、沙耶与孝元等三人看着高田粗暴关上的门,接着又将视线移到粗暴地把赛马报丢到地上的凑身上。
  「哦?大叔,说来说去,你还是很依赖高田先生嘛?然后这位高田先生最后依赖的却是彼岸会?真是苦了你呢。人与人之间没有信任,就会弄成这样啊。」
  勇气毫不掩饰贼笑的表情。
  「老师,你要怎么办?要是被赶出这间事务所……」
  沙耶流露出由衷担心的表情。
  「像凑这种没有固定职业,做的生意又形迹可疑的人,要马上签订好下一份租赁契约,应该很困难吧。」
  孝元指出了现实。
  「天啊!老师,要是你没了家又没了事务所,不是会很糟糕吗!」
  勇气噗哧一声大声地笑了出来。
  「啊哈哈!哎呀?大叔确定要去当街友罗?什么嘛?原来处境最艰难的根本就是大叔嘛。大叔,你该觉得庆幸,现在加入受害者自救会还来得及。」

  2

  凉子紧握住眉月项链,以轻快的脚步踏上归途。
  与过世的母亲之间有话未能说明白,这件事一直是她心里沉重的负担,到了今天她才觉得总算去除掉了心里的这根刺。
  ——还好有去。
  她起初对彼岸会半信半疑,现在甚至觉得过去起疑心的自己太可耻了。
  或许是因为卸下了心头的重担,凉子这一天的行动十分轻率。她忽然间停下脚步,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毫无人烟的地方。穿过附近的公园的确是捷径,但这里路灯很少,平常只要过了晚上八点,她都会避免走这条路。
  雀跃的心情一口气萎缩,一抹不安闪过心头。竖起的告示牌上写着「小心色狼」这几个字,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强风吹得树叶婆娑,发出耳鸣般的声响。
  ——得赶快回去才行。
  凉子决定快步穿越公园。
  但她的脚却没有动。不,是动不了。
  不知不觉间,眼前有一个高大的人影。凉子不知道这个人影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趁着风声靠过来的?还是说从一开始就站在这里了?
  凉子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令她几乎必须仰望的高大身躯,已经近在她身前。
  快要坏掉的路灯闪烁着,扰乱了她的视野。眼睛不知道该维持阴暗还是明亮才好,使她怎么样都无法看清眼前这个人影的细节。
  看得出来的,就只有这个人穿着破烂的外套,连衣帽下十分阴暗,看不清楚长相。
  「请问……」
  凉子想跟这个人说话,但一股异臭让她喉咙哽住,她想起了国小时代饲养动物的小屋。
  这个人的手异样地长,袖口附近有着状似手肘的关节,手腕与巨大的手掌从袖口垂下。虽然光线太暗而看不清楚,但能辨识出一对几乎及膝的手臂,就像猿猴手臂一样长满了毛。
  「……味道。」
  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刺耳又含糊,很难听清楚。
  「是俺的——的味道。」
  有几个字难以听清楚。
  「俺的——在哪儿?你们藏到哪儿去哩?」
  庞大的身躯像是用滑的动了起来,不知不觉间,这个人的身体已经来到距离自己鼻子只有几十公分的地方。要看到这个人的脸,就非得把头仰到脖子酸痛的地步不可。
  一张脸从远高于自己的地方俯视自己。这个人的脸仍被连衣帽遮住,几乎完全看不见。
  帽子里一对瞳孔很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对,这个人不是瞳孔小,而是眼睛太大。瞪大的眼睛轮廓接近正圆形,像是鸟类或鱼类的眼睛。
  「——到哪儿去哩?」
  凉子反射性地摇头,却又随即停住不摇,因为有一只又长又大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脸。脸颊传来尖锐的痛楚。她无法理解这有如刀割般的痛楚是由锐利的指甲所造成。
  「人类这种生物很可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身上有——的味道。你藏到哪儿去哩?」
  凉子才刚发现对方长长的手指抓住自己的脚,紧接着身体就被一口气提起,让她的世界当场上下颠倒。
  每次身体被甩动,五根长长的手指上那刀刃般锐利的指甲,就会掐进她的脚中。
  「弄不出来啊。俺看你是藏到肚子里了吧?」
  临死的尖叫声回荡在夜晚的公园。
  但叫声立刻消失,风声中夹杂着一阵湿黏的声响。
  「没有,没在里面,哪儿都找不到。俺的——在哪儿?在哪儿?」
  过了一会儿,巨汉发出叹息,充满怨叹的声音回荡在夜色之中。巨影用沾满鲜血的双手遮住脸叹息许久,最后缩起高大的背影离开了。
  只剩扯得七零八落的眉月项链,以及凉子的尸体。

  3

  「请不要进来。」
  郊区的公园里,邻近居民围成了人墙。许多警察绷紧神经,避免让围观群众继续破坏现场。
  位于现场正中央的理彩子只觉得头痛不已。虽说地处郊外,但住宅区的公园里发生血腥的异怪事件,实是非同小可。
  御荫神道与警方之间的来往非常密切,一有离奇案件发生,御荫神道就会派人赶赴现场。
  与异怪扯上关系的案件,现场多半惨不忍睹。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理彩子已经司空见惯,但来这种现场终究不是什么令人舒服的事。
  「死者似乎是独居女性,她的母亲在半年前过世。」
  首先必须查出这位女性是运气不好,还是有什么理由使她遭到异怪攻击.
  「还有,尸体损伤虽然严重,但缺损的部位很少。」
  「也就是说,目的不是捕食了?」
  那么这异怪是属于以杀人为乐的类型吗?如果真是如此,状况就糟糕透顶了。因为享乐和捕食不一样,是没有分寸的。
  理彩子注意到洒落在地面的许多小小圆珠,捡起来看了看。这是一颗直径一公分左右的粉红色珠子,正中央穿了洞。以拿来做珠串或项链的珠子而言,用来穿线的洞是大了些。
  「……这洞这么大,看来应该是念珠。」
  如果这名女性年纪轻轻,信仰就虔诚到会随身佩带念珠,那真是太讽刺了。这年头无绅论者这么多,她所信仰的神佛却没有保护她。

  4

  ——这次的委托不是要斩妖除魔,说穿了还不就是对付诈欺师?用不着你们帮忙。
  凑留下这句话,就独自走出了事务所。
  但沙耶充满干劲地想担任助手。
  称做异怪案件而送进御荫神道与总本山的案件当中,其实有许多都是出于人祸。但要是留在御荫神道里,只站在纯真无垢的天才巫女这样的立场做事,就会一直受到隔离,接触不到人类肮脏的一面。
  沙耶痛切体认到自己太不食人间烟火,所以非常起劲,认定像这起事件般的案件就是得跟在凑身边才学习得到。
  沙耶会这么起劲,还有另一个理由。
  她守在电视机前看个不停的,都是与降灵术有关的电视节目录影或宣传影片,其中也包括了彼岸会的影片。
  这些影片都是沙耶跟同班同学——一之濑麻美借来的。
  ——沙耶,你愿意帮我?谢谢你。这种事情我实在补知该和谁说。我听说沙耶家里和神社有渊源,所以才来问你。有和你商量真是太好了。
  一之濑个性开朗外向,即使是个性文静低调而不起眼的沙耶,她也一视同仁,面带笑容和沙耶说话。沙耶在学校经常受她照顾,所以很希望能够帮助她。
  沙耶一直反复看着彼岸会影片中,勇气说的那名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少女。然而就连直接碰到这名少女的勇气都只感觉得到些许的气息,仅透过看录影带的方式,沙耶实在不觉得有办法看出什么线索。
  「只看这些果然看不出什么来啊……前世、轮回、降灵术、和灵魂对话……」
  沙耶仰望着天花板,思索了好一会儿。
  「要了解冒牌货,就得先了解真货。」
  沙耶本来想到换做是老师会怎么想,但立刻打消这个念头。不可以依赖凑。若不是由自己去思考、去行动,就没有意义。而且之前对上九尾妖狐时,虽然只有她和勇气两个人在,但他们也没有依赖凑就打赢了。
  「不要紧,我也办得到。」
  沙耶的心情变得积极,忍不住哼起歌走出房间。
  这次的委托不像往常那么血腥,也让沙耶的心情轻松了些。尽管她不能原谅这种不但玩弄人心,还诈骗金钱的诈欺行为,但至少不是那种人类某天突然毫无道理就被吃掉的异怪事件,更不是那种会让凑变成杀人凶手的案件。
  只要解决这个案子,相信不只是麻美与高田,还会有其他很多人得救。
  「如果一直都是接这样的委托就好了。」
  沙耶内心变得轻松,把自己关在理彩子的书库,将藏书从头到尾翻个够。尽管沙耶自己没有自觉,但其实阅读、理解并整理资料,正是她拿手的工作。
  两小时后,沙耶合上书本,脑中已经拟妥了今后的计划。
  ——既然要见真货,不如去见当代第一的人物。
  沙耶外表文静,行动却很迅速。她做好出门的准备,本想在玄关写下给理彩子的留言,却正好碰见这时回到家的理彩子。
  要说是上街,沙耶穿的衣服未免太厚重,让理彩子瞪大了眼睛。
  「你穿这么厚,是要去哪?」
  「我要去见真货。」
  「真货?」
  「是,我要帮忙老师办案。可是请你放心,我们不是要对付那种会攻击人的异怪,而且我想也不会去到惨不忍睹的现场。我现在出门,也只是要去见一个人。」
  「是吗?那就好。」
  理彩子才刚从有人遭到杀害,令人惨不忍睹的现场回来,沙耶的话让她由衷松了一口气。
  「倒是理彩姐姐脸色很差,发生什么事了吗?」
  虽说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阿姨与外甥女,但现在她们是分属不同组织的人,不能互相谈起与事件有关的详情。
  「啊,没什么,我没事,只是有些案子有点棘手,就跟平常一样。凑那边的情形怎么样?」
  「老师好久没有这样主动想工作了……那能算是主动吗?这次是要助人呢,理彩姐姐。那我走了!」
  沙耶开朗一笑,完全不把身上的重装备当一回事,踩着轻快的脚步出门去了。
  她要去的地方在青森,是日本三大灵山之一的恐山。




  5

  受害者自救会的会场聚集了四十人左右,其中还包括了凑与孝元。
  「幸好你拿出干劲来了。」
  孝元显得很高兴,凑则以看着外星人似的眼神看着他。
  「我只想赶快解决掉讨厌的事情。」
  凑仿佛想强调这一切他都嫌麻烦,在椅子上后仰得几乎快要往后翻倒。
  「光是你肯来查线索,就已经很够了。」
  「我不是来查的。是有事情让我好奇,我才来弄个清楚。」
  凑的说法才令人好奇。
  「听你们的说法,对方的手法应该很巧妙吧。他们会利用个人隐私资讯,让人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轻而易举地信以为真。而且这些资讯还是一些不是随随便便就查得出来的事情。」
  「是,就是这样。像勇气的外婆叫他小勇,这件事我就不知道。」
  「可是却有人组了受害者自救会。」
  「这有什么奇怪吗?」
  「如果是本来可以继承到的财产被彼岸会抢走的家属来参加,我当然可以理解。可是听你的说法,这里也有些人就是捐款的当事人吧?既然他们的降灵术那么完美,为什么会有人说自己是受害者?」
  「你的意思是说,有些部分不完美?」
  「不过来这里的人,几乎都是事后才不甘愿出那么多钱的小气鬼吧。大概就像那些用邮购买东西来大用特用,等退货期限快到才挑毛病退回去的烂人吧。我看这里至少有一半是这样的人,看他们的嘴脸就知道了。」
  凑的目光扫过与会群众,对他们嗤之以鼻。他的口气会比平常更差,大概是因为对非得来这里不可的自己生气吧。
  之后受害者一一拿起麦克风,诉说起自己如何受害。
  「我奶奶把她的土地全都卖掉,捐给了彼岸会。当初我爷爷爱玩女人又爱赌博,让她过了那么多苦日子,好不容易留下的唯一财产就是土地,她却这么简单就放掉这些土地,我实在很难相信。那是好几百万的钱啊。就算说可以见到爷爷,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那些土地不只是奶奶一个人的,我是她孙子,应该也有份。啊啊,当然我爸我妈,还有我弟也都有。」
  「我和爸爸的感情一直都很不好。直到他临终前,我都还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也不知道彼岸会是怎么查到的,他们就是知道这件事。起初我满心想得到原谅,所以一直去见爸爸。可是,后来我越来越没办法相信。说话那么体贴的爸爸,根本就不是爸爸。而且我爸爸最讨厌银行,绝对不会把钱存在银行。我最想知道的就是爸爸把现金藏在哪里,可是不管我怎么问,他都不肯告诉我!」
  「我被骗走了二十万。并不是说我的存款只有二十万,也不是吝啬那二十万。虽然我见到了过世的男友,可是他根本不值得我花上足足二十万去见。因为我的新男友比他好得多了。我最不能原谅的,就是我戴了生日那天他送我的戒指,没想到这戒指却是假货。当初他明明说这戒指值三十万以上。这样加起来我等于是被骗了超过五十万以上。你们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
  受害者接连游说自己的情况,让孝元听得光是要维持平静的表情都很费力,凑更是听到一半就打起瞌睡。
  「你是怎么受害的?」
  坐在凑身旁的中年女性不知道他是跟着孝元来的人,直接把麦克风递给他。
  「啊,他是……」
  孝元还来不及婉拒,凑已经拿起麦克风。他起身后眉头大皱,嫌麻烦似地搔搔头说:
  「我是怎么受害的来着?啊啊对了对了,我的债主要我还钱,你们不觉得这很没天理吗?」
  场内一阵沉默。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呢?」
  有个人战战兢兢地发问。
  「借我钱的人进了彼岸会,说他要捐钱,所以要我还他钱。而且他本来已经癌症末期,却完全好了,我好不容易赖掉的债就这么泡汤了。」
  一道道像是在看精神病患的视线聚集在凑身上,让孝元轻轻叹了一口气。

  「凑,起床了。」
  凑说完想说的话,又打起瞌睡。当他被孝元叫醒,四周只剩他们两人。
  「喔,啊啊,怎么?结束啦?」
  「是休息时间。十分钟后开始下半场。凑,你真的有心认真处理这案子吗?」
  「怎么可能会有?」
  凑轻而易举地断言,但孝元不厌其烦地开导:
  「要是不认真处理,你不就会被赶出那栋大楼吗?」
  「为了避免误会,我先跟你说清楚。我认真处理过的事件,一只手就数得完了。」
  尽管觉得这种事不该拿来炫耀,但孝元心想,这也表示凑维持着平常心,所以就不再深究。
  「那,你看出什么了吗?」
  「嗯,我看出受害者自救会里不是有一半的人死要钱,是九成以上都死要钱。说得精确一点,应该是百分之九十五。」
  最肤浅的人谈论着人类是一种肤浅的生物。
  「参加者正好四十人是吧。我就先谢谢你,没把我算进死要钱的那一边。那,你看出来的该不会只有这一点吧?」
  孝元怀着迫切的祈求,问出这个问题。
  「我还看出他们为什么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嘴脸,因为他们觉得降灵下来的灵魂不对劲。说话的内容跟口气怎么看都是死者本人,却会觉得不对劲。你觉得是为什么?这没什么,不用想得那么艰涩。他们之所以觉得不对劲,原因就出在这些灵魂跟生前比起来,实在变得太体贴了。可是他们不敢说死者坏话,所以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都不会明白说出来。不,应该不是不想说死者坏话,是不想让自己在众人眼中变成一个说死者坏话的人啊。不过对我来说问题不在这里,这些都不重要。」
  孝元一一想起先前受害者们游说的内容。虽然有一半以上都和钱有关,但这么一回想,就觉得大部分话题都隐含着符合凑描述的情节。
  「问题是,为什么骗人的一方要营造出这种令人觉得不对劲的形象。不对,说得更深入一点,先不说不对劲的感觉这回事,彼岸会对当事人想见的人一个都没弄错。就算参加降灵会需要事先申请,会对每一个参加者都调查得这么彻底吗?应该只有一骗就是几千万、几亿的情形,才会做得这么周到吧?要是只为了二十万左右的捐款,就对每个人都查得这么仔细,光征信费就会让他们入不敷出了。」
  「的确。士道骸从还待在总本山的时候,他的法力就是货真价实的。我想推测他用了某种能力,应该是比较自然的解释。」
  「灵魂已经不在,却能叫出灵魂的方法……不,是认识灵魂的方法?」
  凑思索的表情渐渐转为笑容,让孝元投以震惊与期待的眼神。
  「你该不会都看出来了?」
  凑尚未回答,先前不知跑哪去的受害者自救会参加者都纷纷回来了。众人在一阵奇妙的宁静中坐下,每个人都以试探的视线面面相觎。
  「能有这么贴切符合乌合之众这句成语的家伙们,也算是挺稀奇的了。」
  凑嗤之以鼻的同时,现场群众间掀起了一阵交头接耳的声浪。孝元本以为是凑刚才说的话被众人听见,但实情并非如此。众人震惊得瞪大双眼,望向会场的入口。那里站着一名戴着眼镜的男子。
  孝元忍不住站起,撞得椅子往后翻倒。室内鸦雀无声,只留下那道声响回荡在耳边。
  「……士道骸。」
  孝元茫然若失地喃喃念出这个名字,让一脸困样的凑微微挑起一边眉毛。

  「今天我是来解开各位的误会。」
  骸慢慢扫视室内,仿佛在等他响亮的男中音于这鸦雀无声的空间里传遍每一个角落。
  他宁静而尖锐的眼神所向之处,每个人都害怕似地将身体往后缩。唯一若无其事的,就只有一再打着呵欠的凑。就连孝元都因为震惊过度,瞪大双眼看着骸看呆了。
  「相信一定有人觉得纳闷,想不通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人——换个说法,就是你们认为是敌人的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吧?」
  「没错。你这个诈欺师来做什么?」
  骸的发言带来了一阵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而打破这阵沉默的,竟然是先前在孝元身旁打着呵欠的人。
  「对啊,你来做什么?」
  「还我钱!」
  在最早的一句骂声触发下,责难的声浪接连涌起。骸一句话也不辩解,默默听着众人谗骂。
  设骂的声浪持续了好一会儿。即使知道是在骂诈欺师,但其中也有些设骂的内容实在令人听不下去,让孝元皱起了眉头。
  谗骂的内容五花八门,但渐渐统一成「滚回去」这三个字,众人开始齐声连喊这句话。
  但这样的气氛终究还是会有短暂的空白,骸抓准了时机,说出他的第二句话:
  「今天我来这里,是打算答应各位的退款要求。」
  谩骂的声浪转眼间平息。所有人都一脸茫然,凝视着站在正中央的骸。视线中蕴含的意味各不相同,但有一点倒是很一致,那就是这些视线都在期待与怀疑之间摇摆。
  「我们与各位之间产生了不幸的误会,非常令人难过而遗憾,我们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情形,所以我们秉持诚意谢罪,决定答应退款。」
  骸平静的口气显得诚恳。
  「是全额退还吗?」
  其中一人举起手,以试探的语气战战兢兢地发问。
  「我们希望尽可能满足各位的要求,但全额实在有些困难。即便伦宁小姐拥有天神赐予的力量,还是摆脱不了世俗事务的牵绊。因为彼岸会也需要营运费与人事费。」
  「那、那么,大概可以退多少?」
  「这个嘛,如果以退会为条件,我们可以退还各位捐款金额的八成。」
  骸做出思索的模样,一说出八成金额这句话,室内的气氛当场变得不一样。
  「可、可是这样就得退会才行吧?那就不能再请你们施展降灵术了?」
  「很遗憾的,事情就是这样。灵界有着许多过世的灵魂,其中也有一些灵魂会挤开本来应该召唤来的灵魂,假装成生者的亲人,就是想和生人说话。很不幸地,各位就是遇到了这样的案例。发生这样的事态,并非伦宁小姐的本意。她的灵能就像所有人的感觉一样,不可能百分之百正确,有时候也会弄错。可是我们让各位产生误会是事实,我们犯了错也是事实。伦宁小姐也表示由衷地觉得过意不去。」
  可以退还八成金额。比起去请律师,花上一笔不小的诉讼费用,打官司去讨那未必讨得到的赔偿,这个提议显然来得更吸引人。
  「是真的吗?你不会是又想骗我们吧?」
  再也没有人出声设骂。众人尽管怀疑,但仍然表露出妥协的态度。
  「详细的手续我们会另外派人来处理,请各位日后再与专人谘询。倒是今天这场自救会的与会者,都已经在现场了吗?」
  骸露出柔和的笑容,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当他的视线扫到孝元与凑脸上,一瞬间停了下来。但孝元只有短短一瞬间觉得被他观察,视线随即又移到其他人身上。
  「是,只有我们。」
  这名女性起初还大谈彼岸会如何诈骗,现在则高高兴兴地回答骸的疑问。
  「嗯,是吗?毕竟我希望让每个人都听到我的话。」
  骸的说法很有道理,几乎没有人起疑,但孝元并未忽略他眼镜下的双眼一瞬间闪过冰冷的神色。虽然不知道这种神色是针对什么事情而发,但骸确实流露出轻微的暴躁,又或者是期望落空的表情。
  集会就此结束。

  所有人都离开后,孝元懊恼地说:
  「这可被摆了一道。照这样看来,我们已经没办法追究诈骗的责任。可是士道骸是怎么知道这里在召开受害者自救会的呢?我本来听说这个集会是瞒着彼岸会举办的。」
  「这很简单,是我告诉他的。」
  凑揉着惺忪睡眼,若无其事地说出不得了的话。
  「咦?」
  「就说是我告的密啊。我告诉他说这里有一群家伙在集会,闹说这是诈骗。顺便还告诉他说,他的大客户高田老头也会参加。」
  「你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钱,高田老头不就是个相当理想的大客户吗?我料到如果对方真是想骗钱,应该就会为了收拾事态而展开行动,也就可以从对方行动的方式中,看到这个组织另一面的很多事情。结果主谋亲自行动,让我看出了很多很有意思的事情。第一,高田老头对他们来说是个难得的大客户,说穿了就是肥羊。第二,他没派其他人来,也就是说这个人并不相信别人,非得自己亲眼确认不可。即使降灵术真是一场骗局,知道方法的也只有极少数人,多半就只有那个细长眼镜男和小鬼头吧。第三,他对情报源头有疑问。看样子这个组织虽然捞了很多钱,组织规模却很小。这就是彼岸会这个组织的实情。说起来差不多都不出我所料,这样的话多得是方法可以解决。」
  「真的吗?哎呀,真的是还好有带你来。」
  「毕竟只要高田老头退会,剩下的人都跟我无关啊。要让一个人清醒,根本就是小事一桩。」
  「咦?凑,你等一下。」
  这番话不能听过就算了,孝元慌了手脚。凑说话的语气像是在胡闹,但孝元跟他认识多年,知道那是真心话。
  「之后的事情你们就自己摆平吧。反正彼岸会撑不了多久,从一开始就感觉不出这个组织有永续经营的意思,是那种看准时候差不多了就会撤收的短命组织,我根本就懒得大费周章去揭穿真相。」
  凑说到这里,就用孝元的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啊啊,是老头儿吗?我啦,是我……开什么玩笑啊!谁在跟你电话诈骗啊!总之就是我啦。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6

  「太慢了!」
  老翁高田踱响脚步,表达他的不耐烦。
  勇气隔着茶几坐在对面,心中暗自叹气,心想自己为什么非得陪这个老人耗在这里不可。
  如果对方是个温和的人物,也许勇气还能遥想说原来所谓外公就是像这样子的老年人,但面对眼前这个老人,他实在办不到。
  「喂,小鬼,那小子在搞什么?把人叫来这里,却让人等上整整三十分钟,他以为他是谁啊?而且连一杯茶都没有,这里的人都不懂半点待客之道吗?」
  老人仿佛以骂人为人生志业,一张嘴骂个不停。
  勇气只好起身走进茶水间,准备茶与甜点。平常这些事都是沙耶在做,所以勇气不懂该怎么弄,只随便打开一个袋子,随便倒了些茶叶泡一泡就端出去。
  「哼,总算端来啦?」
  老翁高田仍然一脸不高兴,啜了一口茶。但他立刻又皱起眉头,往茶壶里面仔细看了看。
  「小鬼,你连茶都不知道怎么泡吗?昨天你们那个小姐泡的茶就还算好喝呢。」
  「泡茶这种事情我哪会?」
  勇气是在暗指国小男生怎么会知道煎茶的泡法,只是——
  「煎茶不可以用沸腾的热水泡,适温是七十度,要泡一分钟。如果先用热水温过茶壶和茶杯就更好。还有,要把茶倒给不止一个人时,要分成好几轮倒,每次只倒一点点。如果不这样做,第一个倒的和最后一个倒的,茶的浓度就会不一样。你看,我的茶很淡,你的茶就很浓。」
  高田滔滔不绝地说明。
  「怎么?被我这种老人念东念西的,你就不高兴了?最近的小孩还真践啊。」
  「你对你老婆也是这种态度?动不动就说『喂,老太婆,泡茶来!』这样?这样很糟耶,我看你一定被她嫌弃了吧?」
  「才不会。我对她是威严中不失体贴。」
  「是喔?那你对我也应该威严中不失体贴啊。」
  「啧,你这小鬼真是伶牙俐嘴。」
  「常有人这么说。我看应该也常有人说老爷爷你很爱唠叨吧?」
  就在两人互相对瞪,撇开脸去的时候,事务所的门开了。
  「简直就像一对亲生祖孙啊。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
  站在两人视线所向之处的人是凑。
  「喂,你自己找人过来,是想让人等上多久啊?」
  「可以的话我想让你等到永远,不过算了。今天我去了一趟受害者自救会。」
  「哼,白费功夫。」
  「怎么会白费?每个人都含着泪说自己被骗、被洗脑了。知道对象越有钱,诈骗的手法就越巧妙。有钱的老年人,根本就是最佳肥羊。而且你甚至还没有别的家人会罗哩罗唆,你这只肥鸭不但自备葱,连锅子都背上门让人宰了。」(注10)
  「你这种人不会懂的。我话先说在前面,我绝对会跟你要到钱。」
  本以为接下来会形成没完没了的争论,没想到凑很干脆地退让了。
  「知道了。毕竟你有权讨钱,我也有义务还钱。只是在这之前,只要一次就好,你可以去一趟彼岸会弄个清楚吗?我要你去找降灵的老太婆问个清楚。」
  「问什么?」
  「问一件你不知道,但是她知道的事。可以是保险箱号码,也可以是她藏私房钱的地方。不然问有你们共同回忆的东西也行。」
  「我不知道,但老太婆知道的事?」
  「而且必须是能够查证真假的事。像保险箱号码不就是个很完美的选择?」
  「你加上的条件还真够麻烦。我为什么就非得这么麻烦不可?」
  「要是能让周围的人相信,你也比较省事吧?你应该不希望我或其他人一直说你上当或被人诈骗,也不想弄到跑去加入受害者自救会闹上法院这么麻烦吧?最重要的是,这么一来就能确定老太婆的灵魂是真的。好了,赶快想起来。总有些什么塞满了金条、证券、现金的保险箱,再不然就是没人知道的私房财产吧?」
  「你开口闭口都是钱,烦死了。」
  老翁高田露出怀疑的表情,但仍然双手环胸思考。
  「……戒指吧?」
  过了一会儿,他小声说出这句话。
  「戒指?」
  「就是订婚戒指。说是订婚戒指,其实我是婚后才买的。我结婚的那年头,正好流行所谓的订婚戒指。我身边的亲友全都有买。可是当时我很穷,没能买给老太婆。结婚第十年,距离现在大概四十年前,生活压力总算没那么大,我才有办法买给她。上头也只有一颗小小的钻石,是Tiffany的订婚戒指。当我把戒指套到她手上,她流下的眼泪,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真没想到老头嘴里会说出Tiffany这个单字,整个就是不搭。」
  「两年前老太婆死了,我在整理遗产的时候,就找不到那个戒指。哪里都找不到。她本来就喜欢朴素的生活,没几件遗物。照理说要找出戒指应该不难。」
  「也就是说那戒指对老太婆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回忆。」
  「胡说!她每年结婚纪念日都会戴。后来我收入变多,说要买新的戒指给她,她还摇头说有那个戒指就够了。她就是这么宝贝那个戒指。」
  与妻子的回忆,让老翁高田不由得眼眶含泪。
  「真不知道那戒指跑哪去了。」
  这时勇气觉得凑露出了坏心眼的表情,又或者该说是打着鬼主意的表情。
  「原来老太婆清心寡欲,跟充满贪婪的你不一样啊。订婚戒指?不错嘛,就这么说定吧。只要你去问老太婆,她就会告诉你戒指在哪吧?」
  高田整个人弹起来似地起身,拿起手杖。
  「你现在就要去?」
  「择日不如撞日。」
  勇气张大了嘴看着老翁高田冲出去,凑就对他说:
  「你也跟去。现在不就让你有借口再去见士道和伦宁了吗?」
  勇气接过凑扔来的帽子,尽管表露出不满,但还是牢牢戴到头上。
  「是没关系。大叔你呢?」
  「我干过活儿了,所以现在是午睡时间。」
  他把腿甩到桌上,拿杂志盖到脸上代替眼罩,转眼间就开始打呼。

  7

  勇气去追高田,但为时已晚,在彼岸会的总会馆看到他时,老人已经打算回去,正很有礼貌地行礼。
  勇气觉得要解释也很麻烦,所以等到高田离开之后,才走到彼岸会的总会馆前。说是总会馆,建筑本身却像是工地的简易组合屋,即使想用朴素二字来解释都说不通。勇气觉得凑说得没错,这是个只以捞钱为目的的短命组织。
  「感觉完完全全就是个诈骗组织啊。」
  勇气本来躲起来偷看建筑物,但注意到这样反而可疑,正打算正常站着就好时——
  「你在做什么?」
  这时有人从背后对他说话。勇气慌忙转过身去,看到了一名穿着可爱振袖的年幼少女。
  「咦,啊……」
  勇气会吃惊,并不是因为有人从背后向他搭话,而是因为他发现站在眼前的这名小女生相当眼熟,
  「难不成是伦宁?」
  勇气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但眼前的少女无疑就是前几天在舞台上见到的人物,只是少女身上并未散发出当时的那种神秘气息。除了身穿和服以外,看起来就和一般小孩没有什么两样。只见伦宁像个小动物似地,歪着头看着勇气好一会儿。
  「你是来见你外婆的吗?」
  她问得单刀直入。但这种犀利的问题并非出于大人的狡猾,而是来自稚气的天真。
  「不、不是啦。」
  「喔~?」
  伦宁深邃的眼眸直视勇气。这种像是连人的内心深处都要看透的眼神,让勇气皮肤上产生一种像是静电刺激的麻刺感。这跟和异怪对峙时的感觉很像,但现在的感觉又像笼罩着一层云雾,显得朦朦胧胧,让勇气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她。
  勇气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简洁地切入正题:
  「我想见士道骸先生,有话想跟他说。你可以带我去见他吗?」
  伦宁歪着头看着勇气一会儿。
  「好啊。」
  她答应得很干脆,但随即伸出小手,说出令勇气意想不到的话。
  「你先陪我玩。」
  现在的她流露出来的,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表情神态,与勇气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种成熟的印象不一样。伦宁身上穿着收过肩的童装振袖,每次她一有动作,袖子就跟着摆荡。
  勇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央求他的幼儿。比起这种反应,还不如以反抗的态度拒绝带他去见骸还比较好应付。
  「不行吗?你不陪我玩?」
  看到伦宁拉着自己的衣角,落寞地垂头丧气,勇气实在无法冷淡拒绝。
  「好吧,那只能玩一下喔。不过等我们玩完,你会带我去见他吗?」
  「嗯。那边有个小小的秋千,跟我来。」
  勇气被伦宁拉着走在镇上。穿着和服的伦宁十分醒目,路过的人们都对他们投以善意的眼神。或许路人之中也有彼岸会的人,有些人还双手合十向她朝拜。伦宁丝毫不在意周遭的情形,踩着小跳步朝目的地直线迈进。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公园。这个镇上的小公园里,只有秋千、跷跷板与溜滑梯,当没有小孩嬉戏时,就显得非常寂寥。
  「我们来比赛荡秋千,看谁荡得高。」
  伦宁不等勇气回答,一坐到秋千上就荡了起来。
  「这样就好吗?」
  「嗯。以前我看到的时候,大家都是这样玩的。」
  伦宁开开心心地一直催他快点,勇气只好坐上旁边的秋千,开始荡了起来。但由于两人体格有着明显差异,勇气的秋千立刻荡得比伦宁要高。
  「啊,你好贼。」
  伦宁羡慕地看着勇气一会儿,立刻想从还在荡的秋千上站起,因而失去平衡。
  「等一下,这样很危险。」
  勇气来不及提醒,伦宁就在秋千荡到最高的角度时一脚踩空,身体被抛到空中。
  勇气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惊险地接住了她小小的身体。
  「呜!」
  虽说还只是个小女生,但分量还是不轻,勇气觉得这一撞让他内脏都几乎要吐出来了。
  伦宁瞪大眼睛,但立刻手脚乱动,笑了起来。
  「好棒喔,好好玩!」
  接着若无其事地站起。
  「下一个是跷跷板,我们来玩跷跷板。」
  她嬉戏着跑向跷跷板。
  「这可比我想像中更累啊。」
  看到小女孩天真无邪的开心模样,勇气实在说不出别玩了,想到接下来还要陪她玩,就觉得厌烦起来。
  但这样的心情立刻就消失了。只要小心照看着,公园里倒也没有比秋千危险的游戏设施,除了会弄脏和服以外,伦宁并没有出任何问题,天真地大玩特玩,让勇气佩服地心想真亏她能在这种小公园里玩得这么开心。
  或许是受到伦宁天真的模样感化,勇气起初还心不甘情不愿,后来也渐渐玩得乐在其中。
  两人把公园里的游戏设施都玩过一遍,又回到最初玩的秋千,但这次不是比赛,而是一起用同一个秋千玩。伦宁坐着,勇气站着摆荡。伦宁什么都不用做,秋千也会荡得越来越高,让她非常开怀。她的笑声让勇气觉得十分舒畅,嘴角自然而然露出笑容。
  视野从地面移到眼前的大楼,再移到被大楼框住的天空。
  上一次自己玩得这么开心,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无数回忆来来去去,让勇气觉得心口纠结。外婆在世时,他还会跟附近的朋友或幼稚园的朋友到公园玩,但现在勇气所过的生活之中,已经找不到半点这样的童趣。
  「你怎么了?肚子痛吗?」
  不知不觉间秋千停了下来,勇气只顾着仰望天空,让伦宁担心地问起。
  「啊唰,对不起,我在发呆。对了,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嗯,要问什么?」
  「你是异怪吗?」
  「嗯,是啊。」
  她承认得这么干脆,让勇气吓了一跳。
  「你为什么帮忙士道骸?」
  「因为他把我从可怕的地方救出来。人类的世界待起来比较自在。」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勇气愣住。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是异怪?」
  伦宁天真地反问完,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难道我的妖气外泄了?」
  伦宁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突然冲出了公园。她说变就变,让勇气起初反应不过来,但随即追了上去。看她那么害怕,事情肯定不寻常。
  看得到伦宁跑出公园后背影渐渐远去。彼岸会的事务所就在那个方向。
  勇气赶紧追去,没跑多久就追上了,因为伦宁跑到一半就停下了脚步。一名男性站在她身前。
  「士道骸……」
  勇气以干涩的嗓音,喃喃念出这个人物的名字。

  「不可以擅自在外面走动啊。万一伦宁的气味外露出去,那该怎么办才好?」
  骸以柔和的声调斥责伦宁。
  「对不起。」
  伦宁的表情中少了笑容,渐渐转变为勇气第一次见到时那种早熟的神情。
  「算了,没关系,你还是个孩子,有时候难免想尽情玩个痛快。至于你呢……」
  骸以打量的眼神盯着勇气。他给人的印象很冰冷,但勇气就是觉得和在会场舞台上看到他时感觉到的印象差不了多少。
  伦宁想说话,但骸抢先说出来的话夺走了她发言的机会。
  「你是赤羽勇气对吧?我记得你。你的事情我调查过了,总本山的天才小弟弟。」
  「曾经是总本山修行僧的你,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勇气有很多问题想问,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先问的还是这句话。
  「你说的这种事,是指什么事?」
  「就是彼岸会啊。用那种骗人的手法从人们身上骗钱,根本就是诈欺。而且这孩子是异怪吧?虽然很微弱,但我确实感觉得到妖气。竟然利用异怪捞钱,实在太差劲了。到底是为什么?」
  骸静静地俯视勇气。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你要用问题回答问题?」
  「只要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就回答你。」
  勇气烦恼了一会儿,最后点头答应。
  「那我问了。你对现在的总本山,都不曾感到疑问吗?都不会嫌弃那个组织吗?那里传承的技术已经有一百年以上不曾改变。只有权力欲重的人可以呼风唤雨,讨伐异怪也只是争权夺利的手段。别看我这样,以前我也曾被誉为天才少年,就像你一样。但是我放弃了他们,因为我再也受不了不救人救世的总本山。」
  勇气本想反驳,但说不出话来。因为骸所说的话,正是勇气从以前到现在都一直深切感受到的情形。
  「无论我多么有才能,我还是像骸这个不吉利的名字所示,是在忌讳与嫌恶中出生。你的名字叫勇气是吧?不知道你的双亲,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帮你取了这个名字。是勇气?还是幽鬼?(注11)」
  「少罗唆。闭嘴。别提我的家人。」
  「哎呀,这可冒犯了。你说得对。对了,你可以去问问看,荒田孝元老家的寺庙为什么被称为艾草寺,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过去。」
  「总本山的确有些作风让我看不顺眼,可是这不构成骗人的理由吧?我跟你不一样,不会做这种像是诈欺师做的事,更不会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
  骸提出了能够引起勇气注意的话题,但勇气察觉到这是用来扯开话题的戏法,于是强行拉回正题。
  「这不是诈欺,是降灵术。你不也体验过了吗?」
  「我从没听过没有灵魂在场的降灵术,更别说是已经成佛的人了。」
  「就是因为你被总本山这种组织束缚住,视野才会变得狭隘。你就没办法想到,是有人学会了连成佛的灵魂也能呼唤出来的降灵术吗?」
  「你骗人,根本就没办法见到已经成佛的人。」
  「你这反驳是想都没想就否定,没有意义。这多半就表示你中总本山的毒就是这么深,实在可叹。你连前几天见到的外婆也要否定吗?」
  「我叫你闭嘴!不要提起我外婆!」
  勇气不由自主地说出情绪化的话。
  「那个……」
  伦宁欲言又止。当勇气的视线对上她担心的表情,头脑立刻冷静下来,并注意到骸这种话术就是要引人失去冷静,说出不想说的话。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啊。彼岸会里有个老爷爷姓高田,你就去找出他太太的遗物啊。」
  「高田先生……今天实在很常听到这位老人家的名字啊。之前听到他会参加集会的消息是假的,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骸露出冷酷的笑容,接受了勇气的挑战。
  「我也会一起去,看我怎么看穿你的把戏。」
  「没关系,因为根本没有什么骗局可以看穿。你自己已经和伦宁接触了整整两次,还是没有看穿些什么,我想第三次也不会有什么两样吧?」
  骸充满自信地微笑。伦宁看出再也没办法请勇气陪她玩,显得十分落寞。

  8

  所幸青森县天气晴朗。
  「照这样子看来,应该可以当天来回。」
  沙耶面对重重深雪的山岭,毫不退缩地往前走。
  恐山是日本三大灵山之一,也是知名的潮来仪式——降灵术举办之处。
  寒冬时由于积雪封锁,并不进行降灵仪式,但当季节来临,恐山菩提寺的四周就会盖起一间间小木屋,让许多人为了和死者对话而前来。
  但沙耶并非前往恐山菩提寺,而是走向雪山更深处。
  走了没多久,就遇见一名年轻的僧人,大概是恐山菩提寺的人吧?僧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凝视沙耶。
  「你一个弱女子来到这种深山很危险的。」
  僧人出言开导,沙耶回以柔和的微笑。
  「我想见静婆婆。就是被誉为当代第一的潮来巫女静婆婆。这个方向是对的吗?」
  「是,我才刚去问候过她。可是凭女性的脚力,要过去太危险了。」
  僧人说到这里,注意到沙耶并未气喘吁吁。这样的雪路,连已经熟悉这一带地理的僧人都走得气喘吁吁。僧人无可奈何,只好告诉她该往哪里去,以及该注意哪些地方。
  「本来现在不许闲杂人等上山,这可是特例。从这里过去要走半天,你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谢谢您。」
  沙耶花了两小时左右就抵达了目的地。能只花这么点时间,是拜沙耶经常在山上修行的脚力所赐。换做是常人,多半就会如僧人所说,得花上半天时间。
  这间只有一名老巫女居住的木屋,四周日照出乎意料的明亮,空气却很沉重。
  「请问静婆婆在家吗?」
  没有人应声,但感觉得出里面有人在,于是沙耶又喊了一声。这次里面发出活动的声响,不好开关的拉门被人上下摇动着拉开。
  门后出现的是一名瞳孔白浊的老婆婆。据说静婆婆已经超过九十岁,在潮来巫女中极具地位。沙耶听说过潮来巫女多半是色盲或全盲,眼前的她肯定是全盲。
  「年轻姑娘来这种雪山上做什么?」
  这对视线有些偏斜的眼睛,应该看不见沙耶。会说沙耶年轻,也许是从声质判断的吧?
  「我来是想请教您有关降灵术的事。」
  「我还以为你是要叫我降灵,没想到只是想问话啊。」
  老婆婆让开一条路,意思大概是要沙耶进去吧。沙耶有些迟疑地进了小木屋。
  木屋里没有电,也没有灯泡之类的照明。但用来取暖的地炉火焰照亮了整个屋内,没有光线太暗的困扰。
  「呜、啊……」
  沙耶自然地流露出像是惊恐的声音。
  小木屋里的每一面墙上都挂满了念珠,数目不只有几百,而是上千,甚至达到两干之多。这些念珠在墙上挂得密密麻麻,随着火焰的晃动,念珠的影子也呈现出各式各样不同的模样,就好像有生命似的。如果是胆子小的人,可能会误以为是幽灵在动。
  「这些就跟护身符差不多,别放在心上。」
  老婆婆以怎么看都不像盲人的流畅动作,在地炉前坐下。
  「那,你想知道通灵的什么?」
  所谓通灵,指的就是降灵术。
  「是。其实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沙耶仔细说明了彼岸会相关的事情。
  「所以我就想到,要判断对方的降灵术是真货还是假货,就得了解真货。虽然可能会给您添麻烦,我还是来到这里请教您。」
  沙耶做出这样的结论后,老婆婆就低下头,肩膀颤动。沙耶本以为她是对假的降灵术生气,但其实不是。
  「所以你就来看真货?真货,真货,真货啊?嘻嘻嘻。」
  老婆婆在笑。这种笑属于嘲笑。
  「潮来只要进入通灵时节,小木屋前面就会大排长龙。这队伍排得可长了,一排下来动不动就要花一两个小时。」
  「贵、贵宝地生意真好。」
  沙耶下意识地和凑那间不会有人去的冷清事务所相比。
  「排队排这么久,也就会有人和旁边的陌生人聊起来。他们说的话,就会传进我们耳里。」
  老婆婆说到这里,发出漏风似的笑声。
  「请问,潮来的降灵该不会……」
  「就是说,也是会有这样的情形。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当潮来,可是想见死去之人一面的人却很多。说穿了,就是所谓的心理谘询。」
  沙耶失望透顶。转搭好几班电车,千里迢迢来到青森,走过严峻的雪路来到这里,得到的结果实在太令人失望了。
  「非常抱歉占用了您的时间。」
  沙耶明知对方看不见,还是行了个礼,接着就要站起身。
  「小姑娘,你为什么要来这里问我?你不也可以降灵吗?」
  老婆婆不可思议地对失望的沙耶如此问道。
  「我的情形是降神,召来的不是人的灵魂……」
  沙耶说到一半就闭口不语,凝视眼前的老婆婆。
  「您为什么知道我能降神呢?」
  「我当然知道了,毕竟潮来巫女得要找继承人才行,也就非得找出能接纳别人灵魂的器皿不可。我这双瞎了的眼睛看不见东西,却可以看见别的事物。你这个器皿的形体也包括在内。我才在想你这个器皿的形状还真怪,原来啊原来,竟然是天神专用的?」
  老婆婆拍着膝盖开怀大笑,但随即换上正经的表情。
  「你说的那个小孩子,看得见灵魂吗?」
  「是,他看得见。勇气的感应能力非常强。」
  沙耶重新坐好,深深点头。潮来巫女当中也有冒牌货,但眼前这个人无疑是真正的灵媒。
  「可是在那个叫什么会来着的降灵时,他却什么都看不见?」
  「他是这么说的。」
  「这就奇怪了。哪里都看不见灵魂?」
  「是,他说看不见召唤来的灵魂。」
  潮来巫女从喉头发出笑声。沙耶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请问……」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啊。对喔,原来你不懂啊。」
  老婆婆以无法视物的眼睛环顾室内。沙耶心想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她眼睛所向之处,只有挂在墙上的念珠。
  「你应该也看得见吧?你不是有灵力吗?那应该就看得见。」
  「看得见?」
  「毕竟这里是很强的灵地啊。污水滴在清水里,也许就看得见,但污水里的污水大概就不容易看见了。你仔细看清楚.」
  沙耶照老婆婆所说,凝神观看四周。她专心致志,仔细看清楚四周的情形。
  「啊……啊啊……」
  不久从沙耶口中发出的,是恐惧的呻吟声。光是用双手撑住想逃避而后仰的上身,就已经费尽全力。
  老婆婆周围有很多灵魂。不只是一两个,而是密密麻麻地挤着几百个、几千个。这种光景让沙耶想起以前去那间诅咒宅第时的情形,但看到老婆婆在这群灵魂的中心笑得若无其事,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让沙耶心中更加战栗。
  「你看见啦?这就是我们潮来巫女的末路。一旦把身体借给别的灵魂,这些灵魂就再也不会离开,会一直嚷着要我把身体借给它们,甚至送给它们。嘻哈哈,每天都不能掉以轻心呢。」
  老婆婆笑了一阵,又变回面无表情的模样摇了摇手。
  「如果你说的这什么会来着的小女孩是灵媒,多半会和我一样,被很多灵魂缠身。好了,你回去吧。要是待在这里,连你都会被缠上的。毕竟比起像我这样的老太婆,附身到漂亮女孩身上当然要开心多了。」
  「离开之前我有事要做。」
  沙耶拿起放在脚下的梓弓,手梳过头发,变出以灵力编织而成的发箭。
  当沙耶将有净化之力的弓箭对准这些灵魂,老婆婆柔和地制止她说:
  「没关系的,我这样就好。这是我必须背负的业,就像是我活过的证明。不要做这种焚琴煮鹤的事。」
  老婆婆笑着这么说,让沙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放下弓箭。

  9

  「也就是说,那不是降灵术。有蹊跷的不只是要召唤出来的灵魂没出现,灵媒师本身也会被无数的灵魂缠身。」
  沙耶兴奋地做出结论,说彼岸会的少女身边没有其他灵魂实在相当奇怪。
  「不然又是怎么回事?」
  「……这我不知道。」
  「啥?你大老远跑到青森去,就这么空手回来?」
  「不,只是还不知道详细情形,但我想,这一定可以做为线索……这个……」
  沙耶起初还十分起劲,但一和凑谈过,说到最后一句话的声音随即变得像蚊子一样细小。
  「我是想说在学习老师的手法之余,也要试着自己思考和行动……」
  沙耶觉得再讲下去,当初与九尾妖狐对峙时的决心都要消退了。
  「那,你的下一步又怎么样?」
  「老师说的下一步是指?」
  「既然见识过了真正的灵媒,那接下来你应该也见过了真正的诈欺师吧?你都发下豪语说要向我看齐了,总不会连这点都想不到吧?」
  沙耶的无言诉说了一切。
  「算了,我没指望你这么多。交通费去跟孝元请款,我可不会出。」
  沙耶沮丧得几乎令人怜悯,她环视事务所内,发现少了一个人。
  「请问,勇气呢?」
  「披着总本山天才少年的头衔,跟老头儿一起去彼岸会啦。就算这头衔只是空壳子,拿来挑衅士道骸引他出手,应该挺合适的。」
  「引他出手?」
  凑不回答这个问题,打开抽屉,拿出一副扑克牌。
  「请问老师要做什么?」
  「我要给你提示,你闭上嘴。」
  「提示是吗?提示、提示……」
  沙耶对凑的这句话想不透,像鹦鹉似地反复念诵,接着忽然瞪大了眼睛。
  「提示?难道老师已经知道真相了?」
  「大致上想像得到。」
  凑把扑克牌洗好,以熟练的手法在沙耶面前发好五张牌,用下巴催着沙耶说:
  「你从这五张牌里选一张试试看。不用说出来,在心里记着就好。」
  「那么——」
  沙耶本想用手去指,这才赶忙住手,挑上了其中一张。是红心J。
  「那,我现在就只把你选的那张换掉。」
  凑把五张牌收到手中洗过,又发了五张牌放到桌上排好。
  「有在里面吗?」
  「没有……没在里面。老师是怎么做到的?」
  「我问了你的守护灵。」
  「我不相信有守护灵,不过老师好厉害。每次看电视,我都觉得不可思议,这种戏法到底是怎么看穿对方选了哪一张牌的?」
  「你真的很好骗啊,好骗到害我觉得自己很白痴。刚刚我不是只抽换掉一张,剩下四张我也全都换掉了。刚才我发的五张牌都没在这里头。」
  说着凑扔出偷藏起来的五张牌。沙耶所选的红心J也包括在内。
  沙耶佩服之余,却想不通这和降灵术有什么关联,正歪着头思索时,孝元就上门来了。
  「喔喔,孝元,你来得正好。」
  凑发了五张牌排在他面前。
  「你要变戏法?我被你骗过好几次,这次我可不会上当了。」
  孝元充满斗志地看着手上的牌。
  但凑什么都不解释,收走五张牌洗过,又发了五张牌。沙耶听过说明,注意到这五张牌已经不是先前那五张。
  但孝元只觉得纳闷。
  「戏法什么时候才要开始?」
  「已经开始,也已经结束了。」
  孝元一头雾水。看在他眼里,就觉得凑只不过发了五张牌,收走后又另发了五张牌。
  「老师?你又在捉弄人了吗?」
  「你也太失礼了,我明明就回答得正经八百。这就是降灵术的真相。做的事情都一样,就看是说戍守护灵、说成戏法,还是什么都不说。如果像刚刚孝元那样,我什么都不说,他就算想被我诈骗也没办法。诈骗这种事情,就是要透过沟通才能成立。只要先别去管降灵术云云,想想彼岸会做了什么就好。」
  两人接连说出想到的想法。
  「他们说出了只有当事人和死者知道的事情。」
  「做出和死者同样的举止。」
  「还有像是除了召唤来的灵魂以外,当事人也知道这些事情。就像勇气那时候一样。」
  「召唤出来的人物形象,对活下来的人特别顺从,这种情形也算是有吧。」
  「呃,也就是说,召唤来的不像是死者本人,比较像是……」
  「以当事人对死者的记忆为根据?」
  说到这里,孝元注意到了一件事,双手一拍,说道:
  「原来如此,是读了对方的记忆,不,应该说是读了对方的心思?」
  凑摆出狂傲的态度,摆出「你现在才知道啊?」的表情说:
  「没错,那个叫伦宁的小鬼,真面目就是读人心思的异怪『觉』。」

  「觉?」
  沙耶与孝元同时吃了一惊。
  「可是我完全没感觉到这种异怪的妖气。啊,不对,骸待过总本山,多得是方法可以掩饰异怪,也多得是手段可以操纵异怪。所以也有这种可能了?」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才叫老头儿去问只有死者知道的事情。」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即使读了高田先生的记忆,也找不到答案。」
  「没错。我跟老头儿问起,结果就问出了订婚戒指这个问题。」
  「高田先生不知道戒指在哪里,所以那个觉的小女生也没办法找到。就是这么回事吧?」
  「这不是很完美吗?」
  「说完美是过头了点。毕竟说不定觉能够挖出连老头儿自己都忘了的记忆,又或者骸会透过征信社之类的人为手段找出戒指。只问问题是不够完美的。」
  沙耶不知道这些可能性有多高,但仍然佩服想得这么周到的凑。正因为她不明白凑的本意,才能由衷佩服。
  「可是有一点对我有利。高田老头乖乖被我诱导,提出戒指这回事。只要利用这一点,要让觉出错是易如反掌。」
  看到凑嘴角上扬,两人只有不好的预感。
  「很久以前,这一带跑来了一个闯空门的职业窃盗集团。他们的手法是对去过一次的地方反复去上好几次,毕竟消息会透过横向联系传开啊。而这栋大楼也有所防范,但还是被他们得逞了两次。」
  「这跟我们说的事情有什么关联?」
  话题突然乱跳,让两人觉得纳闷。
  「不过啊不过,他们两次行窃,我这一户都没事。一定是我平常做功德,天神都有在看。」
  「……一定是窃盗集团都觉得没东西可偷了吧。」
  「说不定是进来以后错以为这一户已经偷过呢。」
  「像你们这种孤僻的家伙多半会这么想,可是高田婆婆为人相当老实啊。」
  「这是怎么回事?」
  「她来找我商量,问我说要怎样才不会让她珍爱的东西被偷。然后我就随口回答了她。」
  「呃,老师,这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啊,我知道订婚戒指在哪里。」
  凑若无其事地说出不得了的话。




  10

  骸从四面八方端详这个镶着一颗小小钻石的戒指,检查有没有问题。
  根据老翁高田提供的情报,要准备好同款的戒指,并不费什么功夫。因为一九七〇年代前半的Tiffany订婚戒指款式相当有限。
  现在骸拿在手上的,是一枚怎么看都像是放了几十年的订婚戒指。虽然钻石是真的,却不是高田夫人的那枚订婚戒指。
  如果伦宁可以用她读心的能力,从老翁高田的记忆中读出戒指的所在,就不需要这种赝品,但骸觉得可能性很低。还是准备好赝品,到时候再说成找到戒指,要来得稳当多了。
  总本山的人,肯定不会想到准备赝品这种手法。只要按部就班,呈现出一定的戏剧性之后发现戒指,他们肯定会相信这是真货。这种狭隘的思考,甚至让骸觉得可悲。
  成败关键在于老人的记忆力,但老人现在的信仰这么虔诚,就算与真品之间多少有些误差,相信他也会觉得是自己记错了。
  利用伦宁运作的彼岸会,应该还可以捞到更多钱。骸希望能尽量延缓总本山的介入。
  「不知道您还满意吗?」
  男子说话的声音让骸回过神来。眼前的这名男子姓滨松,是仿造赝品的行家。
  「嗯,你做得很好。我会遵守约定,在这周内把钱汇给你。然后,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千万……」
  「那当然,我会保密。」
  滨松很有分寸,知道久留没有好处,办完事就想立刻回去。但映入眼帘的幼儿实在太可爱,令他忍不住眯起眼睛细看。
  「这位小姐真可爱,你叫什么名字呀?」
  滨松经手的作品都是赝品,刚刚这句话却是真心诚意。他伸出手,轻轻摸着这个小女孩的头,结果——
  「你的事情不是办完了吗?」
  骸的声调很冰冷,滨松只好遗憾地将手从小女孩——伦宁身上移开。

  滨松以难掩高兴的表情踏上归途。
  他从未想过现在大红大紫的彼岸会,会找他做这样的工作。
  「看来会是个好金主。」
  相信今后对方也会经常找他仿造赝品。即使不再有新的委托,只要拿这次的事情去恐吓,要多少钱都拿得到。
  「你是在哪儿,碰到俺的——?」
  忽然间传来说话的声音,让滨松停下脚步。这条冷清的小巷子左右都是高楼,前后都看不到人影。
  「是大楼里传出来的声音?」
  为了缓和恐惧,滨松刻意说出声音。这时有东西滴落到他头上。
  「下雨了?」
  他抬头看看天空,但发现天上挂着清晰的眉月,是个晴朗无云的夜晚。接着他伸手摸了摸头顶,摸到一些黏腻的东西,令他想到狗的口水。
  「哇!这什么玩意?」
  滨松再度仰望头上,但这次他看的不是天空,而是大楼的窗户。他心想一定是有人从窗户扔了脏东西下来,但头上并没有任何一扇窗户亮着灯。何况大楼的窗户都是封死的,结构上本来就无法开闭。
  「你觉得是有人从屋顶丢了东西下来吧?」
  忽然间从正面传来与先前相同的嗓音。滨松赶紧将视线从头上拉回前方,就看到一堵高大的墙壁挡在身前。这是个巨大得让人怎么看都觉得是墙壁的身驱。
  「你在想非得快跑不可?你在想只剩后面有路可以跑?」
  外套下现出一条长满了毛的粗壮手臂。这条手臂几乎有成年人的躯干那么粗,手臂本身就像一件凶恶的凶器。
  「你觉得这条手臂很可怕?」
  这个人夸耀地举起手臂,指尖长着柴刀似的指甲。
  「给俺说。俺的——在哪?在哪儿?」
  「我、我不知道。」
  当滨松答出这句话,巨大的嘴已经近在眼前。
  滨松麻痹的思绪当中,茫然想着——
  啊啊,我现在就要死在这里了啊。

  11

  骸与伦宁已经出现在见面地点。
  昨晚勇气带着老翁高田,要求骸证明伦宁叫出的灵魂真的是死者的灵魂,骸很干脆地答应了这个要求。
  勇气本以为一牵扯到总本山的人,骸应该会有所抗拒,不由得有种期望落空的感觉。
  骸始终面带微笑,眼神中一直含有挑衅。
  「昨天我说的东西,您带来了吗?」
  高田依照骸的要求,拿出了一条领巾。这条领巾已经用了很久,但旧归旧,损伤却很少。
  「相信尊夫人一定非常珍惜地用着这条领巾,感觉得到她深厚的情感。那么,我们就先请高田先生的夫人来一趟吧。」
  高田牵起了伦宁的手,以严肃的表情等待降灵。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只像是爷爷牵起孙女的手。
  伦宁看了勇气一眼,但丝毫不显露出前一天那种天真而亲近的模样。她眼神深处隐约透露的一丝苦恼,会是错觉吗?
  勇气故意面无表情地回视伦宁。两人的视线只交会了一瞬间,随后伦宁便立刻将视线拉回高田身上。
  伦宁做出勇气在会场上看过好几次的降灵步骤,接着她就像被雷劈中似地突然全身僵硬,瞪大眼睛。
  「小重?」
  连声质都变了。但以老婆婆而言,她说话的语气又未免太有活力。
  「巴巴?」
  老翁高田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
  「我是啊,小重。」
  「巴巴……」
  「小重!」
  「巴巴!」
  老翁高田完全不理会有外人在场,和她用昵称互相呼喊。
  「小重?巴巴?」
  老人和平常的落差实在太大,让勇气张大了嘴合也合不拢。
  「想也知道小重是我的名字好不好?高田重信。老太婆叫高田巴。」
  重信变成小重姑且还算是可以理解,巴变成巴巴就让人难以形容。勇气的小名「小勇」被凑知道,都让他觉得相当难为情,但现在他心想至少比这两个老人要好。要是凑看到年逾七十的老人用撒娇的声音喊着什么巴巴,肯定会当场来个向后转回家,再不然就是爆笑出声,往后也一直拿这件事取笑人。
  「巴巴、巴巴,跟你说喔,今天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好啊,只要是小重想知道的事,我什么都说。」
  「那个啊,如果你不方便回答也没有关系。我送你的订婚戒指,不知道你放在哪里?该不会弄丢了吧?」
  姑且不论降灵术的真假,老翁高田也许还是别再见妻子的灵魂比较好。就不知道老人自己是否注意到,他的尊严每一秒都在快速崩盘。
  伦宁——巴摇头晃脑地沉吟了一会儿,然后……
  「我忘了耶。」
  说着伸出舌头。
  「啊啊,巴巴好可爱!」
  看到老人忍不住想做出去熊抱幼女的危险举动,连骸也不得不挡在中间,惊险地拦住他。
  换个角度来看,也许会觉得这情景是祖父宠溺着孙女。勇气很想这么解释,但看到老人嘴上连连嚷着巴巴,缠着伦宁不放,无论他用多么善意的眼光去解释,都只觉得这人是个变态。
  「高田先生,有没有什么物品与尊夫人有着更深的连结呢?与阳间的连结越多,越能唤醒灵魂深处的记忆。」
  「这个我也拿来了。」
  高田转眼问变回平常的孤僻老人,从口袋里拿出戒指。
  「嗯?这是您要找的订婚戒指……啊啊,原来这是结婚戒指啊?」
  老翁高田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但勇气已经无法从他这种模样中感受到往日的威严。
  「小重,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戒指在哪里了!」
  「巴巴好棒,真有你的!」
  真不想待在这里啊。勇气内心暗自叹气。
  「小重,你还记得吗?两年前我们家附近有个窃盗集团很猖狂。」
  「这么说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啊。前一阵子我租出去的大楼也被窃盗集团偷过,让我好担心喔。要是巴巴你在场,说不定会没命啊。」
  「不用担心啦,我都已经死了啊。」
  「那我就放心了。」
  令人头痛的对话持续着。
  「然后啊,当时我就想说,万一戒指被偷走就不好了,所以我去请教了对窃盗集团很熟悉的人,他教了我怎么保管才好。他说窃盗集团在同一个地方大概会待半年左右,就会转移到下一个看上的地区,所以我就决定把我最宝贝的东西,拿去请人保管一年。我最宝贝的东西,当然就是小重送我的订婚戒指罗。」
  「巴巴!」
  骸早有准备似地拦在两人之间。
  「那么,请问东西是交给谁保管?」
  高田以嫌骸碍事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但让巴降灵的伦宁回答得很干脆:
  「就在隔壁两站郊外,有一间叫做高圆寺的寺庙,我们两个不是常去那里赏花吗?我本来正打算告诉小重,结果就突然死掉了。我就是交给那间寺庙的住持保管,戒指就在那里。」

  高田来到高圆寺前,以紧张的神情伫立不动。
  「明明只过了两年,却觉得很怀念啊。」
  少女轻而易举地从高田身边钻过,走进寺内。老翁目送着她的背影。
  「你不进去吗?」
  勇气催促之下,他才一脸心不甘情不愿似地走进寺内。最后进入的人是骸。
  「请问各位是?」
  大堂中一名男子注意到勇气等人,走了出来。是一名短发的中年僧人。
  向前踏上一步的是伦宁。
  「请问寂然大师在吗?」
  和尚对她格外早熟的口气与态度感到些许疑问,但仍然回答:
  「寂然——家父他两年前过世了。」
  「寂然大师过世了……」
  「请问各位找家父有什么事吗?」
  「是,我们有东西请大师保管。」
  和尚露出奇妙的表情。这名少女怎么看都只有七、八岁,实在不太可能在寂然生前就请求过他保管物品。
  「请问您请家父保管的是什么东西?」
  「是订婚戒指。我的妻子高田巴说是请这里保管的。」
  「唔……」
  和尚思索了一会儿。
  「我并不知情,不过我们就找找看吧。看来是很宝贝的东西,既然各位寻求此物,我们自当奉还。」
  事情迅速进展,高田以咀嚼着紧张与喜悦的表情,怜爱地看着伦宁。

  骸内心觉得纳闷。
  因为他几乎毫不指望伦宁能从老人身上读出订婚戒指的所在。
  照这样看来,也许不必用到先前备妥的假订婚戒指。
  骸摸了摸口袋里的小小盒子,却无法为这意想不到的幸运而高兴。

  「会不会是这个?」
  勇气说完拿给众人看的,是一个经常可以看到用来装珠宝的天鹅绒小盒子。
  和尚带众人来到一个像是储藏室的房间,表示如果寺庙里帮人保管物品,肯定是放在这里。
  找到戒指的过程实在太容易,让高田不禁有些愣住。而令勇气感到疑惑的是,连骸似乎也在吃惊。
  「那我打开来看罗。」
  勇气一打开盒子,就看到里面放着一枚戒指。
  「啊!」
  高田见状立刻惊呼:
  「是巴巴的订婚戒指……」
  白金指环上有着六根小小的爪子固定住钻石,款式完全符合一款名为The Tiffany Setting的经典款婚戒。
  老人珍而重之地拿起这个老旧的戒指。少女看到他这样,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又可以戴上这个戒指,我好高兴。」
  勇气仍以无法置信的表情,看着眯起眼睛的少女。但眼前的戒指却不容他否定。
  「这样你了解了吗?」
  骸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大叔的盘算落空了?
  凑肯定是认定对方找不到,才会叫他们来找,但实际上他们花不到半天就找到了。
  若从这个事实来看,反而会证明伦宁的降灵术是真的。难道说这是一种连已经成佛的灵魂都能呼唤过来的全新降灵术?
  勇气犹豫了。既然扯上异怪,多得是无法解释的现象,但这次的事情就是让他觉得不对劲。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朝少女望去,眼中所见到的明明是清晰的影像,知觉却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显得模模糊糊。
  这时勇气的手机响了。
  「大叔竟然在这种时候打电话来?」
  看到画面上显示的名字,勇气只能苦笑。
  『找到戒指了吗?』
  凑连招呼也不打,第一句话就单刀直入。
  「找到啦。大叔你的盘算落空罗。」
  电话另一头传来嗤之以鼻的笑声。
  「你笑什么?死不认输?」
  『有一件事我要问清楚。找到的戒指真的是巴巴的东西吗?你要确实问清楚是不是。』
  「是无所谓啦。」
  凑的话语之中有一部分让勇气觉得事有蹊跷,但现在最重要的是问清楚真相。
  「你看仔细点,这枚戒指真的是老婆婆的戒指吗?」
  「错不了,是我的。我永远也忘不了二十九岁那年夏天,小重送给我这枚戒指。当时小重腼腆的模样好可爱啊。」
  「你在说什么啊?巴巴更可爱几百倍啊。」
  勇气不理会老人的梦话,再问了一次:
  「真的确定没错?」
  少女充满自信地点点头。
  「连姓名缩写都刻得清清楚楚,这戒指就是我和小重的。」
  「没错没错,上面刻着S to T(注12)。我买了以后,就在资生堂餐厅交给巴巴。真怀念那个时候的银座啊。」
  勇气尽管怀疑这样确认到底有什么意义,但还是打算把刚刚的答案转告凑。然而凑的电话却早已挂断。相信不用转告,他应该也已经听到刚才的谈话内容。
  ——大叔该不会是跑了吧?烂透了。
  「好了,巴巴,你两年没戴了,戴戴看吧。」
  「这么小的身体,戴起来一定太大啦。」
  伦宁说归说,但还是从戒指盒里拿出戒指。
  少女一拿出戒指,表情立刻从笑容转变为害怕。
  「呜,啊……」
  少女慌张地四处张望,不知道在找什么,不,应该说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巴巴,你到底怎么啦?」
  「伦宁,你怎么了?」
  看来连骸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做出突兀的举动。
  伦宁突然飞也似地跑开,勇气、骸与高田都追了过去。
  他们在快要跑出寺庙的时候追上了伦宁。并不是他们追上了幼儿的脚程,而是因为她停下了脚步。伦宁以害怕的眼神,看着挡在门前的人物。
  「嗨。」
  嘴角上扬的凑就靠在门边。

  「怎么啦?自称巴巴的小姐。你的眉头皱成这样,会糟蹋掉好不容易变年轻漂亮的肌肤哟?」
  勇气脑海中浮现出好几个疑问。凑为什么现身?伦宁为什么害怕凑?
  「喔,这不是戒指吗?好厉害啊。没想到你真的找得到耶。」
  凑的口气与动作夸张得很刻意,从头到尾都散发着虚假的态度。
  「也许你们所谓史无前例的降灵术是真的啊。那,这真的是高田老头送他太太的戒指?」
  「是啊,当然是了。」
  伦宁正想回答,但高田早一步抢先回答。伦宁面对这个先前才被勇气问过的问题,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完全不一样。她的表情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一再地摇头,再也看不到半点高田巴显灵的样子。
  「是吗?那太好啦。老头儿,嗯?哎呀哎呀哎呀?」
  凑仍然用很虚假的表情,盯着高田递出的戒指猛打量。
  「老头儿,你送合成钻石给你老婆喔?」
  「别说傻话了,我当年可是拼死拼活才存够钱买这个戒指。我是在银座的店买的,不可能会是假货。」
  凑从口袋里拿出奇异笔,拔掉笔盖。
  「老头儿,你知道吗?钻石这种东西的亲油性很强,可以用油性笔在上面写字。」
  众人还来不及阻止,凑已经用奇异笔划上钻石。
  「你做什么!」
  「别这么慌。我刚刚不是说过钻石的亲油性很强吗?钻石可以用奇异笔在上面写字,可是合成钻石就不行。」
  凑用手指把在钻石上写下的油墨上一抹,就把笔迹都抹掉了。
  「合成钻石就像这样,写不上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也就是说这不是老头儿你要找的订婚戒指。」
  高田看了伦宁一眼,但少女只以害怕的表情退后两三步。
  「也许当初我买到的戒指就是假货。」
  高田改口袒护她。
  「这恐怕很难说吧。从光泽看来,这合成钻石是用二氧化锆做的。老头儿你的钻戒应该是一九七〇年代前半买的吧?可是二氧化锆做的合成钻石开始在市面上流通,是一九七〇年代后半的事了。要说你买错,未免太牵强了点。」
  「那、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也只能有一种结论了吧?就是你找到了假的戒指。做这种事会有谁得到好处?哎呀,这么说来,这里就有一个啊。」
  凑的目光望向骸。
  「假装在找,然后再告诉你说找到了这个合成钻石。这样一来,你就会更相信彼岸会,把你存下来的钱大笔大笔地捐给他们。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说完凑独自放声大笑。

  ——这是什么情形?
  骸用手指摸了摸,确定他准备的假订婚戒指还在口袋里。
  伦宁不是从老人几乎已经遗忘的记忆里,奇迹似地找出了订婚戒指的所在吗?
  那么为什么会变成合成钻石?纯粹是因为老人说不出口,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合成钻石吗?
  「喂,九条,这真的是合成钻石吗?」
  「是啊,说来遗憾。」
  老人仍不死心,继续追问,凑则一点都不显得遗憾,回答得自信满满。
  ——九条。
  老人喊的九条这个姓氏,让骸感到不对劲。他翻找记忆,搜寻到了一个叫做零能者的字眼。
  这个绰号在业界恶名昭彰。有人说他是诈欺师、骗子、有人格障碍、死要钱。但他解决的异怪案子多不胜数。
  既然知道对方是手法干练的诈欺师,剩下的事情骸也都能迎刃而解地推测出来。
  高田与凑似乎认识,那么凑就有可能事先知道戒指的所在。既然知道,也就有可能事先掉包成冒牌货。
  伦宁跑过来拉了拉骸的袖子,连连点头。有着读心能力的少女以无言的方式,表示骸的推测正确。
  「我说老头儿,这下你总该懂了吧?你就别再想用讨债来捐钱这种傻念头啦。」
  骸伸手遮住嘴,掩饰嘴唇露出的笑意。
  九条凑犯了错。他露出了破绽。
  「果然,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老人垂头丧气地跪倒,但骸冷静地开了口:
  「高田先生,不可以被他骗了。他是诈欺师。」
  「喂喂喂,你想把自己做的事情推给别人吗?还是说你想坚称这戒指是真的?」
  「这个戒指应该就是假的吧。这是事实。」
  「那真的戒指在哪里?」
  「逃不过我的法眼。真的戒指就在这里。」
  骸走向凑,突然伸手到他外套的口袋里。
  当他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手上握着戒指。
  「你一瞬间拿合成钻石掉了包,为的就是声称伦宁找到的戒指是冒牌货。」
  一边说着,骸一边装得一副从凑口袋里拿出来似地,亮出他自己准备的订婚戒指。
  骸从吃惊的凑手上抢过奇异笔,在刚拿出来的戒指上一划。这次的笔迹附着在钻石上,擦也擦不掉。骸准备的戒指用的是真正的钻石,当然会有这样的结果。
  「就像这样,这不是合成钻石,是您在找的订婚戒指。虽然我为了辨别真假而弄脏了它,但晚点我们会洗干净,恢复原状再奉还给您。」
  高田愤慨地逼问凑:
  「原来如此。你是不想还钱,才搞这种无聊的把戏吧!」
  凑确实有着足以令人起疑的动机。
  「不是。老头儿,我……」
  「罗唆,给我闭嘴!我不想听。我实在受够你了。够了,借你的钱我不要了,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高田对骸与伦宁为先前的失礼致歉,还道了谢,然后再也不看凑一眼,就这么离开了。

  「零能者的名号我也听过,看样子你果然是诈欺师之流的人物。我本来还以为你这个对手会更难缠点,真没想到就只有这点本事,太令我失望了。」
  骸露出风凉的眼神与讽刺的微笑,帮凑把因为自己先前伸手到外套里掏摸而弄乱的皱外套整理好。
  「……诈欺师是你。这小鬼是觉吧?」
  「谁知道呢?就算你说对了,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这孩子是大家的希望之光——伦宁小姐。好了,我就先失陪了。下次可要请你让我玩得开心点,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骸带着伦宁,转过身去。
  「你的东西忘了拿。」
  凑一脸不高兴的表情,把装了戒指的盒子扔了过去。
  「啊!」
  每个人都吓了一跳,说不出话来。凑朝士道扔出的盒子扔偏了,打中了伦宁的后脑杓。
  伦宁不知是否也很惊讶,她以快哭出来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后头部,捡起掉落在地的盒子递给骸。
  「这并不是我的东西呢。不过既然你不要,我就拿走吧。」
  凑目送他们两人的背影走远,直到看不见为止。
  「大叔,你刚刚那样再怎么说也太……」
  凑对勇气责难的声音毫无反应。他像是在思索,令人觉得不方便跟他说话。
  「我说大叔,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偷偷跟踪我?你说她是觉,是真的吗?」
  凑果然依旧不理他,只顾着埋头思索。
  「总觉得你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你是躲在哪里监视?」
  凑仍然不说话,但随手就把手插进勇气的外套口袋,拿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
  「咦,这什么东西?」
  看到这个陌生的物体从自己外套里跑出来,让勇气吓了一跳。
  「这该不会是窃听器吧?原来你在偷听我们讲话?」
  勇气指责凑太坏心眼,然后又说:
  「啊啊,是因为这样就不会被觉发现,又可以掌握状况?毕竟一靠近,心思就会被读出来。」
  说着说着勇气自行得出结论,也就不再追究。然而凑听到这几句话后似乎灵光乍现,看了勇气一眼。
  「没错,的确是这样。这说不通啊。」
  凑在令勇气意想不到的地方,对他说的话起了反应。
  「咦?什么东西说不通?」
  「我一直待在很远的地方,可是那小鬼一碰到戒指就有了反应。她为什么会注意到我准备的戒指是假货?」
  凑的表情从狐疑一转变成轻薄而坏心眼的笑容,并没有花上多少时间。

  12

  今天会场也是座无虚席。会场上约有五百名左右的会员,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串有彼岸会眉月队一子的念珠,双手合十静待这一刻的到来。老翁高田的身影也在其中。
  看到会场上的盛况,骸并不显得满足,只投以冷淡的眼神。
  「就像平常那样,你行吧?」
  伦宁微微点头。
  今天还有电视台的人来采访。只要这次降灵会成功,就可以吸引更多人,也就能指望得到更多收入。骸打算再赚个几亿。
  「那么就请第一位上场。」
  走上舞台的,是一名神色紧张的青年。
  「请问贵姓大名是?」
  「我叫齐藤正和。请、请让我见家母。请叫出去年过世的家母。」
  青年——齐藤说得有点破嗓,激动地探出上半身。他用力握住念珠握得手发白,令人看了于心不忍。
  「我明白了。我们马上就让您见到令堂。」
  会场上的气氛变得不一样了。降灵术就要开始,死者会来到人间。期待、不安,以及掩饰不住的恐惧,全都交杂在一起。
  ——这样就好。
  就只是和平常一样表演,和平常一样结束。
  当齐藤在眼前坐下,伦宁就开始左右摇动。这种降灵仪式很刻意,然而一旦众人习惯,就会变成简明易懂而且带动效果绝佳的表演。
  「呜呜,啊啊……」
  伦宁发出呻吟声。会场上的人都知道,这是降灵术成功后的第一个征兆。
  「这里……是哪里?」
  过了一会儿,少女的口中发出老妇人口吻的话语。齐藤半信半疑地窥视伦宁的脸。
  「妈?」
  「啊啊、啊啊……宏树,你是宏树?」
  但探出上半身的齐藤听了后皱起眉头。
  「宏树?你在说什么?我的名字是正和。」
  骸咂嘴了一声。这是伦宁的失误。她弄错了该从大量的资讯中读出哪些部分。
  「……对,你说得对。自从妈出车祸死了以后,你一定很难过吧。」
  齐藤突然站起,发出愤怒的吼声:
  「我妈的死因是癌症,才不是什么车祸!而且你说话的口气和我妈完全不一样,她的口气更爱理不理、更粗暴。我本来还以为这里的降灵术是真的才来看看,没想到根本是下三滥的诈骗。」
  青年气得肩膀颤动,就这么离开了。电视台的摄影机捕捉到了他的背影。
  会场上的气氛一片尴尬。
  「喂,这是怎么回事?」
  骸这么问道,伦宁却只是摇摇头,表示她也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不像在说谎。既然伦宁并未说谎,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多半是不相信降灵术而跑来搅局的人,也许是被说中觉得不甘心,只好就这么跑掉了吧?电视台都派了人来采访,第一个客人却是这种人,运气还真是够差了。
  但骸认为还可以挽回颓势,选了下一个来宾。这次他挑上的是一位看起来正经八百的年轻女性。他之所以挑上这名女性,是因为他认为这名女性应该不会做出说谎跑掉这种事。
  伦宁用与先前相同的方式再执行了一次降灵术。
  「有香、有香?我是爸爸啊。」
  伦宁说出降灵后的第一句话,这名她称之为有香的女性就掩饰不住困惑的表情。
  「……家父没死,我想见的是舍弟。」
  女性起身对两人行了个礼,就这么离开了会场,她的背影显然失望透顶。
  「这是什么情形?一次也就算了,竟然弄错两次,到底怎么回事?」
  「我就和平常一样,我就像平常那样在弄啊。」
  伦宁露出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表情。
  「知道了,你冷静下来好好做。只要照平常那样就好,你也不想回去过以前那种生活吧?」
  伦宁紧咬嘴唇,微微点头。看到她这样,骸虽然觉得不安,但现在也不能罢手,于是面带笑容地环视整个会场。
  「看样子今天伦宁小姐状况不好,也许是与灵界的连结在忙线中吧。可是已经不要紧了。」
  说着骸点了今天的第三名来宾上台。

  空旷的会场中,只见骸用手帕按着额头百思不解,伦宁一脸害怕地站在他身边。
  「……为什么?」
  他是在问,为什么对所有人的降灵术都失败了。之后他们又挑了四个人进行降灵术,但伦宁对每个人都说错了。当初谈好请电视台的人来采访,但现在已经临时决定停止播出。相信这件事马上就会传得人尽皆知。现代的个人资讯传递手段很发达,这种事情传得非常快,完全无法阻止。
  「所有的人都走了啊。」
  他环顾会场,舞台上散落着导览手册、食物与念珠。是来宾扔到台上的。骸的额头会肿了个包,就是因为被其中一样所击中。
  忽然间他注意到会场最后头还坐着一个人。
  「今天已经散场了,您请回吧。」
  坐着的人物站了起来,但并未离开,反而朝舞台走来。
  当骸看到这名人物从昏暗的观众席来到明亮的舞台上,挤出了沙哑的声音说道:
  「……九条凑。」
  一个露出轻浮笑容的男子就站在台上。

  13

  「大叔好慢啊。」
  沙耶为勇气躺在沙发上看漫画的模样越来越像凑而担心,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两人之间还是有着一点差异,那就是勇气看的是漫画,凑看的则是赛马报或有写真女星的杂志。
  「沙耶大姐姐,你好像有点累了?」
  「是啊,因为我昨天帮老师的忙弄到很晚。」
  「咦?跟大叔?在这里待到深夜?」
  「嗯,真的很累。毕竟老师几乎什么都不做。」
  勇气固然好奇他们昨天在做什么,但这时又有一件更令他好奇的事情发生了。勇气每隔五分钟就会上一下社群网站,这时突然起身叫了沙耶一声。
  「开始了,沙耶大姐姐。」
  「咦,真的?」
  「上面写了很多。像是说彼岸会果然是诈骗,还有电视节目不播了。哇,好像还发生了接近暴动的情形。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耶。」
  「借我看一下。」
  从旁靠过来看的沙耶率直地感到高兴。
  「好厉害,真的都被老师料中了!老师果然好厉害。勇气你也这么觉得吧?」
  然而勇气看到网路上对伦宁的谗骂,表情蒙上了阴影。
  「她明明只是被人利用……」
  沙耶反省起刚才单纯嬉闹的自己。
  「说得也是,毕竟这件事把这么小的孩子都牵连进来了。」
  虽说是异怪,但伦宁的外表还是个小孩子,两人都没办法将她当成敌人看待。
  「你担心她?」
  即使沙耶问起,勇气仍然不说话。沙耶本以为是她惹勇气不高兴了,但其实不然。
  勇气并非因沙耶的话语而沉默。他的眼神正经得吓人,目光始终盯蓄外大马骼街方恂卜卜动也不动。像是忘了眨眼而瞪得大大的眼睛,以及流下的好几滴汗水,都游说着少年的紧张。
  「勇气,你怎么……」
  话只说到一半,沙耶便和勇气方才一样停住了。她反射性转头所望的方向与勇气一致。
  「……是异怪?」
  沙耶以沙哑的嗓音喃喃念道:
  「有异怪正在接近这间事务所。」

  这个人在人群之中显得鹤立鸡群。
  他的连衣帽压得很低,整张脸都藏在帽子里。但不管怎么掩饰,他高大的身躯都太显眼了。
  无论是在大马路上招揽生意的皮条客,还是拉客的特种服务业女性,每个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被吸引到这名缓慢行走的巨汉身上。
  凡是他经过的地方,都会闻到一股令人想捏住鼻子的强烈野兽气息。
  闹区虽然热闹,巨汉周遭的一小块空间却像是按了静音键似地鸦雀无声。
  「是——的气味。」
  他说话的声音很含糊,像是嘴里含着东西一般。
  「是俺——的气味。」
  这名身穿外套的巨汉就像野兽似地动了动鼻子,目光扫过四周。一名皮条客仿佛想夸耀自己的有勇无谋,朝男子走了过去。
  「嗨,这位小哥,要不要来我们店里坐坐?我们有很多很棒的小姐喔。」
  「不、不要。」
  「别这么说嘛,我们店里可是……」
  「长头发的女人、菲、菲律宾的女人,还有谎报年纪的女人,这些俺都不要。」
  皮条客表情抽搐不是为了别的,正是因为他脑子里浮现出来的话,对方接二连三地说出来。
  「等一下,什么小姐谎报年纪?你不要乱讲我们店的坏话。」
  皮条客的视野忽然间变得一片漆黑。他还无法理解自己被对方一只手抓住整张脸,整个人就重重摔到电线杆上一撞,昏了过去。
  「是这边。俺的——在这儿?」
  不久后,他在一栋小小的住商公寓大楼前停下脚步。
  「这儿有气味。很重的气味啊。」
  他咧嘴一笑。
  这个人的身体一瞬间压低,紧接着就踹着大楼与大楼之间的墙壁往上攀升。
  「是这儿吗?」
  他从窗外往内窥视,看到里面有着一对少年少女。
  「沙耶大姐姐,后面!」
  几乎就在少年——勇气呼喊的同时,少女——沙耶已经射出弓箭。
  「好危险啊。」
  这个人轻而易举地用嘴咬住沙耶射出的箭,手一放上窗户,就强行把玻璃窗拆了下来,一手扔开。
  沙耶再次梳过头发,将下一枝箭搭到弓上瞄准。
  「接下来要瞄准俺的眼睛?你这女人真可怕。哎唷,你还是决定瞄胸口啦?小鬼头藏着东西是吧?是、是一种叫做不动明王金刚索的绳子?你也藏着可怕的家伙啊。」
  这个人说的话彻底看穿两人的心思,让他们掩饰不住震惊。
  「勇气,这个异怪该不会是……」
  「这家伙,是觉。」
  觉看到两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得意地笑着从窗户入侵到屋内。

  14

  「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好事?」
  不用问也知道,凑不可能是碰巧在场。但骸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难道降灵术失败的来宾都跟凑串通好了?可是这个说法太牵强,接受降灵术的来宾是骸自己挑选的。
  除非几乎所有来到会场上的人都和凑勾结,否则就无法制造出那么多次失败。今天的来宾超过五百人,这种做法近乎不可能。
  「你怎么做到的?」
  「你是要我告诉你戏法的底细?」
  「消息传得很快,彼岸会今天就玩完了。而且总本山的僧兵不是在外头了吗?我无路可逃。」
  骸手划九字,念出像是咒语的句子。伦宁的身体一瞬间发出光芒,头发与衣服都被风吹动,但随即变回原来的模样。
  凑是零能者,不知道伦宁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仍看出骸做了什么。
  「你是解开了让人看不出伦宁是觉的法术吗?」
  「死抓着已经拆穿的戏法不放,这种事太难看,我不想做。」
  「你是要我夸你够果决吗?」
  凑以嘲弄的语气这么说。
  「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
  凑并不回答,捡起一颗散在地上的念珠,然后丢了出去。这颗念珠划出弧线,打中伦宁的头而落地。伦宁按着额头,显得很纳闷。
  「这就是答案。」
  骸不懂他这话的意思,皱起了眉头。
  「怎么?你还不懂?那我就说个老故事给你听吧。有一天,樵夫在山上遇到了觉。觉对他说,你现在觉得害怕对吧?樵夫被说中心思,于是就想逃跑。觉又说,你现在想跑对吧?你现在想到会被吃掉对吧?你现在想用斧头攻击我对吧?觉接连说中樵夫的心思。但樵夫退后时踩到的树枝弹了出去,打中觉的脸。觉吓了一跳,就这么跑掉了。我懒得讲太多话,所以省略了很多,不过觉最基本的传说之一就是这样。」
  发生人心中并未想到的事情,让觉吓到而跑掉。简单来说就是这样的传说。
  「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
  「没错。」
  凑又捡起念珠,伦宁缩起身体提防。看到她这模样,骸灵光一闪。
  「你是指念珠打中她?你是有意掷出念珠,伦宁却躲不开。」
  「就是这么回事。告诉你吧,在场的这个觉,其实根本没有在读人的心思。」
  凑这句话太出乎骸意料之外,让他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但随即反驳说:
  「不对,这说不通。以前伦宁就曾经无数次看穿对手的心情,说中对方的过去。这你要怎么解释?」
  「别急。我只是说她没办法直接看穿人的心思。读取的能力是有的,你只是弄错了她是从哪里读出这些事情。」
  凑走上舞台,兴味盎然地看着伦宁。
  「她是从物品中读取人的思念。用超能力的名词来解释,大概就属于读取残留思念的接触感应能力(Psychometry)吧。她的读心能力就属于这一类的能力。她是从信徒带来的遗物读取死者的记忆,当时她也发现到戒指是假的。也就是说,她是用间接的方式读取思念。」
  「所以才对你掷出的物体反应不过来?」
  骸似乎想到一些情形符合这个说法,不再反驳。
  「觉这种异怪会让人类女性生下孩子,而当觉的血统一代代变淡,能力多半也会跟着变质。她就属于这类亚种的觉。」
  「我懂了,就当作是这样吧。但就算有这种情形,她今天为什么会读错这么多次?不管是从物品还是从人身上读取,结果应该都没有两样。以前她也一直做着一样的事,为什么只有这次会失败?你到底是怎么让她失败的?」
  「很简单,只要让她摸到残留思念更强的东西就行了。这样就可以让她弄错要读的对象。」
  「更强的残留思念?可是哪里有这种东西?」
  凑从口袋里拿出他带的念珠。伦宁一瞬间紧张起来,但看到凑不是要扔向她,松了一口气。
  骸讶异地看着念珠。今天的来宾几乎全都是新加入的会员,因此念珠是在会场前面发的。但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些地方不对劲。
  「这念珠还真旧。」
  「当然旧了,因为这念珠是我跟恐山的老太婆借来的,是元祖降灵术的货色。光是想到上面留着多少残留思念就让人发毛啊。」
  凑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滚动念珠发笑。
  「所以你是掉包了念珠?哼哼,哈哈哈哈哈哈!」
  骸笑了一阵,自嘲地说道:
  「我彻底输了啊。你对这孩子的读心能力,理解得竟然比陪她这么久的我还深?」
  会场的门打开,总本山的僧兵现身。
  「这种状况下,就算我失踪也不会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大众应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吧。了不起,你们准备得实在太周到了。」
  骸的知名度本来还兼有保证他生命安全的作用,但现在他已经没有这个后盾了。
  然而本来老神在在的凑看到骸的态度,却显得十分没趣。
  「对了,刚才我不是解开了我对伦宁施的法术吗?那是用来让人认不出她是异怪的法术。」
  「这又怎么了?」
  骸仍然面带平静的微笑说道:
  「简单说,那是一种让人弄不清楚存在的法术,也许可以说是一种改版的隐身术。要骗过总本山这些家伙的耳目,固然是我对她施这法术的理由之一,但最重要的理由是为了生命安全。觉的存在非得掩饰好不可,因为……」
  背后的入口处发出咿呀作响的压挤声。
  「喂,别来碍事。」
  谈话受到打扰,让凑不悦地转过身去。
  凑对站在入口的僧兵抱怨,但随即注意到僧兵的情形不对劲。
  僧兵的脚离了地,像钟摆似地摆动。脸被门口上方的墙壁遮住,整个人就像吊死的尸体,以头为轴心左右摆动。僧兵身后可以看见一个巨大的人影。
  有人在门外抓住僧兵的头,又或者是叼在嘴上,将他提了起来。
  僧兵的身体横着朝凑直线飞来。凑一步也动不了,僧兵的身体从他身旁飞过,弹跳几次之后猛力撞上舞台的墙壁,这才总算停住。
  「……俺找到哩。」
  他们听见一道含糊得让人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的嗓音。
  「终于让俺找到啦。是俺的女儿,是俺的女儿的气味!」
  浑身是毛的高大身躯从门口钻了进来。
  「我之所以藏住伦宁的妖气,最重要的理由呢,是因为若不藏好,就会被她爸爸发现啊。」
  身形巨大的觉发出撼动空气的咆哮,与骸说话的声音重合。




  15

  外套再也承受不住觉胀起的肌肉,转眼间就撑得破破烂烂。
  异怪明显超过三公尺,模样就像一只全身是毛的巨大猿猴。只见它扫视会场四周,但不管是哪都看不到伦宁的身影。不知不觉间伦宁已经跑掉了。
  「在哪儿?俺的女儿在哪儿!」
  骸从觉身旁溜过。觉对骸丝毫不放在心上,不,它甚至并未注意到骸。
  「隐形术啊?」
  「就是这么回事。那恕我就这么失陪了。面对这个凶暴的异怪,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特殊能力的零能者撑得了多久,应该挺有看头的。」
  骸留下这几句话,就走出了会场。
  觉虽然感觉不到骸的存在,但似乎觉得有事情不太对劲,视线转往骸刚走出去的大门。
  凑趁机拿出手机,但有个物体从觉手上飞来,打掉了手机。
  「你刚刚想求救对吧?那叫做手、手、手机吗?」
  觉弹过来的是一颗小石子。
  「你块头这么大,手倒挺巧的。」
  凑想拉开距离,觉说:
  「你、你还有另一支手机啊。放在左、左边口袋?你想跟一个叫孝元的男人联络?还是找理彩子?」
  它抢先说出凑的心思。
  「没用的,你的心思全都被俺看光哩,你什么也瞒不了俺。把俺的女儿交出来,快点交出来。你身上,俺女儿的气味很重。」
  「既然会读心,你应该就知道人不是我藏的吧?」
  「人、人、人类动不动就说谎,连心里想的也都是谎话。你把她藏到哪儿去哩?得把你的内脏翻出来找才行吗?」
  庞大的身躯靠近凑,强烈的野兽气味刺激凑的鼻腔。
  「你想从舞台后面的通道逃走?了不起。你的脑袋里,完全掌握了这栋大房子的构造吗?这叫做探勘场地?你挺狡猾的嘛。」
  觉的指尖在地上一划,厚重的地毯轻易裂开,连地毯下的水泥地都被削出痕迹。
  「可是没用的。你根本逃不出俺的手掌心。」
  觉肩膀颤动,笑得很下流。
  「你挺英勇的嘛。竟然想到用这种方法杀俺?好可怕,好可怕。」
  觉的目光望向舞台上方挂了许多电灯与舞台布幕的吊挂天花板。
  「要是被那个吊挂天花板砸中,就算是俺也不会没事。可是俺不会上这个当,真是遗憾啊。」
  凑将视线从舞台边缘的操作盘上移开。本来如果觉继续走过来,他就打算看准时机放下吊挂天花板。
  觉的目光望向会场上成排的椅子。凑已经想到也许可以用这些椅子杀死觉的手段。
  这个方法就是利用旧椅子的格子状空洞,绊住觉的行动,也就是打算像施展关节技那样缠住它。凑不知道椅子比较坚固,还是觉比较强韧,但这可能性就这么从凑的脑海中创造了出来。
  「没用的。俺才不会朝椅子挥拳。」
  那就将目标放在这家伙的头吧?
  凑插进口袋里的右手握着打火机。他知道如何让打火机瞬间爆炸。他打算牺牲右手,把打火机扔到觉嘴里,在觉的喉头引爆。
  「连嘴都不能乱张啊。」
  又或者放在舞台角落的打扫用具推车上,有清洁剂可以拿来混合,制造氯毒气。但凑不确定这种毒气对觉是否有效。凑的思绪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觉自己也无法判断是否有效。以前不曾有人类试图对自己喷氯毒气。这些字眼与行动都是它完全未知的,因此它起了戒心。
  凑继续思考。他眼睛盯着觉,始终不停止思考。
  觉已经在凑脑中看到超过十种杀死自己的手段。一个没有法力也没有灵力的人类,竟会有这么多种手段可以杀死觉?尽管其中包括了一些只是可能性的手段,但种类之多仍相当不寻常。
  然而无论凑想到什么,既然全都会被觉看穿,也就不可能成功。
  「停。没用的。你会被俺杀掉。」
  但凑的思考仍不停止。
  利用布幕勒死、让建筑物崩塌来压死、引发火灾让它窒息。新的致死法接二连三创造出来。
  「俺不是说过没用的吗?不管你怎么想,都杀不了俺。」
  觉的口气变得烦躁。
  实际上这每一种手段,成功机率都不高。都是一些十次当中,不,应该说是二十次当中能成功一次就算赚到的计谋。
  但觉起了戒心。凑脑中确实有着足以令它戒心大起的记忆,那就是无数次打倒异怪的实绩。
  有异怪被放逐到外太空;有异怪被困在奇妙的电子机器里;也有透过医学治疗解决的手法。他的手段多样而且异样,不是觉所能理解的。
  因此觉动弹不得。把这种一丁点的可能性揽到自己手上而存活到现在的男人,就站在自己的眼前。
  杀死自己的手段接连灌进觉的脑子,觉能采取的行动也接连被涂抹掉。
  「停、停下来!」
  觉往后退,脚绊到椅子。
  「咿!」
  觉赶紧往后跳开。拿椅子杀它的手段已经有三种之多,不,是四种?甚至有些手段是组合了多种令人意想不到的因素,可说曲折离奇。
  觉往天花板一看,看到自己就在照明的正下方。让觉触电而死的方法,眼前这个人也已经想到了好几种。
  就在觉惊恐的当下,又有许多杀人手段一波又一波地涌进脑海中。资讯量越来越多。即使看得穿心思,却未能理解内容。感觉就像被迫同时观看好几个画面的快转影片。
  ——还、还是跑掉吧?
  觉正打算转向背后的出口时——
  「你要逃跑?女儿也不用找了?」
  凑这句话仿佛看穿了觉的心思。觉知道凑的用意,凑说这些是想让觉动摇。但明知如此,觉还是动摇了。凑早已看穿觉已然陷入这样的心理状态。
  「你不知道俺女儿在哪儿。俺留在这儿也没意义。」
  「我说我不知道的时候你明明就不肯相信,还真是随你高兴怎么讲都行啊。」
  凑嗤之以鼻。觉竟被区区一个没有任何能力的人类嗤之以鼻。平常明明都是由它看着心思被看透而不知所措的人,对这些人嗤之以鼻。
  但觉还来不及生气,杀它的思绪就像雪崩般地灌进脑中。
  「停,停。不要想了。不要想啊啊啊!」
  杀死自己的方法填满了脑子。既然不想看到这些心思,别去读心就好了,但觉又不敢这样。想到凑会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形下,想出无数杀自己的方法,就让它更加害怕。
  所有的行动,都会衔接到凑构思出来的杀人手段。如今觉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得恐惧。

  16

  当孝元来到会场,彼岸会的降灵术已经结束将近一小时。
  派来会场的僧兵都没有联络,让孝元实在等不下去,而正好就在这时接到了勇气的电话。
  勇气说一个凶暴的觉在找女儿,他与沙耶合力应战,仍然凶险无比。然而觉却突然离开了。说是闻到女儿的气味,就消失在夜晚的城市之中。
  孝元听到这些消息,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凑有危险。
  「孝元先生。」
  孝元正好在会场门口撞见沙耶与勇气。
  从外面看去,会场内不像有任何异状,但微微闻到的血腥味让他们越想越不安。
  当初为了活捉骸而驱离闲杂人等的选择,可能换来了反效果。
  「大叔!」
  「老师,老师!」
  勇气与沙耶飞奔过去。
  「你们两个,太危险了,不可以先过去。」
  孝元赶紧追向他们两人。
  前往会场的路上,散落着多具尸体,几乎都是僧兵。
  ——凑,拜托你千万别出事。
  三人怀着祈祷似的心情走进会场,但映入眼帘的光景实在太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令他们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脚步。
  会场通道上有个巨大身体缩着不动。起初他们无法理解到这个身躯就是可怕的异怪——觉。
  觉在发抖,不,是在害怕。他把身体缩成一团,模样十分可笑。
  凑则把脚放在觉眼前的座位上坐着,丝毫不把面前的觉放在眼里。
  「嗨,你们也来得太晚啦。」
  凑每次一开口,觉就全身一颤,身体缩得更紧。当凑站起来,它甚至还吓得尖叫。
  这幅光景极为异样。觉会怕成这样固然有蹊跷,凑这么老神在在也同样反常。
  「你到底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在沉思。」
  凑一副天下本无事的模样耸耸肩。
  「为、为什么……为什么俺会输给区区的人类。俺明明能读心,为什么?俺为什么赢不了?」
  这就是觉最后的抵抗。它拼命挤出语带恐惧的声音。
  凑在觉面前蹲下,从正面看着它。觉害怕的双眼犹豫着,不敢正视凑而撇开目光,但最后还是死了心,回看向凑。
  「我就告诉你打赢的方法吧。你只要什么都不想,直接开打就行了。不是明明会读心却还打不赢,就是因为你会读心才会输。」
  觉大吼一声,在吼声中举起圆木般粗壮的手臂。相信只要这只手往下一挥,就能轻易将凑的身体打扁,让他就此断气。
  凑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回望觉。凑的眼神中没有任何威吓或计谋,就只是回望着觉。
  觉因愤怒而竖起的毛迅速回缩,手臂自然放下。觉再度缩起身体,看上去就像对凑五体投地。

  终章

  骸从会场离开后,利用众多逃脱路线之中的一条顺利脱身。
  即使不这么小心翼翼,僧兵也已经被觉解决得差不多,但骸不想多冒一丝风险。
  他在哪里都找不到先躲起来的伦宁。伦宁讨厌会吃人的凶暴父亲,在帮她躲避父亲的条件下答应合作。对只在山上生活过的伦宁而言,都市生活应该十分新鲜,合作关系超乎想像的顺利。
  但这种关系也在今天结束了。
  伦宁是异怪,年龄和外表不相符。说不定她已经活得比骸还久,也说不定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幼小。
  担心她毫无意义。
  骸决定离开这座城市,在国外避风头。
  靠彼岸会骗到的总金额多达到五亿以上。骸心想要不是凑出现,应该可以捞到两倍以上,但凡事都一样,急流勇退最重要。
  骸逃到总本山管不到的国外后,静候款项入帐。逃走时他也早已确保钱的流通路线,之后只要等钱汇进来就行了。
  骸从传闻中知道凑活了下来。
  尽管很想知道凑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那凶恶的异怪,但有另一件事更让他挂心。因为预定的日期都过了,钱却没送到骸手上。
  骸等得不耐烦,调查了钱的流向。一直到途中,钱都按照原订步骤流通。
  但五亿的款项忽然间消失了。

  凑看着存折看得嘴角上扬,让沙耶与勇气以不舒服的表情看着他。
  「哎呀呀,这次的案子收入真是不错。」
  两人从未看过凑心情这么好,本想一直躲得远远地不去理他,但最后还是敌不过好奇心。
  两人像猫一般战战兢兢地靠近,偷看凑正在看的存折。上面列出了一串很长的数字。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亿,是亿啊!老师,这有五亿圆以上!」
  「大叔,你这钱怎么来的!」
  「是这次劳动换来的正当报酬。」
  「正当?你跟总本山收了这么多钱?」
  「不可能。一定是赛马赌赢了。一定是大爆冷门了吧?」
  「啊,该不会是彩券之类的吧?」
  「是运动彩券?还是国外的乐透?大叔,跟我们说嘛。」
  「老师,这样一来就可以把债还完了呢。而且还清以后还会剩下很多。」
  「你白痴啊?这些钱是我的。」
  「不行啦,凑,这些全都要还给被骗的人才行。」
  两人喧闹得太兴奋,没注意到孝元走进来。只见他从后方伸手抢走了存折。
  「您说钱要还给被骗的人,这……」
  「大叔,该不会……」
  两个小孩先前还在嬉闹,态度立刻急转直下,一口气变得十分冷漠。
  「喂,等一下,这说不过去吧?我辛辛苦苦查出钱的流向,趁流到国外之前先劫走,这些钱当然应该是我的。」
  「我觉得光是用到劫走这个字眼,就已经没有说服力了。」
  勇气傻眼,沙耶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钱属于被骗的人。」
  「还给这些笨蛋,也只会又被骗走。」
  「总比交给一周就会赌到输光的你要好。」
  如此严格的孝元实在很少见到。
  「就算老师再怎么夸张,应该也不会一周就把五亿给用光吧?」
  沙耶看到凑失去五亿的模样实在太过可怜,不由得同情起他,改口帮他说话,然而孝元摇摇头说:
  「凑手上的钱一多,想到的就只是每一次可以押注的金额变大。所以不管他钱多钱少,钱留在他手上的时间都不会有多少差别。一周就会用光的。」
  孝元说得非常笃定,没有反驳的余地。
  「来,这是这次的酬谢金,御荫神道要给你的份也在里面。你又帮我们解决了疑难的案子,谢谢你。」
  凑打开从孝元手上拿来的信封,看了看支票上的金额。但这个与五亿相比之下实在太过渺小的数字,只让凑露出不甘愿的表情。
  「脸色别这么难看嘛,我觉得这次并不是没有好事。高田先生也了解了状况,愿意等你还钱,不会把你赶出这里。毕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无上的至宝啊。」
  孝元如此说道,但凑只露出像是在听外星人说话的表情。
  「你的事办完了吧?那就赶快给我回去。」
  凑像赶野狗似地挥手赶人,但孝元说还有一件事,并没有就此回去。
  「来,进来吧。」
  孝元朝门外喊了一声,有个七、八岁大的幼儿战战兢兢地开了门进来。是在彼岸会执行降灵术的伦宁。她不再穿着振袖,而是和普通女孩一样,穿着可爱的粉红连身裙与羊毛外套。
  「谢、谢谢你们。还有对不起。」
  伦宁朝众人一鞠躬,挂在脖子上的项链也跟着摇动。
  「你这项链,该不会是?」
  勇气在做为项链坠子的石头上感觉到一股很特别的力量,也就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我爸爸……做了好多坏事,所以被关起来了。」
  伦宁的表情很复杂。她很想逃开可怕的父亲,然而看到父亲落魄,心中似乎还是会涌起怜悯与同情。
  「要等到封印解除,大概得花上三百年左右吧。」
  不知道以杀死六个人的罪而言,这样的责罚是轻是重。
  「这孩子以后会怎么样?」
  沙耶担心地看着女孩。
  「她的处置还没决定。毕竟要说她做了什么,也只是成了诈欺的共犯,而且从际遇来看,更只是遭人利用。我想应该会暂时找人收留她吧。」
  但能收留觉的人不好找。孝元并未说出这句话,只以苦笑来表达。
  「没关系,就留在我们这里吧。」
  凑的这句话实在太出人意料,让沙耶、勇气与孝元都瞪大了眼睛,伦宁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大叔,你是认真的吗?」
  「要是被总本山的人带去收养,异怪待起来只会觉得处处不自在。这里又不会那么严肃,不是吗?她可以待在这里,爱怎么过就怎么过。」
  「凑,我过去是不是误会了你?」
  「老师,你太了不起了!我好感动。」
  「大叔,我看你其实喜欢小女孩吧?」
  只有勇气摆出一副我绝不上当的态度,另外两人都老实地感动。
  「谢、谢谢你。」
  伦宁战战兢兢地对凑道谢。但她一走向凑的书桌,碰到他身边的杂志,态度立刻转变。
  「……不要。」
  伦宁露出害怕的表情,与凑拉开距离。
  「我再也不想做那种事了。我不想待在阴暗的地下读扑克牌或麻将!」
  伦宁说完就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啧,被她给跑了啊。」
  气氛一阵尴尬。
  「凑,难道你想把觉的能力利用在违法赌博上?」
  「什么叫做被她给跑了!竟然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老师太差劲了!」
  「大叔,恋童癖都还比较有救耶。」
  是我太天真了:我错看老师了;他从一开始不就是这种家伙吗?三人各以不同的方式责怪凑,然后就为了去追伦宁而赶紧跑出事务所。
  「碍事的家伙全都消失啦?」
  当事人凑说完这句话,就把赛马报放到脸上,躺回沙发上开始打呼。




  闲话 「避」

  「咦,为什么?」
  理彩子之所以惊讶,是因为走进咖啡馆时,已经看到凑的身影。在她的记忆中,凑每次都会迟到。而以她所记得的部分来说,凑先到的次数少到数得出来。
  上次凑是为了抢先设置摄影机来恶作剧,才会比理彩子先来,就不知道这次是不是也是为了类似的目的。
  「午安,凑。今天是吹什么风呀?你竟然比约好的时间早到。」
  理彩子一边佯装自然,一边仔细观察凑的行动是否有不自然的地方。他态度佣懒,用打呵欠来应声,模样就和平常一样。
  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会是刚好有事来这附近,所以才早来吗?但凑除了赌博以外都不爱出门,理彩子想不到他会有什么理由大老远跑来这种地方。
  「喔?」
  晚了几分钟后来到的孝元,也做出了和理彩子一样的反应。他看了看店里的钟,又看看自己的表,最后还拿出手机对时。
  「我的表没有慢啊。」
  「凑竟然会早到,真是稀奇。我连你上次早到是多久以前的事都想不起来了呢。」
  「就是啊。就我记得的部分只有五次呢。」
  「咦,你都记得?真的?」
  理彩子被孝元的记忆力吓了一跳,孝元对她说:
  「哈哈哈,想也知道是开玩笑吧?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次,其实是两次。」
  理彩子无法判断哪些部分是玩笑,又该对哪些部分笑,只能拼命挤出抽搐的笑容。
  「你们两个,失礼也该有个限度。迟到被抱怨还有话说,早来也要被抱怨,有没有天理啊?」
  凑不高兴地啜着飘浮冰淇淋汽水,两人一边对他道歉,一边坐到座位上。
  孝元与理彩子向每次都为他们服务的同一位女服务生点了浓缩咖啡与红茶后,又仔细盯着凑的脸打量。
  「不知道凑会早来的理由是什么呢?」
  「这一带没有赛马场或赛车场,所以我想应该跟赌博无关。」
  「那会是去见委托人吗……?不可能吧,凑怎么可能为了找工作出门?」
  「不不不,委托人是美女的情形就不一定了。」
  「其实未必呢。有几次我跟他说委托人是美女,把他引出来,所以最近他疑心病变得很重,还会先叫沙耶或勇气去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我现在很清楚你们是怎么看待我的了。」
  凑说得很不高兴。
  「要不要换个角度思考?就是凑的思考法,转换思考方向。他并不是有理由要出门。」
  「是为了别的理由出门。不对,这样不算是转换出门这个思考方向……」
  露出思索表情的理彩子弹响手指。
  「我知道了。不是有理由要出门,是有理由不想待在事务所。」
  凑露骨地咂嘴了一声,撇开脸去。这个反应在在游说着理彩子的猜测正确。
  「不想待在事务所?是因为有委托人找上门之类的理由吗?」
  「凑这个人只要是不想听的事,就算有委托人在场,他也会全不当一回事,照样在椅子上躺了就睡。他才不会为了这么点理由就跑出事务所呢。」
  「的确。之前勇气和沙耶两个人和委托人谈到一半,他就在后面打电话跟组头交涉赌金,委托人就气得打道回府了。」
  「那,会是积欠房租所以终于被赶出来了之类的理由吗?这应该有可能吧?」
  「之前他帮过高田先生,所以应该不至于。要说讨债,平常那些来讨债的人还比较可能。」
  「不对不对。最近他都叫沙耶去应付那些讨债的人。面对那孩子,讨债的人态度也会软化。真是的,竟然叫十六岁的女生去应付讨债的人,这男人真的烂透了。」
  「我现在非常清楚你们是怎么看待我的了。」
  凑说得非常不高兴。
  「我当初忍不住答应沙耶去凑的地方学习,这决定是不是下得太草率了点?我总觉得她好像老是被迫当做坏事的共犯。」
  「不用担心。我想沙耶不是那种会轻易受到凑影响的孩子。」
  看到孝元笑得平静,理彩子也就不再深究。毕竟沙耶和孝元的本性很像。孝元和凑来往这么久,不管被骗多少次,仍然和善又平静。
  「可是勇气呢?他脑筋好,又比沙耶成熟得多。我还真有点担心。」
  「他也不用担心。虽然还只过了几个月,但勇气和凑在一起,让他改变了很多。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勇气在总本山不是一直被人另眼相看吗?勇气的法力强就会遭到嫉妒,勇气的直觉猜中,说错的高僧又会排挤他,简直毫不讲理。可是凑不一样。他对勇气的法力与直觉既不会否定,也不会嫉妒。虽然勇气大概没发现,但我想他这辈子可能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这样对待他。我觉得这是凑才能办到的。」
  「说得也是。虽然凑根本不可能会体贴人,可是能利用的东西他都会拿来利用。这种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说得难听点就是对任何人都摆出同样目中无人的态度,也许就是好在这里吧?」
  「我现在实在非常清楚你们是怎么看待我的了。」
  凑说得相当不高兴。几乎就在同时,理彩子的电话响了。不是来电,是收到邮件。
  「是什么事呢?」
  理彩子看着邮件的内文,表情转变为坏心眼的笑容。孝元心想她的笑跟凑很像,但决定不说出口。
  「是吗?原来是为了这种理由啊?这样啊,哼~?哦~?」
  「是什么样的理由?」
  「伦宁到他的事务所玩。」
  邮件中附上了看似沙耶所拍的照片,上面拍到三个小孩。
  凑重重咂嘴了一声,又没有闷酒可以喝,只好喝闷汽水,一口气喝干飘浮冰淇淋汽水。

  两人的表情十分舒畅,这和答对平均答对率只有百分之五的难题时会产生的那种舒畅感十分相似。
  「原来啊,毕竟在她面前,都不能打坏主意啊。也只能躲了。」
  「就算想赶她出去,这个想法本身就会被看穿。虽说一定要接触到才会被读出心思,但对一肚子坏水的凑来说,这样的对手一定很棘手吧。」
  「你们还不是一样?每个人总会有个十几二十件不可告人的事情,哪像小孩子无忧无虑,好命得很。」
  凑今天始终咂嘴个不停。
  「你在说什么鬼话?就算是小孩子也有秘密的。只是小孩子觉得不可告人的方向跟你不一样而已。」
  「哼,勇气那小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竟然收服了伦宁。伦宁都不肯透露勇气的秘密,那小子将来一定是个花花公子。」
  「哎呀,有什么不好?就算你想当花花公子却当不成,也不用这样吧。男人嫉妒起来很难看的,何况还是嫉妒国小生。」
  「可是沙耶跟她相处起来就很正常吧?」
  「这也是个问题好不好?一个人活到她那个年纪还表里如一,根本就有问题,是缺陷品啊。至少也该在看到理彩子脸上的一点皱纹时,暗自想说原来她已经是老太婆啦这样才对吧?」
  「沙耶不是这样的孩子。」
  理彩子虽然反驳,却赶紧拿出小镜子,检查自己的肌肤。
  「这很难说吧?那丫头也是越来越黑心啦。提议说要把那个小鬼交给潮来老太婆的就是她。毕竟觉的能力一旦恶用会多么有效,已经在彼岸会证明过了。」
  「毕竟觉很难跟人类一起生活。可是只因为这样,就要放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回山上去,又太令人于心不忍了。」
  「静婆婆很高兴有了个好继承人呢。」
  凑发出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的咂嘴声。
  「这说不通吧?对彼岸会就封杀,对潮来老太婆的诈骗就可以接受?」
  「她们又不是在诈骗吧?人们想呼唤出来的灵魂已经成佛,叫不出来。因为没有办法降灵,所以观察这些人的言谈,假装成叫出的灵魂。因为人们痛苦到非得叫出灵魂好好说几句话不可,她们才会透过这种方式,为人们提供心灵上的疗愈。」
  「就是啊。如果她们用这种方式牟取暴利也还罢了,但她们的生活很俭朴。医师们不也会用安慰剂的方式开出假药吗?」
  「这种封闭的业界最大的问题就是对自己人太好,然后对新加入的同行就很苛刻,是典型的村庄型社会。」
  「你又在扯这种歪理,真是心胸狭窄。而且她不是过几天就会回静婆婆那里去了吗?」
  凑今天第一次露出的笑容里,有着他一贯的坏心眼,使得被这种笑容对准的理彩子心中尽是不祥的预感。
  「怎、怎样啦?」
  「就是说啊,听说她会待上几天。」
  「我就是要问你,你为什么这样贼笑?该不会是想利用她做什么坏事吧?」
  但凑脸上有的并不是打着这种算盘时会有的笑容。
  「怎么?你还不懂?她会待上几天,也就表示她要找地方过夜啊。」
  理彩子迟了一瞬间后,意会到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
  「难道说……」
  「就是你猜的那样。你那个心地善良的外甥女,笑眯眯地提议说不然就住她家吧。你这个外甥女教得可真好呀。」
  理彩子脸上冒出冷汗。
  「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啊,我又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是吗?那应该就没问题吧。就请你好好享受跟这个可爱的觉近距离接触的乐趣吧。相信你当然不会拒绝吧?」
  「那、那当然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在孝元眼里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但他决定不说出口。
  「真是了不起啊。就算内心深处被人看透,也没有任何亏心事怕人知道,我实在没办法做到这样啊。」
  孝元看到凑心情好起来,于是切入正题:
  「那我们也差不多该来谈工作了。」
  说着孝元将一叠委托书放到凑身前。凑一副看到脏东西似的神情,露出今天一整天最厌恶的表情。
  「也对,那我也拿出来吧。」
  理彩子本来脸色苍白,这时也打起精神,放好委托书。但她放的文件薄得让孝元吃了一惊,连凑也露出讶异的表情。
  「就只有一份?」
  「御荫神道终于可疑到没人要委托了?」
  「我是有信心,知道凑一定不会放过这件委托。」
  凑看着理彩子挺起的胸膛,拿起了这唯一一份委托书。起初凑的表情还十分狐疑,但很快就逐渐转为正经。
  「这应该不是假货吧?」
  凑以难得一见的正经表情发问。
  「不知道,所以我才希望你去查个清楚。」
  难得正经的凑嘴角泛起了笑意。



本帖最后由 lazyme 于 2014-6-28 15:16 编辑


  后记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叶山透。
  在第三集后记写说靠着做紫苏梅度过秋老虎,已经是一年前的事。现在这个得意忘形一做就做太多,到现在都还没吃完的糟糕人,又要来向大家请安了。
  拜各位读者的支持所赐,今年夏天又是山上跟海水浴场都去不成。等这份后记写完,我打算以当天来回的方式,出门爬一趟附近的山,顺便解决缺乏运动的问题。
  从早冬到冬季的时节,非常适合爬海拔低的山。树叶飘落让山道变得明亮舒爽,清澈的空气让人可以远望到富士山,蝮蛇和虎头蜂也不再出没,实实在在是登山的好季节。
  每到秋冬,我就会满心期待去爬「三浦阿尔卑斯山」。三浦半岛坐拥设有一等三角测量点(注13)的双子山等诸多山丘,三浦阿尔卑斯山就是半岛上留下的一条能够充分享受大自然的山道。森户川会流入我笔名由来的叶山海岸,而有一条登山路线就可以沿着这条河走,从源头的第一滴水一路顺河而下直到出海的路径都能看到。这条路线就是这么棒,棒得令人不禁觉得从河川的源头一路跟到河流人海的路线,让人走得这么轻松真的没问题吗?而如果想找比较考验脚力的路程,也很推荐往尾根走的路线,保证隔天会肌肉酸痛。不管是走哪一条,都不止可以登上山,同时还可以投入大海的怀抱,这就是这些登山路线的重点所在。
  以上介绍得很随兴,但问题是这座低海拔的山比较冷门,山路并未充分整备,也几乎全无号志。如果各位读者想去看看,请一定要仔细做好事前的勘查准备。沿途有许多细小的林道,不小心走进去的话会非常危险。只要稍微走得深一点,手机就收不到讯号,所以一迷路保证就会困在山上。我当初就只当自己家后山,说去就去,结果即使对附近地形比较熟悉,仍然差点受困。
  最近户外用品公司如「mont-bell」等厂商似乎在举办有派向导的行程,有兴趣的各位读者请务必试试看。路线本身并没有危险的地方,任何人都能轻松享受爬山的乐趣。
  相信全日本一定都有这种内行人才知道,走起来就像自己家后山一样的美妙登山路线,只是没有广为人知而已。
  最近我每天都看着介绍山的书,妄想着下次想去伊豆那一带走走。
  如果各位读者觉得登山门槛太高,也不妨改为健行。带着茶水和饭团,就先当作是散步试试看……啊,我都忘了这是小说的后记,对不起。
  即使一直关在家里,影片与书都可以宅配到府的时代已经来临,但大自然与自发性的运动还是无法上网按个按钮就完成,所以我累积了很多想在太阳底下玩却无法如愿的压力,还请各位读者见谅。

  第五集是以勇气与沙耶为主的故事,所以下次也许会把镁光灯的焦点放在理彩子、孝元与凑他们成人组身上。
  到时候会是以前的故事,是他们三人活跃的故事,又或者会变成「还是先别透露吧」,目前都尚未确定,但我自己也很期待可以赶快开始写第六集。
  那么我就在此祈祷下一集还能再与各位读者相见了。

  2012年11月 叶山透






  【注释】

  注1:厄年指容易遇到劫数的岁数,观念类似中国道教的安太岁,但岁数不同。日本大部分地区的信仰认为男性虚岁25岁、43岁、61岁;女性虚岁19岁、33岁、37岁,是为厄年。尤以男性42岁、女性33岁的劫数最重,称为大厄。厄年前一年称为前厄,后一年称为后厄。
  注2:大乘佛教中的支派之一,又名金刚乘。
  注3:高野山是日本最大的出家之地,同时有着日本佛教圣地的总本山金刚峰寺。而在漫画《孔雀王》当中,设定有负责驱除魔物的里高野山之存在。
  注4:稻荷神社为供奉稻荷神(狐神)的神社。据说平安时代末期有一名由九尾妖狐幻化而成的绝世美女,受鸟羽上皇册封为玉藻御前。玉藻稻荷神社供奉的即为九尾妖狐。
  注5:杀生石所在处喷出的二氧化硫、硫化氢等气体含有剧毒,导致生物无法生存,周围草木不生,故名为杀生石。
  注6:至德二年为西元一三八五年。
  注7:日文原文为「石の香や夏草赤く露あつし」。
  注8:衣沙虫的日文名称为「ツボカムリ」,后半的カムリ有包住(被り)的意思。
  注9:那须与一为源义经的武将之一,精于弓术。传说他在屋岛之战中,于波涛汹涌的船上以神乎其技的弓术射中了平氏船上的扇子,因而留名历史。
  注10:鸭在日文里又有「肥羊」的意思,而此处用日本谚语「鸭子自备葱上门」(鸭が葱を背负ってくる)指自己备好料送上门。
  注11:勇气日文为「ユウキ」(Yuhki),与幽鬼同音。
  注12:「重信」的拼音是Shigenobu,「巴」的拼音是Tomoe。
  注13:用于绘制地形图的三角测量基准点。





哎作者的脑洞你不要猜……
说实在的有看就先看了……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得多啊TvT




倒也不是,我覺得跟個人的閱讀經驗有關……
肯定也有人沒猜到是靈媒啦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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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9

10000
zhouzongxing 伯爵
不吐槽9s了,这书花了1周5本全看完了,意犹未尽的等待第6本ing

10 年前 0 回復

szxh136 王爵
没有凑的战斗其实也很有意思呢。。。但封面一直同一个人确实有种审美疲劳,甚至衣服都不换。。

10 年前 0 回復

x24685 侯爵
習慣性吐槽9S快點出+1
話說即使湊不在
沙耶和勇氣還是可以順利解決事件的嘛...

10 年前 0 回復

sse 勳爵
有这时间能不能补9S啊?剧情卡在奇怪的地方了。虽然换的画师是不咋地,那也不会连坑都不填吧?

10 年前 0 回復

帘外疏蕉 子爵
噫我还以为会常驻一个萌萝莉呢...不过果然这个能力太不利于剧情发展

10 年前 0 回復

万年 騎士
下一卷似乎会很有意思吧~奏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
话说9s啥时填坑啊

10 年前 0 回復

sjr6hgnsan 侯爵
感谢大大
话说果然现在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么
明明男主个性是那样(感觉只比伪君子好),咱却觉的满喜欢的
9S什么的原来还有大大在期待完结啊(自行脑补完结的路过)

10 年前 0 回復

superjimlai 侯爵
讀心術還是挺好猜的,感覺上讓勇氣發揮一下會比較好的說,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這一次要讓勇氣迎來初春所以就不寫那麼多了吧,要是勇氣在事件中過於敏銳的話收女孩大概很難這麼順利。

10 年前 0 回復

lmz0114 子爵
老师+大叔=老叔
哈哈哈哈哈!刚看到这里我就笑尿了!
凑还是一如既往的性格够烂,但我依然是挺喜欢他的
话说本次完结的又是上不来下不去,好难受啊!好想看下一卷啊!

10 年前 0 回復

questions 侯爵
叶山快填9S的坑啊。

10 年前 0 回復

XOOXOXXO 伯爵
老實說這集感覺是5本裡面最無趣的....靈媒那邊一下就猜到是讀心術
要求每本都像第四集那麼精采似乎是我太強人所難...

10 年前 0 回復

sunrise--sky 伯爵
每当看到这小说,就肯定会有人吐槽9S,嘿嘿……

10 年前 0 回復

s9455 王爵
慣例吐糟個9s先

這集應該是那兩位的成長吧,感覺凑好像沒干什麼事!!!

10 年前 0 回復

lemon410 公爵
《0能力者》这个系列的小说总是让人忍不住一直看下去,大概就是作者善于诱导读者,并且从思维的死角来解释故事的真相吧

10 年前 0 回復

KENDOKID 公爵
感谢大大录入!
我一直在奇怪台版到手这么久还没录入……
然后我又想起第六卷翻译还在坑着……
话说当时看就想吐槽了,「换做是我,我会用馆内所有的喇叭来播放录下来的叫声。既不需要特地接近,也不必从那么近的距离射弓箭。」明明前面才说因为结界电力输不进去,难道喇叭是人力供电吗……凑不在里面,不知道电力断了也就算了,其他三个在里面的赞成个什么劲啊,赶快吐槽凑啊……

10 年前 0 回復

gdz08005 平民
虽然这本也不错 不过还是要说句
把9S的坑填了先啊!!!!!!!!!!

10 年前 0 回復

andyahoo 公爵
搶到頭香了^^
原來九尾這麼弱
下次練個琴女來壓死牠(可能嗎??)

10 年前 0 回復

lazyme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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