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脸米线组】三分之一 [木下半太][时报][简繁TXT&封面]


本帖最后由 lazyme 于 2014-6-28 20:30 编辑




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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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脸米线组录入
原著:木下半太
翻译:欧凯宁
图源:狐你一脸过桥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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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2014年最刺激、娱乐性最高的电影话题小说!
  不翻到最后一页,你绝对猜不出故事的发展与结局!
  计中有计、一再翻盘,猜不透也无法预测的尔虞我诈!
  一连串的背叛、一次又一次的震撼!「谁」,才是掌控全局的胜利者

  ·《剽焊少年Drop》、《漫才帮》导演「品川佑」执导
  ·藤原龙也、田中圣、小杉龙一、中岛美嘉、洼塚洋介超豪华卡司领衔主演
  ·改编电影将于2014年日本全国上映!

  三个走投无路、面临绝望困境的流氓——酒店店长阿修、酒店少爷柯吉、熟客健哥,为了一举逆转「失败者人生」,于是大胆策画银行抢案,没想到,却因为错手杀害人质,遭到警方追捕而躲进尚未营业的「甜心兔」酒店。

  原本说好三人平分的数亿日圆现金,在贪念作崇下,成了内哄、相互算计的导火线,充满欺骗的谈判,更险些演变成生死交关的拼搏。但,这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的三人却不知道——抢银行的幕后黑手,其賨另有其人!

  最糟糕的是,如恶魔般残暴的「甜心兔」老板——破魔翔,以及素有「川崎巫婆」之称、地下钱庄的老板娘涉柿多见子,也正在众人背后虎视眈眈……不能被识破的多重诡计、假意投诚的暗椿内鬼,在各方人马你争我夺之下,这笔钜款最后究竟会落入谁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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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下半太
  一九七四年出生于大阪府。自电影专科学校辍学后,担任剧作家与演员。率领「尼可森剧团」。
  小说作品《恶梦电梯》成为排行榜冠军,并改编为电影,此书属于「恶梦系列」之一,深获好评。其他著作包括《纯吃茶侦探就爱尸体》、《暴走家族转不停》、《〇城》、《东京打击练习场》、《六本木之丘的天使》、《天鹅杀手》等等。

  欧凯宁
  曾任职国内日文专利事务所,现为专职译者。翻译作品有《两个人的老后》、《白色荣光海莉特娜的子弹》、《猫之建筑家》、《一食入魂》、《滋补你的设计魂》等书。




  登场人物介绍

  清原修造
  甜心兔酒店的店长,昵称「阿修」,从二十岁起就渴望人生一飞冲天,曾经梦想成为电影导演,如今却仍只是川崎某家酒店的店长。某日,因为在赌马塌弄丢了甜心兔的四百万营收,不得已向恐怖的高利贷业者涉柿多见子借钱,欠下一笔钜款。

  小岛一德
  甜心兔酒店的少爷,绰号叫「柯吉」。虽然个头不大,但曾经练过泰国拳,攻击力不可小觑,是个天生的干架狂,只要理智一断线,没人能挡得住。柯吉十分好赌,每个月的薪水都花在赌马、打麻将上面,最近迷上地下赌场的百家乐,输得倾家荡产。

  金森健
  甜心兔酒店的老主顾,喜欢身边的人叫他「健哥」,身上充满浓浓的汗臭与口臭,迁是个色龟。表面是开设烧烤连锁店、住虿宅的大老板,但实际上亏损连连,已经陷入开新店向银行贷款,为了弥补新店亏损又要继纗开店的恶性循环中。

  茉莉亚
  甜心兔酒店的小姐,曾经是日本某个最红的歌舞剧团的女演员,后来某些理由退了团。是主动向阿修提议要抢银行的人。

  破魔翔
  甜心兔酒店的老板,名符其实,长相与个性都残暴无比,曾经亲手用一把冰凿杀死卷款潜逃的前任店长,令人闻之丧胆。

  涉柿多见子
  外号川崎巫婆,是黑社会有名的传说高利贷老板娘,借款对象、金额不限,但讨备的手段也令人毛骨悚然,就连破魔翔和其他黑道都不敢招惹。是个蕾丝边,也是个抖M,每晩都带着两个保镖到酒店光顾。




  目次

  1 甜心兔酒店—下午三点三十三分
  2 屁股下巴塔伦提诺—抢银行的前一星期
  3 甜心兔酒店—下午四点二分
  4 炸肉串店·屈伏太—抢银行的前六天
  5 甜心兔酒店—下午四点二十六分
  6 南瓜宾馆—抢银行的前五天
  7 甜心兔酒店—下午四点五十九分
  8 地下赌场·贝卡—抢银行的前四天
  9 甜心兔酒店—下午五点十七分
  10 金钟酒吧—抢银行的前三天
  11 甜心兔酒店—下午五点三十四分
  12 昭和车站的香草可乐—抢银行的前两天
  13 甜心兔酒店—下午六点四分
  14 色情浴·红粉先生—抢银行的前一天
  15 甜心兔酒店—下午六点二十三分
  16 哈维鹤见大楼301室—抢银行的前六小时
  17 甜心兔鉴赏室—下午七点三分
  18 车上的艾尔格林—抢银行的前三小时
  19 停车场里的宛若处女—下午七点四十七分
  20 哈维鹤见大台301室—抢银行的前一小时
  21 甜心兔酒店—下午八点三分
  22 居酒屋·真一—抢银行的前三十分钟
  23 甜心兔酒店—下午八点十九分
  24 三杯香草可乐—抢银行的一星期后
  25 甜心兔所没有的—再过五分钟


 
  给Q·T 你是破坏我人生的凶手


  1 甜心兔酒店—下午三点三十三分

  「我们真是干了票不可能的任务啊。」
  三个男子站在昏暗的灯光下。乍看像是精疲力尽的旅人,但并不是。像野狗一样驼背的男子手中握枪,眼神如老鹰般锐利的男子衬衫沾满血迹,最后一个男子怕得浑身发抖又无法动弹,活像只待宰的猪。
  而且,旅人可不会在开门前的酒店里休息。
  「真的是不可能的任务咧。」
  野狗男重复同一句话。或许是因为另外两人没反应,才忍不住多讲一次。握枪的右手还在微微颤抖。
  「去你的,现在后悔也太晚了吧。」
  鹰眼男说着,淡淡地叹了口气。他苍白的脸色,使得衬衫上的血渍更为醒目。
  「毕竟我们抢了银行啊。」
  猪男不停抚着他的双下巴,试图冷静下来。
  他们看不见我,因为我已经被杀了。
  这三个男人看着包厢桌上的波士顿包,而我被他们其中之一给杀了。
  我的名字是茉莉亚。直到昨天晚上,我都还在川崎仲见世通上的甜心兔酒店里工作。现在则在贵宾席上看着这三个人的结局。
  要说我是鬼,随你便。当然你也可以嗤之以鼻,说世上根本没有鬼。但有件事我很肯定。
  眼见不一定为凭。因为看得见而轻忽大意,总是要吃大亏。
  「差不多该收工了吧?真的。这笔钱我们就各分三分之一,来个快乐结局……」野狗男说到一半,板起脸咋舌说:「……但,好像有难度喔。」
  野狗男留着长发,身穿日本风剌繍夹克。他名叫小岛一德,是甜心兔的少爷。酒店小姐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柯吉(小岛的发音为Kojima,故昵称为柯吉。)」。他的门牙白亮得吓人。根据本人解释,是因为以前打架被打断了,所以四颗门牙都是假牙。
  「如果我们被抓的话……」鹰眼男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猛抓头。
  鹰眼男留着短发,身穿黑西装,名叫清原修造。是甜心兔老板聘来管事的店长,昵称「修」,基本上还算讨酒店小姐喜欢。西装外套里的白衬衫染上了血渍,看起来就像昆汀·塔伦提诺电影里的滑稽混混。
  「修,不可以说『如果』啦!」猪男大喊。他一口关西腔,但不知道是否真的出身关西,只知道他的嗓音比坏掉的吸尘器还剌耳。
  猪男穿着Ralph Lauren的土黄色毛衣,名叫金森健。他是甜心兔的老主顾,总要身边的人叫他「健哥」。随时都有浓浓的汗臭与口臭,而且还是个色胚。酒店小姐们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私底下对他的厌恶程度可比蟑螂、毛毛虫或蛞蝓。
  「抱歉。」修向健哥道歉。
  「既然要说『如果』,怎么不想点好事哩?」
  「怎样算好事?你明白我们现在的状况吗?」
  远方传来警车的警笛声个男人瞬间屏气凝神,缩着脖子竖起耳朵。
  等警笛声淡去,三人才终于放心喘气。
  「正面思考啦!」健哥动作迟缓,将手放在修肩上,「想着『如果没被抓』不就好了?」修紧闭双唇,不发一语。他的脑筋比其他两个人都灵活,但总往负面方向想,有时不太好相处。
  「健哥会干什么?」柯吉代为发问。
  「这个,总之先泡个澡,然后肯定是喝酒啊!」
  「你要喝啥?应该是香槟王吧?」
  柯吉这个人就比修阳光多了。他对任何人都是大方亲切,所以小姐跟老主顾都很疼他。但同时也是个大蠢货。
  「我有特地准备的好酒喔。还要找人到新家来做个超棒的酒窖!」
  「真的还假的?太High了吧?」
  「哪天也让你们来喝喝。八六年的佩楚酒堡,最贵的波尔多红酒喔!」健哥豪爽大笑,笑得啤酒肚抖个不停。
  健哥如果不摆个架子,就无法与他人沟通。他是连锁烧烤店的老板,在全日本有二十家分店。最近任何人碰到他,都得听他炫耀他在横滨租了最新摩天大楼的顶楼豪宅。
  「那就多谢大哥了!」柯吉恭敬地鞠躬。
  但修对高级葡萄酒没兴趣,抓头抓得更凶了。「这样下去一定会被抓啦!我们完蛋了!」
  「修哥!」这次换柯吉拉开嗓门:「负面思考不好啦!真的!」
  健哥与柯吉正在逃避现实,拼命想忘记自己犯下的罪。
  「如果柯吉没被抓,钱要怎么花?赌博不算喔。」
  「赌马总可以吧?那不算上赌场啊。最近修哥也很迷不是?」
  修只是耸耸肩,不回答。
  一星期前,我在川崎赛马场遇到了修,然后有了这次的抢银行计划。
  「蠢蛋!赌马不就有个赌字了吗?」健哥忍不住笑柯吉。
  「赌马是美梦啊!真的!哎哟,好想选场稳赢的比赛,狠狠押个一百万说。」
  柯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是个蠢赌鬼,每个月的薪水都花在赌马、赌自行车、打麻将上面。而且这样还不满意,更迷上了地下赌场的百家乐,两三下就倾家荡产。
  「赌马不行,选别的。」
  「那……我要玩个赞的妹。真的。」
  健哥嗤之以鼻:「你的赞妹是能有多赞?」
  柯吉不服气地挺起胸膛:「奶大屁股翘,不黏男人的火爆辣妹啊!」
  「这哪门子妹啊?碧昂丝吗?」
  「不错喔!我要拿一叠钞票打碧昂丝的脸!」
  「这家伙真够蠢了!一两百万也想叫碧昂丝张开腿啊?」
  修看着两人斗嘴,大大叹了口气。
  「你们在胡说什么鬼啊?」
  没错。抢了银行被警察追捕的人,不该这样闲聊。原本应该远走高飞,却犯下出乎意料的失误,最后无路可逃才冲进甜心兔。
  酒店晚上七点开门,最小咖的少爷下午五点就会来打扫。只剩一个半小时了。
  健哥与柯吉被拉回现实,跟着修一起叹大气。
  「总之,钱就先分成三等份了吧?」柯吉把手枪放在波士顿包上,就要拉开拉链。
  「柯吉,我有话要先跟你说。」
  柯吉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修说:「啊?要说啥?」
  修欲言又止,表情扭曲地看着健哥。
  「等一下、等一下,不要把气氛搞得这么怪好不好?」
  「就别分三等份了吧。」
  「啊?我真的不知道这啥意思。健哥也这么想?」
  「……是啊。」
  「怎样啦!有话就说啊!」柯吉大吼。不愧是当过暴走族特攻队长的人,火气特别大。之前不少奥客都是被他给轰出门的。
  「啊,柯吉不就是车手吗?」修的语气相当柔和。他最擅长哄人,这声音就像哄我跟其他小姐的声音一样。
  「所以咧?」柯吉喀啦喀啦地转动脖子,眼神像个小太保,颇为吓人。
  「卖命的是我跟健哥,你拿三分之一不是很怪吗?」
  「那我就没拼过命?没错,冲进银行抢钱的是你们俩,我觉得很酷!但要不是有我这车手,你们早就被抓去蹲苦窑啦!」柯吉放声大吼,好像要动手打人一样。
  这么快就闹翻啦?我都想笑了(不过笑了他们也听不见)。千辛万苦弄到钱,怎么可以分不够?柯吉实在太可怜了。
  「还好枪没子弹了我告诉你!」柯吉指着波士顿包上面的手枪。
  我也这么想。这男人一个抓狂很可能会开枪。他们三个冲进酒店的时候,枪还在修手上,然后柯吉说「我来擦指纹吧」,枪才交给柯吉。
  「别说这么危险的话,我们不是同一国的吗?」
  柯吉忿忿不平地瞪着健哥:「我们说好钱要分三等份吧!」
  「这我不能接受,风险差太多啦。修还不小心杀死人质哩!」
  「谁、谁说已经死了!难讲吧!」修的声音抖个不停。
  柯吉听了暴怒,对着放有波士顿包的桌子狠狠踢了一脚。
  「抢银行不就是这样!杀一两个人质,OK的啊!」
  大理石桌文风不动。甜心兔是川崎车站前第一流的高级酒店,装潢豪华到莫名其妙。老板总是夸口说:「沙发换层皮就可以买辆中古车。」店内消费高,所以「卡司」也很坚强。
  对了,我在到这里工作之前,曾经是日本某个当红歌舞剧团的女演员。因为某些理由退了团,但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当酒店小姐。不仅如此,还帮忙混混抢银行,最后连命都丢了。人生真是变幻莫测呀。

  「利用意外」。
  整天打我身体主意的舞台导演,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舞台上每一秒都难以预测,需要持之以恒的注意力!舞台上总有意外,这才是考验演员实力的关头!」
  这个舞台导演的脸像颗水煮蛋,也是性爱怪兽。无论男女,只要看上眼的新剧团团员都被他搞过。
  我也曾经被他盯上,他威胁我「不跟我吃饭,就上不了舞台」。
  幸好某天剧场天花板上的大灯掉了下来,正好砸中这导演的头,否则我也会被他吃了。如他所说,舞台真是充满意外。
  听来或许不可思议,但舞台女演员为了上台演戏,真的可以跟任何恶心的家伙上床。
  「钱呢,我跟修各四成,柯吉两成怎样?我觉得很恰当啊。车手能拿这么多很幸运啊!」
  健哥拿出生意人的亲切笑容对柯吉提案。
  柯吉也嘻皮笑脸地说:「不行喔,我缺钱缺得凶哩。」
  「我知道啊。我也很缺钱,所以才会铤而走险啊,所以才坚持要分多点啊。不管你怎么拗,我都不会妥协喔。」
  「开什么玩笑!不是你们自己找我开车的吗?」
  「我没驾照,修又被吊照,没办法啊。」
  「那就要收技术费罗?修哥,我说的对吧?」
  修置若罔闻,往店里走去。
  「你要去哪!?」
  修停下脚步,回头叹了口气:「去楼梯间抽根烟。」
  「在这里抽不就好了?烟灰缸要多少都有啊。」
  「我想在外面抽啦。而且我担心警察的动静,看看有没有警车包围也好吧?」
  甜心兔开在一栋餐饮大楼的五楼,厨房的逃生门一开就是楼梯间,也是少爷们抽烟的地方。我不抽烟,但跟其他小姐无话可聊,所以经常在这里跟柯吉聊天。
  神奇的是,我觉得跟柯吉很投契。虽然没有男性魅力,但就像个可爱的笨弟弟。他听我谈起想重回舞台的雄心壮志,也从不敷衍,认真以对。
  「一根而已。你们在沙发上放松一下吧。」
  修从黑西装的内袋里掏出万宝路薄荷烟,叼起一根就走出厨房。
  「谁能放松啊……」柯吉低吟,摇着喀啦响的脖子,甩乱一头及肩长发。
  「嘿咻。」健哥一屁股坐在白色真皮沙发上,看着手上的劳力士表:「再过一小时,少爷就来了。今天轮谁当班?」
  「谁知道?」柯吉闹起别扭。
  「得想想怎么逃才好罗……」健哥伸着懒腰,自言自语。
  都这关头了还会伸懒腰啊?
  我轻笑了一声,当然,他们听不见。
  神经大条的臭男人,穿着衣服喝酒开黄腔,这就是健哥。修曾经称赞过健哥:「健哥是做生意的魔人,细心又大胆,而且运气好到不行。」
  但当运气消逝,两三下就堕落成了强盗。健哥就是要见了棺材,才肯放下虚荣与骄傲。
  不是吗?哪有人抢银行还会身穿Ralph Lauren,手戴劳力士?
  「不要吧健哥?真的,别这样啦。」柯吉又拿出以往的撒娇语气。看来是打算低声下气求出路。
  「不行,我也是自身难保啊。」
  「我也很危险啊!」
  「哪有,你开车超安全驾驶的。」健哥开始鬼扯。
  「那不是很赞吗?如果出个车祸,我们马上就被逮啦!边逃边注意安全,可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事情哩,真的!」柯吉也鬼扯以对。
  「人要有舍才有得喔。」
  又来了。健哥的口头禅。劝他人放弃好让自己得利。被这句话骗进宾馆的小姐可不止一两个。
  但柯吉哪可能「舍」得。他贴近健哥,把手插进剌绣夹克的口袋里,低头恶狠狠地瞪着健哥。
  「你跟我讲,这分法是谁提的?我不会生气啦。」
  「……修提的。」健哥被柯吉震慑,别开了眼神。
  柯吉仰望天花板,大大吐了一口气。灯光打在他脸上,就像个正要念台词的舞台演员。
  「好吧!别分三等份了!」
  健哥心满意足地点头,下巴的肥油左摇右晃:「对啦。人就是要有舍才……」
  话没说完,柯吉就打断了健哥。
  「五五分吧。我跟健哥。」
  健哥两眼瞪得老大,就像吃芋头吃到噎住的肥猪。
  「你……这话是哈意思?」
  「我们扔在路边的那辆车,置物盒里不是还有一把枪?健哥拼命逃结果忘了拿有没有?」柯吉露出不怀好意的奸笑。
  「那枪怎样了?」
  健哥脸红心跳,他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的丑态。
  「我去拿。」
  「为、为什么?外面到处都是警车喔!」
  柯吉将双手从剌绣夹克里伸了出来,捧着健哥肥嘟嘟的脸。「修哥不死,怎么能五五分呢?」


  2 屁股下巴塔伦提诺—抢银行的前一星期

  要有勇气,相信你的直觉。
  没错,史提夫·贾伯斯不也这么说过?
  秋天夜里的川崎赛马场……
  清原修造死盯着《赛马日报》,突然抬起头来。他眼神涣散,双脚发软。猛然想起自己今天吞进嘴巴里的,只有一罐咖啡跟万宝路薄荷烟。昨天晚餐则是到川崎市公所后面那家常去的炸肉串店,点了啤酒、豆腐跟一串炸肉串。完全营养不足,随时都可能饿昏。不,如果昏倒能逼我不再赌马也好。但赌博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天打雷劈才能戒得了,就算家里死人、世界大战,我应该还是会继续买马票吧。
  相信自己的直觉?我早就忘记该怎么信这种鬼东西了。
  赌马(加上赌自行车跟小钢珠)屡战屡败的修造,脑浆干硬得像是放在冰箱好几个月的帕马森起司,无论怎么用刨刀去刨,都刨不出下一场比赛该赌哪匹马会赢。
  我可以很有自信地说:这样下去绝对输。那何不回到原点,单纯地把手上所有钱全押下去?
  平日的夜间赛事有股特别的气氛。硬要举例的话,就像会场里挤满一群浑身湿透的野狗。这群野狗里,肯定只有修造一个人会想起贾伯斯了。
  ……那又怎样?靠这点来自认优秀,也太可悲了。
  草地围场前挤满了猜马客,其中一个用老派蓝调歌手的嗓音大喊:「嘿!男人就是要做梦!来买个伟大的梦想吧!」
  猜马客正要演戏热场,在小小的演说空间里拉客。头顶的招牌亮出各个猜马客的昵称。修造喜欢的猜马客是个中年老爹,号称「梦恋人」。他猜马的命中率还可以,尤其老是把梦想挂在嘴边,特别吸引修造。
  但他不想买下一场的猜马结果。要像那时候一样,靠直觉、靠自己得胜。

  他永远忘不了十七岁那年的春天,学校的不良学长带他来到川崎赛马场。
  当时修造懵懵懂懂,连马票都不会买,所以就从马的名字来挑。「全新的一天」和「可爱寻宝客」。在神奈川县茅崎市长大的修造当然很爱南方之星(〈Miss Brand-new day〉是他第二喜欢的歌,第一名是〈菜的主题曲〉),但更喜欢看电影(有个大他好几岁的姐姐,从小学就让他看《紧急追捕令》、《少棒闯天下》)。当他在家乡当个普通混混的时候,也偷偷做过电影导演梦。
  学长看了修造买的马票,放声大笑说:「喂喂!这完全是外行人买法吧!拼赔率哪有这样拼的!」
  结果就是这两匹马独赢。修造赢了四十五万,对高中生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学长不甘心地揍了他肩膀一拳说:「别以为新手运有啥了不起!妈的,快请我喝啤酒!」直到现在,那一幕仍历历在目(结果半年后自己对学弟说了同一句话,也揍了他的肩膀)。
  第一次赌马赢钱,比同一年的第一次做爱还要感动。

  包括赌马在内,赌博真是个奇妙的行为,钻研越深,输得越惨。当事人自以为精通,看在旁人眼里却是深陷泥沼。
  跟修造同在一家酒店工作的柯吉,也就是小岛一德,赌性比修造还坚强。柯吉完全就是对准地狱踩满油门。签赛马跟自行车的地下赌盘,一年到头都被人追债,却还是看上了地下赌场的百家乐,四处凑钱丢下去赌。
  「我是在买梦想,没有输!真的!」柯吉的口头禅。
  修造曾经训过他,要他少赌一些,柯吉却从不当一回事。平时是个东北乡村出身的傻气小太保,但一讲到赌就浑身发烫。
  这一切都是自找的。就连修造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从二十岁开始就怀着一飞冲天的梦,做过各种生意,却没一次成功。他总相信「失败为成功之母」。他在成人礼那天写了一篇「未来日记」给自己,里面说今年三十五岁,应该已经在夏威夷买别墅了。但实际上只是川崎某家酒店的店长,每天忙着讨那些蠢又任性的酒店小姐开心。为了抒发压力而赌马,却每赌必输,压力反而更加沉重。真是恶性循环。
  今天就是最后一次赌马了,当然自行车跟小钢珠也不碰了。我要重新开始存钱,做个新生意。与其买一把不中奖的马票,还不如买名人语录或者自传什么的(可是这种书也早就读烂了)。
  甜心兔的老主顾健哥,就是金森健。他常说:「老子我才不赌,太蠢了!我可不想把宝贵的运气用在这种穷酸事上!」他在酒店里只是个色老头,但在商场上却是个成功的大老板。健哥不知道为什么特别中意修造与柯吉,认识三天就邀他们去打小白球。
  我不能输!一定要靠直觉赢钱!
  快找两匹有感觉的马来。修造把下一场的出场赛马名单看了一轮。
  有了!怎么会这么巧?不,这可以说是奇迹了!
  竟然有两匹马叫做「亲爱的艾莉」和「屁股下巴塔伦提诺」!就跟十七岁那年一样,名字都跟南方之星与电影有关!
  不,等等。让我再抽一根万宝路薄荷烟冷静冷静。
  「亲爱的艾莉」还说得通,但「屁股下巴塔伦提诺」是怎样?马主是在开玩笑吗?是喜欢电影还是讨厌电影啊?

  修造是个电影迷,再严重点就可以算得上电影宅。
  二十岁那年,他曾经去帮高中学长(就是那个带他去川崎赛马场的人)卖无码A片。日本的无码片不合法,所以不能开店卖,要靠邮购。他一个人在新横滨的大楼里待命,有电话订货,就从库存里拿片出来,骑着小绵羊送货。九成的客户都是从外地来的上班族。
  这件工作的好处是有看不完的无码A片,但无论怎么血气方刚,连看一个礼拜也会腻。最后因为太闲,大楼对面又碰巧有影视出租店,就租了电影来看。他迷上了小混混纵横天下的犯罪电影,有什么就看什么。最爱的三部片就是昆汀·塔伦提诺的《黑色终结令》、沃卓斯基兄弟的《惊世狂花》,还有盖瑞·欧德曼主演的《流血的罗密欧》。
  修造虽然有个电影导演梦,却不知道从何下手,所以就先写个电影剧本给学长看。学长看了大呼:「你是天才!我不太懂电影,但是这剧本看得我热血沸腾啊!」让修造信心大增。仔细想想,当初学长的废话根本毫无帮助,但还是让我起了头,靠着年轻气盛投入电影界。因为学长介绍了一位电影导演给我认识。
  这位电影导演面若枯柴,活像史蒂芬·史匹柏的《E·T·》。他三十年前还在念大学的时候,拍了部电影称霸欧洲各大影展,令电影界大为震撼,直呼「黑泽明第二来了!」
  但导演也是个变态中的翘楚。某家大制片公司有部赌上一切的大作要找他来拍,他却在开拍前一天把撞球塞进屁眼里拿不出来,紧急住院。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找他拍大片,只好沦落去拍A片。
  好吧,多少也有点东西学。修造意气风发地当了片场的场务。
  他参与的第一部电影叫做《大佬海岸故事》。到了拍片的海边,只见到五个穿着兜裆布的男演员。
  确实是要拍A片,可惜没有女优。
  他当场务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把那五条兜裆布拿回家洗。当他一个人大半夜在投币洗衣间里,盯着兜裆布在滚筒里打转,心中的电影热突然就熄了。
  从那天起,他不再追梦,改为追钱。

  如果当时继续搞电影,我现在会是怎样?
  修造紧握手上的《赛马日报》,突然回过神。
  已经十五年了,至少应该会拍出一部片吧?
  混帐!现在回忆过去有屁用!?
  抬起头来,看着电子显示板的下注期限。只剩三分钟。每次都是被时间逼得乱下注。
  买就买啊!「屁股下巴塔伦提诺」!
  修造走向购票口,把钱包里、也是手头上仅剩的两千日圆全买了「亲爱的艾莉」与「屁股下巴塔伦提诺」。离发饷还有一星期,如果输掉……不,不能负面思考。
  赢了要怎么花这笔钱?这张肯定是高倍率的万马券。喝点小酒,找个难得的好女人吧。
  他望了手上的小手提包一眼,却连忙将心中的邪念拍掉。
  这里面的钱绝对碰不得。
  手提包里装满甜心兔酒店上周末的营收,大约四百万。赌完马就得把钱送去办公室,老板等着呢。

  老板名叫破魔翔。这人名符其实,长相与个性都残暴无比。破魔是个怪姓(听说兵库县有很多),用字典一查,意思是「将恶魔的魔力击破」。
  但在甜心兔可不是这么解释,因为老板自己就是恶魔。
  修还在当副店长的时候,当时的男店长突然卷走了店里的营收五百万,远走高飞,还带走那时店里的第一红牌小姐。
  两星期后,有人在海老名休息站的停车场里找到了逃跑的店长。他死在车上,胸口还深深地插了一把冰凿。那把冰凿恰巧就是甜心兔店里的工具。
  毁灭的恶魔。这就是修造的老板。

  闸门打开,起跑的赛马们撼动大地。
  修造头皮发麻,拼命舔着嘴唇看比赛。
  拜托,让我赢吧!我不想再赌马了!再给我一次十七岁那时候的奇迹吧!
  奇迹真的来了。「亲爱的艾莉」和「屁股下巴塔伦提诺」独赢。
  「感激不尽啊!!」
  修造紧握中奖的马票,忍不住对着川崎赛马场的夜空呐喊。赔率两百倍。不过一眨眼,他就赢了四十万,比自己的月薪还高。
  先喝杯啤酒庆祝吧!修造兑换赌金之后,小跑步前往健哥曾经带他去过的寿司店。
  他立刻点了份鲔鱼中腹肉,接着是海胆、鲑鱼卵等高级材料连发。
  修造坐在寿司店的柜台座位上,用湿毛巾擦擦脸,突然想起还得把甜心兔的营收送去给破魔。
  喂喂,High过头罗?应该等工作做完再来庆祝……突然,他全身发冷,差点猝死。
  小手提包不见了。
  他从寿司店夺门而出,全力奔向川崎赛马场。
  掉在哪了!?完全没记忆!兑换处?厕所?
  修造双眼布满血丝,翻找垃圾桶,就是找不到小手提包。
  要对破魔招了吗……不行不行,这样肯定不妙。甜心兔所有人都知道修造常跑川崎赛马场,没人会相信「钱丢了」。
  立刻逃吧!修造心中响起一个声音。
  混帐!你也想被冰凿穿心吗?心中又响起另一个声音。
  我也觉得逃掉比较好。逃到冲绳应该就追不到了吧?心中再响起另一个声音。
  冲绳还太嫩了,肯定马上被抓!要逃去牙买加才能放心吧?心中更响起另一个声音。
  也就是说,修造完全慌了。
  ……完蛋了。我的人生强制落幕了。眼泪突然不听使唤,膀胱一阵抽搐,似乎就要亲出尿来。
  这时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并传来熟悉的香水味。
  「你果然在这儿。」
  回头一看,甜心兔的茉莉亚正对自己微笑。茉莉亚留着一头酒店小姐少见的短金发,在一群顶着半屏山与大波浪的小姐之中特别显眼。她曾经当过歌舞剧女演员,身材火辣,虽不算第一红牌,但也颇有人气。今天她没坐台,所以穿着休闲风的贴身长袖T与窄版牛仔裤。
  不只是服装让修造感到新鲜。茉莉亚上班的时候总像猫一样冷淡,但现在却露出亲切的笑容。她进甜心兔已经半年,修造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表情。
  「我找修找好久了。你手机都不开。」
  或许恐慌造成了幻觉。茉莉亚在修造眼中,宛如翩翩降临在川崎赛马场上的天使。


  3 甜心兔酒店—下午四点二分

  「修哥不死,怎么能五五分呢?」
  柯吉说着,用双手挤弄健哥的肥脸。
  「去,住手啦!」健哥气得甩开柯吉的手。
  柯吉还是学不乖,一屁股坐在健哥旁边:「健哥也很缺钱吧?欠了多少?三分之一应该不够吧?」
  「……勉强勉强啦。」
  完全被柯吉牵着鼻子走。健哥平时总是坐在这张沙发上,摸着酒店小姐的大腿吆喝,现在却判若两人。畏首畏尾的他,就像被小流氓勒索的国中生。
  我都有点同情色老头了。
  「你不想逃吗?」
  「说什么疯话,当然要逃啊!我们不是说好三个人一起逃去冲绳?」
  「那是A计划吧。」
  「什、什么A计划?」
  「如果抢了银行,又没杀任何人,就可以在警察追上来之前顺利逃走,对吧?」
  如果修没杀掉人质,事情就会更顺利。健哥看了修衬衫上的血渍,吓到软腿,就这么戴着头套跌坐在银行柜台里,还是修搀扶着他,两人才逃出银行。结果超过计划时间,无法逃离警方的包围网。
  根据计划,现在三人应该早就抵达羽田机场,搭上飞往那霸的班机了。
  「那把B计划说来听听呗?」
  「拼命突破包围网,逃到新横滨啊。」
  「然后呢?」健哥挺直了身子。
  「然后去关西机场,但是留在日本国内不太好。有人被杀,警察会来真的。」
  「要逃去国外?你想去哪?」
  柯吉得意地弹了一下指头:「牙买加!」
  健哥听了目瞪口呆:「什、什么牙买加!那是在哪里啊!?」
  加勒比海啦。笨。
  「我有朋友在牙买加。他很久以前跑去学雷鬼,就没有回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谁知道啊?妈的。」
  「他说那里是天堂啊!每天哈草,傻傻地听雷鬼就好。签证都不知道过期多久了!」
  「我又不听雷鬼。」健哥显得兴趣缺缺。
  柯吉轻轻把手搭在健哥肩上。真是诡异的光景。平常总是健哥对小姐勾肩搭背,今天却反了过来。
  「健哥,跟我一起去牙买加怎样?」
  「我就说我不爱雷鬼啊。只知道一首巴布马利的歌而已。」
  「很快就会喜欢了啦,真的!久了就习惯了啦!」^
  但健哥还是顽固地摇头:「我喜欢日本妹说。」
  「免担心!」柯吉拍了健哥的肩膀:「那里肯定有日本人好不好!到处都是大麻妹啊!健哥,你有没有边哈草边打炮过?超爽的!」
  「你、你在胡说啥!」健哥起身甩开柯吉的手,走出包厢拼命深呼吸,想要冷静下来。
  柯吉坐在沙发上,盯着健哥奸笑。
  「你留在日本要干啥?我们马上就要被通缉了。肯定会被抓啊。」
  「别负面思考了好不好?你怎么变得跟修一样?」
  「这是事实啊。我们只要留在日本,肯定会被抓。就算没被抓,也要过得提心吊胆不是?我宁愿去牙买加哈到翻。」
  柯吉说完起身,慢慢走向健哥身后,对着他咬耳朵。
  「健哥,提心吊胆跟哈草High翻,哪边好?」
  「……哈草High翻啊。」健哥全身僵硬,小声嘀咕。
  「顺便把债给倒了不是更好?债主不会追去牙贯加啦。」
  健哥抢银行的理由……老实说,原以为烧烤连锁店很赚,但其实是火烧屁股。为了向银行贷款,必须勉强开新店,而为了填补新店的亏损,又要继续开新店,恶性循环。
  「那我们去找修,大家一起去牙买加吧!」
  柯吉听健哥这么说,很刻意地哼了一声:「修哥已经准备要逃去其他地方啦。」
  「什么!?」健哥转身皱起眉头:「他要逃去哪?」
  「去哪又没差,反正修哥就要死了。」
  柯吉突然横眉竖目,摆出把烂客人森出甜心兔的职业表情。

  柯吉理智一断线,没人挡得住。
  虽然他个头不大,但曾经练过泰国拳,攻击力不可小觑。而且他从小学开始上道馆练泰国拳,就是为了打架。是个天生的干架狂。
  普通人在酒店里闹事,顶多被他拎着脖子扔出门。但当柯吉发现对手不是「外行人」,就会像拿到新玩具的幼稚园儿童一样,双眼炯炯有神地痛殴对方。
  我才刚进甜心兔没多久,就看过柯吉的火爆干架。
  一群年轻人穿得像黑人混混,趁着酒意找其他上班族客人的麻烦。修用拿手的轻柔口气进去打圆场,结果有个年轻人抓住修的头发,对准他的鼻梁就是一个头锤。
  「这家店谁罩?我们可是帮啊!」
  柯吉就等这句话,因为光是头锤还不能出手。
  修被撞得喷鼻血,蹲跪在地,同时给了柯吉一个OK的手势。
  柯吉像只疯狗,弯下身,跳到三个小伙子面前,只花不到三十秒就让他们躺平。
  第一个出手的小伙子被柯吉用下段踢制住,还在犹豫的时候下巴就吃了个拐子。那颗被打断的牙飞了个老远,掉到我坐台的桌上。
  第二个小伙子手忙脚乱地想从垮裤里掏出刀子或什么的家伙,柯吉一看立刻拿起桌上的香槟王酒瓶,沉闷的一声,小伙子就倒了下去,额头上还开了条裂口。
  第三个小伙子也是一眨眼就被摆平。就连不懂格斗技的我,也被柯吉那记上段踢迷得神魂颠倒。第三个小伙子就像好莱坞派给成龙的替身,翻了个半圈,头砸在沙发椅上。
  我不禁为他鼓掌。柯吉打架实在打得漂亮,让我误以为正在看一场歌舞剧。

  「你、你真的要杀修?我不想见血啊!」
  健哥哭丧着脸对柯吉抱怨。
  「我也不想杀掉这么照顾我的前辈啊。不过不杀,钱怎么五五分?」
  百家乐中毒的柯吉付不出公寓房租,就住进了修的大楼住家。修也很疼柯吉,两人的感情就像亲兄弟一样好。我好几次看见他们俩在酒店打烊之后,一起坐在拉面店的柜台座上。
  「可是……要怎么杀?」
  「超简单的啊!这里又没有目撃者,从后面朝脑袋开一枪不就好了?」柯吉比出手枪的手势,开了一枪。
  「那、那,那要谁开枪?」
  「猜拳怎样?」柯吉作势要猜拳。
  「不要!我最不会猜拳啦!」健哥像个闹别扭的小鬼,把双手藏到身后。
  「没关系,我来!一下就搞定了,真的!」
  柯吉大步走向店门口,双肩左右摇摆,就像个小流氓。
  「等一下啦!」健哥追上前抓住柯吉的手臂:「分三等份不就好了?大家和气生财,三等份啦。」
  柯吉怒了,他把健哥的手腕扭了起来,固定手肘。
  「痛痛痛痛!」健哥大叫,但还不算惨叫。
  「喂!刚才不是说不肯分三等份吗?是不是说我只能拿两成!?」柯吉面目狰狞地瞪着健哥。
  「好好!我去说服修!我去!所以你放手,要断啦!」
  「太晚了啦!」
  柯吉放开健哥。健哥痛得按着手臂蹲在地上。
  此时厨房传来关门声,修随即回到酒店内。他一发现两人情况不对,就皱起眉头。
  「柯吉,怎么啦?」
  「我们只是在讨论光明的未来啦。」
  柯吉说了,就打开门想走出酒店。
  修连忙阻止柯吉:「你要去哪!?」
  「抽烟啊。」
  「去楼梯间抽不就好了?」
  「忘了点东西在车上,想顺便去拿。」
  「妈的,外面到处都是警察咧!」
  「没关系吧,我是车手,又没被银行监视器拍到。」
  「叫你等一下没听见喔?」修抓住柯吉的肩膀。
  「这手是想怎样?」柯吉瞪着修,一步逼近上来。
  修不禁后退,放开了柯吉的肩膀。
  贪心不足蛇吞象,为钱打坏的关系绝对回不去。
  这三个人已经完蛋了,不仅被警察追捕,还失去了对彼此的信任。
  没想到我提出的抢银行计划会变成这样。看来不仅舞台充满意外,人生更是意外连连。
  柯吉咋舌一声,把门一甩就离开酒店。剩下两个人气氛凝重,一句话也不说。
  店里的灯都没开,一片昏暗。我就像小剧场里看戏的观众,身为观众不可打扰舞台,只能静静欣赏。
  健哥有气无力地起身,一脸良怨地走向修。
  「修,这钱……还是分三等份吧?」
  「这怎么算都不划算啊。柯吉只是车手不是?」
  「……情况不妙啊。」健哥抚着被拉扯的关节。
  「柯吉对你说了啥?」
  「他说钱要五五分。」
  「啊?」修听了糊涂,嘴张得老大。
  健哥惭愧地缩着脖子:「他要跟我五五分。」
  「那我的份呢?怎么我突然就没份了?」
  「柯吉刚才就是去车上,拿我忘在置物盒里的枪啊。」
  修闭起眼睛,沉默了半响,然后慢慢睁开眼。
  「用来杀我?」
  健哥立刻用力点头。
  「喂!别这么快承认吧!为什么你要放柯吉走?意思是我死了没差吗!?」
  修又慌了,猛抓头。这男人个子高,眼神像老鹰般锐利,不说话其实还挺有型的,但就是心灵脆弱。只要甜心兔业绩下滑,他就会紧张到鬼剃头,左耳后方经常出现铜板大小的神秘圆圈。
  「怎么可能没差!所以我刚刚才说要分三等份啊!」
  「他不是想杀我?现在说三等份有屁用!」
  「那、那该怎么办?」
  「拜托你去阻止柯吉啦!」
  「怎么阻止?」
  「当然只能说服他啊。」
  「怎么说服?」
  「我说啊,健哥也会被杀好吗!」
  修抓着健哥的肩膀猛摇,摇得他一身肥肉晃个不停。
  健哥估计有百来公斤,酒店小姐都笑他「体脂率百分百」。
  「我也会被杀!?」健哥发出惊恐的怪声。
  「杀一个跟杀两个不都一样?柯吉想一人独吞啦!」
  「应该不是吧……?」健哥夸张地歪着头。
  「哪里不对吗?」
  「修刚才说『杀一个跟杀两个不都一样』这句话,我就觉得不对。电影是常常听到啦,但是杀了一个,可以轻松再杀一个吗?不对吧。要杀的话,杀少一点不是比较好?」
  「意思是说只有我会被杀,健哥会活?」
  健哥又大力点了一个头。
  修目瞪口呆,放声大吼:「你想得太美啦!」
  「所以我也会被杀?饶了我吧……」健哥垂头丧气,好像都要哭了。
  「那就麻烦你想办法说服柯吉了。」
  「什么方法……那小鬼根本不听啊……」
  「总之柯吉怒了对吧?」
  「超怒的好不好。」
  修交叉双臂,焦躁地在店里走来走去,健哥则忧心忡忡地看着修。这光景让我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出喜剧。
  脑子里想着演喜剧,演出来就不是喜剧。
  我忘了这是谁说过的,只记得戏剧专校有教过。在专校上课的时光真是烂透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会想当女演员呢?我高中加入的是排球队,从来也没演过戏。当时我也以为自己高中毕业会进个普通大学,然后到普通公司工作,过着普通的一生。
  高中毕业旅行,我跟朋友到纽约玩。朋友说:「机会难得,看看正统歌舞剧吧。」所以我们就到百老汇看了《芝加哥》。
  好美,美到我无话可说。走出剧场的那一刻,我就下定决心要成为歌舞剧演员。
  回国之后,我立刻放弃原本要考的大学,开始念戏剧专校。
  但是百老汇展现出来的世界,跟池袋的小专校实在天差地别。基本上,莎士比亚跟契柯夫都教过了一遍,也有上一点爵士舞跟声音训练。但我还是很遗憾地体认到,日本人无论怎么努力也追不上外国文化,就好像外国人无论怎么拼命桃战歌舞伎都会失败一样,我越是努力挑战歌舞剧,就越觉得空虚难堪。
  某天,学校要练习一出喜剧。明明是喜剧,却完全笑不出来。讲师滔滔不绝地讲解喜剧的构造,却没有一个人发笑,简直就是悲剧。
  我们学生都扮成老人,要来演喜剧。所有人都十八、九岁,却戴上白假发、画上皱纹妆,按照讲师准备的剧本演出,越演越不像话,好像在练习志村健的搞笑短剧一样。
  「喜剧不能用演的!你去演,就不是喜剧了!」讲师讲得信心满满,所有人却都大惑不解。
  应该不是这个问题吧?
  算了,演老人的机会毕竟不多,也算是学到一课。
  反而是我往后的人生还比较像喜剧呢。参加甄选会,成了日本最大歌舞剧团的实习生,两年后勉强加入剧团,但再过一年就惹事退圑。我告诉自己,当酒店小姐是为了存钱去纽约深造,但还没存到钱,就因为某个理由非得弄到一大笔钱不可。
  如果一星期内凑不出来,我可惨了。而且如果不抢银行,绝对筹不到这笔钱。
  我到川崎赛马场找修商量,没想到他竟然弄丢了甜心兔的营收现金。
  两个走投无路的人凑在一起,肯定没好事。
  「干脆抢银行吧?」
  我试着维持自然的笑容,对修提出这个建议。

  修在甜心兔店里绕了三圈左右,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想到什么好点子吗?」修点点头,一脸严肃地说:「就忍着点,柯吉八成,我们一人一成吧。」
  「啊!?这什么鬼啊!」健哥口沫横飞地抗议:「这也太爽了吧?柯吉只是车手啊!」
  「死了连一毛都拿不到。现在柯吉已经去拿枪了,懂不懂啊?」
  「可是柯吉说要跟我五五分……」
  你还巴着钱不放?真是够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对健哥来说,金钱至上。没错,少了钱大爷,这男人只是头丑恶的肥猪。
  「健哥,你看过《流血的罗密欧》这部电影没有?盖瑞·欧德曼主演的杰作。」
  「我只知道盖瑞·欧德曼的《终极追杀令》。」
  修为了继续说明,只好把一股感叹吞了回去。毕竟修的电影知识比其他员工多得多。因为其他人都不太看电影啊。
  在甜心兔工作的男人,有空就是聊漫画《海贼王》。但我没有看漫画,所以聊不起来。
  「总之这部电影有一幕,是主角被人用枪顶着挖自己的坟墓。很惨的!盖瑞·欧德曼边挖边哭呢!」
  「等等,等一下,这样很怪吧?主角应该知道自己等等会被杀吧?」
  「对呀。」
  「那为什么要挖?我不懂。反正都要被杀,再怎么逼你挖也应该拒绝吧?」
  修这次就忍不住叹气了。「算了。难得我想用电影解释健哥的立场说。」
  「或许我没资格讲,不过解释事情要简单明了啊。」
  修深深吸了一口气,拼命冷静下来:「健哥,你清楚柯吉的个性吧?」
  「笨到没救啊。只要火气上来啥都不管。」
  「这个人正要去拿有子弹的手枪,懂吗?」
  「那可惨啦……」
  看来健哥总算理解状况了。
  「你要简单听,我就简单讲。不想死的话就忍着点,柯吉八成,我们一人一成。」
  「人就是有舍才有得啊……」
  「柯吉回来之前,先打个电话说服他吧。」
  「好吧。」健哥拿出自己的智慧型手机,打给柯吉。
  店门口响起手机铃声,巴布马利的〈One Love〉,是柯吉的手机。
  修与健哥面面相觑,屏气凝神。
  「我回来啦!」门慢慢地打开,柯吉拿着手枪走了进来:「麻烦你们俩快把手举高吧?」


  4 炸肉串店·屈伏太—抢银行的前六天

  「修常来这里啊?」
  茉莉亚环视店内,脸有些抽筋。
  「挺老气的吧这里。」
  修造坐在柜台最边边的贵宾席。
  ——下午五点。两人来到川崎市公所后面的炸肉串店·屈伏太。
  修造身穿上班时的黑西装打领带。茉莉亚穿着紫色礼服,披着轻柔的披一头金色短发的茉莉亚,与这家昭和味浓厚的老店简直格格不入。就像猪肉配凤梨。茉莉亚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嗅个不停,应该是讨厌回锅油的气味吧。这里的炸肉串不能吃超过三串,否则隔天铁定得吞胃药。
  两人上班前就约在这里碰面,为了讨论昨天晚上茉莉亚在川崎赛马场提出的荒唐计划。
  「我要小杯生啤酒。茉莉亚呢?」
  「乌龙茶就好。有热的吗?」
  「在炸肉串店别点这种麻烦的东西啦。」
  「那不要加冰。身子会冷到。」
  茉莉亚不高兴地坐在修造身边。
  怕冷不会多穿点喔?
  修话到喉头,又吞了回去。「怕冷」是酒店小姐的职业病。为了讨客人欢心,衣服的布料:少就少,连夏天都有小姐被冷气吹得流鼻水。
  茉莉亚的双乳在礼服领口呼之欲出,让炸肉串的老板看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老板要把店名取为屈伏太。他是个五十几岁的秃老头,除了下巴像屁股样裂开之外,跟约翰·屈伏塔毫无共同点。好像也不是好莱坞的电影迷。
  生啤酒与乌龙茶上桌了。
  「要庆祝什么?祝光明璀灿的未来?」茉莉亚恶作剧地举杯。
  「绝望阴暗的未来吧?」修造嗤之以鼻。
  「现在放弃还太早呢。」
  茉莉亚硬是碰了一下玻璃杯,在空荡荡的店里撞出清脆的声响。音响放的歌正是南方之星的〈栞的主题曲〉。
  昨天赛马赌的「亲爱的艾莉」,跟今天的背景音乐,都让修造觉得命运正往奇妙的方向前进。
  修造喝了口生啤酒,不禁叹气。
  「别这样好不好?」茉莉亚皱起眉头。
  「别怎样?」
  「叹气啊。不是说叹气会让幸福跑掉?难得要干一票大事业,别触霉头好吗?」
  我就是为了这票大事业叹气啊。
  修造又喝了口生啤酒,点了凉拌豆腐配炸肉串。
  昨天晚上,修造弄丢了小手提包,以及里面的甜心兔营收四百万,他感觉自己就站在绝望的深渊前。
  不对,不是站在深渊前,是只靠一只手死撑在深渊边上。一旦松手,地狱的血盆大口就在下面等着。
  打击太大,就好像用电视遥控器按下静音,川崎赛马场突然一片静谧,连眼前的光景都失了颜色,变成一片灰阶。
  ……完全死定了。
  呼吸、血流,都停了。我在心中呐喊,快来个谁把我杀了吧!
  今天一定要把营收交给甜心兔的老板破魔,而且当然不准有任何借口迟交。就算陨石砸中川崎,只要营收没交出去,我的胸口就会被剌上一把冰凿。
  所以当茉莉亚现身对我说:「我找修找好久了。你手机都不开。」简直就是天助我也。
  茉莉亚马上就发现修造不对劲。
  「发生什么事了?赌马输惨了吗?你的脸色跟僵尸一样呢。」
  修造把事情全招了出来。他正面临生死关头。
  原本是不该找小姐商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就是打从心底相信茉莉亚。应该是时机所致,修造觉得茉莉亚会在绝望深渊上,紧紧拉住他的手。
  没想到茉莉亚的反应比想像中更平淡。
  「正好。我现在也得准备一大笔钱,不然就没命了。」
  啊?现在是怎样?
  「我就是想找修商量这件事啊。」
  我不懂。地狱直达车又多一名乘客了吗?
  茉莉亚笑了。
  处于恐慌之中的修造,修辞也特别八股。
  「干脆抢银行吧?」
  那笑容就像天使一样。

  「这家店超棒的啊!」
  进屈伏太喝了三十分钟后……
  茉莉亚已经搞定了十二串炸肉串。我在旁边看了都想吐。
  「劝你别再吃了。」修造边说,边用免洗筷拨着剩下三分之一的凉拌豆腐。
  「为什么?这好吃到不像话啊!害我都想回到过去,找以前那个挑食的我敲她后脑杓呢!」
  「明天会很惨喔。」
  「只想明天,怎么活过今天呢?」
  茉莉亚说着,猛吃盘里的高丽菜丝。
  咖,咖咖。咖滋。
  修造觉得有人在嚼他的心脏。
  以前的修造也不考虑明天。但不知从何时开始,非得全身捆上安全索才敢过日子。
  怕什么?怕失败?提心吊胆地走下来,结果怎么了?
  ……就是这副德行。
  在肮脏的炸肉串店的角落,戳着凉拌豆腐发抖。
  「所以GG你怎么打算?你说要考虑一晚上,我才等你的喔。」
  「……再等一下吧。这怎么能随便答应?」
  GG就是「抢银行」的代码。昨天修造跟茉莉亚说好,在人前讨论就是这么称呼。
  「不等了。」茉莉亚抓起第十三串炸肉串,干脆地说:「在我吃完最后一串之前,你就要拿定主意!」
  可恶!被小妹妹看扁也太没面子了!这样下去,一辈子都不能在茉莉亚面前抬头挺胸啦!喂,哪有闲工夫讲这种话?什么一辈子?
  修造忍不住想掐自己脖子。
  不去抢银行,连眼前的窘境都解决不了啊。

  「首先要搞定给破魔的钱才行。」
  昨天茉莉亚拉着修造的手,离开川崎赛马场,再把他推进眼前的排班计程车里。
  「你、你要带我去哪?」
  「去借四百万啊。」
  「说什么鬼话?谁会借我这么一大笔钱啊?」
  「涉柿姐啊。」
  修造差点把胃给吐出来。
  涉柿多见子——外号川崎巫婆的老太婆。听说她已经七十几岁,但腰杆笔直,口气又吓人,还千杯不醉。
  最可怕的就是她的好皮肤。虽然确实有点皱纹,但嫩得就像绸缎,白而透亮。她肯定有去动过整型手术,而且要花不少钱才能维持成这样。
  涉柿多见子每晚都带着两个保镖,就像双胞胎的Golgo(日本杀手漫画主角。)。但她去的不是牛郎店,而是一般酒店。
  因为她是蕾丝边。
  她每个月会去甜心兔一两次。当天的营收可不得了,有时候多见子一个人一晚就能花上五百万。
  「找那个阿婆不太好吧?」
  「我也知道啊。可是也没其他选择了。」
  茉莉亚说得没错。现在这么不景气,找不到几个人可以立刻拿出四百万现金。
  涉柿多见子是黑社会有名的传说高利贷老板娘。无论是谁,要借多少都不成问题,而且不需要人担保。
  同时她也一定讨得回来。期限一星期,利息两成。一天都不准迟交。
  没人知道涉柿多见子背后有什么靠山,但就连破魔跟给他撑腰的黑道都不敢造次。只要多见子出现在甜心兔店里,破魔就得满头大汗,紧张兮兮地出来招待。
  茉莉亚就是涉柿多见子看上的其中一人,不知道被她问了几次「要不要当我的情妇?」
  「谁要当啊?臭老太婆给我差不多一点!」
  酒店小姐们一定要骂得很难听。这是招待涉柿多见子的规矩。
  因为涉柿多见子是个抖M。(重度被虐狂。)
  被那些小自己半世纪的小姐辱骂,她就爽得发抖。
  「真要跟那个变态阿婆借钱?」
  我打死都不想跟她扯上关系。男人在涉柿多见子眼中就跟鼠妇虫(又名潮虫,有背甲,身体呈长卵形,受到惊吓时会缩成一团,平时喜欢躲在潮湿的落叶堆和小石块下。)差不多低贱,绝对不会拿钱借给修造。
  「我去找她借就好。」茉莉亚豪爽地说。
  ……这女人肯定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问她为什么缺钱到必须抢银行?她只说「总有一天会告诉你」。
  「那你要把这笔钱借我?」
  「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GG的话罗。」
  修造反射性地点头。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这超展开让他觉得不正常,反而证明他还算正常。
  茉莉亚拿出她的智慧型手机,联络涉柿多见子。每个被多见子看上的小姐,都会拿到一张烫金的名片。
  「喂!老太婆!我甜心兔的茉莉亚啦!记得吗?」
  茉莉亚的口气把计程车司机吓了一跳。
  「我想借钱啦,快告诉我你人在哪!」
  茉莉亚一边骂,讲电话的手却抖个不停。
  涉柿多见子的传闻多不胜数,绝大部分都是说她讨债的手段有多凶残。
  就算对女人也毫不留情。
  听说,只是听说啦,曾经有做八大行业的小姐被扔进满是食人鱼的大水糟里。
  「不管有多缺钱,都别找那老太婆借!」
  自从来到川崎工作,至少听过十个人对我这么说。

  「决定了没?」
  茉莉亚吃完了第十三串炸肉串。
  「干了啊。」
  修造憋住了假声,拼命抑制涌上喉头的恐惧感。
  「要干GG罗?」
  「还能不干吗?我可不想当老太婆的玩具啊。」
  后来,涉柿多见子爽快地准备了四百万。
  ——如果一个礼拜之后没还钱……你清楚吧?
  在中式餐厅包厢里喝着鱼翅汤的涉柿多见子,对着跪坐的修造这么说。
  ——我就把你手脚砍了当不倒翁,然后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猛男GAY搞翻你。
  涉柿多见子的眼神是认真的。本来说好是茉莉亚借钱,但多见子一眼就看穿:「缺钱的不是你吧?」所以把修造一个人约去包厢。他这才第一次体验到巫婆的可怕,抖个不停。
  她怎么知道的?通灵吗?
  看来她去甜心兔不只是被茉莉亚骂到流口水,同时也观察了人际关系。
  修造深深体会到,等级差太多了。无论想在哪个圈子成功,都需要过人的直觉与开阔的眼界。
  很遗憾,两种我都没有。
  最后变成修造自己借了这笔钱。债主是川崎巫婆,涉柿多见子。眼下是不用被破魔生吞活剥,但前方还有更恐怖的地狱等着。
  茉莉亚神情严肃地嚼着高丽菜丝。
  「光靠我们俩去GG,不会成。最少还要两个同伙。」
  「……还要两个啊?」
  「修去找吧。一定要跟我们一样走投无路才行喔。」





  5 甜心兔酒店—下午四点二十六分

  「麻烦你们俩快把手举高吧?」
  柯吉走进甜心兔,关上大门。
  「哎!危险啊!枪别对着这边啊!」
  健哥哭丧呐喊,不,或许已经哭出来了。
  「我不太会耍枪,别对我大叫,不然我不小心就开枪罗。」柯吉举着枪,大步缩短彼此的距离。
  「好好,我小声,不要杀我!」
  健哥连忙高举双手,腋下已满是汗水。
  「修哥也举个手吧。」
  「好啦……」修不甘愿地照做。
  完全顺了柯吉的意。空手都能打爆人的家伙还拿了枪,简直是如虎添翼。
  这三个人里面,我最喜欢柯吉。不是男女情爱,而是纯粹喜欢他的为人。他很单纯,像个可爱的小弟弟。
  但拿着枪的柯吉只是头猛兽,为了钱饥渴的肮脏野狗。
  「柯吉,冷静点,听我说!我刚刚跟修谈好了,你、你的份有改喔!」健哥拼命说服柯吉。
  「哦~~」柯吉露出非常不屑的笑容:「怎么突然想通啦?」
  「你可以拿八成!」
  「真的?」
  健哥像是吃了黄连,苦哈哈地点头:「对啦,真的啦!所以快把枪放下!」
  「吼,亏我还冒着被抓的风险去拿枪说。白跑一趟了啦。」
  「快点把枪扔了吧!」
  「才不要,我不要再出门了。到处都是警车。」
  笨也该有个限度吧?没被警察盯上还好,要是真的找到这栋楼来,好不容易抢来的钱不就没了?
  「话是没错,不过枪还是该早点扔掉吧?这可是抢银行的证据啊!」
  「这里还有一把呢。」修指着波士顿包上的手枪。
  「怎么办?菜鸟少爷再过三十分钟就要来打扫啦!谁要去扔枪?」
  柯吉故意声耸肩。真不像话,好像在看一出烂戏。
  健哥大叹一口气:「好啦,我去扔啦!」
  「健哥出门不好吧?虽然你抢银行有戴头套,但是整个人都被监视器拍到了。」
  「我才不会走出大楼哩。」
  「那你要丢哪?」
  「地下室啊。最近不是刚倒了一间居酒屋?」
  修突然双眼发亮:「对喔,店面几乎都还没拆啊。」
  「天花板里面、冰箱,枪要藏哪里都行吧?」健哥突然得意起来,拿起波士顿包上的手枪:「就算店面要改装,枪被人发现,我们也早就远走高飞啦。」
  「这点子好像不错~~」柯吉嘟起嘴,看不过健哥出了个好主意。
  真幼稚。酒店少爷幼稚还算惹人疼,但抢银行幼稚就死定了。
  修挑柯吉当伙伴的时候,我应该坚决反对才是。
  柯吉与健哥并不知道我才是抢银行的发起人,他们以为所有计划都是修的主意。
  这样也好。很多男人打从心底无法接受女人操盘,我认为自己专做幕后会比较顺利。
  不过没料到会被杀就是了……
  「喂,枪拿来啦!」健哥走向柯吉,伸出手。
  「开啥玩笑,那我不就要挨枪了?」柯吉像个生怕玩具被抢走的幼稚园小朋友,把手藏到背后。
  「白痴喔,我怎么会开枪?」
  「子弹拿出来再给他不就好了?」修念了柯吉一句。
  「这样是可以啦。」
  柯吉咋舌一声,把手枪子弹一颗颗卸下,放进剌繍夹克的口袋里。
  「那我去扔枪啦,不要偷分钱喔!就算我只能分一成,至少也要看看钞票堆喔!」
  健哥从柯吉手上接过手枪,走出甜心兔。
  一直到健哥搭进电梯,修与柯吉仍然默默地站在原地。
  ……怎么都不说话?气氛真怪。
  直到电梯的运转声停住,修才终于开了口。
  「怎样?很顺利吧?」
  「不愧是修哥!真是坏主意的天才啊!」
  柯吉突然转变态度,兴奋握拳,发亮的双眼就像恶作剧成功的小男孩。
  「这什么夸法?」修哼了一声,似乎在掩饰害臊。
  「那个大叔真够笨!平时只会大呼小叫,现在怕得跟什么一样!」
  「幸亏他笨,我们才能平分九成的钱啊。」
  原来这两个家伙坑了健哥啊。
  他们抢了银行,又不想三等分,才联手演了一出戏。
  首先修对健哥说:「柯吉只是车手,分两成就好。」柯吉假装火大,要去拿枪杀修。修去楼梯间抽烟也是计算好的。
  最后,由修来说服健哥:「如果不想被杀,我们就忍着点各分一成吧。」
  看来柯吉应该也没去车上拿枪。我猜他的剌绣夹克里本来就有一把枪。
  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这样啊。
  毕竟街上到处都是警察在找人,走出大楼简直就是自杀。
  「拿枪冲进银行,只分到一成啊……」柯吉面露同情。「感觉有点可怜说。」
  「谁叫他要被骗。」修不痛不痒地说。
  「不过健哥这人,应该不会发现自己被骗了。毕竟就连我也不敢真的杀人啊。」
  「你说要杀我的时候,健哥是什么表情?」
  「像头拉肚子的猪!」柯吉戏谑地说。
  「这什么鬼啊?」修也被逗笑了。
  两个人边笑边坐进包厢的沙发。
  「这下总算可以挥别日本啦。」修跷起脚,抬头挺胸宣示胜利。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修这么有自信,平时总是对小姐们鞠躬哈腰的说。
  他在川崎赛马场上就像具失了魂的暹尸。接下来一个礼拜,执行我的抢银行计划,总像个被勒索的国中生一样畏畏缩缩。害我好几次都想痛扁他(结果只有一次真的忍不住,狂甩他巴掌而已)。
  「好想去牙买加喔~」柯吉双手枕着后脑杓,往后一仰。「超棒!蓝天白云!海水沙滩!新鲜大麻!虽然我没去过就是了。」
  「我想牙买加应该没那么爽吧。」修耸耸肩,兴致缺缺。
  「肯定很爽的啊!我们一起告别日本的垃圾生活吧!」
  「这倒是没错,人生确实挺垃圾的。」
  「所以才要靠自己扭转人生啊。」柯吉挺直身子,贴近修的面前:「不就是因为这样才赌命抢银行吗?」
  「没错,我的人生由我来改变!」
  修说了站起身,但脚步仍有些不稳,走到厨房冰箱拿了瓶海尼根。
  真敢讲。是我改变了你的人生吧?如果那天你在川崎赛马场没碰到我,现在早就漂流在东京湾里,胸口还插着破魔的冰凿呢。
  「我也要喝~~」柯吉撒娇讨酒。
  修又拿了一瓶,俐落地打开瓶盖,回到包厢。
  「总之,钱抢到了。先干杯吧。」
  两支玻璃瓶碰在一起,两人直接喝起来,就像拍啤酒广告一样咕噜咕噜,然后大喊一声「噗哈」!
  事情根本还没结束,放松个屁啊?
  你们剩不到三十分钟就得逃离这栋大楼,明天还得拿四百八十万还给涉柿多见子呢!难道修连钱也不想还,打算直接逃去牙买加?
  「茉莉亚姐怎么办?你要把她留在日本?晚点把她找去牙买加怎样?我完全OK喔。」突然喊到我的名字,吓了一跳。虽然他们看不见我,感觉却像被盯着瞧。
  「这、这跟茉莉亚没关系吧?」
  修开始支吾其词。他怕被人发现我才是抢银行的发起人。
  没关系,柯吉脑袋才没那么灵光。
  「你们在一起对吧?」柯吉奸笑说。
  「啥?那怎么可能?」修故作镇静。
  「到这地步也不用装了吧?健哥有说喔。一个礼拜前看到们俩在屈伏太有说有笑哩。」炸肉串店啊。店面是玻璃门,可以从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那只是找我商量事情啦。」
  「商量啥啊?」
  「……人生罗。」
  「又是戏剧的事情?茱莉亚姐也经常趁我到楼梯间抽烟的时候找我聊这个,可是老实说,烦死了!」
  什么!太震撼了。柯吉竟然是这样看我的。你不是每次都笑嘻嘻地听我说吗?
  可恶!一肚子火气都上来了!我的演员梦可是如假包换,甚至可以说为了这个梦想,才拼了命抢银行的!
  「对啊对啊,她一直说想重回舞台呢。」修顺着柯吉的话:「不过我也没看她演过戏,不予置评啦。」
  早让你看过了!是你没发现而已!
  「趁现在把飞牙买加的机票给我吧。」修立刻改变话题。
  「明天一大早就要远走高飞啦!」柯吉把手插进剌繍夹克的口袋里,没有子弹的那个口袋。
  「从羽田可以直接飞牙买加吗?」
  「没,得先在迈阿密转机一次。」
  「啥?还要转机喔?麻烦死了。」
  「来,天堂的入场券。」柯吉掏出两张机票,一张交给修。
  修接过机票,指着柯吉的手说:「那张呢?」
  「就我的份啊……」
  「那张也给我吧。」
  「啊?为啥?」
  「喂喂,虽然之后要平分,但九成的钱得先给你保管呢。机票就先给我当人质吧。」
  一阵沉默,甜心兔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你信不过我?」
  「问题不在这里吧?」
  「修哥,分工合作对吧?修哥负责怂恿健哥,我负责发火威胁健哥。」
  「对啊。所以你先保管九成,我先保管机票。分工合作。」
  丑恶的谈判开始了。古今中外,任何人沉溺于欲望,就得付出信不过任何人的代价。连至亲手足也一样。
  遗产继承就是个好例子。为了争夺身后钱,骨肉相残时有所闻。
  「你觉得我会开溜?」
  「你想溜还不简单吗?所以机票先给我保管,明天如果柯吉没出现在机场,就分道扬镖吧。」
  「你说什么话,我当然会去啊!」
  柯吉大声怒吼,双拳紧握,好像就要扑向修一样。
  另一方面,修则是保持冷静。
  「你能发誓不出卖我?」
  「……我不可能出卖修哥啦。」
  柯吉把修当成亲大哥一样崇拜,而且两人同住,甚至有同志之类的传闻。
  就连抢银行这么荒唐的计划,也是因为修开口,他才愿意帮忙吧。
  「柯吉,相信我,把机票给我吧。」
  「修哥真的很负面思考喔。」
  修轻笑一声:「只是比别人谨慎点而已。」
  「好吧。不要弄丢了喔。」
  柯吉正要把机票交给修的时候,突然出事了。
  门外传来男子的呻吟声。
  「健哥?」
  柯吉立刻起身跑向门口,打开店门。
  一个眼熟的满脸豆花男撞进店里,应该说,倒地不起。
  砰。
  修与柯吉就像被鬼压床一样动也不动。
  「尾形……」
  修说出口的名字,是甜心兔店里最菜的少爷。
  「对……对不起,我出包啦。」
  脸色铁青的健哥紧接着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
  「被发现啦……」健哥有气无力地说:「我想去地下室那间倒掉的店藏枪,结果这家伙突然就闯进来,我赶紧拿起厨房里留下的菜刀,把他押到店门口。没想到他要打电话报警,我就……」
  「就捅了他一刀?」
  尾形背上深深插了一把生锈的菜刀。
  如果我在现场,肯定会惊声尖叫,不输恐怖片的女主角。
  柯吉看着趴倒在地的尾形,不禁咋舌。
  「这怎么办啊?尾形挂了说」
  健哥双手合十,像在拜拜一样。
  「真的对不起啦,我没打算杀人的……」


  6 南瓜宾馆—抢银行的前五天

  「如果你是男子汉,要不要狠狠赌一把?」
  金森健被捆在墙上的十字架上,修造就在他眼前。
  在淫秽的红灯下,金森健只穿着一条白色三角裤,两颗奶头都夹着晒衣夹。
  「唔唔!唔嗯嗯!啊啊!啊啊啊唔啊啊!」
  金森健流着口水胡言乱语,但嘴上塞了个高球一般大的口球,根本口齿不清。玩SM就是要有口球。
  「如果你发誓不乱吼,我就帮你拿下来。」
  「唔啊唔啊唔啊!喔喔啊,喔喔喔喔喔!」
  不行,还不能拆。金森健双眼布满血丝,气得好像要喷火一样。
  这也难怪。难得付了一大笔钱,要跟女王好好玩一玩,竟然换了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代班」。
  修造给了女王一笔钱,要她先走。在川崎赌马赢来的钱,现在成了必要经费。
  这笔花费不小,但别无他法。如果这时候吝啬,一切将化为泡影。就算不择手段也要在五天后成功抢银行,六天后把钱还给涉柿多见子。
  碰巧,某个待过甜心兔的小姐在当女王,真是天助我也。
  这里是川崎Cinecita电影院以西的南瓜宾馆。不知道为什么,宾馆里多的是SM房,就成了特殊外卖的御用宾馆。
  金森健是出了名的SM爱好者。他本人宣称自己是「一流抖S」(重度虐待狂。)。但他似乎对此相当烦恼,在甜心兔喝酒的时候总是对小姐抱怨:「没有好的女从。从不是训练就有的,还需要与生俱来的天赋啊。」
  昨天晚上修向他建议:「要不要换个心情,当男从看看?」金森健不高兴地说:「被人玩有啥好玩的?」但修依然力劝:「换个观点,回去当S的时候会有新发现喔。刚好有个待过甜心兔的小姐正在当女王,我给你介绍一下吧?」
  待过酒店的SM妹,这设定打动了金森健的心。
  这男人吝啬,所以特别喜欢有附加价值的事物。
  「呼喔~~呼喔~~」
  金森健想挣脱,但双手双脚被皮带紧紧固定,无法动弹。宛如被蜘蛛网缠住的飞蛾。
  ……这么肥应该不能算飞蛾。
  修造不禁想笑,但忍了下来。因为金森健的呻吟就像杀猪。
  这小小的优越感真是难以言喻。
  虽然修造对SM没兴趣,但看着总是在甜心兔里挥金如土、颐指气使的男人变得如此难堪,倒也不错。
  「健哥,你欠了不少债吧?还有闲钱跑来这里玩?」
  金森健突然停止呻吟,用讶异的眼神盯着修造。
  「总算变回生意人的眼神了。我帮你拿掉口球。」
  修造小心翼翼地解开口球的皮带,免得沾到口水。
  金森健喘了几口大气之后,好不容易恢复平静。他的长相与个性都是一流的恶心,但这点确实令人钦佩。如果脑袋切换不够快,做生意就不会成功。不愧是在全日本有二十家店面的连锁烧烤店老板。
  「你讲清楚,为什么要陷害我?」
  金森健依然被绑在墙上。本来想解开他手脚的皮带,但要是大闹起来可不好。
  先忍到提出抢银行的事情再说。
  「抱歉,因为不这么做,你应该不会听我说。」
  「所以是不能在甜心兔谈的事情罗?」
  「正是。」
  「钱吗?」
  「对。」修造老实点头。
  「我没钱喔。你应该多少猜到了吧?最近我的生意很差啊。」
  「我知道。」
  看你在甜心兔的帐单就知道。金森健以前只是吝啬,但今年开始的喝法只能用一个烂字形容。
  就算是个奥客,只要肯给钱,酒店就不会说话。因为客人好坏只看钱多少而已。
  「大家以为我赚很多,其实我火烧屁股了。硬是跟银行贷款开新店,为了填补新店的亏损又得继续开店。完全是挖东墙补西墙啦。」
  难得看金森健这么软弱。是不是因为被扒光了,所以才肯说真心话?
  「你不是在横滨的新摩天大楼租了顶楼豪宅?」
  他总是在甜心兔大声炫耀月租五十万以上。
  「就租来现一下啊。下个月的房租都缴不出来了。」
  「太太知道你现在的经济状况吗?」
  金森健伤心地摇头:「一无所知,还在爽爽的当老板娘哩。如果她知道公司快破产,肯定马上跟我离婚,还会要我付赡养费跟教育费。我已经死到临头啦。」
  为什么不见好就收呢?生意顺遂的时候别太贪,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肯定是因为人的欲望无穷。如果修造看到眼前有笔钜款,应该也会发狂。
  这就是人。人生就是追求欲望。
  「我们来翻盘吧!」修造语气坚定,像是在说服自己。
  「翻、翻啥盘?」
  「当然是人生翻盘啊。」
  「别蠢了,你以为要花多少钱啊?」
  「去拿到手不就好了?」
  「怎么拿?」
  修造停了一口气,气贯丹田。
  ——下定决心吧。
  「抢银行。」
  金森健瞠目结舌。
  「你这话不是认真的吧?」
  「我在保全公司有熟人。五天后,某家银行的保全会暂时失灵喔。」
  其实根本没有熟人,而是茉莉亚坐台的客人,酒喝多了不小心说溜嘴。
  「只要趁这十五分钟抢银行,一定成!」他说。


  7 甜心兔酒店—下午四点五十九分

  「真的对不起啦,我没打算杀人说……」
  健哥双手在额前合十,浑身抖个不停。
  他不是在向修与柯吉道歉,而是对着被杀的尾形道歉。
  尾形的伤口渗出乌黑的液体。如果他不是穿着黑西装,背上应该是血红一片吧。修与柯吉像是挂了面具,毫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尾形。
  不对,不是毫无表情。柯吉猛眨眼,修的脸颊不断抽搐。
  笨!都是你们摸太久了!你们明知道最菜的尾形会来打扫不是吗!?
  全完了。从逃进甜心兔的那一刻起,这三个人的运气就用尽了。
  一阵沉重的死寂之后,修嘟囔了一句。
  「去爬圣母峰吧。」
  健哥与柯吉皱起眉头,面面相觑。
  「呃……什么圣母峰?」
  「世界最高峰啊。」
  「谁不知道!」健哥立刻吐槽。「我是问你干啥说要爬山?」
  修冷静地转动脖子,喀了一声。
  「我有个学长是登山好手,他教会我赌马,还介绍我宅配无码A片喔。」
  「妈的!谁管你啊!」健哥一脸红脖子粗。
  「修哥,认真点好不好!尾形说!」柯吉哭丧着脸。
  「我很认真啊。现在才要说怎么解决这个危机呢。」
  「那,大师请……」
  修冷静的气势逼退了柯吉。
  「啊那个登山好手学长是怎样?」健哥连忙催促他讲下去。捅死一个人让他相当激动。虽然我过去常在舞台上用刀剑对砍,或是被道具枪打得血溅五步,但还是第一次看到活人被捅死。
  讽剌的是,我很擅长演被害者。不知道为什么,被人杀让我特别专注,演技也格外精湛。或许是因为演员死去的时候,可以独占观众的眼光吧。
  我是天生的女演员。川崎的酒店不是我的舞台,我可以不择手段回到该去的地方。
  即使是接近不可能的犯罪,也照干不误。
  修瞥了尾形的尸体一眼,开始说。
  「圣母峰登山队啊,就算看到有同伴摔进山谷,也不会出手去救喔。」
  「不救,那要怎样?」
  「马上整理情绪,继续往山顶走。」
  「好狠喔。」柯吉板起脸来。
  「如果因为意外而动摇,整个团队都会死。为了达成目标,必须狠下心才行。」
  「狠下心啊……」健哥低下头,双拳紧握。
  「我们的『圣母峰』,就是带着抢来的钱,摆脱警察追捕。怎么能为了这点小意外动摇?」
  你总算下定决心啦?我看了都想叹气。
  修在银行开枪杀死老太婆人质的时候,简直像参加园游会的小朋友。举枪的姿势逊到不行,开枪那瞬间还紧闭眼睛。
  丢脸到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我不讨厌当个女人,但有时候我会想,唉,要是我生下来是个男的就好了。
  比起女演员,我更想当正牌的黑道红人。靠着手腕、智慧与胆识,在黑社会里力争上游。

  小学低年级的时候,我是个出了名的孩子王。
  我在同班女学生中个头最大,而且幼稚园的时候就被爸妈逼着学剑道,只要扫把在手,管他几个男生上来,都让他们哭着回去。每天都把男生打得满头包,然后被导师叫去办公室训话。
  跟我玩的全都是男生,女生根本不能满足我。我总是带头在校园里打躲避球或三角棒球(只有三个垒包的儿童棒球。),闹得天翻地覆。留着一头短发,皮肤也晒得黝黑。
  我有两个哥哥,算得上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但却是三个小孩中最火爆的一个。爸妈一定很失望。
  爸妈的工作,是经营老家传承的商店街西餐厅。爸爸当大厨,妈妈当外场。我不记得店里生意有多好,但没有请过工读生,所以忙得很。
  小时候的我无法无天:总是趁爸妈不注意跟人家用冲天炮对射,或是爬到高高的树上对路人吐口水。街坊邻居都不把我当女生看,每次看我恶作剧就挥拳揍我。
  我很喜欢他们这么不客气。真的。感觉他们比疼其他女生还更疼我。
  我在运动会上总是大放异彩。因为天生腿长,接力赛总是最后一棒,抢了男生的风采。马拉松也总是独占鳌头。
  当作文写到「我的志向」,就是「我要当奥运选手」。我真的相信自己可以拿金牌。情人节的时候,女生们送我的巧克力总是堆积如山。
  但一到小学高年级,情况就变了。我来了初经,胸部隆起得穿胸罩,身体也就不能随意活动。
  打架再也打不赢男生。他们一整个就是放水。每次看我挥舞扫把就一哄而散,我也不追,因为根本追不上。
  这对年幼的我来说真是一大打撃。
  胸臀逐渐饱满起来,身材越来越像个女人。
  虽然我的运动神经不差,可是想进奥运就差得远了。我还是加入了剑道社,但没几天就不再去练习,放学直接回家。
  上了国中,我就无所适从。青春期的男生根本不找女生玩,而忙着打扮谈恋爱的女生,也让我聊不下去。
  一回神,我已经是窝在教室角落,不发一语、啃着推理小说的糟糕妹。
  ……不妙。再这样下去青春岁月就毁了。
  我决定到了高中要脱胎换骨,一定要找到适合我的环境。
  我选了最受欢迎的社团,排球队。虽然毫无经验,但凭着天生的运动神经还算混得下去,三年级甚至当上了副队长。
  女性朋友多了,青春也充满光彩。
  但我并不满足,心中一直有股挥之不去的阴霾。
  这样就满意了吗?再也找不回孩子王时代的剌激了吗?
  这时候,纽约百老汇改变了我的人生。
  就好像有只手紧抓住我几乎冻结的心脏,硬是让我心跳加速,重拾剌激。
  女演员,我的使命——
  我要靠这份工作扭转人生!
  「好吧,整理情绪就对了啦!」健哥气喘吁吁地点头:「尾形只是碰巧死掉了,没办法。对,这就是命啊!」
  他还在微微颤抖,看来重新振作还需要一点时间。不过修确实抓到了完美的时机,丢出我教他的「圣母峰」故事。如果健哥就这样慌起来,情况可能会更糟。
  其实我也不认识登山家,只是看到网路新闻,印象深刻罢了。决定抢银行计划之后的一个星期里,我教了很多「桥段」给修。
  抢银行成功与否,取决于修的领导能力。但从他担任甜心兔店长的工作情况来看,实在没资格扛下这任务。
  尤其眼前这个意外,出乎意料的尸体上场I让我瞧瞧修会怎么突破这个难关吧。
  「你们要把尾形丢着不管喔?」柯吉恶心得脸都皱了起来。
  「这样不行吧?先搬去别的地方好了。」
  健哥就要抬起尾形的腿,柯吉无可奈何地准备抬手。
  不行!修,快阻止他们!
  「健哥,麻烦别动他。」修口气冷冽地说:「这样放着才好。」
  对,这个状况才理想。
  「为啥?他就躺在门口,未免太不自然了吧?」
  「这样反而自然啊。如果我们把店里搞乱,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是什么情况?」
  柯吉不禁槌了一下手心:「来抢营收的强盗!」
  「而我们是碰巧在店里的店长,还有……」修故意住口,看着另外两人的脸。
  「还有少爷。」柯吉说。
  「还有老主顾啊!」健哥也搭上。
  修宛如掌握官司进行的干练律师,在店里昂首阔步。
  柯吉与健哥屏气凝神,等着修的下一句话。
  很好,完全符合我的桥段。
  大多数人想要说服别人的时候,喜欢口沫横飞,试图压制他人气势。
  但这就大错特错了。
  想让对方闭嘴,自己得先噤声,让对方迫不及待要你发言。
  三流的剧作家特别喜欢给演员大把的说明台词。一流的剧作家则靠沉默与动作说服观众。

  「茉莉亚当剧作家应该比女演员更强喔?」
  破魔翔喝着星巴克的抹茶奶油星冰乐,开口这么说。
  那是今年夏天,发生在Lazona川崎购物中心三楼的事情——
  我和破魔坐在户外的长凳上,边喝茶边欣赏广大的中庭。
  那天是假日,购物中心有许多携家带眷的客人。开心放暑假的小朋友们,到处奔跑欢呼。
  「要不当个舞台导演也不错。」
  破魔抬头望着耀眼的午后阳光,墨镜底下的双眼眯了起来。
  这男人在说啥?我可是天生的女演员啊!
  「为什么你这么想?」总之我还是问问。
  「因为我有注意你。」
  「啊?」
  「难得有眼界像你这么广的女人。」
  「哦……」
  破魔是个怪人。我知道他确实很残暴,外表也完全不规矩。全身去日照沙龙晒得黑亮,戴着Prada墨镜,发型接近小平头,还染成淡棕色。眉毛非常细,身穿Jil Sander的白T,胸前挂着Chrome Hearts项链。双臂还有西式剌青。
  任谁看了都觉得他是危险人物。附近这么多人,我们两旁的长凳却空荡荡。只要小孩想坐,爸妈就会连忙把小孩抱走。
  破魔的兴趣就是到购物中心散步。身边带着酒店的小姐却什么也没买,就只是走来走去。
  「女演员这行,哪里有趣?」
  破魔的口气带点嘲讽,让我有些火。
  「这说不清楚。」我也答得冷淡。
  「不就是念人家写的台词,做人家指示的动作吗?」
  「这就是演员的工作。」
  破魔对着盛夏艳阳笑个不停。
  「找些机会使唤几个人看看吧。」
  「我办不到。」
  「不,你可以。你有天分。」
  「你怎么知道?」
  破魔没说话,只是扬起嘴角。
  他喝完了抹茶奶油星冰乐,站起身来。
  「该走了。」
  「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
  「你为什么常来Lazona?」
  「没有我的风格?」
  「对。」我老实回答。
  「我在享受另一种人生啊。」
  「啥?」我不懂他的意思。
  「我十四岁的时候,打架打死人。当时还不知道要手下留情,没想到只是用铁管敲几下,人就死掉了。」
  肯定会死的吧?
  「后来我被抓去少年监狱,认识更坏的家伙,就出来跑江湖做生意了。其实我也不讨厌现在的人生,不过有时候会想……」
  「想什么?」
  「如果我十四岁没杀人会怎么样?或许就跟这里的客人一样,带着老婆小孩出来玩吧。」「哦……」
  真想不到。我仿佛窥见了破魔心底的某些东西。
  另一种人生——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叫救护车来吧。」
  修冷静地宣布。
  「真的假的……」柯吉猛舔嘴唇。
  「修,你认真的?我们还得逃离这里啊!」
  修慢慢点头,安抚两人情绪。
  ——利用意外。
  「我知道。所以我们要抢救护车逃走。只要救护车鸣笛,不就能突破警方的包围网了吗?」


  8 地下赌场·贝卡—抢银行的前四天

  上午八点——
  修造要找的男人,就在川崎最大的地下赌场「贝卡」的VIP包厢里,脑袋空空地坐在沙发上。
  「你又输啦?」
  修造坐在小岛一德身边。好惨的模样,肯定是百家乐玩了个通宵。皮肤焦黄,下眼皮的黑眼圈像墨汁一样黑。
  「半途还有大赢的说……」小岛说着,叹了口气。
  「跟之前一样嘛。」
  「修哥也来赌吗?」
  「那倒不是,我来找你的。」
  「七早八早来找我?」小岛精疲力尽地挤出笑容:「拜托不要是来念我喔。」
  「我念你,你就不赌了吗?」修造也对他笑。
  「哪可能。」
  VIP包厢内就只有修造与小岛两人。只有砸大钱的「大户」才能进这包厢。天花板上的低俗吊灯配上剌眼的紫色地毯,待起来颇不舒服。
  不过无论怎么装潢,赌客都不会在乎就是了。
  修造从旁看着行尸走肉般的小岛,心想赌客们要的其实只是剌激。只要有得赌,不仅废寝忘食,连炮都可以不用打。
  地下赌场贝卡位于某栋大楼内,离川崎仲见世通有点远。任何人看了大楼外表都不会发现里面有地下赌场。因为这栋楼整栋都是KTV,只有「特别会员」会被带到最上层的五楼。电梯最多只停在四楼,想上五楼得有专用钥匙。
  第一次来到五楼的客人,都会被装潢气势所震慑,因为眼前突然就是一片拉斯维加斯的赌博天堂。大楼老板是某个帮派,为了对抗经济不景气与严刑峻罚,才出此下策。四楼以下的KTV二十四小时营业,普通客人进出频繁,只要别闹得太大,警方应该找不上门。
  而且想当上地下赌场的「特别会员」,得通过严密的审核。连你老家地址、家人工作、学历经历都要查过一遍。就是怕你输过头火大报警,才先掌握个资施压。
  托破魔的福,甜心兔里爱赌的少爷小姐可以轻松当上「特别会员」。大家都怕破魔,赌得安分守己,所以赌场信任破魔,有他介绍可以不必审查。修造也来玩过几次轮盘,但感觉不合胃口,所以已经一年没来了。至于小岛每个礼拜都来两三天,据说他已经欠了不少钱。「柯吉,你欠了多少?」修造开门见山。
  「大概……两百左右吧。」小岛支支吾吾。
  应该有一倍以上。修造推算小岛欠的钱大概有五百万。欠债报少,存款报高,这是人的天性。
  修造在来赌场的途中,到超商买了提神口香糖。他分给小岛一片,小岛点头致谢,把口香糖放进嘴里嚼。
  「有份好工作。顺利的话,你欠的可以一笔勾消。」
  瘫在沙发上的小岛,突然挺直身子注视修造。
  「这工作应该很糟糕吧?」
  「算是。我也跟人借了不该借的钱,不铤而走险肯定会被杀。」
  小岛噗喃一声:「又来了,太夸张了啦!你跟谁借的?」
  「涉柿多见子。」
  「呃,真的假的?」小岛瞠目结舌。「怎么会跟『巫婆』借呢……太糟糕了吧?」
  修造简短地说明他在川崎赛马场弄丢了甜心兔的营收,然后碰到茉莉亚,又去跟涉柿多见子借钱。
  「那可是大难临头啊。如果是我肯定也借了。」
  就连打架高手小岛也很怕破魔。他曾经说过:「不管我多火大,都不会杀人啦。这不是有没有种的问题。我觉得会杀人的家伙,脑袋一定有哪边麻痹了。」
  「然后妮,有某人告诉我赚大钱的办法。那人最近也欠了不少。」
  「怎么个欠法?」
  「对方还不肯告诉我。」
  修造也很想知道。想当女演员的女人竟然会去抢银行,肯定是件大事。修造认为或许与破魔有关。
  「那快告诉我怎么赚大钱啊!」
  「听了就不能拒绝喔。要拒绝趁现在。」
  「至少告诉我有几成把握吧?」
  「对方说赚到大钱的机率有八成,不过我实际推算一下,应该只有六成吧。」
  其实修造认为顶多五五波,小岛不加入的话还要更低。
  「如果失败会被杀吗?」
  「被杀是不至于,不过得去牢里蹲好一阵子。」
  「会伤到别人吗?」
  「目前没这个打算。」
  小岛闭上眼,深呼吸。一看就知道他正在仔细考虑。然罾砠睁开眼,说道:「所以,是抢劫罗?」
  修造也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回答:「对。」
  「要抢谁?」
  「不是抢人。」
  小岛讶异地倾首:「抢店家仓库?」
  「也不是,我不能多说。」
  修造把手伸向桌上的水果盘,摘下一粒巨峰葡萄送进嘴里,用臼齿一咬,喷出酸甜的果汁。
  他在等小岛回应。VIP包厢墙上的黄金钟,指针恼人地滴答响。小岛眉头深锁,用右拳槌着左手手心。撞撃的闷响与指针滴答声恰巧同步。
  闷响停了。
  「……好吧,请说来听听。」小岛低着头说。
  「下定决心了?」
  「不干行吗?我突然有兴趣了。」他还是没抬头看修造。
  修造望向VIP包厢的窗外。赌场里满是下班的牛郎,开心地玩轮盘。这里原本是KTV,隔音一流,不怕对话被外人听见。
  修造绷紧小腹,开了口。
  「银行。我们要抢M银行川崎分行。」
  「唬烂的吧!」小岛瞪大眼睛看着修造:「这、这绝对不可能!想自杀也不是这样吧!哪里来的八成把握啊!」
  修造把食指搁在唇边,望向窗外。赌场里欢声雷动,似乎有人赌轮盘赢了钱。
  「对不起啦。」小岛压低声音道歉:「不过哪来八成这个数字啊?」
  「我有认识保全公司的人。」
  其实是茉莉亚的老主顾。茉莉亚要我别说抢银行计划是她提的,所以也不能告诉小岛。
  「他也会参一脚?」小岛提高警觉。
  「没有,只是提供情报而已。」
  修造清清喉咙,掩饰心中不安。平时嘻皮笑脸的小岛,现在双眼炯炯有神。不愧是当过混混,对很糟糕的犯罪特别敏感。
  「怎样的情报?」
  「四天后,M银行的保全会有段时间特别松懈。」
  「要趁那时候抢啊……」小岛咋舌说:「不过这样应该也很硬吧?我们都是外行人啊。」
  「不干也不行了。」
  「如果情报是唬人的怎么办?」
  我也担心这点。毕竟从头到尾只听茉莉亚说过。如果只是客人酒醉胡诌讨小姐欢心怎么办?
  「不信又能怎样?」修造有点豁出去了。
  「有证据没有?」
  得想办法呼拢过去才行。
  「那家伙是酒醉之后说溜嘴的,自己应该都不记得有说过吧?」
  「原来如此。」小岛总算信了。「喝醉酒的话。就很可能说实话。除了我之外还有找其他同伙吗?光靠两个人抢不了银行吧?」
  「我找了健哥。」修造立刻接话。
  「健哥,就是那个甜心兔的老主顾?」
  小岛傻眼地看着修造,意料之中的反应。
  「对,就是金森健。」
  「那个阿伯不行啦!派不上用场好不好?」
  「或许吧。」
  「那干嘛找他?说不通吧?」
  「因为需要他。」
  因为金森健好骗。只靠欲望行动的人,想法特别好猜。
  修造想起茉莉亚的话。两天前她嚼着满嘴的炸猪肉说:「何必老实把钱分三等份呢?」
  「为什么需要健哥啊?」小岛显得难以接受。
  「明天我会解释。所有人要一起开个会。相信我,没有健哥,抢银行不会成功。」
  小岛把叹到喉头的气吞了回去。「意思是,健哥也很缺钱罗?」
  「快破产了。你应该也有听过风声吧?」
  「有是有……不过没想到这么严重。」
  小岛咬着下唇。明明讨厌金森健却开始同情他。小岛这个混混凶起来抓不住,但其实是个老实又重义气的……笨蛋。
  「健哥爱面子,不敢说他没钱了。」
  「没钱还贺什么豪宅?」
  「听说那不是买,是租的。」
  昨天修造在南瓜宾馆直接询问本人。房租五十五万,与修造住的月租九万小套房有天壤之别。
  「搞啥?没钱还在甜心兔作威作福喔?」
  「而且健哥还有老婆小孩,不太可能出卖我们。」
  「没错,找个不会出卖我们的人也很重要。」
  小岛猛点头。看来他总算接受了。
  「四天后,我、你跟健哥,三个人干一票。」
  「我要做什么?」
  「麻烦你当车手。」
  这也是茉莉亚的点子。她再三交代:「千万不能让血气方刚的人拿武器!」好像早就知道修造会拉小岛入伙一样。
  「我没啥自信说,最近很少开车了。」
  「健哥连驾照都没有啊。」
  甜心兔里所有人都知道,金森健一喝醉就会说那句口头禅:「自己开车的人算不了人上人!人家会以为你连司机都请不起!」
  「修哥不是会开车?」
  「要我开?所以你想拿着枪跟健哥冲进银行?」
  「跟健哥冲?饶了我吧!他手脚慢,嘴罗嗦,我都想给他一枪哩!」
  「是吧?所以我冲,你开车在银行前面等着。」
  「只要等就好了吗?」
  修造注视着小岛的脸,点头说道:「如果我们逃出银行前,警车已经赶到,你就先逃吧。」他尽量不想拖小岛下水。这个人蠢归蠢,但人不错。先前小岛缴不出房租被轰出门的时候,修造一口就说「来住我家吧。」修造家里只有姐姐,所以把小岛当亲弟弟来疼。小岛也把修造当亲大哥崇拜。
  只让小岛当车手在银行前面等,就是不想让他碰到什么危险。
  修造喜欢跟小岛独处。
  最喜欢的,就是甜心兔打烊之后一起吃拉面。
  小岛是个撒娇的天才,总是笑咪咪地对修造说:「修哥,我饿啦!今天要去哪家拉面店啊?」修造则笑着说:「又吃拉面啊?」就算肚子不饿,也一定会请他吃面。
  不知道为什么,小岛每次吃面就会提到自己的梦想。
  「我好想快点生小孩喔。男女都没关系,但是一定要生超过三个!」
  小岛吃了口煎饺,再配口啤酒,一脸满足样。
  「你又来啦。」
  别看小岛这样子,其实他很想成家。或许是因为同年纪的混混朋友们都结婚生子了。
  「啊就想要咩。我是独生子,好向往大家庭喔。」
  修造与小岛,在地板又油又臭的拉面店里,弯腰坐在柜台边。
  「连生五个男的也行吗?」
  修造边说边嚼着下酒的腌笋。他们总是先点小菜,喝光两三瓶啤酒,最后才点拉面。
  「五兄弟超棒的啊!我要他们全部都去学格斗技!而且每个人都不同!老大柔道,老二极真空手道,老三少林寺拳法,老四摔角,老么学个合气道好像挺猛的。肯定是恶名昭彰的最强五兄弟啦!」
  看来他想把自己的孩子也养成混混。
  「如果是五姐妹呢?全都送去当偶像吗?」
  「演艺圈进不得啊。而且我绝对不会让她们碰八大行业!」
  「老爸都当了酒店少爷,哪有说服力啊?」
  「就是说咩。」
  小岛夹起泡菜,神情突然落寞了些,
  「辞职换个工作不就好了?」
  「我这么笨,不知道还可以做啥啊。又不像修哥厉害,可以做生意。」
  「我就是不厉害,才当了酒店店长啊。」修造微微一笑,仿佛在嘲笑自己。
  「不对,修哥有本事大翻盘!我保证!」
  当时的小岛非常认真,不是拍马屁。虽然有点肉麻,但听了确实开心。小岛肯定也是做着人生翻盘梦,才会沉溺于地下赌场的百家乐吧。
  「你一定也能翻盘。」
  「在那之前得先讨个老婆啊。」小岛害臊地笑了笑:「差不多该点拉面了吧?」
  修造点了猪骨腌蛋拉面和大碗猪骨叉烧面。大碗当然是给小岛的。
  「我不会逃喔!就算银行被警车包围,我也不会抛下修哥当小人!」
  小岛握紧拳头,槌在贝卡VIP包厢的桌上。厚重的玻璃桌嘎吱一声,连巨峰葡萄也晃了一下。
  「白痴喔,到时候你装傻逃走就对了!」
  「绝对不逃!」
  小岛这人笨又固执,最好别让他这时候闹脾气而拆伙。
  「好啦,随你高兴吧。」
  小岛咽了口口水:「就算被警察追上,我也要帮修哥!」
  「好好,就靠你啦。」
  眼角没来由地湿热起来。就算抢银行成功,我也没机会跟这家伙再吃上一碗拉面了。小岛突然惊觉:「对了,枪要怎么弄到手啊?拜托别说要用玩具枪喔。」
  「这里就要你帮忙了。」
  「啊?我?我没枪啊。」
  「你朋友不是有吗?」
  「当混混的时候,有个晚辈有。」
  「记得他有在卖枪对吧?」
  修造听过许多小岛年轻时的江湖事迹,包括当时的同伙现在干些什么。
  「不只是枪,毒品、赃车,应有尽有喔。大概就像黑社会的便利超商吧。」
  「太好了。尽快帮我弄两把枪来。」
  「两把?」小岛皱起眉头。
  「我跟健哥的份。」
  「那我的份呢?」
  「车手不用枪吧?如果你拿了枪,被抓到就没借口开脱罗。」
  「我说我会去救你啊!」
  这家伙眼神是认真的,争辩下去可没完没了。
  「预算不够,没钱买三支枪啦。」修造口气坚定。
  「……是喔,那就没办法了。」
  小岛又槌了一下手心,一声闷响,听得修造觉得自己的胸口被槌了一拳,隐隐作痛。
  「柯吉,帮我这个忙。只要有钱,就能摆脱最恶劣的状况了。」
  小岛的手停了下来。
  「人生真的可以翻盘吗?」他一脸可怜地看着修造。
  修造却无法回答。




  9 甜心兔酒店—下午五点十七分

  「我知道。所以我们要抢救护车逃走。只要救护车鸣笛,不就能突破警方的包围网了吗?」修得意到鼻孔都大了起来。
  会不会有点得意忘形啊?整个就是敬佩自己神来一笔的样子。
  「抢、抢救护车!?」健哥吓得脖子往后缩:「你怎么会有这主意?」
  「就是利用这场意外啊。」
  那是我的台词吧,而且抢银行也是我提的。功劳被人抢去好像有点不爽,我的女演员魂要沸腾啦!
  ——「演死人」真是亏大了。
  「要怎么抢啊?」柯吉问修。
  「当然用枪来抢罗。」
  「威胁急救人员?」
  「对,把他们绑起来,连制服都抢走。」
  修答得意气风发,柯吉与健哥却不甚捧场。他们不喜欢修的点子。
  「修,你等等,急救人员绑起来之后怎么办?丢在甜心兔店里喔?」
  「这样不行啦!其他少爷六点就来了!」
  柯吉说的没错。时间太过紧迫。六点一到,其他没入伙的小姐也会来上班。
  健哥很故意地叹了一口气:「就算真的冲破包围也没用啊。等等少爷来了,一报警,抢救护车的事马上就被揭穿啦。」
  修望着甜心兔豪华到不行的装潢,拼命绞尽脑汁。另外两人傻愣愣地看着。三个都是废物,证明臭皮匠胜不过诸葛亮。
  没多久,修开口了。
  「把急救人员绑起来,跟尾形的尸体一起带走。」
  柯吉与健哥哭丧着脸,面面相觑。
  「真的假的……」
  「我确认一下,应该没有要杀急救人员吧?」
  「不要反抗就不杀罗。」修耸声肩。
  「不对吧?一定会反抗啊。抢银行的时候,你不就被那老太婆给反咬一口?」
  「所以我才开枪打她啊。」
  我也在现场。慌了手脚的健哥根本没发现我就近在咫尺。我跟健哥只有在甜心兔见过面,而且都是礼服配浓妆。他当然认不出我。
  修从几个人质之中挑了个老太婆,要她把钱装进波士顿包里。当然不是新钞,而是旧钞。
  「我还以为那阿婆会乖乖把钱装进去,没想到她突然拿拐杖就要打你!我在旁边看得都吓破胆啦!」
  阿婆挥舞着拐杖,直接打中修的太阳穴。
  「好恐怖的阿婆啊……」柯吉难以置信地摇头。
  「大概是怕死吧。她完全没犹豫就冲向修说。」
  「修哥对她开枪也很恐怖啊。」
  「不开枪,我们早被抓啦。」修望向包厢桌上的波士顿包,嘀咕一声。
  「对啊。要不是修够种,这笔钱也不会在这里。要感谢修才行啊。」
  「少来了,健哥不也帮忙杀了尾形?我才要感谢你呢。」
  修对健哥低头行礼,健哥也鞠躬说:「哪里哪里。」
  「怎么好像没人理我喔?」柯吉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
  「那,威胁急救人员的事就交给你啦。」
  健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交给柯吉。
  「不行啦,柯吉要开救护车啊。」修制止健哥。
  「又是我喔?」
  「不然还有谁?」
  「这次换健哥开车了吧?」
  「才不要,我又没开过救护车。」
  「我也没有啊。」
  「我先说,我连驾照都没有喔。」健哥从旁插嘴。
  大家都知道健哥请司机开宾士来川崎玩。但修造查出宾士上个月就卖掉了。当然他夸口的司机也没了。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泡酒店,其实挺让人佩服的。健哥应该是想靠着挥金如土来宣告自己事业有成吧。不过风声总是传得特别快,健哥的事业火烧屁股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话说回来,救护车跟普通车是一样开法吗?」柯吉问修。
  「什么意思?」
  「我觉得紧急用途的车,搞不好有什么特殊的操纵方式之类的。」
  修脸上的自信慢慢消退了。
  「毕竟我们没计划要抢救护车啊……」
  「急救人员可以绑,但车开不动就没搞头了吧?」
  健哥也逼问修:「修,要是开不动怎么办?该不会说碰运气吧?」
  修被逼得与两人拉开距离,急得猛抓头。
  「放一个急救人员,叫他开车。」
  柯吉与健哥同时歪起头。
  「这招行不通吧?人家应该不会乖乖开车才对。要是直接开去警察局,事情不就大条了?」「而且就算冲破包围网,路上也会被拦下来临检吧?警察一围上来就领便当了说。」
  修难掩焦虑,拉高音调:「那你们有其他办法逃走吗!?」
  修!不行喔!领队绝对不能慌!
  两人默不作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三人身上冒出的「焦虑」淹没了整间甜心兔。
  此时突然有阵响亮的警笛声接近。
  「警车!」健哥倒抽一口气:「喂喂……该不会有人发现我们躲在这里吧?」
  修与柯吉全身紧绷,竖耳聆听。
  响亮的警笛在大楼边戛然骤止。三个人心头一惊,面面相觑。
  「完蛋!快逃吧!」
  「冷静点。没保证警察是要进这栋大楼吧?」修连忙走向厨房。
  「修哥,你要去哪?」
  「逃生梯。去看看警察的动静。」
  「要、要是被发现怎么办?」
  「别怕,我会躲在楼梯里面。」
  修消失在厨房外。柯吉坐立难安,在店里走来走去。
  「柯吉,抱歉啊。」健哥突然道歉。
  「不用抱歉啦。尾形从地下楼冒出来是意外啊。」
  「柯吉,真的抱歉啊。」
  「就说不用道歉啦!」柯吉回头瞪着健哥。
  健哥把手里的枪扔在地上,手枪锵啷一声转了半圈。他又拿出一把枪,扔在地板上。明显不对劲。
  「健哥,你在干啥?」
  健哥没有回答柯吉的问题,从裤子口袋里又掏出一把枪。
  柯吉愣了,站着不动。
  「那把枪……」
  「是第三枝枪。」健哥拿着枪,慢慢走近柯吉。「别大喊喔,我们小声聊聊。不用说,这把枪可是有子弹的。」
  连我都被这剧情发展给吓到,完全出乎意料。
  「你、你藏在哪?」柯吉双手举高。
  「地下一楼的居酒屋。昨天我自己偷藏的。」
  「为、为什么要……」
  「避免你们出卖我啊。毕竟你们两个好到人家说是GAY,对吧?」
  完全是修挑错人了。而我明知道他会找自己的小弟柯吉,却没有制止他,也是算我笨。如果三个人里面有两个关系很好,剩下那个无论是谁都会提高警觉。
  不过,健哥是从哪里弄到枪的?我不觉得他有柯吉那种非法管道。
  ……破魔。
  肯定只有他。健哥一定是去请破魔弄枪。
  「真的抱歉啊。」
  健哥把枪口对准柯吉的眉间。
  「就说别道歉啦。」
  「我是真的很缺钱。所以拼命想,要怎么甩开你们俩。」
  健哥的声音抖个不停。不仅声音,连手上的枪也抖个不停,好像随时都会开枪。会不会打中则另当别论。
  「好!我们重新讨论怎么分吧!」柯吉拼命想说服健哥。
  「我不分八成了!只有开个车,八成太多啦!健哥扛的风险多,应该分多点对吧!」
  再多点说服力行不行?如果你现在被打死,计划就全泡汤啦!
  「其实你没打算跟我逃去牙买加,是想跟修去对吧?」
  健哥又往柯吉逼近,两人的距离剩不到两公尺。
  「怎么可能?我不是说修哥要逃去其他地方?」柯吉挤出僵硬的笑容。
  「别装傻!你们一开始就打算陷害我,然后自己逃走对吧!」
  死胖子鼻子还真灵。是发挥了生意人的直觉吗?
  柯吉!快用你拿手的泰国拳想想办法!用上段踢把枪踢飞就好啦!
  但柯吉只是高举双手,动也不动。
  ……现实跟电影就是不一样。不管多会打架,还是赢不了手枪。
  「那又怎样!要杀就快杀啊!」柯吉豁出去了。「不过修哥也不是笨蛋,只要你开枪,他就不会回来!一定会从逃生梯逃走!」
  自暴自弃干什么啦!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修被大楼外面的警察捉去,我就可以独吞这笔钱啦!」
  健哥笑得下流,他真的想开枪。
  「健哥,最好别打我的头喔。头的目标太小,要近一点才打得中喔。」
  柯吉主动要接近健哥。
  「妈的,别动喔!」健哥的枪口从柯吉眉间转往心窝。「我打你肚子喔!打头马上就死,但是打肚子不会,会痛苦挣扎之后才死喔!你不想吃苦头吧?」
  健哥气势慑人,逼得柯吉停下脚步。
  「健哥,这不像你啊。其实你很怕吧?」柯吉不服输地摆出沉着的笑容。
  「少罗嗦!你们为什么找我抢银行!?」
  柯吉往厨房瞥了一眼。如果修现在回来,两个肯定都会被杀。
  「只有我跟修哥人手不够,健哥又是我们身边最缺钱的人,我们想说你应该会答应……」
  柯吉在帮修说话,可是找健哥入伙抢银行明明就是修自己的主意啊。
  ……好心也该有个限度吧?你到底有多爱修啊?简直就像亲兄弟一样。

  我有两个哥哥。
  两个人都受到爸妈开西餐厅的影响,成了厨师。大哥煮义大利菜,二哥钻研日本料理。
  直到小学低年级为止,我们兄妹都一起去同一个剑道道场,感情非常好。但当我上了国中,却恨他们恨到连话都不想说一句。我不知道两个哥哥怎么想,只是我单方面讨厌他们罢了。大哥是个孝子,上高中后并没有加入任何社团,放学直接回家帮家里做生意。看到大哥在厨房角落默默剥洋葱皮、剁高丽菜丝,我就想吐。
  装什么好宝宝啊!
  正值叛逆期的我,无法理解大哥的行为。在冷清商店街的西餐厅里,窝在肮脏厨房中切菜,当时在我眼中实在逊到不行。
  后来二哥也开始帮忙家里做生意,我的立场就越来越艰困。每次妈妈对我说:「你也多少帮家里一点忙吧?女生不会做菜,将来嫁不出去喔。」我就逃得离家更远。
  为何我的人生要由你们决定?
  我讨厌家里满满的肉胶汁味。家里的晚餐总是吃店里的饭菜,但我硬是要自己到超商买饭团或泡面。我觉得孤单很酷,也很自在。
  两个哥哥慢慢走向正牌厨师之路,高中毕业后就进烹饪专校深造。爸爸看到两个儿子继承衣钵相当开心。他这人不太表现情绪,但我想他一定高兴到不行。我知道。因为爸爸听到我宣布要当舞台剧演员的时候,表情完全不同。
  爸妈只来看我演了几次戏,就不再捧场。在冷清商店街窝了三十几年的人,对百老汇的歌舞剧当然没兴趣。
  不过大哥开的义大利餐厅和二哥修行的日式料理店,爸妈每个月都会去一次。
  我从来没吃过哥哥们做的菜,连清明过年也没回老家。爸妈对孩子的爱,并不是三等份。
  我对这点恨之入骨。

  「说真话!是谁说要骗我!?」
  柯吉换了一口气,然后回答:「是我说要骗你的啦!」
  骗人。柯吉才想不出这种点子。笨喔!你真的想被杀吗!?
  心头一阵抽痛,救不了他让我急得咬牙切齿。
  ——为什么我死掉了?
  如果我一开始就加入抢银行队伍,或许还好一些。即使健哥与柯吉不喜欢女人当家,至少计划会顺利进行,也就不会发生这最坏的状况。
  我好想当个男人。真的。如果我以男儿身重新来过,就不会在这里看这群人演闹剧。无论多么努力,我都无法「翻盘」变成男人。人生实在不公平到极点。
  「你说啥?」健哥歪了头:「我还以为是修的主意哩。」
  健哥的想法跟我一样。
  「是我!因为我看你不爽!」
  健哥举着枪,慢慢绕到柯吉背后。
  「如果不想被杀,就出卖修吧。」
  「开什么玩笑!」柯吉不屑地说。
  健哥把枪口抵在柯吉的后脑杓上。
  「你来杀修!」


  10 金钟酒吧—抢银行的前三天

  上了年纪的酒保,用舞蹈般的流利动作摇起手摇杯。沙沙声搭着音响里的爵士乐,让店里充满闲适气氛。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买枪呢……
  修造喝着琴汤尼,欣赏老酒保优雅的动作。
  默默坐落于川崎球场附近小巷子里的会员制酒吧,金钟——
  修造坐在吧台边,右手边是金森健,左手边坐着小岛。
  「喂,柯吉,你那个晚辈什么时候才会来啊?」
  金森健问道,手里不断剥着开心果。他一肚子肥油搁在吧台上实在难看,但中年大叔确实很搭这家酒吧的风格。喝的又是单一酿造威士忌。金森健点酒的时候说:「波摩加水一比一,水别太凉,不加冰。」好像是在对修造他们炫耀,自己是酒吧的常客。
  总之这是间货真价实的老派酒吧。老酒保身后的酒柜,摆满了令入啧啧称奇的珍贵洋酒。阵仗应该不输银座的一流酒吧(虽然我没去过就是了)。只混过酒店的修造与小岛开心到不行。
  「才过了五分钟不是吗?」
  小岛喝的是马丁尼。「至少要来这种地方喝一次啊!」他无法掩饰自己崇尚潮流的冲动。
  老酒保手上摇的,就是他的「续杯」。^
  修造看着墙边的黄金大钟,年代久远,肯定价值不斐。难怪酒吧要取这名字。
  时间是下午四点五分——没想到如此讲究的酒吧,竟然这么早开门。
  小岛与晚辈约好下午四点碰面,要拿两把枪和不会被查到的赃车钥匙。指定这家酒吧的人就是那晚辈。真令人意外。我以为小岛的晚辈顶多就是升级的混混,粗鄙的地下商人。交易地点八成也是废弃工厂、港口空仓库之类。
  「不守时的人不能信啦。」
  金森健剥了七颗开心果排在吧台上,然后一口气塞进嘴里。
  「准时的商人感觉不舒服说。」小岛压低声音,避免老酒保听见。
  三人坐在吧台最角落。店里没有其他客人。老酒保在吧台正中央斟了一杯鸡尾酒杯的马丁尼,在柔美的间接照明之下,宛如演着独角戏的老牌演员。
  酒保在酒杯边上用牙签插上一颗橄榄,送到小岛面前。接着立刻走到吧台另一端,避免打扰修造等人谈话。动作丝毫不见对酒客的嫌恶,实在老练。
  小岛一口吃掉橄榄,小心翼翼地端起鸡尾酒杯。马丁尼满到杯缘,一不小心就会溅出来。小岛用嘴唇轻啜了一口。
  「吼!第二杯也是超好喝啦!」他高兴地微笑。
  ……你是在爽什么啊?
  言行举止完全不像正要买黑枪的人。他的脑袋究竟怎么了?修造对小岛的愚勇并不觉得可笑,反而敬佩起来。
  「不对不对,柯吉,你这样喝不对啦。」金森健一脸失望地说。
  「还有规定怎样喝喔?」
  「那当然啊。你知道什么是『Short Cocktail』吗?」
  「就酒杯比较短?」
  小岛把马丁尼放回吧台,跟修造的琴汤尼高脚杯摆在一起。
  「才不是哩,笨喔。」金森健嗤之以鼻:「『Short』不是指酒杯,是指时间。要你快点喝完!」
  「真的假的?难得摇好一杯给我,太浪费了吧?」
  「喝的那么小气,酒会变温啦。马丁尼就是冷冰冰喝的鸡尾酒!」
  「原来如此。」
  小岛听了金森健的卖弄依然和颜悦色,老实照做。他再次拿起马丁尼,一饮而尽。
  「笨喔!谁叫你一口干掉!又不是大学生拼酒!」
  「好难喔。」柯吉一脸认真地说。
  「这家伙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吗?」金森健看着修造,要他帮帮忙。
  「柯吉的优点,就是无论做什么都全力以赴啊。」
  奇怪的夸法。柯吉就是这个脾气,所以才变成整天打架的小流氓,长大了还一直跟赌博对打,而且永远打不赢。
  「修哥,我可以再点一杯马丁尼吗?」
  「省省吧。我们先得谈大生意,然后还要回去甜心兔,可不能喝醉啊。」
  「这点酒才不会醉咧。」
  「至少也点个琴汤尼吧。这家酒吧一流的!」金森健根本没喝那酒,却说得信心满满。
  「你懂酒啊?」小岛眼睛发亮。
  「第一个就是酒杯不一样。你们看超薄的吧?」
  说得没错,这里的高脚杯比甜心兔薄好多,吓我一跳。
  「每喝一口的呛度都吓死你。琴汤尼的精髓就在呛度啊!」金森健说得理直气壮,好像酒是他摇的。
  「修哥,好喝吗?」
  「嗯,好喝。」这是老实话。好喝到我都快忘了以前喝的琴汤尼是什么味道。
  酒吧用的冰块也不一样,应该是从专门冰店采购来的好东西。买一块巨大冰块,开门之前用冰凿敲成小块。跟甜心兔用制冰机做出来的气泡烂冰块就是有天壤之别。
  「我猜你们没发现,那酒保斟酒的时候都是沿着杯边斟,不会碰到冰块。这样贴心的小动作才能保存酒的气泡喔。」
  「连这个都要注意啊?」小岛瞠目结舌。
  「这是泡酒吧的常识啦。到没有小姐的店喝酒,就是为了专心享受酒。男人要多少学一点,玩起来才带劲啊。」
  原来如此,金森健在甜心兔就是努力享受酒店,才会丑态百出。比起闷不吭声喝酒的人,那些坐在小姐旁边就起色心、开黄腔的人,小姐反而觉得亲切好对付。金森健只是色得太过头了,才会讨人厌。
  ……也许这大叔人还不坏。
  不对,金森健或许比我想的还「精明」。如果光从他的长相,以及在甜心兔表现出来的态度去判断这人,有点危险。毕竟三天后就要干下抢银行的大案子,小小疏忽就足以致命。
  突然觉得健哥有些可怜,因为金森健在茉莉亚的计划中将被过河拆桥。真不敢相信那女人竟然这么聪明又冷酷。
  人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展现出另一面。
  「那,我也要点琴汤尼。」
  老酒保从冰箱里拿出冰凉的坦奎瑞琴酒,此时店门就开了。
  「小岛前辈,久等了丨
  晚辈终于出场啦。
  修造回头一看,大感诧异,真是个出乎意料的长相。那里站了一个身穿昂贵西装,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发型精雕细琢,还提着真皮手提箱,活像个大有可为的年轻律师,连身材都瘦瘦小小。他真的在小岛退休之后接了暴走族特攻队长的棒子吗?
  「哟!」小岛轻松地举起手:「好久不见啦,若槻。」
  「好久不见。」若槻毕恭毕敬地鞠躬:「近来可好?」
  「好就不会联络你啦。」
  「说得也是。」
  年轻人露出爽朗的笑容。更让我担心他到底是不是地下商人。
  「快点开始吧。我们很忙哩。」金森健也狐疑地盯着若槻。
  「我明白了。」若槻望向老酒保说:「老板,能不能暂离一小时左右?」
  老酒保无言点头,就走出店门,然后从门外传来上锁的声音。
  「让人家做不了生意,这样好吗?你们认识?'」
  吧台上留着调到一半的琴汤尼。
  「这家店的老板就是我,请别在意。」
  若槻说了就走入吧台,绕到修造三人面前,把手提箱放在吧台上。
  「真的假的?你是这里的老板?超棒的吧!」小岛笑得开心。真心为了晚辈的成功感到高兴。
  「不仅这一家,东京都里有好几家呢。」
  「全都是酒吧吗?」金森健有了兴趣。
  「是的。」若槻微笑点头:「每一家的概念都不尽相同,但都是很棒的酒吧。」
  「那肚皮应该吃得饱饱吧?何必当什么地下商人?」小岛摆起了前辈的架子。
  「开酒吧只是我的兴趣,真正的工作还是『黑社会便利超商』。这部分做起来比较有趣,也比较有成就感。只要给我三天,什么都能弄到手哦。」
  年纪轻轻究竟赚了多少啊?
  修造猛然嫉妒起来。若槻充满自信,但我做什么生意都失败,究竟差在哪里?
  简直就像两家店的高脚杯。完美的专家与死老百姓。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填平差距。
  「那,东西帮我们准备好了吗?」修造的声音压得比平常更低。
  「两把枪和车,对吧,」
  若槻打开手提箱,从中拿出两个报纸包着的玩意儿,摆在吧台上。又在旁边放了把车钥匙,上面还有海尼根酒瓶造型的钥匙圈。
  「里面有子弹吗?」金森健问道。
  「没有。只有笨蛋才会把枪跟子弹一起卖。」
  「那什么时候才给我们啊?」
  若槻又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海尼根钥匙圈旁边。
  「这啥?」
  「川崎车站置物柜的钥匙。里面有十发子弹。」
  「谢啦。」修造接过置物柜钥匙,就要收进西装内袋。
  「等等,修,那钥匙给我保管吧。」金森健抓住了修造的手腕。
  「我明天会负责去拿子弹啦。」
  「说啥蠢话?枪跟车是我买的哩!」金森健拍了拍自己放在吧台上的小手提包。
  他要炫一下里面都是钱。
  「只是先垫吧?拿到钱就会补给你了。」
  两把枪与一辆车绝对不便宜,光靠修造在川崎赛马场赢来的钱根本不够,所以才需要金森健出力。虽然他濒临破产,但还是能从各家连锁店筹点钱来。不过本人透露,下礼拜没把钱还回去就完蛋了。
  「如果计划没成功,不就一毛也拿不回来?枪跟车钥匙让我保管到计划当天吧。」
  果然信不过我们……在宾馆玩SM的途中被逼着抢银行,同伙里还有个甜心兔的问题儿童小岛,当然要提高警觉。
  「修哥,交给健哥保管不就好了?」小岛说得一派轻松。
  「也对,那就麻烦健哥了。」
  这里只好先退让,拿到枪和车才是先决条件。修造老实地交出了置物柜钥匙。
  「好耶!」金森健满意地点头,把两个报纸小包、车与置物柜的钥匙放进小手提包中。
  「车就停在川崎赛马场正门对面的收费停车场里。停车场有监视器,要开车的时候请稍微换个装扮比较好。」
  「换个装扮是怎样?」
  「简单来说,就是帽子、墨镜加口罩吧。虽然看起来很可疑就是了。另外,我建议驾驶要自己一个人去停车场。」
  「那就是我的工作啦。」小岛笑着举起手。看来两杯马丁尼让他颇High。
  「哪种车?」修造问若槻。
  「我选了本田的FIT。坐起来舒服,过弯也顺畅。而且这款车畅销,就不那么显眼。」
  「原来如此,好选择。」金森健点头同意。
  「不用确定一下枪吗?」小岛问。
  「啊,对喔。」
  金森健从小手提包里拿出报纸小包。
  「我准备了新南部M60,是日本警官使用的点三八口径左轮枪。」若槻仔细说明。
  「修,开来看看。」
  「要我开吗?」
  「拜托啦,我还没亲手摸过枪说。」
  我也是啊!
  修造在心中抱怨,接过报纸小包。感觉相当沉重,让他紧张到胃痛。
  这个可以杀人吗……?
  他慢慢拆开报纸,金属臭味盖过了琴汤尼的莱姆香。
  「好酷喔……是真枪哩!」小岛不禁赞叹。
  「这是把好枪,几乎会卡弹。」若槻微笑说道。
  修造右手举起黑亮的左轮枪,缓缓对准黄金大钟。
  到了那个关头,我真的能开枪吗?


  11 甜心兔酒店—下午五点三十四分

  「你来杀修!」
  健哥把枪口抵在柯吉的后脑杓上。
  无论柯吉有多会打架,这个情况也没得反击。
  「你自己去啊!」柯吉忿忿地说。
  「不行,要你动手。这是罚你出卖我!你亲手杀了修,才能展现诚意!」
  健哥眼神凶狠,真的打算开枪。
  不行啊,健哥……
  我忍不住嘟嚷一声。当然,他们两个都听不见我的声音。
  如果现在开枪,大楼外面的警察会一股脑儿冲进大楼的。
  「快开枪啊!我绝对不会出卖修哥!」
  笨柯吉!干嘛激他啊!
  「好感人的师徒之情啊。该不会真的跟修有一腿吧?」
  「健哥,你怕了吧?没胆子先杀我再杀修哥,独吞抢银行的钱?」
  「我可没这么贪。如果你宰了修,我就跟你平分喔。」
  「谁要这种脏钱!」
  健哥大大地嗤之以鼻:「钱哪有分脏不脏的!笨喔,钱就是钱!无论用什么手段拿到钱,价值都不会变。现在世界这么乱,能信的就只有钱啦!」
  「我才不要为钱出卖灵魂!」
  「灵魂?」健哥用枪口对柯吉的头顶了几下:「银行抢匪哪来的灵魂?修可是杀了老太婆人质喔?」
  「那是意外!没别的办法啦!而且那个阿婆又不一定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那个阿婆已经不在这世界上了。
  「自己要幸福,就得让其他人不幸。人生自古以来就是这么运作。你学到了没有?」
  「少罗嗦!」柯吉的表情因悔恨而扭曲。
  「修差不多也该回来了。下决心了吗?」
  柯吉紧咬牙关,不发一语。
  「听好啦柯吉。这里是你人生的十字路口,从抢了银行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回不去了。只要撑过这一关,我们就能远走高飞,到牙买加过幸福生活啦。」
  原来如此。想要撑过这一关,柯吉绝对不能死。因为要有车手才能逃离警察追捕。健哥根本没驾照,如果连柯吉也杀掉,成功逃走的机率就大减。健哥不自己开枪杀修,而是要柯吉动手,也是不想让警察听到枪声吧。
  还挺厉害的不是?都已经走到这步田地还能保持冷静,看来我太看扁健哥了。
  「好吧。」柯吉有气无力地说:「修哥我来杀。」
  ……你要出卖修?
  柯吉的气势输了。就算打架再怎么厉害,心灵还是不成熟。
  这一局,是健哥赢了。
  健哥满意地奸笑,将枪口从柯吉的后脑杓移开。
  「好。这样就对啦。」
  「枪借我吧。」
  「别傻了,怎么可能借你?」
  「我想让修哥死得痛快啊。」
  「那就用你拿手的上段踢把他踢晕就好啦。踢晕之后勒死他,更有效率吧?」
  柯吉不回答,只是点头。
  「去把修叫来。不用我多说,乱来的话就杀了你喔。」
  健哥右手握着枪,塞进卡其裤的口袋里。
  柯吉垂头丧气,正要动起来,修突然就脸色苍白地从厨房冲了出来。
  「狙、狙击手!」
  修惊慌失措,交互看着柯吉与健哥。
  「啊?」柯吉不禁反问回去。
  「外面有狙击手啦!」
  「狙击手,就是那个,拿来福枪的狙击手?」
  修惊慌得猛点头。
  「在哪?」健哥问。
  「在隔壁大楼的屋顶上!我看到有个穿得像特种部队的男人,举着来福枪!」
  隔壁也是一栋餐饮大楼,五层楼高。
  「特种部队?」柯吉高喊:「修哥,你被发现了!?」
  「不知道,对方应该没发现我吧……来福枪的枪口没对着我这边。」
  修咬着指甲,在店里踱来踱去。
  「真的是特种部队吗?」柯吉追问修。「是不是你看错了?」
  「是要跟什么看错啊?」
  「是说日本真的有特种部队吗?」
  「你问我,我问谁啊!?」
  修难掩焦虑,猛抓头发。
  「我听说有喔。」健哥语带叹息地说:「听说羽田跟成田机场附近的警察机动队,跟其他警察不一样。大阪府警局也有反恐特种部队说。」
  「我们被当成恐怖分子了吗?」
  柯吉这次换逼问健哥。
  「我不知道,但肯定当我们是重刑犯啦。」
  「这样惨了啦!不过抢个银行,也太夸张了吧……」
  这也出乎我的意料。虽然还没确定是真是假,但怎么会有特种部队出马呢?
  「或许自首会比较好……」修嘀咕了一句。
  「你说真的吗?我们好不容易努力到现在说。」
  抢银行有什么好「努力」的?你把人生当运动会吗?
  「我们几乎不可能逃走啊。」
  「不过才一个狙击手,怕什么?」
  「谁能说只有一个?说不定其他大楼的屋顶也躲了几个喔。」健哥又补上一刀。修停下脚步,深深点头,似乎是在说服自己。
  「自首吧。」
  「那你自己去,我只是车手,根本没有抢银行喔。」
  「现在还说这什么话?你完全是共犯啊!」
  健哥瞪了柯吉一眼,右手还插在口袋里。
  「健哥也一起去自首吧。现在自首可以轻判喔。」修一脸孬样向健哥劝说。
  「再怎么轻还不是要吃十年的臭牢饭?」
  「……要关这么久喔?」
  「修是主谋,应该要关个十五、二十年吧。毕竟你抢银行还杀人哩。」
  「别硬把我当主谋啊!是我们三个计划执行的对吧?」
  其实加我算四个。
  「说这什么话?当初是修哥找我谈的吧!」
  「不对!主谋不是我!」
  修一脸茫然地望着墙,想找个谁来救他。
  你在看哪里啦!难不成要把我抖出来?
  「好像没有特种部队要攻坚的样子说。」健哥望向甜心兔的门口说道。
  「所以狙击手只是修哥看错了吧?」
  「谁知道?搞不好只是待命,谈判专家已经搭电梯上来罗?」
  什么谈判专家,你以为是好莱坞电影喔?在那之前得先解决另一个问题吧?
  健哥似乎与我心有灵犀,看了手上的劳力士表。
  「不妙,已经这么晚了!其他少爷要来啦!」
  「修哥,不妙啊。真的死定了啦!」
  修的视线离开墙壁,拿出了自己的智慧型手机。
  「等一下,你要打给谁?」
  「打给其他少爷啊。我要跟他们说诺罗病毒大流行,今天晚上暂时歇业。柯吉你就打给小姐们吧。」
  「啊,喔,我知道了。」
  柯吉也连忙掏出手机。
  「柯吉,电话打快点,快没『时间』啦!」
  健哥刻意强调「时间」两个字,对柯吉使了个眼色。
  意思就是,快点杀了修!

  我也有想杀的人。
  只是我已经死了,所以办不到。
  我想杀的人……一想到那张脸,我脑里所有的血管似乎就要同时炸开。
  那是两星期之前的事情了。我在甜心兔的厕所里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偷拍针孔摄影机。
  而且难以置信的是,针孔摄影机就装在垃圾桶里。
  我早就觉得垃圾桶的位置不对劲。明明放在马桶边比较方便,却故意放在厕所门边。
  我没多想什么,伸手就要挪动一下,但又不想空手去拿,所以用脚尖去顶它。脚尖力道抓不准,就把垃圾桶给踢倒了。
  这什么东西?
  塑胶垃圾桶底部松开了一些,有点不自然。
  底下有夹层?
  我觉得有鬼,就用卷筒卫生纸包住手指,拆下垃圾桶底部的夹层,结果发现超小型的CCD摄影机与发讯器。这两样东西比香烟盒还小,用两条电线接在一起。^
  当然,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当下还不明白「我被偷拍了!」
  不会吧……
  我在厕所里望了一圈,因为直觉告诉我「一定还有其他针孔」。
  我的直觉没错,在芳香剂盒(总觉得它大到不像话)与花瓶(总觉得它在洗手台上的位置很挡路)里都发现了相同的CCD摄影机。
  不可能!有少爷在偷拍!
  我一想到这里,当天打烊后就把老板破魔找了出来。
  「我在甜心兔的厕所里找到这种东西。」
  我在保时捷的副驾驶座上,拿出三组摄影机给破魔看。虽然我不太想搭破魔的爱车,但要谈这件事,也没有其他好地方了。
  「是吗。」
  破魔面不改色地接过摄影机,随手扔进保时捷的置物盒里。
  「请问……装这个的是?」
  「是我。」破魔答得干脆。
  「咦?」
  「是我装的。」
  破魔发动引擎,猛踩油门。
  我连忙扣上安全带。破魔连安全带也没系,还单手操作方向盘。
  保时捷急速飞奔在黎明前的川崎街道上,前面一有车就变换车道超车,红灯见一个闯一个。
  「请停车!」
  我想大喊,却怕得浑身发抖,无法出声。窗外风景就像快转一样往后飞去。
  「你讨厌兜风?」
  破魔看着我笑。不对,他还是一如往常戴着墨镜,或许皮笑肉不笑。
  眼前冒出一辆搬家公司的货车。
  他在逆向行驶!
  我紧咬牙关,紧闭双眼。车体猛然向左靠,剌耳的喇叭声立刻被抛到脑后。
  看来是没有撞车了。
  「茉莉亚,张开眼。」破魔的声音。「就算死了也是你的命。让我看看你认命的样子吧。」
  我一张开眼,他就猛然加速。
  这一冲让我膀胱紧缩,差点尿失禁。我很喜欢游乐园的剌激设施,却受不了破魔开的车。这才发现,真正的恐怖会让人叫不出声。
  「你觉得当个人上人,需要什么本领?」
  破魔语气平稳,像是在嘲笑我的目瞪口呆。
  「注意力。」
  这次他在黄灯转红灯的瞬间,冲进了大马路的十字路口。
  危险!
  右手边冒出一辆小绵羊。破縻毫不犹豫猛踩油门,把小绵羊撞飞。
  我又闭上了眼睛,身体感受到撞车的冲击,耳朵听见一声闷响。
  撞到人了?
  不知道小绵羊上的人是圆是扁,但被这么快的车撞上,肯定不只是轻伤。
  「别担心,别担心,休息一下,休息一下。」破魔一派轻松地模仿起卡通「一休和尚」。这男人真的疯了。
  我张开眼睛,斜瞪着破魔。他的表情,就像在百货公司屋顶上开碰碰车的纯真小孩。
  「茉莉亚,你有过人的注意力,跟甜心兔里的那群饭桶有天壤之别。为什么要满足于现在的人生?」
  我小心地张开嘴,生怕咬到舌头。
  「我怎么可能满足?」
  「那,要不要跟我联手做生意?」
  「别开玩笑!在厕所里装摄影机算哪门子生意!?」
  「当然是门好生意了。偷拍影像一直都很值钱。如果是酒店的厕所,还比普通市价高一倍呢。」
  我确实听过这种传闻,但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工作的酒店里。
  开什么玩笑!
  我既不甘心又拉不下脸,气得连耳根都火烫起来。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拍的,一想
  到变态们可能正在欣赏我如厕的样子,就气到想吐。
  「偷拍迷特别喜欢我的作品。」破魔开心地说着。「洗手台旁边的花瓶,里面装的摄影机正对着化妆镜。每个小姐上厕所都会照镜子吧?这就能看清楚被偷拍的小姐长什么样。垃圾桶拍的是低角度。芳香剂盒则是从后面,拍小姐脱下内裤的屁股。」
  「下三滥的勾当。」
  「针孔可不只有三个喔。」
  「啊?」
  还有一个,装在免治马桶座的出水口后面。如果没拍到酒店小姐的鲍鱼,哪有搞头呢?」
  我无言以对,怒火难以遏抑,化为泪水。
  「怎么?没找到最后一个针孔,不甘心啊?」破魔讪笑道。
  ……我要杀了你!这是我这辈子第二次动杀意!
  「茉莉亚应该不只两亿吧。」
  「什么意思?」
  「我要你去当AV女优。日本最有名的歌舞剧团成员,又是酒店小姐,肯定人气当红。」
  我真的想揍他。如果不是车子正高速前进,我一定会扯住他耳朵,打断他鼻梁。
  「我怎么可能答应?」
  「你没权利拒绝。」
  「啊?」
  「你挡了我的财路。知道厕所偷拍一个月可以赚多少吗?」
  「谁知道?」
  「五千万。」
  「骗、骗人!怎么可能赚这么多!」
  破魔突然系上自己的安全带。
  下一秒,保时捷就一个甩尾,急停在大马路中央。
  我紧抓着安全带,差点被摔出车外。
  「我只等你两个礼拜。筹五千万现金过来。如果筹不到,我就要你出道当AV女优。」:我无法说NO,因为冰凿的尖头就抵在我喉头前几公分的位置。
  「小意思,抢个银行就搞定了。有个家伙欠了我一笔债,他在车站前的M银行当警卫。我来订计划,你去找三个男人来。」

  柯吉已经把小姐都通知完了。
  看来他把联络工作交给了菜鸟少爷。修则背对两人,打电话给其他少爷。
  健哥意有所指地推了一下柯吉的肩膀。
  柯吉用小滑步悄悄靠近修的身后。
  糟糕!上段踢来了!如果被踢晕,你就等着被勒死吧!
  修!你后面!快点发现啊!


  12 昭和车站的香草可乐—抢银行的前两天

  白色液体宛如被吞没般,融入黑色液体之中。
  香草奶精与可乐。
  仿佛象征纯粹无辜的「白」,被阴暗邪恶的「黑」给抹杀了。
  「我很喜欢喝这个说。」
  茉莉亚说了,陶醉地看着自己的玻璃杯。
  下午三点——修造与茉莉亚在了JR鹤见线的昭和车站下车。茉莉亚说:「我们去散个步吧?」就把修造带到巨大工厂林立的扇町。
  走不到五分钟,看见一间很复古(应该说快变成废墟)的咖啡厅,茉莉亚又说:「进去喝杯茶吧?」半强迫地把修造带进门。
  「我要再加一点。」
  茉莉亚把修造要加进热咖啡的香草奶精,倒进可乐杯中。
  「……那个好喝吗?」
  虽然不到恶心的程度,但看了就不想喝。
  「不觉得很特别吗?这叫香草可乐喔。」
  修造看着茉莉亚淘气地咬着吸管,不禁叹气。
  我说你啊,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走进这地方,好像穿越时空来到昭和年代。明明距离川崎没有多远,但在鹤见车站换车的时候却等了三十分钟,然后又搭了四十五分钟的车才到这里。
  昭和车站是个杂草丛生的无人车站,一出收票口就有家小馆子,门口贴着黑黑脏脏的Agnes Nalani Lum海报。或许是巨大工厂林立的关系,空气感觉很糟,甚至觉得天空罩上了一层黄雾。
  这家咖啡厅也很夸张。再早个几十年的话,或许算是流行的工寮风。但现在柜台、桌椅与地板都覆满尘埃。
  长了蜘蛛网的壁挂喇叭,不知道放着广播还是什么的昭和歌谣曲。
  「有什么大事要跟我说?」
  「你发现啦?」茉莉亚眨了个眼。
  「先告诉我为什么特地带我来这种地方吧。」
  修造在JR鹤见线电车上就问了好几次,但茉莉亚一直推托:「等等再告诉你。」
  「为了保命啊。」
  「别开玩笑!」
  「我很认真的。」
  茉莉亚的嘴放开吸管,握住坐在对面的修造的手。
  突然被握住手不可怕,可怕的是她的手极为冰冷。
  「谁要你的命?」
  「冰凿恶魔啊。」
  「……破魔吗?」
  茉莉亚咬着下唇,点了头。
  「真的假的?」
  明明破魔不在身边,却像背后被泼了盆冷水一样从头凉到脚。
  「他该不会听说GG这件事了吧?」
  如果是,那就真的惨了。就算成功抢到钱,肯定也会被灭口,钱则被破魔抢走。
  「其实这计划是破魔订的。」
  修造突然不太清楚自己听到了什么。
  「GG的计划?破魔?」
  「对,他才是幕后黑手。」
  茉莉亚放开了修造的手,细长的手指捻着吸管,搅拌香草可乐。不愧是前舞台剧演员动作都如此动人。
  现在不是看到出神的时候吧!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吧!」
  「甜心兔的厕所里装了偷拍针孔摄影机。就在垃圾桶、花瓶和芳香剂盒三个地方。」
  「喂,现在是怎样?我听不懂啊。」
  「我碰巧发现了这些摄影机,找破魔告状,没想到他就是装摄影机的凶手。我也真笨,还以为是哪个少爷下的手呢。」
  我多少了解是怎么一回事了。茉莉亚运气差,踩到了破魔的「地雷」。
  「他是不是说你挡他财路,所以恼羞成怒威胁你?」
  「你怎么知道!?」茉莉亚双眼圆瞪。
  「因为我也跟他很久啦。」
  我知道破魔除了甜心兔之外,也插手不少肮脏生意。最近还听说他找了些年轻的混混,成立诈骗集团。
  「我搭了他的保时捷,在川崎街上体验了飙车地狱。」
  「我也尝过。恐怖到让我想尖叫『杀了我吧!』」
  「飙完之后他就用冰凿顶住我的喉咙,跟我说『不想当AV女优就去抢银行』。」
  茉莉亚瞄了柜台一眼,压低声音。垂垂老矣的老板坐在椅子上、手上摊开一份运动报刊,脑袋瓜却猛打瞌睡。
  「他要你拿多少出来啊?」保险起见,修造也压低声音。
  「五千万啦。」
  「光听这数字头就晕了。」
  「我怎么拿得出来?」茉莉亚耸耸肩,莫可奈何。
  「这就是他的企圆。他就是想尽办法要你当AV女优啦。」
  只要盯上猎物,就不择手段搞定。破魔就是这样的男人。
  「与其去拍A片,还不如冒着被关的风险去GG。」
  修造偷偷打量了茉莉亚的身子。
  一对巨乳,手脚修长,这么好的身材去当「单一主角」的女优应该有搞头。可以理解破魔为何盯上她。
  「你怎么不逃呢?」
  「你以为可以逃得出破魔的掌心吗?」茉莉亚锐利的眼神剌向修造。「我才不要过着提心吊胆的逃亡生活。」
  「所以那个M银行的警卫,是破魔的朋友?」
  「没错,而且他有欠破魔什么。」
  「那真是糟透了。」
  破魔有个出名的特色,就是绝对不拿钱借人。但却有着了不起的天赋,可以让人欠下金钱之外的「债」。
  「为什么这个节骨眼要告诉我?你就不怕我缩手吗?」
  「你想缩手?」
  我无法立刻回答。心底当然是很想缩手,但我也跟不该借的人借了一笔钱。
  如果没有欠涉柿多见子那个妖婆的债,一听到破魔的名字我就溜了。
  好想逃……但逃不了。
  喇叭里传出大泽誉志幸的歌〈我已走投无路〉。以前黑胶唱片时代的好歌。
  「才不会哩。」修造勉强挤出一句。
  「我跟修已经是分不开的命运共同体罗。」
  茉莉亚开心地笑着,继续喝起香草可乐。
  「也给我喝一口吧。」
  一听到破魔的名字,就觉得口干舌燥。
  「只给你喝一口喔。」
  我接过茉莉亚手中的杯子,用吸管猛吸一口。可乐的气泡直冲喉头,香草味则晚了半步才跟上。
  味道没想像中的差。
  「怎么样?好喝吧?」
  「还不错。」
  我把杯子交还给茉莉亚。
  「每次重大演出之前,我都会到剧场附近的咖啡厅喝这个。
  有喝有保佑这样?」
  「对呀。每次喝完香草可乐,演出好像都会很成功。这次GG绝对不能失败呀。」
  「那当然,要是被警察抓到,人生就结束了。」
  「是谁在跟你说警察?」茉莉亚低头给了修造一个白眼。
  这女人也有这种表情啊?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表情。很明显不是个酒店小姐,而是决心赌命的末路狂花。
  修造感觉自己全身寒毛直竖。茉莉亚还是舞台演员的时候,肯定都在休息室的镜子前面摆出这张脸,集中精神。
  「那是说啥?」
  又口干舌燥了。好想来杯香草可乐。
  「是要出卖破魔。」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我哑口无言,甚至没办法笑着敷衍说:「别开这种烂玩笑了。」
  「我再说一次。」茉莉亚用吸管慢慢搅拌杯里的冰块。「我们要出卖破魔,把钱全都给干走。」
  「……唬烂的?」
  「如果要唬烂,我就不会把修带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了。我就是怕被破魔的人跟踪啊。」
  「跟、跟踪什么?」
  我忍不住往咖啡厅窗外瞧,只看见驶向工厂的大卡车经过。从进门之后,每次有大卡车经过门外,店里的东西就抖个不停,连桌上的水和咖啡都快洒出来了。
  「抢来的钱,当然就跟修平分。」
  「柯吉跟健哥呢?」
  茉莉亚眼神冰冷,摇摇头。跟她在甜心兔的时候判若两人,就像个没血没泪的反派女主角。
  「你连他们都要出卖?」
  「正是如此。」
  「你知道柯吉是我小弟吧?」
  「哼,所以呢?」茉莉亚态度高傲。「你要放掉这个机会?我们两个可以平分的钱超过一亿喔。」
  「不保证能抢到这么多吧?」
  「说不定有两亿以上呢。」
  一个人一亿……没错,如果没抢这么多,那何必抢银行?我可是赌上了人生啊。
  「柯吉的份我来给。你就让他入伙吧。」
  「不行!」茉莉亚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啦?」
  「因为他蠢到没药医。那种人特别容易惹麻烦。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还不懂这一点?」
  我当然懂。柯吉的脑袋如果是炸弹,导火线肯定比牙签还短,只要一点小事就会抓狂,诉诸暴力。
  「但多亏了他,才能弄到枪啊。」
  「你打算让柯吉拿枪?」
  「那倒不是……我打算让他开车。」
  「现在还不迟,踢开他吧。」
  「办不到。」
  茉莉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剩下三分之一杯左右的香草可乐一口气吸光。
  「修,你的天真会害死你。我不是在吓晚你,而是早就觉得你人太好了。」
  「我人很好?」
  第一次听到。就连之前交往过的所有女人,都没对我这么说过。
  「修会疼柯吉是有原因的,只是你自己没发现罢了。」
  「什么理由啊?说来听听。」
  「不要,反正你不把我说的当一回事。等你哪天自己发现吧。我想应该不会太久。」
  「柯吉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抛弃他。」
  「那钱就你我跟柯吉三个人分吧。不过当然不是三等份罗。」
  茉莉亚莫可奈何地说着,用指尖在桌上敲出不规律的节奏,任谁都看得出她心中的焦虑。
  「健哥就由我跟柯吉来出卖吧。不用伤人,光靠脑筋就可以抢到钱了。」
  「破魔可没这么好应付喔。」
  「我知道。柯吉那边我来讲,我会适度酸一下,不让他发火。」
  「等等,出卖破魔就由我跟修两个人搞定。答应我,什么都别跟柯吉说。」
  「我不知道你要耍什么手段,但是三个人合作的成功机率比较高吧?」
  「我要柯吉一无所知的反应啦。如果靠他的演技,破魔一眼就看穿了,你说是吧?」
  确实。柯吉连招呼甜心兔的客人都招呼不好。他只要看到不喜欢的客人上门,那表情活像吞了一整瓶的正露丸。
  「好吧,破魔的事情就我们两个处理。」修造凑上前去,小声问道:「那,你要怎么出卖他?」、
  「重头戏那天再告诉你。」
  竟然打起太极拳了。修造不禁往前一倒,肚子撞上了桌边。
  「喂喂,你也太夸张了,现在就说啊,不然何必摆脱破魔的眼线跑到这里来?」
  「因为今明两天还要见到破魔啊。」
  修造不得不点头。
  破魔的直觉准到令人害怕,鼻子像猎犬一样灵,可以闻到谁想出卖他。就因为他有这种能力,所以才能活得如此旁若无人,恣意妄为。与生俱来的「邪恶品格」就是不同。
  用棒球来比喻吧。如果破魔是年度第一名被选入职棒,成为球队王牌,拿下史上最多胜场的好手,那修造顶多是打打玩票罢了。
  正如茉莉亚所说,如果我听了计划的全貌,定没胆子站在破魔面前。就好像对着塞满地雷的游泳池跳水一样。
  「那我只问三分之一。」
  「啊?什么意思?」茉莉亚皱起眉头。
  「只要告诉我出卖破魔计划的三分之一就好。我也需要一点心理准备。」
  「这样好吗?如果失败,你会被冰凿捅成蜂窝喔。」
  光是想像一下,压力就大到肚子阵阵剌痛。
  「还能不干吗?」
  茉莉亚轻轻微笑,说了。
  「我要你抢了银行之后,别急着逃走。」
  「你说什么!?」
  「别逃走,先躲起来。」
  「……躲在哪?」
  「甜心兔呀。」
  大卡车又通过门外,桌子摇得比刚才更激烈,把香草可乐杯震到桌下,碎了一地。




  13 甜心兔酒店—下午六点四分

  修!你后面!快点发现啊!
  柯吉像猫一样安安静静地,靠近正在打电话联络其他少爷的修。
  一如果现在修被杀,计划就泡汤了。真恨我没办法出手救修。
  柯吉进入上段踢的射程,不自然地弯下身。
  一个电光石火。
  柯吉抓起包厢桌上的玻璃烟灰缸,猛然转身。
  健哥没料到这一招,好不容易才躲开柯吉扔来的烟灰缸,却来不及掏枪。
  「喔喔喔喔!」
  柯吉发出怒吼,扑向健哥。修吓得回头看是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挂上电话。柯吉准头十足,把一团肥肉的健哥撞倒在地。健哥掏出拿枪的右手试图反击住手腕,双方陷入胶着,就像在看一场综合散打比赛。
  「修哥!快!」柯吉大叫。
  「快、快什么?」
  修还没掌握状况,糊里糊涂地问。
  「快点把枪抢走!」
  「枪!?」
  「健哥藏了一把枪!就在地下楼的居酒屋里!」
  「啊?」
  「快啦!你想被打死喔!」
  话虽如此,也没人敢贸然接近拿着手枪的人。
  「混帐!还不放手!?」健哥挣扎呐喊:「你不是说好要杀修的吗!?」
  看他现在还不开枪,难道手指没扣着扳机?柯吉应该连他的手指都抓住了。
  「喂!你们说好什么!?」
  修绕到枪口后面才开口问柯吉。
  「我是被枪逼着才会点头啦!我怎么可能杀修哥!」
  「原来如此啊……」
  「你们真的是GAY啊!?感情是有多好啦!」
  修绕到扭打的两人旁边,捡起掉在地上的玻璃烟灰缸。这玩意儿又大又重,刚好。
  「健哥,劝你别做无谓的抵抗了。」
  修拿着烟灰缸在健哥头上摇晃。健哥不再挣扎。
  「你想拿这烟灰缸干啥?」
  「如果不把枪交出来,它会直接掉到健哥脸上喔。」
  这高度不会砸死人,但砸到肯定重伤。
  「柯吉,你跟我合作比较好,不然等一下会有苦头吃喔!」
  都死到临头了还想拉拢柯吉,这男人实在太不识相了。
  「谁要跟你合作!」柯吉对健哥的脸吐了口口水。「修哥,快点砸爆他的头吧!」
  「好呗。」
  修把烟灰缸举得更高了些。
  「快、快住手!枪给你,给你!快把烟灰缸放下!」
  健哥哭丧着嗓子投降,放开手上紧握的枪。
  「总算看开啦。」
  柯吉捡了枪,站起身。他喘着大气,看来刚才对打架高手来说也是一场苦战。
  「健哥,麻烦起个身吧。」修说着,把烟灰缸放回原处。
  健哥似乎很不甘心,像只搁浅的鲸鱼躺在地板上,不打算立刻起身。
  「修哥,我看他超不爽的,可不可以给他一枪?」
  「等等,柯吉你冷静点。」
  「这种人干掉就好啦!根本没有活在世上的价值吧?」
  「如果开枪,外面的警察可能会听到枪声喔。」
  不愧是修。依然保持冷静。
  「那可不可以踢死他?」
  「嗯,那就不会有声音了。」
  健哥心不甘情不愿地慢慢起身。「好啦好啦,我站起来就是啦!」
  真是惹人厌的态度。柯吉紧握拳头想上前揍他。
  修压下了柯吉的拳头。
  「先让我扁他一顿吧!」
  「在那之前,有些事情我要问健哥。」
  「什么事啦?」
  柯吉气愤难平,甩开了修的手。
  修与柯吉换了位置,站在健哥面前。
  「修,二打一太下流了吧?不要欺负弱者喔。」健哥自暴自弃,反而拉高姿态。
  你这爱摆架子的家伙凭什么?还有,抢银行就不要说人下流啦。
  修,你要问这大叔什么?
  「健哥,你有其他同伙没有?」
  「你想说啥?」
  「你会把枪藏在地下居酒屋,我想或许还有其他『保险』吧。健哥这么聪明,这点准备也是理所当然罗。」
  修的语气冷静得令人害怕。
  健哥也不服气地笑着说:「可能有,可能没有喔。」
  「死肥猪!老实说喔!」
  柯吉在一旁举起手枪,对准了健哥的太阳穴。
  「这样好吗?一开枪,警察就会冲进来喔。」
  「那可不一定。」修掏出香烟,拿了一根给健哥叼着。「警察或许还不知道我们就在这栋大楼里吧?如果知道,早就攻坚进来了。」
  「谁知道?搞不好以为我们手上有人质,所以小心谨慎啊。」
  「或许吧。」
  修又拿出打火机,替健哥的烟点火。是要来个老手刑警的亲切战术吗?
  但柯吉并不明白修的意图,急得猛抖脚。我怕他一个不小心就打爆了健哥的头。
  「难得我都戒烟了说。」健哥享受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白雾。
  「忍耐对身体不好喔。要是忍出压力,更是亏本啊。」
  「人生就是一连串的忍耐啊。哪有轻松到可以为所欲为?」
  「没错。」

  忍耐,并不保证就会得到幸福。
  我就是忍过头了,才犯下不可原谏的过错。
  「利用意外」。
  这是某个舞台导演的口头禅。他的脸像颗水煮蛋,是头性欲怪兽。为了满足欲望,连男人也照上不误。不用说,女人更是他的最爱。
  我现在还是很后悔,早知道跟他上床就好了。只要忍着打个几炮,就不会被换下来。
  我本来是第一配角。那是我此生最大的机会。
  原以为我灵魂坚强,可以忍受任何事,但就是无法忍受其他女演员代替我站上舞台。我把水煮蛋导演叫到深夜的剧场里。导演误以为可以上到我,毫不犹豫就来了。
  我们约好在舞台上碰面。剧场里别无他人。
  我在猫道上等着,手里拿着十公斤重的舞台灯,屏气凝神。
  水煮蛋导演脚歩轻快,蹦蹦跳跳地出现在舞台上。这男人性欲过人,对钱也是贪婪到恶心。
  我在舞台正中央放了张万圆大钞,目的是吸引水煮蛋导演站在那里。
  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成为第一配角,重回舞台。
  他毫不迟疑地捡起万圆大钞塞进口袋,我就瞄准那颗蛋头,把灯扔了下去。
  为了达成目的,我不择手段。

  健哥抽着烟,得意洋洋地说。
  「所以说啊,成功的关键就是看你有多能忍。」
  「你肥成这样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柯吉说得咬牙切齿。「你不就是忍不住乱花钱,才会搞到破产?这种时候还敢厚着脸皮说教?」
  「没错,我跟你们一样都忍不住,所以才会蠢到抢银行啊。」
  「别把我们讲得跟你一样!我跟修哥一定能逃得掉,我们是赢家,你是丧家犬……不对,丧家猪!」
  「丧家猪啊,说得好。」健哥不服输地笑了。「猪打从一出生就输啦。迟早都是要给人吃了。我倒想看看赢家猪是什么样子哩。」
  「罗嗦!」
  「对啦,如果猪要赢,就得自己开炸猪排店罗。先让其他的猪同胞放松戒心,把他们抓来炸猪排,好让自己活命。只要猪排店便宜又好吃,人类就不会杀这头猪了。就好像人生的缩影啊。人要幸福,非得牺牲其他人不可啊。」
  好个歪理。
  但从健哥嘴里说出来,竟然还有那么点说服力。
  「肥猪给我闭嘴!」
  「没错,我是猪。是把一群人当成踏脚石,一路赢过来的猪!」
  健哥的嘴皮硬是高上一两段。柯吉的脑袋瓜赢不过大阪生意人。
  「你怎么会这样一派轻松呢?」
  修交叉双臂,听了半天才开口说话。
  我也这么想。健哥的态度完全不像走投无路。
  「因为人生历练啊。我不知道碰过几次生死关头哩。」
  「你是真的看开了,还是真的有什么『保险』?」
  「嘿嘿,你说呢?」
  健哥把烟吐到修的脸上。
  「别瞧不起人啊!」
  柯吉一手拽起健哥的领子,另一手的手枪顶住他松弛的下巴。
  「柯吉,放手。」
  「我们干掉他啦!真的!」
  「先问健哥才行。」
  「反正他都是唬人的!」
  「好了,放手。」
  柯吉忿忿地咋舌、放开健哥。健哥嘻皮笑脸,我行我素地抽着烟。
  「修,我出卖过你,你怎么打算?是要再让我入伙,还是马上宰了我?说不定我有同伙,还在店里装了窃听器喔。」
  「装那种东西是能怎样啦?啊!?」
  柯吉又把枪口对准健哥的太阳穴。
  「用处很多啊。比方说如果我没连络,同伙就把录下来的对话交给警察,还是放上网路都行啊。」
  「少唬烂了!」
  柯吉嘴上虽然这么说,却忍不住对着甜心兔店里东张西望。
  九成五是唬人的。但健哥说话的艺术,就是会让人担心剩下的那五%。
  「修,该下决心啦。要杀我还是放我,二选一吧。」
  一阵沉闷的静谧。柯吉的表情五味杂陈,咬牙等着修的回答。
  修,你有何打算?
  如果是我,或许会忍不住杀了健哥。
  修深深吐了一口气,开口说。
  「我决定了。」
  「好,说来听听吧。」
  「我要放你走。」
  「你说啥!?」
  健哥不禁与柯吉面面相觑。
  「请离开这里吧。」
  「你、你在胡说啥!?」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健哥慌了手脚,连忙把烟扔到地上踩熄。
  「你那份当然也会给你。」
  「还是要给喔……」柯吉啸起嘴。
  「照我们说好的一成。因为健哥确实很拼。」
  健哥嗤之以鼻:「不是三分之一喔?」
  「健哥,人不要太贪,拿了钱就快点消失吧。」
  「就不怕我被警察捉去?这大楼已经被包围罗。」
  「这我可不负责。」修的口气越来越冰冷。「往后请你自己保重了。」
  健哥气得脸红脖子粗。
  「如果我被抓,就告诉警察你们还躲在这里!」
  「请便。」
  「我还要说他是你们杀的!」健哥指着倒在门口的尾形尸体。
  「请便。」
  修完全面不改色。健哥逼近到他面前。
  「我要让你下地狱!」
  「柯吉,把一成分给健哥吧。」
  「……好啦。」
  柯吉打开了包厢桌上的波士顿包。
  怎么啦?快点啊。」
  但柯吉只是盯着包包里瞧,跟石像一样动也不动。
  「修哥,惨了啦!」
  柯吉把手插进波士顿包里,抓出一把东西。
  「这、这什么啊!?」
  柯吉手上握着一把报纸。
  「钱到哪里去啦!?」健哥悲痛地大喊。
  柯吉把波士顿包掀了过来,里面的东西纷纷掉在甜心兔的地板上。全都是报纸,连一毛钱也见不着。


  14 色情浴·红粉先生—抢银行的前一天

  冷水突然一股脑地从头淋了下来,冷到我差点心脏麻痹。
  莲蓬头。
  妈的!我身上这套好西装都湿啦!
  「你知道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吗?」
  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修造抬起头,看是谁在说话。
  川崎巫婆——。
  涉柿多见子就坐在色情浴特有的「色情凳」上。这阿婆个头虽小,却依然气势慑人。身穿款式俐落的黑色礼服,披着猛虎花纹的外套。听说那件外套是用真正孟加拉虎皮做成的订制品。
  我马上就明白自己陷入绝境。
  「这里是哪里?」
  修造拼命确认自己正面临什么状况。
  首先,他知道自己被关在色情浴里。这里有浴缸,修造则躺在色情浴的气垫上。他想起曾经听破魔说过,涉柿多见子在川崎经营好几家色情浴。其中一家最近才关门大吉,店名好像是红粉先生。不就正好可以用来掩人耳目,拘禁某人吗?
  接着,他的双手被固定在背后。根据手腕传来的压迫感,应该是塑胶手铐。细小却坚固,普通人三两下是无法挣脱的。
  最让他想哭的,是涉柿多见子身边站了两个像健美先生一样的猛男。
  这里就有两件事情让我想不透。
  为什么他们一丝不挂?为什么手上还拿着锯子?
  修造尽量停下思考,不去想锯子的用途,但直觉却让他神经紧绷。
  全身的血液好像要结冰一样。至少把莲蓬头关起来吧?但他知道抵抗毫无意义。
  「应该是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吧?」涉柿多见子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浴室里。「我问你,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
  谁知道啊!老太婆!
  我是很想这样吼回去,但当然办不到。
  「小火烤一下的明太子?」我选了个保险答案。
  「那是啥?你吃这玩意儿就满足了?」
  「也不是说满足啦,要下酒还是这个最好。」
  涉柿多见子的嘴角稍微扭曲了些:「难怪你身上一股穷酸味。」
  得意个屁啊!死老太婆!
  「你鼻子可真灵啊。」我忍不住酸了一句。
  「我呢,是用气味来看人的。长相或经历根本不重要。只要闻闻一个人的体味,马上知道这人对我有没有用。顺便告诉你,如果有家店面肮脏、饭菜难吃的中式菜馆,老板在厨房里大锅炒菜,臭脚穿着长靴闷了一整天,那双脚就是你的味道啦。」
  别中了她的激将法。涉柿多见子有何企图?
  涉柿多见子的双眼像巫婆一样又狠又亮,继续发表气味的长篇大论。
  「说给你参考一下,你知道叛徒闻起来是什么味道吗?就是臭掉的腌猪肉味。只要有人闻起来是这个味道,我二话不说就抓来严刑拷打。这不用理由,因为我从来没猜错过。上个月有个男的跟我借钱,还敢发出臭掉的腌猪肉味,我就在这房间里好好修理他。你很想知道是怎么修理的吧?」
  涉柿多见子笑得嘴角都泛起白沫。她身旁的保镖则是面无表情,如雕像般动也不动。
  「喂,你很想知道吧?很想知道吧?很想问个一清二楚吧?你想我为什么要挑这房间?因为莲蓬头可以冲掉很多东西啊。哼呵呵,哼呵呵呵。你看看,是不是很想知道啊?」
  真是变态到破表。在甜心兔里明明是个抖M,讨债的时候却翻脸成了抖S。
  所以保镖才会脱个精光?这样就省了一道工夫,不怕衣服沾到从刑求对象身上喷出来的很多东西?
  我怕得膀胱紧缩,好像随时都会漏尿。
  忍住!如果露出惊恐的表情,她一定会更爽!
  「我没特别想知道。」
  我鼓起勇气,干脆地回答。
  「啊,是喔。」涉柿多见子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淫笑。「那就让你实际体验一下吧。百闻不如一见,自己感受一下比较快。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回答我的问题才行。」
  糟糕,造成反效果了!
  冷静下来,她还没决定要刑求我。我只是跟涉柿多见子借钱,没惹她生气啊。
  为什么我会被带到这里来?
  修造像个修行的僧人,一边被莲蓬头冲着冷水,一边拼命回想。
  大约一小时前(我被弄晕了,不太确定精准的时间),修造正在甜心兔工作,涉柿多见子突然带着一群保镰大阵仗地上门来。
  我有不祥的预感。因为平时她只会带一个保镖,最多两个。店里气氛突然紧绷起来。
  「店长借一下,没问题吧?」
  就连凶恶的破魔碰上涉柿多见子,也只得挤出亲切的笑容说:「请、请自便。」
  我就像被FBI抓到的外星人,双手给保镖架住,就这么拉进电梯。
  「这个先给我喝下去。」
  涉柿多见子推给我一个来路不明的小瓶子〈没有贴标签,但很像蛮牛的瓶子)。
  「这什么东西啊?」
  「少罗嗦,喝下去。」
  很明显,如果我不喝肯定看被保镖们揍到非喝不可。
  「我喝,我一定喝,至少告诉我里面是什么吧?」
  「就很方便的药啦。」涉柿多见子懒得解释。「喝了不会死人,快给我喝下去!」
  「这根本不算答案啊。」
  「你希望把瓶子塞进屁眼里?从直肠喝也行喔。」
  涉柿多见子把脸凑过来威胁我,那甜到恶心的香水直冲脑门,让我头晕想吐。
  妈的!如果我有种,肯定对这老太婆的脸吐口水!
  「好好,我喝就是了。」
  一想到自己只能听话照办,难堪到都要哭了。
  忍着点,明天才是好戏上场。不要把事情闹大,引人注目。涉柿多见子应该只是来关心一下后天能不能还钱。我想不到其他理由。
  修造豁出去了,一口气喝光小瓶子里的液体。
  一阵苦味之后,感觉舌尖有些剌痛,然后眼前一片黑暗,就失去知觉了。
  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关在歇业的色情浴红粉先生里面。
  「我只问你最后一次。」涉柿多见子从色情小凳上起身。「这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
  「抱歉,我学识浅薄,想不出来。」
  我还是怕到泄气了。
  涉柿多见子走向修造,关上莲蓬头,停止冲水,然后蹲在修造身边,对他咬耳朵。
  「是脑啊。」
  我尿了几滴出来。这比我看过的任何恐怖片都还恐怖。这么说有点老套,但如果是做梦,拜托快点醒来吧!
  那股过火的香水味让我胃酸逆流。
  不妙,这样下去铁定会吐。
  涉柿多见子一脸陶醉,摸着修造湿淋淋的头。
  「人类最早开始吃脑,是摩洛哥人把羔羊的脑炸来吃,然后世界各国就流行起吃脑啦。法国有煽烤牛头对吧?印度也有吃咖哩山羊脑。其中最好吃的还是猴脑啦。吃法很简单,把活生生的猴头固定在圆桌中央,就只露出一点头顶。厨师用锯子漂亮地锯开头盖骨,让脑子露出来,猴头直接就戒了大碗;再把绍兴酒倒进去,用汤匙挖脑来吃。如果是小猴子,只要在头顶开个小洞,还可以插吸管进去吸呢。」
  这下我总算懂了。涉柿多见子手上不就拿着一支大汤匙吗?还是前端有小叉子,用来吃葡萄柚的那种。
  不行了,突破极限啦!
  修造无法忍受,一股脑吐在色情浴气垫上。呕吐的酸味与甜腻的香水味融合在一起,薰得眼睛都快张不开。
  「尽量吐个够。这里有莲蓬头,可以给你冲干净。」
  涉柿多见子温柔地摸着他的头。
  「请、请饶了我吧!」
  修造一嘴牙颤得喀喀响,拼命求饶。明知道多见子十之八九是在唬他,但还是全身发抖。这个老太婆应该会面不改色地吃人脑吧?
  涉柿多见子的气势就是这么恐怖。不愧是人们口中的川崎巫婆。
  「饶?要我饶你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被绑架,连脑子都可能保不住?
  「难不成你背着我,偷偷摸摸干着什么坏事?」涉柿多见子吃吃地笑着?
  不会吧!修造吓得连呕吐都忘了。
  这阿婆绑架我的理由是……
  「你、你知道多少?」
  舌头有点打结。涉柿多见子已经掌握场面了。
  「只知道你跟酒店小姐茉莉亚,到Lazona买了两个一样的波士顿包而已啦。」
  不就是今天的事情吗……修造按照茉莉亚的指示,到Lazona川崎购物中心的体育用品店,买了两个波士顿包。为什么要两个?她不肯透露,只说「明天再告诉你」。
  「你都看见了?」
  不可能。像涉柿多见子这么显眼的老太婆,再怎么低调跟踪,我都会马上发现才对。
  「是我的朋友看见啦。」
  不对,才不是朋友,是你派手下跟踪我。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说啥?」涉柿多见子刻意地耸肩装傻。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们?」修造不禁拉开嗓门。
  「当然是从借了钱的那天开始啊。因为你身上有臭味。」
  啊?臭味?
  「不对劲的臭味。」
  「是怎么样啊?」
  这老太婆脑袋坏了?
  「我刚不是说了?你有股穷酸味。像你这种孬货要借四百万,我当然会査你借去干什么。我也知道甜心兔的小岛,跟老主顾金森健都是你的同伙喔。」
  ……我太嫩了。明明跟巫婆借钱,却完全没提防她。
  「那,你也知道我们的计划?」
  「抢银行对吧。」涉柿多见子干脆地说:「我也来帮忙。」
  「没、没关系啦!」修造说得有点结巴:「那个……我们几个就可以搞定了……不劳您费心……」
  光是明天要背叛破魔的计划(而且还不能被柯吉与健哥发现)就让我精疲力尽,要是再扯上涉柿多见子的话,肯定完蛋。这人绝对不受控制。
  而且按照涉柿多见子的个性,抢了银行绝对会独吞这笔钱。
  烂透了。做梦都没想到抢银行会事迹败露。毕竟我们就是群外行人啊。
  涉柿多见子拿着大汤匙,狠狠地盯着修造。
  「如果你拒绝,我会突然饿起来喔。」
  「请别唬我了!你怎么可能吃人脑丨」
  「吃啊。那可是务必的美味呢。猴脑跟人脑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啊。放心,我也让你吃一口。你知道吗?被固定在餐桌上的猴子,脑子给人挖呀挖的,还不会马上死喔。新鲜的猴脑味道,就像河豚蛋配上顶级奶油的味道喔。」
  我又想吐了。
  自己吃自己的脑……涉柿多见子就是敢为常人所不为,才会成为活传说吧。
  「我知道了!我去找茉莉亚商量!」
  当下的第一要务,就是离开这间没人会来搭救的色情浴室。明天如果运气好,抢到钱,还有机会逃离涉柿多见子的魔掌……吗?
  不行,我相信自己一定逃得掉!
  但大老板又说话了。
  「不行!别告诉茉莉亚我要插手!」
  涉柿多见子狠狠拉起修造的头发,扯断了几根,让他感到一阵剌痛。
  「你要我出卖茉莉亚?」
  「反正她最后也会出卖你啊。」
  「不可能吧……」
  「那我问你,她是你的女人?」
  「……不是。」
  这一个礼拜之间是被茉莉亚电到了好几次,但我努力压抑心中妄想,规定「等到抢银行成功之后再说」。
  涉柿多见子露出胜利的笑容。
  「那女人可是骗人的天才啊。」
  「你怎么知道?」修造嘴角沾着呕吐物,哼笑一声。「你又懂茉莉亚什么?」
  「因为她当过舞台剧演员。想也知道,为了拿到钱什么谎都能说出口啊。」
  连这都查到了?这代表修造的过往,柯吉与健哥的现状,她也都一清二楚罗?
  「我……我相信茉莉亚。」修造痛苦不堪地说。
  「真敢讲,应该是『想相信』才对吧?」
  猜对了。就因为茉莉亚年轻漂亮才想相信,如果对方是丑肥大叔,肯定不会这么信。
  「总之,我不需要涉柿大姐的帮忙。抢银行就决定靠我们这群人处理了。请别插手。」
  涉柿多见子听了有些遗憾,叹了口气。
  「你还真想吃脑啊。」
  唬人的!如果我现在退缩,计划就泡汤了!
  「想吃就吃看看啊!」
  「那我就不客气啦。」渉柿多见子舔了一下嘴角。「我肚子饿罗。把晚餐准备好。」
  咦?怎么?
  浴室后方突然冒出桌椅。全裸的肌肉猛男手脚俐落地准备起来。
  桌子正中央开了个圆洞,大小正好可以塞进一颗人头。
  修造一看见那洞,整个人就瘫了。
  「请、请务必帮忙!」
  「太晚啦。」涉柿多见子从保镖手上接过纸围巾和蛙镜,穿戴上去。「脑桨喷到眼睛里还挺痛的。」
  肌肉最大块的保镖轻而易举地将修造整个人抬了起来,他的胸肌就像百科全书一样厚。
  「拜托!快住手!不要杀我!」
  「你不会马上死啊。之前那男的,脑子给我吃了三分之一还能讨饶呢。你知道最爽的点是什么吗?就是他的口条会越来越幼稚喔。那男的是个律师,原本卖的是三寸不烂之舌,可是死到临头的时候哭喊得像个两岁小鬼。不过多亏他靠脑袋瓜吃饭,脑子美味又多汁呢。」
  修造听得泪流满面。他不可能赢过这种妖怪。哭,倒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为了自己的平庸感到痛心疾首。
  我到底有多没用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定决心啊?这辈子还没当过男子汉就要死了吗?被保镖公主抱的修造,满心悔恨与绝望,哭得涕泗纵横,还小便失禁。
  「你的尊严全没了吧?」
  涉柿多见子温柔的语气,好像个温暖的怀抱。
  「是……对不起,我错了。」
  「以后要听我的话?」
  「我的荣幸!」
  一承认自己的废,胸口便涌起一股暖流,似乎摆脱了沉重的负担。
  「让我看看你效忠的证据吧。」
  保镖把修造扔在地上,手肘与膝盖撞上坚硬的磁砖,痛得他眼冒金星,但还是立刻跪坐起来。
  「我、我什么都做!」
  修造诚心诚意地五体投地,心情竟然霎时轻快起来。
  「先舔我的鞋。然后我要跨在你脸上撒尿,把嘴张开。这样我就帮你抢银行。」
  「请多关照!」
  修造把头磕在磁砖上,涉柿多见子用高跟鞋踩着他的后脑杓。
  「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宠物啦。」
  修造眼前闪过茉莉亚的脸,就是她在炸肉串店吃炸猪肉吃得津津有味的那个神情。
  「是,遵命!」
  茉莉亚,对不起啊。老太婆没吃我的脑,但把我的灵魂给吃了。
  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如果那天没在川崎赛马场大赢的话……
  等一下。
  那天碰巧在赛马场见到了茉莉亚。她说她找我很久了,但怎么想都觉得未免也太巧了吧?如果那装了四百万的小手提包不是掉了,而是被偷了呢?
  如果是破魔为了逼我抢银行而陷害我呢?
  如果茉莉亚提议「找涉柿多见子借钱」,也是为了让我无处可逃呢?
  难道茉莉亚和破魔联手,要把我抢银行得来的钱全部人走?
  所以才要我抢完银行之后,躲进甜心兔?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不就是狡兔死、走狗烹?
  修造被涉柿多见子踩着头,心底燃起熊熊怒火。怒火将破碎的灵魂重新熔锻起来,变得更加坚强。
  决定了!我要让川崎巫婆跟破魔对干!为了达到目的,舔鞋喝尿算什么!
  让你们瞧瞧男子汉清原修造的潜力!
  修造避开涉柿多见子的眼睛,悄悄扬起嘴角。


  15 甜心兔酒店—下午六点二十三分

  「钱到哪里去啦!?」
  在健哥喊叫的同时,柯吉猛甩着波士顿包。
  大把大把伪装成钞票的报纸,在甜心兔店里飞舞。真是空虚至极的光景。
  三个银行抢匪,像行尸走肉般看着报纸堆,愣住不动。就像身陷无底沼泽却放弃挣扎,等着灭顶一样。
  看到辛苦抢来的钱成了废纸,任谁也会是这种反应吧。
  我忍不住苦笑,因为这三人实在太适合这悲惨的状况了。
  「什么时候……」
  修的脸色铁青得像条冤魂,硬挤出一丝声音。
  「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会这样?修,你给我讲清楚!你是带头的!」
  健哥气得满脸通红,双手扯住修的领口。他气到发抖,双下巴抖得像在跳舞。
  「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啊!真的不知道啊!」
  「……去你妈的!我们赌命都白赌啦!」健哥听起来好像就要哭了。
  难得你们鼓起勇气抢银行,这结果真是遗憾啊。
  「钱呢?喂!我的钱呢!?」柯吉又拿枪对准健哥。「不要开玩笑喔!真的!钱藏到哪里去了!?」
  柯吉太过震撼,不知是哭是笑,扯着健哥的耳朵把他从修面前拉开。
  「不,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健哥痛得表情扭曲,猛摇头。
  「快讲喔!真的!」
  柯吉用枪托猛敲健哥的太阳穴。
  「呜哇!」
  健哥惨叫得像是要被做成火腿的肉猪,滚倒在地。柯吉又猛踢了他屁股好几下。
  「我刚刚才被你抢了枪,还差点被杀哩!」
  「你不是打算离开这里?这就证明你把钱藏在其他地方啊!快说!不然踹死你!」
  「白痴喔!我是被赶出去的吧!」
  「因为你想摆脱我们啊!」
  「为啥?现在大楼被警察包围,谁想出门啊!」
  柯吉突然不再踹健哥的屁股,回头把枪口对准修。他就像只疯狗,气得怒发冲冠。
  「……难不成是修哥干的?」
  修吓得把双手举到胸前,慢慢后退。
  「不是我啦!」
  「那是谁啊!」
  「就是我们里面其中一个了。」
  柯吉背后的健哥摇摇晃晃地起身,让柯吉连忙后退几步,与另外两人拉开距离。
  三人正好形成三角形,对彼此投以不解与猜疑的目光。
  这画面真漂亮。如果把这一刻拍成照片,应该可以当电影海报喔。不过你们三个人演的电影,应该连首映都不会有人想看吧。
  「抢完银行,我们就直接到这里来了!钱怎么可能会不见!魔术师搞掉包喔!?」柯吉把枪口交互对着修与健哥的脸问:「是谁?是谁搞这种蠢把戏!」
  「柯吉,枪别乱晃!危险!」
  柯吉完全失去理智,随时都可能开枪。
  但我能体会他的心情。原以为得手钜款,人生就此翻盘,没想到又成了一屁股烂帐的丧家犬。「不要!一定是你们其中之一掉包的!我要问到钱在哪里,然后把你们干掉!」
  「该不会就是柯吉吧?」健哥虽然害怕,却还是相当带种。「这么没脑袋的招数,我跟修不可能搞得出来。辛苦把钱掉包却被警察包围,那有啥意思?」
  对呀,被抓到就全剧终了。
  「没错,如果我要掉包,一得手就会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了。」修也同意健哥说的话。
  「你们说我是白痴!?」柯吉气到声音都变了。
  「难不成你以为自己很聪明?」修冷冷地顶了回去。
  「喔喔,闹翻啦?刚才两个人关系还好到跟GAY一样不是?」
  健哥开心地鼓掌起哄。
  应该是想骗柯吉对修开枪吧。
  直到最后都虎视眈眈,怀抱希望,或许这就是浪速(大阪古名。)商人的耐性。
  「罗嗦!我一开始就怀疑你了!我可以狠狠修理你,把事情问清楚喔!」
  「要狠狠修理我?笑死人了。果然是甜心兔数一数二的笨蛋!」健哥继续挑衅。「修平时说的果然没错。之前他才说过『柯吉根本派不上用场』哩。」
  「唬烂!修哥绝对不会说这种话!」
  挑爨挑过头了。柯吉抓着健哥的脖子,用枪顶着他肥嫩的下巴。
  「喂!为什么是找我啊!?」
  「真的给我快说喔!钱在哪里!?」
  「喂,柯吉……」
  修伸手想制止柯吉,却无法接近这两人。因为一个处理不好,自己可能就要挨枪。
  手上有枪的人,压倒性的有利。
  好了,修,你想怎么做?是个男子汉的话,就做点事情来看看啊。如果柯吉现在开枪切都泡汤罗。
  「我不知道……真的不是我啦……」健哥痛苦地呻吟。
  「那就去死吧!」
  柯吉手指勾住了扳机。
  「柯吉!要是杀了他,就不知道钱在哪里啦!」
  柯吉听了,总算打消开枪的念头,只是狠狠地把健哥摔倒在地上。能够单手掌控那上百公斤的肥肉,腕力不容小觑。
  「我等你五秒!」柯吉蹲了下来,用枪口抵住健哥的膝盖。「五秒内没说出来,我就打爆你膝盖!」
  「想打就打啊!你不怕特种部队听到枪声?」
  柯吉置若罔闻,开始倒数:「五、四、三、二……」
  「那、那个包!」健哥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地上皱巴巴的波士顿包。「那个包……是谁准备的?肯定不是我喔!」
  柯吉望着修的脸,枪口从健哥的膝盖上移开。
  对啊。这波士顿包是修准备的,是昨天跟我一起去Lazona运动用品店买的。
  健哥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地。
  「如果要掉包,非得准备另外一个一样的包才行吧。修,你说说看?」
  枪口慢慢对准了修的两眼之间。
  「修哥,你出卖我……?」
  「想也知道不可能吧?我怎么会耍这么低劣的把戏?你看看地上这堆,这可是报纸啊!」
  柯吉压抑心中悲愤,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想骗我,自己独吞这笔钱,对吧?」
  「要我讲几次啊?不是我啦!」
  修的声音飘了起来,快要敌不过压力了。
  「波士顿包是修哥准备的!我跟健哥到今天才看到这个包!」
  「对啊,太奇怪了吧?我们不可能掉包的。就算要掉包,也得准备一样的包啊!」
  健哥站到柯吉身边胁迫修。二对一,修的情况越来越危急了。
  「修哥,在我开枪之前告诉我,钱藏在哪?我真的会开枪喔!」
  柯吉嘴上这么说,动作却有些犹豫。看来他还是很敬重修。
  柯吉两眼泛泪地走向修。
  我才想哭呢!虽然我不是健哥,但所有努力也都泡汤了。
  束手无策真是令人心焦,只能看修怎么应对了。
  「说要躲到这店里来的也是修吧。这下更奇怪了。还不赶快招出来?啊啊?」
  健哥与柯吉相反,得意地装腔作势,就像黑道电影里头脑简单的流氓。
  「为什么要选甜心兔?」
  「还有其他地方可以躲吗?」
  修被手枪逼得节节后退。但包厢里的桌子与沙发挡住了去骼,最后只能靠在厕所前的柱子
  「肯定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同伙!你说,是不是约好跟他们在这里碰头!?」
  笨喔,怎么可能?我要他躲进甜心兔,其实是为了另一个理由。
  修当然知道真正的理由。因为抢银行的两天前,我在昭和车站的咖啡厅告诉过他。
  修,现在还不能说!要不就是抢走柯吉的枪,要不就是靠嘴巴说服他合作!
  「同伙是谁?是我们认识的人?」
  枪口距离修的脸不到三十公分,只要一伸手就能抓得到。但柯吉的反射神经可没这么迟钝。
  「……没有什么同伙啊。」修支支吾吾地说。
  「所以钱是你自己掉包的罗?你要是有这本事,何必当酒店店长?不会去当魔术师混饭吃喔!快点说真话!」
  「掉包的不是我!同伙也只有你们俩!拜托,相信我吧!」
  健哥夸张地哼了一声。
  「我们三个人还谈什么信不信?只有钱分三等份的承诺而已吧!」
  「我本来百分百相信修哥的说。」柯吉说着,表情落寞。
  「那你现在也该信我。」
  「不好意思,已经不是百分百了。」
  「那有几%?」修死缠烂打。「你还多少信我一点是吗?」
  「喂喂,修,很难看喔!男子汉干脆点!」
  修注视着柯吉大喊。
  「有几%啦!」
  「……五十%。」
  隔壁的健哥听了不禁错愕:「喂,你还信他一半喔?」
  柯吉迅速扭转身子,给了健哥的大腿一记下段踢。
  「搞什么鬼……!」
  健哥压着被踢中的部位呻吟。这一踢痛得他站不起来,蹲跪在地。
  「也有可能是你掉包的!不要厚脸皮站在我旁边!」
  「柯吉,别再使用暴力了。」修的口气像是在教训小弟。「只有你拿枪,这样不公平。」
  「对啊!根本就是恐吓啊!」
  「因为不是我啊!凶手一定是你们其中之一!我一定要让你们招出来,小心点!」
  「就说不是我啊!」
  「也不是我喔!」
  柯吉完全不听两人辩解,叹气摇头,用枪交互瞄准两人。
  健哥瞪着对准自己的枪口,同时偷瞄修的脸色。
  修,你该怎么办?健哥完全在怀疑你喔。快掌握机会脱身啊!
  「别拿枪指着人了。这样怎么好好谈事情呢?柯吉,我们都冷静下来吧?」
  修说得温柔,双手举在胸前,慢慢走向柯吉。
  「这种情况有什么好谈的!」
  反而是柯吉往后退下。因为他没有十足把握,所以不敢开枪打自己敬重的修吧。
  「我们三个好好想想吧。」修把举起来的双手大大张开。
  「啊?」柯吉与健哥同时皱眉。
  「掉包钱的人肯定就在我们之中。谁找到凶手,谁就拿这把枪。」
  「没错。回想一下抢完银行到这里之间发生的事情。不是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吗?」
  「凶手会撒谎帮自己掩饰吧?」柯吉举着枪,缩起脖子。「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个屁用?」
  「不会,凶手一定会露出马脚。」
  修,你说得这么干脆,难道就不怕露出马脚的是你?
  「哎,还不把枪放下?」
  「就放在那儿吧。离你最近,你就放心了。」修指着柯吉脚边的一张桌子。
  「不要!」柯吉死抓着枪不放。
  「没时间了。你忘了我们已经被警察包围吗?如果被抓,那就得不偿失啦。还是快点找到凶手,逼他说出钱在哪,然后大家一起逃吧。是不是?」
  柯吉心不甘情不愿地卷起剌绣夹克,把枪插在牛仔裤的皮带上。看来就连柯吉这笨蛋,也不会笨到放开手上的武器。
  「怎么,结果还不是拿着?」健哥明显一脸失望。
  「少罗嗦!」
  「只有柯吉有枪,我不能接受。」
  「就叫你少罗嗦了!」
  「有点怪怪的喔。」
  「啊?」柯吉把手伸进剌繍外套底下,作势要拔枪。
  「车是柯吉准备的吧?只有柯吉可以利用行李箱,瞬间掉包波士顿包啊。」
  「你在胡说啥?如果我是凶手,早就把你跟修哥宰了,自己独吞这笔钱啦!」
  蹲在地上的健哥勉强起身,痛得表情扭曲,却还是抬头挺胸。
  「我也是啊。要不是被你抢去,枪还在我手上。我有的是机会独吞啊!」
  「所以你们想说,钱是我掉包的?」修切入两人的交谈。
  「用删去法一算就是这样。毕竟抢银行也是修提议的。搞不好你打算狠狠利用我们,一开始就想出卖我们不是?怎样,柯吉也这么想吧?」
  柯吉没有回答,对修的信任,以及对健哥说词的理解,令他左右为难。
  谁能说服手上有枪的柯吉,谁就是赢家。修与健哥应该要为此唇枪舌战才是。
  「修,钱在哪?快告诉你可爱的小弟啊。」
  健哥抚着疼痛的大腿说道。他被柯吉这一踢,原本是要怒火中烧才对。
  真拼命。健哥的口才在他们之间果然还是技高一筹。
  「我有什么理由掉包?」修也开口反击:「我怎么可能做这种高风险的事情?直到我们要在店里分赃了才被发现,未免太故意了吧?无论是我们之中哪个人下的手,都太不自然了。」
  「你在高谈阔论个屁啊!」
  修皱起眉头,望向天花板。
  这什么表情?你想拖时间吗?
  「或许我们三个都被坑了……」
  「被谁坑?」健哥傻眼问道。
  「我怎么知道?」
  「胡说八道!柯吉,快给他膝盖一枪啊!」
  突然,修好像想到了什么而睁眼大喊。
  「白色小厢型车!」
  「啊?」健哥的表情一整个不屑。
  「快想想,银行前面不是停了辆白色的小厢型车?」
  其实根本没有,修在唬人的。
  「我不记得啊。是吧柯吉?你在银行前面等,应该知道根本没有白色小厢型车吧?」
  但柯吉默不作声。
  修趁势继续吹牛。「那辆车……在我家附近的停车场也有看过。」
  「喂喂,你现在是胡扯什么啊?」
  「听我说啦!」修恼羞成怒,硬让健哥闭嘴。「我去贸这波士顿包的时候,也有在店门口看到那台白色小厢型车!」
  明明是去Lazona购物中心买的。我不禁偷笑起来。
  但这对另外两人似乎有点效果。他们面面相觑,等着修的下一句话。
  修找回自己的步调,以沉着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抢银行的计划是我订的,所以计划关键都是在我家里谈。」
  「那又怎样?」
  「闭嘴,听他说!」柯吉掀衣亮枪,要健哥闭嘴。
  「如果我住的大楼有窃听狂怎么办?如果有人偷听了我们的对话怎么办?」
  健哥难以忍受地咋舌:「怎么可能?你到底在说谁啊?」
  「健哥。」修一脸严肃,迈步离开墙边。
  「怎、怎样啦!不要过来!」
  修硬是抓着健哥的肩膀猛摇。
  「你还记得是谁在银行里把钱装袋的吗!?」
  健哥被修逼得开口回答:「就是抓来当人质的阿婆啊。我怎么可能忘记?你还开枪打死她哩。」
  「你有全程盯着那阿婆装钱?」
  「白痴喔!怎么可能盯着看!我光是拿枪顶住警卫就没时间啦!」
  「我们为什么要让人质装钱?」
  「因为……是我们讨论决定的……」柯吉喃喃自语。
  当下突然鸦雀无声,就连外面的警车警笛声都听不见。
  健哥吞了口口水,好不容易才开口。
  「你是说……阿婆把钱掉包了?」
  修面色凝重地点头。
  「那个阿婆长怎样!?」柯吉咄咄逼人。
  「就,随处可见的阿婆啊。」
  「发型呢?」
  「我记得是一头白短发。」修答得没什么自信。
  「衣服呢?」
  「应该是……披了件深蓝色的开襟针织衫吧。」
  「什么叫应该?长相呢?」
  修放开健哥,一脸空虚地矹罾罾。
  「我记不清楚了。」
  「拜托记清楚好不好!」
  「那个时候兵荒马乱,我哪可能记清楚人脸啊!」
  「对啊,我们戴着面罩,视野不太清晰说。」健哥难得帮修说话。
  「我们被阿婆给坑了?所以阿婆窃听修哥的家?怎么可能!」
  柯吉气得往刚才修靠在墙边的位置猛踢一脚,一声低响,墙上开了个洞。
  笨柯吉!你往哪踢啊!?吓死我了……
  「住手!别踢墙啦!」修大喊。
  「要踢什么是我家的事!」
  「我们还不算完蛋,冷静点,自制点。应该还有翻盘的机会吧。」
  「哪里还有机会?」健哥一脸茫然,坐在沙发上。「我们根本不知道是谁把钱掉包了,怎么想都是死路一条啊。」
  只有修的表情还没有放弃。他的演技真是越来越精湛了。
  真可惜,好好训练一番的话,你可以当个好演员喔。
  「首先我们要逃离这里,然后再找阿婆的线索吧。」
  「怎么可能找得到?人都被你杀啦。你要去停尸间找吗?而且我们也不知道阿婆的幕后老板是谁。我们是讨论的时候才决定找女人当人质,柯吉也说了,不可能是阿婆自己窃听又掉包这笔钱吧?」
  「所以有幕后黑手吗?」柯吉垂头丧气,深深叹息,看了都觉得可怜。「我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没办法。我们已经尽力而为啦。」
  「什么尽力而为……又不是运动会……」
  柯吉跪倒在地,就这么悔恨地哭了起来。像个弄丢心爱玩具的孩子。
  「也只能放弃啦。对方技高一筹啊。」修温柔地抚着柯吉的背。
  修还挺行的嘛。虽然这谎扯得不是很高明,但确实摆脱了嫌疑。
  「真是蠢啊……」健哥也望着天花板,紧咬嘴唇。
  「我好想死喔。」
  柯吉从剌绣夹克底下掏出手枪,眼神空洞地盯着它。
  「别做傻事了!」修按住柯吉的手。「枪给我吧,嗯?已经用不到了吧?」
  「妈的……」柯吉却没有交枪的意思。
  「拿来!很危险啦!」
  等等,你发火干什么?
  这是修的生死关头。只要再加把劲,就能拿到梦寐以求的手枪了。
  「柯吉,把枪给修呗。」
  健哥,你可真明理啊。一想到凶手不在现场,就大方看破了吗?
  柯吉总算放弃了。他低头啜泣,放开手枪。修把枪拿到自己胸前,松了一大口气。
  好!这样就可以放心了!
  我不禁兴奋握拳。接下来只要修照计划进行,一切就结束了。
  「这把枪里面有几发子弹?」修问健哥。
  「不太清楚,五、六发吧?」
  「太好了。」
  修露出满意的笑容,看着跪坐在自己脚边的柯吉,用枪对准他的脑门。
  搞定了!修!你超帅!
  「……修哥?」
  柯吉的脸悲痛扭曲。人被出卖的时候,表情总是这么难堪。
  之前被我杀掉的那个导演,在断气前一刻也是这样的表情。
  「真是好险啊。」
  修摆出了赢家的表情。你可真自我陶醉。
  「修!你,你这什么意思。」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根本没看到什么白色小厢型车。」
  健哥花了十秒钟,才了解是怎么回事。
  「……钱是你偷的?」
  「是,正确答案。」
  「阿婆窃听……也是你掰出来的?」
  「当然。这就要托你的福了。如果不是健哥胡扯窃听器的事情,或许我还不会想到这个谎呢。」
  「开玩笑吧?」
  「我到刚才为止也是觉得玩笑开大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啊。还好有你们两个笨蛋,事情才有转圆。」
  修,别说太多废话,快点照计划杀了这两个人吧!
  「你说啥!谁是笨蛋!」
  就是你啦!笨蛋!拜托,乖一点!
  「嗯?生气啦?你应该早就发现自己是笨蛋了吧?我可是忍很久了。在这店里被你使唤,还要鞠躬哈腰,很痛苦呢。」
  「修哥……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去牙买加吗?」被枪顶住脑门的柯吉,有气无力地说。
  「对不起。」
  这时候的修还是太好心了。他看着柯吉,就像看着一只陪伴多年的爱犬。
  「如果你要杀我们,何必多此一举把钱掉包!?」健哥喊得更大声。「那阿婆是你朋友?该不会说真的是你阿嬷吧!」
  「告诉你们一件有趣的事情,把钱装进波士顿包的阿婆,你们也都认识喔。」
  健哥吓得倒抽一口气。
  「到底是谁!?」
  「茉莉亚啊。」修得意洋洋,仿佛是他的功劳一样。
  没错,我发挥了舞台女演员的本事。
  我已经不是十九岁在戏剧专校打混的菜鸟,这些年累积了许多人生历练,也学会了像样的化妆术。如果近看或许会发现我不是真的老太婆,但在抢银行的过程中,谁会注意呢?而且修还对天花板开了一枪,大喊「所有人趴下,眼睛闭上!」
  我跟修依照事先安排,假装他开枪打我。
  我在舞台上被枪打中了好多次,早学会了怎么猛喷血浆。
  我是个拿手的被害者。这次银行就是我的舞台。
  为了回到剧场,我可以不择手段。
  即使是接近不可能的犯罪,也照干不误。


  16 哈维鹤见大楼301室—抢银行的前六小时

  电视声音吵醒了我。
  我听见英文的台词对话,西洋电影吗?
  修造在意识朦胧之中竖耳聆听,这虚无飘渺的男人嗓音有点耳熟。是谁来着?记得他的脸,却不记得名字。
  接着听到了枪声。果然是洋片。
  妈的……我什么时候睡着了?
  正想起身,背后突然像被电到一样猛然剌痛。
  「痛痛痛!」修造表情扭曲,想伸手按压背部,但全身僵硬,手根本摸不到。
  「因为你睡在地板上啊。」身穿水蓝色睡衣、半躺在床上看电视的茉莉亚,轻轻嘲笑着说:「叫你一起睡,你就不要。」
  「没关系,我习惯睡在怪地方了。」
  修造揉揉眼睛,看了屋里的时钟。
  上午八点四十五分——我睡了两个多小时。
  「也对,你老是睡在甜心兔的沙发上。要喝什么吗?」
  茉莉亚从床上起身,走向厨房。酒店小姐很少住这种一房一厅的小套房,不仅空间狭窄,建物也很老旧。
  修造与茉莉亚昨天晚上在这房里进行最后讨论。毕竟三个大外行要去抢银行,该叮咛的地方多到让人想哭。而且又该怎么出卖那个残暴的破魔?越谈越是不安,结果就这么讨论到天亮。
  茉莉亚的提案,不管听几次都觉得风险高到难以置信。

  「人质我来当。」
  挂钟来到午夜十二点的时候,茉莉亚宣布了这件事。
  「啊?你在说什么话?」
  这提案太过唐突,修造听了不禁级眉。身体虽然疲惫,但脑袋紧张又兴奋,丝毫感觉不到睡意。
  涉柿多见子两个小时之前才放了他。他没回去甜心兔,直接跑到茉莉亚住的大楼房间。被关进歇业的色情浴红粉先生,一身西装又湿淋淋,就算想回甜心兔也不行。反正破魔知道他是被涉柿多见子带走,应该不会罗嗦。修造在来到这里之前,先去神明町PAW川崎购物中心里面的二手商店「唐吉诃德」,买了内衣和外套,才去找茉莉亚借浴室。
  茉莉亚今天恰巧不用当班。本来打算等修造下班之后,去家庭餐厅开最后一次会就是了。
  修造提到自己被涉柿多见子绑架,却没说清楚真相,只是敷衍地锐:「我被巫婆抓去打发时间,她说『到时候不还钱就杀了你!』」
  抢银行的计划已经被涉柿多见子发现了,而且她还威胁修造要帮忙。那个巫婆绝对不可能平分,修造一行人从银行抢来的钱肯定会全数被抢走。
  涉柿多见子把修造放出色情浴红粉先生的时候,还特地吩咐一次。
  「抢银行前三小时连络我。你应该知道,不准透露给茉莉亚知情啊。」
  我要让涉柿多见子跟破魔起冲突,然后趁隙逃走!
  不过倒是没想到茉莉亚竟然自愿当人质。
  「这是破魔的指令。我必须当人质把钱掉包。」
  「所以才买两个一样的波士顿包啊。不过健哥也要拿枪进银行,茉莉亚在现场不就穿帮了?」
  「他要我变装。」
  「变装成啥?」
  「虚弱的老太婆。」
  「……真的假的?」
  虽然茉莉亚是日本第一歌舞剧团的女演员,但除非动用好莱坞电影的特殊化妆技术,否则变装成老太婆很难骗过熟人吧?
  「变装就交给我。化成完美的老太婆是很困难,但这种小事情不会有人发现啦。因为有银行抢匪持枪抢劫啊。」
  「我觉得健哥会发现说。」
  「不用担心健哥,你叫他拿枪对准警卫就好。」
  「原来如此。」修造不禁弹了一下手指。
  这样就可以锁死金森健的视线。他只要拼命威胁眼前的警卫高举双手,就没有时间四下张望。
  「如果不承担这么多风险,抢银行不会成功。修也要加油喔。」
  「我该做什么好?」
  「开枪打我。」
  「也是假装的对吧?」
  茉莉亚点了头。「我在舞台上不知道被枪杀过几次,练习完全够。血浆我来准备,跟鞭炮一起放在胸前引爆就好。修开枪打我之后,就拿着装满假钱的波士顿包逃离银行吧。」
  「那茉莉亚要怎么离开银行?」
  「救护车啊。破魔准备了假的救护车跟假的急救人员。」
  身穿水蓝色睡衣的茉莉亚,拿来一杯牛奶。
  「来,给你。你饿了吧?要不要烤片吐司?名牌面包店的吐司,用米粉做的喔。其实那家店的牛角面包才是一流,不过早卖光了。」
  「不,不用了。」
  修造皱着眉头接过玻璃杯。他的胃不停剌痛,完全没有食欲。这一星期以来惊涛骇浪,搞不好都胃穿孔了。昨天晚上也只有在车站前吃碗面而已。
  「不吃东西没力气喔。今天就要来真的了。」
  「肚子饿的话,我会去超商买饭捆来吃。」
  「这样就好了吗?说不定这是你在日本的最后一餐呢。吃点牛排寿司什么的也好吧?」
  「纽约也有日式料里啊。」
  「也是。」茉莉亚耸耸肩。「不过好吃的不多。」
  如果要逃去牙买加,那就可以吃寿司了。但数天后跟茉莉亚碰头的地点是纽约。她好像打算在纽约追求百老汇舞台剧演员梦。
  修造有点担心能不能在纽约过生活。他几乎一句英文都不会说,也没有认识朋友。虽然可以好一阵子不必工作,但总有一天还是得工作。还得考虑签证的问题(茉莉亚说要找美国人结婚拿绿卡)。
  他突然想起小岛的脸,胃又是一阵抽痛。
  小岛以为要跟我逃去牙买加。
  为了自己的幸福,必须出卖一路疼过来的小弟。抢完银行,就要把他带去甜心兔,开枪打死。当然,金森健也非死不可。
  「我该回去了。」
  修造一口气喝光牛奶,站起身来。腰背酸痛已经好了不少。
  「等一下最后再确认一次吧。」茉莉亚拍拍床。
  修造坐在茉莉亚身边,她的头发传来一股香甜,应该是趁修造睡觉的时候洗了澡。
  「几点要抢银行?」茉莉亚问。
  「两点四十五分,趁银行关门前十五分钟。」
  根据计划,下午两点半小岛会开车到银行前面。我在车上待命,确认化装成老太婆的茉莉亚进入银行。
  茉莉亚点头继续说:「我进了银行会在哪里?」
  「柜台左边。离银行入口最远的地方。」
  「警卫呢?」
  「两点四十五分,两个警卫其中之一已经回家,剩下六十岁的老头。健哥会拿枪制住那个老头。」
  这是破魔告诉茉莉亚的情报。好像跟人事费有关。如果情报有误,肯定完蛋。不过也只能信了。
  「你把变装成老太婆的我抓来当人质,叫我把钱装进波士顿包里,这时候该注意什么?」
  「不放新钞,只放旧钞。然后所有银行员都要趴在地上。」
  「别忘了叫他们闭眼睛喔。这样我才能跟装了假钱的波士顿包掉包。」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修造问了他睡醒时突然想到的问题:「茉莉亚要扮成垂垂老矣的老太婆对吧?」
  「对呀,视觉年龄设定在八十岁左右。」
  「这么老的阿婆提着波士顿包到处跑,不自然吧?」
  修造昨天跟茉莉亚去Lazona买的波士顿包,是年轻人喜欢的款式。
  「我会用老人家常用的购物推车。」
  「就像婴儿车那样?」
  「放心,我准备的推车大到可以轻松装一个波士顿包。等我把银行的钱都塞进包里,你一眨眼就要掉包,别失手喔。」
  从头到尾都非常俐落。这也是破魔的指示吗?
  我在脑中模拟了一下,就紧张到不行。
  这可不是犯罪电影,而是真枪实弹。如果输了,就会失去一切……
  修造吐了一口大气,左右摆头整理情绪。
  失去又会怎样?现在这生活有什么好留恋的?难道这辈子就只当个酒店店长?而且还跟川崎巫婆借了钱,连抢银行的计划都曝光了。
  清原修造,你就站在悬崖边上啊。
  「没事吧?你脸色好差喔……」茉莉亚担心地盯着修造瞧。
  「毕竟是赌上人生的大赌局啊。」
  茉莉亚拉着修造的手,贴在自己的左胸上。透过睡衣仍可感受到那股柔软。
  「我心跳也很快吧?」
  ……难不成,你在勾引我?
  都这个关头了,性欲还是油然而生。不对,或许就是这种关头才会有性欲。就好像Golgo 13在执行暗杀工作之前,都会去买春一样。
  跟Golgo 13有啥关系啊!那是漫画吧!
  身体不受控制了。男人想丧失理智,只需要一秒钟。
  修造一翻身将茉莉亚推倒在床上。
  「等一下,电影才看到一半啦。」
  茉莉亚对着修造的身体半推半就,没有认真抵抗。
  可以,就这样上啦!
  修造硬是吻了上去,有牙膏味。想来个喇舌,茉莉亚却咬紧牙关,不肯就范。
  管那么多!继续!
  修造舔着茉莉亚的脖子,动手解开睡衣钮扣。
  「我喜欢这部电影的主角。他叫克利斯汀·史莱特。你听过吗?」
  「有啊。」修造也挺喜欢这演员,不过现在一点都不重要。
  他光靠右手就解开了所有的睡衣钮扣,手指都要抽筋了。
  「我觉得克利斯汀·史莱特是实力派演员说。为什么在日本评价不好呢?是不是演错电影了?」
  茉莉亚的睡衣被脱去,只剩内衣。上下两件式的黑色性感内衣。
  修造双手抓住茉莉亚的双乳搓揉,比想像中还大。好久没微爱,脑筋有点发麻。
  「可是他又有演过《绝命大煞星》、《1996黑狱风云》、《夜访吸血鬼》这些名片说。」
  一口气把内衣脱了吧!但完全没有那个Fu。茉莉亚正抬头看着电视。
  「难道是克利斯汀·史莱特的长相不合日本人胃口?他不像汤姆·克鲁斯那样帅得简单明了,又不像布鲁斯·威利那样秃得简单明了。啊,尼可拉斯·凯吉好像也是喔。」
  啧,真的搞不下去……
  电视荧幕里面的克利斯汀·史莱特,正与约翰·屈伏塔大打出手。这画面他有印象。应该是《断箭》。电视机旁边还放着TSUTAYA出租店的袋子。
  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跑去租呢?而且为什么硬要谈起克利斯汀`史莱特?
  酒店小姐确实都很擅长闪躲男人的咸猪手。茉莉亚既然是女演员,或许就喜欢用电影话题让酒客软屌。
  「修最喜欢克利斯汀·史莱特演的哪部电影?」
  「应该是《神鬼奇谋》吧。」
  我不禁脱口而出。以前打工送无码A片的时候看过不少电影,这部让我印象深刻。记得因为太好看,还租了第二次来看。
  「那可是隐藏好片呢。杀手角色超好笑。」
  「是个热爱电影的杀手吧。」
  电影里的主角巧妙地偷到了钻石。虽然最后还是倒大霉,但至少在结局之前,这部片看起来都很愉快。
  今天可不会这么愉快。只要稍稍越线,人生就再也不愉快了,根本不可能有心享受。只有破魔跟涉柿多见子这种规矩与道德崩溃的家伙,才会享受这种情境。
  我还没那么糟糕。但如果不当那一头的人,今天是赢不了的。
  「嗯?你不做了?」
  茉莉亚问了停下手看电视的修造。
  「看了克利斯汀·史莱特不知道是哭是笑的表情,我就没兴致了。」
  茉莉亚笑说:「修在甜心兔工作的时候经常都是这个表情呀。」
  「啊?哪个表情?」
  「不知道是哭是笑的表情。」
  修造摸着自己的脸,起身盘腿坐在床上。
  我总觉得自己垂挂在地狱边缘。每天都想着这样不行,一定要改变人生,却依然过得拖泥带水。只能想着当下,往未来看去,也只见一片浓雾。
  我总是这样为自己开脱。我怕玩真的,每次站到悬崖边,心底就踩煞车。
  就因为踩着煞车,所以总是离不开悬崖。如果想改变人生,就得不顾一切往下跳。会一头栽到谷底,或者发现梦想新天地,全看自己。
  我要跳!如果不跳,什么都不会开始!
  茉莉亚也起了身,温柔抚摸修造的背。
  「我们才是最后的赢家。」
  你说,我们?
  修造咬着牙根,拼命克制心中怒火。
  就是因为你,我才落得去跟川崎巫婆借钱!
  昨天晚上在歇业的色情浴里喝了涉柿多见子的尿,那股味道又浮现在口中,胃酸都涌到喉头来了。
  就算是破魔的指示,我也饶不了茉莉亚。这女人当下还是打算利用我。就像虎视眈眈的长印鱼,看准我赢或破魔赢,就寄生在赢家身上。
  你看好,我一定要让你流眼泪!
  「我们抢完银行,逃进甜心兔的时候,破魔就在那里对吧?」
  「怎么?你怀疑我?」茉莉亚抚摸修造的手停了下来,皱起眉头。
  「确认而已。如果破魔不在,我们何必窝在甜心兔呢?如果被警察发现,我们就是瓮中之鳖啦。」
  「我昨天就说了,我跟破魔会透过监视器观察你们三个。」
  「没想到连店里都有偷拍摄影机啊……」
  根据茉莉亚的说法,破魔不只在厕所里装CCD摄影机,还避开员工与酒客的耳目,从十几个不同角度偷拍酒店小姐们。而且不只影像,还有录音。
  我在打工送无码A片的时候看过几支偷拍片,知道买家看偷拍片追求的是真实感。先看到小姐接客的样子,之后再看她们上厕所,才会加倍兴奋。能够把老板的优势用到淋漓尽致,
  可见破魔挺有生意头脑。
  我得在针孔摄影机面前对着破魔演戏,这才是整个计划里最大的难关。
  「你可以杀了那两个人,还不让破魔起疑吗?」
  这次换茉莉亚确认了。得让破魔看见三个人自然地闹翻,然后由修造枪杀小岛与金森健。
  「……不杀不行啊。」
  「健哥也就算了,你可以下手杀掉疼了这么久的柯吉吗?不会临时心软吧?」
  别特地逼我啊。这女人打算仿效破魔跟涉柿多见子,成为「那边的人」。
  「我知道,我会狠下心开枪啦。」
  「这样不行。」茉莉亚摇头。「你什么都别想,扣扳机就对了。脑袋要一片空白喔。」
  「就是什么『无心』吗?」
  「对,演戏的时候也是无心最好。要忘记剧本、排演与观众,身体就会自然活动起来,嘴巴就会自然念出台词。」
  谁懂啊?那只是舞台上玩玩罢了。我可是赌命玩真的!跟你用偷拍荧幕隔岸观火不一样!修造拼命安抚情绪,又提出问题。
  「所以你跟破魔会在哪里看我们三个演闹剧?」
  「我还不知道,因为破魔不跟我说。不过偷拍针孔有讯号范围限制,应该不会太远吧。」
  在哪?车上吗?
  不对,有银行被抢,警察一定会在川崎街上大肆搜索。很难想像有人会在这时候悠闲地坐在车上欣赏偷拍影像。
  破魔一定在甜心兔附近准备了「鉴赏室」。
  妈的,在哪里啊!如果不知道位置,怎么让涉柿多见子去找他麻烦呢?
  「知道在哪的话就告诉我吧。用简讯也行。」
  「告诉你又怎样?有意义吗?」茉莉亚的表情更讶异了。
  破魔订下的计划,是修造在甜心兔杀了柯吉与健哥之后,被冲进门的警察逮捕。所以他要用偷拍现场转播修造三人的状况,等修造杀了另外两个人,就叫茉莉亚去报警。至于从银行抢来的钱,就由破魔与茉莉亚平分。
  茉莉亚对这计划的解读如下。
  破魔不可能让警察进自己家的店。因为鉴识人员进门到处搜证,就会发现偷拍用的CCD摄影机。破魔肯定会干掉茉莉亚与修造,而且还会把抢银行的罪套在修造与茉莉亚身上,自己绝对不会被警察查到。这么一来,所有与抢银行有关的人都死无对证,破魔就能独吞所有钜款。
  茉莉亚昨天晚上讨论的时候,就下定决心对修造说:「我要在被杀之前杀死破魔。你杀了健哥与柯吉之后立刻逃离甜心兔,这样破魔就会紧张,露出破绽。」
  茉莉亚想好了逃离甜心兔的路径。得需要很好的运气才能顺利脱逃。如果包围的警察的数量超乎想像,那就完蛋了。
  就算破魔真有破绽,你杀得了他吗?
  动手的只有茉莉亚一个啊。
  「简讯只是保险,出事的话,我去救你。」
  当然是骗她的。知道邪恶的破魔就等在那里,我怎么可能去帮忙?
  「好开心喔!」茉莉亚笑了。「我们还是做吧?」
  她双手圈在修造脖子上,硬是吻了上来,与刚才大不相同的热吻。
  别被这女人的天使笑容给骗了!这笑容就跟一星期前,她在川崎赛马场找我搭话的时候一样!
  修造吸着茉莉亚的舌,暗暗警惕自己。





  17 甜心兔鉴赏室—下午七点三分

  『告诉你们一件有趣的事情,把钱装进波士顿包的阿婆,你们也都认识喔。』
  『到底是谁!?』
  『茉莉亚啊。』
  荧幕里的修用手枪顶住柯吉的额头,得意洋洋。
  「总算要到最高潮啦。」
  我身边的破魔这么说。他啃了不少炸鸡,嘴唇一片油亮。
  这家伙要吃几只才会饱啊?
  三个半小时以来,他透过荧幕欣赏三个人在甜心兔里闹翻,配着啤酒轻松就解决了二十只鸡翅。破魔坐在折叠椅上,脚边堆满了鸡骨头。
  「茉莉亚,你没看过人被枪打死的样子吧?怕的话就闭上眼啊。」
  破魔边吸吮着鸡肋骨,边用手摸上我的大腿。我感到一阵油腻。
  「我才不怕。」
  别小看我,我是没看过人中弹,但可看过十公斤大灯砸破蛋头男的脑袋瓜。
  我手上紧握着一个小手拿包,里面放了把冰凿。不用说,这是用来杀破魔的武器。
  我要用你干掉许多人的得意武器,送你下地狱!你跟地狱的妖魔鬼怪一定很合得来。
  不过破魔的,手现在就在武器附近,让我非常担心。如果冰凿被抢去,地狱的单程票就非我莫属了。
  不会吧?他应该没发现我藏了把冰凿吧?
  破魔依然戴着Prada的墨镜,看不出表情,只知道嘴角一直挂着微笑。是好不容易等到修要杀了另外两个人而高兴?或是因为炸鸡翅太好吃?
  如果能传简讯给修就好了……
  出了银行,一上救护车,我就直接被送到这间「鉴赏室」来。在卸妆换休闲服的时候,我的手机就被破魔没收了。想把地点告诉修也没办法。破魔对我说「事情搞定了再还给你」。
  破魔翔——这男人不仅凶残无道,更是小心谨慎。
  几乎街上所有的地痞流氓都认为,如果涉柿多见子挂了(应该还要好一阵子),破魔肯定就是下一任的川崎霸主。
  破魔一死,绝对有一大票人会庆祝。小混混们要是知道这件事,也一定会跳舞开趴。
  「修,快动手杀了他们啊!」
  破魔扔掉嘴里吸吮的骨头,凑上前盯着荧幕。
  荧幕共有三部,都是三十二寸的薄型液晶荧幕,三部荧幕各分为四个子画面,可以同时观看甜心兔店里的十二个CCD摄影机影像。摄影机功能应该很棒,画面清晰得吓人。而且不仅可以拍广角,还可以拍特写,连修他们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人质阿婆是茉莉亚?真的?』
  荧幕里的健哥愣住不动,开口问道。
  『演技相当不错吧。不愧是当过舞台演员的女人。妆也是她自己化的。』
  『你……开枪杀了茉莉亚?』
  『那是空包弹。茉莉亚只是引爆自己胸前的血浆袋,假装被杀而已。』
  『我、我才不信!你们联手骗我们吗!?』
  『谁叫你要被骗。』
  破魔看着修得意的样子,不禁咋舌。
  「你要破梗到什么时候?白痴喔?」
  他死盯着荧幕。
  我慢慢拉开手拿包的拉链。
  ……绝对不能出声喔。
  别急,慢慢来。
  『修哥,你想杀我!?』
  柯吉跪在地上被枪顶住,声音抖个不停。
  『抱歉,没有别的办法了。』
  修的脸刚好被特写,只看他咬着嘴唇。
  跟你说不要多想啊!要「无心」地开枪啊!
  「这下有看头啦。这么近的距离开枪,脑浆会从后脑杓喷出来喔。」破魔死盯着画面,舔起嘴唇。
  『健哥,我们一起上!』
  柯吉抬起腰,准备反扑。
  修!快开枪!
  『没用的啦。』
  健哥的口气像是看破红尘,把手插进卡其裤口袋里,完全放弃挣扎。
  『健哥!』
  柯吉把腰抬得更高,进入高跪姿。修的枪口还顶在他脑门上。
  紧张剌激,连我都想握拳凑上前看个清楚。
  现在就是机会啦!
  破魔破绽百出。虽然他的手还黏在我大腿上,但正屏气凝神看着修的特写画面,不肯错过绝佳时机。
  炸鸡的油好恶心。如果穿的不是迷你裙而是牛仔裤就好了。
  现在后悔已经太晚。选辣妹装是为了让破魔失去戒心。尽量穿得跟在甜心兔上班一样,才能消除女演员的气味。现在正要赌人生最大的一把!
  拉链拉开了。我把手伸进手拿包里,握住冰凿的握柄。这跟波士顿包一样,也是昨天去Lazona买的。地点在Loft家饰的厨房用品区,一把含税七百九十八日圆。
  你的命就要被七百九十八日圆干掉啦!
  刺哪里好?背后?还是空荡荡的脖子?
  我气聚丹田,采用腹式呼吸法,进入「无心」的状态,杀死破魔。跟演戏一样,只要当成自己在演杀手就好。
  决定了,脖子。就在修对柯吉脑袋开枪的同时下手。
  『我就说了没用啦。』
  『没想到你这么懂事。』修微微一笑,有些逞强。『要是健哥当时别贪小钱,早点回去,现在就不会死啦。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修,我跟你说了没用啦。』
  『啊?你说什么?健哥,死到临头话都不会说啦?』
  『没用啦!』
  健哥怒吼一声。
  「怎么,这大叔慌过头脑袋坏啦?」破魔的墨镜脸板了起来,斜眼看我一眼。
  「健哥本来就不太会说话。丧家犬叫几声而已吧?」
  不妙,被他发现我伸手进手拿包了!
  我赶紧放开包包里的冰凿,开始找香烟。
  不早点蒙混过去,会被破魔发现。
  「怎么?你在找什么?」
  破魔把脸凑了过来,往手拿包里瞧。
  「香烟啦。」我反射地把手拿包拿开。
  糟糕!过度反应只会剌激破魔,他的鼻子跟猎犬一样灵啊!
  『健哥,你再说一句话,我就先杀你!』
  修离开柯吉,把枪口对准健哥。
  「喔,要开枪啦?」
  破魔转过头,再次紧盯荧幕。
  真是千钧一发。我立刻把手伸入手拿包里要抓住冰凿。
  痛!
  太过慌张,食指被冰凿头给剌伤了,痛得我头皮发麻。
  荧幕里正是紧要关头。健哥把手插在口袋里,慢慢靠近修。
  「他终于理智断线啦。这大叔是想死喔。」破魔开心地扬起嘴角。
  你也要一起死啦!
  我忍着指尖的疼痛,重新紧握冰凿握柄。
  健哥大剌剌地站在修的正前方。
  『修,你输啦。』
  『罗嗦!』
  修把枪对准健哥的头,扣下扳机。
  喀。
  荧幕里传来空虚的声响。
  ……空包弹?不可能,修手上的枪,是从健哥手上抢来的。
  「喂喂,真的假的?」破魔显得难以置信。
  『咦』
  修连忙多扣了几下扳机,但只是传出更多空虚的喀喀响。
  『里面没子弹……?』
  高跪姿的柯吉也站起身来。
  『在我这把枪里啊。』
  健哥从卡其裤口袋里掏出右手,手上握着另一把枪,比修那把小了点。
  破魔不禁吹了个口哨。
  『大叔,厉害喔!竟然还藏了一把!」
  修就像中了定身咒,怅然若失,支支吾吾地问健哥。
  『你、你怎么……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过波士顿包里面啦。』
  『什么时候?』
  『刚出银行那时候。我想趁乱抽个几叠出来,结果一看,里面只有这些报纸。刚开始我也以为是你们两个要坑我,不过状况慢慢就变怪了。我猜你们其中一个一定想独吞,所以把枪藏好,等叛徒露出狐狸尾巴啊。』
  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想这么多?
  我大受打击,头晕目眩。所有计划都乱了套。
  完全看扁健哥了……我跟修都以为他只是个色老头,太小看他了。
  眼见不一定为凭。因为看得见而轻忽大意,总是要吃大亏。明知如此却还是……
  甜心兔的常客健哥,开启了想像不到的发展。
  「大翻盘啦!」破魔也一脸惊讶。「这样下去,就是大叔杀死修跟柯吉罗。」
  那倒也不错。
  反正我本来就打算自己独吞这笔钱。
  我望向破魔那张折叠椅底下的波士顿包。有这样一笔钱,就能在纽约专心当女演员。我打算从头开始磨练英文、舞蹈与发音。没有时间去工作赚钱了。我一定要通过甄选会,站上百老汇的舞台!
  我真的很希望一切照计划进行。
  我在这间「鉴赏室」里杀死破魔,然后把修叫来。
  而可怜的修,也会被我用冰凿杀死。
  甜心兔店里有健哥、柯吉与少爷尾形等三具尸体。附近的「鉴赏室」有修与破魔的尸体。警方看了会怎么判断呢?
  应该会误以为是银行抢匪闹内哄醸成的惨剧吧,肯定想不到还有个酒店小姐牵涉其中。
  就算健哥杀了另外两个人逃走,钱也还在这里。我的工作不会变。
  杀死破魔。只要完成这件事,我的人生就能翻盘。
  『健哥,你骗了我?』
  修气得浑身发抖,连荧幕上都看得一清二楚。
  『谁叫你要被骗?这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啊。是吧,柯吉?』
  『不知道啦。』
  柯吉步履蹒跚,走到沙发旁深深地坐了下去,整个就是放弃挣扎的态度。被真心信任的修出卖,肯定大受打击。
  破魔看了三人的模样,不禁鼓掌大笑。
  「赞喔!大叔有酷!好啦,修打算怎么度过这最大的难关呢?」
  『茉莉亚人在哪?』
  『我也不知道啊。』
  修随口说说。
  『少骗我!你们打算杀死我之后找个地方碰头对吧!』
  『茉莉亚还没连络我啊。』
  『那把手机给我看看!』
  『随便你看吧。』
  修从西装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智慧型手机,扔给健哥。
  ……好险。如果我传了简讯给修,健哥就会发现这间「鉴赏室」了。
  但健哥拿到修的智慧型手机后,看也不看就塞进卡其裤口袋里。
  『你不看有没有茉莉亚的简讯?』
  『你会老实交出手机,代表根本没连络对吧?我只要知道钱在茉莉亚手上就好啦』
  「大叔还真会谈判,不愧是大阪的生意人啊。」
  破魔兴奋地抓起一旁小桌上的炸难翅,大口猛啃。
  「鉴赏室」里响起鸡骨被咬碎的声音。
  不错,破魔没发现我的手正在手拿包里。
  可是你打算摸我的大腿摸到何时啊?在剌脖子之前,真想先用冰凿剌这只手。
  『我们两个一起上!』
  修对瘫在沙发上的柯吉发号施令。
  柯吉哼了一声,连答话都懒。
  『柯吉!站起来啊!』
  柯吉虚弱地摇摇头。
  『你自己上不就好了?』
  『你想看健哥把钱独吞?』
  「刚才那么嚣张,亏你还敢说这种话啊,修。」
  破魔把鸡骨头扔向荧幕。
  『柯吉!拜托!为了我起来吧!』
  修大声恳求。
  『柯吉,别站起来啊。』
  健哥滑动脚步,与另外两人保持等距离。从广角画面来看,三人正好形成正三角形。
  「大叔要开枪啦。」破魔吞了口口水。
  现在正是时候!
  我从手拿包里拿出冰凿。
  荧幕里的柯吉,慢慢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还是要站健哥这边。』
  『我本来不想杀你的说。』
  『健哥,可以问你个问题吗?』柯吉静静地问:『为什么离开银行的时候,你想偷抽几叠?』
  「不错喔。我也想知道咧。」
  破魔对着荧幕竖起耳朵,后脑杓毫无防备。
  就是现在!
  『因为我讨厌三分之一啊。』
  我伸直了拿着冰凿的手,往破魔脖子剌下去的那瞬间,传来两声枪响。
  修与柯吉的胸口喷出鲜血,应声倒在甜心兔的地板上。
  健哥把这两人给杀了……
  但我却没杀成。
  我拿着冰凿的那只手,手腕被破魔抓住。就在我要剌向脖子的那一刻,破魔像是发现了我的企图,一个转身就轻松抓住了我的手腕。
  「女孩子怎么可以拿这么危险的东西在身上呢?」
  我想甩开他的手,却动也不动,他的力气大到像一把虎钳。
  「……你怎么发现的?」
  「我随时都有被人偷袭的心理准备。就算对方在我背后,只要用指尖碰触对方的身体,就能从肌肉收缩发现对方要偷袭我啦。」
  所以才一直把手放在我大腿上啊……
  「挺痛的,忍着点啊。」
  我的手腕被狠狠一扭,肩膀与肘关节传来剧痛,右手就这么麻痹松软,冰凿也掉在地上。我就这么悲情地跌坐在破魔脚边。
  「你打算杀了我,自己独吞这笔钱对吧。这想法不赖,任何正常人都会这么想?」破魔抓着我的手腕,从地上捡起冰凿。「不过杀人根本不需要美感。我用冰凿只是因为方便。你应该可以准备更合用的武器吧。」
  「是啊,早知道一枪把你爆头就好了。」
  逞强逞得好空洞。我根本就不可能赢过他,破魔跟我生存的世界差太多了。
  「我来教你怎么正确使用冰凿吧。你要我先刺哪个地方?我推荐刺大腿,面积跟位置都很适合初学者。还有高手的玩法,从指甲缝里面慢慢钻进去喔。你想试哪一种?」
  「放手!变态!」
  我转身对着破魔的脸吐了口口水,喷散在破魔自傲的墨镜上。
  「决定了,就把你当章鱼烧,剌穿你的脸颊吧。」
  不要!我不要死在这里!
  「杀我之前,不先杀健哥吗?」
  「急什么?大楼被警察包围,大叔也不敢轻举妄动吧。现在进甜心兔,只会跟听到枪声赶来的警察撞个正着而已。」
  越抵抗就越觉得肩膀要脱臼了。我紧闭双眼,用自由的左手护住脸。
  「喂,你要去哪?」
  破魔的手突然放松了。
  咦?怎么回事?
  我胆颤心惊地睁开眼,发现破魔板着脸盯住荧幕瞧。
  「他想怎样啊……」
  「咦?」
  不知何时,健哥已经消失在荧幕上。荧幕里只剩修、柯吉与尾形的尸体。
  「大叔跑进厕所去啦。」
  「厕所?为什么不马上逃走呢?」
  「跟你说这种情况下只有白痴才会马上逃啊。」
  「可是等警察冲进来不也完蛋?如果是我一定马上就逃了。」
  没错,警察可能听见了刚才两声枪响,现在冲出大楼等于昭告天下自己就是凶手。特种部队的狙撃手虽然看不见这间「鉴赏室」,但大楼底下一定有警车。我和破魔都有听到警笛声逐渐接近,然后停在附近。
  「该不会悠哉地撇大条吧?」
  「健哥有这种胆?」
  「是想开玩笑吗?」
  破魔放开我的手,专心看着荧幕。至少现在不会被杀,但也是迟早的事。我得趁现在想个方法,不是干掉破魔,就是逃离这间「鉴赏室」。
  干掉破魔应该不可能吧……
  既没有武器,右手又麻痹无法动弹。
  那该怎么逃走?就算用跑的、肯定也是三两下就被追上。
  「他在厕所干啥?」破魔难掩焦躁,开始抖脚。「早知道就不拆CCD啦!」
  被我发现之后,破魔就不偷拍厕所了。
  「妈的,真想马上干掉他!」
  破魔不敢轻举妄动。就算他再怎么残暴,光靠冰凿也赢不过警察与狙击手。
  或许健哥难以理解的举动,可以让破魔露出破绽。
  话说回来,为什么健哥要进厕所呢?是真的想大小便吗?
  三分钟,就好像一辈子那样久。我和破魔眨都不眨一眼,紧盯着隐藏摄影机所拍到的厕所门口。
  门终于开了。
  「开什么玩笑……」
  破魔看到健哥从厕所里走出来的样子,不禁哑口无言。
  健哥换上了一套警察制服,看来还挺像个魁梧的干练警官。
  「他想穿成这样逃走?」
  因为满街都是追捕银行抢匪的警察,所以他想混进去?
  化身为警察的健哥,摇着肥胖的肚皮快步前往厨房。
  「喂喂!这次又想干啥!你这么嚣张,小心我把你捅成蜂窝!」破魔咬牙切齿,紧握冰凿。
  厨房里有什么?菜刀?应该不必再拿枪了吧?
  突然,三部荧幕都一片漆黑。
  「那混帐……他把总开关关掉了!」
  「他知道有人偷拍?」
  破魔拿冰凿剌向我的脸,倏地停在鼻头前方几公分。
  「是你说的吗!」
  「怎、怎么可能!」
  只有修知道偷拍摄影机的事情,而修已经胸口喷血死在地上了。
  是修说的?
  那健哥为什么会在甜心兔的厕所里藏制服?
  从荧幕喇叭里传出急促的跑步声与开门声。
  「那个大叔想逃!」
  「你怎么知道?」
  「开门声啊!这我自己的店,听过几百次了!」破魔抓起折叠椅下面的波士顿包:「去追大叔!」
  「你真要追?」
  「大叔知道偷拍的事情,不然他不会特地关掉总开关!我要赶在警察之前抓到他,把他干掉,不然我就危险啦!」
  「带着钱追?」
  破魔不禁咬住下唇,然后摘下墨镜,一把捏碎。
  「就只能放在这店里了……?」
  「隐藏鉴赏室」就在甜心兔正上方。这里原本是跟甜心兔打对台的酒店,上个月被破魔买了下来。
  破魔按自己的喜好改养装潢,目前正在施工。对了,地下室那间居酒屋也一样,计划整修之后再开一家酒店。走进这「隐藏鉴赏室」之前,破魔就得意地说「我要把这栋大楼所有的店家都买下来!这是梦想的第一步!」而他的梦想根本不用多问,就是成为川崎的帝王。
  破魔把波士顿包藏在角落一张蓝色塑胶布底下。这店里还没有桌子跟沙发,壁纸也被撕下,管线赤裸外露。地板堆满水泥灰尘,随便一动就尘土飞扬。
  「茉莉亚!跑起来啊!别让大叔逃掉!」
  罗嗦!我知道啦!
  我按着疼痛的右手臂,跟在破魔身后跑出店门。
  「干!干!干!」
  破魔痛骂电梯,猛按着电梯键。
  健哥搭的电梯显示楼层变化,4、3、2逐渐往下。
  「走楼梯追不就好了?」
  「白痴喔!你想被打死啊?修不是说对面大楼有狙击手吗!?」
  「那你要怎么在这种情况下抓住健哥?」
  「他伪装成警察逃离这栋大楼,之后肯定会尽快离开川崎!我要抓准时间逮住他!」
  电梯停在一楼,沉默了半响。
  「快上来啊!」
  破魔端了电梯门一脚,响起沉重的金属撞击声。
  他完全失控,整个抓狂了……
  这下更难逃离破魔的手掌心了。健哥一旦被抓,肯定没命。
  开什么玩笑!要在警察的天罗地网之中抓人、关人还杀人?我才不要背负这种风险!
  电梯终于上来了。
  破魔气到脸都变成暗红色,喘得像一部吸尘器。手上还紧握着冰凿。
  「把冰凿藏好啦!」
  「罗嗦!」
  「你白痴啊?外面都是警察喔!」
  一个拳头飞来,中指上的骷髅戒指正中我的颧骨。
  我整个人被打飞,后脑杓撞在电梯间的地板上,撞得我眼冒金星。
  「闭嘴!你想比大叔更早死吗!?」
  破魔抓住我的头发,硬是把我拉了起来。
  电梯到了,我被拖进电梯里,感觉电梯的墙壁与天花板都在旋转。
  ……我会先把你杀了!
  决定了,我不会逃!我知道钱藏在哪,只要杀了破魔,一切都归我!
  电梯到一楼的时候,头晕已经好了很多。
  「勾我的手!假装情侣!」
  破魔硬是把我的手拉去勾,因为怕被抓,就把冰凿藏在口袋还是什么地方。我气到想吐但得先乖乖听话。毕竟大楼底下可是有警方的特种部队待命。
  夕阳已经西沉,霓虹灯把仲见世通照得妖艳诡谲。
  大楼门前停了一辆警车。我的手臂可以感觉到破魔相当紧张。
  可以骗得过去吗?如果被问到职业,我该说什么好?
  警车突然鸣笛,疾驶而去,仿佛是要逃离我们面前。
  「怎么回事?」破魔像中了邪一样,四下张望。
  仲见世通一如往常。其他酒店的少爷正上街拉客,色欲薰心的酒客跟小姐纠缠不清,上班族四处寻访可以便宜买醉的心灵绿洲。
  「特种部队在哪?」
  路上一个警察也没有。
  「大叔开刚刚那辆警车逃了!」
  「真的?」
  「我们可以准备假的救护车,他也准备了假警车!用我的保时捷去追!」
  好像有点怪,脑袋里就觉得不对劲。
  从头到尾都没有警察包围过这里。
  那刚才那辆警车是谁开来的?
  而修又为什么要谎称「看到特种部队的狙击手」?
  大事不妙。我觉得不早点杀死破魔,事情会无可挽回。
  破魔全力奔向Atre川崎购物中心对面的收费停车场。
  「你要怎么找到健哥开的警车啊?连他逃去哪都不知道吧!」
  「管他逃去哪!我要去大叔夸口的摩天大楼,修理他家人!这样大叔就会自动现身啦!看好,我要让他下地狱!」
  乱七八糟!他真的疯了!
  但迈向地狱的人并不是健哥。
  破魔冲进收费停车场,打开保时捷车门,瞬间全身僵硬。
  「可真慢啊。我都等到不耐烦罗。」
  巫、巫婆怎么会在这儿……?
  涉柿多见子,就坐在保时捷的驾驶座上。


  18 车上的艾尔格林—抢银行的前三小时

  「小时候人家都叫我『放羊的柯吉』说。」
  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小岛突然开口这么说。
  「怎么,好像过时漫画的标题啊。」后座的金森健夸张地嗤之以鼻。「你小时候这么爱说谎?」
  「真的很爱啊。我小学低年级的时候个头很小,每次按身高排座位,我都坐最前面。怕被人看扁,所以经常唬人啊。」
  「所以你想当红人罗。」
  「没错,因为说谎可以被同学注意,我就越说越夸张啦。」
  上午十一点五十分——车子停在市公所通上的M银行川崎分行对面。修造一行人正在做最后的地形勘查,其中修造坐在副驾驶座上。
  车内气氛相当凝重。小岛受不了沉默而开口其实不坏,但聊的事情跟抢银行毫无关联。
  「常有的事情啦。你都说啥谎?」
  「说我放学之后在学校附近公园看到狼。其实怎么看都像是野狗啦。因为狼已经绝种啦。」
  「喂喂,哪里绝种了?」
  「你说什么?野狼不是在日本已经绝种了吗?」
  「白痴,还有啦!你才胡说八道哩!」金森健认真地挺直身子。
  「修哥,日本的野狼已经绝种了对吧?」
  罗嗦!现在不是讨论狼的时候!
  不过领队的任务就是消除队员的压力。毕竟再过三小时就是「重头戏」了。多少陪着聊几句蠢话也可以。
  「我记得是绝种了,不过到动物园还是可以看到国外来的狼喔。」
  「你看吧!」小岛握着方向盘,得意地挺起胸膛。
  车子是本田的FIT,赃车。由小岛的晚辈若槻张罗而来。
  「一定有野生的狼!」金森健笑得自信满满:「我小时候就有看过狼喔。」
  「那才是跟野狗搞混了吧?」
  喂,你不要跟着认真啊……
  小岛把话题拉长了。修造耐着性子听两人对话。
  聊完狼之后,就得说那件事了。
  「真的啦!我去儿童露营的时候看过!如假包换的狼喔!」
  「露营?山上吗?」
  「大家烤营火的时候,我正巧想拉个屎。你看,小学的时候不是都不想被朋友发现自己去拉屎吗?」
  「对啊,我朋友就曾经发现我拉屎,还趁机整我。」
  你们不是在聊狼吗?
  没时间了,一阵焦虑从脚底直冲头顶。
  我得快点提那件事!抢完银行就没时间商量了!
  「所以我就避开朋友的眼睛,离营火好一段距离要拉屎。不过想用露营区的厕所还有个问题哩。」
  「什么问题?」
  小岛穷追不舍。难道是不想面对自己三个小时后就得抢银行的事实?
  「露营区的厕所很吓人啊……」金森健像是要说鬼故事一般压低声音。「而且那个露营区是出了名的常闹鬼哩……」
  「有阵子很流行鬼故事啊。厕所里的花子之类的。」
  「听说有个计程车司机被强盗杀死,弃尸在那个露营区的厕所里喔。」
  「……真有这种事?」
  「真的有,还上过报纸哩。」
  「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露营呢?这个儿童团体太糟糕了!」
  狼呢?还有柯吉是激动个屁啊?
  「所以我就不去厕所,决定要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进行人类原始的排泄行为啦。」
  不就随地大小便?这种无聊的事情还讲得这么生动!
  「但是我又决定不在树丛里拉,因为树丛很可怕啊。所以我跑去露营区旁边的河岸上拉。结果这条河啊……」
  金森健故意隔了好大一个空档,观察小岛的反应。
  「河怎样了?」
  「河里突然有两只眼睛,盯着蹲在河岸上的我瞧。」
  「是狼吗?」
  「不是,是河童喔。」
  「喂!狼呢!?」
  副驾驶座上的修造,忍不住转身大喊。
  「别急,狼还要等等才会出场啦。」金森健一脸认真地回答。
  「不要一天就把怪事全碰光啦。」
  「健哥,河童实在太唬烂了啦。」
  就连小岛也只能傻眼。
  「相信我,我对天发誓没说谎!我从以前就看过很多未确认生物啦。河童我看过,狼我也看过,毕业旅行去滑雪还看过雪人哩!」
  「你看过雪人?」
  好不容易话题要结束了,小岛却又被吸引过去。
  「在哪个滑雪场啊?」
  「长野县。」
  「雪人长什么样?」
  「我是没有看清楚,总之就是一个人站在雪里啊。」
  给我差不多一点!我们要抢银行!
  「那只是个阿伯吧?」
  修造加重语气,试图打断话题。
  「不对,那肯定是雪人。」
  「有河童,有狼,又有雪人,好酷喔!那健哥看过土龙吗?」
  「还没哩。」
  我受够了。
  「住口!不要一直讲些废话!」
  修造一吼,让小岛与健哥同时瞠目结舌。
  「……修哥,怎么啦?」
  「剩不到三小时了!」修造把自己的手表秀给另外两人看。
  「我知道啊。所以我们才来观察地形啊。」
  此时刚好有群OL经过M银行前,只拿着钱包准备吃午餐。她们边走边笑,做梦也想不到身边的银行即将被抢。
  「修哥,对不起啦,我想放轻松点才会乱讲。」小岛老实道歉。
  我也紧张得要死啊。不只要成功抢银行,还得骗过破魔和川崎巫婆。失败的话必死无疑,可不是在开玩笑。
  而且,还要骗茉莉亚——
  今天早上跟茉莉亚做爱的时候,我就确定了。
  这女人打算坑我。为了让我卸下心防,才故意让我上。
  做起来的感觉就像在插冰雕。无论是娇喘,或是对修造抚摸的反应,都非常夸张而刻意。你这样也算女演员?
  难道这不是演技,而是茉莉亚的本性?
  茉莉亚根本没打算把钱分给我。她想独吞。
  修造为了冷静下来,打开车上的收音机。他想随便听点音乐。
  但很可惜,刚好每个电台都没有放好歌。只有靠人数壮声势的偶像团体,一个劲儿感谢亲朋好友的饶舌歌手,声音有气无力的女歌星,自我陶醉的创作歌手。
  真是群混帐……
  总算,转到一台正在放不错的好歌。修造对灵魂乐不太熟,但听过这曲子。
  艾尔格林的。他在《黑色追缉令》的原声带里听过好多次。
  艾尔格林的嗓音浑厚又充满灵魂,仿佛要扯出深藏在修造心中的三魂七魄。
  「我们谈点正经的吧。」
  修造交互看着小岛与金森健的脸。两人脸上缺乏自信,看来都还没下定决心。
  「谈什么正经的?」
  「谈我们的将来"」
  「不是早说好了?抢完银行,人生翻盘啊。」
  「不对,这样下去我们输定了。」
  修造此话一出,让小岛与金森健面面相觑。
  「喂,你说这啥意思?」
  「修哥,你讲清楚啊?」
  生死关头到了。如果不拼命说服这两人,他们一定会放弃抢银行。我一定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这次的幕后黑手是破魔。」
  「啊?什么意思?」小岛迷糊地问道。
  「这次抢银行,是他计划的。」
  「……骗我的吧?」金森健吓得脸都歪了。
  「没骗你。」
  「是破魔找修哥干这一票?」
  小岛似乎大受打击,觉得自己被修造出卖了。
  「不对,找我谈的是茉莉亚,」
  「你怎么这个关头才说?」
  「这样才不会被茉莉亚或破魔发现。」
  「不行!我不干了!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干得下去?是你说一定会成功我才入伙喔!根本不是这回事吧!」
  金森健打算下车。
  「健哥,你等一下。」
  「开玩笑!谁要等啊!你自己去抢银行吧!柯吉,你也快下车!」
  「可是……」
  柯吉相当犹豫,或许他想听修造把事情解释清楚。
  「如果你们俩不想死,最好听我说完。」
  「怎么,软的不成来硬的?」
  「跟抢银行计划有关的不只破魔跟茉莉亚,还有涉柿多见子。」
  本来想开车门的金森健,突然定住不动。
  「涉柿……是那个川崎巫婆来着?」
  「真、真的假的?」
  两个人脸色铁青。涉柿多见子的名字,果然比任何狠话都有用。
  「现在肯听我说了吧?」
  两人同时点头。
  修造先说了一星期前在川崎赛马场发生的事情。
  要交给破魔的甜心兔营收不见了,碰巧茉莉亚这时候现身。然后茉莉亚带他去找涉柿多见子借钱,最后又提出抢银行的计划。
  小岛与金森健刚开始一头雾水,听着听着就变得津津有味。
  「怎么想都觉得茉莉亚有鬼啊。」^
  「修哥,你都没发现自己被坑了?」
  「因为弄丢了要给破魔的钱,慌啦。之后又跟川崎巫婆借了钱,怎么可能冷静思考?」
  每次看到电视上有人被诈骗集团骗的新闻,都觉得「好笨喔!谁叫你要被骗!」但现在我深刻体会到,人只要陷入恐慌就很好骗。
  接着我提到茉莉亚自己也被破魔恐吓的事情,当然包括甜心兔被偷拍的事情。
  「怎么这样……所以我大便也被拍了喔!?」小岛怒气冲冲地槌了方向盘一拳。
  「所以茉莉亚才问你要不要坑破魔罗?」
  修点头,把茉莉亚的策略告诉另外两人。
  「茉莉亚要用她舞台女演员的经验,化装成老太婆,加入抢劫行动。」
  「什么!?」
  「她要当人质,好把我们抢来的钱掉包。我会用空包弹打那个老太婆,然后破魔开假的救护车来,回收茉莉亚跟钜款。」
  两个人目瞪口呆,表情混杂了愤怒、惊讶与佩服。
  「所以我们一毛钱都分不到?」
  「不只是这样。抢完银行,我得把你们两个骗去甜心兔。」
  「该不会……」小岛支支吾吾。「是想杀了我们吧?」
  「没错。破魔是完美主义者,不会让跟自己有关的人活下来。我杀了你们两个之后,接下来就换他杀我。我想等茉莉亚没了利用价值,也会被杀吧。」
  「怎么这么死要钱啊!」金森健不禁咋舌。
  「除了甜心兔的厕所之外,店里每个角落都有装隐藏摄影机。用来拍酒店小姐的工作情况。」
  「偷拍就是要这样才有真实感啊。」
  「现在假偷拍太多了,故意全都露,好像在看小学生演话剧一样。」
  小岛与金森健猛点头。果然男人对A片就是懂得快,省得我解释半天。
  「破魔和茉莉亚用隐藏摄影机监视我们在甜心兔里的状况。根据茉莉亚的情报,他们应该是躲在甜心兔楼上的店里,因为那间店也是破魔的。」
  「所以我们得演出戏,来骗过破魔跟茉莉亚?」
  好,很顺利!金森健比较了解情况,而小岛听我诚实供出黑幕,也总算是相信了我。
  「所以我另外找了两个帮手。」修造瞄了数位时钟一眼,说道。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如果不在十五分钟内说服小岛与金森健,一切计划都要泡汤。
  「谁跟谁啊?」
  「若槻和尾形。」
  「尾形,是在甜心兔当少爷的那个?」
  小岛皱起眉头。尾形是刚上任的新人,酒店里没有一个跟他熟。
  「昨天我找尾形聊过,他说来酒店工作是为了赚妹妹的医药费。我说给他一千万,他就说『我什么都干』。」
  「真的假的?妹妹的医药费,好烂的理由啊。」
  「尾形要怎么帮我们?」
  「我要让他当尸体。」
  「啊!?真的假的?」
  「等等」谁要杀他啊?」
  「健哥啊。」
  「为哈是我!」金森健满脸通红地大吼:「光抢银行就要我命了,我怎么可能杀人!?」
  「不是真的杀,是要让尾形装死。」
  「装死?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为了从茉莉亚跟破魔手上把钱抢回来呀。」
  我花了不少时间才想出这个点子。两天前在JR鹤见线的昭和车站喝香草可乐的时候,听茉莉亚说「抢完银行要逃进甜心兔」,我就开始拼命想。
  茉莉亚和破魔肯定在某个地方观察我们在甜心兔里的状况。很有可能是透过针孔摄影机。针孔摄影机的传讯范围有限,所以不可能从太远的地方「隔岸观火」。
  这代表就在同一栋大楼里。而且我是店长,早听说破魔买下了甜心兔楼上的另一家店。
  我猜他会这么做,所以先下手为强。
  「我要尾形开警车,车子已经吩咐若槻准备好了。」
  「若槻再有本事也弄不到警车吧?」小岛一脸狐疑地看着修造。
  「他不是准备真的警车,是假货。我跟若槻下订单,他马上答应说『我可以找赃车重新烤漆,装上警不灯,小事一桩』。」
  只要响个警笛,就可以让茉莉亚跟破魔误以为「大楼被警方包围」。
  「你应该也答应付给若槻不少钱吧?」金森健不甘心地说。
  「一样是一千万。」
  如果省这种小钱,丢的就是人命。茉莉亚说如果抢银行成功,应该可以拿到两亿。扣掉给尾形跟若槻的两千万,还有一亿八千万。分三分之一,每个人可以分六千万。
  「然后我在甜心兔的厕所里藏了套警察制服,健哥杀了我们两个之后,麻烦就进厕所换装。」「当然也是杀假的吧?」
  「对,血浆我准备好了。就算茉莉亚是舞台剧演员,从针孔摄影机的烂影像里也看不出来吧。」
  「我换了警察制服之后要干什么?不要给我太难的任务,我办不好喔。」
  金森健一脸担忧。如果任务重大一吓得他临阵退缩可不好。而如果报酬没有远高于风险,
  他也不会出手相助。
  「简单,你只要到甜心兔的厨房关掉总开关就好。」
  「要让店里一片黑?」
  「为了骗过茉莉亚和破魔的眼睛。如果健哥杀了尾形,又杀了我跟柯吉,还换上警察制服,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不管是谁都会觉得健哥要逃出大楼吧。」小岛代为回答。「如果我是破魔,一定死命追上去。」
  「不过实际上开警车逃走的是尾形。我们三个要留在大楼里。」
  「为什么啊?」
  「要抢走茉莉亚跟破魔留在楼上的钱。」
  「修,你等等。这全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推测吧?」金森健开始挑毛病。「难得抢来的钱,他们怎么可能扔下来不管?一定会抱着波士顿包去追尾形啊!」
  「这点请放心。我会让茉莉亚和破魔误以为大楼被警察团团包围。」
  「怎么个做法?」
  「听到尾形打开假警车的警笛之后,我会去逃生梯看看外面的情况,然后说『我们被警察包围了!』」
  「光这样不够吧?如果破魔也从楼上那家店的逃生梯偷看怎么办?他两秒就会发现根本没有警察包围啦!」
  「说被狙击手盯上了怎样?」小岛突然眼睛一亮:「如果是特种部队,大家都会觉得可能躲在某个角落吧?」
  好主意!我倒没想过特种部队。肉眼看不到,或许能让恐怖感倍增。
  金森健也点头同意。
  「没错,这样破魔应该会吓到。就算没吓到,也没那个胆带着钱去追尾形吧。」
  「我了解破魔这个人的脾气,他一定会追着尾形的假警车到天涯海角。我们就趁这时候抢钱逃走。」
  「那个……不好意思,可能要泼你们一盆冷水了……」小岛尴尬地开口。
  「什么啊?」
  「如果破魔逮到尾形怎么办?他马上就会发现我跟修哥装死啦。」
  金森健听了表情扭曲,吞了口口水。
  「尾形被宰之后,我们肯定也会被冰凿捅死吧。」
  「这样不行啦……」小岛哭丧着脸,趴在方向盘上。
  艾尔格林的歌唱完了。
  修造关掉收音机,做一个大大的深呼吸,说了。
  「为了避免这件事发生,我赌了一把。」
  「真的假的?」小岛抬头望向修造。
  「怎样的一把?说来听听啊。」
  「我要让川崎巫婆去摆平破魔。破魔为了追尾形,一定会去停车场开自己的车。」
  所有在甜心兔上班的人,都知道破魔心爱的保时捷就停在Atre川崎购物中心对面的收费停车场里。
  「所以涉柿阿婆就等在停车场里罗?」
  昨天晚上,修造在歇业的色情浴红粉先生里,把自己的计划说给涉柿多见子听。内容是欺骗茉莉亚与破魔,把钱抢到手。
  破魔误以为甜心兔里只剩三具尸体。修造请涉柿抓住这个小辫子去威胁破魔。
  修造三人分到钱,涉柿分到甜心兔的所有权。
  车内气氛前所未有的紧绷。一旦扯上破魔和涉柿多见子,绝不容许有丝毫差错。
  「差不多该回去啦。」
  修造掏出万宝路薄荷烟。
  「我也来一根吧。」
  修造给了金森健与小岛各一支,然后点上火。
  三个人同时吐出了薄荷香的白雾。
  「我一定会把钱分三等份。」修造喃喃自语,仿佛在说服自己。


  19 停车场里的宛若处女—下午七点四十七分

  「可真慢啊。我都等到不耐烦罗。」
  川崎巫婆跷着脚,坐在破魔的保时捷驾驶座上,舔咬着一支细雪茄。
  「涉、涉柿大姐,你怎么会在我车上呢?」
  破魔拼命抑制心中的惊惧。
  涉柿多见子并没有立刻回答破魔的问题,只是调高了车内音响的音量。
  玛丹娜?是她的怀念老歌〈宛若处女〉。
  玛丹娜年轻时甜美的歌声,回荡在停车场的水泥地上。
  「不要随便拿CD到我车上放好吗?」
  破魔口气平稳,但太阳穴已经爆起青筋。他肯定在心底呐喊:「弄得我车上都是老太婆臭味!快给我滚下车!」
  川崎巫婆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出现……
  现在为了追上健哥逃亡用的假警车可是分秒必争,却碰上最恶劣的程咬金。
  看来不是碰巧的。
  我心中感到猛烈的不安,往停车场望了一圈。不知何时已经有五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围在保时捷附近了。他们是涉柿多见子的保镖,每个人都壮得像猩猩,就算破魔再怎么残暴也赢不了吧。
  涉柿多见子知道抢银行的事情。是修告的密?还是巫婆用魔力嗅到这件事?
  无论如何,我跟破魔都被逼上了绝路。保镖们慢慢缩小包围网。
  情况虽然万分危急,玛丹娜的〈宛若处女〉却让人感觉这一切都是梦。
  别恍神了,搞清楚!我现在正面临人生最大的危机啊!
  「你知道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吗?」
  涉柿多见子总算开口了。
  这是哪门子问题?怎么会聊起美食来?
  「请先回答我的问题吧。为什么要坐在我车上?」破魔死瞪着涉柿多见子,看来他已经下定决心,不愿退缩。
  「我想坐,就坐上来啦。」
  涉柿多见子故意把雪茄的烟灰弹在保时捷的副驾驶座上,向破魔挑衅。
  「只要你说一声,我随时以带你去兜风啊。不过不好意思,今天我很忙,改天好不好?」
  「真开心,你找我约会呢。不过我喜欢女人多过男人,要我跟你玩,我不如找她玩。」
  涉柿多见子一双蟒蛇般的眼睛盯着我瞧。
  打死都不要!但我的身体就像鬼压床,动也不能动。在这老太婆面前,我根本无力演戏,只能暴露本性。
  果然是个巫婆。
  「可以把音乐关掉吗?我讨厌玛丹娜。」
  「为什么?我很喜欢呢。每星期一、三、五,我拿玛丹娜来自摸。另外二、四、六搞的是女神卡卡。礼拜天是玛丽莲梦露喔。」
  别讲了啦!恶心!你都七十好几了还每天自摸啊?
  「这些都是贱货啊。别看我这样,我比较喜欢淑女。」
  「哦~~」渉柿多见子从鹰勾鼻喷出雪茄烟,露出奸笑:「原来你怕女人啊?」
  破魔的脸突然一阵抽搐。
  「怕女人还当什么酒店老板?」
  「就是怕女人,才拿女人做生意呀。看着女人为了钱摇尾巴,你才能放心吧。或许世界上九成男人都怕你,但是啊,暴力吓不倒女人的。女人力气小,所以靠着男人没有的东西跟男人对抗啊。」
  「什么东西?趁这机会让我学学吧。」
  「心臓大颗啊,小弟弟,记清楚罗。」
  我多少能够体会涉柿多见子在说什么。女人从小就习惯不稳定的生活,比方说月经,每个月来的日子都不一样。女人必须不断刷新记忆来应付新的环境与意外。所以女人对往事不屑一顾。
  至于男人,可是记仇记得凶。我交往过的男人都是这样。只要一吵架,就会拿我好几年前的言行举止来翻旧帐,但我几乎都不记得。男人们看了反而更火大。
  「心臓大颗的男人也不少喔。」
  破魔挺起厚实的胸膛,想说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这些人不是心臓大颗,是神经大条。他们不是承受痛苦,而是逃离痛苦。如果不甘心,就生个小孩来看看啊。我这肚子生过八个小鬼。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生这样一大串?因为每生一次,就会忘记一点生小孩的痛苦啊。有人说男人体会到生小孩的痛,就会休克而死。女人可是痛过就不当一回事呢。」
  我听了涉柿多见子的话,不禁点头同意。
  「如果要比生小孩,男人确实赢不了啦。」破魔不甘心地皱眉歪嘴。
  「你也体会一下怎样?」
  涉柿多见子把还没熄的雪茄弹了出去,划过破魔的脸颊,在水泥地上撞出几点火花。
  「……什么意思?」
  「体会一下怎么生小孩啊。」
  「不、不可能吧。」
  破魔脸色大变。连我都能清楚感受到,涉柿多见子不是在开玩笑。
  「出生前的胎儿平均体重是三公斤。我想在你肚子里塞颗保龄球,你看怎样?简简单单就可以当孕妇罗。手术交给我们,蒲田有不错的地下医生喔。」
  个保镖走向保时捷旁边的黑亮宾士,打开行李箱,真的拿出了一颗保龄球。这应该是特地从保龄球场里挑出最重的一颗吧。原色是黄色,但看来年代久远,黑黑脏脏的。
  这种东西塞进肚子里还得了……
  不仅内臓会被压烂,还有卫生问题。肯定马上就会感染细菌病毒什么的。
  「少唬人喔!」
  破魔口气突然凶恶起来,从我的手拿包(刚刚被他抢去)里掏出冰凿。
  「拿那个玩具是想怎样?要找我麻烦?」
  「死老太婆,别老是作威作福!我早就看你不爽啦!现在就把你干掉!」
  他真的说了,没机会回头了。
  另一个保镖立刻站到保时捷驾驶座前,护着涉柿多见子。
  「真可惜呀。」涉柿多见子牵着保镖的手,身段优雅地走下驾驶座。「如果你乖乖听话,总有一天也是会当上川崎帝王的说。」
  「是啊……计划全都乱啦!」
  破魔紧握冰凿,保镖们把手伸进西装内袋,小心保持距离。
  要在大街上开枪吗?不对,就算开枪也不会被警察抓,所以才叫巫婆。我在甜心兔听说过很多次,连警察也不敢随便对涉柿多见子出手。
  「小弟弟,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甜心兔的经营权交给我,那我可以饶你不死。偷拍生意当然也由我接手啦。」
  「里面有尸体你也要?」破魔自暴自弃地笑说:「如果能帮我处理尸体,那可是帮大忙啦。」
  但涉柿多见子听了只是温柔微笑,就像教会里的圣母像。
  这女人也会有这种表情……?
  看她突然换了一张脸,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如果涉柿多见子去当演员,肯定也会成为传奇。
  我的能量实在差她太多。
  我输了。我心底最后剩下的某些东西,被扯出来砸得粉碎。我只是个二流女演员,这辈子也不想再站上舞台了。看了涉柿多见子的微笑,让我痛彻心扉。
  「甜心兔里根本没尸体呀。」
  「当然有,修造、小岛跟尾形三个人就死在里面。我亲眼看到金森大叔宰了他们。」
  「你眼睛瞎啦?」
  「你说什么?」
  「眼见不一定为凭。因为看得见而轻忽大意,总是要吃大亏啊。小弟弟。」
  不会吧?修他们没死?
  我和破魔面面相观。破魔的眼神错愕,我还是第一次看他如此慌张。
  「茉莉亚,这怎么回事?」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破魔把冰凿对准了我,气到手抖个不停。
  「唉呦,看来小妹妹的脑筋比较灵活喔。你就简单说明给破魔小弟弟听吧。」
  破魔气得满脸通红,用没拿冰凿的另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
  「告诉我!甜心兔里发生什么事啦!」
  我大受打击,拼命想挥去脑中的一片迷雾。
  不,我得冷静下来分析状况。因为修肯定是坑了我。
  「那三个抢银行的人,一直都在演戏啊。」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而看戏的观众就是我和破魔。
  「演什么戏!?」
  破魔猛力一抓,差点把我的手腕捏烂。我想他多少也察觉自己被骗,只是打死都不想承认罢了。
  「就是闹内哄的戏。『被狙击手盯上』应该也是修乱说的。」
  「那,金森大叔一个人也没杀?」
  我点头,信心十足。
  修他们完全抄袭了我在银行用的招数。
  「健哥把警察制服藏在甜心兔厕所里,也是有修帮忙?」
  「而且你拼命想追的人不是金森健喔。」涉柿多见子突然插嘴。
  「尾形是吧!」破魔额头上爆出大量青筋。「所以金森大叔才会关掉总开关!」
  修他们现在已经抢了装满真钞的波士顿包,逃逸无踪。我们两个笨蛋,被他们三人逼真的演技给骗出了大楼外。
  「是男子汉就老实认输吧。」
  涉柿多见子的一句话,沉沉地压在破魔肩上。
  车内音响似乎设定了重复播放,〈宛若处女〉已经放了第三次。
  「吵死了……」
  破魔嘟囔一句,放开了我的手,跪倒在水泥地上。
  「那,我要跟茉莉亚回甜心兔去罗。」
  这次换涉柿多见子用冰冷的手抓住我的手腕。
  「为什么要回去?」
  「回去之后你就知道啦。」
  涉柿多见子伸出血红的舌头上下抖动,舔了我的脸一下。
  ……这什么臭味啊!
  涉柿多见子嘴里冒出浓烈香料的香味与腐败海产的臭味。我好想一拳揍飞她,但被持枪的保镖盯着,我也只能忍住。
  「我应该没有权利拒绝吧。」
  「聪明的孩子。」涉柿多见子温柔地摸摸我的头。「如果不听话,这男人会把你的头盖骨砸烂当拼图喔。」
  我身后站了个保镰,手上还拎着一颗保龄球。
  肯定逃不掉了。但非逃不可。至少要知道为什么得回去甜心兔。
  「甜心兔里应该什么也不剩了。去了没意义吧?」
  「我要去把钱拿回来呀。」
  「可是修他们不是已经逃了……」
  不夸张,涉柿多见子的眼睛真的在发亮。
  「你也认识若槻吧?他正拿着真枪押住那三个人呢。」
  这女人未免太贪了!不只抢走甜心兔,还毫不犹豫地出卖修他们……
  「你跟若槻是一伙的吧。」
  「说这什么话?若槻是我可爱的孙子啊。」


  20 哈维鹤见大台301室—抢银行的前一小时

  「等一下啦!修,这是谁家啊?」
  金森健站在玄关前,表情僵硬,两手提着装满食物的超市塑胶袋。
  「不要太大声好不好?我不想被其他邻居发现。」
  修造压低声音,俐落地打开了哈维鹤见大楼301室的门。今天早上搞完之后,趁着茉莉亚去洗澡,修造从她包包里摸来了钥匙。早上是修造先出门,也不知道茉莉亚怎么锁上门的。不过门既然有锁好,应该是有备用钥匙吧。
  「这是女人家吧。」
  一开门,小岛就闻到了气味。他手上也抱着超市塑胶袋。
  「快进来啦。」
  修造把两人叫进门,然后关门。
  「果然是女人家。」
  小岛往房里望了一圈,两眼发亮。茉莉亚家里只有简单的白色家具,气味芬芳,是不折不扣的「闺房」。跟修造与小岛住的猪窝就是有天壤之别。
  「所以这到底是谁家?」金森健有点静不下心,慌张问道。
  「茉莉亚的。」
  「真的还假的!」小岛惊呼一声。「我果然没猜错,修哥跟茉莉亚在一起!」
  「根本不算在一起啦。」
  「可是应该有上过了吧?」
  「上是上过,不过那只是茉莉亚为了让我松懈……」
  「好啦好啦!」
  金森健不耐烦地脱了鞋,踩上地砖。
  「我才没有羡慕喔!」小岛也跟着脱鞋。
  「所以你把我们带来这里干啥?」
  「我打算把这里当第二个秘密基地。」修造边脱鞋边说。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再过一小时,我们就要戴着面罩,持枪冲进银行。茉莉亚现在应该正在Lazona的厕所化妆成老太婆。
  「修哥,『第二个』是什么意思啊?」
  「我们会先躲在甜心兔对吧。接下来要躲,最好就是躲在这里。茉莉亚会被涉柿多见子绑走,有一阵子回不来了。」
  看来为了要涉柿多见子帮忙,茉莉亚就成了犠牲品。巫婆根本不缺钱,光是甜心兔经营权跟无码A片的生意,她不会愿意帮忙。
  幸好巫婆是个变态蕾丝边姥姥。她还真的开心地说「我要把茉莉亚绑去轻井泽的别墅!」
  「为什么要躲在这么近的地方?逃远些不是更好?羽田就很近啊。新横滨搭个新干线也就到啦。」
  金森健一脸不满地反驳。他一听到修造跟茉莉亚有一腿,态度突然差了起来。早知道就骗他没搞过了……
  不对,接下来的命运,取决于三人的互信,无论多小的谎都不能说。我要聚精会神说服他们俩。
  「我们可是要去抢银行,抢完在甜心兔里东摸西摸的,警察早就在机场跟新干线车站布下天罗地网啦。」
  「那我早点在甜心兔里把你们干掉不就好了?」
  「这么随便,会被破魔发现啦。你不知道他鼻子很灵的吗?」
  「修哥说得对。而且拿着两亿现金闲晃不太好吧?警察应该査不到这里,我们也可以好好休息。这是最棒的秘密基地啦。」
  「这么说也没错啦。」
  有了小岛附和,金森健才总算接受。
  根据计划,我们要在这301室窝上整整两天。这里有电视和电玩主机,不会无聊。
  「那我们就把买来的饭菜放进冰箱吧。」
  牛肉锅用的肉和菜,义大利面用的培根和鸡蛋,嘴馋可以吃的咖哩调味包和泡面,啤酒和烧酒,下酒点心,连换洗衣服都买好了。
  三个人把食物堆进冰箱。茉莉亚可能不在家开伙,冰箱里只有矿泉水和人造奶油。
  「躲在这里之后呢?」
  「找若槻准备新的赃车。」
  「他可真帮忙啊。」
  金森健排着啤酒说。他还把所有啤酒的商标转到同一边,没想到在小地方这么神经质。
  「毕竟酬劳有一千万,不多帮点忙怎么行?我们应该要开很远,所以我要他找辆可以伸展手脚的休旅车来。」
  「往西边逃吧。其实我老婆小孩已经跑回大阪娘家去罗。」
  「不错喔。我想去福冈。」
  「喔,好哩。那里东西好吃,正妹又多。我介绍个私房的猪骨拉面店给你。」
  「那个……不好意思,又要泼你们一盆冷水了。」小岛拿起一盒鸡蛋。
  「怎么啦,柯吉?拿着蛋发什么呆?离『重头戏』没多少时间啦。」
  「我觉得有点奇怪说。」
  「觉得哪里奇怪就尽量说。我们这一战绝对不能输啊。」
  修造从小岛手上拿走蛋盒,帮忙塞进冰箱。
  「就是若槻啊。」小岛神情凝重。
  「有什么问题吗?」
  「我以前就知道他的个性,不知道可不可以这么信他……」
  「你们不是一起混过暴走族?肯定不会出卖你吧?」
  那就错了。人际关系没有绝对。尤其一扯上钱,无论友情、爱情都会瞬间分崩离析。
  「若槻混暴走族的时候,人品怎样?」
  「基本上人还不错,前辈疼他,他也懂得照顾晚辈。他打架不是很强,不过头脑好得让我印象深刻。」
  「之前看到若槻就知道他脑筋好啦。笨蛋怎么能干黒社会的便利超商?」
  「就是这个。做地下生意的人或许会帮忙抢银行,但应该不会帮忙抢匪逃亡吧?」
  有道理。修造站在若槻的立场一想,如果有人跟他买了赃车和手枪,绝对不会再见他们一面。
  「那若槻为什么这样帮忙呢?」
  修造回想起三天前若槻表现出来的态度。
  三人走出金钟酒吧之后,修造先送走小岛与金森健,然后自己回到酒吧里。若槻正在吧台里喝着番茄汁。
  「咦?忘了什么东西吗?」若槻问。修造说:「我加一千万,跟你多订些东西。」若槻爽朗地笑说:「没问题。」
  正常人应该先听了要订什么再笑吧……?
  「难不成,若槻想出卖我们?」
  金森健神色凝重,关上冰箱门。
  「我是不敢想啦。」小岛也严肃地看着修造。
  如果我是若槻,会怎么出卖修造?要怎么赚到更大一笔钱?
  「或许是把情报卖给别人了……」
  修造灵机一动,回想起昨晚的经过,还有尿水的骚味。
  「若槻把情报卖给谁?」
  「川崎巫婆啊。所以那女人才掌握到抢银行的事情。」
  被摆了一道!原来若槻笑着陷害我们!
  「他妈的!」
  小岛气得猛揍房里的白色抱枕一拳。
  「冷静点,我们要猜出他们这步棋,然后准备更下一步棋啊。」
  「还能怎么下?现在可以放弃抢银行喔。我们就这样到新横滨车站搭新干线吧!」
  金森健也失了冷静,立刻跑到玄关想穿鞋。
  「不行,不能放弃。」
  「别闹了!哪有人明知道会输还去打仗的?根本就是自杀啊!」
  所以才有胜算。涉柿多见子和若槻肯定认为「自己稳赢不输」。
  「相信我吧!」
  修造交互看着另外两个人的脸。
  「……少来,银行抢匪讲这什么话?」
  「就算现在逃了也不能改变事实。我们一辈子都只能当丧家犬。只有承担风险才能获胜啊。」
  「我相信修哥。」
  小岛咬着下唇,对修造投以坚定的眼神。
  太好了,选小岛入伙真的太好了。
  「你们是热血运动员喔?还是被虐狂啊?」
  金森健不禁苦笑,放下鞋子。
  「健哥,谢谢你。」
  「我可还没决定信你啊。等我们想出反败为胜的一手棋再说。你觉得涉柿阿婆跟若槻什么时候会出卖我们?」
  「应该是我们从破魔手上抢回真钞之后吧。」
  她一定会先收拾破魔这个大麻烦。
  「原来如此,先把麻烦的家伙全收拾掉,最后再独占好料是吧。」
  「饶不了他们!」小岛又揍了白抱枕一拳。
  「巫婆跟破魔对干的时候,若槻应该会逮住我们,不让我们拿钱逃跑。」
  「想也知道他会趁我们离开大楼的时候把我们绑走。不然就是把我们关回去甜心兔。」
  「我会把他打个半死!」
  「笨喔!他怎么可能一个人来?他可是黑社会的超商老板,肯定会带上一大票拿武器的手下啊!」
  小岛咋舌一声,不甘心地板起脸。
  「所以只要找到办法逃离大楼,我们就赢了。」修造边说边点头,为另外两人打气。
  完全无效。两个人脸色铁青,移开视线。
  快想,快想!一定有什么办法!
  「找其他酒店帮忙怎样?」
  「拿着装满两亿的波士顿包找人帮忙?不就摆明了说自己是银行抢匪?」
  小岛反驳金森健的提议。
  「总比被杀好吧?」
  「如果要被警察抓,还不如死了算了。」
  没错,如果一定会被抓,我早就自己抢银行了。
  「这两亿分若槻一半,要他放了我们怎样?
  「不可能吧。」金森健哼了一声,也反驳回去。
  「可是有一亿说!」
  「若槻拿了一亿就得跟涉柿阿婆为敌。你觉得他会选这条路吗?」
  「应该不会吧……」
  小岛垂头丧气。
  不妙,再不赶去M银行,最重要的「重头戏」就要搞砸了!
  「干脆从顶楼跳下去算了!」金森健自暴自弃地说。
  「就是这个!」修造拍了一下手心。
  零散的碎片在脑中慢慢组合,浮现翻盘的图样。
  「喂喂,我开玩笑的好不好?」
  「我们要从顶楼跳到隔壁大楼去!」
  「开、开啥玩笑!我们又不是蜘蛛人!」
  「两栋大楼之间的距离,可以跳得过去吗?」小岛不安地倾首。「我们是非跳不可了。」
  如果不赌命,人生就不会翻盘。
  「太乱来啦……」
  金森健头晕眼花,双腿一软,紧抓着门把。
  「我们快点去甜心兔那栋大楼!」
  「啊?已经没时间了说!」
  「有五分钟就够了。我们得先布局才能赢!」
  赢面就像纸一样轻薄。
  但并不为零。
  只要不为零,就有赌一把的价值。





  21 甜心兔酒店—下午八点三分

  「开门呗。」
  涉柿多见子搓揉着我的屁股,说了。
  我们一下电梯,就站在甜心兔门前。
  放手!色老太婆!
  我想给她一个肘击,打断她的鼻子,但涉柿多见子后面有个比她壮三倍的保镖,就像黏在金鱼屁股上的大便一样甩都甩不掉。巫婆趁着我无法抵抗,从停车场走到这栋大楼的沿路上一直揉着我的屁股。
  「你不会自己开啊?」
  我试图虚张声势,但声音却在发抖,真不甘心。
  「我忙着揉屁股呢。」渉柿多见子大声地吸着口水。「而且你的屁股就像两团刚捣好的麻糈,软到受不了!好想赶快把你扒光咬一口啊!」
  光想就觉得要吐了。与其当色老太婆的性奴隶,不如咬舌自尽!再不然就趁保镖不注意,狠狠揍涉柿多见子一拳,然后从甜心兔的逃生梯跳楼自尽!
  保镖轻轻顶了我的肩膀一下,施加压力。
  「好啦。」
  如果涉柿多见子说的没错,黑社会超商老板若槻正把修他们三个关在店里。
  没想到巫婆竟然有孙子……
  蕾丝边特地跑去跟男人结婚生子?还是收养来的?既然是涉柿多见子,就算买下优秀的男性精子人工受孕也不奇怪。
  实在太神秘了。
  涉柿务见子走出停车场的时候,打了通电话给若槻,并舔着嘴唇说:「我马上过去,先别宰掉喔。等等才要开始玩呢。」
  修他们要死在这里了。我可以想见地狱的光景。虽然他们骗得我很生气,但被惨绝人寰地拷打致死还是很可怜。
  可惜我救不了他们。因为我要自杀。
  我下定决心,打开了甜心兔的门。
  「欢迎光临甜心兔。」
  身穿高级西装的瘦小青年,毕恭毕敬地迎接我们进门。
  这家伙就是巫婆的孙子?
  工整的发型、书呆子的黑框眼镜,表情冷静沉稳,有股年轻律师般的聪颖气息。完全看不出他跟猛揉我屁股的涉柿多见子有血缘关系。
  「肉处理好没有?」
  涉柿多见子往我耳朵后面舔了一口,一股咖哩炒厨余的恶臭扑鼻而来。
  「当然罗,奶奶。」若槻语气柔和地说:「随时都可以下锅了。」
  仔细一看,有三个男人坐在甜心兔包厢的沙发上。
  是修、柯吉和健哥。
  店里「假钱」散落一地。这是我一个礼拜来努力剪好的报纸。
  「看来挺好吃喔!」
  涉柿多见子松开我屁股上的手,满意地点头。
  三个人都被揍得鼻青脸肿,全身赤裸,嘴上贴着胶带,双手双脚绑着塑胶手铐。桌上整齐地叠着脱下来的衣服,想必是被迫自己叠好的吧。
  修与柯吉眼神茫然,毫不抱希望。健哥则不停发抖,泪流满面,不忍卒睹。
  ……应该是逃跑失败了。
  骗我跟破魔这部分还算顺利,但逃出大楼之前就被若槻给逮住了。看来若槻的同伙是抓准了没有其他人注意的空档,狠狠揍了修他们一顿,然后快快解散。无论多么残暴的人,肯定都不想碰上川崎巫婆。
  「奶奶,你修理过破魔了吗?」
  「还没呀,先料理三只小猪,再来解决大野狼吧。」
  健哥一听到「小猪」,又吓得抖了一下。
  保镖把破魔揍到连胃里的鸡肉都吐了出来,然后把他双手锁上塑胶手铐,扔进宾士的行李箱中。他只能在黑暗中等待涉柿多见子回去。
  破魔手上的手铐,跟他们三个手脚上的一样。
  「要煮,还是烤呢?」若槻舔了个嘴唇,仿佛毒蛇吐信。
  原来如此,外表虽然不像,但内涵倒是跟涉柿多见子一个样。
  我看见若槻脚下的波士顿包。拉链开了一半左右,里面有大把钞票。应该是看过内容物了。
  「为什么要拷打他们?不是只要抢走他们所有的钱吗?钱到手了,怎么不饶了他们?」
  「饶?」涉柿多见子露出一口黄牙,满脸尽是厌恶。「乳臭未干的小姑娘,你开什么玩笑?如果不狠狠教训这些兔崽子,那有什么意思?你懂不懂?他们这一大笔钱被我抢了,肯定是恨我入骨,恨不得宰了我!所以我要趁现在把他们的爪牙给拔掉,这样以后才不会回来反咬我一口啊!」
  「所以你想杀他们……」
  「我怎么会这么浪费呢?」涉柿多见子露出奸笑。「不过确实很多人给我疼爱到一半就没命啦。最近小朋友没几个有骨气的,可怜哦!」
  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变态,天生的虐待狂。
  健哥瞪大眼睛,嘴巴从胶带底下发出阵阵猪叫声。
  「小猪好像有话要说,我们来给他听听看。」
  涉柿多见子坐在修他们斜对面的沙发上。
  若机开心地点头,狠狠撕下健哥嘴上的腰带。
  健哥痛得嘴歪眼斜,但连忙开口求饶。
  「求、求求你啦!别杀我!拜托,我家里还有可爱的妻小啊!」
  「意思是家人比什么都重要罗?」
  涉柿多见子举起食指与中指,保镖立刻拿出一支细雪茄架在她两指之间。
  「那、那,那当然啊!」健哥的声音更抖了。
  「既然家人这么重要,你还上什么酒店?」
  涉柿多见子叼起雪茄,保镖又掏出闪闪发亮的打火机为她点火。
  打火机上有钻石?真俗!
  我用眼角望向厨房,只要往那里跑出去就是逃生梯,但若槻却正好挡在直线上。
  不能急,开始拷打之后应该多的是机会。
  「这个……」健哥额头上汗如雨下,回答:「是为了学经验、长人脉啊!你看,我干的是餐饮业……经济又这么不景气,不拼一点会被人追过去喔!」
  拼哪里啊?明明就只会色眯眯地盯着我的乳沟瞧。
  「这我就懂了。」涉柿多见子把雪茄的烟喷到健哥脸上。「既然你这么爱家,我就饶了你。」
  「真、真的吗。」健哥听了脸上就闪出光彩?
  不会吧?这个关头怎么可能放人?
  「这些全都给你家里人。他们很重要对吧。」
  涉柿多见子指向波士顿包。那是修他们准备带走的真钱,至少塞了有两亿左右。
  「那、那些是吗……」
  健哥一脸讶异,牙齿猛打架。修与柯吉则不明就里,面面相觑。
  「而你,就把身体卖给我。」
  「啊?我、我的身体,应该没那么值钱吧?」
  「你要让我爽到值回票价呀。」涉柿多见子把雪茄拧熄在桌角上。
  值两亿的爽?你到底想叫健哥干什么?
  「呃,那个,我想……家人还是没那么重要啦。」健哥脸色铁青地修正发言:「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健康还是最重要了。」
  「别害羞,你这好爸爸应该抬头挺胸啊。」
  「饶、饶了我吧!」健哥勉强挤出笑容,但挤得太用力,反而哭丧着一张脸。
  「跳个舞来看看呗。」
  涉柿多见子对若槻眨了个眼。她脸上的皱纹全都蠕动起来,像是某种恶心的生物。
  「跳、跳舞?我、我最不会跳舞啦!」
  「你记好,跳舞靠的不是技巧,是热情。」
  「我就知道奶奶会这么说,早就把水煮好等着了。」
  若槻也得意地眨眼,然后脚步轻快地前往厨房。
  「我的孙子果然优秀。」
  我竖起耳朵,厨房传来咕噜咕噜的滚水声。
  「……热水,是要做啥啊?」健哥支支吾吾问道。
  不用问也知道,涉柿多见子打算拿热水淋健哥全身。
  「可别以为这是综艺节目的惩罚游戏啊。那种小怎么能讨我欢心呢?」
  「该、该不会是要淋在身上吧……」
  涉柿多见子缓缓摇头:「是要你喝下去。」
  「喝下去……」
  此话一出,健哥哑口无言。
  「滚烫的热情一股脑灌进你肚子里,身体自然就会动起来,跳出我想看的舞啦。」
  ……疯了。
  修与柯吉不用说,就连保镖都畏怯地看着涉柿多见子。
  这阿婆果然是巫婆,连拷打的方法都远超乎我们想像。
  「久等罗。好戏开锣!」
  若槻拿着茶壷现身。那是少爷们休息时间煮泡面用的茶壷,壷嘴正喷出强烈的水蒸气。
  「来吧!金森健!头抬高,嘴巴张大!要是有一滴热情洒出来,我可饶不了你啊!」
  涉柿多见子两眼发亮,高声说道。
  什么热情?就只是热水吧!
  要人喝滚烫的开水,脑袋真的有病!这一喝会严重烫伤食道跟胃,后果不堪设想。
  搞不好还会死哩……不过对巫婆来说,出人命根本不算什么。
  「这、这怎么可能啦!」
  健哥手脚还套着手铐,就试图站起身抵抗。这一站,垂头丧气的小老二曝了光,却没人在乎。因为有个男人就要死在众人眼前了。
  「可不可能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这屋里所有人的命,都握在我手上!」
  涉柿多见子一句话,让屋里气温瞬间下滑。我打了个冷颤,拼命压抑全身的鸡皮疙瘩。
  修与柯吉还是吓得缩在沙发上。
  你们这样还算男子汉吗!?要战到最后一刻啊!
  「我、我绝对不喝!谁要喝啊!蠢货!」健哥大声怒吼,整个上半身都红通通的。
  「你还是喝下去的好喔。」若槻耸肩说:「惹奶奶生气可不是这样就算了。有人背上的皮整片被扒掉,有人拿脑袋去撞钟撞到开花呢。」
  撞钟……到底要怎样才会被抓去撞钟啊?
  「你是说喝这热水还比较轻松!?」
  「奶奶,你说对不对?」^
  涉柿多见子无言微笑。不,不能说她在笑,只是像只张开嘴挖厨余吃的乌鸦。
  她那张鲜红的血盆大口,简直就像地狱大门。如果不打起精神,会以为自己要被吞了进去。
  「我才不要死!」
  健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大吼,试图逃走。但脚踝上的手铐让他跑不了,只能跳呀跳地跳向厨房。
  你要去哪啦!门口在另一边啊!
  这种逃法当然撑不了多久,健哥在厨房前就喘不过气,跌倒在地。
  烂透了!你倒在这种地方,我怎么冲出逃生梯!?
  不用说,保镖马上过来踩住健哥胸口,让他无法挣扎。
  「咕、咕呼!咕呼!」健哥像只要被拖去宰的猪,呻吟扭动。
  怎么办……这下我想死就只能咬舌自尽了。从巫婆亢奋的程度来看,我肯定会当场被她上的。
  这我绝对不要!
  脉搏冲击我的太阳穴,传来阵阵鼓动。
  不,我真的不想死。咬舌太痛咬不断,想跳楼又怕高。
  我想再一次站上舞台。在闪亮的聚光灯下,对着观众了出优雅的台词,然后接受观众停不住的起立鼓掌。我想再一次享受那震撼灵魂的感觉。
  在那之前,我怎么能死!
  我全身上下冻结的血液,又缓缓地流劝起来。感到体内热血沸腾,不输若槻手土那壷开水。
  但健哥的呻吟让我冷静下来。
  ……我有办法逃离这个危机吗?
  「先吃这两只也不错喔。」
  涉柿多见子望向修与柯吉,舔舔嘴唇。
  「这两只也要煮?」
  若槻迫不及待地举起茶壶,壶嘴洒出几滴热水。
  涉柿多见子站起身,依序摸了修与柯吉僵硬紧绷的肩膀。
  「我看还是用烤的好。这两个肌肉都够硬,烤起来一定很带劲,」
  「好久没吃人排罗。」
  若槻一句话,让保镖不禁倒抽一口气,好像忍着不敢吐出来。应该是亲眼见过涉柿多见子烤人排吧。
  「厨具都准备好没有?」
  「我怎么会忘呢?奶奶。」
  「那马上准备过来,我饿得受不了啦。」
  「报告是!」
  若槻像个军人,用没拿茶壶的左手在额前敬礼。然后又回到厨房。
  难道是要吃他们?不会吧?
  但涉柿多见子就有可能会吃所以才被称为巫婆。
  此时,原本动也不动的修突然抬起头。
  「哎哟?你也要讨饶啊?」
  涉柿多见子温柔地抚着修背上的肌肉。
  修缓缓地摇头。不知为何,他的眼神一点都不恐惧,甚至,有着坚信胜利的锐利光芒。
  「你这什么眼神?看了真不爽。」涉柿多见子撕下修嘴上的胶带。「有话想说就快说,我听听你有啥遗言。」
  修神情沉稳,慢慢吐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赢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涉柿多见子放声大笑。
  「奶奶,怎么啦?」
  若槻手上拿着瓦斯喷灯,一脸担心地从厨房跑了出来。
  「真是妙透啦!你知道修刚才说了什么来着?刚刚那句话也说给我孙子听听吧!」涉柿多见子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要说几次都行!」修抬头挺胸,斩钉截铁地说:「我们赢了!」
  铃铃铃铃铃铃~~~
  火灾警报器的铃声,盖过了涉柿多见子的笑声。


  22 居酒屋·真一—抢银行的前三十分钟

  「修哥……你该不会慌过头,脑袋烧坏了吧?」
  小岛在修造身后一脸担忧地问。
  「妈的!怎么可能?别光是站着看,来帮忙啊!」
  「帮忙,是要帮啥啊?」金森健也相当不安。
  「帮忙把我买的杂志藏进冰箱啊!」
  下午两点十五分——甜心兔大楼地下一楼的居酒屋真一。距离抢银行的重头戏只剩三十分钟。
  修造在来到这里之前,去超商买了一大堆周刊与漫画、杂志,然后猛往商用冰箱里塞。冰箱里已经没有食物,但仍留着些微的鱼腥味。
  幸好这家居酒屋倒了,而且还没开始改装,没有比这里更适合藏东西的地方。
  万一若槻真的出卖我们,我得先下好翻盘的一手棋。
  「修,你解释清楚好不好?」
  金森健不耐烦地从超商塑胶袋里掏出《Friday》杂志,交到修造手上。
  「没有时间解释了,现在请专心点!」
  「白痴喔?这样我反而更担心啊!不怕抢银行失败吗?」
  修造叹了口气,望向金森健与小岛。店里灯光昏暗,让两人看来就像等着上刑场的死刑犯。
  「我只解释一次,听清楚喔。」
  两人咬紧下唇,同时点头。
  「尾形会开警车离开大楼,到这里为止的过程都明白吧?」
  「一看到破魔跟茉莉亚去追尾形,我们就到甜心兔楼上的店面,抢走装真钱的波士顿包对吧。」
  小岛答得不甚确定。他很擅长当面干架,却不擅长互相欺骗算计。
  「那也得要波士顿包这么巧就放在楼上才行啊。」金森健沉着脸鄕嚷说。
  不妙,士气降低了,靠这样的气势抢银行绝对会失败。
  「健哥,你不要负面思考好吗?我不是说了,只要让破魔误以为大楼被警察包围,这点就搞定了?」
  「搞定?不过是赌博吧?」
  「不是赌!是风险!」修造大吼一声,气势惊人。「不担风险,做什么都不会成功!想要干大事,就要承担大风险才行啊!我们一直都在逃避风险,给自己找借口开脱,只会装模作样,哪里轻松哪里逃!我不要再过这种东躲西藏、嘻皮笑脸、装疯卖傻的人生啦!!」
  吼着吼着,眼泪就流下来。这辈子没说过如此丢脸的话,却感动莫名。
  我究竟在怕什么羞?怕人看见我努力打拼?怕人看见我勇往直前?
  男人命短,哪来的时间怕羞?怕羞的人迟早会因为偷鸡摸狗而付出代价。
  小岛咬紧牙关,泪光闪闪。他应该也有同样的感触。
  「看来就算死,你也不怕了吧?」金森健无奈问道。
  修造闭上眼,点头。
  不论何时,都死而无憾。往后,我的人生就要这么过。
  「你继续解释吧。」
  修造深深吸了一口气,张开眼睛。眼前两人似乎被修造火热的宣言打动,表情完全不同。
  「如果若槻出卖我们,一定会埋伏在大楼外等我们出去!」
  这我有信心。因为他必须亲眼确认破魔与茉莉亚离开大楼去追尾形的假警车。无论若槻在黑社会有多么吃得开,也不会想跟破魔正面冲突。
  「所以等我们一出大楼,就完蛋了对不对?」小岛咋舌,打了手心一拳。
  「应该会被绑去哪个没人的地方吧。」金森健缩起脖子板起脸,双下巴成了三下巴。
  「我认为被带回甜心兔的机率最高。」
  这我也有信心。因为傍晚时分,甜心兔大楼前面的路上人来人往。如果只绑一个人还好,要绑三个大男人可不容易。
  「被关在哪不都一样?如果涉柿多见子一来,我们肯定不能全身而退啊。」
  「所以,会被拷打罗?」
  「……应该吧。」
  巫婆应该是打算能爽则爽,然后把我们收拾掉。把抢银行的赃款弄到手之后,我们只会碍手碍脚。
  修造想起昨天晚上发生在歇业色情浴红粉先生的事情,不禁全身发抖。如果当时不求饶,脑浆已经被汤匙挖去吃掉了。
  我有经验,所以我知道涉柿多见子从来不唬人。
  但涉柿多见子为什么会跟若槻联手,还是个谜。或许他们有不可告人的密切关系吧。
  「到那时候我们还有机会翻盘吗?」
  「我想不是不可能。」
  修造故意说得抬头挺胸,掩饰心中缺乏的自信。
  老实说,最后只能听天由命。他不认为胜利女神会庇佑这三个歹命男,但除了信天也别无他法。
  「用这个来翻盘?」
  金森健提起手上装满杂志的超商塑胶袋。
  「没错:」
  「这玩意儿赢得了川崎巫婆吗?」
  「时机抓准就行。」
  金森健与小岛同时皱眉。
  「什么时机啊?」
  「在甜心兔楼上的店面放火。」
  这是最后翻盘的一手棋。刚才在茉莉亚家里堆食物进冰箱的时候,他才想到这一手。
  「放、放火……?还真是乱来啊。」
  「火不能烧得太快,也不能太慢。这就只能看我们的运气了。」
  「喂喂,对上巫婆竟然要靠运气?」
  「就因为是对上巫婆,没运气不可能赢啊。」小岛不安地开口附和。
  没时间了,得赶快去银行才行。否则赶不上最重要的抢劫。
  「再说火哪有这么简单就烧起来?空荡荡的房子要怎么烧?烧到一半就熄啦。」
  「在屋里洒油。」
  修造加快速度,把剩下的杂志全塞进商用冰箱。小岛也在旁边帮忙。
  「洒什么油啊?」金森健把整包杂志全交给小岛。
  「甜心兔有Zippo打火机用的燃油。把这些燃油洒在楼上的地板上,点火,然后带着真钱逃离大楼。」
  店里的燃油是为了喜欢Zippo打火机的客人所准备。如果客人想在小姐面前帅气点烟(有些爱耍酷的客人不喜欢给小姐点,硬要自己点),可不能让客人丢脸。
  「若槻不就等在大楼外面?我们不是要被关进甜心兔吗?明知道楼上起火,还要故意被抓回来?」
  金森健吞了口口水,小岛的表情也僵硬起来。
  「火灾警报器一响,就算是涉柿多见子也只能放弃拷打逃走吧。」
  「如果太晚响就惨罗。是吧修哥?」
  「太早响也是问题,因为他们得带走波士顿包里的钱才行篇」
  只要错失一个时机?一切就化为泡影。而如果火势比预料的更强,三个人就要葬身火窟。
  「等等,等一下!钱要给他们?这样一切不全都泡汤了吗!?」
  修造把杂志全藏进了商用冰箱,关上银色冰箱门。
  「为了我们的胜利啊。」

  23 甜心兔酒店—下午八点十九分

  铃铃铃铃铃铃~~~
  火灾警报器剌耳的铃声响遍了甜心兔。
  「是你们干的好事?」
  涉柿多见子脸上没了笑容,微微抽搐。
  「火总算烧起来啦。差点就没命哩……」
  健哥被保镖踩在地上,但还是松了一口气。
  「火是你们放的!?」若槻像狗一样到处嗅:「从哪里烧起来的啊!?」
  从四处传来呛鼻的浓烟味。修他们并没有唬人,这栋大楼真的起火了。
  楼上?刚才我跟破魔躲着的那家店?那家店还在装修,没什么东西可以烧,他们怎么能放得了火呢?
  「怎么样?要跟我们一起烧死在这里吗?」
  修对着猛咳嗽的涉柿多见子说,露出大无畏的笑容。
  「奶奶!奶奶!」若槻担心地按摩涉柿多见子的背,然后瞪着修:「混帐!你以为这样就算赢了吗!」
  「如果能烧死川崎巫婆,简直是大赢啊!柯吉,你说对吧!」
  修旁边的柯吉嘴上还贴着胶带,但仍用力点头。
  「火烧起来就不能搭电梯哩!」健哥豪爽大笑。「死了活该!巫婆火刑秀来啦!」
  你们就不怕自己被烧死吗?三个人手脚都套着塑胶手铐,而且还全身赤裸啊!
  这样下去,不就要变成焦尸了……
  浓烟从各个角落窜了进来,喉咙立刻感到剌痛。
  远方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这肯定是真的没错。
  「喂!快把奶奶抱走!」若槻命令保镖,然后扔下瓦斯喷灯;拉起波士顿包的拉链:「从逃生梯下去!」
  「是!」保镖以低沉的嗓音回答,轻松抱起蜷缩的涉柿多见子,就像捡起一截腐朽枯木。
  「逃生梯在哪!?」
  若槻拖着波士顿包,对着倒在地上的健哥屁股踹了一脚。
  「厨、厨房里面啦!」
  「你们先走!绝对不能让奶奶摔着了!」
  「喔,是!」
  保镖慎重而敏捷地跑出厨房。
  巫婆离开了——
  我全身虚脱,拼了命才没有跌坐在地板上。
  不对,危机还没解除。我要在这里跟三个裸男一起烧成焦炭吗?
  「你想逃?」修对着正要冲进厨房的若槻说。
  若槻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了。
  「喂!婆娘!给我盯好他们到烧死为止!」
  「啊?说这什么话?」
  「看到他们烧死之后再从逃生梯下来!」
  「你胡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这票家伙伤了我最重要的奶奶!你知道奶奶有多期待这一天吗!?」
  「那、那又怎样?」
  不妙,烟更浓了。不仅喉咙痛,连肺也痛了起来。
  我也想逃啊……
  「所以这票家伙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活着!无论如何都非死不可!懂吗!?」
  跟我又没关系,你不会自己看着喔?
  我想对他大吼,但又怕他恼羞成怒。从若槻的口气听来,他只差一步就要抓狂了。
  「你有这么喜欢你奶奶?」
  「世界上只有她说我好!只有她觉得我有将来!」
  ……他在哭?
  不对,只是浓烟熏红了眼睛。
  干练的若槻会臣服于涉柿多见子,肯定是为了钱。而他有了涉柿多见子的财力,才能在黑社会里当个有头有脸的超商老板。
  而且若槻肯定也相中了遗产。他得不断讨涉柿多见子欢心,直到巫婆离开人世。
  「有什么报酬?」
  「把这票家伙的下颚骨拿给我,就给你三千万!」若槻拍了一下波士顿包。
  一条命一千万就对了
  「喂!浑球!我们的命没这么便宜喔!」健哥边咳边吼。
  「我不要当你奶奶的奴隶喔。」
  「好!我会说服她放弃!」
  太棒了!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啊!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还好我没看破从逃生梯跳下去!
  「等等等!谁叫你们随便就谈好了!我也要谈谈啊!」
  健哥大吼大叫,但若槻置若罔闻,就要走进厨房。
  「若槻!」柯吉自己撕下了嘴上的胶带,大吼一声。
  若槻听见柯吉的声音,慢慢转身。
  「前辈,告辞了。请先到地狱等着我吧。」
  那表情哀愁得有些做作。
  「好!下次见面一定痛扁你!给我小心点啊!」柯吉爽朗地回答。
  现在都要烧死了,还说什么青春热血连续剧的台词啊?这个人真的是白痴。
  若槻低头行礼,抱着沉重的波士顿包离开了。
  「白痴!快点踩空楼梯摔破头吧你!」
  健哥鬼吼鬼叫之后咳得痛苦不堪,简直是丧家犬的范本。
  好了,我该怎么办?要听若槻的命令,看着修他们烧死?
  答案当然是NO。等修他们烧到见骨,我也要见骨了。不然就是被浓烟呛到晕倒。
  「茉莉亚,你还是快点逃的好喔。」
  修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我可是出卖了你啊。
  「我才不逃!」这句话像是说给我自己听。「我还得拿着你们的下颚骨回去交差呢!」
  「你会一起被烧死喔。」
  「那我帮你们割!」
  只要有下颚骨,我就能拿到三千万。
  我连忙跑进厨房去抄家伙。
  有了,菜刀。看来不是很锐利,但总有办法吧。首先我捅死他们三个,让他们动不了,然后剁了他们的下巴,带着离开大楼。顺利的话,尸体烧个精光,也就没有证据。就算尸体没烧干净也没关系,反正大家会说是渉柿多见子杀的。
  有了三千万,我可以好几年不用工作,在纽约专心当演员。只要省点花,应该十年都不用打工丨在口袋见底之前,我一定要站上百老汇舞台,成为巨星!
  我握紧菜刀,回到大厅。
  ……不见了。三个人都不见了。
  我霎时脸色铁青。
  到哪里去了!?那副模样还能逃吗!?
  桌上的衣服不见了。
  不会吧……他们怎么挣开手铐的!?
  我在厨房,而厨房是通往逃生梯的唯一路径。如果要逃,只能用电梯。
  刚才健哥说「火烧起来就不能搭电梯」肯定是为了他们自己方便。
  我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打开甜心兔的店门。
  电梯楼层显示往上。
  火灾了还往上逃?
  屋顶,他们打算跳到隔壁大楼屋顶!
  别想逃!我好不容易才等到大翻盘,要是修他们活着,若槻和涉柿多见子岂不宰了我?我在浓烟中回到厨房,打开里面的逃生门,秋天的晚风轻轻抚上我的脸。
  我想往上爬,但突然胆怯起来。因为楼上正冒出惊人的大量浓烟。
  但我非上去不可。
  我屏住气,冲上楼梯。
  冲进烟幕之中,差点让我失去意识,但我还是拼命往上爬。浓烟熏得我泪流满面,还得爬三层楼才能到屋顶。
  我浑身疲软,双脚不听使唤。明明已经停住呼吸,胸口却疼痛不已。
  该死!我的梦想怎么能输给浓烟呢!?
  我挤出最后仅剩的力量,总算来到顶楼。跨过简单的围篱之后就是屋顶。
  一看,不禁错愕。三个人都不在这里,也没看到他们在隔壁大楼的屋顶上。
  被骗了……电梯只是虚晃一招。修他们一定是先让电梯往上走,然后躲在甜心兔的厕所里,看准我离开店里,隔了段时间才从逃生梯往下逃。
  这么说也对,哪有人碰到火灾还往上逃呢?
  响彻川崎街道的消防车警笛声,让我回了神。
  冷静点!别慌!还有翻盘的路!
  我该怎么逃?
  电梯不会直接到顶楼,我得再次翻越围篱,从逃生梯进入最高一层的逃生门,才能回大楼搭电梯。
  但我肯定会被浓烟与高温挡住去路。黑烟越来越浓密。
  只能跳到隔壁大楼去了。我脱下高跟鞋,打起赤脚。
  距离大约两公尺。我目测不太准,总之先这样吧。
  跳得过,一定跳得过!
  我提高注意力,开始助跑。这一跳,将改变我的人生!
  不要太早起跳,要逼近到墙边,要战胜恐惧!
  只剩三步!三!二!一!
  我的运动神经绝对不算差。毕竟高中参加过排球队,对跳跃力很有信心。
  应该是可以轻松跳到隔壁大楼才对——
  就在起跳前一秒,我为了加速而摆动手臂,右手拿着的菜刀突然脱手飞出。
  视线反射性地追着菜刀,看它飞翔在川崎的夜空中。
  糟糕!
  起跳时机抓错了!原本应该猛踏屋顶一步,却失了力气,我的身体就这么甩到半空中。
  不会吧?我要掉下去了?就这样完蛋了?眼角瞥见那把菜刀,刀刃辉映着川崎闪烁的霓虹灯。
  这是怎样?开什么玩笑?就只有我出局?
  我应该要站在百老汇的聚光灯下,如今却要死在满是呕吐尿水腥臭味的小巷子里……
  看见地面了。有个男人站在我正下方,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我。
  水煮蛋脸的舞台导演。我曾用舞台灯砸破了他的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当然是幻觉。我杀了他之后,从来没梦过他一次,如今我要死了,他却冒出来……
  是天谴吧。
  我闭上眼睛,在撞击地面之前的零点几秒内,尽情想像。
  耀眼的舞台,剧目是《芝加哥》,舞码《All That Jazz》。
  Come on baby,
  Why don't we paint the town?
  And all that jazz.
  一阵撼动灵魂的快感贯穿全身之后,我的头盖骨在柏油路上撞得粉碎,人生就此闭幕。


  24 三杯香草可乐—抢银行的一星期后

  白色液体宛如被吞没般,融入黑色液体之中。
  香草奶精与可乐。
  茉莉亚生前喜欢的饮料。
  「那个有好喝喔?」
  坐在修造对面的金森健,一脸不舒服地问。
  「不觉得很特别吗?这叫香草可乐喔。」
  修造用吸管搅拌杯中的两种液体。
  下午两点——修造、小岛与金森健在JR鹤见线的昭和车站集合。走了五分钟之后,进入一间空荡荡的咖啡厅,进行最后的会合。这就是那天与茉莉亚一起来过的地方。
  「感觉好像时光停在昭和时代喔。」
  小岛喝着可乐,环视四周。他身穿军绿色羽绒外套、牛仔裤与耐吉球鞋。头上的灰色毛帽压得老低,还戴着棕色的粗框眼镜。如果不贴近看,根本不知道他就是小岛。
  「而且放的歌还是〈我等你〉哩。」
  「那啥啊?」
  「『阿敏二重唱』的歌啊。这昭和经典你不知道!」
  金森健难以置信地叹气。他身穿长外套配西装,头发理到快跟光头一样短,而且剃了眉毛,去日晒沙龙晒得黑亮,甚至连脸都变了个样。别说是贴近看了,要不是听他开口说话,根本认不出他就是金森健。
  「阿敏?好像印度人的名字喔。」
  「算啦!我不要再跟你聊音乐啦!」金森健用吸管大口喝着可乐,结束对话。
  店里除了修造等三人之外就没有其他客人。垂垂老矣的老板在柜台角落摊开运动报刊,正在打瞌睡。
  没有哪里比这儿更适合说秘密了。
  「你们也喝看看香草可乐吧。」
  修造趁小岛与金森健不注意,将咖啡用的香草奶精倒入两人杯中。
  「啊!喂!你干啥?这我的可乐说!」
  「你先喝喝看就对啦。」
  「这种鬼东西谁要喝啊?」
  「不喝怎么知道口味呢?」
  「不用喝就知道啦!再说我本来想喝咖啡,你怎么硬是给我点可乐咧?」
  「因为我就是想让你们俩喝喝香草可乐啊。」
  有点对不起茉莉亚。话说一星期前的那场甜心兔大楼火灾,死者就只有茉莉亚一个人。因为当天大楼里其他餐饮店全都打烊了。在抢银行重头戏之前,去超商搜刮杂志的时候,
  修造打电话给大楼里所有的店长说:「警察要来临检,最好避避风头」。那栋楼里除了甜心兔之外,就是雇用未成年女孩陪酒的酒吧、提供特别服务的半套店、有钱就可以抽插的扮装倶乐部和按摩护肤店,还有灌醉酒客敲竹杠的高级小酒馆。任何一家被临检,都会因为违反风俗营业法而被勒令歇业。
  如果当时电梯钮没按往上就好了……
  后悔也没用。如果不这么做,或许我们已经被杀了。当时茉莉亚丢下一句「那我帮你们割!」便跑进厨房,应该是打算拿菜刀还是什么工具,把三个人的下巴剁下来。
  修造他们躲在甜心兔的厕所里穿好衣服,确认茉莉亚已经离开,才从逃生梯逃到地下一楼。「这个挺好喝的说!香草可乐啊,我记住了。」
  小岛用难以言喻的表情望着修造。
  喂喂,别摆出那种被遗弃的小狗脸啦!
  往后我与他想必不会再见。希望他能在远方的陌生城市,找个好女孩,过着幸福的生活。
  「好!来谈正事吧!」
  原本抱怨个不停的金森健,已经把香草可乐干杯,还打了个饱嗝。
  三人同时拿出自己带来的背包。
  「我这里五千两百万。」修造先开口。
  「我有三千七百万。」小岛往蓝色背包拍了一下。
  金森健故意卖关子,等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有六千四百万。加起来一亿五千三百万,所以一个人可以分五千一百万吧。」
  三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不清楚这笔钱是大是小。
  「这样人生真的就翻盘了吗?」小岛呢喃一句。
  「这没人知道,要看自己吧。」
  修造的语气十分坚定。虽然得手一大笔钱,但并不觉得开心,只有一阵空虚涌上心头。
  这局真的是千钧一发。
  修造等人躲开浓烟,从逃生梯逃到地下一楼,进入居酒屋真一打开了银色的商用冰箱门。冰箱里有一亿五千三百万。是修造等人用杂志掉包出来的钱。
  翻盘的最后一手棋——
  波士顿包确实被若槻抢走了,但那里面只有抢银行赃款的「三分之一」。
  「修,亏你在最后关头还能想到用杂志掉包这一手啊。」
  金森健不禁微笑佩服。
  「可惜少了三分之一,大概七千万。」
  破魔与茉莉亚冲出大楼去追尾形之后,修造等人就从甜心兔楼上的店面抢走装满真钱的波士顿包,然后赶往地下一楼的居酒屋真一。他们在居酒屋里把钱跟商用冰箱里的杂志掉包,用「三分之一」的钱盖住杂志,剩下「三分之一」藏回商用冰箱,才离开大楼。
  不出所料,若槻带着三个小混混就等在大楼门前。若槻只说一句:「辛苦了」,就从修造手上抢过波士顿包,然后避开行人的目光掏出手枪,逼他们回去甜心兔。
  「可是若槻一定会确认钱的真假,没那么多钱,就盖不过底下垫的杂志。没办法的事啦。」
  修造吞下一口香草可乐,感慨地说。
  「运气真的很好。」
  真的是听天由命。如果若槻连波士顿包底下都翻起来看,铁定完蛋。幸好若槻不太缺钱,所以才捡回一条命。
  「在抢银行前不久,竟然要去倒闭的居酒屋里,拿杂志往冰箱里塞,我还以为你压力大到疯了哩!」
  「我也怕死罗。」
  金森健与小岛齐声笑开。店里的音乐从阿敏二重唱的〈我等你〉转到了渡边美里的〈My Revolution〉。
  「喔,美里。好怀念啊。这首歌最适合我们现在的状况啦。」
  「这首歌很有名喔?」
  「罗嗦!我就说不要再跟你聊音乐啦!」
  金森健像个搞笑艺人,拍了身旁小岛的肩膀一下。
  修造也被逗笑了。
  这三人之间确实产生了某种奇妙的羁绊。在大火之中,三人从居酒屋真一的商用冰箱里拿出「三分之二」的钱。但当下没有时间数清楚,所以每个人随便往口袋跟内裤里塞,就直接带走。
  三人相约一个礼拜后,等警察的搜索网松懈下来,今天就到这里来分钱。
  修造这一个礼拜都在东京都各处的漫咖混日子。另外两个人怎么过的,他不清楚。金森健应该带着全家人逃去大阪了吧。涉柿多见子和若槻保持沉默,比较令人毛骨悚然。他们应该会发现波士顿包里的钱少了才对……
  根据小道消息,涉柿多见子被浓烟呛伤了肺,住进医院。出院之后打算找修造他们报仇吗?无论如何,被抓到肯定要尝尝超乎想像的严刑拷打。
  修造想,时到时担当吧。如果只是害怕未来,快乐只会渐行渐远。
  「不过我们也算超厉害的吧!」
  小岛突然不笑,若有所思地望着三个背包。
  「哪里超厉害的?」
  「因为我们都乖乖带钱来集合啦。」
  「也对,没有人私吞哩。」金森健轻笑一声。「看到自己这么老实都傻眼罗!」
  一定会分三等份。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必须如此。只觉得如果不分三等份,自己又会变回丧家犬。
  修造想起之前茉莉亚曾在这里对自己说过:「修会疼柯吉是有原因的。」现在他懂了。他心灵深处渴望着柯吉与生倶来的老实。
  靠着趋近于零的机会存活下来,心中有些感伤。
  但若不把钱分成三等份,事情就不算结束。
  「还得花钱治疗烫伤,又要少一些罗。」
  金森健用吸管戳玻璃杯里的冰块,痛得板起脸来。
  不只是金森健,修造与小岛的手腕、脚踩也都有烫伤痕迹。
  「是啊。如果没有瓦斯喷灯,我们也已经烧死罗。」
  幸亏当时若槻把瓦斯喷灯扔了就逃,今天才能在这里喝香草可乐。原本的计划是用Zipper打火机烧断塑胶手铐,但这么做根本来不及。捡到瓦斯喷灯又是一次好运。
  运气真的很好。这一个礼拜修造都在想,为什么当时神明会保佑我们?
  因为我们这辈子运气都很差?不是。
  因为涉柿多见子遭天谴?也不是。
  是因为我们没有放弃。人一旦放弃,就失去了好运。
  而且我们相信伙伴。
  信者得永生,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吧。
  「不知道破魔怎么了喔。」
  「谁知道?沉到东京湾底去了吧?」这也是小道消息。「来分钱罗。」
  虽然咖啡磨老板在打瞌睡,但为了保险起见,三人还是在桌下交换一叠叠大钞,每个人分到五千一百万。
  「这个零头一百万真碍眼,好想一口气花掉哩。」
  金森健把最后一叠大钞放进背包。
  「健哥想干什么啊?」柯吉问道。
  「之前好像也聊过这个,当然是喝酒啊。」
  「要喝香楼王?」
  「便宜居酒屋的地瓜烧酒就好啦。」
  「真的假的?要喝几杯才能花掉一百万啊?」
  「谁知道?喝完之前肝就烂了吧。干脆带老婆小孩去泡个温泉罗。柯吉,你要怎么花?赌博不算喔。」
  「本来想找场稳赢的赛马,赌他个一百万独赢,不过还是玩PS赛马游戏过干瘾就好。剩下的我会乖乖存起来啦。」
  「碧昂丝怎么啦?你不是想玩个奶大屁股翘,不黏男人的火爆辣妹吗?」
  「差点忘了,还得拿钞票砸碧昂丝喔。」
  「这家伙真够蠢了!修,你说是呗?」
  修看着两人斗嘴,大大叹了口气。
  「你们在胡说什么鬼啊?」
  他望向窗外,天空依然尘土飞扬,却是一片晴朗。
  用这笔钱买辆车,上滨海公路飙一趟吧。
  音乐当然要放南方之星。


  25 甜心兔所没有的—再过五分钟

  我看着三个男人的背影逐渐离开川崎,心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感觉。
  三个男人将手上的钱分成三等份。抬头挺胸,昂首阔步。
  虽然我摔得体无完肤,血肉模糊,成为大输家,但心情却十分爽朗。
  这并非死不认输,老实说,我是诚心想暗中保佑他们。
  当然,我已经死了,所以无法直接出手帮忙。
  但,我可以祈祷。
  祈祷他们能平安逃脱。
  被警察抓到都还算好。
  涉柿多见子正在追捕他们,如果被抓到肯定是大卸八块,扔进马桶冲掉。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成了鬼魂。但以往看不见的,如今一清二楚。
  若槻正开着宾士,飞驰经过川崎球场旁。不要十五分钟就会抵达昭和车站附近。
  若槻从警方的证物保管室拿回我的智慧型手机,根据GPS资讯查出我在抢银行前几天内的行踪。
  他发现我跟修曾经在复古咖啡厅喝过香草可乐,于是拿出修、柯吉与健哥的照片,威胁老板说:「只要看到其中任何一个人露面,就连络我!」
  当三个男人在喝香草可乐的时候,老板并没有睡着。而是一边装睡,一边在柜台底下传简讯,通知若槻。
  涉柿多见子在自家豪宅里,坐在心爱的摇椅上前后摇晃,听着黑胶唱片的玛丹娜名曲〈宛若祷者〉。她手里拿着汤匙,心里想像着修他们的脑浆是什么滋味。
  破魔全身赤裸,被关在豪宅的地下室里。但他的眼神还没死,正虎视眈眈地寻找逃脱的机会。打算等保镖这次送饭过来,就用免洗筷反击。
  我的名字是茉莉亚,为了实现梦想而抢银行的女人。现在则在贵宾席上看着这三个人的结局。
  要说我是鬼,随你便。当然你也可以嗤之以鼻,说世上根本没有鬼。但有件事我很肯定。眼见不一定为凭。答案就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比方说爱情、友情,对事物的深切信任。甜心兔并没有这些,而且无论有几个装满钱的波士顿包,都买不到手。
  走在我眼前的这三个男人,得到了甜心兔所没有的。只要这还在他们身上,肯定还是会赢。
  修,要相信你的心与直觉喔。


线比较多,人物也不少,看了广告词,总觉得更想看电影……
听听那些不一样语气的对白分别念出来都什么感觉> <




对呀,如果剧本改编能保留味道的话,这种情节的东西很适合改……
看广告词是今年会上映,不妨留意看看^^




那不會有不完整的感覺嗎……有點可惜吧。
到時候看看電影改成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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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gentleman 子爵
这个我记得刚改编成了漫画,而且画风和赌博默示录好像

10 年前 0 回復

karas0083 公爵
' lazyme 发表于 2014-7-1 20:20 对呀,如果剧本改编能保留味道的话,这种情节的东西很适合改…… 看广告词是今年会上映,不妨留意看看^^ ... '


DVD要等个大半年,
俺文盲,生肉不行,要看字幕版的熟肉,……

10 年前 0 回復

worstman 伯爵
有漫畫版,但劇情改了不少

10 年前 0 回復

karas0083 公爵
或许很适合拍成电影吧,但是纯以小说而言,相对我对小说的美学,持保留意见

10 年前 0 回復

lazyme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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