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敬弘]风之圣痕1[台/繁]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8-18 10:37 编辑


  風之聖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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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山門敬弘
  插畫:納都花丸
  翻譯:蔡長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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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復仇還是陰謀?
  史上最強風術師八神和麻捲土重來!

  自古以來,一直在暗中支撐日本的「炎術師」一族──神凪家的術師陸續慘遭殺害。
  因為無法操控火焰而被逐出家族的八神和麻自然成了懐疑的對象,
  然而睽違四年後再度現身的和麻,卻成為能力高強的「風術師」……!?
  日本富士見第十三屆奇幻長篇小說大賞準入選作品,
  充滿了躍動感與傳奇性的奇幻動作故事在此揭開序幕!

  ──飯店從天而降……?
  由上方三分之一處被整個截斷的飯店,沿著傾斜的斷面滑落了下來。簡直就像巨大的隕石墜落一般,是一場超乎了人類理解能力的災難。
  在高強的「風術師」八神和麻睽違四年之後回國的同時,事件發生了。
  自古以來,一直在暗中支撐日本的「炎術師」一族──神凪家的術師陸續慘遭不明人士殺害。懷疑的目光自然指向了因無法操控火焰而被逐出家族的和麻。
  將神凪家所派出的剌客全數擊退的和麻也在此時遭到神祕風術師的襲擊!
  日本富士見第十三屆奇幻長篇小說準入選作品。充滿了躍動感與傳奇性的奇幻動作故事在此揭開序幕!

  「這是你的最後機會。乖乖投降吧!和麻。」
  面對武哉的最後通牒,和麻伸出中指回答道:
  「把臉洗乾淨再出來混吧!」

  「和麻──!」
  看清楚和麻身影後,綾乃在一聲吶喊中將炎雷霸高高舉起。
  接著毫不猶豫地揮了下去,一點也沒有考慮到周遭的狀況。如此毅然決然的氣勢,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凝縮成超高密度的半物質化火焰,發出具有黏性般的光芒,環繞在煉的四周。



  第一章 斷絕關係的兒子歸來

  1

  「品味真差……」
  這是他對於委託人所抱持的第一印象。順帶一提,這樣的印象直到最後都不曾改變過。
  山手的高級住宅區裡,一棟宅邸正大剌剌地座落在此處。建築物本身的設計完全不管周圍的協調感,足以讓人懷疑屋主的精神狀態是否正常。
  品味低劣到這種程度,或許只能用嘆為觀止來形容了。當他登上代官坡,見到這棟位在著名天主教系女校附近的宅邸時,著實大吃一驚。
  (土耳其的華麗後宮就像這種感覺吧!)
  八神和麻一本正經地思索著,真讓人有股衝動想揪住屋主的領子,警告對方別再繼續把日本住宅的牆壁塗成五顏六色的模樣。
  這裡原是文明開化的發源地。是日本初次使用煤氣燈、初次販售冰淇淋,歷史悠久且格調高雅的城鎮才對。
  (可是這也未免太扯了吧……)
  看著裝飾在屋簷上的金色獸頭瓦,和麻嘆了一口氣。自己對於橫濱這個地區所懷抱的美好印象全都蕩然無存了。
  當初接下委託的時候,對方雖然也一併附上了詳細的地圖,但現在看來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只要向附近居民打聽一下「這一帶品味最差的房子」,應該就可以輕鬆抵達了。
  注視著這棟礙眼、突兀的建築物──他並不想稱它為房子,和麻抬起頭來仰望天空,頭頂上是一片晴空萬里。
  「算了,反正是工作……」
  他喃喃自語地說服著自己。
  不過,和麻此時的打扮也絕對談不上是符合他現在的職業。
  牛仔褲配上運動鞋,上半身則是格子襯衫加上一件黑色外套。由於二十二歲的年紀以及那副不可一世的表情,看上去就跟普通的大學生沒有兩樣。
  就在拋開自己的問題並持續觀察之際,和麻察覺到了奇怪的事情。
  瀰漫在宅邸的黑暗氣息,比事前得知的情況還要濃烈許多。就連沒有通靈眼的普通人,都可能感覺得到宅邸周圍的陰森氣氛。
  (還是回去好了……)
  在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慼驅使下,和麻開始半認真地思考起這件事。
  瀰漫在宅邸周圍的黑暗氣息──這股妖氣固然超乎自己的預料,但也並非無法應付。這種預感並不吉利,裡面還有其他東西存在著。
  由以往的經驗來判斷,這樣的預感是十分準確的。但自己不能只因為這個理由就放棄工作。這是他在日本的第一件工作。怎麼可以因為「個人的預感」就推拒掉,如此一來,以後很有可能再也接不到工作了。
  和麻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宅邸走去,然後在大得離譜的正門前再次停下。
  站在門鈴前,和麻仍舊還在猶豫著。危險訊號打亂了他的本能。想要拔腿就跑的念頭強烈無比。但是──
  「你是八神先生吧?」
  對講機中毫無預警地傳出聲音,中斷了和麻的猶豫。那道聲音完全不理會反射性地跳向後方並擺出應戰架勢的和麻,繼續說了下去:
  「我正在恭候大駕。請從旁邊的入口進來。」
  喀嚓。
  在此同時,位於大門左側的小門被打開,似乎在告知自己從那裡走進去。
  (嘴巴上說一直在等我,不過這種態度還挺隨便的嘛。)
  儘管心裡不愉快,但對方依然是顧客。和麻按照指示從旁邊的入口進入。
  在圍牆內側,到處都裝滿了監視攝影機以及探測器之類的東西。看來屋主每天應該都過得十分提心吊膽吧!
  當和麻走向玄關時,數台攝影機追逐著他的身影。監視者如此不禮貌的舉止實在令人討厭,不過和麻依然努力壓抑著近乎殺意的厭惡感。
  「呀……」
  儘管如此,厭惡的心情還是顯露在臉上。前來迎接的女僕,表情像是遇見了食人巨熊一般僵硬。和麻急忙加以掩飾。
  「歡迎,請往這裡走。」
  將彷彿要吃掉對方般的凶惡表情,轉換成近乎輕浮的爽朗笑容。
  如此戲劇性的轉變,應該會令對方感到懷疑才對,但女僕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微笑著。不愧是專業女僕。
  和麻注視著女僕走路時搖曳生姿的可愛臀部,走向委託人正在等待的客廳。

  (早知道就該回去的……)
  當他被帶入客廳時,和麻打從心底對自己的選擇感到後悔。
  在場的是一名態度傲慢,面露窮酸相的矮個子男人──既是屋主也是委託人的坂本某,不但如此,旁邊還有一位術師。是個熟面孔。
  這名術師在認出和麻時,露出驚愕表情,但是,隨即露出冷笑,用充滿輕蔑的表情注視著和麻。
  「原來另一個術師就是你啊,和麻?你身為神凪的嫡子,卻因為太過無能而被父親斷絕關係,居然還敢妄稱自己是術師?」
  這番解說很明顯是故意說給坂本聽的。身為術師──神凪支派的結城家么子慎治,痛快淋漓地罵了和麻一頓。
  坂本的反應就如慎治所預料,他臉色大變,整個人逼近和麻。
  「這是真的嗎?跟之前所說的不一樣。當時聽說你是個一流的靈能者,所以才會雇用你的!」
  和麻冷靜地與對方拉開距離──然後回答道:
  「仲介跟你說了什麼,我毫不知情。如果你有意見,我就回去囉?」
  「嗯,這樣啊……」
  坂本的眼中浮現出狡猾的光芒。和麻原本就所剩無幾的工作意願,這時急速下降至零。
  「這樣如何?我請你們兩個一起幫忙除靈,不過只支付報酬給成功的一方。當然,我也不會叫失敗的一方退還訂金。」
  「這主意不錯哦。」
  慎治當下便以戲謔的語氣答應了。接著,他擺出一副徹底瞧不起對方的表情向和麻問道:
  「你覺得怎樣?」
  「我不幹。」
  和麻也立即回答。面對兩人輕視的目光,他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哼,膽小鬼就在這裡乖乖含著手指頭吧!讓我示範一下炎術給你見識見識。」
  「示範?區區一個支派的老么還真會說大話。」
  「你……你這傢伙!」
  被自己所藐視的對象看扁,慎治頓時激動了起來。他渾然忘記自己是在委託人的面前,掄起拳頭便揮了過去。
  和麻向左側一閃,化解了原本將要粉碎頭蓋骨的拳頭。
  慎治在右手的攻擊被躲開的瞬間,順著腰部的旋轉將能量轉移到了左腳上,藉重心轉移的反作用力彈起左腳,以迴旋踢從和麻的死角處往太陽穴攻擊過去。
  然而,和麻好像早已看穿了這一切,將頭輕鬆向後仰,對方的左腳跟就在數公釐之差的眼前通過。
  和麻的動作猶如被風吹拂的樹葉一般,毫不拖泥帶水。輕鬆地閃過對方的迴旋踢後,馬上出招掃中慎治著地的腳。左腳還停留在半空中的慎治,就這樣被自己的旋轉力狠狠地砸落到地板。
  「可……可惡!」
  慎治好不容易才調息回來,隨即便迅速站起。他不死心地擺好架勢,想要再度出招攻擊。
  「你打算靠搏擊贏我?四年前你都打不過我了,現在更不是我的對手吧!」
  「住……住口!」
  和麻完全沒有勝利者的驕傲,反而像是在勸誡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整個人被對方理所當然般地瞧不起,使得慎治完全失去理性。
  「到此為止吧!」
  但就在此時,一道制止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兩人同時向發聲的人望去。能夠引起兩人的注意,坂本露出了滿意的表情,接下來就帶著大人物般的語調警告道:
  「我之所以找你們過來,不是為了讓你們決鬥的。這房間裡的每一樣東西,價值可都比支付給你們的報酬還要高哦!胡亂動粗的話我可是很傷腦筋的。」
  突然迸出金額這類的話題實在是低俗透了。或許是他想要炫耀自己的財力,不過聽在其他人的耳裡,只會聞到一股濃濃的暴發戶氣息。
  (還是回去吧……反正訂金也到手了……)
  面對無限飆升的不愉快指數,和麻的工作意願已經降至負數以下了。感覺就連待在這個地方都是一種痛苦。
  「嗯……?」
  但是,毫無預警開始凝聚的妖氣,則宣告了新事態的發展。
  「──來了。」
  原本瀰漫在宅邸之中的妖氣,統統集結在客廳裡的一個小點上。和麻若無其事地移動著,讓坂本和慎治夾在妖氣與自己之間。
  「你在說什麼?什麼東西……」
  在和麻發覺後的十秒左右,妖氣凝聚出黑色的型態,慎治終於也察覺到了。
  「唔,出來了嗎!」
  「什……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由於無法忍受突如其來的緊張氣氛,坂本尖聲叫了出來。和麻代替已經開始集中精神,準備施展炎術的慎治回答道:
  「準備開工了。糾纏你的那個『惡靈』出現了。」
  就在隨意解說的同時,和麻感覺到一股非比尋常的不協調感。
  (這傢伙可不是什麼惡靈啊。究竟是怎麼回事?)
  當和麻接下委託的時候,仲介表示過「只是單純驅逐惡靈」而已。
  ──嗯,你第一件工作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如果你的實力如傳聞中一樣厲害,應該可以輕鬆解決這種惡靈哦──
  仲介看起來雖然像個輕浮的男子,但是好像具有不錯的實績。他們的工作就某方面來說,比術師還要看重信譽,信譽甚至超過自己的生命,因此不可能會犯下這麼大的錯誤。畢竟這一行是不容許如此草率的仲介生存下來的。
  (莫非我被坑了?也罷,就讓我瞧瞧你的本事吧!)
  和麻輕輕靠在牆壁上,環抱著雙手欣賞這一切。

  為了應付「惡靈」的出現,慎治不斷在集中精神。
  打算在惡靈現身的瞬間將對方燒成灰燼,不過從表情上可以明顯看出,慎治跟本不把「區區惡靈」放在眼中,而和麻並不打算提出任何忠告。
  突然間,前方的空間暗了下來。慎治像是在胸前捧著透明的圓球一般,兩隻手掌彼此相對,兩掌之間發出一團小小的火焰。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充滿怨恨的聲音震盪著空氣,惡靈現身了。那副溶解崩潰的臉孔,似乎對一切的生命感到無限的憎恨。
  「咿咿!」
  「喝啊啊啊!!」
  慎治不管在一旁驚叫的坂本,在一陣聚精會神的蓄力後,施放出必殺的火焰。惡靈將會被火焰淨化,然後不留痕跡地消失在世上──慎治如此深信著。
  但是──
  「笨蛋──」
  和麻嘴裡嘀咕著這句話,並對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火災做好了準備。
  呃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正當惡靈痛苦的叫聲在室內迴盪,慎治得意竊笑的時候──
  火焰爆炸了。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火焰包圍的慎治驚慌尖叫。大得離譜的客廳在一瞬間化為火海。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躲藏在惡靈的背後,將慎治的火焰吸收殆盡的妖魔,發出得意的笑聲。

  2

  在可以自由操控火焰的「炎術師」之中,神凪一族被認定是最強的一族。
  這不單單是力量上的強大而已。存在於一族血統之中的特殊能力,才是主要的原因。他們所操控的火焰,並非單純是將分子運動加速後產生的物理現象,而是具備能夠將不潔事物燃燒淨化的破邪秘力。
  藉由這種「淨化之火」,神凪家的術師在面對妖魔鬼怪,以及一切不合常理的存在時,都可以佔有絕對的優勢,但是,既然這是一種依靠血統的能力,那麼在血統愈稀薄的情況下,能力必然也就愈為低落。
  支派的術師失去最高地位「黃金」已經很久了,如果對手是具備炎屬性的妖魔,那麼連術師所施放的火焰都很有可能會被吸收。
  就像這次一樣──

  客廳化為煉獄,無論是昂貴的家具或是濃密的地毯都已徹底碳化,天花板上的華麗吊燈,在玻璃融化之後變成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傑作。
  「死了嗎?」
  和麻以若無其事的表情嘀咕著。清涼的風包圍著和麻,絲毫不容許狂暴的火焰接近半分。或許是清風將熱量也一併隔離的緣故,他完全沒流出一滴汗來。
  「救……救救我……」
  一道微弱的聲音剌激了耳膜。和麻的目光向腳邊那個黑黑的物體望了過去。
  在哀嚎聲中跌進結界的是前委託人坂本。他的全身已經都被燒得焦黑非常可憐,但是似乎還死不了。
  「啊啊!請……請救救我!」
  坂本大叫著,並且想抱住和麻的腳,但是,和麻卻無情地將前委託人一腳踢開。
  喀啦!
  接著更毫不留情地,用力踩住因為新加諸在身上的痛苦,而拚命掙扎的坂本頭部。
  就算是隔著拖鞋,和麻也不願去觸碰對方,所以實際上比較像是用整個鞋後跟踩下去。雖然彷彿可以聽見頭蓋骨碎裂的聲音,但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和麻轉動拖鞋踐踏坂本的頭部,然後斷然說道:
  「我可沒興趣救一個非委託人的中年老頭!」
  「我……我會付你錢的。我願意出雙倍,求求你……」
  「雙倍?你的性命只值一百萬?還真廉價啊!」
  和麻從懷裡取出了香菸。他迅速伸出手臂,將香菸的前端暴露在結界的外側點火,把煙霧吸滿肺部之後,緩緩吐了出來。
  至於坂本的情況可就沒有這麼悠哉了。不知道是偶然還是故意的,只有坂本附近的結界破了個洞,火舌開始向他直撲而去。
  「燙!好……好燙!救命啊!我出一千萬!」
  「謝謝惠顧──」
  和麻抛開香菸後一改剛才的態度,露出了和藹可親的表情微笑著,那模樣就像是剛簽下一項賺錢契約的惡魔一樣。
  「那麼,接下來就請你滾開吧!」
  和麻將坂本踢到後方去,理所當然地做出宣告。
  「真礙事。」
  他嘴裡嘟噥著,右手橫向揮出,原本狂暴的火焰彷彿被那隻手推走一般,整個被抛出窗外。火焰並沒有波及到庭院裡的花草樹木,而是往四處消散。
  就這樣,室內只留下了帶著一張扭曲臉孔的火球──妖魔的主體。
  咻咻──
  狂風取代了消失的火焰,在室內盡情肆虐著。和麻靜靜地佇立在原地,他雙手插在外套的口袋裡,連一根手指頭也沒動,但是風卻依然按著和麻的意思,逐漸在削弱火焰。

  這已經不再是戰鬥了,在和麻壓倒性的力量面前,妖魔無法做出任何抵抗,只能不斷遭到風的劈砍,全身動彈不得,唯有等待自己消滅的那一刻。
  「這麼一來就……」
  和麻緩緩舉起右手。如果是具有通靈眼的人,大概會對於和麻手中所聚集的精靈密度感到恐懼吧!
  「結束了!」
  他用上舉的十倍速度揮下右手,右手的延長線上延伸出一把無形刀刃,在破開空氣分子的同時也將妖魔劈成了兩半。
  和麻用冷漠的眼神看著,連靈子碎片都沒有留下,便靜靜地逐漸消失的妖魔。

  「工作完成。」
  和麻向目瞪口呆地躺在地上的坂本如此說道。
  「款項請在三天之內匯入我的戶頭。不然你就會後悔自己為什麼活在這個世上哦。」
  這句話根本就是罪犯的台詞,至少不是對顧客該有的說話方式。
  但是,坂本可能已經領教到違抗和麻的可怕滋味,以致於他對此完全沒有任何怨言。
  「我……我知道了。話說回來,我實在太對不起結城先生了。當初根本沒有想到事情會搞得這麼大。」
  和麻默默走近那塊看來像是慎治所化成的木炭,狼狠地踩了下去,這下連坂本也忍不住失聲大叫:
  「你……你在做什麼!?我不知道你們兩個之間發生過什麼事,但是也用不著羞辱屍體吧!?」
  「他還沒死哦──」
  和麻喃咕著,然後持續不斷用力踐踏。
  不久後,覆蓋在表面的黑炭紛紛剝落,露出了幾乎沒有遭到灼傷的皮膚來。
  「這……這是……」
  坂本難以相信眼前的這幅光景。和麻隨口解釋道:
  「神凪的每個人都受到火之精靈的守護。這點程度的火,即使是支派的人也死不了的。」
  和麻自嘲般地彎著嘴唇,繼續說了下去:
  「我應該算是例外吧!」
  「唔……唔唔……」
  就在這個時候,慎治清醒過來了,他放眼環視四周,確認妖魔已經遭到徹底消滅。
  「是你幹的嗎?」
  「如你所見。」
  還好意思問哦──和麻以若無其事的口吻回答。自己一直清醒的事實被對方識破,慎治急忙解釋:
  「被你發現了嗎……不過,我可沒有在偷懶啊。我當時是真的動不了。」
  「我沒興趣聽你的藉口。」
  和麻冷冷地丟下這句話,轉過身去。慎治對著毫不遲疑轉身離去的背影開口詢問,有些事情必須要問清楚才行。
  「你為什麼回來?」
  「一時興起吧。」
  覺得被轉移話題的慎治,目光頓時變得嚴肅起來。
  「『一時興起』?你認為長老會接受這個理由嗎?」
  「我只是被斷絕關係而已,又不是放逐到國外去。要待什麼地方是我的自由。」
  「……你在盤算些什麼?」
  「沒什麼。」
  和麻簡潔回答道,然後聳了聳肩膀。
  「你要回到神凪家嗎?」
  「說什麼屁話?我死也不要。」
  抛下這句答案之後,和麻就頭也不回地步行離去。
  慎治在一股無法壓抑的不安感驅使之下,久久凝視著和麻的身影。
  (要趕緊向宗主報告才行……)
  慎治的不安,就某方面而言是料中了。因為將神凪家逼向滅亡邊緣的戰鬥,已經從這個瞬間展開了。

  3

  「你知道嗎?和麻好像回日本了。而且據說還成了風術師。」
  「什麼?那個沒用的傢伙?風術師哪是這麼容易就可以當成的。」
  「不,我聽說他成了黑魔術師哦!那傢伙想成為術師,唯一的方法就是把靈魂賣給惡魔吧?」
  「啊──這麼說來也有道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一天,神凪家充斥著和麻的傳聞。這是聽完慎治報告的其中一位長老(退休後負責管理術雜師的人士統稱長老)在半開玩笑的情況下所散佈出來的。
  慎治目前正因任務失敗而處於禁閉中,完全沒有任何人去制止這些繪聲繪影,愈來愈誇張的傳聞。
  放出傳聞的長老本人則是顯得非常愉快。長老這類人物,撇開一些極為例外的情況來看,基本上就是閒人。甚至也有人在私底下批評說「他們的工作就是裝出一副了很不起的樣子」。
  沒有工作的時候,他們是那種從早到晚都在喝茶,天南地北聊個不停的傢伙。當然也就特別喜愛有趣的話題。
  因此當聽到慎治的報告時,內心自然會手舞足蹈起來。
  長老對情緒低落的慎治宣布了禁閉處分後,便以跳躍般的輕快腳步走向一塊喝茶的同伴身邊,隨興地這麼說著:
  「喂,你們知道嗎……?」
  長老和工作的時候判若兩人,勤奮地進行著宣傳。
  不到一個小時之內,偌大的宅邸中,和麻已經回國的消息幾乎無人不知。待傳到傭人的耳裡,已經衍生出好幾種版本了。
  這代表,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正確的說法,但是對於長老而言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因為長老等人的基本態度一直都是「只要有趣,後果變得如何都無所謂」。
  就這樣,和麻的消息以違背慎治期望的方向蔓延了開來。
  人們說──
  「和麻成為黑魔法師回來了。」
  「和麻被偷偷殺掉,然後埋在後院裡。」
  「和麻在工作中把起衝突的慎治秒殺。」
  「和麻跟精靈王訂立了契釣。不,是跟惡魔。」
  其中固然也微妙地夾雜了些許事實,但到了這個地步任誰都不會去當真。當然,也沒有人會害怕和麻的報復。
  那個家門的廢物,把所有才能遺忘在娘胎裡的無能之後,學會了一點法術之後回來了。大家如此嘲笑著。
  但是,也有極少數的例外,其中之一就是現任宗主神凪重悟。在晚餐席上被拿出來說笑這件事,使重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哦,和麻學會了風術?你知道這件事情嗎,嚴馬?」
  重悟向坐在鄰席的堂兄問道,臉上浮現出一種像是意有所指,令人感到困惑的笑容。
  「……是。」
  嚴馬簡短回答道。他似乎早已聽到了風聲,一點也沒有動搖的樣子。
  但很明顯的,他對於這個傳聞並不怎麼高興。他露出一副苦澀的表情,就好像「啞巴吃黃連」一樣,緊緊握著拳頭。
  若是和麻就在眼前,自己會很想把他掐死。就是這樣的表情。
  「真是丟人現眼。」
  「這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吧!」
  重悟淡淡回應,然後向傭人命令道:
  「我想問清楚一點。叫慎治過來。」
  「遵命。」
  慎治幾乎將整個額頭貼在了塌塌米上,恭敬地跪拜著。由於過度緊張的緣故,額頭上冒出汗水,呼吸變得混亂不堪。
  在神凪一族當中,本宗與支派間的身分差距可說是絕對的,想要以下犯上,根本是無法想像的事。
  並非依循傳統、禮節──這類抽象概念的制度,區隔兩者的其實只是絕對的力量差距而已。
  即便出動支派的所有術師,只要重悟或嚴馬其中一人,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將他們統統擊滅。如此令人絕望的力量差距,任誰都無法興起一絲反叛之心。
  慎治會這麼緊張也可說是在所難免,因為他必須在絕對的尊長,神明一般的重悟面前講述自己失敗的經過,他覺得自己彷彿就快要死了。
  「把頭抬起來吧!不用那麼拘謹。」
  重悟親切地說道。不過對於慎治而言,看著宗主的臉說話,實在是令他惶恐至極。他終於抬起頭來,但眼睛卻是凝視著榻榻米進行報告。
  「那……那麼,屬下開始報告了。」
  「……這樣啊。」
  待慎治全部講述完畢後,重悟說出了這句話,隨後便是短暫的沉默。
  「……這樣啊。」
  彷彿在確認一般,又再度重複了一遍。他輕輕閉上眼睛,回憶起四年前出走的堂侄──正確來說已經脫離了至親關係,但為了方便還是這麼稱呼。
  (──可憐的孩子。)
  如果不是生在神凪家,他一定會是個相當優秀的小孩吧?他天資聰穎、運動神經出眾,在法術的學習上也展露了相當的才華,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操控火焰的素質。
  但是那對於神凪一族而言,卻是最為重視的素質。
  不會操控火焰的人,無論其他方面再怎麼優秀都會被視為無用之人,因此,和麻在神凪家沒有任何容身之地。
  但是──重悟卻這麼想著。
  (當初為什麼不來拜託我呢,和麻?你根本就沒必要拋棄這個家,我可以替你創造出一個容身之地。無論嚴馬怎麼說,我都會活用你在炎術之外的才能……)
  重悟俯視著自己的右腳,那是用金屬與塑膠製成的右腳。如果沒有發生那起事故、如果不是趕著進行「繼承儀式」的話,或許和麻現在也會在這裡吧?
  不過,一切都太遲了。和麻拋棄了家族、拋棄了姓氏、拋棄了神凪家的一切離開日本。這就是現狀,是絕對無法改變的「過去」。
  「……宗主?」
  一道關心的聲音將重悟拉回到了現賓。他環視周圍,發現每個人都面色尷尬地沉默不語。這也難怪吧!因為他們在之中,幾乎沒有一個人不曾欺負過和麻。
  但是,將和麻趕出去的元凶卻一副坦然自若的樣子。元凶──嚴馬面不改色地說道:
  「宗主,和麻已經不是神凪家的人了。您沒有必要去在意這件事吧?」
  「嚴馬,是你把自己的兒子──」
  「我的兒子只有煉一個人而已。」
  嚴馬沉著地打斷了宗主的話,重悟雖然還想說些什麼,但或許是不喜歡無謂爭吵的緣故,於是便開始打圓場。
  「好了。和麻他終究成為了風術師。或許他當年離開神凪家是正確的,但是,兵衛,如果當時把他安排在你那裡的話,如今或許能夠幫得上忙吧?」
  「或許可以。」
  位於末座的風牙眾首領簡短回答道。
  此時嚴馬又提出異議:
  「不好意思,風術本來就屬於奇門邪術,用來輔佐炎術已經是很勉強了,假使四年前就知道和麻具有風術的才能,與其將他託付給風牙眾,我或許會毫不猶豫地跟他斷絕關係。」
  自己的本領被公然侮辱,兵衛的表情因屈辱而變得很難看,但沒有任何人看見兵衛的表情。對於將戰鬥力視為無上價值的神凪一族而言,負責偵察、戰鬥輔助的風牙眾,地位是相當低的。嚴馬的這番話並不誇張,這是神凪家眾所周知的事實。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吧!飯菜都快涼了。」
  聽到重悟的話,大家都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不約而同地開始談論輕鬆的話題,對無聊的笑話捧腹大笑。
  儘管不太自然,但餐桌上仍舊逐漸恢復了往常的氣氛。
  也因為如此,沒有人察覺到兵衛眼中所露出的怨恨眼神。兵衛將臉壓低,以自己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喃喃自語著:
  「我不會忘記這份屈辱的,嚴馬……」
  
  4
  
  「神凪……不,是八神和麻嗎……你真是挑了一個好時機回來啊。」
  呵呵呵……
  在一個完全沒有光線,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房間裡,一道嘶啞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那麼……?」
  「嗯,大家都聽好了。時機終於來臨了,三百年來的屈辱,是該洗刷的時候了。如今我們將取回失去的力量,重回光榮的寶座上。」
  「哦哦哦哦哦哦哦…………」
  壓抑的喧囂聲震盪了整個空間。沒有人大聲叫喊,人人彷彿都害怕被發現似地壓低呼吸,身體因緊張而僵硬。
  「走著瞧吧!神凪一族……我會將你們殺得一個也不剩……呵呵呵……」
  比黑暗還要可怕的怨恨聲,陰沉地迴盪著。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你是什麼人!」
  當天深夜,慎治發出了驚叫聲,他的周圍散落著兩顆頭顱和兩具無頭屍,另外還有一名站在自己眼前的──人類?
  慎治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斷言那是人類,儘管對方從外表看上去並非人類之外的物體,但那股妖氣卻怎麼也不像是人類所擁有的。
  慎治與三十秒前仍活著的其他兩人,一起被困在結界中,緊接著那兩人隨即被砍下了頭顱。
  神秘人連一跟手指頭都沒動。但慎治卻清清楚楚目擊到,兩顆頭顱被瞬間砍飛的那一刻,實在令人無法置信。不,是對方故意這麼做的。
  之所以只有慎治一個人存活下來,並不是因為他比其他兩人優秀,也不是運氣好的緣故,這點慎治比任何人都還要明白。
  對方是在嘲弄自己,這個披著人皮的惡魔,正在蠶食著慎治的恐怖與絕望。不想一口氣殺死自己,而是想慢慢地玩弄,享受自己這番無力的抵抗。
  「怎麼回事?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啊……」
  「那物體」並沒有回答,只是無聲地緩緩逼近。
  「那物體」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悄悄現身、走近,然後操控著無形的刀刃。
  甚至就連砍下頭顱時也是無聲的。兩顆沾滿鮮血滾落在地的頭顱,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死了,依然浮現著陶醉般的柔和微笑。
  和「那物體」具有相同實力的人,慎治只知道一個,而且昨天才剛和他見過面,再加上,那個男人也有殺死自己的動機。
  慎治拚命向「那物體」求饒。聲音斤全變成了哭腔。
  「和……和麻?你是和麻吧?求求你饒了我吧!是我不好,我已經有在反省了!拜託你饒我一命!」
  對方的回答則是一道風刃,慎治的右臂被整個砍斷。由高密度的精靈所形成的刀刃,像是切豆腐般劈開了肉與骨頭。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慎治在哀嚎的同時,傾其全力發動了炎術。面對死亡時所凝聚的集中力,使他得以發揮出二十五年來威力最強的炎術。
  「那物體」的全身被金色的火焰包圍,足以消滅一切的妖魔,最高階的淨化之火照亮了整個黑暗。
  「成……成功了!這樣一來──」
  突然間,化為一根巨大火把的「那物體」動了,慎治充滿期待的表情瞬時凍結。
  「那物體」伸出手來,輕而易舉地抓住了金色的火焰,然後一口氣將它從身上整個扯落。
  脫離火焰束縛的「那物體」完全沒有受到傷害,不只是身體,就連衣服上也沒有一絲燒焦的痕跡。
  「那物體」慢慢向慎治走去,在皎潔月光的照耀之下,形成了一道悄悄逼近的不祥黑影。
  那是一幅看似扭曲,卻又不知為何相當令人著迷,蘊含著可稱作異界之美的美麗景象。
  「咿……咿咿咿咿咿咿!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慎治突然發出了奇怪的笑聲。
  看來似乎是精神在極度的恐懼下崩潰了,儘管無聲的風刃不斷切割著全身,但他卻依然沒有任何反應,只是一味躺在地上翻滾大笑。
  「那物體」或許是對毫無反應的慎治感到厭倦了,於是就像抛棄掉不要的玩具一般,隨手便將頭顱砍了下來。
  伴隨著重物落地的聲音,第三顆頭顱滾落到路面上。
  即使殺光了所有的人,「那物體」依然還是不滿足,持續切割著屍體、在短短數分鐘之內,三具屍體統統都被切成了碎片。不但連親人也無法辨別出誰是誰,甚至讓人完全不清楚這些是什麼肉。
  鮮血與生肉的腥臭味瀰漫在結界之內,「那物體」殘酷地笑了笑,然後彷彿融入空氣中一般消失了。
  現場留下了三顆頭顱。與他們的身體恰恰相反,上面一點傷痕也沒有。
  不知何時在門前排成一直線,各自露出奇特笑容的這三顆頭顱,看上去就像在對門外的人們笑著說道:
  「歡迎來到惡夢的世界。」
  慘劇就這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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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突然降臨的災難

  1

  「還沒好嗎?你究竟要搞到什麼時候,兵衛!!」
  「──請稍待片刻。」
  兵衛頭也不回地答覆在背後催促的男子。他正輕輕閉著眼睛,兩掌做出汲水般的樣子,然後往自己的面前伸出。
  風咻咻地吹向了兵衛。
  風挾帶著飄盪在空氣中,帶有妖氣的殘渣,掉進兵衛的手掌之後飄然離去,每個人都屏息注視著在掌中逐漸累積的妖氣。

  散落在門前的三人份肉塊被發現,已經是隔天早晨之後的事了。
  此一令人無法置信的狀況震撼了神凪一族。
  這也難怪吧!畢竟三名自家人在自己的地盤內被人殺死這件事,不要說是防範未然了,甚至根本就沒有任何人察覺到。
  為了查明事件真相,風牙眾立刻被召集了起來,隨後兵衛便開始收集殘留在空氣中的妖氣,著手去查出敵人的真正身分。
  「唔……」
  「這……這是……」
  眾人發出近似呻吟的低語。兵衛所重現出來的妖氣不過才手掌一般大小而已。
  但是那股不祥的感覺及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氣,已足夠讓名震一方的神凪術師們感到恐懼了。
  「這是風術所造成的。我想或許是某個實力遠遠超過風牙眾的強大術師,將三人困在風之結界中再進行屠殺吧!」
  兵衛的報告中並沒有特別有用的情報,因為只要看過現場一遍,事實就一目了然了。
  「這種事情我們早就知道了!到底是誰幹的!?」
  「關於這方面,必須再多花一些時間才行……」
  面對理所當然的質問,兵衛含糊其詞。
  「那還不快點去做!你們也只有這點用處吧!」
  「住口。」
  重悟制止了那些破口大罵的術師們,轉而出言慰勞兵衛。
  「是嗎,真是辛苦你了。你先退下吧──對了,流也的病情怎麼樣了?」
  或許是對於宗主會關心自己的兒子而感到意外,兵衛在一瞬間露出了異常慌張的神情。
  「是……靜養一陣的話,應該就沒有什麼大礙吧!不過,再也無法回復到以往的功力,為神凪一族效力了……有這麼一個沒用的兒子,在下真是深感慚愧。」
  「生病是在所難免的。你不必責備流也,讓他安心靜養吧!」
  聽見重悟這番安慰的話,兵衛整個人跪拜在地以表達感激之意。
  「是……謝謝您的諒解。在下必須去交代部下進行調查,所以……」
  「拜託你了──我期待你的表現,兵衛。」
  風牙眾的首領無言地叩首。

  敵人是風術師。是對神凪家抱持著強烈恨意的人。
  對於這個意料之中的報告,大家都不約而同想到一個人的名字。就是在如此巧合的時間點內,剛好回到日本的那個男人的名字。
  「是和麻!他為了報仇而學會風術,現在回到日本來了!大夥們!把叛徒和麻給殺了!趕快找出那傢伙,將他徹底解決掉!」
  這個大聲嚷嚷的人是前代宗主賴通。儘管已經退隱,但是卻依然頂著前代宗主的光環恣意妄為。幾乎所有神凪一族的人都十分討厭他,不過只有他本人沒有察覺到這件事。
  「父親,您太衝動了。目前還沒有任何證據顯示是和麻做的。」
  重悟出聲制止情緒失控的賴通。
  「你太遲鈍了!不是和麻還有誰……」
  「前代宗主,請您安靜一點。這樣會妨礙到大家進行討論。」
  嚴馬冷冷地打斷了放聲大吼的賴通。眼神中所蘊含的那股輕蔑之意再明顯也不過了。
  這個男人沒有什麼實力,只不過因為謀略與一族內部的勢力平衡考量才被選為宗主,嚴馬打從心底看不起他。
  在賴通擔任宗主的三十多年裡,神凪家的實力衰退到史上最低的地步。賴通無法駕馭象徵神凪一族的神劍「炎雷霸」,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度量將這把最強的靈咒法器,傳給其他人。
  這麼做的結果就是,直到重悟繼任宗主為止,炎雷霸一直都被封藏在倉庫之中。
  嚴馬認為──再也沒有比這更愚蠢的事情了。
  宗主的地位必須由最強的術師來繼承,這就是嚴馬的信念,因此,他一點也不怨恨重悟當上宗主。他知道這只是因為自己的力量不足。
  就連打算讓兒子就任下代宗主的時候也一樣,他不想依靠謀略,而是希望將和麻鍛鍊成一名足以擔任宗主的術師。
  賴通沒有任何信念,只有滿滿的權力欲望,嚴馬是這麼認為的,而事實上也正是如此。於是,對於絲毫不加掩飾這種想法的嚴馬,賴通也產生了極為強烈的厭惡感。
  正因為伯父與侄兒的這份近親關係,使得這兩人之間的憎惡感反而愈演愈烈。
  「你想要包庇和麻是嗎?不,這一切該不會就是你的陰謀吧?你故意叫和麻去學習異國的法術,然後再回來殺死重悟和綾乃,最後好讓煉來繼承宗主的位子對不對?」
  賴通將矛頭指向嚴馬。聽見這番充滿猜忌,嚼心、惡毒的措辭,周圍開始嘈雜了起來。
  「這都是下人的胡亂猜測。」
  賴通這番侮辱性的言詞已經接近彈劾的意味,但嚴馬卻仍然不予以理會。
  ──儘管他的回答也極為不禮貌。
  「父親!請您適可而止!」
  只不過,重悟再也無法漠視這樣的狂言。
  「前代宗主似乎累了。帶他回房吧!」
  「等等,重悟!你不能相信嚴馬!如果你不肯聽我的話,將來必定會後悔莫及!」
  兩隻手被架起的賴通,像個貨物般整個被抬了出去。怒吼聲逐漸地變小──直至消失。
  「不好意思。請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諒我父親的狂言。」
  重悟將雙手放在榻榻米上低下頭去。嚴馬也圓滑地回應道:
  「您沒有必要放在心上。我想前代宗主也是為了神凪一族著想,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吧!」
  如此言不由衷的回答結束後,兩人面對面露出了微笑。在「這話題到此為止」的默契之下,他們進入了務實的討論階段。
  「撇開前代宗主所言,和麻回來的時機也太過巧合了。把他找來問個清楚應該比較恰當。」
  嚴馬的語氣極為平靜,完全沒有一絲正在討論自已兒子的感覺。
  「和麻會乖乖聽話嗎?」
  「如果他不從,就只有用武力將他強行帶回。就算獲得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力量,和麻還是和麻。或許只要派兩三個人就可以輕易制服吧。」
  「……好吧!人選交由你負責。務必盡快將和麻帶回。」
  「遵命。」
  嚴馬仍像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平靜地接下了逮捕兒子的命令。

  「綾乃小姐回來了。」
  令人欣喜的報告,傳到正在擬定對策的兩人耳中──特別是對重悟而言是絕大的好消息。
  「哦哦,回來了嗎!」
  重悟的表情變得柔和起來。嚴馬用冷靜的目光注視著那副模樣。
  過沒多久之後,她便出現了。
  啪啦一聲,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紙門被拉開的另一端。
  「我回來了。爸爸……發生什麼事了嗎?」
  少女神采奕奕地現身,察覺到現場的氣氛後納悶地問道。一頭及腰的直順黑髮,隨著因疑惑而微微傾斜的頭部起伏著。
  那是一名猶如光輝般燦爛耀眼的美少女。少女的出現,將原本的陰沉氣氛一掃而空,從她身上所散發出的靈氣,一口氣淨化了整個室內。
  身分不明的敵人出現,再加上自家人的慘死,不斷討論著這些沉重話題的人們,頓時感覺到這股絢爛的光輝正遂漸消除眾人的不安與焦躁。
  在這股彷彿印上朱紅的黃金──如同太陽一般的光輝面前,完全不容許一切黑暗波動的存在。其強大的靈威,光是站在現場便能驅逐黑暗,並帶來光明。身為炎雷霸的繼承者,同時也被指定為下任宗主的人選。
  這就是重悟的愛女,神凪綾乃。
  「妳報告過了嗎?綾乃。」
  重悟告誡著女兒。原本柔和的表情,再度繃緊了起來。作一名讓女兒引以為傲的父親。這就是重悟的信念。
  「失禮了。」
  綾乃在原地跪拜下來。
  「解放的妖魔已經完全消滅。」
  「嗯,做得很好。」
  以術師的身分向宗主報告完畢後,綾乃又再次天真地詢問: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爸爸。」

  「哦──三個人在自家門前被殺卻沒人發現。這的確是一樁大事呢。」
  儘管對方是遠親,在聽到三名自家人被殺的消息後,綾乃依舊表現得沉著冷靜。她所謂的「一樁大事」並非「死了三個人」,而是指「沒人發現」這件事。
  這不是因為她冷酷無情。她總是很清楚什麼事情應該優先處理。以一位十六歲的少女來說,這樣的自制力足以令人驚嘆。
  「那名風術師的身分,目前還沒有頭緒嗎?」
  「有一名嫌疑人。」
  面對綾乃的疑問,重悟苦澀地回答道:
  「……是和麻。」
  「他是誰?」
  綾乃當下迸出的這句話,讓重悟不禁伸出手來按了按太陽穴。
  「至少該記得妳再從兄(註:堂伯叔輩的子女稱為再從兄弟姊妹。)的名字吧!你們不是在『繼承儀式』中爭奪過炎雷霸嗎?」
  「再從兄……難道是在四年前離家出走的和麻?當時的情況算得上是爭奪嗎?」
  聽見女兒如此露骨的話,重悟斜眼你偷觀察嚴馬的表情。內心如何就姑且不論,但是嚴馬的情緒從外表一點也看不出有受到影響的樣子。
  「我還記得,當時聽說他跑到國外去了……這麼說來他是在國外學習,然後成為風術師?」
  「似乎是這樣沒錯。他最近好像回到日本來了,名字改成了八神和麻,被殺的慎治昨天才剛見過他。聽說是因為工作撞在一起,結果慎治被修理得很慘。看來他這四年來相當努力。」
  「和麻啊……他應該非常憎恨我們吧……」
  可能是好不容易回想了起來,綾乃用遠望的目光說道。
  「或許吧。」
  重悟面無表情地回答:
  「但也不能因此就讓他為所欲為。萬一此事真是和麻所為,那他就必須以命相抵。」
  「萬一……是嗎?」
  綾乃略為望向了嚴馬。嚴馬的眉頭一動也不動,靜靜地任由綾乃注視。將和麻逐出家門的元凶,以及造成此原因的綾乃,雙方的目光彼此注視著。
  率先移開目光的人是綾乃。術師的實力當然不用說,就連人生經驗方面也是對方遠勝過自己。老實說,她根本沒有看穿對方想法的自信。
  綾乃停止無謂的舉動,轉而向重悟問道: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要消滅他嗎?」
  「現在還不能一口咬定就是和麻做的。總之先找到他談一談再說。」
  見到隨口就說出這番話的女兒,重悟感覺到了危險。
  或許是由於炎雷霸具有超強威力的緣故,使得綾乃無論遇上什麼事情,都傾向於用力量來解決。重悟一直希望她能夠對自己身為下任宗主的地位有所自覺,在思考上靈活一些。
  「目前妳還沒有必要行動。在命令下達之前先待命吧!」
  「……是。」
  面對勉強答應的女兒,重悟體恤地說道:
  「剛完成一件工作,一定很累了吧?今天妳就先退下休息。」
  「……知道了。」
  儘管樣子看上去不太服氣,但綾乃還是聽從父親的話,行禮之後迅速離開現場。直到關上紙門為止,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過重悟一眼的態度,已經明顯表達出她心中的不滿。
  「……任性的孩子。」
  重悟嘆氣喃喃說道。但是,即使語氣上表現得如此苦澀,依然還是無法掩蓋他對女兒溢於言表的關愛之意。

  2

  要找出和麻的所在之處,對神凪家的情報網來說實在是輕而易舉。
  雖然隔天一大早就找到了,不過這樣的結果,根本沒有什麼可值得自豪,因為他一直都是用本名投宿在飯店裡的。
  於是在嚴馬的命令下,兩名術師出發前往拘捕和麻。
  結城慎吾以及大神武哉。他們兩人都是支派中位階最高的術師。性格完全相反,但默契卻出奇的好。甚至有人說只要兩人聯手,除了本宗之外再也沒有任何對手了。
  從嚴馬的角度來看,他不過是拿出自己手中最強的兩張牌罷了。不過,選擇了結城家的長男這件事,或許可以說是一個致命的失誤,因為這個男人一點也沒有說服和麻的意思。
  「和麻那傢伙,我要殺了他!」
  「人死掉的話就糟糕了,至少要讓他還可以開口說話才行啊。」
  兩人不斷重複著同樣的對話,正確來說,是武哉不厭其煩地拚命安撫著一心想為弟弟報仇,幾乎快要忘記命令的慎吾,一直重複這樣的過程。
  根據探子傳來的報告,和麻正往這個方向過來,絲毫沒有發現自己正一步步走入陷阱中。
  至少,他們認為自己是狩獵者。
  「還沒來嗎?」
  「就快了吧?」
  這樣的對話不知已經出現過多少次了,由於兩人都接到同樣的報告,因此他們應該很清楚,問得再多也是無濟於事……
  「風牙眾那群廢物在幹什麼啊!!還不快把和麻帶過來!」
  慎吾的不耐,直接把氣出在忠實執行任務的風牙眾身上。
  「不用擔心,風牙眾對於這種工作相當在行。」
  武哉故意說得好聽些,藉此來煽動慎吾。他完全沒有任何替風牙眾說話的意思,甚至覺得如果說話攻擊他們可以讓慎吾轉移注意力,他非常樂意去做。
  果然,慎吾上鉤了。
  「哼!只會偷偷摸摸躲在暗處打探消息,有什麼好得意的。」
  「別這麼說。他們是一群沒戰鬥力的可悲傢伙,如不派他們去做些瑣事,豈不可憐?」
  「你說得沒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如武哉所料,慎吾似乎忘記了剛才的不快。聽著彷彿像是解開束縛般的笑聲,武哉這麼想著──這總比每隔十秒一次的「還沒來嗎?」好太多了。

  「來了,在前方五百公尺處,還未察覺到我方的存在。」
  在持續著無聊對話的兩人耳邊,傳來了探子的聲音。這是風牙眾所使用的一種名為「呼靈法」的傳聲方式。將聲音夾帶於風中,便可傳達至遠處。
  「來了嗎?我要把他的手腳一隻一隻燒掉。從頭到尾!」
  沒有針對的對象,這純粹是慎吾在自言自語。帶著怒火的目光看起來相當可怕。
  他滔滔不絕地解說著行刑方法,同時想著最好對方能夠掙扎。不管怎麼說,肯定會被折磨個半死,不過這樣才能帶給對方更多的痛苦。
  武哉稍稍拉開了距離,望著對方那副模樣。他心想「原來這傢伙這麼危險啊」。於是乎,這兩人心中的距離拉得更大了。
  就這樣,在一樁友情即將破滅的時候,和麻出現了。
  面對毫無防備,看上去漫不經心的和麻──他們看來是如此──武哉裝模作樣地打了招呼。
  「好久不見了,和麻!」
  「……哦,是大神家的接班人啊。」
  一瞬間的停頓,是和麻搜索記憶所需的時間。但是,武哉卻當成了這是對方發現自己遭到埋伏後的動搖表現。高漲的傲慢心理逐漸削弱了他的注意力。
  「你知道我們來做什麼吧?」
  武哉制止了紅著眼,一心想放出火焰的慎吾,以充滿優越感的口吻說道。
  「完全不知道。」
  和麻的這番回答再誠實也不過了,但也並非完全沒有任何挑釁意味。他以搞笑般的動作满張地聳了聳肩膀,然後再搖搖頭。果不其然,武哉的太陽穴上冒出青筋。
  武哉壓抑著快要爆發的怒火,裝出一副冷靜的模樣開始說明:
  「昨天夜裡,三名神凪家的術師被殺了。」
  「哦──所以呢?」
  和麻的反應相當冷淡。
  「凶手是風術師。」
  「…………」
  「…………」

  沉默籠罩在四周。微風吹拂過夕陽下的林道,楓葉隨之輕快飛舞。朱紅的太陽將楓葉染成了深紅,華麗地點綴著即將被黑暗覆蓋的世界。
  「…………」
  率先開口的一方是和麻。不算是耐不住沉默,而是厭惡了這種大男人互看的狀況。
  「那又怎麼樣?」
  「宗主要找你問話。跟我們走。」
  「不是我幹的。就這樣。」
  就在說完話後正要走過兩人身邊的瞬間,和麻猶如被彈開一般,迅速往後退去。隨後,剛才和麻的所在位置上,毫無預警地冒出了火焰。
  和麻整個人轉到那個方向去,不知為何就連武哉也是。兩人朝著用極度低沉的聲音,發出大笑的慎吾瞥去。
  「哈哈哈!你不肯跟我們走是嗎──既然如此,就只有使用武力把你拖回去了!」
  在高聲大叫的同時,慎吾的周圍舞動起紅蓮之火。
  爆炸聲出現的同時,火焰也纏繞在慎吾的身體上,但身體和衣服卻毫髮無損。慎吾反倒像是極為享受般瞇起了眼睛。
  慎吾輕輕撫摸著纏燒的火焰,臉上則因為喜悅而出現笑容,發出宣告:
  「只要你還能說話就成了,所以我要把你的手腳全都燒光。因為重量減輕後比較好抬回去。
  我現在的確不會殺你,不過,你也不想以那副狼狽不堪的模樣苟活吧?所以當宗主命令的事情完成後,我就會動手殺了你!大概花一個禮拜吧!我要好好地花時間來折磨你,讓你後悔自己生在這個世界上。
  我要讓你徹底明白!像你這種殺了慎治的畜生,絕對不可能逍遙自在地活著!!」
  這很明顯就是一種不尋常的口吻。和麻彷彿見到稀有動物般,望著狂笑不止的慎吾,然後以十分正經的語氣問道:
  「神凪家最近都放這種瘋子出來咬人嗎?」
  「……不,這是……唔唔……」
  這下就連武哉也說不出話來了。對於自認是正常人的他來說,或許不想承認慎吾是自己的同類吧。
  「因為那傢伙一直都很疼愛慎治,所以才會恨透你這個殺死慎治的凶手吧?」
  「我都說不是我幹的了。」
  「那就到宗主面前去解釋吧!」
  「我已經不是神凪家的人了。告訴他,有事叫他自己來找我。」
  「……這下子交涉破裂了,對吧!」
  武哉放棄了用對話來解決問題,開始集中「氣」。他吸收周圍飛舞的火之精靈,命令它們服從自己的意志。
  周遭的溫度上升到連皮膚也可感受得到,這是因為尚未實體化的精靈,正在引發物理變化的緣故。
  楓葉似乎畏懼這股逐漸高漲的鬥氣,紛紛掉落下來,顔色鮮豔的落葉接觸到武哉的身體時立刻著火,然後化為白色灰燼隨風飄散。
  和麻將雙手插進外套的口袋裡,就這樣持續望著兩人。究竟要如何對抗神凪家的火焰,從他的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什麼頭緒。
  「這是你的最後機會。乖乖投降吧!和麻。」
  面對武哉的最後通牒,和麻伸出中指回答道:
  「把臉洗乾淨再出來混吧!」
  慎吾和武哉在同一時刻施放出了火焰。
  「去死吧!」
  「你這蠢蛋!」
  在發動炎術之前,兩人一直確信自己將會獲勝。這是一族中位階最高的兩名術師所發出的同時攻擊,無論和麻用什麼方法,都絕對不可能完全躲過。
  但是──
  轟隆!
  武哉掌中所發出的火焰突然急速地膨脹。火焰發出轟鳴,威力已經遠超乎他原本的意圖。脫離武哉控制的火焰反向他自己直撲而去,即便是具有火之精靈守護的身體,面對此衝擊也毫無用武之地。
  爆炸的衝擊波襲向全身,武哉一下子便昏了過去。
  (什……什麼?這究竟是……?可惡!慎吾,接下來……)
  武哉或許原本想說「揍下來交給你了」,但慎吾卻早已經失去了意識。不知為何,他整張臉變得慘白,倒在地上不斷抽搐著。
  和麻的雙手依然插在外套的口袋裡,俯視著這兩人。就連露出一絲侮蔑的表情都嫌麻煩,他逕自從一動也不動的兩人身旁走了過去。
  看似就要直接離去的和麻突然停下了腳步,他回過頭去,望向那片空無一人的樹叢。
  「想動手的話,我可不會手下留情哦!」
  在他宣告的同時,其中一棵樹木動了,被無聲切斷的樹幹,沿著斷面滑落了下來。
  背對著完全忘記躲藏,呆呆站在斷樹後方的探子,和麻再次邁出腳步。
  身為探子的術師在顫抖的同時才恍然大悟。
  原來被引誘出來的人是自己。我們才是獵人的獵物──

  3

  「真是的,爸爸老是愛瞎操心。明明說過好幾次只要我一個人就夠了,究竟什麼時候才肯承認我的實力嘛。難道我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
  「宗主早已經承認小姐的實力了。不過父親會擔心自己的獨生女,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一名四十歲左右的男子,正在安撫著大發牢騷的綾乃。
  在橫濱,山手町的某座神社裡,綾乃受命前來補強即將解開的封印。
  湊巧的是,這裡與前幾天和麻壓榨過委託人──正確來說,是進行過除靈的場所十分接近,不過綾乃卻一點也不知情。
  奔赴現場一看之下,封印的劣化情況比想像中還要嚴重許多。綾乃當下立即放棄再封印的想法,決定消滅被封印的東西。她毫不猶豫地扯下原本貼在封印之壺上的咒符。
  她說:「這麼做比較快。」
  如果對自己的實力沒有十足的自信,是不可能會說出這番話來的。不過同行的兩名男子都很清楚,這並非驕傲自大的自信。
  當然,重悟也知道這一點,但即使如此還是會擔心,這就是所謂的天下父母心。重悟在出於溺愛的心理下,經常派遣兩名以上的術師保護綾乃。
  「老是叫人家不要公私不分,自己還不是那樣。你不覺得這樣很任性嗎,雅人叔叔?」
  綾乃克制不住心中的不滿,向男子──大神家宗主的弟弟雅人發起牢騷來。
  「宗主也是人。想法不會那麼死板吧。」
  雅人露出豪邁的笑容含糊帶過。以一名支派的人來說,這樣的說話方式已經很不客氣了。不過綾乃一點也沒有追究的意思。
  這名男子──大神雅人,擁有的力量遠勝過哥哥,但是卻因為厭惡爭奪宗主地位而跑到西藏內地去修練,可說是一個怪人。
  當他回到日本之後,便以「綾乃的保鏢」為己任。由於深得重悟的信賴,因此從綾乃初次上陣起便一直擔任護衛的工作。
  綾乃同樣也對這位豪放磊落的親戚頗有好感。對於周遭人都把自己當成是小公主看待的綾乃而言,雅人那種毫不奉承巴結的態度可謂相當稀奇,令她打從心底感到十分舒暢。
  如今兩人的交情就和家人一樣,彼此以「雅人叔叔」、「小姐」來互相輕鬆稱呼。
  「我想他應該是打算讓年輕術師藉機學習一番吧!對不對,武志……武志?」
  「啊!是……是!?」
  癡癡望著綾乃的年輕術師──大神武志,在叔父反覆的叫喚之下終於回過神來。
  「根本就沒在聽嘛……你喜歡欣賞小姐是無所謂,不過可別掉以輕心哦。封印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解開。」
  「我……我一直都在聽啊!叔叔您說得對極了!只要能欣賞到綾乃小姐的戰鬥英姿,再也沒有比這更令人高興的事了。」
  由於不想在綾乃的面前丟臉,武志誇張地拉開嗓子回答,注視綾乃的目光中,帶著一股超越尊敬的崇拜之色。
  這並不是什麼特別異常的反應。對於和武志同世代的術師來說,綾乃的存在就等於女神一般,甚至可以說,每個人都希望擔任這個可以在近距離下欣賞綾乃的護衛任務。
  「是這樣嗎?」
  「是的!」
  聽見綾乃和自己說話,武志全身上下都表現出喜悅的樣子。綾乃不喜歡這種阿諛奉承的對待。因為這就等於在告訴她,就連在這樣的世界裡,自己都是與「普通」二字無緣的人,令她無法自處。
  不過,就算叫對方理解這種心情也是無濟於事吧!畢竟武志只不過是純粹對於比自己強大的美麗存在,表達出敬意而已。
  「嗯,隨你高興吧……時候差不多了。」
  察覺到妖氣越來越濃,綾乃在原地迴旋半圈後面對主殿,百摺裙的裙襬隨之飄揚了起來。
  等一下就要展開戰鬥了,為何綾乃還穿著高中的制服?
  這並不是因為她從學校直接趕過來。
  如果要認真扮演好一名高中生的角色,最適合的服裝當然是制服了,因此重悟特地為綾乃訂製制服,並在上面施加了最大的防禦咒術。
  質料是透氣舒適的最高級絲綢,而且使用的還是那種從紡織階段起便持續注入氣,貴得驚人的高價布料。
  不惜一切金錢和人工的結果,雖然完成了一件堪稱為藝術品的高中制服,但費用也是相對不斐。這件制服的價值不只可以買下一輛車,正確來說是足以蓋一棟豪宅。
  綾乃相當中意這件衣服──撇開性能不談,或許主要是因為這是父親所送給她的禮物吧──她總是穿著這件衣服進行戰鬥。
  身上穿的可能是世界上最昂貴的戰鬥服,綾乃專心地注視著即將崩潰的封印,她反覆進行微弱而綿長的呼吸,讓體內寄宿的力量活性化。
  啪!
  清脆的拍手聲震盪了整個空間,分開合在一起的雙掌,兩掌之間已連接著一絲火焰的線條,綾乃右手握著火焰線條,彷彿像是要拔出來一般從旁揮了出去。
  延伸至約一公尺長的火焰線條瞬間物質化,形成了赤紅色的劍。
  那是毫無彎曲,刀刃呈鮮豔紅色的兩把直刀。刀身纏繞著金色火焰,綻放出耀眼光芒的那副模樣,如夢似幻相當美麗。
  這把劍就是神凪家的傳家至寶「炎雷霸」。相傳是神凪家的始祖從火之精靈王那裡獲得的降魔寶劍。
  綾乃高高舉起炎雷霸,左手跟著高舉過頭,用力揮擊下去。
  金色的粒子沿著刀刃的軌跡飛散而出,戛然而止的動作剛好形成了劍道中的「正眼」架勢。這是只有反覆練習過好幾萬、甚至好幾十萬次的人才能辦到,且徹底完成的動作。
  瀕臨極限的壺終於發出鈍重的聲音碎裂四散。而在碎片掉落至主殿的地板上之前,一樣白色的東西對準綾乃,從壺中彈射出來。
  綾乃由正面揮下炎雷霸,迎擊那樣東西。那白色物質發出有如在滾燙鍋子上潑水的聲音後,隨之蒸發。
  「黏液……?」
  看見連著細絲到處飛散的那樣東西,綾乃喃喃說道。
  她往前方望去,見到正堂內部的黑暗中存在著數個光點。光點緩慢前進,最後將自己的模樣暴露在白日之下。
  「哇……」
  綾乃忍不住叫了出來。出現在那裡的是──
  令人不敢細數的無數複眼,但足部數量確實在八根以上,全身長滿了噁心的剛毛,長長的腳蠹蠢而動的節足動物。那是一頭讓不管誰看到都會覺得噁心,使人望之生怯的蜘蛛怪物。
  「土蜘蛛啊……需要幫忙嗎?」
  「不用了。」
  綾乃立即回答。對手的確很噁心,但自己並沒有任何抱怨的立場。
  她最害怕的就是讓父親失望,跟這件事比起來的話,和蜘蛛或蟑螂戰鬥根本算不上什麼。
  (來吧……)
  她開始呼喚火之精靈。不需發出聲音,精靈便主動回應綾乃的意志,紛紛往炎雷霸飛去,纏繞刀刃的火焰因此顯得更添光輝。
  綾乃向自己意志所及的精靈請求幫助,並非如其他術師一樣用命令的方式。因為重悟曾多次教導過自己的女兒,這是非常傲慢的行為。
  「我們是平等的。」
  重悟總是這麼說。精靈是維護世界秩序的存在,神凪一族在與精靈王的契約之下,身負精靈協助者的職責。
  綾乃很清楚,自己的力量不過是借來的,是為了要封印、消滅世界中「邪惡的」魔性,所暫時獲得的力量而已。
  所以她從來不使用命令語氣,因為她知道沒這必要。她很清楚,精靈必定會主動回應正當的請求。
  為了不忘記對世界的敬意,為了不誤以為自己是擁有強大力量的人而變得傲慢,綾乃總是這麼呼喚著:「請賜予我力量……」
  「好……好厲害……」
  武志呆呆嘀咕著。數量龐大的精靈逐漸聚集在綾乃的身邊,就連自己原本應該控制的精靈也統統被吸走了。初次親眼見識到本宗之力,只能說這是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層級。
  「啊啊,很厲害吧?」
  雅人彷彿與有榮焉般地笑了笑。
  「我剛才雖然那麼說,不過你這趟是根本學不到任何東西的。因為無論我們再怎麼努力,永遠也不可能達到那樣的地步。」
  武志完全忘記回答叔父,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注視著綾乃。

  綾乃舉起炎雷霸,持續與土蜘蛛對峙。
  〈該怎麼辦呢……又不想接近牠……)
  儘管已經召喚出足以將土蜘蛛化為一塊木炭的大量精靈,但她並沒有把握在這種距離之下能夠給予對方致命一擊。炎雷霸儘管是一項靈咒法器,但它的本質仍是劍。畢竟還是要以劍的方式來使用,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也就是說,必須在極近距離下劈開、剌穿土蜘蛛,然後再從內部引火燃燒。
  (要是這麼做的話,切開的傷口就會噴出那種噁心的不明黏液……爆炸後的碎片會掉得我全身都是……如果是母蜘蛛,幾百隻小蜘蛛還會從切開的肚子跑出來……我不要啊啊啊!!)
  綾乃一想像起來就全身豎起了雞皮疙瘩,在心中發出尖叫。假如武志可以得知綾乃正在想什麼,或許多多少少會改變他盲目的崇拜態度。
  土蜘蛛可能是見到綾乃的樣子覺得有機可乘,於是動起細長的腳,沙沙作響地轉過身逃去。
  「想逃!?」
  面對轉眼間便飛奔而出的綾乃,土蜘蛛從尾部吐出了白色的絲線。綾乃此時已舉起了炎雷霸迎擊。
  赤紅色的刀身所噴發出的金色火焰將蜘蛛絲一一蒸發,但在不斷吐出的絲線保護之下,還是無法接觸到土蜘蛛的身體。
  綾乃停下腳步,開始集中精神。她調整呼吸,將意志的敏銳度發揮至極限。
  (再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要一口氣解決!)
  綾乃手中握著舉至上方的炎雷霸,以渾身的力量狠狠地揮下去。金色火焰──最高階的淨化之火將吐出的蜘蛛絲一口氣燒盡,撲向了土蜘蛛的身體。
  轟!!
  爆炸聲響起,土蜘蛛被火焰包圍住。
  「成功了……吧……?」
  綾乃毫無信心地喃喃自語著。在逐漸消散的火焰中,一個看似白色的繭映入了她的眼簾。白色的繭在頓時目瞪口呆的綾乃面前,慢慢裂開。
  啪啦!
  在發出一陣類似玻璃碎裂的聲音同時,繭整個裂開了,從中出現的是毫髮無傷的土蜘蛛。也許是因為土蜘蛛的絲具有隔絕靈氣的效果吧!土蜘蛛用它包住自己全身,以防止淨化之力的滲透。
  「……你還真有一套啊……」
  綾乃以毫無起伏的語調說著。乍看之下好像很平靜,但如果仔細端詳的話,可以發現她的太陽穴正糾結了起來。
  剛才的一擊並沒有手下留情。這樣的攻擊被對方完全擋下,嚴重傷害了綾乃的自尊心。
  「你這隻臭蟲子-────!!」
  回應綾乃的憤怒,數量更為龐大的火之精靈集結了起來,雖然還沒有顯露出實體化的火焰,但神社境內卻早已擠滿了幾乎和火山口一樣多的精靈了。
  「來吧……準備好受死了嗎?」
  儘管處於憤怒狀態,綾乃依然沒有喪失自我,她冷靜地控制著憤怒,然後將其轉化為力量。
  綾乃強烈地呼喚著精靈。這次不再是全方位,而是集中意志針對特定場所的精靈進行解放。
  綾乃將炎雷霸垂直舉在身體的正前方,慎重地鎖定位置。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在呼氣同時發出猛烈的吶喊:
  「喝!!」
  下一刻,火焰便在土蜘蛛的體內炸開。膨脹的腹部破裂,冒出一道小火柱。
  以那團小火焰為目標,整個境內的火之精靈紛紛蜂擁而至。火焰增大爆發程度,將土蜘蛛燒得灰飛煙滅。
  之後完全沒有留下任何東西。不光是土蜘蛛的身體碎片,就連原本四散的妖氣都被淨化得乾乾淨淨。妖魔存在的痕跡統統消散無蹤,原本屬於神社的清淨之「氣」充滿了整個神社境內。
  既然外部的攻擊會遭到防禦,那麼改為從內部發動攻擊就行了。說來簡單,不過真的要實行起來卻幾乎不可能。
  這個世界的一切現象都與精靈有關。沒錯,就連生物的生命活動也是。
  體內具有水分的生物必定會受到水之精靈的影響,而帶有熱量的所有生物,體內也同樣棲息著火之精靈。
  即便是妖魔,只要實體化之後,一樣無法逃離這個法則。
  但一般而言,要控制存在於他人體內的精靈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生物的生存本能在愈接近無意識的情況下將會愈強,因此根本就不容許外人來操控這類相當於生命泉源的事物。
  普通的天才,是無法操控這類精靈的,但是無論什麼時代,一定都會有一些違反邏輯理論的人物出現。
  「哼,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綾乃露出得意的笑容,回過頭去。
  「好了,我們回去……」
  話說到一半便中斷了,綾乃驚訝地凝視兩人的模樣。右手邊是身材龐大的雅人,而左手邊的應該是武志吧?從服裝看來應該沒錯。
  但是──
  (為什麼,頭不見了……?)
  兩名男子看上去就像是原本的身高只到肩膀處而已,一人將手插在外套的口袋裡,另一個人則彷彿按捺不住興奮似地在胸前握起了拳頭,站立的樣子極為自然。
  那副模樣就算沒有了頭也不會令人覺得奇怪。
  綾乃無意中往地上看去,映入眼簾的是兩顆圓形的物體,她魂不守舍地拖著蹣跚的步伐走上前去,蹲下拿起其中的一顆。
  那個沉甸甸的頭顱,還面露著綾乃最喜歡的男人味笑容。懷裡抱著從小時候就一起戰鬥,教導自己生存之道的男子頭顱,綾乃以迷惘的聲音喃喃說道:
  「叔叔……你的頭……掉下來了……」
  頭顱的臉上掛著即將消失的笑容,綾乃將之放在雅人的身體上,或許認為這麼一來雅人便會復活,她拚命想把頭裝回去。
  但是,彷彿在嘲笑綾乃這種無用的行為一般,悄悄逼近的無形刀刃將雅人的身體削得粉碎,龐大的身軀在不到一秒之內便化為上百、上千塊的肉片。
  由於心臟早已停止的緣故,銳利無比的切口並沒有噴出血來。
  但是,沒有流出血、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切割動作,卻反而讓眼前的光景,呈現出一種異樣的真實感。

  在風的吹動下,雅人的身體無聲無息地逐漸分解開來,被切碎的肉片像花瓣一樣在空中翩翩起舞。
  綾乃整個人僵住,眼睛完全不眨一下,呆呆凝視著那副光景。
  啪噠。
  一塊東西黏在臉頰發出濡溼的聲音,綾乃下意識伸出手來擦拭。
  那是一塊紅色的、微溫的肉片。知道指尖所觸及的那樣東西是什麼之後,原本稍微模糊的意識一點一滴慢慢變得鮮明了起來。
  「不……」
  那是之前構成雅人身體的其中一部分,已經連屍體都算不上的悽慘遺骸。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綾乃放開了喉嚨潑出驚叫。

  「呵呵呵呵呵呵──」

  實際上笑聲並不是藉由空氣傳遞過來的。這笑聲也並非直接傳達到腦中。
  真要說的話,是「笑」的感情本身,嘲笑的「意念」,直接觸怒了綾乃的意識。就是這麼一種令人不快的感覺。
  得知敵人出現,綾乃飽經鍛鍊的精神與肉體隨即進入了戰鬥狀態。
  將悲傷深埋在意識的深處,取而代之浮現在表面的感情,是一種近乎歡樂的喜悅感。
  這是因為宣洩憤怒的對象已經自行現身的緣故。
  「出來──」
  當憤怒超越臨界點的時候,人或許就無法將感情顯露在臉上了。綾乃以面具般的冷淡表情抬頭仰望上方。
  「那物體」就在上方,一個人影安穩地佇立在前方巨木突出的樹枝上,右手怡然自得的插在上衣的口袋裡。
  由於逆光的緣故,無法看清對方的容貌,但是這種事情一點都無所謂,散發的妖氣告訴了她,「這傢伙是敵人」。
  綾乃一言不發地揮起了炎雷霸。
  不用詢問對方的名字,也不必調整呼吸,只需傾注靜謐的殺意,擊出必殺一擊。無限淬鍊的殺意化為火焰刀急馳而去。
  「那物體」輕飄飄的,以不受重力影響的飛躍動作閃過了火焰刀,飛到門柱上方,然後再度跳躍起來。回頭望向綾乃一次之後,「那物體」緩緩飛了出去,簡直就像是叫自己追上去一樣。儘管引誘的意味是如此濃厚,但綾乃卻依然接受此一挑釁。
  〈是陷阱也無所謂。我一定要消滅你!!)
  帶著極度憤怒的綾乃,為了復仇飛奔而出。

  4

  上空突然湧現出妖氣。
  「什麼……」
  和麻愕然抬頭仰望天空,非比尋常的力量正凝聚在上空的某一點。他連防禦的時間也沒有,光是飛身閃避就已經很勉強了。
  風刃急速劃過在地上翻滾的和麻身旁。接著刀刃巧妙地修正軌道,將風牙眾的術師、慎吾、武哉三人砍成兩半。
  「等……等一下────!!」
  和麻不禁叫了出來,不應該會發生這種事情才對。
  (被偷襲了?我居然會被偷襲?)
  這是自己第一次遭到偷襲,而且對手偏偏還是風之精靈。
  不管是什麼人召喚出來的,若是聚集了如此龐大的風之精靈,和麻不可能完全沒有察覺到。無論多麼優秀的風術師,都無法利用風來欺騙和麻。這不是技巧之類的問題,規則本身就是這麼訂的。
  但不可能存在的情形已經發生了,和麻當下即刻中斷思考,將意識集中在上空的物體上。
  「那是什麼……」
  一個小小的,約二十公分左右的平坦物體,在二、三十公尺高的上空輕輕漂浮著。周圍長出了五個突出物來。
  (海星……?不對,是楓葉……?)
  無論那是什麼,絕對不是天上飛的生物,牠們也不可能操控風。在專心凝視的過程中,和麻突然發現了對方的真面目。
  那是人的手,一隻奇形怪狀的人類手腕正飛翔在天空之中。但是,就算知道了這點也無法解決任何問題,也同樣無法幫助被殺的三個人。
  〈總之先擊倒牠再說!)
  彷彿聽見了這番低語一般,神祕的手腕往更高的地方飛去──然後消失。
  「給我等一下!你們究竟在想些什麼!?」
  和麻對著風之精靈大吼,這很明顯已經違反了契約,不過,精靈們卻只是發出困惑的聲音,沒有任何精靈告訴自己,消失的手腕跑哪去了。
  「這是怎麼回事啊……」
  看著眼前的慘狀──整個人由下而上被分成兩半的風牙眾術師,以及身體分道揚鑣的慎吾和武哉──和麻無力地喃喃自語。
  精靈會違背契約──不可能。
  若是從別人那裡聽到這種事,和麻或許會懷疑對方是不是瘋了,而現在就發生了如此不合理的事。
  所謂的精靈是具有意志的現象,它們遵從「原始的法則」──創世之際由某人,或是世界本身所制訂的不變原則──是為了維持世界應有的形貌而存在的。
  精靈就像蜜蜂或螞蟻一樣,知道自己是全體的一部分,即使擁有智能,也不具有自我的思想;當然,也不會有違背契約的自由意志。
  假如精靈是以各自的意志來行動的話,物理法則就會被打破,世界或許在三天之內就會毀滅了吧?
  所有的風之精靈都遵從和麻的命令,精靈與「那個人」的契約,也必定存在這種規則。但是卻出現了……
  「例外。」
  想像著最壞的情況,和麻發出了無力的呻吟。
  (難道有人和我一樣嗎?拜託別來這套啊……)
  光是想像就令人提不起勁來。不過或許也可以說是幸運吧──當然,和麻一點也不這麼想,現在的他已經沒有閒工夫沉浸在思索當中了。
  因為他察覺到龐大的火之精靈正往這裡逼近。
  (這次該不會又跑出火之魔神來了吧?可惡!日本這地方什麼時候變成魔界了!?)
  不用說,和麻的猜測完全錯誤。
  出現的是一名少女。她控制著紅蓮烈火,眼中帶著絢爛奪目的烈焰,右手凝聚的力量是──
  「和麻──!!」
  聚集在右手的火之精靈力變成結晶。綾乃毫不猶豫地將它拔了出來。
  斬下!
  在迅速後退的和麻眼中,映入了綾乃所揮舞的那把赤紅色之劍。對於他的一族而言,那是一把無比重要,同時也是打亂他整個人生的東西。
  凝視著如今只令他痛恨的神劍,和麻叫道:
  「炎雷霸!?妳是綾乃?」
  對方的回答則是一記炎雷霸的揮砍。面對投射出瘋狂殺氣的綾乃,和麻拚命解釋:
  「等一下!這是誤會!他們不是我殺的……妳聽我說啊!」
  炙熱的火球接二連三襲來,和麻在四處逃竄的同時大聲呼叫,但綾乃卻一點也沒聽進去。
  敬愛的雅人叔叔被殺,綾乃在盛怒之下喪失了自我,沒有心情去聽任何人的解釋,更不用說是這個被父親當成嫌疑犯的男人。
  轟隆隆──!
  「哇啊!!」
  原以為會直接撲過來的火球卻一同爆裂,堵住和麻的退路。他才一回神就發現,趁爆炸拉近距離的綾乃,已經在和麻的面前舉起了炎雷霸。
  「我要替叔叔報仇!」
  「!!」
  和麻移動身體,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全力揮砍的一擊,然後從上方按住對方的手腕。面對綾乃以充滿怒火的眼神瞪視自己,和麻同樣臉色大變地叫道:
  「老爸──嚴馬他死了!?(註:日文中與父母同輩的男性長輩口語通稱叔叔。)」
  在話說完之前,他便發現自己會錯意了。綾乃與嚴馬的關係不過是極為表面的交情而已。假使嚴馬真的死了,大概很難想像綾乃會為他報仇吧!
  符合條件的只有一個人。那個綾乃稱為「叔叔」,敬仰無比的大神家男子。
  他的名字是──
  砰!
  「──嗚!」
  和麻勉勉強強用額頭接下了綾乃的頭鎚,剛才那一瞬間的思考使和麻反應慢了半拍。儘管已經避開了要害處,腦子還是被震得疼痛不堪。
  他急忙拉開距離,一邊頂著搖晃的身子問道:
  「大神雅人死了?」
  綾乃的表情變得更加可怕,遠遠就可清楚看見握著炎雷霸的手愈來愈用力。(造成反效果了啊……)
  和麻聳聳肩膀,就算惹惱了對方也不是什麼大事。畢竟要對付一個瘋狂的小丫頭並不費事。
  不過,也不能就這樣殺了她。別說是殺人,只要稍微傷害了她,愛女成癡的重悟就會完全與自己為敵。唯有這件事情一定要避免才行。
  這不單單只是畏懼重悟這位神凪一族史上最強的術師而已。對於「神凪和麻」而言,重悟可以說是唯一的自已人。和麻不希望讓他傷心難過。
  既然如此,只有一個方法了。
  「啊──綾乃?我也該回去了,屍體就拜託妳收拾一下。再見!」
  在巧妙地避開接連逼近之烈火的同時,和麻當下決定逃走。
  「──給我站住!」
  背對著出聲制止的綾乃,和麻開始飛翔。乘著風飛上十公尺的高度後,便突然消失了身影。
  「什麼──你……你在哪裡?」
  綾乃四處張望,而和麻就在綾乃的正上方輕飄飄浮著。
  這是由於他改變了空氣的折射率,也就是加上了所謂的光學迷彩後透明化的結果。若是仔細觀察,應可看出空氣像熱浪一般飄動著,但是對於盛怒忘我的綾乃來說卻無法看穿。
  和麻悠哉觀察著綾乃那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同時開始思考今後要如何行動。
  事到如今,殺死慎吾和武哉的犯人也都栽贓到我身上了吧?如果連大神雅人被殺都算在自己的帳上──
  (會演變成與神凪―族的全面戰爭?雖然挺有趣的,不過被人玩弄的感覺真差……
  那麼,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嘻嘻嘻。
  壓抑不住的竊笑聲傳了出來,儘管同時遭到神凪一族和神祕風術師這兩大強敵所追擊,和麻依然在自己身處的狀況中發現了樂趣。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7-8 12:41 编辑


  第三章 與過去的對決

  1

  黑暗中,和麻獨自一人佇立著。
  深夜的公圜籠罩著死亡般的寂靜。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方法將人趕跑,就連平常佔據公園的流浪漢也都不見蹤影。

  港見丘公園.法蘭西山──這個地方如果光聽名字還好,但許多樹木叢生的結果,事實上是個不會讓人聯想到公園的可怕場所。就連大白天也顯得昏暗的此處,若是晚上進來的話,甚至很有遇難的可能。
  在山頂上,和麻輕輕靠著樹幹,一動也不動地閉目養神。
  由於身穿黑色外套的緣故,只要沒有人提醒,就算站在他面前,也不會察覺他的存在。
  和麻彷彿熟練的獵人般,與自然融為了一體。
  「──!」
  他的眼睛出其不意睜了開來,身體因抑制不住的喜悅與恐懼而顫抖。
  「來了嗎──」
  他無聲地喃喃說道。一股非比尋常的熱量穿過了公園的入口,正直接往這裡走過來。
  即使感覺不如和麻那般敏銳的人,也不可能看不見這個徵兆吧?因為在黑暗中璀璨閃耀的力量波動,可怕得令人有種天色已亮的錯覺。
  如果將傍晚時分的綾乃比喻為太陽的話,這就只能用超新星的爆發來形容了。
  對方完全沒有隱蔽氣息的意思。反倒像在誇耀自己的存在一樣,悠然步行,那模樣散發著猶如王者般的風範。
  「他」在雙腳踏進廣場的同時,目光便一刻也不遲疑地移到了佇立在樹蔭底下的和麻身上。
  「……我遲到了嗎?」
  「不──時間剛剛好。」
  從樹蔭下現身的和麻如此回答。
  他漫不經心地走著。剛好有一座名為「慈愛母子像」的銅像夾在兩人之間,不知是偶然,還是和麻故意藉此來加以諷剌。
  「那麼開始吧!」
  和麻平靜地宣告戰鬥的開始。
  「你……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坐下來談談嗎……?」
  「他」遲疑地詢問著。
  或許是早已知道答案了吧,那個語氣有點放棄的感覺。
  果不其然,和麻以挑釁的口吻回答道:
  「用實力來讓我開口吧──『父親』!!」
  說這句話的同時和麻施放出風刃,為了迎擊,嚴馬發出了火焰。
  彼此賭上了無可讓步的東西,風與火焰相互激烈對抗,這或許就是歷經四年後,再次見面的父子之間一種溝通的方式吧。

  宅邸被寂靜所包圍。嚴馬獨自在走廊上行走時,感覺這裡好像是無人的棄屋般。
  但如今,一族的所有成員幾乎都集結在神凪家,他們每個人都深怕被發現般,壓低了呼吸,但卻沒有勇氣一個人獨處,只是聚集在大廳裡顫抖著。
  他們會如此害怕是有道理的,因為支派中最強的術師雅人,以及號稱兩人聯手就可與本宗匹敵的慎吾和武哉都陸續遭到殺害,大家都戰戰兢兢地,深怕下一個會是自己。
  儘管嚴馬對此只丟下「懦夫」這一句話,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擁有強大的實力。
  「我來晚了。」
  嚴馬跪在重悟的房間前,在獲得入內的許可後,隨即打開紙門,以跪行的方式來到露出怨恨目光的重悟面前跪拜在地。
  「……你來得可真晚啊。」
  (老奸巨猾,自己一個人跑掉。)
  重悟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想法說道。
  「話說回來,綾乃呢?」
  嚴馬裝作沒有聽見,若無其事地問道。
  「她太吵了,我已經叫她退下。」
  重悟的聲音顯得更加不快,幾分鐘前,他才剛安撫完怒火中燒,很有可能跑去和麻所投宿的飯店放火的綾乃。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竟她與雅人感情那麼深厚。」
  嚴馬用一副完全事不關己的口吻作出評論,重悟對他投以白眼。
  「哦,看不出來你這麼寬大呢。既然你那麼關心綾乃,剛才一塊安撫她不是很好嗎?」
  在綾乃大吼大叫的期間,嚴馬若無其事地轉到一邊去,並且在中途離席。現在又挑在安撫完畢後厚著臉皮跑回來。即便不是重悟,也會讓人想要抱怨幾句吧!
  「因為我剛才必須前去向家族所有人下達指示。同時我也想聽聽風牙眾的報告。」
  嚴馬並沒有特意去說,這兩件事都沒什麼用,不做也罷,但重悟想必自己也很清楚!所以沒有繼續問下去,因為還有其他的事情必須進行討論。
  「那麼,你認為呢?家族的大部分人都咬定是和麻幹的──」
  「在綾乃完全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殺死雅人和武志,然後故意現身再逃走。緊接著又在逃走的途中發現慎吾和武哉,繼續將他們一塊殺害。雖然從時間上來說並非不可能………不過還是太困難了。」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是正常的呢。」
  聽見不常諷刺別人的重悟這麼說,嚴馬的嘴角微微揚起。
  「因為大家都感到很不安。與其說是來路不明的敵人,倒不如想成是和麻為了復仇而回到日本還比較簡單吧!」
  「……綾乃也不安嗎?」
  「她不過是因為雅人被殺而失去理性罷了。」
  嚴馬輕描淡寫帶過,現在是非常時期,沒有時間去理會那個任性的女孩。
  (在得知敵人的真正身分前,妳就盡量去生妳的氣吧!)
  他很直接地這麼想,儘管這些話很難對重悟說出口。
  「跟這些事情比起來,問題依然出在和麻。他的行動不管怎麼說,都還是太可疑了。或許他和敵人是一夥的!」
  「說得也是。如果他真的沒做,應該會前來解釋清楚。他總不可能因為擔心自己會被我們不由分說地殺掉而不敢前來吧?撇開你不講,他應該還是很信任我。」
  「的確。」
  面對重悟的諷剌,嚴馬只能以苦笑回應,因為他從來就沒做過任何令和麻信任的事情,所以此刻一點反駁的餘地也沒有。
  「但是,能夠擒住和麻的人只有我而已。」
  「……慎吾和武哉果真是和麻殺的?」
  「雖然這只是推測,不過我認為凶手是其他……恐怕是綾乃遇見的那傢伙吧!但是,和麻在這之前的確已經將那兩人打倒了。從風刃劃過地面的痕跡以及屍體的位置來看,那兩人肯定是在倒地的狀態下遭到攻擊的。」
  嚴馬淡淡說著,不過聽在重悟的耳裡卻像是在炫耀一般。如果嚴馬的推測正確,和麻已經獲得了足以與本宗匹敵的力量。
  「你看來似乎很高興呢,嚴馬。既然如此,當初為何要拋棄和麻?」
  重悟終於問起這四年來一直沒有開口問過的事情。他總是對此抱持著疑問。
  儘管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也沒有任何人了解他的想法,但唯有重悟隱隱約約地察覺到,嚴馬其實是深愛著和麻的。
  「我生為神凪家的人,以神凪一族的身分活著。我無法再去選擇其他生存方式……就連我的兒子也是一樣。」
  「所以你就把他丟在自己無法掌握到的地方?為了讓他選擇自己喜歡的道路?就算是這樣,也不必讓他孤身一人吧!要是餓死在路邊怎麼辦。」
  「哼……這是什麼話?他可是我的兒子啊。」
  「唉──這樣啊。」
  他沒有力氣再去追究這句自豪的台詞,重悟說完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之後,再度將話題切回正題上。
  「那麼,你能打贏和麻嗎?」
  嚴馬並沒有回答,而是兩眼緊緊地注視著重悟,那眼神比任何千言萬語都還更具有說服力,彷彿在說,「我不可能會輸」。
  「我知道了。這件事就交給你吧!什麼時候會有結果?」
  「今天內應該就會解決了。老把時間花在那傢伙身上,只會讓真正的敵人更加得寸進尺。」
  「──我期待你的表現。」
  嚴馬一言不發地行了禮,然後靜靜離開房間,前去親手捉拿自己的親生兒子。

  2

  橫濱LANDMARK TOWER的第六十七層,在橫濱最靠近天空的飯店「ROYAL SWEET」裡,和麻正悠閒享受著飯後甜點。
  詐欺也好恐嚇也好,用各種惡劣無比的方法奪取鉅款的他,決定在鈔票用光之前,盡情過著奢華的生活。
  但是,彷彿在嘲笑這種消極的決心一般,他的手機響了,和麻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眺望擺在桌上的手機。
  嘟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注視著不斷鳴響的手機,他咒罵自己為何忘記切換成語音信箱。話雖這麼說,事到如今又不能關掉電源。
  嘟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乏味的鈴聲持續作響,和麻並沒有拿起手機,反倒一個個地去回想,知道這支號碼的人,拚命地逃避現實。
  嘟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啊啊!吵死人了!」
  他終於舉旗投降,按下通話鈕。
  「誰啊?」
  和麻絲毫不加掩飾自己的不快,他用極為不客氣的聲音,透過電波傳至對方的耳膜。
  「是我。」
  對方的聲音顯得更加不客氣,和麻這時打從心底後悔接了電話,這是他一生中最不想聽到的聲音。
  「是『和多志』先生?(註:和多志發音和日文的我相同)好奇怪的名字啊。我們曾經在哪裡見過面嗎?」
  「少跟我開玩笑。」
  就算試著用笑話來矇混過去,對方的聲音還是一樣傲慢。和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做好準備要與過去抛棄自己的男子對決。
  「好久不見了。不知道我是不是還能叫你『父親』?」

  嚴馬的聲音,讓四年前的記憶自動甦醒過來。當年還是神凪和麻,實力弱得可憐。
  自己當時從來沒有想過要忤逆父親,只是一味遵從父親的命令持續修練,即便他已經知道自己沒有任何才能。
  「你輸了?」
  這不是質問,也非確認。超越憤怒與失望,自然平靜的這句話,重重打擊了悲慘的失敗者。
  「你輸給十二歲的小丫頭?」
  聲音再次重複。彷彿是故意說出口似的。
  「……真的……很對不起……」
  少年將額頭貼在榻榻米上,擠出了微弱的聲音。男子沒有回答,只是用冰冷的眼神看著眼前渾身發抖的少年。
  「……算了。把你訓練成炎術師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男子毫不留情地放棄了少年。但不知為何,遭到對方放棄的少年卻露出欣喜般的表情。
  「你今後不必再修練炎術了。」
  原本快要昏倒的少年,臉上突然綻放出光彩。男子在確認過後,說出了最關鍵的一句話。
  「不是炎術師的人,也沒有留在神凪家的必要。」
  「……咦?」
  少年的笑容變得僵硬。男子彷彿理所當然般繼續說了下去:
  「從今天起你就不是我的兒子。給我滾到其他地方去!」
  「……什麼……父……父親!」
  「我已經不是你『父親』了。」
  男子冷冷地告知。
  「趕快從我面前消失。」
  在淡淡丟下這句話之後,男子完全不看少年一眼便走出了房間。
  「父……父親!請等一下!」
  男子以毫無感情的眼神俯視著抱住自己手臂的少年,然後隨意地將少年甩開。這一甩不知用了多少力氣,少年幾乎要撞上牆壁,被狠狠地摔了出去。
  「父……父親!父親!」
  少年無法站起身來,只能用悲痛的聲音大叫。伸出去的手觸碰不到任何的東西──即便如此,少年還是不死心地繼續伸長手臂。
  「父親──!」
  男子頭也不回地走著。
  事到如今,再也沒有人可以回應這名失去一切的少年了──

  「隨你高興怎麼稱呼。」
  一個彷彿到死也不會改變的傲慢聲音,將和麻拉回了現實。
  「那麼叫你『小嚴』如何?」
  「你為何回來日本?」
  無視於和麻的俏皮話,嚴馬直接拋出了正題。
  「結城家的老么應該說過我是『一時興起』吧,你沒聽他說嗎?」
  「……投降吧!現在還來得及。」
  「你們好像完全把我當作犯人來看待嘛。我可沒有意思專程去找神凪家的麻煩,不過要是你們自己找上門來,我可不會留情的。」
  這番對話看上去有點像是在各說各話,或許應該說就連對話也算不上吧!所謂的對話是理解對方的意思──至少必須努力去理解──然後再做出反應的行為,但是,這兩人之間並不存在著「相互理解」這句話。
  「你以為你贏得了神凪一族?」
  「不試試看的話沒人知道吧?」
  和麻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畏懼嚴馬了,不僅如此,從那一成不變的傲慢態度中,甚至還可以感受到一種親切感。
  (這個老頑固一點也沒變嘛……)
  他完全沒有聽進嚴馬在電話另一頭說了些什麼,獨自沉浸在感慨之中。
  「你在聽嗎,和麻!」
  嚴馬拉高了聲音。如果是四年前的話,自己說不定會跪在電話旁邊道歉。絕對的命令與服從,這就是他們的關係。
  「咦?啊,當然在聽啊。什麼事?」
  他聽見手機中傳來了深深的呼氣聲。大概是嚴馬在嘆氣吧!
  「我必須和你見一面。我現在就過去你那裡,可以嗎?」
  (好機會。)
  和麻當下這麼想,他一直想確認一件事。從相隔四年之後再次聽見父親聲音的那一刻開始。
  (我要確認我是不是超越了那個男人,是不是變得比從前命令我一切的那個男人還要強。無論用什麼方法,我都要親自確認。)
  「不,現在不太方便。」
  和麻將高漲的感情隱藏在心中,用依然不改戲謔的語氣說道:
  「今晚十二點,在港見丘公園,法蘭西山見面吧!」
  「那是什麼時間?公園早就關門了吧!」
  「這樣才不會有人來打擾吧?」
  說到這裡,和麻突然改變語氣。
  「你很想殺我對吧──我會奉陪的。」
  對嚴馬來說,自己不過只是個失敗的作品罷了,處分自己的時候也絕對不會手軟,和麻總是如此深信著。
  「你究竟是如何看待我的,我早在四年前就深深領教到了,不過,我已經跟那時候完全不一樣了,絕對不會再受你指使。」
  「……蠢東西。也好,我就來告訴你自己有幾兩重吧!」
  嚴馬傲然地回答著,即便清楚知道自己被兒子誤會,他也無法去選擇其他的台詞。
  「我拭目以待,『父親』。」
  以興奮的聲音道別後,和麻掛斷了電話。他立即關閉電源,將使用完畢的手機丟在身旁的桌子上。
  但是,手機卻大大偏離了原本的目標,滾落到地板上。
  看著顫抖的右手,和麻露出了苦笑。右手顫抖得連力量都無法控制,不過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可恥。
  (是啊,當然會害怕,因為我要挑戰的是神凪一族最強的術師。〉
  他緊緊地握著右手,彷彿要將恐懼鎖在其中一般。無論多麼害怕,都絕對不能逃避,為了與神凪一族完全切割,為了超越過去的自己,就必須將象徵過去的父親打倒,先經過這個「儀式」才行。
  他並不恨嚴馬,如今他甚至覺得,那頑石般的固執,有著一種近似好感的感覺。
  不過,這個跟那個是兩回事,只有這件事情不能讓步,絕對不可能退讓的。
  顫抖停止了。將超越恐懼的決心灌注在緊握的拳頭中,和麻喃喃自語道:
  「我不會再逃避。不會手下留情了……老爸。」

  3

  嚴馬召喚出來的火焰輕鬆吞噬、融化了風刃。
  「……你在做什麼?」
  全身纏繞著黃金之火,嚴馬以絕對的強者身分降臨了。在如此強大的力量面前,任何的抵抗都是毫無意義的。
  神凪嚴馬這名男人,他的存在足以讓對手產生這種想法,絕對有這個「資格」。
  「──還沒完呢!」
  下意識後退數步的和麻,像是在鼓舞自己一般大聲叫喊,然後再次形成新的風刃。
  「好戲現在才開始!」
  數量將近百道的風刃從四面八方襲向了嚴馬,這並非同時攻擊,所有的風刃都巧妙改變著軌道與速度在天空中飛翔。
  「嗯……」
  嚴馬冷靜觀察著,無論他再如何移動,也無法完全閃躲過這樣的攻擊。但是,他已經看出它們個別的威力與上一回的攻擊相差無幾。
  嚴馬沒有採取任何行動,而是站在原地接下風刃。刀刃鑽入纏繞在他身上的火焰後──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會吧……)
  見識到彼此的力量呈現如此大的差距,和麻整個人已經愣到說不出話來,嚴馬好整以暇地看著那副模樣。
  「我想這不是你全部的實力吧?不過我沒時間陪你玩遊戲了。就讓我來結束這一切吧!」
  在如此宣告的同時,火焰爆發性地開始增殖。
  呈放射狀噴出的數根火柱發出怒吼,前端指向了和麻。那看上去簡直就像弓著身子的大蛇或是龍一樣,是一種強大力量的實體化姿態。

  被毒蛇瞪視的感覺,大概就像現在這個樣子吧!控制著因恐懼而瑟縮的身體,和麻使盡全力躍起。
  一轉眼間,和麻剛才所處的位置已經落入火龍嘴裡。儘管在千鈞一髮之際逃了開來,但撞擊在地面的火焰卻化為細小的碎片狂暴地肆虐著。
  雖然說是碎片,其實是嚴馬所操控的火焰。其密度非比尋常,若是直接被擊中,肯定會化為木炭。
  和麻集中全部的精神努力閃避著。他從空氣的流動來感應周遭的狀況,藉由與風之精靈的同步,和麻同時「看」著所有的方位。
  他精確掌握如傾盆大雨般落下的火焰,時而閃避,時而用風架開。
  接下火焰則不在他的選擇之內。本宗的力量與支派的力量層級根本不同,他沒有把握可以用風之結界撐過一秒。
  (不過,倒也不是完全應付不了。現在還不是時候吧!〉
  從火焰風暴中逃脫,和麻冷靜地伺機而動。從嚴馬的實力來判斷,這種程度的攻擊只不過是小意思,就算擋了下來也沒什麼好高興的。
  「哦,躲過了?」
  嚴馬揮一下手,火焰在一瞬間便消滅了。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連一片樹葉也沒有燒著。
  「只燃燒目標以外的對象?真不簡單啊。」
  炎術師的位階愈高,就愈能完全控制精靈與它們實體化後的火焰。甚至還可以違反物理法則,在水中施放火焰而不讓水沸騰,或是形成只會對攻擊對象造成影響的火焰。
  「你才是。我原本打算要取你的性命──不過看來是我太過手下留情了。你該引以為傲的,我承認你是個值得認真一戰的對手。」
  嚴肅的表情上浮現出了豪爽的笑容,嚴馬如此稱讚著兒子。但是,這個兒子卻用手搔著鼻尖,露出了苦笑。
  「啊──這個嘛,其實你不必那麼認真啦……反正我是個失敗作品。放輕鬆點如何?」
  嚴馬不理會對方的胡言亂語,開始集中精神。他專心聚集力量,產生出更強大的威力。
  (看清楚了……)
  與搞笑的表情成反比,和麻正在動員全部的精神,試圖看穿攻擊的一瞬間,機會只有一次,絕對不容許失敗。
  「可別死囉,和麻。」
  就嚴馬自己而言,他並沒有殺死和麻的打算,同時也沒忘記主要的目的是要擒拿和麻。因此他釋放出強大的力量,卻控制在對方勉強死不了的程度。
  (──就是現在!!)
  轟隆!!
  在嚴馬面前顯現出的火焰,突然呈爆發性膨脹。衝擊波掃倒樹木,將樹葉統統都颳走,長椅和垃圾桶飛了起來,路燈破裂四散。
  「成功了──?」
  嚴馬仍處於被火焰包圍的狀態,雖然結果尚不明確,但周圍就好像遭到炸彈轟炸的地點一樣相當慘不忍睹,花草樹木呈放射狀倒下,所有可移動的事物全都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雖然不是致命一擊,但是不可能再毫髮無傷了吧!)
  隨著火焰的逐漸消散,內部的光景也漸漸明朗了起來。裡面見到的是──
  「這就是你的殺手鐧嗎?」
  完好無缺──甚至就連大衣的領子都整整齊齊的嚴馬,露出冷靜的目光。
  「我還以為你這四年來成長了不少……原來進步到只會耍這樣的小把戲?真令我太失望了。」
  話中充滿了羞辱之意,就和四年前一模一樣。那一天嚴馬俯視著和麻,然後丟下了一句話,「我不需要廢物」。
  「開什麼玩笑……」
  和麻咬牙切齒地擠出了聲音,用力握緊的拳頭不斷顫抖著,痛恨的記憶一幕幕重現在腦海中,理性就此消失。
  「開什麼玩笑!!失望!?你對我期待過些什麼!!你以為事到如今還有任何期待的權利?你這當年拋棄我的──」
  「住口!」
  嚴馬的侮辱對和麻來說太過痛苦了,四年前被傷害的傷痕仍然還在胸中隱隱作痛。
  但是,嚴馬卻冷冷打斷了兒子因舊傷被撕開而悲痛地叫喊。
  「如果你想發牢騷,以後我會讓你說個夠。現在你有兩個選擇,自己走回去,或是由我來拖你回去。自己挑吧!」
  「我兩個都不選。」
  和麻立刻接下去回答。他現在已經恢復了冷靜,不再是那個因為被父親拋棄而哭哭啼啼的孩子了。
  「只有你!我死都不會輸給你!我絕對要打倒你!」
  他比出中指斬釘截鐵地說道──或許他依然還是個小孩子吧!
  「你以為自己可以打贏我嗎?如果不用那些小手段,你連慎吾和武哉都打不贏!」
  「啊,果然被你發現了嗎?」
  和麻輕輕聳了聳肩膀,彷彿在說著,「這種事情我一點也不在意」。
  「只要調査過屍體就會知道了,只不過是操控氧氣來引發過度燃燒而已。如果沒被拆穿的話,對付二流以下的炎術師或許有效。」
  嚴馬完全看穿了和麻的小把戲。和麻在慎吾與武哉即將施放火焰的前一刻,讓慎吾周圍的氧氣移動到武哉的周圍。
  氧氣濃度突然暴增的結果,使得武哉的火焰脫離他的掌握並失去控制。另一方面,慎吾則因為稀薄的氧氣被自己施放的火焰消耗殆盡而陷入缺氧狀態。
  這就是和麻設計用來對付炎術師的必殺技。對手如果是兩個人就更加有利,可謂一石二鳥的絕妙點子。
  但就像嚴馬所說的,這個方法只有在對方不知情的狀況下才有用。
  如前所述,炎術師可以違反物理法則。因為不使用氧氣讓火焰燃燒,對於神凪一族的術師來說,只不過是初級的技術罷了。
  「也罷。既然你無論如何都要打,我就讓你見識一下,完全無法抵抗的超強力量吧!」
  嚴馬將自己的「氣」提升至極限,蒼藍飄曳的靈氣從身體噴發出來,將炎之精靈逐一染成了藍色。
  沐浴了蒼藍之「氣」的精靈,同樣也以藍色火焰的姿態實體化,取代原本炫目的黃金光芒,舞動著透明清澈的藍色光輝。
  和麻驚訝地注視著藍色火焰。在吞了好幾次口水後,他以嘶啞的聲音喃喃說道:
  「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就是神凪嚴馬的『蒼炎』嗎……」
  神凪之火乃是淨化之火──其中具備最高威力的就是「黃金」。
  這個說法絕對沒有錯。但是,本宗之中擁有最傑出力量的人,有時甚至會超越這個極限。
  「神炎」──這是真正被選上的人才得以施展的無敵神力。可以將「氣」的顏色加諸在自己火焰上的術師,在千年的歷史當中只有區區十一人,而在相隔約兩百年之後獲得「神炎」的人,就是「蒼炎」的嚴馬,以及「紫炎」的重悟。
  「好好看清楚吧!這就是你那些小把戲完全起不了作用,所諝真正的力量。」
  「啊──這看來的確不能用些小把戲來朦混過去。」
  聽見這番像是敗北宣言的台詞,嚴馬的表情有點受到影響。但是,和麻的話卻還未說完。
  「所以,我也稍微認真點吧!」
  話一說完,和麻將右手伸向天空。
  「那種故弄玄虛的……」
  嚴馬說到一半停住了,風之精靈正以驚人速度聚集在和麻麾下,嚴馬受到此現象所吸引。
  「怎……怎麼可能……」
  驚愕化為聲音發了出來。在這個時候,嚴馬才第一次察覺到自己錯估了兒子的力量。
  和麻根本就不是什麼值得認真一戰的對手,因為現在的他已經成長為一名就連自己全力以赴也不見得能夠獲勝的術師。
  嚴馬愣住的時間只有短短數秒而已,不過,和麻的目的正是要得到這數秒的空檔。
  面對急忙開始進行召喚的嚴馬,和麻從容不迫地告知:
  「沒用的,我的召喚速度比較快。」
  說實話,他並沒有信心可以在力量上勝過嚴馬,論攻擊力,四大精靈中就屬火最強。也就是說,兩名勢均力敵的炎術師和風術師若彼此施展出最大力量來互擊的話,必定會是炎術師獲勝。
  既然如此,只要不讓對方使出全力就行了。
  速度方面是風最快,搶先開始召喚,在對手的力量還未充分聚集前發動攻擊,若能算準這個時間點的話就不會輸了。
  先故意示弱,然後在對方無法全力以赴的時候,第一次顯露出真本事來。
  或許會有人罵他卑鄙,但和麻的字典裡從來沒有「堂堂正正」這四個字。「無論用什麼手段,贏家就是贏家」這句話,才是他的人生哲學。
  和麻已經知道自己贏定了,他的手中正聚集了超越嚴馬的力量,接下來只要將它釋放出來就行了。
  「我會手下留情饒你一命的──感謝我吧!」
  彷彿將大型颱風凝縮成為萬分之一,可怕的能量正狂暴地肆虐著,狂風化為無數的刀刃急馳而去,將蒼炎切個粉碎。
  「唔……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即便如此依然不見衰退的狂風,抵達嚴馬活生生的肉體,一刻也沒停留地──穿了過去。
  如此迅速銳利的斬擊,絲毫不給對方感受疼痛的時間,取而代之的是剌骨的永恆寒氣──這就是嚴馬感受到的最後感覺,接著意識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
  和麻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全身噴血倒臥在地的父親身影。嚴馬躺在染紅的地面上,像死去一般動也不動。
  「……!」
  低著頭的和麻,肩膀開始顫抖,顫抖傳遍全身,終於化為激情爆發出來。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我贏了!知道厲害了吧!混帳老爸!!你就躺在病床上盡情後悔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本在無人的公圜裡放聲大笑的和麻,情緒突然急轉直下,最後無力地跌坐在地面上,他以困惑的表情抬頭仰望夜空。
  ──月亮並沒有回答他任何問題。
  「我贏了……怎麼辦……
  翠鈴……我……今後該如何是好……?」
  沒有人可以回答他,月亮只是高掛在遙不可及的天空中,靜靜照耀著地面。

  4

  抵達飯店時,已經超過凌晨兩點,由於一天三連戰的緣故,和麻的步伐顯得有些沉重。
  但是現在還不能夠休息。風捎來了強大的火焰氣息。
  (又是神凪一族嗎?真是一群學不乖的傢伙……)
  儘管麻煩,他依然沒有逃跑的念頭,敵人正在飯店的正面入口等待。和麻直接往那裡走去。也許是察覺到和麻的接近,輕輕坐在花壇旁的瘦小人影轉過頭來。
  昏暗的天色下無法看清對方的容貌,但總之十分嬌小。全身所蘊含的力量非比尋常,雖然還比不上綾乃,不過慎吾或武哉這些人都無法相提並論。
  (……?神凪家有這個人嗎……?)
  面對內心感到疑惑的和麻,人影冷不防地靠了過來。路燈照耀之下的臉龐比想像中還要年輕──不,是幼小。大約十歲或十一歲左右。
  米黃色的短褲配上連帽粗毛大衣,腳上則是穿了一雙短統靴,穿著輕便但十分講究。
  包括那副會讓人誤認為女孩子的可愛相貌在內,整體散發著柔和穩重的氣息,少年看上去就像個家世良好的小少爺。
  少年用生硬緊張的表情看著對自己投以詫異眼神的和麻,數秒的對看後,他緩緩開口說道:
  「老實說,我還是不太敢相信……不過你出現在這個地方,就代表爸爸他輸了吧?」
  儘管事後回想起來簡直是蠢到了極點,不過這時候的和麻,的確無法理解少年話中的意思,他直接說出了他的疑問:
  「──你是誰啊?」
  少年的眼神突然變得嚴厲起來,似乎正在生氣的樣子,但由於長相太過可愛的緣故,顯得一點魄力也沒有。
  「這句話是認真的嗎──哥哥。」
  「哥哥──?啊啊,你是煉!」
  和麻拍了一下手掌,叫出這個應該已經十二歲的弟弟名字。
  (說得也是,我的確有這麼一個弟弟。)
  這句話若是一旦說出口,自己或許將會被他徹底瞧不起吧?和麻努力將它吞了回去。
  「你長大了呢,十年沒見了吧?」
  「……沒這麼久吧!」
  煉依然用嚴厲的聲音回答道。
  「是嗎?不過應該也有四年不見了吧?畢竟我離開時不記得有見到你。」
  「是啊,哥哥什麼話都不說就離家出走了。」
  「啊……啊啊……不好意思……」
  面對語氣更加嚴厲的煉,和麻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和麻之所以會忘掉煉,並不是因為他無情──或者應該說,不只是因為無情的緣故吧?
  和哥哥不同,煉天生具備絕佳的炎術才能,讓嚴馬寄予非比尋常的期望。因此,也可能是害怕和麻的無能會傳染給煉,所以他盡可能避免讓這兩人有接觸的機會。
  兄弟能夠見面的次數,每半年可能還不到一次──即便如此,個性純真的煉依舊無視父親的想法,一心仰慕著和麻。
  儘管和麻對這個才華洋溢的弟弟,抱持著一種複雜的感情,不過那副喜歡親近自己的可愛笑容卻令他無法興起一絲的憎恨。
  對於嚴馬而言,這雖然不是他所期望的結果,但和麻與煉確實是一對感情非常和睦的兄弟。
  ──果然只能說是無情吧!
  「啊──那麼你來這裡做什麼?」
  和麻振作起精神,向煉問道。
  煉突然露出認真的表情,直視著和麻的眼睛。
  「我是……我是來勸哥哥的。」
  「──哦~」
  和麻嘀咕著,拋下煉逕自走了起來。
  「哥哥!?」
  「總之先進房間去吧!今天真是有夠操的,累死我了。」
  猜想著疲累的理由,煉的表情頓時變得黯淡。不過,一直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無論如何都要把哥哥帶回家才行。
  追著已經走進大廳的和麻,煉小步伐跑了過去。
  在高級套房的客廳裡,和麻與煉面對面坐著。
  煉輕輕坐在沙發的邊緣處。他並非在提防些什麼,主要是因為沙發太過柔軟了。若是用力坐下去的話,整個身體就會埋在其中。
  和麻的面前擺放著一個茶杯,而煉的面前則是擺著一只裝了蜂蜜與熱牛奶的馬克杯。但是,兩人都還沒開始飲用,他們彷彿在互探對方的心思一般,目光彼此交會。
  「話說回來,你為什麼想到要來這裡呢?」
  「……咦?那是因為……」
  和麻伸出手來制止了想要重提相同疑問的煉。
  「理由我已經聽說了。不過,為什麼?神凪嚴馬已經出馬了,為何你還要來到這裡?正常來說,那個男人不可能會輸給我吧!」
  嚴馬根本不可能會輸,這就是一族的常識,因為自從重悟在交通事故中失去一條腿之後,嚴馬無疑就是神凪一族最強的術師。
  他們現在或許還深信不疑吧!相信嚴馬很快就會把半死不活的和麻帶回去。
  只有煉不這麼認為,那個應該比任何人都還信任父親實力的煉。這其中代表的含義是──
  「你知道些什麼?」
  煉用盡全力將那道彷彿會看穿內心的目光擋了回去。
  「我知道一些傳聞,在歐洲的神祕學網站上。」
  那些操控著「魔法」這種隸屬於古代技能的人們,非常積極地利用網際網路這項極其便利的工具。
  煉所看到的網站,也是術師們為了交換情報所設置的其中之一。
  「我聽他們說……『契約者』是日本人……」
  和麻微微睜大了眼睛,見到這樣的反應,煉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想像。
  「我沒有證據。可是……我卻很清楚。是哥哥沒錯吧?在歷史上,已經確認過真實存在的唯一契約者……指的就是哥哥沒錯吧?」
  「你錯了。」
  和麻以沉穩的聲音說道。他制止想要開口的煉,繼續說了下去:
  「並不是唯一,至少還有另一個人存在。我想我們兩個應該都很清楚這一點才對。」
  「那……那麼哥哥果然是……」
  煉懷著敬畏之意注視著,委婉承認了自己疑問的哥哥。
  「算了,這種事情無關緊要。還是切入正題吧!」
  和麻舒服地翹著腿,拿起茶杯,而煉則是挺著腰端坐著,接著他便以少年般的率直口吻開門見山說道:
  「那麼我問你,這幾天來不斷殺害神凪術師的風術師是哥哥嗎?」
  「不是我。」
  和麻同樣率直地回答。
  「我跟所有碰過面的傢伙說過,不過沒人肯相信我。這是為什麼?」
  儘管覺得煉應該知道理由,但他還是保留結論。這可說是很明智的判斷吧!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回來解釋清楚!?這樣下去,哥哥將會與神凪一族為敵的!」
  「……你還不懂?」
  煉對於如此冷靜回答的和麻投以嚴厲的目光──依然沒有任何魄力。
  「就算哥哥再怎麼強,面對神凪一族……」
  「老爸也說過類似的話啦!雖然已經被我打得半死不活了。綾乃那種程度也算不上對手。支派那些人根本不成問題,只要宗主不親自出馬,就不會輸了吧!」
  煉根本無從反駁信心滿滿的和麻。也許是顧慮到看似快要哭出來的弟弟,和麻的口氣稍微緩和了幾分。
  「……我也知道自己正在做傻事。因為打得贏就胡亂去找人打架,簡直像在證明自己是個傻瓜一樣。只要我回去打聲招呼,宗主大概就會諒解我了。可是啊……我已經不打算再對神凪家退讓半步了。」
  和麻說到一半停了下來,端起紅茶潤潤喉,茶杯放回到杯墊的碰觸聲,聽起來異常響亮。
  「事到如今我不再痛恨神凪家了。雖然我已經獲得了比從前欺負我的傢伙全部加起來都還要強大的力量,但是我不想藉此報復他們,和他們一樣墮落。
  不過,我並沒有忘記那些人對我做過的事,以及烙印在心中的疼痛傷口。
  為了克服軟弱的自己,我拋棄了神凪之名,所以,我對神凪家一點也不會退縮,我賭上八神和麻之名,絕對不會退縮。」
  沒有特別激動的聲音,而是冷靜的口吻,但是,一股堅定的決心卻明確地傳達出來。
  煉只能選擇沉默不語,自己的話完全無法打動和麻,這是再明顯不過了。
  「雖然是很無聊的決心啦!畢竟我也只能趁現在說這種話了。」
  「……這是什麼意思?」
  煉看上去一臉詫異。和麻理所當然般地回答:
  「神凪一族最近就會滅亡了。今天我遇見了敵人之一,那完全不是綾乃可以應付的對手。老爸看樣子也來不及康復吧!」
  儘管是自己親手將嚴馬打得半死不活,但和麻卻依然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你……你為什麼可以說出這種話!?哥哥也是神凪家的人吧?就算家人死掉也無所謂嗎!?」
  「不關我的事。我已經不是神凪家的人了,更沒有什麼家人。」
  面對愕然大叫的煉,和麻明確地回答了所有的問題:
  「別搞錯順序了,煉。不是我拋棄了神凪家。是神凪家拋棄了我。」
  「那是……可是……」
  「即便如此你還能說,我有為神凪家行動的義務嗎?」
  煉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和麻的這番話非常正確,自己並沒有任何求助的立場。
  可是,如果就此放棄,就枉費自己特地跑來見他了。
  無論如何都要說服和麻才行,但是卻完全找不到任何適當的字句。和麻此時正面無表情地俯視著以求助般的眼神抬頭仰望的煉。
  「……嗚……嗚嗚……嗚啊……嗚嗚……」
  在持續無言的互相對視之下,煉終於開始哽咽起來。
  「喂喂……怎麼這點小事就哭啦?這樣一來好像我變成了壞蛋似的。」
  可能是沒有壞蛋的自覺,和麻吐出這麼一句不經大腦思考的台詞。
  煉只是一味啜泣,根本無法回答。在對話停止的空檔中,只有悲痛的哭泣聲迴響著。
  「……可惡……」
  先投降的人是和麻。他抓起手邊的毛巾丟向煉。
  對著毛巾上隆起的人形,和麻嘆息說道:
  「今天在這過夜吧!用那個把臉擦一擦趕快去睡。明天……我會送你回去。」
  「……哥哥!!」
  煉扯開毛巾,發出了歡天喜地的叫聲。他跳過桌子,整個人直接撲到和麻的懷裡緊緊抱住。
  (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和麻撫摸著煉的頭,仰望著天花板。
  打從以前開始,和麻就從來沒有拒絕過煉的「請求」。無論內容多麼不合理,只要他用天使般的笑容百般央求、乞求,最後哭求之下,到頭來自己總是對他言聽計從。
  這次似乎也不例外。不過──
  和麻抓住煉的後頸,一下子便將他舉了起來。像貓咪一般被輕鬆提起的煉,一開始以茫然的表情看著和麻,但隨後便露出滿面的笑容。
  這並不是在諂媚,純粹只是因為高興得過頭而已。在了解這一點之後,和麻就更加無法掩飾自己的困惑。
  (這傢伙已經十二歲了吧?這麼可愛沒有問題嗎?〉
  和麻不由得對於弟弟的將來產生了不安,但是,他當下便立即中斷了思考。再繼續想下去,難保不會冒出什麼奇怪的想法。
  他將提在手中的煉拋出去。煉在空中轉了一圈後,整個人準確埋進了沙發裡。
  「睡吧!」

  「咦~~可是……」
  聽見和麻冷冷地這麼說,煉的反應顯得有些不滿。
  「什麼事?」
  「我還想多聊一點。畢竟好久沒見面了……」
  和麻緊緊盯著煉加以拒絕,但是結果還是跟以往一樣,和麻把數十連敗,已經數到沒有任何感覺的戰績,書寫在意識的一角。
  「──我知道了。你想問什麼?」
  面對舉起白旗投降的和麻,煉怯怯問道:
  「那個……嗯嗯……要怎麼做,才能變得跟哥哥一樣強?」
  「我怎麼會知道炎術師的修練方法?」
  如此直截了當的回答,使得煉鼓起了臉頰。
  「況且,你本身已經具備了充分的才能,我想大概不用特別去進行什麼奇怪的修練吧!」
  「才沒有這回事呢!我說不定是本宗裡面最沒有才能的一個。」
  「……那麼因為無能被斷絕關係的我又該怎麼說?」
  面對語氣中有些無奈的和麻,煉出現相當激烈的反應。
  「哥哥不是也很有才能嗎!將風術修練至極限的才能!跟哥哥比起來,我只不過是個半調子而已。我的火焰根本就遠遠比不上綾乃姊姊或是爸爸。」
  「──你把自己跟拿炎雷霸的人或神炎使來比較,本身就有問題吧?」
  「可是……」
  煉的表情充滿了焦躁,看來似乎是對於過分優秀的自家人,產生了自卑感吧。
  但就和麻看來,煉與四年前的綾乃並沒有多大差距,只不過綾乃擁有炎雷霸這個絕對優勢,使得兩人之間的實力被拉了開來。
  至於重悟與嚴馬,那已經完全超出了比較範圍之外。能夠與神炎使一較長短的人,只有神炎使而已,煉想要對此抱持自卑感,至少還要再十年以後吧。
  總而言之就是毫無意義的比較,不過要是這麼說,相信煉也不會接受。因為他只看見目前懸殊的力量差距,而迷失了對未來的希望。
  「大致上來說,如果是真心希望自己變強,就算沒有才能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啦!」
  最後,和麻決定坦率說出自己的想法,儘管他很清楚這和一般的事情並不一樣,但也找不出其他的話可以安慰煉了。
  「你是說『努力勝過才能』嗎?」
  他向嘟起嘴巴表示不滿的煉揮了揮手。
  「我可不是在說那種場面話哦。光是一味努力,依然還是有無法跨越的障礙。而沒有才能的傢伙則永遠到達不了某些領域。
  不過,如果是真心想做,就絕對沒有閒工夫去在意那些事了。就算再怎麼離譜、再怎麼不可能,也只有努力去做而已。假如不管一切常識和界限,拚死去做的結果仍然不行,到時候再放棄就好了。」
  這番毅然決然的台詞太過壯烈,煉不禁感到害怕起來。
  「哥……哥哥就是這樣子變強的嗎……?」
  「嗯,每個禮拜幾乎都快要死一次吧!」
  「努力到這種地步,你那麼希望向爸爸報……出一口氣嗎?」
  或許是害怕「報復」這個字眼太過露骨,他忽然變得口齒不清。無論如何,如此偏離事實的臆測,只能讓和麻露出苦笑。
  「很高興你這麼看重我。不過我並不是那麼厲害的人。我離開日本的原因是為了逃避。一心想要從老爸──還有那個女人的身邊遠遠逃開。我一點也不想再和神凪家扯上任何關係。就連報復老爸這件事,在他打電話給我之前,我完全都沒有想過。」
  「那麼,為什麼?」
  「這個嘛……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吧!」
  面對如此天真的質問,和麻含糊其詞。那些內容不適合講給純真的小孩聽。
  「很多苦衷?」
  「反正就是很多啦……話說回來,我上次在中國內地遇見了龍王──」
  「很多苦衷──」
  「好好聽我說啦!那個是在四川省發生的事……」
  煉在不知不覺中,忘記了一開始的疑問,逐漸沉浸在故事裡。內心鬆了一口氣的和麻,則是繼續加油添醋地講述自己在異國的冒險。

  5

  把激動的煉哄去睡覺後,和麻總算躺到了床上。他將頭靠在枕頭的瞬間便進入夢鄉,整個人呼呼大睡,但是,休息的時刻在轉眼間宣告結束。
  「────」
  和麻被一股凶惡的氣息喚醒,急忙從床上跳了下來。在此同時,他感覺到腳下似乎有什麼黑暗的物體正逐漸通過。
  (這是──!)
  和麻踩著不時晃動的地板,跑進了煉的寢室。
  「煉!你醒了嗎!?」
  「是!」
  煉早已醒來,正在穿鞋。他年紀雖小,但仍然是神凪家的術師,不可能沒察覺到如此強烈的妖氣。
  「發生什麼事了!?」
  「有個白癡把整間飯店劈開了!快點逃!」
  和麻不由分說地抱起了煉,然後向窗戶跑去。
  「等……等一下,哥哥……難道說……」
  面對煉的疑問,和麻則是以行動來回答。一陣風將窗戶的玻璃擊碎,和麻毫不猶豫地跳入自己開闢的出口。
  不用說,他全程一直抱著煉。
  出口的另一端當然什麼都沒有。拂曉的晨光所照耀的地面,是如此令人絕望地遙遠。
  恐懼從煉的口中化為聲音傳了出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喊聲被遠遠地拋在身後,兩人以此速度下墜。煉緊緊閉上了眼睛。
  但在猛然撞上地面的前一刻,風溫柔地將兩人接住。和麻巧妙地改變姿勢,雙腳完美著地。
  「喂,已經到囉。」
  輕輕敲了一下緊緊抓住自己不放的煉,和麻告知煉已經到達地面。煉睜開充滿恐懼的眼睛,環視四周。
  「哥……哥哥……我還活著嗎……?」
  「真正要命的,現在才要開始。」
  煉用自己的雙腳站立,抬頭仰望上方,眼中映入了令他難以置信的光景。
  (飯店從天而降……?)
  由上方三分之一處被整個截斷的飯店,沿著傾斜的斷面滑落了下來。一個將近百公尺的建築物從兩百公尺的高空中落下。簡直就像巨大的隕石墜落一般,是一場超乎人類理解能力的災難。
  ──有個白癡把整間飯店劈開了──
  煉的腦海中再度閃過了和麻所說的這句話。
  (這是……人類做的……?〉
  那些運氣不好,投宿在斷裂樓層的人們,就像是被拋棄的人偶般,紛紛向下墜落。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就是他們沒有時間感到恐懼吧,身體被切斷,只剩上半身的輪廓,正宣告著那只不過是個生命停止活動的肉體。
  「別亂動。」
  為了抵禦崩塌,和麻張開風之結界。煉則是反射性地緊緊抓住和麻的外套下襬。
  下一刻──
  轟咚……砰……
  巨大建築殘骸猛烈地撞上了地面。
  那惡夢般的平滑斷面帶來了災難。墜落的飯店上半部在與地面接觸的瞬間之前,幾乎都一直保持著原來的形狀。投宿在其中的旅客,想必已經充分地享受到兩百公尺的自由落體快感吧?可以看見無數因絕望的恐懼而表情扭曲的人影貼在窗戶上,這是煉的錯覺嗎?
  「……嗚……」
  以可怕速度墜落的飯店,整個完全崩塌變形。緊接著入墜落期間所獲得的運動能量,原封不動地向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無數的碎片──約十公尺左右的物體──紛紛襲向了極近距離,也就是位在正中央的兩人。這些碎片就相當於高速飛來的炸彈,全數被風之結界硬生生擋了下來。
  和麻並沒有繼續留在原地,而是利用爆炸的威力飛上了天空。球形的結界巧妙地化解了衝擊,以漂浮的方式後退至安全距離。
  「……啊……啊……」
  注視著之前飯店的所在位置,煉發出了呻吟。
  粉塵籠罩四周,看不清楚現場的模樣。但是──
  那仰望上空的眼眸中,卻帶著絕望的神色。掀起的粉塵高度還不到五十公尺,可是,上面已經沒有任何的東西。原本應該平安無事的下半部,原本應該還剩下兩百公尺高的建築卻不見了。
  以日本第一高著稱的高樓大廈,橫濱LANDMARK TOWER,已經被徹底毀滅了。
  (不……不會吧……這種事……)
  無法正視的煉,移開了視線,低下頭去的目光發現到腳下的地表。
  或許是飛來的碎片所造成的,柏油路上被擊出了無數個窟窿。周圍則躺臥著無數的人影。儘管是清晨,在如此接近政府機關的這個地區,不可能沒有人活動。早早出門的上班族、晨跑中的青年,以及報紙派送員等,統統都被混擬土塊直接擊中,倒臥在地上翻滾呻吟。
  浸濕地面的血跡正一點一滴地逐漸擴大,他們已經無力逃脫死亡,可是,他們卻還沒死──不,是死不了。
  待在飯店裡的那些人或許還比較幸運也說不定,至少,他們還可以毫無痛苦地死去。
  煉將臉埋在和麻的背上,用顫抖的手牢牢抓住不放。他感覺這些痛苦呻吟的人們,眼神好像在責怪自己一般,令他不忍再看下去。
  「做得真轟動啊。」
  降落到地面後,和麻彷彿事不關己一般喃喃說道。
  「這……是敵方的風術師……?」
  「或許吧?」
  「不……不能阻止嗎!?如果是哥哥……」
  「啊──這辦不到。我無法干涉那傢伙所操控的風。」
  聽見和麻隨口這麼回答,煉同時浮現出了驚愕與疑問。
  「不會吧?因為哥哥是……」
  「嗯,所以我也在猜測,會不會有人也跟我一樣。」
  煉說不出話來,蒼白的表情微微顫抖。這也難怪,要與那種人為敵,就算是神凪一族也──
  「不要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嘛。別擔心,事實不是這樣的。」
  被和麻撫摸著頭,煉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但隨即便轉為疑惑的神色。
  「那麼,這是為什麼?哥哥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嗯,經過剛才的事情,我大致上有點頭緒。」
  和麻緊握著拳頭,從一旁向剌進地面的鋼筋混擬土塊用力揮擊過去。
  看似堅固的建築連同鋼筋一塊被打個粉碎,像子彈般飛散的碎片,將僅存的路燈攔腰切斷。
  「居然敢跟我開這種玩笑……我就來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是絕對不能做的……」
  看著暴怒的兄長身影,煉因恐懼而顫抖了起來。他打從心底感謝和麻的憤怒不是針對自己。
  「哼……來了嗎?離我遠點。」
  察覺到敵人的接近,和麻向煉下達指示。
  「哥……哥哥……」
  「不用擔心。而且敵人只有一個,這裡可沒有你出手的機會。你就待在那邊的角落,事情辦完後我會去接你。」
  「你……你一定會贏吧!哥哥?」
  「包在我身上。你哥哥可是所向無敵哦!」
  和麻頭也不回地伸出了翹起大拇指的拳頭,接著他全身纏繞著風,飛上天空。在那充滿自信的背影後,煉投以完全信賴的眼神。

  見到眼前的這團妖氣,和麻感受到無止境的恐懼。這種等級的妖魔,應該是被關在地獄的最深處才對,就算不是,也不能被釋放到地面上來。
  但和麻卻沒有表現出這樣的想法。他以超然無比的口吻說道:
  「嗨,前陣子承蒙照顧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你的本尊吧?」
  「那物體」沉默不語,儘管不知道對方會不會說話,不過那態度再明確不過了,將這股彷彿墜入冰窖般的殺氣擺在面前,就算是外行人也不可能會誤解的。
  (先下手為強!!)
  和麻冷不防地擊出了威力十足的風。他不會放水,事實上應該也沒這種閒工夫才對。他打算一直持續到對手消滅為止,於是接二連三地不斷施放出風來!
  但是,對方的反應卻突然改變了。凶惡的預感,讓他全速地橫移到一旁──黑色的風穿過了自己剛才所處的空間。
  雖然整個人被衝擊波彈出,不過和麻也清楚地確認了黑風的真面目。
  將和麻的風從正面彈壓回去的威力,還有這股凶氣。絕對沒有錯。
  「這種邪門歪道……」
  敵人的實力明顯在和麻之上,不過,即便如此也不能退縮,身為一名精靈術師,絕對不能容許這種邪門歪道的存在。
  (要拿出真本事嗎?反正煉都已經知道了……)
  正當他要下定決心時,和麻的耳邊傳來了煉的驚叫聲:
  「哇啊啊!哥……哥哥!哥──」
  「煉──!?可惡!」
  斷續的驚叫聲打亂了和麻的集中力,對方絲毫沒有放過這個空檔,一道黑風掠過了和麻的脖子,如果當時再晚一點回過神來,他的身體與頭顱無疑就會分道揚鑣了。
  按住被輕輕劃出一道傷口的脖子,和麻震驚不已。
  (怎麼還會有另一個人──?應該不可能的──啊!)
  和麻完全忘記了,那道黑風不但不受和麻的意志所控制,甚至還能夠隱蔽自身的存在。
  這是無可挽回的疏失,伏兵現在正帶著煉迅速開始撤退當中。
  但和麻卻無法上前去追趕煉,因為只要意識稍微從眼前的怪物身上移開,自己就必定會喪命。在了解到這一點之後,和麻就更無法採取行動了。
  「可惡!煉!你要活著啊!」
  和麻暫時將煉逐出自己的意識,他要集中全部的精神來消滅眼前的敵人。
  風開始閃耀出蒼藍的光輝。黑風彷彿厭惡那道光輝一般退了出去。
  (我要宰了你──!〉
  當和麻集結起蒼藍的風,化為一股力量正要擊出的時候──
  「那物體」揚起了薄薄的嘴唇兩端,接著便在和麻詫異的目光注視下,慢慢消失了身影。
  「──!!」
  和麻抬頭仰望天空,儘管他知道對方正在高速上升──但僅僅如此而已。他沒有辦法追上去,也無法命令風尾隨在後,如今已經感覺不到煉的氣息了。
  「徹底被擺道啦──」
  和麻以平淡的語調瞒咕著,然後從戰場般荒廢的飯店遺跡中走出來。
  (你要等我,煉!我一定會救你出來──)
  和麻帶著一副毫不知情的表情與那些聚集而來的警察和消防員擦身而過,就此融入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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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重返家園

  接近到距離正門十公尺的位置時。
  「和……和麻!?」
  和麻帶著滿臉不悅的表情望著驚慌大叫的守門人。
  (太慢了。)
  他在內心嘀咕著,明明是處於警戒狀態,結果卻在這種距離之下才發現,簡直就是無能。不過,對方接下來的反應之快或許值得稱讚一番吧!聽見守門人的叫喊,散佈在各處待命的術師們陸續飛奔過來。
  短短的十秒內,和麻已經被十幾名術師團團包圍了。
  「叫宗主出來。」
  絲毫不予理會從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殺氣,和麻傲然命令道。
  「我們都已經出來應門了,你就該要心懷感激才是。」
  (這些傢伙似乎想找我吵架。)
  雖然知道這是挑釁,不過他一點也沒有忍氣吞聲的意思,坦白說,和麻現在已經發飆了。自從回到日本之後,他就遇上了一連串不愉快的事情。先是被捲入了神凪一族和神祕人的戰鬥之中,然後再被那神祕人算計,當著自己的面將煉擄走,現在又為了傳達這個消息,不得不硬著頭皮來到這個自己曾發誓再也不接近的神凪家。
  這些全都觸怒了和麻,結果導致他變得非常不愉快,無論是誰都好,他只想找個人扁一頓。如果要用一句話來形容他現在的心情,大概就是上述這樣吧!
  而現在這個地方,剛好有一群笨蛋,好像是在說「揍我吧」,一排排地站著等待自己下手。根本就沒有理由放過。
  其中一個笨蛋站出來打破僵局,對方說不定是自己從前認識的人,不過事到如今,和麻已經認為沒有必要去一一辨識。
  「到了這個地步,你還以為自己有什麼立場來求饒……」
  對方的語氣顯然正拚命壓抑著沸騰的憤怒。
  過不久,和麻緩緩開口說道:
  「我說叫宗主出來……沒聽見嗎?」
  「你這傢伙!」
  啪!
  鈍重的聲音響起,原本情緒激動地想要施放出火焰的術師,猶如吃了隱形巨人的一記上鉤拳,飛上天空。下巴整個碎裂,無力鬆開的嘴巴吐出了混在血沬當中的牙齒,以及自己咬掉的舌頭前端。
  術師們開始鼓譟起來了,因為對他們而言,沒有一個人能看出和麻的攻擊方法。即便如此,他們依然理解到戰鬥已經展開,紛紛開始聚集鬥氣。
  和麻並不是來戰鬥的,不過,對於這些到了這番地步,還無法理解狀況的笨蛋們,和麻絲毫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笨蛋死得愈多,這世界就愈和平──他的心中莫名地響起了這句話。和麻主動陷入這樣的誘惑之中。
  「大氣之拳」──高密度壓縮的空氣塊以音速般的速度擊出。
  猛烈撞擊的瞬間,被壓縮成百分之一的空氣在瞬間復原,爆發出來的衝擊波──還帶有指向性,遠遠凌駕了重量級職業拳手的終極一擊,術師們根本無從抵抗,接二連三遭到擊倒。
  接著是「連擊」──沒有固定目標,向全方位射出的空氣子彈穿入地面、擊碎圍牆,並且把途中的所有人統統都打倒在地。
  和麻依然將雙手插在外套的口袋之中,獨自佇立在原地,周圍已經沒有任何擋路的人了。
  術師們全部倒地。下巴被打碎的人、從凹陷的鼻子中噴出鮮血的人、因內臟破裂而痛苦萬分的人,儘管倒下的方式形形色色,但共同點是全都喪失了戰鬥力量。
  在不到三十秒的時間內,解決掉十幾名術師,和麻的表情依然沒有一絲傲色。如此懸殊的實力差距,在他看來就像理所當然的事一樣。
  不過,和麻卻突然皺起了眉頭。
  「……糟糕……」
  看著這些東倒西歪的傢伙時,和麻發現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仔細想想,我叫這幫傢伙替我轉告不就得了嗎……」
  在此之前打個電話解決不就得了,自始至終根本沒有直接向宗主傳達的必要。
  無論怎麼看,這只能說是蠢到極點,、是因為煉在自己面前被擄走而一時喪失理智,還是──
  「還是說,我一直想回到這裡呢……」
  這裡是自己從前稱為「家」的地方,是一個早已經消失的歸宿。
  和麻搖了搖頭,中斷接下來的思考,若是再深入追究的話,似乎會出現令他不愉快的答案。
  「喂!起來!你要睡到什麼時候啊!」
  和麻轉換心情,踢向身旁一名看起來受傷較輕的術師並出聲大吼。但是,術師睁開的空洞眼神中完全沒有任何焦點,根本無法理解和麻那極為任性的動作代表什麼意思。
  「──混帳!」
  和麻以厭惡的表情丟下這句話,然後開始向正門走去。他毫不留情地直接踏過倒臥在地面的術師緩緩的前進。
  門是開著的,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開門的人已經被打倒了。在門的另一端,有另一群數量為剛才兩倍的術師正在埋伏著。
  和麻站在門前的同時,三十道火線即刻蜂擁而至。
  轟隆!
  驚人的熱量化為電漿體,將和麻包圍在其中。注視著耀眼的白熱光芒,術師們堅信自己已經獲勝。
  (幹掉他了!)
  (如果這樣還不死──)
  (──就不叫人類了!)
  然而,在逐漸消散的火焰之中,他們見到了難以置信的光景。
  「什……什麼!」
  出現在那裡的是全身被藍白色火焰包圍,若無其事站在其中的和麻身影。
  「煩死人了……」
  集結了三十名術師全力施展的火焰,全都被和麻的手,瀟灑自在地輕鬆撥開。無論是火焰或熱量,都無法傷到和麻身上的任何一根汗毛。
  「怎麼可能……這傢伙是魔神嗎……?」
  術師們在震驚之餘甚至忘了呼吸,全都愣在原地。如果冷靜下來仔細端詳的話,他們或許可以看見隔開和麻身體與火焰之間的那道極為稀薄的空氣層。
  只要是高階的術師,甚至能夠違反物理法則,這個道理無論是對炎術師或風術師都是一樣的,既然可以在沒有氧氣的情況下發出火焰,那麼不讓空氣進行熱傳導,也並非不可能。
  和麻已經完全控制住周圍的空氣。在這樣的空間之內,他的意志超越了所有的物理法則,無論發出多少的熱量,都永遠到達不了和麻的身體。
  成為一流術師的第一條件,不是法力,更不是知識或技術,而是意志;能夠否定現實,呈現自己所期望世界的「意志」。
  所謂的魔法,就是將自己的意志加入「原始的法則」中,然後根據當時的所需,創造出新的法則,藉此來操控狀態的行為。
  或許也可這麼形容,就好像駭客入侵「世界」這個系統後,再將原本的程式加以改寫一樣!
也就是說,如果想使火焰觸碰到和麻的話,就要像和麻以強大的意志來否定物理法則一樣,必須使用更強大的意志來否定「和麻所制訂的法則」才行。
  說得更具體一點,就是集中在「我要燒了你」的意念上,必須超越和麻所想像的「我不會燃燒」之意志,才可以辦到。
  剛才對方之所以無法辦到,也就意味著和麻的意志已經凌駕在三十名神凪術師的意志之上。
  「怎麼會……不可能……」
  術師們依然露出一副驚愕的表情呻吟著。
  他們也只能呻吟。
  他們終於可以了解炎術起不了作用的原因,也徹底體會到什麼叫「無計可施」。
  儘管不像和麻那樣不合乎常理,他們卻依然是一流的精靈術師。所以他們都看見了。看見和麻所統御的眾多風之精靈。
  不過,和麻卻沒有對術師們發動反擊,並不是因為他寬宏大量放過他們的緣故,而是這些支派的術師,和麻打從一開始就沒放在眼裡。
  他抬頭仰望位於術師的頭上,那棟他度過了十八年歲月的宅邸。
  一個幾乎沒有給過自己任何美好回憶的家,每個人都輕視自己,或者根本就無視自己的存在。在人數眾多的一族中,究竟有多少人曾經親切地對待過他呢?
  即便如此,他還是難以抑制鄉愁。無論自己曾經遭受過多少迫害,只有這裡才是他的原點。
(是啊……我的確一直想回到這裡……)
  和麻不得不得承認這樣的想法。就算被看輕、被欺負,他總是能夠在這裡得到保護。從社會、從一個人生存的責任中,當時還是小孩子的他獲得了保護。
  冀望某人來保護自己。那是軟弱,是一種逃避。
  儘管和麻承認自己依然殘留著,原本在四年前就應該拋棄的軟弱,但這卻是一件令他感到非常不愉快的事情。
  (歸根究柢,這樣的家本來就不應該存在的。)
  被諸多「不愉快」所包圍的和麻」決定將他自己認為的萬惡根源──神凪家整個摧毀。
  更多的風之精靈,順應和麻的意志,被召喚了出來,他的手掌上凝縮著可與颱風匹敵的風。
  一旦解放出來,應該可以將半徑兩百公尺的空間夷為平地。
  這時候的和麻,意識中完全沒有去顧慮到神凪家的人或是周遭的居民。他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把礙眼的東西除去。
  看來和麻在自己也沒察覺的情況下,累積了相當多的壓力。抓到出氣的機會後,整個人便明顯地被高漲的情緒所控制。
  「嗚……哇……!」
  「這……這是什麼力量……」
  但不用說,術師們當然不可能了解和麻此時的心境。面對懸殊的力量,他們毫無抵抗之力,只能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
  這也難怪了。和麻所聚集的精靈,別說是以風術的手段來施放,只要失去控制,都足以將整座宅邸消滅得一乾二淨。
  「…………」
  年長的術師們無言地交換眼神,他們是比較冷靜的一群。由於見識過年輕時代的重悟,所以並不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可以操控天災規模的精靈。不過那個時候,他們對如此龐大的力量感到安心可靠……
  他們懷著壯烈的決心觀察和麻的樣子,方法只剩下一個了。
  那就是以性命為代價的大規模召喚。若是使用這招最後手段,說不定可以跟對方一搏。他們已經有犠牲的準備了。
  (只要能夠保護宗主……)
  (在綾乃小姐回來之前……〉
  但是,他們卻不認為,就算犠牲性命也可以打倒和麻。和麻如今出現在這個地方,就代表連嚴馬也敗在他的手下了。
  既然如此,能夠與和麻對抗的人就只有綾乃了。他們打算拚上自己的性命,在綾乃回來之前,盡量爭取時間。
  「我們上吧……」
  「等等。」
  正當要開始發動攻擊的瞬間,一個平靜的聲音制止了他們。在聲音裡所蘊含的強大「力量」面前,一切動作都停止了。
  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數秒間沒人動一下。寂靜的空間裡,只有柺杖敲在石階上的清脆聲響。
  「宗……宗主!」
  「太危險了!請您快退下!」
  回過神來的術師們紛紛大叫。
  集所有人的目光於一身,重悟悠然地向前方走去,他的目光呈一直線地投向了和麻。
  和麻也同樣無法從重悟的目光之中移開。
  重悟總是對和麻相當照顧,就連嚴厲的口吻中也可以感受到關愛之意。
  在和麻周遭全都是敵人的少年時代,只有與重悟一起時,才是他能夠安下心來的寶貴時間。嚴馬對和麻來說只能算是恐懼的對象,因此和麻一直把重悟當成父親一般敬仰。
  懷舊之情又再度湧現,和麻突然覺得自己有股想哭的衝動。
  重悟見到和麻的這番表情後,似乎也了解了一切。他像是面對許久不見的親戚一般,以毫不拘泥的語氣說道:
  「好久不見了,和麻。你過得還好嗎?」
  「……嗯。」
  知道重悟相信了自己,和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重悟露出純樸的笑容回應,並看著和麻聚集在手上的颱風。
  「是嗎?對了,那是什麼?」
  「嗯?啊啊,我只是打算要和過去劃清界限罷了。」
  和麻揮了揮手,將聚集的精靈驅散,他與所有的精靈同時交談,而且也不忘向它們道謝。
  「嗯?也罷。站在這兒不好說話,上來吧!我泡杯茶給你。」
  重悟當然無法完全理解和麻話中的含義,不過他還是當作沒這回事。
  重悟整個人毫無防備地轉過身去,開始前進。吃驚的術師紛紛挺身阻擋,他們似乎認為和麻會從背後進行偷襲。
  「宗……宗主!和麻他背叛了我們啊!」
  重悟以同情的目光看著那些什麼都不懂的術師,他慢慢轉向和麻,然後出聲問道:
  「哦,是這樣嗎?」
  「不是。」
  和麻聳聳肩膀。似乎用身體在說著,「真受不了這幫笨蛋」。
  「你們都聽到了。」
  「這……這怎麼能夠相信!」
  術師拉高了聲音大叫。他們大概以為重悟精神錯亂了吧!
  「冷靜,你們這群笨蛋。」
  重悟夾雜著嘆息聲,訓斥道:
  「假如和麻是認真的,你們這些人早就沒命了。連這種事情都不了解嗎?」
  術師們一齊望向和麻。從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完全感受不到將自己擊敗時的可怕力量。但是,他們卻不得不承認,那個原本無能的男人,搖身一變成為超一流的術師回來了。
  「──說到這個,你為何會回到這裡來?事到如今應該不是來找人敘舊吧?」
  「啊,沒錯。我是來傳達一件事的。」
  和麻總算想起了原本的目的。雖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說出這件事情,對他而言是一種屈辱──
  (算了,這也沒辦法。誰叫我被人陷害呢。)
  「──煉被人擄走了。是個會使用風的傢伙,殺害你們同伴的凶手,大概就是他的同夥吧!」
  「開什麼玩笑!殺死慎治和慎吾的人是你吧!」
  和麻這時候才第一次認識到,這個男人就是結城家的宗主。
  (死掉的不是你兒子就無所謂了嗎?)
  他一瞬間有股衝動想迸出這句話,但總算忍了下來,將對方當作是不值得自己開口的對象。
  「被擄走了?」
  重悟同樣也不理會結城的說詞,反問和麻:「對方沒有痛下殺手嗎?」
  「沒錯。詳細情況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我可以肯定他還活著。我想只要知道擄人的理由,應該就可以鎖定犯人的身分,所以我才會專程過來通知。還是說,你已經知道是什麼人幹的?」
  「不,還不清楚。不過多謝你的情報。」
  重悟似乎想到了什麼似的,臉上露出了苦澀的表情。他向站在一旁的男子說了一些事情,和麻努力回想,想起那人是重悟的親信。
  男子恭敬地行了一個禮,然後快步消失在屋內。
  「你看見那個人的長相了嗎?」
  「……看到了,不過我想沒有什麼意義。因為那像伙不是人類。」
  光是回想起來就令人不寒而慄,那是非比尋常的妖氣,那種傢伙根本不可能是人類。
  「這樣啊……對了,你把嚴馬怎麼了?」
  聽見重悟的問題,和麻露出了會心的笑容。不是男人,而是少年般的笑容。而且還是那種,像是搗蛋鬼精心布置的惡作劇成功之後出現的滿面笑容。
  和麻從拳頭中翹起了大拇指,整個轉向了下方。接著抬起了下巴,得意洋洋地說道:
  「撂倒了。」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是……是嗎,你撂倒他啦!」

  和麻這番爽快且絲毫不覺得難為情的回答,使得重悟忍不住笑了出來。或許是正中了重悟下懷的緣故,他張大嘴巴持續豪爽地笑著。
  「宗主!這可不是好笑的事情啊!」
  一名術師向不斷大笑的宗主提出了忠告。
  「嗯,說得也是。」
  重悟扳起了面孔,用嚴厲的目光盯著和麻。
  「你該不會殺了他吧?」
  「哦,我已經手下留情了。還叫了救護車哦!夠親切吧?」
  「那就好。」
  「一點也不好!」
  中途插話的人還是剛才的那名術師,他在盛怒衝腦的情況下,身體彷彿暈眩般搖搖晃晃的。
  「身體不舒服的話就先退下吧!」
  「我的身體不重要!假如和麻真的將嚴馬大人打倒,那毫無疑問正是造反的證據!」
  「……人家父子吵架輪不到你來插嘴粑?」
  「這……問題不在這裡……!」
  「我知道了,這件事情我會再問個清楚。你可以退下了。」
  單方面結束掉無謂的對話後,重悟伸出手來招呼和麻,通過玄關。和麻也不客氣地跟在重悟後面。
  就這樣,相隔四年後,和麻終於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家。

  2

  和麻興致勃勃地望著這棟四年來沒有踏進過一步的宅邸。內部──就連外觀也是──全都沒有任何改變。從戰國時代便存在至今的宅邸,短短的四年間是不會有什麼變化的。
  和麻跟在重悟的身後默默地走著。他被帶往的地方是重悟的房間。
  「這裡應該比較可以靜下來說話吧?要喝什麼?」
  「什麼都行,反正我不會喝的──」
  面對隨口回答的和麻,重悟投以試探般的目光。
  「嗯,你很不信任別人嘛。」
  「我並不是在懷疑你。」
  周圍瀰漫著令人不快的沉默氣氛。
  的確,以和麻的角度來說,他根本就沒有相信神凪一族的任何理由。更別說是現在,除了重悟之外的所有人,幾乎都一口咬定和麻是殺死自家人的凶手。
  說起來,這裡正是那些想置和麻於死地的敵人根據地,在這種地方端出來的東西,根本就不能拿來吃喝。
  「你為何要離家出走?」
  重悟打破沉默率先開口。他只想先知道這件事。
  「就算是斷絕了父子關係,也還不至於完全不先找人商量,一下就跑出去吧?我就那麼不值得讓你依靠?」
  「啊──我根本就沒想過這檔事呢。因為那個時候一心只想著要趕快離開神凪家。更何況,在父母都異口同聲說『不需要你』的情況下,任誰都會想離家出走吧!」
  「深雪說了些什麼?」
  他第一次知道,和麻在離家之前曾經與母親見過面。
  「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有夠蠢的。我居然不去找你,而是去依靠那個女人,請她陪我一起去向老爸道歉。畢竟那時候,我還抱持著自己仍然被雙親疼愛的妄氣。」
  嘲笑著過去的自己,和麻撇起了嘴唇。
  他並不恨深雪,一切都是自己糊塗的緣故,對血緣關係、母性絕對信賴的自己實在糊塗。
  「深雪她……說了些什麼?」
  聽著重悟彷彿從遠處傳來的聲音,和麻回想起四年前的那一天。

  在初次進入的母親房間裡,和麻忐忑不安地等待著母親的回應。
  相反地,坐在對面的深雪卻仍不改悠然的態度,看上去就像在閒話家常一般沉著穩重。
  沉默彷彿持續了一輩子,但實際上可能還不到一分鐘吧!面對前來向自己求助的兒子,深雪緩緩開口說道:
  「和麻先生,您以前的成績很不錯,也十分擅長運動吧!學校的老師對此也非常誇獎哦。」
  「母……母親……?」
  深雪的這番話明顯不符和麻的期望。自己明明是拜託她向嚴馬說情,這樣聽來簡直就像……
  「很遺憾。假如你再具備炎術的素質,我或許也會把你當成一個優秀的兒子來疼愛吧。」
  這樣聽來簡直就像……正在向自己道別。
  和麻察覺到深雪是以過去式和自己交談,因為對她來說,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兒子被斷絕關係一事,她只視為一個既定的事實去默默接受,就這樣毫不猶豫地拋棄了自己,話中清楚的隱含著「我不需要無能的兒子」。
  「母親……」
  深雪對顫抖著聲音,向自己尋求幫助的兒子,露出了微笑,同時遞出了一張卡片來。
  「裡面有一千萬日幣。雖然不多,不過應該可以供應你今後的生活吧!小心別感冒了,祝你身體健康。」
  這就是訣別的措辭。和麻飛也似地逃出了房間。隔天早晨,他在近乎孑然一身的狀態下,離開了家門,不讓任何人發現。
  離開日本的原因,並不是為了要堅定獨自一人生存的決心。
  那是因為他害怕。害怕雙親會實際地親口說出「我不需要廢物」這句話,然後將自己看作是比妖魔還要可怕的怪物。
  他希望躲藏到一個他們所找不到的地方,儘管自己的理性很清楚,他們不可能會派人追捕,但身體還是無法理解。
  抵達香港時,和麻才第一次放下心中的大石,絲毫沒有察覺到在該地等待著自己的慘劇……

  「……大概就是這樣吧!」
  重悟一言不發地抱著頭。這個打從以前就我行我素的女人,想不到居然會如此狠心……
  「算了,別那麼在意。反正都過去了。」
  「……你變堅強了,和麻。」
  重悟意味深長地說道。對於四年前這個相當於「無能」代名詞的少年,成了獨當一面的男人,並帶著強大的力量和足以統御這股力量的精神力回來一事,感到高興。
  儘管他打從心底給予祝福,不過目前的當務之急,還是必須先還給和麻一個清白才行。一切都是從這裡開始的。
  「……這我不太同意呢。」
  「這樣還不夠嗎?為何你那麼想追求力量呢?」
  與重悟的預期相反,和麻對於自己的力量似乎並不滿意,重悟帶著幾分批判的語氣質問還嫌力量不夠的和麻。
  但是,和麻目光中卻沒有一絲渴望力量的貪婪光芒,反倒更像是一名走投無路的少年,浮現出孤苦無依的表情。
  「我一直希望變強……因為我已經厭倦再次哭泣了。為此,就算將靈魂賣給惡魔也無所謂。因為我無法原諒軟弱的自己……」
  和麻的雙手像是纏繞著一般,將靠在單膝上的頭部整個覆蓋起來,然後說出了這句話。
  因為無力回天而哭泣的那一天,絕望得連恐懼也凍結的眼眸,至今依然清晰地烙印在他心裡。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我什麼都辦不到……)
  他發狂似地不斷進行修練,一次又一次在瀕死的鍛鍊中折磨自己的身體。即使如此,時間還是不會倒流,也救不回……她。

  ──為何追求力量?
  和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為了避免同樣的悲劇再次發生嗎?
  為了下次能夠安全地保護她嗎?
  不對。
  這些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罷了。她已經不存在了──就連地獄的深處也沒有她的身影。

  ──為何追求力量?
  (我怎麼會知道。)
  沒有理由,也沒有任何目的,只是單純因為有這方面的才能而已。與風之精靈同步的感應力是在神凪家絕對不會開花結果的能力。

  ──為何追求力量?
  「……因為我過去一直想保護……」
  他以勉強擠出的聲音喃喃說道,結果,他只能這麼說。他仍舊無法跨越過去,直到有朝一日可以找出存在於力量之中的意義為止──

  重悟一句話也沒說,靜靜看著和麻。
  (過去……嗎……)
  重悟並不了解和麻的過去,他只能想像那無法履行的約定所代表的意義,想像那還未痊癒的傷痛。
  「對了,這次的事件解決之後,改天去喝一杯吧!到你喜歡的店裡去。
  儘管如此,自己至少還可以聽他發發牢騷吧!堆積在心裡的埋怨若是傾吐出來的話,或許會稍微舒服一些吧!重悟希望以「父親」的角色來幫助「兒子」。無論那是多麼微不足道的小事。
  「……嗯……好啊。」
  和麻將至今仍持續淌血的傷痕隱藏起來之後,溫和地笑了。

  3

  「宗主,資料拿來了。」
  紙門的另一端突然傳來了聲音。重悟即刻允許對方入內。
  打開紙門後進入房間的是重悟剛才命令過的男子,他的手中拿著一本檔案資料。
  「在這裡。」
  「嗯。」
  重悟隨意翻閱著從男子手中接下的檔案資料,然後將自己找到的資料遞給了和麻。
  「這裡只有十年前的照片……是他嗎?」
  「──嗯,沒有錯。」
  見到資料上所附帶的照片,和麻當下立即回答。這名少年的長相如果再加上十年的歲月以及那毛骨悚然的妖氣,就很有那個怪物的感覺了。
  (這麼說來,那東西原本是人類?)
  「……這樣啊。周防,將風牙眾全數拘捕。動作快。」
  「是!」
  暫時不理會凝視著照片出神的和麻,重悟對男子──周防下達命令。周防即刻消失了身影。就跟文字上形容的一樣乾淨俐落,毫無脈絡可循。
  「那傢伙……是什麼人?」
  注視著周防瞬間消失前的所在地點,和麻驚訝地嘀咕著,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對方是怎麼移動的。
  「他是我的親信。你不認識嗎?」
  「不……那個……還是算了。」
  或許是讓和麻感到驚訝這件事情令他覺得很愉快,重悟露出竊笑的表情。見到那副模樣,和麻放棄了追問。
  他調整一下心情,目光回到資料上。資料的最上方寫著一個名字「風卷流也」。
  (──風卷?)
  那是風牙首領的姓。
  「這個人是兵衛的兒子。大約從十年前開始就一直處於養病的狀態,完全沒有出現過……」
  「原來如此,是造反啊。該不會是被欺壓過頭了吧?」
  據和麻所知,風牙眾與其說是神凪家的屬下組織,事實上更像是奴隸。在這種情況之下,難免會讓人想要造反。
  「或許吧!」
  重悟語帶苦澀。一旦演變成造反,將遠比外敵來襲還要麻煩許多。重悟這位宗主想必應該頭痛不已吧!
  另一方面,這對和麻而言可以說是完全事不關己。不管問題惡化到什麼程度都無所謂,他只想救出煉,對於神凪一族的存亡絲毫不感興趣。
  「對了,為何風牙眾他們要擄走煉呢?拿他來當人質好像沒有什麼用處吧?」
  煉雖然是神凪家的直系後代,但也並非是無可取代的存在。如果是繼承了炎雷霸的綾乃就另當別論,可是現在就算拿煉當作人質,應該也無法牽制神凪家的行動才對。
  「不是人質……是活祭品。」
  「──活祭品!?」
  舊傷一口氣被撕裂,和麻頓時臉色大變。

  ──染上鮮血的栗色秀髮;原本充滿生氣的碧色眼眸,蒙上了古玉般的陰霾;話說時彷彿歌唱般的嘴唇,再也不會張開──

  「你會保護我嗎?」

  (翠鈴────!!)
  和麻緊緊握著拳頭,讓指甲剌入肉中的疼痛,將自己拉回到現實。
  (忘掉這件事!現在就好……!)
  將滴血的拳頭砸向地板,和麻粗暴地吐出一口氣來。
  「抱歉,我失態了。請繼續……」
  和麻這時突然停了下來,目光向窗外望去。數秒後,重悟也看著同樣的方向。
  他也察覺到了吧!這股爆發性增強的炎之精靈氣息。
  「綾乃……?」
  走到窗戶邊的和麻,見到的是單手拿著出鞘的炎雷霸,快步跑來的綾乃身影。
  「和麻──!」
  看清楚和麻身影後,綾乃在一聲吶喊中將炎雷霸高高舉起。
  接著毫不猶豫地揮了下去,一點也沒有考慮到周遭的狀況。如此毅然決然的氣勢,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喂喂……」
  就連和麻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糊塗了。他的反應慢了半拍,這是致命性的停頓。正當他為了迎擊數萬度的電漿體,而開始形成風之結界的時候──
  (糟糕,數量不夠。)
  精靈的數量呈現絕對的不足。
  精靈術師藉由違反「原始的法則」將精靈置於自己的統御之下,並操控其顯現出來的狀態。反過來說,如果沒有精靈,或是所需的精靈數量不足的話,便無法獲得自己所期望的結果。無論是多麼強大的意志,若沒有精靈這種將意志傳導至這個世界的媒介,就不能化為現實的力量。一個人不管再如何詛咒,是絕對不可能光靠「詛咒」就可以讓他人死亡。
  炙熱的電漿體逐漸削去結界,這是支派的術師們所無法比擬的威力,是猶如太陽墜落般的力量。即便是和麻那超乎尋常的召喚速度,也無法及時形成足以對抗這股力量的結界。
  布置在屋外的結界被斬斷,電漿體接觸到窗戶上的玻璃,由於無法承受風與火的激烈對峙,玻璃、窗戶,甚至是整個牆壁,都彷彿風化了一般紛紛粉碎。
  (不妙,要被貫穿了──)
  就在和麻真正感受到生命危險的瞬間──
  「喝啊啊啊啊啊!」
  猛烈的吶喊聲巨響震天,原本應該將和麻徹底蒸發的電漿體,像是幻覺般完完全全消滅了。
  「真有一套!」
  和麻打從心底稱讚重悟,因為重悟輕鬆奪取了綾乃所操控的精靈,在大吼一聲之下,便驅散得無影無蹤。
  這是超人般的意志力,而完全控制這股意志力的專注精神則更為驚人。即使已經退休,被稱為史上最強的力量卻沒有任何絲毫衰退的感覺。
  但是,重悟並沒有聽見和麻的稱讚聲,他的表情因憤怒而變得通紅,巨光怒視著綾乃。
  「爸……爸爸……?」
  儘管還不知道理由,但或許是已經察覺到自己的行為惹惱了重悟吧!她看似在尋找脫身的機會,擺出了一副隨時準備開溜的架勢。
  不過,這樣的機會永遠不會來臨了。
  「妳……妳這……妳這個笨蛋────!!」
  「呀啊!」
  可怕的怒吼聲直撲而來,綾乃像個害怕的小孩子般縮起了身子。
  如此巨大的音量,很難相信是由人所發出來的。倖免於難的牆壁微微振動著,如果還留有玻璃的話,肯定會在聲音的衝擊波之下,統統破裂四散。就是如此極具氣魄的一記大喝。
  「妳這傻丫頭!要我說多少次妳才會懂!凡事要用大腦!別動不動就拿劍傷人!持有炎雷霸的人若是隨意使用力量,會有什麼後果,妳到現在還無法理解嗎!多累積一點配得上妳那身力量的智慧吧!混帳東西!」
  「嗚……」
  遭到平常總是溫和,甚至是溺愛自己的父親無情的斥責,綾乃彷彿連身子都站不穩,整個人跌坐在庭院裡發愣,眼睛像是快哭出來一般變得濕潤。
  重悟面向和麻,開始為女兒的輕率行為道歉。
  「抱歉。我的女兒失禮了。實在非常對不起……嗯?」
  原本應該站在自己身旁的和麻不見了。他無意中往下方看去,目光停留在按住耳朵蹲在地上的和麻身影。
  「你在做什麼……?」
  面對一臉詫異的重悟,和麻以呻吟般的嘶啞聲音回答道:
  「什麼做什麼啊……下次要大吼之前先警告我一聲吧!還以為死定了……」
  剛才的巨大音量,就連距離數公尺的綾乃也可以感受到全身骨頭在跟著震動。身處在極近距離下的和麻,所受到的衝擊就更不用說了。
  和麻所感受到的,與其說是聲音,更像是一道衝擊波。儘管鼓膜在一瞬間麻痺了,但強烈的波動依舊穿透全身,撼動了腦部。
  「……腦子都快塌了。」
  一邊頂著搖晃的身子,和麻總算站了起來。雖然衝擊的餘波仍在腦袋裡迴盪著,但他選擇用意志力來抗衡。
  「我們繼續接下去說吧,把你的笨女兒丟一邊去。」
  他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說道,然後在原地坐了下來。要在掌管平衡的內耳三半規管麻痺時持續站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綾乃也必須知道這件事。一起聽也省得麻煩。」
  在稍稍猶豫之後,重悟把綾乃叫了過來。綾乃收起炎雷霸,從牆壁上的大洞走進房間。她慎重地拉開與兩人的距離後坐下。
  「……綾乃。」
  「實在非常對不起!」
  綾乃當下即刻跪拜在地。看來儘管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她依然選擇了先主動道歉。
  「……好了,以後多注意點吧!」
  重悟也不打算再舊事重提了。現在不是這種時候。
  「聽好了,綾乃。犯人並不是和麻,是風牙眾。」
  「風牙?那幫弱小的傢伙是怎麼……」
  重悟瞪了一眼隨意插嘴的綾乃,示意她閉嘴。
  「直接下手的人風卷流也,或者是附在他身上的妖魔。」
  「這些事情不重要。你說煉會變成活祭品是什麼意思?」
  和麻急忙催促著下文。這時綾乃又插嘴了:
  「這是怎麼回事?煉被抓走了嗎?」
  「妳閉嘴。」
  重悟與和麻異口同聲說道。綾乃不滿地嘟起嘴唇。不過由於剛才的失態,自己顯然沒有任何抗議的資格。她最後只好乖乖當個聽眾。
  「我繼續說下去。首先,風牙眾和神凪家並非出自於同系祖先──」
  (我就知道。)
  和麻在內心這麼嘀咕著。操控火焰與操控風的兩者,不但力量的本質不同,就連強度也相差太多。與其說是同族,不如想成是神凪家吸收了風牙眾較為自然吧!
  「那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當時的風牙眾是操控強大風術而繁榮的一族。或許應該說,是靠為非作歹起家比較恰當。因為他們是一群只要有錢可拿,無論暗殺、綁架,破壞工作等,什麼都肯做的地下組織。但是,由於做了太多傷天害理的事,使得幕府下令要求神凪家進行討伐。
  激戰之後,我們的祖先終於封印了風牙的力量來源,將失去大部分力量的風牙眾吸收為下屬組織。」
  「那個力量來源是什麼?」
  「──是神。」
  重悟的回答簡潔而明快。其餘兩人花了好幾秒的時間才理解其中的意思。
  「神~~!?」
  望著尖聲大叫的綾乃,和麻投以冷峻的眼神。和麻並非完全不感到驚訝,只不過由於綾乃率先鼓譟的結果,使得和麻反而能夠冷靜下來。
  「那種東西究竟是怎麼封印起來的?」
  和麻會想知道此答案也是在所難免,人類根本就不可能去封印神,這就是此世界的常識。
  這裡所指的神,並不是宗敎中所崇拜的造物主,而是超越一切生物的總稱。正如字面的意義,因為超越了人類才會為神,反過來說,人類可以擊敗的東西就不是神了。「人類封印神」這句話,可以說本身在定義上就有相當大的矛盾。
  「有關這方面的記載已經失落了,所以我不是非常清楚……我想,大概是藉助了精靈王的聖力吧?」
  所謂的精靈王,就是精靈們的帝王,統治著這個星球上所有的精靈。據推測,目前有地水火風這四者的精靈存在,不過,當然沒有人看過所有的精靈王。
  據說在約一千年之前,神凪家的初代宗主與炎之精靈王訂下契約,並且被授予了炎雷霸。於是,在血統的傳承之下,神凪一族獲得了與火之精靈之間的強大感應力。
  如果是運用精靈王的力量,或許的確可以封印神,不過──
  「就算三百年前的宗主與精靈王再度訂立了契約,只要使用這股力量的是人類,就依然無法超越神,所以我想該不會是直接召喚精靈王出來吧?」
  「──這種事情辦得到嗎?」
  讓存在於高等世界的帝王直接降臨在這個世界,那已經是超越一切絕技的奇蹟領域了,而綾乃卻在詢問這種事情在理論上是否能夠辦到?而和麻毫則不客氣地回答道:
  「誰知道?至少我辦不到。」
  「這種事誰都看得出來!」
  「我們回到正題上吧!總而言之,兵衛的目的就是打算讓那個神復活對嗎?」
  和麻無視於怒氣沖沖的綾乃,向重悟催促著下文。
  「大概吧!有關封印的一切,向來是只傳給歷代宗主的祕密,不過既然他們敢做出這樣的暴行,想必已經找到封印之地和解封之法吧?」
  重悟面帶沉重的焦躁之色。這也難怪,被封印的神若是遭到解放,風牙眾便可以獲得與神凪家匹敵的力量,同時,神的憤怒也必定會發浅在整個神凪一族上。
  重悟不知封印神的方法,也就是,當封印被解開的時候,神凪一族就必定會走向滅亡之路。
  「──那麼,煉就是要獻給復活後的神的第一個祭品嗎?」
  和麻比較冷靜一些,他沒有義務跟著神凪家一起滅亡。他的想法是,苗頭不對時,只要溜之大吉就行了,他對於自己的逃跑功夫有著莫大的自信。
  「不,為了解開封印,他們需要煉。也就是神凪家的直系血統。」
  制止了正想開口的和麻,重悟繼續說下去:
  「非神凪家的直系血統是完全無法解開封印的,這是因為封印是在三昧真火之內的緣故。」
  所謂的三昧真火,是不帶任何雜質的「火」元素結晶,不存在於地上的純粹火焰。凡是任何接觸到三昧真火的東西都會被燒得精光,連灰燼也不留。
  如果要避開那真火,抵達封印的所在之處,的確也只有神凪家的直系血統者才可以辦到吧!
  「不過,是火的話只要吹散就行了。就算是三昧真火,我也可以辦得到。他們大概也是吧!」
  「封印是存在於火焰之內的。」
  重悟彷彿在考驗和麻一般,再度重複了一遍。
  「那是……喂喂,難不成?」
  「沒錯,封印神的就是火焰本身。若是將火焰吹散,神將連同封印一塊消失。因此凡是沒有接受過火焰守護洗禮,誰都不可能解開封印。」
  當時的宗主在封印上設置了重重的安全防護。他將封印這項事實隱藏起來,並從記錄當中把吸收風牙眾的來龍去脈完全清除掉,使得神凪家和風牙眾好像原本就是一脈相承。
  至於封印本身,則是採用了憑風牙眾的力量絕對解不開的設計,倘若不做到這樣的地步,是無法讓一心希望風牙眾滅亡的幕府接受的。
  「被解放出來的神,如果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將自己封印起來的神凪家後裔,煉的下場會變得如何,想必不用再多說了吧?」
  「原來如此……真是的,要是打從一開始把他們統統都殺光,就不會搞出這種麻煩來了。」
  「你這個人……難道就沒有任何感情嗎?」
  發自內心的輕蔑語氣從綾乃的口中說出。
  「感情?莫非妳以為神凪家是好心收留風牙眾的?」
  「什……什麼?難道不是嗎?」
  「風可以用來煽動火焰,而且在術師的地位上,這些人還遠遠比不上自己,拿來當作手下利用再適合不過吧?」
  和麻的這番話,很明顯是說給重悟聽的,或許是覺得事到如今,再怎麼掩飾也沒有意義,重悟也坦率地說出了事實:
  「沒錯,我們的祖先是拿風牙眾來當作道具使用的,一種方便的道具……」
  「怎麼會……」
  「總而言之,奴隸造反是理所當然的權利,風牙眾會向你們復仇也可說是因果報應吧!」
  「你在說什麼風涼話啊!煉如果死掉,也無所謂嗎!?」
  聽見一臉得意的和麻說出這種話,綾乃厲聲反擊回去。
  「而且煉也是神凪家的術師,就算遭到威脅也不會向兵衛屈服的!」
  「這大概很難吧。」
  「為什麼!?」
  完全不理會想找自己吵架的綾乃,和麻對重悟說道:
  「無論煉有沒有才能,現在的他只是個十二歲的小鬼頭,要操控他易如反掌,只需一天就可以讓他連自己父母都能下得了手。」
  面對和麻冷靜的分析,神凪父女都沉默了下來。
  洗腦、附身等,手段多得不勝枚舉。神凪之力是棲息在血統之中的,只要肉體依然存在,即便意識消失或者被妖魔附身,精靈照樣會守護煉的身體。
  「……我們動作要快點才行。萬一封印被解開,一切就無法挽回了。在這之前必須先救出煉才行。」
  「請多多加油。」
  和麻用一副局外人的口吻加油打氣,好像對鄭重宣言的重悟潑冷水一般。
  綾乃的眉毛大幅度上揚,她最討厭像和麻這種馬馬虎虎,毫無責任感的人了。綾乃心中一直認為,那些明明有能力卻不做事的人,比起無能的人還要惡劣好幾百倍。
  「根本用不著你說!就算沒有你的幫忙,光憑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輕鬆解決他們!」
  「……住口。」
  重悟出聲斥責盛氣凌人的女兒。他並不是在懷疑女兒的實力,不過這件事關係到一族的存亡。戰力這種東西是愈多愈好。
  「和麻,你能夠打贏流也嗎?」
  「……很困難。情況再樂觀,也還不到五成勝算。」
  和麻稍做思考後,坦率地回答。他時時牢記著以客觀角度來分析自己。無謂的虛張聲勢或過度評價,將會招致什麼樣的危險,他早已從過去的經驗之中,學到了不勝枚舉的教訓。
  「這麼棘手啊……」
  重悟的腦海中,這時已經浮現出「流也>和麻>嚴馬>綾乃」這樣的不等式。也就是說,光靠綾乃一個人是絕對贏不了的。
  「嗯嗯,我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找來那種高階妖魔,不過那股妖氣簡直非同小可。大概就跟我在中國內地遇到號稱活了三千年的吸血鬼不分軒輊吧?」
  「你居然連那種東西都……那麼,最後打倒了嗎?」
  重悟的聲音與其說是驚訝,更像是錯愕的感覺。
  面對半開玩笑地發問的重悟,和麻則是皺起了眉頭。
  「別說笑了,根本就不可能打得過吧!是對方看我夾著尾巴逃跑才放我一馬的。」
  和麻以詼諧的口吻來躲避追問。他並不太想回憶這段故事,為了轉移焦點,他修正了一下話題的方向。
  「真正棘手的是,那傢伙使用的風是處於發狂的狀態。」
  「……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是故意使它們發狂,還是自然形成的,總之那傢伙周圍的精靈都在發狂。所以我無法主動進行干涉,也很難去察覺。若是對方隱藏起來,就只有在極近的距離之下,或是發動攻擊的前一刻才能夠察覺到。」
  「這……的確很棘手啊。」
  重悟苦澀地喃喃說道。
  精靈具有智慧。儘管尚未進化,卻也擁有著意志。因此,他們也會像人類一樣發狂。
  長期處於相對屬性之下的精靈──例如被放置在水中的炎之精靈,或是被封印在土地中的風之精靈等──都有發狂的可能。這是目前已確認過的事實。
  但是──
  「對方又是怎樣去操控那些發狂的精靈?」
  既然失去了正常的意志,就應該不會聽從他人的命令才對。
  「不知道。可能他們都瘋在一塊了,所以相處融洽吧?」
  和麻極為敷衍地回答道:
  「如果要戰鬥,我想綾乃的力量會比較適合。與其用風來對抗風,倒不如以火焰為主展開攻擊。用炎雷霸從體內進行燃燒,再怎麼厲害都會沒命吧!」
  「這麼說,你沒有意思要幫忙了?」
  「我討厭免費服務。」
  「我出一億。」
  「謝謝惠顧。」
  和麻毫不猶豫訂下了契約。
  他並非被大筆的金錢所誘惑。之所以會要求報酬,只不過是想以局外人的身分參與這次事件,以此當作藉口而已。當然,有得拿就拿,參加戰鬥對他而言,早已經是既定行程。
  「大爛人──沒有錢,連弟弟都忍心拋棄。」
  綾乃的話中充滿了輕蔑,但和麻只是笑而不答。
  與其被當成一個憑感情來行動的「濫好人」,不如被稱為守財奴還比較好上數倍。綾乃的侮蔑對他根本不痛不癢。
  「那就拜託你了。」
  「嗯,包在我身上。」
  拋下目光彷彿要射穿自己的綾乃,兩個男人重重地握了手。
  重悟當然非常了解和麻的意圖。而且為了要顧全他的面子,還特地拿出了一億的鉅款。
  (真鬥不過他……)
  氣量就是不同。和麻此刻深深感受到了。
  「那麼,在什麼地方?」
  該問的就只剩下這個問題了。面對和麻率直的提問,重悟也簡潔地回答道:
  「在京都。」
  京都的西北,供奉火神.「火之迦具土」的山上。那裡正是神凪一族的聖地。在地上燃燒著天界之火的契約之地。糾纏著三百年前的宿命因緣,兩支血統賭上存亡的──決戰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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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救出

  1

  在駛往京都的新幹線中,和麻與綾乃正坐在包廂內寬廣的座位上,默默等待抵達的時刻。
  空調也相當涼爽,是一個極為舒適的環境。但是,大多數的人,與其叫他們去跟這兩人同席而坐,可能都情願選擇在過度擁擠的車廂中被擠來擠去吧!
  室內就是正充斥著這麼一股極不融洽,令人坐立難安的氣氛。

  氣死人了。
  實在是氣死人了。
  綾乃的目光帶著殺氣,瞪視著坐在自己斜前方的和麻。
  儘管不可能沒察覺到,但和麻還是看都不看綾乃一眼。他悠哉地翹著二郎腿,快速翻閱著從攤子上買來的雜誌。
  綾乃再度將目光轉回窗外的光景。
  她現在的心情是有生以來最糟糕的一次。自己必須與和麻共同作戰這件事,讓她感到極度不滿。而父親重悟對和麻的實力評價在自己之上,更加深了她的不愉快。
  她倔強地將臉持續面對著窗戶,然後斜眼偷偷觀察和麻的樣子。這樣看上去,他與四年前完全判若兩人。外表上沒有多大改變,但是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簡直跳了好幾級。
  她非常討厭和麻,甚至可以拍胸脯這麼保證。可是──目光卻無法移開。不知不覺中便追逐和麻的身影,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綾乃無法容許這樣的自己。
  (話說回來,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為何才短短四年就變得這麼強?)
  四年前的和麻,對綾乃而言就像是路旁的小石子。根本談不上什麼欺負或輕視,是極為自然地從眼中自動排除。
  就連「繼承儀式」時也是一樣。和麻當初會參加儀式,只是受到嚴馬的威逼而已。不會使用炎術的和麻與綾乃之間,本來就不該進行什麼決鬥。因為打從開戰之前,大家就很清楚知道結果會是如何了。
  (不過,聽說他的搏鬥和其他法術都挺優秀的……不對!我幹嘛去找那傢伙的優點啊!?)
  綾乃用力甩甩頭,將不愉快的思考從腦中驅逐。她整理一下混亂的呼吸,然後抬起頭來。就在這時,她突然對上了和麻的目光。
  「……妳好像很開心嘛。」
  和麻並非在嘲弄她,而是純粹以十分訝異的口吻說道。
  「誰……誰會開心啊!光是跟你在一起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讓人不愉快到極點!」
  「是哦!」
  面對情緒莫名激昂的綾乃出言反駁,和麻則是輕描淡寫的回應,彷彿從沒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將目光轉回正面,然後從外套暗袋裡取出香菸。
  「喂!不要在這種小房間裡抽菸好不好!」
  (──又來了。)
  在尖聲抱怨的同時,綾乃對於無法控制的感情產生了疑惑。只要和麻出現在自己面前,整個人就會下意識地變得極具攻擊性。
  這樣的情緒,光用一句「因為討厭」是無法解釋清楚的。畢竟綾乃的個性是那種會完全忽視討厭對象的類型。她根本不可能特意去跟對方抬槓。【註:「抬槓」,閩南語「聊天、搭話」的意思。】
  (這麼說來,我不是普通討厭他,而是超級討厭吧!)
  她用如此牽強的理論來強行安撫不平靜的心。但是,見到那個超級討厭的男人叼著菸,取出打火機的一瞬間,綾乃又再度發飆了。
  「我叫你不要抽,沒聽見是嗎!」
  和麻將煙霧吸滿肺部,然後緩緩吐出,兩人之間的空氣變得混濁不堪。再次重複一遍同樣的動作之後,他對上綾乃可怕的目光。
  「──聽見了。」
  聲音隨煙霧到達綾乃座位上望著被煙嗆到的綾乃,和麻繼續專心用二手煙污染室內的空氣。
  「──你這傢伙!」
  綾乃瞪著和麻的嘴邊。精靈迅速回應了炎之神子的意志。
  砰!
  爆炸聲響起,和麻叼著的香菸瞬間燃燒至濾嘴處。假如再慢一點吐出來的話,整個嘴巴必定就會被燒爛了。
  「哼哼!」
  不理會自鳴得意的綾乃,和麻若無其事地拿出新的香菸。這一次他在自己的周圍設下結界,封鎖失控的炎之精靈。
  綾乃惱怒地瞪著再度開始吞雲吐霧的和麻。更可恨的是,煙霧居然穿透了結界,逐漸將她周膝圍的空氣染成白色。
  「別再玩那種無聊把戲了,稍微討論一下作戰計畫如何?」
  綾乃強忍著想要燒毀整個車廂的衝動,主動提出了合作方案。看來被喜愛的父親大罵自己沒有大腦,對她而言應該是相當震撼的事。
  在綾乃的成長過程中,喜怒哀樂的表現可以說幾乎是完全看重悟的臉色來變化的,不過,這時和麻的反應相當冷淡。
  「我跟妳聯手用不著什麼作戰計畫。妳到前面去跟流也打,我在後面負責掩護。難道還有其他的方法嗎?」
  「……怎麼感覺我的工作危險多了?」
  綾乃也知道這是最有效率的方式,但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合理。由於她並非完全信任和麻,因此老是有一種被陷害的感覺。
  「這是妳家的問題吧!妳不拚命一點怎麼行呢?」
  「拿錢辦事的人,說話還這麼神氣。慵兵應該要在前鋒戰鬥才對吧!你有保護我的義務。」
  「妳有那麼弱嗎?」
  和麻嗤之以鼻說道:「沒人保護妳就活不下去嗎?」
  「你──」
  面對氣得說不出話來的綾乃,和麻更是說了重話:
  「聽好了,給我牢牢記住。我根本就沒有閒工夫去保護妳。流也很強。比我,當然也比妳還強。我們必須將各自的力量運用至最大極限,在這樣的狀態下才有起碼的勝算。就算不信任我,至少今天就試著無條件信任一次吧!如果做不到,就只有死路一條。」
  和麻這番以平淡語氣說出來的重話,讓緩乃無法反駁。她知道自己的氣勢正被吞沒。強大的「氣」束縛著身體,連一根指頭也動不了。
  「我……我知道了啦……」
  賭氣般的語氣,這就是她僅有的抵抗,因為如果不稍做抵抗,身心都將會被徹底征服,今後必定再也無法反抗。
  「不過,只限今天而已……如果不是這種時候,我絕對不會向你……」
  她拚命反駁,但和麻並沒有出聲回應,剛才的氣魄彷彿作夢一般消失無蹤,和麻全身鬆弛下來,以懶散的姿勢捏著香菸。綾乃心想,簡直像隻毒蟲。
  (──大爛人。)
  她在心中罵道。自己怎麼會害怕這種自甘墮落的尼古丁中毒者,真是丟臉。
  「我要睡了。」
  她獨自丟下這句話,然後閉上眼睛,但隨即又睜開眼睛瞪著和麻。
  「要是敢做什麼奇怪的事,我就放火燒你哦!」
  「放心吧!我對變成女人之前的生物沒興趣。」
  「──!」
  聽見這麼沒有禮貌的回答,綾乃握緊拳頭站了起來。但是,和麻的目光卻一直落在雜誌上,完全不予理睬。正如他剛剛所說過的「沒興趣」,和麻極為自然地貫徹這句話。
  一瞬間,綾乃的表情彷彿要哭出來似的。她用莫名濕潤的眼眸瞪了一眼之後,再度回到座位上閉起眼睛。
  腦海中,無法確定的感情形成了一個漩渦。就連自己到底是生氣,還是傷心,也都完全分不清楚。
  (為何我要去煩惱那種傢伙的事……)
  由於難以確定自己的感情,綾乃將渾沌的思考封鎖在意識的深層中。接著更對自己的大腦下達命令,將意識集中在睡眠上。數秒後,綾乃便忘記一切苦惱,發出安穩的呼吸聲。


  確認綾乃已經睡著之後,和麻將室內的空氣淨化。原本混濁的空氣一下子變得乾乾淨淨。對精靈下達持續淨化的指示之後,和麻再度集中精神在周圍的警戒上,他讓感覺與風之精靈同步。
  意識融入風中,化為一具空殼的身體,浮現出令綾乃輕蔑的倦怠笑容。
  (真是的,這傢伙還真能睡啊。)
  一想到移動中可能會遭到襲擊,和麻便覺得坐立不安。儘管方圓十公里都在索敵範圍內,但是在時速三百公里的移動狀態下,絲毫不能掉以輕心,畢竟那怪物如果要從二十公里外發動攻擊,應該是易如反掌吧。
  雖然知道這只不過是讓自己心安罷了,和麻依然持續警戒著。就算可以在事前察覺到攻擊,能夠擋下第一擊就很不錯了。敵人沒有必要針對和麻,只需將整個車廂擊毀便可達到目的。
  (接下第一擊之後,在第二擊來臨前逃出……還要帶著一個包袱,辦得到嗎?)
  望著沉睡的「包袱」,和麻獨自嘀咕道。
  (沒辦法,也只能硬著頭皮做了……)
  無論狀況多麼不利,在目前的局面下、必須要主動採取行動才行,若是一味等待機會,一切就結束了。
  結果,周防還是沒能趕上。風牙眾早已消失無蹤,還未掌握到他們的下落,大概正在前往聖地的途中,或是已經抵達了吧!
  他完全沒有意思去成全風牙眾的野心,儘管其中一個理由是為了救出可愛的弟弟,但和麻早就私自決定好「拿人類獻祭的傢伙非死不可」。
  ──或許並不是所有風牙眾都參加了造反行動,必須想個方法來處置這些人才行──
  回想起宗主的話,和麻露出了凶惡的笑容。
  (我來幫你省點力氣吧!)
  重悟應該不會再煩惱該如何處置風牙眾了吧?因為和麻已經對風牙眾全體宣判死刑。

  離開車站後的路程,要搭汽車前往。出了剪票口之後,兩人便前往指定的停車場。
  考量到可能需要跑遍整座山,因此為他們準備的車子是四輪傳動的RANGE ROVER。和麻將重悟交給自己的鑰匙插入鑰匙孔中,在發動引擎之前先打開了GPS的開關。
  綾乃從另一端的車門坐了進來,或許是不信任對方的駕駛技術,她即刻拿起安全帶。
  「別繫安全帶。」
  和麻注視著GPS一面說道。
  「為什麼?」
  「流也比車禍可怕多了。隨時做好跳車的準備。」
  「──了解。」
  「那我們出發吧!」
  和麻輕鬆地踩下了油門。

  RANGE ROVER沒有受到任何的阻礙,一路飛快行駛著。車子出了市區之後,切入觀光路線,沿路一直繞到山的背面。
  「對了,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
  「你之前說過,流也的風處於發狂狀態對吧?難道你控制的精靈不會跟著發狂嗎?」
  「嗯,如果只是攻擊的話沒問題。長時間僵持下來我就不能保證了。」
  「真的沒問題嗎?」
  綾乃半信半疑地問道。
  「相信我吧!既然如此,我就實際確認看看吧──來了!」
  和麻的風迎擊了由上空發射出的黑風,猛烈撞擊所產生的亂流,就連重量級的RANGE ROVER也跟著劇烈晃動。
  「跳車!」
  彷彿被和麻的聲音推出去一般,綾乃踹開車門後隨即向外跳出,但是,在她跳出之後才想起和麻剛才命令了自己,頓時火冒三丈起來。
  「你不要命令我──」
  她在發著牢騷的同時瞪著駕駛座,但上面早就空無一人了。
  和麻不知何時已經悄悄跳出了車外。從緊閉的車門看來,完全無法想像他是如何跳出去的,照理說,他行動的時間應該比綾乃還要晚才對……
  「等等──」
  搶在想要再次開口的綾乃前頭,和麻伸出手指著斜上方,綾乃的目光也反射性地跟著移動。
  (討厭──!)
  主導權完全被和麻掌握了,任由他擺佈,根本無法照自己的意志行動。
  儘管氣得想殺了他,不過看來似乎沒那個時間,因為和麻所指的方向盡頭,綾乃的視野中央處,漂浮著一個緩緩從天而降的男子身影。
  比暗黑色的服裝還要暗沉的混濁妖氣,薄薄的嘴唇、直挺的鼻樑、稱作俊美也不為過的端正面孔,不過整張臉卻比面具還缺乏生氣。
  「流也……?我完全沒察覺到……」
  如果沒有和麻,自己說不定還未見到流也的身影就被殺了。綾乃的背部不禁襲上一股寒意。
  「別把他想成是跟風牙眾同樣的貨色。一流的風術師隱身之後,炎術師是絕對找不出來的。一旦進入肉搏戰,無論如何都不要遠離對方。」
  面對因緊張而全身僵硬的綾乃,和麻露出無懼的笑容。
  「那麼──準備好了嗎?」
  「不要命令我。你好好負責掩護哦!」
  丟下這句話後,綾乃便跑了出去。她在跑步的同時抽出炎雷霸,先射出了一發火焰彈當作下馬威。
  「跟妳說過那東西沒用啊!」
  和麻以愕然的聲音嘀咕著。
  流也靜靜地佇立在逼近自己的火焰前。炙熱的烈火襲向了完全沒採取任何防禦動作,一動也不動的流也身體上。
  ──轟隆!!
  「還不行!再繼續追擊!!」
  注視著被火焰包圍的流也,和麻大叫。
  「我知道!不是叫你別命令我嗎!!」
  一面做出回應,綾乃同時揮下了炎雷霸。她可不認為那種程度的火焰能夠造成對方傷害,可以成功轉移對方的注意力就很不錯了。
  (不過啊──這世上根本沒有炎雷霸無法消滅的妖魔!)
  但是──
  鏘!
  原本懷著絕對的自信所揮下的一擊,卻在一陣清澈的響聲中被彈了回來。
  「什麼──」
  撥開火焰的流也,在這時逼近了發出驚愕聲的綾乃。她可以清楚看見那雙彎曲延伸出來,長約三十公分的漆黑爪子。
  對方就是用這個擋下炎雷霸的嗎──綾乃完全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件事。
  她用赤紅色之刃架開爪子從左右襲來的斬擊,但當她正要反擊的時候,對方已經從綾乃的面前消失了蹤影。
  (在後面──!?)
  憑直覺揮出的刀刃,極為偶然地捕捉到了流也。漆黑的爪子穩穩接下了炎雷霸,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
  短兵相接,對於體重和臂力都居於下風的綾乃較為不利。綾乃用力推出刀刃,然後藉由反彈的力量跳往後方,拉開距離。
  「你在掩護什麼東西啊,和麻!!」
  綾乃沒有將目光從流也的身上移開,只是出聲怒罵什麼都不做的搭檔。但是,她卻遲遲沒有收到回應。
  「……喂,和麻?」
  在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之下,她用忐忑不安的語氣呼叫著和麻。這次終於有了回應──以呼靈法從遠處傳來的聲音。
  「我先走一步,接下來就交給妳了──加油吧!」
  聽見從風中傳來的這番戲譫說詞讓綾乃在原地足足愣了十秒鐘。
  「……………………」
  原本低下頭,站著不動的綾乃,身體轟然地噴出了黃金之火。或許是緊緊握住刀柄的緣故,炎雷霸的刀尖正微微顫抖著。
  綾乃抬起頭來,用銳利無比的目光直視前方。那道目光穿透站在自己面前的流也,彷彿見到了那個早已溜到更後方的卑鄙傢伙。
  綾乃以顫抖的怒吼聲大叫:
  「你……你這個大叛徒!!給我走著瞧!等我宰了這傢伙之後,下一個就輪到你───!」
  吶喊聲在山中空虛迴盪。

  2

  同一時刻,和麻正在三十公尺上的天空中滑翔著。
  「那小女孩真有精神啊。總之呢,妳就小心點別掛掉了,盡量幫我多爭取一些時間吧!」
  嘴裡說著這句如果讓綾乃聽見肯定會暴跳如雷的獨白,和麻開始尋找封印的場所。
  「在那裡嗎──」
  連找都不用找,馬上就發現了,因為目標就是三昧真火。要找出那道耀眼閃耀的火焰,若是憑藉和麻的通靈眼,就像是找尋太陽一般簡單。
  和麻暫時降落至地面上,然後乘著風開始進行最後的跳躍。這次的跳躍,遠比之前的跳躍還要更高,輕輕鬆鬆就跨越了百公尺,或許應該稱為飛翔比較正確吧!他以幾乎未曾下降高度的方式,直接抵達封印的正上方,並觀察下面的狀況。
  「嗯──找到我老弟了。」
  從天空中望去,封印之地的情況一覽無遺。可能為了方便隱藏,封印祭堂比想像中還要小得許多。
  在一旁可以見到兵衛和煉的身影,而兩人的四周則圍繞著約二十個人。與重悟的猜測相反,看來風牙眾幾乎全部參加了造反行動。
  和麻停下了風,彷彿像是下樓梯一般,輕鬆地進行著百公尺的垂直墜落。眼看愈來愈接近地面,就在剩下十幾公尺的距離時,兵衛抬起頭來──
  「太慢了!!」
  和麻在兵衛與煉之間灌入了風。他將兵衛整個人吹跑,然後向煉伸出手去。
  「煉──!!」
  看起來似乎還有意識的樣子,煉也拚命伸出手來,抓住了和麻的手。
  和麻將嬌小的身軀拉到自己懷裡緊緊抱住,接著在地表上滑翔一段距離後,輕飄飄地著陸。
  「煉,你沒事吧?」
  這道溫柔的詢問聲音,簡直讓人無法想像就是那個狠心抛下綾乃的禽獸。
  「是……是的……」
  「很好──乖孩子。」
  放下了煉,和麻以一副悠哉的模樣俯視兵衛。
  好不容易站起來的兵衛,則是恨恨地瞪著和麻。
  「你這傢伙……究竟是……原來如此,你拿綾乃當作誘餌,自己一個人滲透進來?讓女孩子犠牲、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男人啊!」
  「你沒有資格說我吧,把自己兒子交給惡魔的臭老頭。你自己又怎麼說?流也的意識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吧!」
  「那又如何?」
  兵衛毫不在乎地回答,擺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很明顯,他從來就沒有反省或後悔過。
  「你說說看那又如何?如果神凪之火是『淨化之火』,風牙之風就是『穢土之風』!讓俗世充滿污穢,滿足私慾才是我們的正義!為了這個正義,就算是犠牲一兩個兒子也在所不惜!」
  若是綾乃聽到這句話,一定會認為兵衛瘋了吧!不過,和麻卻十分了解兵衛的想法。
  當無法容許失敗的時候,能夠堂堂正正戰鬥的人只有強者。力量不足卻又奢望獲得勝利的話,就只能抛棄常人的法則了。
  就算被看輕、就算被全世界責難也無法克制去追求私慾的想法,對於和麻來說是再熟悉不過了──儘管如此,他還是不想放過兵衛。
  「不過,一切都到此為止了。你應該玩夠了吧?」
  「還沒有!這一切還沒結束!」
  兵衛無畏地笑著,血紅的眼睛裡尚未浮現出絕望的神色。
  「要是以為這樣就贏定了,根本就是大錯特錯。」
  「是哦。反正你就盡量努力吧!」
  和麻用一副徹底觸怒對方的口吻揶揄道。在他身後的煉也跟著嘲笑,平常的煉,絕對不可能露出那樣充滿惡意的笑容。
  煉抽出偷偷帶著的小刀,慢慢剌向了、和麻的腰部。
  和麻的身體微微晃動,眼睛睜大。
  「呵……呵哈哈哈哈哈!笨蛋!你就死在自己弟弟的手上吧!」
  兵衛放聲大笑,但眼睛隨即疑惑地瞇了起來。
  不只是和麻,就連煉也完全沒有動作。不,煉正想要拔出小刀來,但小刀卻一動也不動。
  「你在幹什麼,『煉』!快殺了他!」
  「我看很困難吧!」
  和麻突然向前伸出了左手,捏在左手指尖上的東西,正是煉原本應該握在手中的小刀刀刃。
  「你……你怎麼會……」
  「煉」發出呻吟,和麻丟掉小刀,整個人轉向了後方。
  「妖氣外洩得這麼厲害,你以為我會沒發現?」
  和麻隨口說道,然後張手抓著「煉」的臉。
  「煉」痛苦掙扎。和麻輕鬆化解抵抗,並開始聚「氣」。
  「我不知道你放了什麼東西進去,不過這可是煉的身體。」
  說畢,和麻將「氣」解放。
  「滾回地獄去吧!」
  強大的「氣」立即消滅了附在煉身上的妖魔,絲毫不給對方逃命的機會。扶著無力的身體,和麻等待煉醒過來。
  「嗯……啊……哥哥……?」
  「哦,你起床啦,老弟。」
  和麻的聲音極為平靜,彷彿飯店所發生的慘劇就像作夢一樣。
  「哥……哥……哥哥!」
  煉想起了一切,正要上前抱住哥哥,但和麻卻伸出手來擋住他的身體。
  「哥……哥哥?」
  他從哥哥的微笑中感覺到某種不祥的預感,急忙想要後退──但已經太遲了。和麻的手捏住煉的兩頰,然後用力掐了下去。
  「好……好痛……」
  和麻無視於煉的叫聲,依然一副微笑的表情,然後再度將兩頰拉長。
  「你怎麼會突然說被抓就被抓啊?明明就是男生,你以為你有資格扮演『被囚禁的公主』啊?憑什麼為了救你這個混小子,我就必須特地大老遠跑來京都啊,啊?」
  「會……會互以哈,喝喝(對……對不起啦,哥哥)!」
  煉慌張地揮動手腳,流著眼淚乞求哥哥原諒。或許是見到這副模樣後,氣也消了,和麻終於鬆開了手指。
  「好……好過分哦,哥哥……」
  「笨蛋。如果不是你的話,我早就把你打個半死。」
  按住被捏得通紅的臉頰,以濕潤的眼眸抬起頭來的煉,那可愛的模樣簡直可以把某些興趣奇特的大姊姊們一擊KO,但這對於和麻當然完全沒有效果。他無情地推開了煉,重新面對兵衛。
  「玩夠了吧,我要動手囉?」
  「唔唔……」
  兵衛發出了呻吟聲。和麻的存在完全在他的計算之外,不只具備強大的力量,就連技術方面也卓越過頭了。
  那種令人嘆為觀止的除魔之術,兵衛從來就沒有見過。乍看之下似乎很輕鬆,但實際上恐怕是一種精密而細緻的招式,能夠在瞬間發動,其本事非比尋常。
  「看來想要利用你,是我最大的失策啊……」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如果沒有這些小把戲,現在神凪家或許已經滅亡了吧!」
  和麻之所以會爽快地同意,是因為他知道這樣等於再次打擊了兵衛,和麻對於一切能夠讓對方產生不快的舉動,是從來不會吝惜的。
  「但是,為什麼!?為何你要阻撓我!?你應該很清楚,被欺負的人是懷著什麼樣的恨意,被迫屈居於人下的屈辱,你應該有切身之痛才對!
  你也很痛恨神凪家吧?非常厭惡他們對吧?我們不就是同為天涯淪落人嗎?你應該站在我們這邊啊!!」
  煉抬頭望著哥哥的表情。正如兵衛所言,和麻的境遇和風牙眾十分接近,儘管他曾經說過「已經不恨神凪家了」,但兵衛的這番話,真的不會讓他再度興起憎恨的念頭嗎?
  「是啊,沒錯。我的心情也跟你們很接近,就算神凪家滅亡,我一點也不會覺得心痛。」
  「哥哥──!?」
  煉的臉色大變,抓著和麻的手。
  見到這幅光景,兵衛暗中竊笑。如果可以籠絡和麻,戰局將會一口氣逆轉,就算辦不到,只要能夠讓他撒手不管──
  「既然如此,我們就沒有理由戰鬥了吧?我不會要求你幫忙,但別再阻撓我們,因為消滅神凪家是我們的願望。
  這三百年來,我們一直被神凪家以奴隸的身分控制著。三百年!我們的祖先過去的確犯了罪。不過究竟要償還到什麼時候!?何時才能夠原諒我們!?」
  和麻無言注視著將決堤般的激情,一次傾吐而出的兵衛。他從暗袋中取出了香菸,用打火機點燃。
  「而且話說回來,為何我們必須去償還祖先所犯的罪?為何必須像奴隸一樣被使喚、羞辱?我們究竟犯了什麼錯?
  不!不!不!我不會認同的!我絕對不會認同神凪家的傲慢、自以為是!這是正當的復仇!因為我有消滅神凪家的權利!」
  「……說完了嗎?」
  一面用腳踩著丟棄在地的菸蒂,和麻出聲問道:「你沒有任何遺言了吧?」。
  正確解讀出這句話所包含的意義後,兵衛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你這傢伙……還是要跟我作對嗎……為什麼?你為何要如此討好神凪家?明明就擁有一身強大的力量,為什麼?」
  「因為宗主肯出一億圓雇用我。」
  和麻理直氣壯說道。兵衛整個人彷彿呆掉了一般,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哥哥──?」
  煉拉高了語尾,以明顯疑惑的口吻詢問道:
  「也就是說,哥哥是來這邊工作的?並不是專程來救我。」
  「我的信念是能拿就拿。這就叫做一石二鳥哦!」
  聽完和麻的說明後,煉的疑問仍然沒有消除,面對以責難目光看著自己的弟弟,和麻苦笑著說道:
  「能夠活著就已經很不簡單了。總有一天你一定也會明白這個道理的──你想上哪去啊,老頭子?」
  目光銳利的和麻叫住打算趁兩人閒聊時逃跑的兵衛。
  「祈禱完畢了嗎?你們的神,剛好也在附近呢。」
  哼哼哼哼哼。和麻刻意出聲嘲笑對方。
  「……別以為這樣就贏定了!」
  因憤怒而滿臉通紅的兵衛在發出信號後,約十名左右的男女便走了出來。和麻以極為不屑的目光望著他們各自拿在手上的小刀和棍棒這類武器。
  「風牙眾這種貨色不管再來多少人……喂,老頭子,你對這些人做了什麼?」
  焦點散亂的瞳孔、蹣跚的步伐。這些術師很明顯是沒有意識的。
  「這群傢伙啊,是一些忘記風牙眾的驕傲,身心全都淪落為家奴隸的愚蠢東西。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分,居然敢勸阻我,所以我就剝奪他們的自我意識,現在變成一群木偶了。哈哈哈哈哈……」
  兵衛用刺耳的聲音大笑。那執迷不悟的老人模樣,實在醜陋至極。
  「怎麼樣啊,和麻?這些傢伙可都是向神凪家宣誓效忠,節操令人欽佩的術師哦!追隨神凪家的你,應該下不了手殺這些人吧?說啊,你要怎麼做──」
  「就這樣做。」
  和麻打斷了兵衛的自言自語,將這些術師的頭顱同時砍下。彷彿在開玩笑一般,十顆頭顱在同一時刻飛上了天空,然後紛紛掉落至地面上。
  「你……你這傢伙!居然將這些被操控的無辜人們……你還算是人嗎?」
  「你別只顧著說我。你以為我是正義使者?管他被操控還是恐嚇,凡是拿刀指著我的全都是敵人。就算小女孩也不例外。」
  聽見如此無情的宣告,兵衛無言以對。然而就在此時──
  「可……可惡!」
  一名男子從數量減半的人牆之中跑了出來。他的妻子剛才被和麻殺了,由於自己的妻子無法理解兵衛的理想,因此只能剝奪她的自我意識。但是,只要消滅了神凪家之後便可恢復正常,往後應該就可以過著與以往相同,不,是比以往還要幸福美滿的生活才對。
  「唔哦哦哦哦哦!!」
  男子放出風刃,與和麻的風相比,是如此令人同情的小型風刃。
  小型風刃被和麻奪走控制權,反過來砍下了自己的腦袋。男子的頭顱滾落在地,最後停在妻子的頭顱旁邊。
  在場沒有人敢動一下。那副全身纏繞著極北之風,降下無情制裁的模樣,簡直就是個降臨在現實世界的死神──
  「啊啊……話說回來,還剩幾個人?」
  「哇……哇啊啊啊啊啊!」
  這番懶散的發言就好像信號一般,風牙眾開始失去了控制,紛紛爭先恐後地開始逃跑。
  「站……站住!」
  沒有人回應兵衛的命令。就算是一步也好,每個人都拚命想要遠離和麻。超越風牙敎條的恐懼,已經控制了他們的心靈。
  在這個時候,風牙眾已經完全毀滅了。不過對和麻而言,問題才正要開始。
  「哥……哥哥,你做得太過火了!用不著連那些被操控的人都殺吧!?」
  和麻必須要安撫眼中泛著淚光,逼問著自己的煉才行。
  「哦?是……是這樣嗎?」
  就和麻的標準來看,他這麼做已經顧及到煉的感受,避免了無謂的殺生……
  「這……這件事暫時擺在一邊好了,總之先來收拾老頭子吧!」
  和麻拿兵衛當作擋箭牌來扯開話題。
  「讓你久等了。準備好了嗎?」
  「混帳……臭小子……」
  怒視著說話毫不客氣的和麻,兵衛投以無限的咒罵。遭到部下拋棄後,兵衛已經完全孤立無援了。
  當然,他有好幾次曾試圖逃跑,但每次都被和麻牽制住,無法成功逃走。
  即便轉過身去,即便拚命忙於安撫煉,和麻的目光一直都不曾從兵衛的身上移開過。
  「但是,還沒完。這一切還沒結束……臭小子!你以為沒有流也在我身邊,我只是個什麼都不會的無能老頭嗎?」
  和麻默不吭聲。這句話還不到他回答的地步。
  「這麼想就大錯特錯了!從契約中獲得力量的人,並非只有流也而已!」
  「流也什麼都沒得到。」
  和麻冷冷地訂正:
  「那傢伙只是失去了一切。」
  「哼,小問題罷了。」
  兵衛隨口丟下這句話,然後高聲說道:
  「看好了!這就是我獲得的『力量』!」
  在宣言的同時,周圍開始瀰漫出異樣的妖氣。空間裂開,從不知位在何處的異界之中,牠──牠們──出現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煉大聲叫了出來。這也難怪,因為兩人的周圍正被種類繁多的妖魔,擠得水洩不通,那數量足足有一百隻以上。
  在這幅百鬼夜行的景象背後,兵衛出言嘲笑:
  「怎麼樣,嚇一大跳了吧?這就是我的力量!」
  「……這哪叫『你的』力量?」
  和麻懶洋洋地諷剌對方。兵衛所自豪的力量,其實只不過是―在流也身上的妖魔那裡,借過來的低階妖魔控制權罷了。將借力的權利再借過來,也就是經過兩手轉借,兵衛本身根本就沒有任何力量。
  「小問題。」
  但是,兵衛卻依然毫不在乎。
  「在我跟流也會合之前,你就暫時和這些傢伙玩玩吧!」
  語畢,兵衛便混入成群的妖魔之中消失了。
  剩下的兩人被妖魔團團包圍住,看上去似乎走投無路了。事實上,煉的表情也因恐懼而變得僵硬。
  「哥……哥哥……我負責後面……」
  「別說了,你先退下!」
  和麻一句話就駁回了在這種狀況下仍打算奮勇作戰的煉。緊接著──風掀起了一道漩渦。
  「哥……哥哥──?」
  「別亂動,我要一口氣收拾乾淨。」
  正如和麻所說的,是一轉眼的事情。加速之後的風化為鐵鎚,從遙遠的上空垂直砸向地面。
  在強大的驚人威力之下,所有的妖魔統統被撕裂、壓碎。
  (好……好厲害……)
  煉屏息注視著這一切。好可怕的力量,如果是這股力量,也就不難理解嚴馬為何會被打倒了。
  「還在發什麼呆!快去追老頭子!」
  正當和麻抱起愣在原地的煉,即將飛奔而出的時候。
  「──啊啊?」
  他突然轉向後方,並發出疑問。
  「怎麼了?」
  「──綾乃也過來了,你感覺到了嗎?」
  聽見煉的詢問,和麻稍稍猶豫一下之後反問對方。
  「咦──不,什麼都沒有。」
  煉繼續查探氣息──但什麼也沒感覺到。
  「不過,我們炎術師本來就不擅長查探氣息……」
  「但也不至於連戰鬥中的炎雷霸都感覺不到吧──那傢伙看來是輸了。」
  「怎麼會!不可能的!」
  煉斬釘截鐵地斷言,表情沒有一絲懷疑的神色。
  這是一種絕對的信賴。炎雷霸的繼承者會輸,就跟天地會顛倒過來一樣,都是不可能的事。
  「姊姊的『氣』如果沉寂下來的話,就代表姊姊已經贏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可能!」
  「真是這樣就好。省得費事。」
  和麻迎合信心滿滿的煉,然後再次像貨物一般將他抱起。
  「先跟綾乃會合吧!那傢伙如果掛了就麻煩了。」
  「不用去追兵衛沒關係嗎?」
  「要殺那個老頭子隨時有機會──走囉!」
  伴隨著吆喝聲,和麻同時跳了起來。

  3

  風很輕柔,同時又強而有力地將兩人托上高空,輕鬆擺脫了重力的吸引,飛越樹梢,往更高的地方飛去──
  「哇啊啊……好棒……好壯觀!」
  或許是習慣了第二次的高空飛行,煉開始享受著一覽無遺的壯觀景色,儘管和麻還想讓他多看一段時間,但動作似乎得加快了。
  「咦,已經結束了嗎?」
  察覺到已經開始慢慢下降,煉惋惜地說道。
  「這件事解決之後,你想看多久都沒問題。忍耐一下吧!」
  兩人降落在一小塊空地上。
  「來了──你看,果然被我說中了。」
  「姊……姊姊!?」
  煉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渾身是血的綾乃,正拖著隨時都要倒地的蹣跚步伐往這裡走來。炎雷霸正勉勉強強地掛在無力下垂的右臂前端。刀鋒劃過地面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剌耳。
  綾乃在兩人的面前停下了腳步。在全身傷痕累累的情況下,她用那雙尚未喪失力量的眼眸怒視和麻,猶如要噴出火來的目光,剌向了和麻的眉間。
  「輸得真徹底啊!」
  雖然和麻不可能沒有察覺到那堅定的殺意,但他的態度卻依然不怎麼在乎,無情的言詞中感覺不到一絲讓綾乃當作誘餌的罪惡感。
  「你這混帳……」
  綾乃擠出最後的力量,對眼前這個卑鄙的叛徒舉起炎雷霸,赤紅色之刃包圍著炫目的火焰。但是,她已經沒有揮下去的力氣。和麻有驚無險地抱住綾乃虛脫倒下的身體。失去光輝的炎雷霸從手中滑下,滾落在地面上。
  掉落地面的神劍,像融入空氣中一般逐漸消失。
  「這個笨蛋。拖著快要沒命的身體揮舞那種神劍,當然會精疲力盡。」
  和麻這番無情的說詞,綾乃根本就沒有聽見。她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臉色超越了蒼白的程度,簡直像個死人一樣慘白。
  「姊姊!綾乃姊姊!」
「吵死了,閉嘴。」
  和麻頭也不回地命令在一旁悲痛叫喚的弟弟安靜,然後抓著綾乃的頭髮將臉抬起。表面上雖然像在觀察身體狀況,但是如此的動作,不管誰都會覺得相當粗暴,怎麼看也不像在擔心綾乃的樣子。
  就這樣過了數十秒鐘,焦急的煉,神色慌亂地問道:
  「哥哥,綾乃姊姊不要緊吧……」
  「不,這下死定了。」
  和麻毫不留情地粉碎了煉的期待。
  「怎……怎麼會……」
  「傷口本身並沒有什麼大礙,問題是妖氣從那地方入侵了身體,距離妖氣侵蝕全身只差一步而已。」
  他像個醫生一般,不過這麼說的話,醫生大概會抗議吧!和麻以超越冷靜的無情口吻做出了宣告。
  「不過,能夠將炎之神子,連同炎雷霸一塊凍結的妖氣究竟是什麼?兵衛那老頭是從哪找來那種妖魔的?」
  「現在不是討論這問題的時候吧?不快點救姊姊的話……」
  「煉,換手。」
  和麻突然將綾乃的身體拋向了煉。
  「哇啊!」
  儘管身材纖細,但完全力盡的綾乃身體,對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而言,還是太重了。於是兩人一塊倒在地上。
  「什……什麼……」
  原本打算要發牢騷的煉,察覺到綾乃的身體異常冰冷,明明還有呼吸,卻跟屍體沒有兩樣。和麻在話中所說的「凍結」二字,根本就不是什麼比喻,而是直接描述了事實。
  身為炎術師的煉,可以清楚感覺到,綾乃體內燃燒的生命之火,正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經過而逐漸消失。
  「難……難道沒有什麼方法可以救姊姊嗎,哥哥!?」
  「嗯──也不是沒有方法啦,不過……」
  「不過什麼!?」
  「太浪費了。」
  現場充斥著難以言喻的沉默。煉像個人偶般,以僵硬的表情注視著和麻。
  和麻也默默地看著煉。
  「──你說什麼?」
  煉打破沉默,用出奇呆板的聲音問道。
  「太浪費了。」
  和麻冷靜地重複一遍,那口氣聽起來似乎意味著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他只是說出理所當然的事情。
  「那是很珍貴的藥,以後大概再也拿不到了。」
  他聳聳肩膀,好像在說我也無能為力吧?
  煉簡直無法相信,居然會有人說藥比人命還要重要,而且那個人就是自己的哥哥。驚愕的感覺化為語言表達了出來。
  「問……問題不在這裡吧?這樣下去的話姊姊會死掉,居然還說用藥太浪費……不會吧?」
  「就算綾乃死掉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吧!直系血統又不是完全絕後,由你來繼承炎雷霸就好了,這樣一來老爸也會很高興。」
  煉有生以來第一次聽見如此沒有人性的話,他全身的血液猶如沸騰般一樣熱,炎之精靈感覺好像即將戰鬥而發出了歡喜的聲音。
  「怎麼啦?」
  和麻對低頭沉默的弟弟投以關心的目光。
  「開……」
  「開……?」
  「開什麼玩笑────!!」
  煉的咆哮化為物理性的衝擊,打在和麻的身上。和麻利用「氣」進行最低限度的防禦,任憑對方打擊,同時撇起了嘴唇。
  只有和麻可以理解,這種現象是精靈對煉的怒氣產生反應所造成的結果。
  (對了,就是這樣。)
  火焰的性格是「烈火」。強烈的憤怒,才是與炎之精靈同步的關鍵。對於總是冷靜、溫和的人類,它們並不會給予所有的力量。
  同時兼具強烈的憤怒以及能夠控制它的自制心,才可成為一流的炎術師。
  猶如金屬熔爐般的熱氣籠罩四周,炎之精靈回應煉的憤怒,持續集結。
  「把藥給我。」
  煉輕聲命令道。他現在已經沒有必要怒吼,因為他完全理解自己該做些什麼。對方反抗的話,就算是拚上性命也必須把藥搶到手,能不能辦到根本不是問題,他必定會這麼做。
  「OK──我知道啦,別恐嚇我啊。」
  舉起雙手表示投降的意思,和麻無法抑制住嘴邊所流露出的笑意。冷靜的鬥志,以及控制它的精神力,煉確實已經開始邁向一流術師的境界了。
  經過煉的身旁,和麻向倒臥在地的綾乃走去。俯視著一動也不動的綾乃,他在手掌上把玩從暗袋裡取出的小瓶子。
  如果說他完全不猶豫,肯定是騙人的吧!這是極其珍貴的藥,即便如此,只要是為了煉的成長,他根本不惜花費這樣的代價,反正這東西也沒花過他一毛錢。
  他在綾乃的身邊跪坐下來,打算將瓶口直接貼在那毫無血色的嘴唇上──但最後還是放棄了。她似乎連喝下去的力氣都沒有,潑灑出來才是真正的浪費。
  和麻將手伸到綾乃的背後,讓她整個上半身直立起來,然後自己喝下了藥,整個人彷彿壓在綾乃的身上般貼上嘴唇。
  「哇啊!」
  從眼角的餘光可以看見,在一旁紅著臉,卻看得入迷的煉,和麻以嘴對嘴的方式將藥灌入了綾乃的口中。


  (嗯…………)
  綾乃最初感覺到的是一股暖意,有某種東西將侵蝕身體的妖氣迅速驅逐殆盡,熱──生氣一點一滴地恢復。
  她逐漸開始能夠察覺到外界的情況,她知道自己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包圍著,然後是從嘴唇注入的那道溫暖療傷的靈氣。
  綾乃感覺那是一個將自己從鬼門關前輕輕地,且強而有力地拉回來的人。
  她緩緩睜開眼睛,在焦點無法對上的極近距離下,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人是──
  「~~~~!」
  意識在一瞬間清醒,綾乃使出全身的力量將和麻推開。
  和麻彷彿看穿了綾乃這種只要稍一慌張,就會出現的可愛反應,不慌不忙地架開,然後以極為沉著的動作站了起來。
  (我……我被親了……?為什麼……?)
  綾乃用左手按住嘴唇,右手則是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簡直就像個被暴徒襲擊後的柔弱少女一般,緊閉著雙腿縮起身子。
  (怎麼回事……?)
  根本就不知所謂,完全無法理解狀況。
  也許是被妖氣侵襲的緣故,記憶完全無法串連。不只是她要拿劍砍和麻的事情,就連兩人相遇的事也不記得了。
  她疑惑地抬頭仰望和麻,對上的那道冷靜目光,彷彿像在觀察實驗中的動物一樣。事實上,他正在觀察藥效的狀況如何,但綾乃不可能會知道這種事。
  憤怒逐漸沸騰了起來,在奪走了少女的吻──而且是初吻──之後,對方看上去卻仍然沒有一絲的罪惡感,她完全無法容許這樣的事情。
  「你這傢伙在做什麼啊──!!」
  「妳對救命恩人是這種口氣啊。」
  「咦……」
  這番冷冰冰的回答削弱了綾乃的氣勢,煉這時候跑了過去,他用濕潤的眼睛,咬牙忍住淚水抬頭看著綾乃。
  「姊……姊姊……」
  復活後的綾乃,全身洋溢著蓬勃的生氣,令人無法想像剛才那種快要死去的模樣,就連傷口和血跡也都消失了。
  「姊姊!姊姊!姊姊!」
  煉高興得不得了,緊抱著自己最愛的「姊姊」,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他彷彿在確定這不是作夢一般,使出全力緊緊抱住綾乃,並不斷地呼喚著。
  即便是小孩子,十二歲的的年紀也已經擁有相當的臂力。儘管感覺到有些難受,綾乃還是持續溫柔地撫摸煉的頭。
  「煉,冷靜一點……沒事了,我一定會保護你的,不要害怕……」
  「蠢蛋。」
  聽見綾乃這句天大的誤會,和麻立刻毫不留情的吐槽回去。他不理會對方投射出的殺氣繼續說道:
  「煉是在擔心妳。妳之前被流也打得落花流水,差點就快要沒命了。順便一提,救妳的人是我。心懷感激吧!」
  這番以恩人自居的台詞,讓綾乃的太陽穴糾結了起來。面對足以使哭鬧的小孩乖乖安分的強大魄力,煉停止了流淚,表情瞬間凍結。
  綾乃突然低下頭看著煉。她抓住下意識想要逃跑的煉,按住他的肩膀以可怕的表情問道:
  「是真的嗎?」
  「咦……咦……」
  煉感到困惑,完全不了解這個問題的意思。綾乃湊近了距離,再次重複一遍:
  「那傢伙說他救了我,是真的嗎?」
  煉一邊發抖,一邊以細微的聲音回答道:
  「是……是真的。哥哥他把藥……那個……嘴對嘴……」
  「忘掉這件事。」
  綾乃輕聲打斷了煉的話,抓住肩膀的手更加用力,幾乎是從正上方往下看著煉。見到只有嘴邊浮現出笑意的表情,煉嚇得腿都快軟了。
  「你什麼都沒看見,懂了嗎?」
  煉沒有出聲,只是不斷地點著頭。
  「對了,你到底給我喝了什麼東西?該不會有什麼奇怪的副作用吧?」
  綾乃用懷疑的語氣追問。她知道自己剛才差點就快要死了,對於可以在數分鐘內完全治癒自己的可疑藥品,她感到極度不信任。
  「萬能藥。」
  和麻簡潔回答道。
  「萬能藥?莫非是那個什麼『生命之水』!?」
  「咦咦咦咦咦咦咦──!?」
  不光是綾乃而已,就連原本快要哭出來的煉也發出了驚愕的聲音。這也難怪,所謂的「生命之水」,是集合鍊金術的精華所製成的神奇靈藥,其效果驚人,據說甚至可以讓死者復活。這種夢幻靈藥,別說製作方法,就連是否真的存在都還不是很確定。
  「那種東西,你是從哪裡弄來的……」
  「在這之前,妳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與吃驚的綾乃相反,和麻從頭到尾都顯得極為冷靜。察覺到和麻的話中意思,綾乃不情願地道謝:
  「……謝謝你。」
  「別放在心上,金額我會呈報為必要經費,約一億左右吧!」
  「你……你這傢伙!就不能抛開得失去幫助別人嗎!?什麼事情都要以金錢來計算的傢伙,會不會太爛了!?」
  「妳以為這東西可以花錢買到嗎!?」
  「唔…………」
  在和麻拉高聲音的凌人氣勢之下,綾乃頓時啞口無言。和麻還是第一次變得如此情緒化,看來自己珍藏的靈藥被用掉這件事情,令他感到十分不快。
  的確,萬能藥這種東西是無法用金錢買到的。畢竟是能夠讓死者復活的靈藥,相信有不少人就算是散盡家財也要弄到手,這種東西用區區一億圓賣出,簡直就比跳樓大拍賣還要離譜。
  即便如此,和麻還是能嘆一口氣就跟著轉換心情。
  「算了。過去的事情就忘了吧!對了,綾乃,妳為什麼會輸?」
  「……幹嘛問這種事?」
  面對這種踐踏自尊心的問題,綾乃擺出一副苦瓜臉來。
  「當然要問。我可是一直把妳的炎雷霸當成王牌武器來看待。要是那東西起不了作用,整個作戰計畫就必須重新來過了。說吧,到底怎麼回事?是炎雷霸砍在流也身上不會燃燒嗎?」
  「咦……嗯……那是……」
  看著結結巴巴的綾乃,和麻的目光逐漸降溫。綾乃絲毫不敢對上那副冷冰冰的眼神,目光開始游移不定。
  「也就是說,一下都沒有打中吧?招式完全被對方看穿了。」
  「唔……………」
  「然後,情急之下施放出來的炎術,全都被風擋了下來。」
  「唔唔…………」
  「遭到對方單方面,猛攻,自己的損傷一直不斷增加。」
  「………………」
  「最後好不容易逃了出來。這樣的內容實在是見不得人,我就稱讚一下妳的逃跑功夫吧?」
  「什……什麼嘛!你憑什麼說這種話!?」
  受到如此無情的嚴厲批評,綾乃終於發飆了。
  「之前神氣活現地說什麼『相信我』,結果居然三言兩語就棄我於不顧!把最棘手的事情推給別人的傢伙,憑什麼說這種話啊!!」
  「啊,不好意思。」
  「……咦?」
  聽見這番意料之外的回答,綾乃瞪大了眼睛。她原以為對方會猛烈嘲諷自己,根本就想像不到會老老實實地道歉。
  彷彿心中過意不去一般,和麻繼續說道:
  「我實在沒想到妳這麼弱。」
  啪咚!!
  心臟發出一股不正常的聲音,綾乃周圍的空間霹啪作響,煉就像被彈開似地從綾乃的身邊飛快向後退去。
  「我還以為在我救回煉之前,妳至少可以幫忙多爭取一些時間的,不過看來還是太勉強了。真是對不起。」
  集中全身的力量,綾乃緊緊握住了炎雷霸的刀柄。受到全身散發的鬥氣催動,腳邊的落葉紛紛騰空飛舞。在晚秋的季節裡,氣溫卻急遽上升,比炎熱的天氣還要火熱,被席捲而來的熱氣烘烤,煉的表情變得緊張起來。
  「上次被妳拿劍砍的時候……當時我認為妳是看在自家人的份上手下留情,結果沒想到妳是認真的,我完全沒有發現這點,對不……」
  綾乃動手讓和麻閉上了嘴巴,她以全無雜念的認真態度,沒有一絲猶豫,毫不留情地揮下炎雷霸。
  「哦哦!」
  目光追逐著移動身體輕鬆躲避的和麻,綾乃將炎雷霸向上反砍。面對這一記斜上方的反劈,和麻繞到左方逃遁。
  (休想逃!)
  綾乃反轉手腕,將炎雷霸拉回來,劍尖直指著和麻,狠狠踏出腳步準備發動突剌──
  「姊姊!」
  必殺的突剌,因為煉衝過來緊緊抱住自己的腰部,所以偏離了目標。
  「你在幹什麼,煉!趕快走開
  「不行!現在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吧!?」
  被一個比自己小四歲的少年指責,綾乃無言以對。
  「哥哥也是!為什麼要做出這種惹人討厭的舉動!?」
  煉同時將矛頭指向和麻。少年此時已經燃起了使命感,心想若是放任這兩個年紀比自己大的人胡作非為,就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事情發生。
  「我可沒惹她啊。」
  「那麼,為何要說出那種話?」
  面對隨口回答的和麻,煉繼續追問下去,他全身散發著一股不信任感。
  「只是宣洩一下壓力罷了。」
  「……………」
  「原本以為是最後王牌的傢伙,事實上就跟一隻小貓沒有兩樣,難免讓人會想唸個幾句吧?」
  「姊……姊姊……冷靜下來……」、
  煉拚命安撫看似快要爆發的綾乃。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生氣,你可以放開了。」
  被煉那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削弱不少氣勢後,綾乃以幾分冷靜的口吻說道。她呼出氣來,將肺部的空氣統統都抽空,同時也排出怒氣。
  「話說回來,你應該已經解決兵衛了吧?」
  「不,讓他逃了。」
  「……啥?」
  綾乃突然叫了出來。無論嘴巴上怎麼說,她對於和麻的能力還是相當信任的,這樣的和麻居然沒有解決掉兵衛這種貨色──
  「──發生什麼事了?」
  「那個臭老頭一口氣就召喚出上百隻的妖魔。我在忙著解決的時候,就被他趁機溜掉了。」
  「上百隻?」
  見到無比懷疑的綾乃,煉出言作證。
  「是真的,姊姊。那些一眼看過去排得滿滿的妖魔,哥哥幾乎只用一擊就全部消滅掉了。沒有追上兵衛的原因是……」
  (為了要救姊姊……)
  正要接下去說的這段話,被和麻打斷了。和麻的指尖按在他的嘴唇上,煉詫異地跟著沉默了下來。
  「你在隱瞞什麼?」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目前最大的問題還是流也,下一次絕對會沒命的。」
  「……你還想再打啊?」
  面對突然變得膽怯的綾乃,和麻對她投以批判的目光。
  (想不到這麼脆弱。)
  但是,現在絕對不能讓她消沉下去,他可沒有獨自一人跟那種怪物戰鬥的興趣。辛勞要由大家一塊來分擔,這就是和麻的信念。
  「怎麼,妳在害怕嗎?這也不能怪妳啦,畢竟妳之前輸得那麼慘。下次要是被對方抓住的話,我就不笑妳了。」
  聽見這番被徹底瞧不起的羞辱,綾乃的臉頰像塗了腮紅一般變得通紅。
  「就算我贏不了,至少可以在被對方抓住之前自殺吧!我連一個細胞都不會留給那些像伙的。我還有這種程度的覺悟,不要看不起我!」
  她生氣反駁道。這樣的氣魄是足夠了,但說話的內容卻令人非常不滿意。
  不知是如何解讀,和麻的眉頭皺得更深,綾乃接著說下去:
  「我想說的是,我們是不是先回去整頓一下戰力比較好。反正煉都已經救出來了,不需要擔心封印會被解開,所以……」
  「駁回。」
  和麻隨口打斷了綾乃的建議。
  「在移動中遭到襲擊,情勢很不利。萬一整個交通工具被毀,妳有把握逃脫嗎?」
  「可是,他們不會笨到連煉也一塊殺死吧?這樣一來封印就解不開了。」
  「兵衛的目的是消滅神凪家。看他那副樣子已經恨之入骨了。解開神的封印,大概只是中的一個手段而已。」
  儘管口中說著「大概」二字,但和麻卻十分肯定。若是親眼見到那股瘋狂無比的憎惡,綾乃或許也會理解吧!
  對於兵衛而言,神或惡魔都只不過是「力量」罷了,他心裡只想著要如何利用而已。現在兵衛已經獲得了用來消滅神凪家的流也,所以事到如今,應該不會再執著於解開神的封印了吧?
  「而且,在這種情況之下,殺死我們就等於赢了。因為老爸他現在身負重傷──」
  「是你幹的好事吧!」
  「先別說這些。無論宗主多麼強,那樣的身體畢竟無法戰門。支派的那些人當中也沒一個有用的。也就是說,我們死掉的話,就等於神凪家的滅亡。懂了嗎?」
  在聽了這番條理分明的分析之後,綾乃沒有任何話可以反駁。儘管知道和麻是正確的,不過對於再次和流也進行戰鬥一事,身體自然而然產生了排斥感。
  但是,等不及綾乃下定決心,情勢就改變了。和麻突然抬頭仰望天空。
  「看來沒時間猶豫了──我們被發現了。」
  「──?你不是張開結界了嗎?」
  「是啊,不過被你們兩人這麼一鬧,我想是撐不了那麼久的。」
  「……真不好意思啊。」
  「無所謂──煉。」
  「啊,是?」
  煉突然被點名,以上揚的聲音回應,和麻則下達了無情的宣告:
  「兵衛肯定還會把你當作目標。因為能夠一併獲得神的力量,是再理想也不過了。但我們光是應付流也就已經非常吃力,根本沒有閒工夫去保護你,自己的事情要自己想辦法。」
  這句話好像隱含著「礙手礙腳的話不如去死」的含意,煉的表情變得僵硬。但是,他隨即便恢復過來,用堅毅的目光瞪著哥哥。
  「我……我知道了。對付兵衛這種對手,有我一個人就足夠了。假如到時候我打不贏,在被抓之前我就會自我了斷,不會再給哥哥添麻煩,這樣可以吧?」
  臉色蒼白的煉斷然說道。
  和麻用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俯視著煉,然後將頭轉過去望向綾乃。
  「怎麼辦,都是妳說出那種蠢話,害得煉也不知道在拼命些什麼。」
  「什麼蠢話啊!身為神凪家本宗的人,這種覺悟是理所當然的吧!」
  和麻不再向綾乃說話,而是回過頭面對煉。接著他將位在自己胸前的那顆小腦袋大把抓起。
  「什……什麼事,哥哥?」
  「煉,讓我告訴你這個遊戲的規則。『能活下來的就是贏家』。很簡單吧?」
  煉因突然其來的粗暴動作而慌了手腳,但和麻卻繼續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沒有生存意志的人是贏不了的。這是相互殘殺的不變法則。記住了。
  聽好。你是個小鬼頭,是個半吊子,任何人都不會認為你有什麼用處。所以,你只要做自己做得到的事情就好。」
  「我做得到的事情……?」
  「就是『活下去』。你別用自我犠牲這句話來美化死亡。
  死亡是一切的終結。過去、現在、未來的一切全都在一瞬間失去意義,那就是死亡。是無法再次重來,絕對的終結。」
  不能夠失去,不能夠犠牲。他無法認同用一個十二歲少年的未來來換取和平。
  和麻再也不想失去重要的東西。
  「但是只要還活著,就一定會有逆轉的機會,所以,就算打落牙齒也要和血吞,無論多麼狼狽,無論多麼丟臉,都絕對不要放棄活下去。必須掙扎到最後一刻,這就是你的戰鬥,辦得到嗎?」
  和麻緊緊地俯視著煉,而煉也同樣緊緊地地仰望著和麻。
  不放棄,不拋棄希望,這些是為了獲得勝利所必須具備的覺悟,煉從和麻那裡學到了。蒼白的表情恢復了血色,彷彿走投無路般的光芒從眼中逐漸消失。
  (我並不是一個人。)
  有保護自己的人,有扶持自己的人,所以只要盡可能去完成自己辦得到的事就行了。因為,這就是現在仍未成熟的自己,最能夠發揮用處的方式。
  「是!」
  聽見如此充滿精神的回答,和麻浮現出了溫和的笑容。頭頂上被粗魯撫摸的觸感,對煉而言卻變得舒服無比。
  「那麼…」
  和麻輕輕將煉推到後方,目光一動也不動地向綾乃告知:
  「──來了。」
  綾乃抬頭仰望天空,彷彿劃開了藍天一般,比黑暗還要暗沉的黑影貼在空中的一點上。隨後黑影急速擴大,輪廓逐漸鮮明起來。
  「來了啊……」
  見到即將形成一個清晰人形的黑影,綾乃以顫抖的聲音喃喃說道。
  吸收一切光源的黑影將手臂像翅膀一般張開,降落在大地上。與無聲佇立的魔性敵手對峙,和麻臉上浮現出凶惡的笑容。
  「來吧,第二回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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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決戰

  1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森林開始鼓譟不安起來,那是察覺到強大妖氣的生物們,用盡全速逃跑的聲音,就連本來應該沒有任何探知危險能力的蟲類,也因為無法忍受如此異常的存在而消失蹤影。
  上方似乎有什麼東西墜落,那是在極近距離之下接觸到妖氣,還來不及逃跑便立即死亡的動物屍體,儘管沒有外傷,但卻再也不會動了。
  接著所有的聲音都消失,將寄宿在身上的妖氣全部釋放的流也,光是存在於世上,就不斷向世界散佈死亡。
  面對靜靜佇立的流也,綾乃架起炎雷霸,但是她只是一直舉著炎雷霸,就連一步也踏不出去。幾乎令人背脊凍結的妖氣,讓她一動也不能動,無論如何就是無法帝止膝蓋的顫抖。
  害怕,只是一味地害怕,莫大的恐懼侵襲著綾乃的心靈。光是控制自己留在原地不逃跑,就已經很吃力了,怎麼也無法再上前接近。
  在十二歲的年紀,不,年幼時便繼承了炎雷霸這件事,或許是個錯誤也說不定。綾乃沒有和高過自己等級的敵人戰鬥過,平時總是以懸殊的力量擊潰對手的人,將不可能學會戰鬥時的應對進退,或是克服恐懼的膽量。
  受到初次敗北的打擊,綾乃一直無法激發出對抗流也的勇氣來。
  「妳在幹什麼?快點上啊!」
  和麻對畏縮的綾乃說道。
  「放心吧!有我跟著妳。」
  「誰會放心啊!」
  綾乃狠狠地頂了回去。這個男人怎麼還敢如此輕鬆地說出「放心」這兩個字?
  「現在已經沒有逃跑的理由了?所以我不會跑的,妳可以信任我。」
  誰會相信一個嘴巴上說「有理由就逃跑」的人。綾乃瞪了一眼,和麻像個詐欺師般露出了親切的笑容。
  「這……這是最後一次了哦。如果這一次你還敢背叛我,我就先殺了你再說!」
  「沒問題,我可以向神發誓。」
  「……哪邊的神啊?」
  綾乃露出毫不掩飾的懷疑神情,和麻仍以一副讓人無法信任的笑容回答:
  「誰知道?哪個神都無所謂啦!反正我是個無神論者。」
  綾乃這時候再也氣不起來了。她用萬念倶灰的聲音喃喃說道:
  「……夠了,掩護就拜託你了。」
  「包在我身上。」
  不理會和麻恭敬的行禮,綾乃跑了出去。剛才的無聊對話,削減了緊張和恐懼這件事,她仍未──或許永遠不會──察覺到。

  綾乃持續跑著。在接近對方數步的距離時──流也跳了起來。
  「……咦?」
  望著飛越自己上方的流也,綾乃發出錯愕的聲音。
  「笨蛋!別那麼容易就被閃過了!」
  「你……你說這個也……」
  絲毫不理會綾乃,流也直接看準了和麻,在急速下降的同時,施放出風刃。和麻掀起強烈的上升氣流抵銷了黑風。
  但這不過是誘餌而已,真正的攻擊是使用超越人類極限的臂力,由爪子所施展出來的斬擊。高舉過頂,原本隱藏在背後的右手爪子,突然伸了出來。
  敵人發出的一擊,可以將人類的身體像在切豆腐一般撕開,和麻往斜前方邁步躲了過去。同時輕輕將手放在揮下的敵人右手背上,稍稍改變了它的軌道。
  因為發招的方向遭到改變,流也因此失去重心而著地,和麻則趁勢以膝蓋襲擊對方的側腹──肝臟。全身的彈力與強大的「氣」集中在一點爆炸,流也的身體扭曲成弓字形,整個懸空。緊接著在浮起的身體,快要接觸到地面之前,和麻用手肘擊向對方的下巴。流也的頭部大幅向後仰,幾乎可以看到背後。
  如果是普通人,不,就連摔角手也會當場死亡的這番攻擊,對於妖魔化的流也來說,並沒有造成多大的傷害。流也利用身體懸空的勁道,抬起右膝,對準了和麻的下巴。
  儘管攻擊往死角過去,但對於感覺和風之精靈同步的和麻而言,並無死角。他往左前方踏出,化解掉膝蓋的一擊,隨即抓住流也的前襟,同時橫掃剩下的左腳。
  柔道中的大內割動作完美地呈現,流也的身體上下顛倒過來。面對頭部落地的流也,和麻往下出掌,此招的目的並非打擊,而是要往下壓迫。他持續彎下腰去將對方的頭頂狠狠砸在地面上,一股令人舒暢的反作用力通過了肩膀。
  但是,卻沒有頭蓋骨碎裂的感觸。在直覺意識到,尚未帶給對方致命傷後,和麻用後腳跟往臉部朝上躺臥在地的流也頭部,狠狠地踢了下去。這一擊被手臂擋了下來,交叉的雙臂接住了後腳跟。
  「嘖!」
  和麻以另一隻腳踢開正想抓住腳的手臂,往後跳躍拉開了距離。
  (受到那麼猛烈的攻擊還不會昏過去,難道攻擊腦部根本就沒有作用嗎?究竟妖魔化到什麼程度了……)
  和麻恨恨地嘀咕著。彷彿在毆打鋼鐵雕像一樣,有種徒勞無功的感覺。
  流也從仰倒在地的狀態,快速地直接站起來。這動作已經完全超越人類體能的極限,就像電影中的殭屍一樣。
  流也起身後隨即施放出無數的風刃,然後以超越風刃般的速度,追擊和麻。風刃與爪子同時襲向了和麻。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發出吶喊聲的同時,和麻猛然地將揮出的右手,伸了出去。風形成漩渦急速流動,猶如被那隻手推擠出去一般。空氣的奔流化為衝擊波,擊碎了風刃,將流也像人偶一般彈飛出去。
  這次似乎有點吃不消的樣子,流也在空中調整好姿勢後,保持一定高度,開始慢慢後退。
  「別想逃!」
  和麻將流也上空的空氣整團砸下。原本緩慢滑翔的黑影,彷彿被人拍落似地,方向突然轉為銳角,以遠遠超越自由落體的速度,向下墜落。流也好不容易才用雙腳著地,但全身卻受到極大的風壓而動彈不得,整個匍匍在地。
  面對動作停止的流也,和麻迅速和他拉近了距離。
  猛烈地向下吹拂的風,唯獨沒有對和麻施展威力。和麻反倒像是被吸進去一般,在狂風中暢然無阻地快步奔跑著。
  「好……厲害,那傢伙居然這麼強……」
  綾乃完全被眼前所展開的戰鬥,特別是和麻的戰鬥英姿所深深吸引住。自己就連一刀都無法砍中的流也,和麻居然可以和對方勢均力敵,甚至是超越。巧妙架開對手的強大力量,時而強行反擊,時而逐步累積傷害的戰鬥方式,令她感受到什麼才叫做「沙場老將」了。
  自己根本就忘了參與戰鬥,綾乃彷彿著了迷般,眼神追逐著和麻的身影。
  「──────!」
  就在和麻逼近敵人僅剩數步的距離時,被困在地上的流也,突然發出無聲的咆哮,黑風開始肆虐,瓦解了原本的束縛。
  流也利用曲膝打直的勁道,向眼前的和麻伸出利爪,以反擊的方式,對準全速奔馳而來的和麻喉嚨,發出瘋狂的一招。
  和麻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在踏出最後一步的同時,盡可能彎下腰。用意識的末梢確認那道漆黑的爪子通過面前之後,他便將手掌貼在流也的下腹部──丹田。
  和麻的雙腿用力踩在地上,那股反作用力透過膝蓋傳達至腰部,再由腰部傳至肩膀,呈螺旋狀不斷增強,並持續進行傳達。從肩膀到手臂前端,將全身的運動能量集結成束後,經由手掌解放至前方。在此同時,濃度足以瀰漫全身的「氣」從掌中噴發而出,感覺可以確實貫穿敵人。
  「發!」
  伴隨著短促的吶喊聲,就連非洲象也能炸碎的勁道,在流也的丹田──人類的精神中樞──爆炸了。流也时身體彷彿被炸開似地整個、彈開,嵌進岩壁之中。
  人類的「氣」以丹田為起點循環全身。因此,該處對於術師而言,是要害中的要害。一旦「氣」的循環被打亂,無論多麼厲害的術師,都會暫時無法施展法術。沒錯,如果是人類的話──應該就是這樣才對。
  咻咻!!
  「唔哦!」
  流也看上去一點也沒有受傷的樣子,迅速揮出風刃。和麻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開距離。
  「可惡!混帳東西!居然不管用!那傢伙是真心不想當人類了!」
  「……真心……那是什麼形容詞啊……」
  聽見綾乃下意識的吐槽,和麻放聲大叫:
  「別待在那裡看熱鬧!妳是前鋒,還不趕快拿著妳那把大火把到前面去打他!」
  「大……」
  (大火把──?)
  竟敢用如此失禮的說法來稱呼神凪一族的寶物──
  「你啊,之後我一定要好好找你談談!」
  不理會綾乃那副氣沖沖的模樣,和麻揮手催促她:
  「別說那麼多,快點上吧,『小貓』。」
  儘管目光呈現出更加強烈的殺氣,綾乃還是老實地走向前去。或許是反映了她的憤怒,炎雷霸閃耀著至今未曾有過的炫目光輝。

  (姊姊,妳要加油……)
  煉一心一意祈禱著兩人的勝利。
  他現在只能夠祈禱,因為自己並沒有足夠「力量」可以參加這場戰鬥。
  深深感受著自己的無力,煉沉痛地喃喃說道:
  「如果我有更多力量……」
  「不不,你那點力量剛剛好啊。」
  「!?」
  煉愕然回頭,望向剛才明明都沒有任何人的背後。
  「只要可以用來解開我們的『神』的封印,有這點力量就夠了。」
  聲音聽起來是從剛才的反方向傳出的。煉再次回頭,以上揚的聲音叫道:
  「是……是兵衛吧!滾出來!」
  沙沙沙,撥開草叢的聲音震盪了空氣,這次是從左手邊傳來。在煉高高舉起的手掌上,火焰化為奔流噴發而出。
  不消片刻,枯萎的草木便猛烈起火,但那裡並沒有發現兵衛的蹤影。環顧四周的煉,耳邊迴盪著兵衛嘶啞的聲音:
  「力量是不錯,不過還是個小孩子。技巧真拙劣啊!」
  「閉……閉嘴────!」
  煉的全身噴出了火焰。為了不讓對方繞到自己背後,他在全身包覆著火焰的狀態下搜尋兵衛,但──
  (找不到氣息!)
  他完全不知道兵衛在什麼地方。原本,炎術師就有點太過強化戰鬥的能力。儘管攻擊力首屈一指,但搜索類的能力幾乎是最低的,遠遠不及風術師。
  以炎術師來說,都還不算成熟的煉,絲毫無法識破兵衛這名老練風術師所施展的隱形術。
  「太嫩了。那種程度的火焰,根本無法消滅我的恨意。」
  兵衛再度於耳邊低語。聽方向應該是正後方才對,但是卻完全感覺不到氣息。
  「後面?在……在哪裡!」
  他好幾次回過頭去,總是沒有見到兵衛的身影。無論動作再怎麼迅速,背後傳來的聲音依然不絕於耳。
  「在這裡!」
  「在這裡!」
  「在這裡!」
  ──在這裡──在這裡──在這裡──在這裡──
  這句話彷彿回聲般,不斷重複著。帶著無法看見敵人的不安,以及高漲的恐懼和緊張,煉在初次實戰中緊繃的神經終於到達極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恐懼驅使下的精神,渴望著力量。渴望驅逐敵人的力量。渴望那可以讓自己害怕的「所有一切」全部消滅的力量──
  回應煉的吶喊,炎之精靈顯現了。無限制解放出來的精靈,遵從本身的存在意義而肆虐著,將一切的事物統統燃燒殆盡。
  火焰將所有觸碰到的東西全都燃燒,將森林變成了火海,烈火化為數根火柱衝向天際,撼動大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精神失控之後引發恐慌的煉,正如他的名字一樣,企圖在地上創造出一座煉獄。他超越能力極限,持續召喚出數量龐大的精靈。樹木在極度的高熱下紛紛碳化,赤熱的大地開始熔解。
  「啊啊啊啊啊……啊?」
  但就在這時候,一道冷冽的風,吹拂過煉的身體。
  或許是那道風帶來了一些效果,煉的瘋狂在一瞬間平息了。少年呆呆地望向風吹來的方位。和麻也專注地注視著煉。沐浴在清澈無比的目光下,煉這次完完全全恢復了正常。
  (他正看著我──!)
  煉抱以無限的信賴注視著他。
  「哥──」
  (哥哥!)
  但是,和麻在短暫的一瞬間接下煉的目光後,隨即移開了視線。之後便頭也不回地專心回到與流也的戰鬥中。
  儘管煉感到非常失望,但終於想起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他鎮定呼吸,準備應付敵人的襲擊。
  「你似乎被哥哥拋棄了呢。」
  兵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已經清楚知道對方不在後面,一切不過是呼靈法的擾亂,利用風將聲音傳到耳邊而已。這是風牙眾每個人都會使用的初步技巧,如此簡單的事情,居然沒有察覺到,煉對於自己的不成熟感到羞愧。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那兩人就算聯手也打不過流也了,更不可能抽出時間來保護你這沒用的傢伙啊。」
  呵!呵!呵!
  聽見耳邊的詭異笑聲,煉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他冷靜地探查氣息,同時斷然否定兵衛的胡言亂語。
  「不對。」
  「什麼不對?」
  他用從容不迫的聲音回答。兵衛目前還未懷疑過自己的優勢地位,他或許認為自己不是在戰鬥,而是狩獵吧!煉就是抓住了這個破綻。
  「哥哥他並不是拋棄了我,這是因為他相信我,相信要對付你這種貨色,只要我一個人就足夠了。」
  「真敢說啊。一個連我的身影都找不到的小毛頭,要如何打倒我?」
  的確,就探知能力而言,炎術師遠遠不及風術師。與火焰不同,空氣到處都有,在人類得以生存的條件下,佔最多空間的還是空氣。這種佔有空間的差距,直接影響獲得的訊息量。
  (但是,如果是現在──)
  煉剛才忘我之後所散佈出來的火焰,延燒到樹木上,至今依然持續熊熊地燃燒著。炎之精靈的密度已經暴增到無法以常理來判斷的地步,若是在這樣的狀況之下,比起風術師也毫不遜色。煉閉上眼睛,豎耳傾聽精靈的聲音。
  「怎麼啦?你要打倒我這種貨色,好像還挺花時間的嘛?」
  嘲笑聲從四面八方湧來。一道風刃劃過臉頰,往前方飛去。煉徹底拋開這一切,讓感覺與精靈同步。
  五感消失,逐漸替換成精靈的感覺。不靠光線,不靠聲音,而是憑藉人類無法感覺到的「神通」來認識世界。面對這股普通人很有可能會發狂的異常感,煉輕輕鬆鬆就適應了。
  (──找到了!)
  正確來說,應該是無法找到才對。在探知範圍內,只有一處拒絕炎之精靈的空間,兵衛肯定就在那個地方。煉如此深信著。
  「在那裡!」
  煉高舉起手掌,施放出火焰彈。消滅不淨的破邪之力劃破了虛空。
  ──只有虛空而已。
  「笨蛋,你在瞄準哪裡……」
  見到往錯誤方向飛去的火焰,隱藏在風之結界中的兵衛露出嘲笑的表情。
  但那表情卻突然愣住了。他看見從周圍燃燒的火焰中延伸出分支來,傾盆而下的炎之雨,朝著自己降下──-
  「什……什麼────!?」
  兵衛驚訝得眼睛差點凸出來,炎之雨完全在同一時間從四面八方降下。
  無路可逃了,現在可不是用小把戲能夠解決的狀況,要進行防禦,就只有用力量將炎之雨撥開。但是,兵衛沒有這種力量,因為單純比較力量的話,煉是絕對的勝出。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結界像紙一般遭到炎之雨貫穿,兵衛發出慘叫。

  「成……成功了……?」
  感覺到結界消失,煉呆呆地低語。
  他所使用的手法極為單純,根本就不必自己親手發動攻擊,因為火焰本來就一直在那裡面燃燒著。
  煉故意對著沒有人的地方施放火焰,誘使兵衛產生鬆懈之後,再控制燃燒於兵衛周圍的火焰用來攻擊。
  兵衛若是認真戰鬥,或許還不至於會上當吧!這全都是他將煉視為獵物的傲慢心理,才招致到如此悔恨的一擊。
  「真……真有你的……小鬼……」
  「──!?」
  煉的正前方滾出一具焦黑的物體。從輪廓上還勉強可以看出是個人類,不過怎麼看,都像是一具徹底燒死的屍體。但是那屍體不知為何還在動,每次動作時,碳化的肉片就紛紛剝落,再度生長出完全不像是人類的烏黑皮膚。
  「呵呵……看好了……這也是跟妖魔訂立契約後獲得的力量,是超越人類的力量。知道了吧,小鬼?你的火焰對我沒用的。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你這蠹東西。」
  彷彿換了一個人說話一樣,煉以冷淡口吻,打斷了兵衛的大笑。
  「我的火焰沒有用?區區一個木炭在學人類說什麼話?既然你自己放棄身為人類,那就更不用說了。因為神凪之火乃是淨化之火──是為了消滅像你這種非人的怪物所賜予的力量!!」
  黃金的光輝,驅逐了沉澱的妖氣。狂暴的火焰彷彿被清淨的光芒吸收般,減弱火勢,最終逐漸消失。將原本失控的炎之精靈,收歸控制之後,金色的火焰變得更加炫目輝煌。
  一度呈爆發性膨脹的火焰,開始收縮,但是,熱量卻反而逐漸上升。凝縮成超高密度的半物質化火焰,發出具有黏性般的光芒,環繞在煉的四周。
  「我以神凪本宗之名宣判!風卷兵衛,你所奪去的諸多性命,現在就用你的命來償還!!」
  包圍在輪廓模糊的光輝之下,煉高聲宣告著。面對從嬌小身體釋放出的莫大壓力,兵衛縮起了身子。
  這就是高貴強大的血統繼承者。位於炎術師頂點,神凪一族的正統嫡子。
  歷經千年歲月磨練而成的強大力量,如今即將覺醒──

  2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奮力的一招,綾乃揮下了炎雷霸。
  鏘!
  流也的爪子撞擊出清澈的響聲將其反彈回去。
  (居然連炎雷霸也砍不下去,這爪子到底是用什麼做的?)
  綾乃將浮現在腦中的疑問揮去。現在,沒時間去想這個問題,非得想辦法繞過爪子才行──
  綾乃將斬擊的轉動速度提高,她在攻擊中夾雜著密集的虛招以尋找漏洞,但是,流也的防禦卻滴水不漏。
  「那個笨蛋在做什麼啊……」
  和麻焦急地吐出這句話。
  敗北的恐懼,如今仍然殘留在綾乃心裡,她忘記自己的戰鬥方式,添加那些招式沒有任何意義,必須專注在致命的一擊才行──
  但就在這個時候,炎雷霸找到了流也的肩口,被整支切斷的右臂整個炸飛出去。
  (好機會!)
  綾乃對著空蕩蕩的右側劈出斬擊,這是傾全力的一擊,也因此,她並沒有發現,像個生物在空中游動,已經悄悄接近自己背後的右臂。
  「後面!」
  和麻的聲音與右臂的突擊幾乎同時發出。長槍般的右臂,從急速跳起的綾乃旁邊,輕輕擦了過去。
  「好險……」
  現在放心還稍微早了點,流也忽然出現在仍停留在半空中的綾乃面前,爪子在僅存的左臂上,綻放出殺氣十足的光芒。
  鏘!
  儘管勉強用炎雷霸擋了下來,但綾乃的雙腳並沒有踩在地面上,根本無法借地使力。她整個人像砲彈一樣被擊飛,在毫無招架的情況下,猛烈地撞到大樹上。
  「呃……啊……」
  或許是覺得還游刃有餘,流也並沒有繼續追擊,而是先接上了右臂。蠕動的肌肉纖維和神經從橫切面延伸出來,與另外一頭延伸出來的相同物體互相纏繞。數秒鐘後,連傷痕也消失,右臂已經完全黏合。
  不過流也並沒有攻擊的動作出現,他抬頭盯著天空,舉起了雙臂,彷彿想用那雙手揪住整片天空一樣。
「────!」
  察覺到對方為何要作此一動作的瞬間,和麻全力飛奔而出。抓住正要起身的綾乃頭部,狠狠砸向地面。
  「嗚哇!」
  儘管綾乃發出了奇怪的叫聲,但現在沒有時間去理會了。他盡可能壓低身子,在減少體積的地方,張開更強密度的結界。
  「這麼突然,做什麼啦!」
  綾乃按住發紅的鼻子大叫。和麻則以高一倍的音量吼了回去:
  「妳這個大笨蛋!妳以為是為了什麼才進行肉搏戰的!要是讓對方有施展絕招的空檔,那麼之前的糾纏就沒有意義了!!」
  在不容質疑的魄力下,綾乃變得啞口無言。
  「……咦……?絕招……」
  依照和麻的指示轉過頭去,看見那情景時,綾乃這次完全愣住了。連接天與地之間的宏偉風柱,發出轟隆巨響地轉動著,那是──那是──
  「……那是……什麼……?」
  「那不是什麼,正如妳所看到的──是龍捲風!四──不,是五道啊……話說龍捲風的數量單位是道嗎?」
  和麻這番隨口提問的問題,並沒有傳進綾乃的耳朵裡。
  她著迷似地注視著那龍捲風。那是捲起巨岩,將大樹也連根拔起的大自然怒吼──她只能這麼認為。
  「……不……可能……」
  「啊啊?妳說什麼?」
  「──不可能打得贏吧!」
  綾乃回過頭來大叫。好勝的眼眸中含著淚水,整個人就像虛脫一般,跌落在和麻的身上。
  「根本就不可能打得贏吧!對手是那種怪物,你叫我怎麼辦!根本就打不贏!!」
  綾乃的眼眸中是超越恐懼的絕望,那眼神與過去那人的眼神一樣,和麻心想。
  ──我不就是討厭看到這種眼神,才會追求力量的嗎?
  (翠鈴──)
  自己過去所無法保護的那位弱小少女。就算再難受,就算再痛苦,依然拚命想要活下去的那位少女。
  『我不是為了被惡魔吞噬才出生在世上的。』
  那眼眸中閃耀著希望的光芒,而抹去這道光芒的人就是自己。
  因為弱小,因為沒有力量。
  但是,現在不同了。那時被打倒,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發誓要保護的少女,整個靈魂都被貪婪地吞噬掉,現在和那時不同了。
  是自我滿足也好,是想要彌補過去也罷。現在,只想幫助這名在眼前顫抖的少女。
  少女的眼中充滿淚水。在滴落的前一刻,和麻用手指戳了戳綾乃的額頭。
  綾乃微微後仰,以濕潤的眼眸注視對方,而和麻則露出笑容:
  「職務分配應該早就決定了吧?妳只要做好拿劍砍流也的這件事情就行了,那傢伙的風由我來對付。」
  「對付……對付龍捲風!?」
  綾乃的手指,指向龍捲風愕然叫道,和麻則對她聳聲肩膀。
  「這個嘛……總會有辦法的。所以,就由妳來幹掉他,辦得到嗎?」
  在稍稍猶豫之後,綾乃用力點了頭。
  「很好,那麼比賽繼續吧!」
  和麻抱著坐在自己身上的綾乃,就這樣站了起來。見到了如此令人無法置信的腰力和腳力,綾乃瞪大了眼睛。不過,更令她吃驚的還在後頭。
  「……哇……啊……」
  綾乃的面前被開出了一條道路。一條包圍著結界,壓迫龍捲風的道路被創造出來,一直通往流也的所在位置。
  「──上吧!」
  受到聲音的推波助瀾,綾乃反射性地飛奔而出。

  「好了,剛才雖然那樣說……不過該怎麼做呢?」
  勉強將龍捲風擠回去後,和麻獨自嘀咕著。既然在別人面前誇下了海口,就必須想個辦法對付這五道龍捲風才行……
  「綾乃如果能夠再有用一點的話就好了,對方可能因為和綾乃對戰而沒有多餘的精神去維持龍捲風……不過一個本來就夠弱的傢伙,現在已經被嚇得軟腳,更不可能有什麼用處了……」
  最單純的方法是創造出同樣的龍捲風來進行相互抵銷──
  (……饒了我吧!)
  光是想到這個,臉上就浮現出無力的笑容。沒有更輕鬆的方法嗎──
  「等等,所謂的龍捲風是上升氣流吧……既然如此……好,就這麼辦。」
  和麻讓向上的風更往上流動,然後將較低位置的空氣帶到平流層。
  上升氣流所帶起的空氣會被冷卻,然後凝結成水分,接著形成的細小冰滴互相結合變成冰雹。冰雹會將周圍的空氣冷卻,使空氣變得沉重,然後以高速向下墜落。如此產生的強下降氣流,就是俗稱的「下爆氣流」現象。
  它的瞬間最大風速可與龍捲風匹敵,和麻再將它加速,從超高的高度向下拉扯的空氣塊,輕而易舉地就突破了音速。
  超音速的風刃劈開龍捲風,緊跟而來的衝擊波將剩餘的龍捲風徹底消滅。在沒有遭遇任何抵抗的情況下,暴風輕鬆地消滅了龍捲風,並且將本身過多的能量,往流也的所在位置釋放過去。
  「嗚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破壞聲之中,響起了一聲毫無女人味的尖叫。
  (嗚哇?哦哦……)
  和麻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手。
  「不好意思,我忘記避開妳了。」
  「你這笨蛋────!!去死啦────!!」
  綾乃活蹦亂跳地大吼著,不知為何竟然完全沒有受傷。或許是風之精靈主動避開她吧?儘管綾乃還在碎碎唸,但在見到粉塵散去後所慢慢呈現出來的光景,她逐漸沉默了下來。
  山的景觀改變了。在原本綠意盎然的森林中,樹木紛紛被颳倒,地面被挖開之後化為一片荒野。這一切全都是流也的龍捲風,以及和麻的下爆氣流所造成的結果。
  (這些傢伙簡直就是怪物……)
  綾乃露出敬畏的神情看著和麻。但是從那副吊兒郎當的痞子模樣,她完全看不到一絲符合那身力量的威嚴。
  「喂,這是個好機會哦!綾乃。」
  和麻催促,不,是教唆著。
  就算是流也,這下子也受到了相當嚴重的傷害。雖然手腳還連在身體上,不過所見之處全都被深入劈開,黑色的霧氣取代血液從傷口中宣洩出來。
  (剛才我砍中的時候,明明就沒有跑出那種東西啊……)
  與和麻之間的實力差距,似乎就擺在眼前,綾乃感到非常不愉快。但現在並不是在意這種事情的時候,她再度拿起了炎雷霸,站在流也的面前。
  (還活著嗎──真是個怪物。)
  正當綾乃與流也對峙的時候,和麻的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
  和麻感覺到他們已經被逼上絕路了。
  齊兩人之力還無法造成致命傷。儘管現在對我方有利,但進入持久戰就毫無勝算了。
  從來沒有人類能夠靠體力打贏妖魔的。因為精神遠比肉體還要具有優勢的妖魔,可以用意志來克服肉體的極限。
  (沒辦法了,要使用絕招嗎?雖然很不想讓神凪家的人知道這件事……)
  反正遲早會從煉的口中傳出去吧!無論如何,性命是無可取代的。
  但是有個問題,撇開解除封印不說,為了要集中足以確實消滅流也的力量,必須花費相當的時間來準備。在準備的期間內,綾乃將完全處於無防備的狀態,在這種狀況下會變得如何,之前已經印證過了。
  (那麼,該怎麼辦呢──)
  他稍微沉思了一會兒──
  (也罷,這也是一種考驗啊。)
  和麻毫不猶豫將綾乃推落千仞谷底。
  「綾乃!我要發動絕招!幫我爭取時間!!」
  「別大聲說出來啊!笨蛋────!!」
  綾乃用悲痛的聲音大叫。她是認真在向和麻哭訴著。
  正如和麻所料,流也(惡魔)立刻發動反擊。轉眼間攻守交替,風刃襲向綾乃。
  「和麻你這個大白癡──!我死掉後一定會變成厲鬼來找你!不管你搬幾次家,我都會在你家放火,讓仲介業者把你當成拒絕往來戶!」
  一邊拚命閃躲爪子,綾乃以快要哭出來的語氣叫道。
  但是很遺憾,和麻這個時候已經進入深層的集中狀態,完全聽不見綾乃那令人激動的抱怨。他將意識緩慢收斂,打開自己體內的「門扉」。「門扉」內部是一望無際的蒼穹。
  這裡就是「那個人」存在的空間──不,空間的各個角落都充滿了「那個人」。這個空間正是他自己本身。
  藉由打開「門扉」,和麻與「那個人」結合,連成一體。和麻被重新組織起來,成為既是人類,也是精靈統治者,統御著所有風的高階術師。
  自我無窮盡地擴大。意志所及之處──約半徑一百公里──存在的所有風之精靈都成為和麻的接收器,無止盡地傳送著資訊。
  這些用人類貧瘠的大腦所無法完全處理的資訊量,和麻憑意志來加以控制,他挑出必要的資訊,同時感覺半徑一百公里內的一切情況,這正是神的視點,超越人類智慧的力量。
  (煉……很好,還活著。)
  擴大後的感受力,清楚地接收到在一公里外,展開戰鬥的煉與兵衛。當然,還包括綾乃的戰鬥情況──

  失去和麻掩護的綾乃,被迫進行單方面的防守。她根本沒想過要反擊,只顧著四處躲避襲來的爪子和風刃。
  (……還沒好嗎,和麻?)
  她不時望向和麻,不過聚精會神的和麻一點也沒有察覺到──看上去是如此。儘管不願意承認,但這令她感到十分不安。
  自己明明這麼害怕,可是和麻卻沒有說些廢話來緩和她的緊張,沒有戳著自己的額頭對自己笑。綾乃這時才第一次發現,自己不知被那副吊兒郎當的笑容,拯救了多少次。
  「呀啊!」
  烏黑的風,化為鐵鎚砸向綾乃。嬌小的身體被被狠狠地颳飛出去,背部著地,接著更在地上滾了三圈,猛然撞上翻起的岩壁後才停了下來。
  (不行!撐不住了……!)
  綾乃抱著求救的念頭看著和麻。這時候她的確看見了──和麻那副噘起嘴唇,浮現出冷笑的表情。
  流也對準靜止不動的綾乃,放出風刃。但即便如此,綾乃卻依然持續凝視著和麻。
  自從昨天再見面的那個瞬間起,我就一直非常討厭那傢伙。
  他比起兵衛或流也還要不可原諒,我根本就不想承認他的存在。
  只是因為他比我強嗎──不只是如此而已。
  是因為那副目中無人的態度嗎──不對,那只不過是外表而已,是表面上的偽裝罷了。
  真正的他,完全忽視我的存在,對我漠不關心,這比任何一切都要來得不可原諒。
  所以我開始反抗,我一直不斷找他吵架,為的就是讓他認同我的存在。
  但是──他放棄我了。
  從「由妳來幹掉他」變成「幫我爭取時間」,「全部都由我一個人來做,我對妳已經不抱任何期待了。」──他就是這麼說的。
  他如今也正注視著一切,嘲笑我狼狽的模樣。
  「小貓就是小貓」──彷彿可以聽見這番奚落的台詞。

  「──不要小看我!!」
  憤怒的咆哮震盪空氣,狂亂噴發的火焰吞噬了風刃。
  綾乃頂著搖晃的身子站了起來,她的目光看著流也,不過意識卻持續想著和麻。
  她無法認同,也無法接受,身為炎雷霸繼承者的自己居然這麼沒用。
  她很清楚如何去徹底顛覆這個事實,像和麻那種男人,跟他說得再多也沒有意義。
  ──只有用實力來證明。
  「『爭取時間』?不要開玩笑了。我會自己來解決他,你就站在那個地方站到死為止吧!」
  綾乃拿起炎雷霸,開始聚集「氣」。噴發出來的黃金之火,慢慢地帶上紅色──朱金之火,陸續聚集在炎雷霸上。
  在激烈的吶喊聲中,綾乃急馳而出,步伐神速就連殘影也沒有留下。她以相當於瞬間移動的速度,突兀地出現在流也的面前,然後揮下全力的一擊。
  沒有任何虛招,直截了當的斬擊。因此要避開是極為困難的一件事。流也在頭頂上交叉雙爪,擋下這一記斬擊。不,是想要擋下來。
  釋放出朱金之火──神火的炎雷霸絲毫不容許剎那間的抵抗,一口氣燒斷了十根爪子,緊接著更切斷了流也在急速扭轉時所暴露出的左臂。
  她對毫無防備的左側揮砍下去──但是這個時候,被切斷的左臂在空中游動,從背後襲向了綾乃。
  綾乃頭也不回地反手拿著炎雷霸,往身後刺出。炎雷霸無情地貫穿在空中飛舞的手臂。
  「滅!!」
  由內側進行燃燒,左臂瞬間燒毀。綾乃沒有停下來,繼續追逐後退的流也,她以極快的速度逼近流也。
  赤紅色刀刃閃耀著光輝,從右肩切入的刀刃由大腿間穿出,翻轉後的刀刃繼續將軀體砍斷。但是,即便全身被切成四塊,流也卻依然尚未被消滅。他用無神的目光望向綾乃。
  綾乃往後方跳去,並不是為了逃跑。
  ──這一下就結束了!
  「南無、三滿多、縛日囉嗒、憾!」
  她在空中吟唱不動明王咒。咒語本身並沒有任何力量或是意義,只不過是自我提醒的關鍵字罷了。這是將複雜的法術啟動程序,配合真言來記誦,變成一個反射行動,因為她讓身體牢牢記著、吟唱真言等於逐步進行法術啟動程序。

  在著地的同時,綾乃將炎雷霸刺進地面,然後開始啟動法術。
  「霸炎降魔衝!!」
  地上描繪出以流也為中心的圓形光芒,形成了半球形的結界。接著從炎雷霸釋放出來的炎之精靈奔馳於地底下,在結界的內部解放出所有的熱量!
  腳下的土壤瞬間遭到蒸發,球形結界的全貌展露了出來,結界有效率地反射熱量,將熱量集中於中心點。
  這就是緩乃的最強除魔術,封鎖在結界之中的妖魔,在被燒成灰燼之前是無法逃脫的。
  「哼哼!怎麼樣!!」
  綾乃露出自豪的笑容,往和麻的方向回過頭去的──前一刻停止了動作,她凝視著被困在結界之中的流也。
  在炙熱的電獎體中,流也化為了全無原本樣貌的肉塊,他應該已經沒有任何抵抗的力量才對──可是這股妖氣究竟是?
  噗咕……噗咕……噗咕……噗咕!
  在凝然佇立的綾乃面前,肉的表面好像被煮沸般開始冒泡,泡泡的上方再冒出一個泡泡來,詭異的肉塊不管數萬度的高熱,正在急速地進行繁殖。
  當肉塊增殖到必要的數目後,形狀逐漸改變,從周圍四個地方延伸出了細長的肉棍,接著頂端擺放著一粒小圓球,那怪物就算完成了。
  那怪物或許原本打算模仿人類的樣子吧!有手有腳,也可辨認出身體和頭部。
  但是,只有這樣而已。彷彿是小孩子用肉色黏土所捏出來的醜陋造型,那是人類的醜惡翻版,是對全人類難以饒恕的侮辱。
  那怪物用一種看似開門的動作,將手臂放在結界上。那怪物沒有手,有的只是一根棍子,從動作上來看,似乎也沒有關節的樣子,將人類的手臂換成蛇的話,大概就是那副模樣吧!
  「……不會……吧……?」
  那怪物輕易地破除了結界,踏出腳步來。一股無法繼續正視的厭惡慼,使綾乃反射性地往後方退去,在絆到腳下的突出物後失去平衡。
  「哇啊!」
  在這裡跌倒只有死路一條──逼近死亡的預感,讓綾乃的皮膚豎起疙瘩。
  但是──貼在背上的觸感並不是堅硬、冰冷的地面。有個溫暖的東西接下了因緊張而變得僵硬的身體。
  寬大的手輕輕撫摸綾乃的頭,像在耳邊輕聲細語一般,低沉而平靜的聲音讓耳朵感到搔癢。
  「已經夠了,妳做得很好。」
  從溫柔地、牢牢抱住自己的手臂上,綾乃感受到一種無法言喻的安心感,僵硬的身體逐漸放鬆,全部託付給背後的寬闊胸膛上。
  「妳做得很好。」
  這句話在腦中不斷地重複,這麼一句無聊的話,比任何事情都令她高興。
  被對方認同這件事,使她感到自豪。
  背後的男性以舒服得令背脊顫抖的聲音繼續說道:
  「以小貓來說還挺能幹的。」
  啪!
  綾乃使出全力將和麻的手臂撥開。自己竟然曾經在一瞬間覺得,在這種男人的胸膛上令人感到安心,綾乃打從心底對自己感到可恥。
  「你啊……咦……?」
  綾乃感覺周圍的光景似乎有些不協調,她在環視四周之後立刻就明白了。
  ──空氣閃耀著淡藍色的光輝。
  藍色的氣流,它的流動儘管緩慢,但內部卻充滿了龐大的能量。流也所使喚的黑風排斥著蒼藍的光輝,正縮在主人的周圍。
  「這個……難道是……『淨化』!?」
  唯獨賦予神凪一族的破邪秘力,而且,這種規模──
  「用淨化之風包圍住整座山?數量那麼龐大的精靈,究竟是怎麼──」
  回過頭去詢問的綾乃,頓時又變得目瞪口呆了。或許是很清楚對方為何感到驚訝,和麻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享受著綾乃的震驚表情。
  「那……那是什麼……你的眼睛?」
  「這個嗎?是風之精靈王印上去的。」
  和麻閃耀著藍色的眼眸,輕鬆地說出了驚天動地的事實。
  「精……靈……王……?」
  超越想像的事實讓思考停止,綾乃癡呆般地重複了一遍。
  「…………不會吧──────!?」
  像蒼穹一般亮麗、清澈無比的眼眸,那就是與風之精靈王的契約證明。可以統治這顆行星中的所有大氣,被賦予這一切的人,才能烙上這個聖痕。
  傳說中,這樣的人曾經有過幾個,統治七十二名魔王的所羅門王,率領猶太子民與耶和華訂立契約的摩西。
  然後是由炎之精靈王授予炎雷霸的神凪家第一代宗主。
  「契約者」──與超然存在者訂下契約的人──大家就稱呼他們為「契約者」。
  但是,在歷史上被確認過,實際存在的只有他一人。「最初的」契約者──在現代流傳的傳說中,他是這麼被人們讚頌的。
  「來吧!差不多該是睡覺的時候了,流也!!」
  蒼藍的風以流也為中心,開始捲動漩渦。這個大氣漩渦是和麻動員所有存在於控制範圍內的風之精靈所形成的,其巨大的體積從衛星軌道上也可觀測到。

  3

  噗咻!
  魔性化的兵衛所施放出的風刃,深深地切進了煉的兩隻手臂。
  「嗚啊啊啊啊──!」
  面對接連襲來的風刃,煉只能滾動身體閃避,絲毫沒有起身的機會。
  兵衛一邊笑著,同時注視著那副模樣。本宗的術師四處不斷躲避自己的光景,實在是奇怪得不得了。
  (看著吧,嚴馬!重悟!下一個就是你們啦!我們所受過的屈辱,你們就用萬倍的代價來償還吧!)
  無法抑制的笑聲傳了出來。對好不容易站起身來的煉,投以充滿優越感的眼神,兵衛從容地大放厥詞:
  「現在已經知道我們之間的實力差距了吧?你還是乖乖投降好了,如果傷得太重,可是會妨礙到封印解除啊。」
  呵呵呵……
  煉對著嘲笑聲的發出方向,施放黃金之火,儘管其中蘊藏著能夠一擊讓兵衛灰飛湮滅的力量,但如果打不中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嗚啊!」
  趁攻擊的空檔,衝擊波直接擊中煉的頭部,腦袋震盪,數秒間意識陷入模糊。
  在這段期間內,煉整個人完全沒有防備,想要殺死他的話應該很容易吧!雖然有過好幾次這樣的機會,不過兵衛就是沒下手,因為兵衛想要的不是煉的屍體,況且他也有足夠的閒情逸致。捨棄人類之身的兵衛,現在獲得了強大的力量,與過去不能同日而語。
  當然,煉的力量還是勝過他,但是技術與經驗的差距大太了,煉被對方隨心所欲地玩弄,就連一半的力量也無法發揮出來。
  「你也該死心了吧?知道自己贏不了吧?」
  兵衛彷彿在折磨他一般,避開要害處攻擊,同時進行著不知道是第幾次的勸說,但是,煉卻毫不畏懼。
  「我才不要!我已經跟哥哥約定好了,我絕對不會放棄,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我永遠不會聽你的使喚,不會讓你利用,不會再讓你去殺害任何一個人!」
  儘管全身被風刃切割,渾身都是血,煉的眼中仍然沒有失去光芒。那副昂然挺胸,令人感到無比威嚴的模樣,就連具有絕對優勢的兵衛,也不禁感到退縮。
  「哼……既然如此,我就來試試你能倔強到什麼地步!」
  當他丟下這句話,正要施放風刃的瞬間──
  「嗚哦!?」
  兵衛發出奇怪的呻吟,伸出雙臂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手臂的下方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兵衛的雙臂更加用力,試圖想要壓制住那個東西,但是詭異的蠢動卻傳染到了手臂上。兵衛的身體脫離本身的意志開始狂暴起來,肌肉劇烈收縮、起伏,最後破裂。
  這正是流也被淨化之風包圍時的那一瞬間所發生的事情。強大的力量將流也釋放至外界的一切力量全部阻斷。
  失去流也的守護,兵衛體內的妖魔之力開始失控,煉沒放過這機會朝他跑了過去。
  「小……小鬼……嗚啊啊啊!」
  當兵衛正要施放風的時候,肉體的狂暴狀況卻更為加劇。為了壓制失控的肉體,他必須用盡所有的力量才行。
  煉沒有放慢速度,而是在全速的狀態下衝撞兵衛,他將手臂繞至兵衛的膝蓋後方,猛然拉向自己。
  精彩的擒抱動作完成,兩人像是糾纏在一起般倒在地面上,煉緊緊抱住了兵衛,然後輕聲告知對方:
  「在這種距離下就不會偏掉了。」
  「你……你這傢伙!放開我──」
  完全忘記失控的危險,兵衛施放出風刃。
  但煉的動作卻更為快些,他就這樣持續抱著詭異跳動的肉體,彷彿要將嗓子喊啞一般大叫:
  「燃燒吧────!!」
  耀眼的黃金火柱衝向天際,墮入黑暗的老人,身體與污穢的靈魂整個都在消滅魔性的火焰面前,徹底遭到滅絕。
  「──────────!!」
  連臨終前的吶喊也被火焰吞沒了。

  黑風脫離了流也的控制,因為藍色的奔流,將發狂的精靈從主人的身邊分開,然後吸進自己的內部。
  「……把流也的風……吃掉了……?」
  綾乃驚訝地低語。用「可怕的力量」這類字眼,根本就不足以形容這股衝擊,儘管今天一整天也見過不少超乎常理的狀況,不過這個是最離譜的。
  讓發狂的精靈恢復正常,吸收後更增添力量的風包圍了流也。
  即便如此,流也依然沒有被消滅,他噴出暗沉混濁的妖氣來抵禦淨化之風。雖然還是無法完全抵禦住,身體的表面彷彿沸騰般開始冒泡,身軀不斷被削減,但削減的速度卻是極為緩慢。
  (這似乎已經是怪獸大決戰了。)
  心中懷抱著悵然若失的感想,綾乃跑了出去。她正以遠遠不及他們的水準在對抗這兩股力量,但是她並非無能為力,她具備了足以破壞平衡的力量,而且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職責。
  ──由妳來幹掉他,辦得到嗎──
  「我就做給你看────!」
  流也大動作跳向了後方,藉此逃避神速的步伐──而不是閃避,他的動作明顯變得遲鈍了。
  面對綾乃的追擊,流也的手臂前端變化為刀刃,堅韌的刀刃散發出肉色的光芒。
  「這種東西!」
  綾乃不顧一切揮下炎雷霸,她很明白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和麻已經沒有餘力,如果再被擋下的話──就輸定了。
  朱金的光輝劃出一道弧線,就連一瞬間也沒有停滯。
  被劈飛的肉刃融化在蒼藍的大氣中,炎雷霸由頭頂切入,在胸口處停了下來。她冒險不採取一刀兩斷的方式,而是從切面注入火之精靈──然後,點火燃燒。
  流也的身體彈了出去,火焰炸碎的肉片被風帶走,最後遭到藍色光輝所吞沒,就連存在的痕跡都被抹去。
  那就是流也──不,是撼動了神凪一族,到頭來連名字也不知的無名妖魔的下場。
  蒼藍的風逐漸擴散開來,淨化之力減弱的同時並往四面八方散去,或許是在繼續回復這個被妖氣污染的世界吧!
  目送著遠去的風之精靈,綾乃沉浸在這般的感慨之中。
  「可惡,才拿幾個錢居然做得這麼辛苦,下次我可不會再接神凪家的委託了。」
  但是,一句不解風情的台詞破壞了氣氛,她氣呼呼回過頭去,見到和麻呈大字形躺在地上。綾乃走近他身邊,對方卻一動也不動,看來是真的累垮了。
  (無論多麼強,終究還是人類呢。)
  畢竟他幾乎是一個人打倒了流也,才一兩句粗魯的話,就原諒他吧!綾乃寬宏大量地這麼想著,接著出言感謝對方:
  「辛苦了。」
  和麻還是沒有回答,反而是用鼻子哼了一聲。
  綾乃在和麻的身旁坐了下來。
  「喂,和麻?」
  她並不期待對方會回應,不管對方的無動於衷,綾乃繼續說道:

  「如果是你,一個人就可以打贏了不是嗎?」
  「我看很難吧!」
  這一次總算回答了,他用恢復成黑色的眼眸注視著綾乃的身影。
  「與精靈王訂立契約並不代表萬能,就算力量無限,能夠控制的量也就那麼多,是絕對不可能超越人類的。」
  「是嗎──?或許真的是這樣吧!而且,像你剛才花了那麼多時間準備,在這段期間裡不是會被攻擊嗎?」
  「──嗯,沒錯。」
  儘管語氣上裝作平靜,但是那一瞬間游移的目光卻逃不過綾乃的眼睛。
  「和麻?」
  「幹嘛?」
  這個回答毫無破綻。但是──太遲了。
  綾乃整個人跨坐在和麻的身上,然後伸出雙手貼緊脖子,一副彷彿隨時都要勒下去的模樣。
  和麻絲毫沒有抵抗的樣子,手腳依然攤在地面上躺臥著。
  「居然敢推倒男人,真是有夠隨便的。宗主看到可是會哭的哦?」
  ──雖然那張嘴巴還是跟平常一樣。
  「少開玩笑了,快回答我。你是什麼時候準備好的?」
  面對手上的力道慢慢增強的綾乃,和麻若無其事回答:
  「大概是在妳被擊飛的時候吧?」
  「那你為什麼不趕快施展絕招啊!?」
  綾乃的雙手反射性地灌注了全身的力量。即使如此,和麻還是面不改色地說道:
  「妳怪我就不對了,我這麼做可是為了妳好啊。」
  「哪裡好啊!?」
  她已經快要爆發了,如果對方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她打算用炎雷霸刺下去。
  「照那個樣子,沒有任何反擊就結束的話,妳一輩子都會是個失敗者哦。」
  「嗚……」
  這句話正中她的要害,綾乃頓時結巴起來。的確──當時如果只是一味逃避,把一切事情全部交給和麻,自己或許就再也沒有戰鬥的勇氣了。一個無法克服恐懼,只能跟比自己弱的對手戰鬥的術師,不管實力多強都無法信賴。
  「我看妳似乎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所以才打算稍微觀望一下。到中途為止的表現都還算不錯,要是最後沒讓他逃掉,大概就穩贏了吧!」
  「咦?這麼說,那個法術奏效了嗎?」
  「不──那一點用也沒有。」
  和麻斬釘截鐵說道:
  「因為妳手中持有炎雷霸,所以完全不必去搞那些小把戲,或是使用笨拙的法術。既然砍成四段還沒死,就一直砍到他消滅為止就行了。」
  「……抱歉,我就是這麼笨拙。」
  「妳該慚愧的不是這個。」
  和麻毫不留情地繼續挖苦下去:
  「妳必須再去磨練一下劍術,現在的妳持有炎雷霸根本就沒有意義。」
  「我知道啦……」
  「不過啊,最後那一擊很棒。巧妙運用了本身既是劍,同時也是靈咒法器的炎雷霸特性。」
  聽見這句突如其來的稱讚,綾乃臉紅了。她感到很高興,她很清楚這個男人在性格上所存在的缺陷,一想到自己被他玩弄在鼓掌間就很不甘心,但是胸口的悸動還是無法停止。
  「說……說得那麼了不起。關於炎雷霸,你又知道些什麼了?」
  她試著說些尖銳的話來掩飾害羞,不過很明顯沒有任何效用。和麻露出彷彿看穿這一切的笑容,仰望著綾乃。
  「啊啊,還有一點,最好別穿成那樣子跨在男人身上。」
  「……咦?」
  「就算是個沒胸脯、沒女人味的小丫頭,別人可能還是會誤會吧!」
  綾乃下意識低頭望著自己的模樣後──頓時愣住了。經不住激烈的戰鬥,制服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統統都被撕成了碎片。就連內衣也零零碎碎,幾乎喪失了遮蔽身體的作用。
  看著和麻那「彷彿看穿一切」的目光,綾乃的臉紅到連耳根處都變得通紅起來。
  「笨……笨蛋────!!」
  無人的荒野裡迴盪著驚叫聲。

  「──哥哥!」
  認出了慢慢接近自己的是和麻與綾乃,煉發出歡呼聲跑了過去。但是因為受傷和疲勞而虛弱不堪的身體卻不聽使喚。
  「哇啊……」
  一道風將雙腳打結正要跌倒的煉溫柔托起。漂浮的身體就這樣被風搬運到和麻的懷裡。和麻輕輕地抱起了煉,撫摸他的頭。煉也緊緊抱住哥哥不放。
  「你做得很好呢,煉,真了不起。」
  「謝謝你,哥哥……?」
  對話突然中斷,煉將手伸向了和麻的臉頰,上面有一個清楚無比的紅色手印。
  面對無言的疑問,和麻笑著回答:
  「啊啊,剛才打倒流也之後,我遇見了更加凶暴的敵人。差點連命都沒有了。」
  說畢,略微往綾乃的方向看了一眼。身上披著和麻外套的綾乃怒目轉過頭去,不予理會。
  「咦……這個……」
  煉理解了一些事情,不過卻有種說出來小命就會不保的預感。他拚命尋找其他的話題。
  「流……流也被打倒了嗎?這樣一來總算結束了呢!」
  他竭盡所能裝出一副天真的笑容,煉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有些悲哀。
  「沒錯──我們趕快回去吧!綾乃,我們留下的車子沒事嗎?」
  「燒掉了。」
  面對即刻回答的綾乃,和麻投以「十分冰冷」的眼神。
  「不……不是我啦!是被流也的風颳飛,撞到地上之後起火的。」
  綾乃急忙辯解,即便是這樣,和麻的目光依然冰冷無比。
  抬頭仰望著皎潔的月亮,和麻只對煉一個人說道:
  「──算了,偶爾看著月亮在山中散步也不錯。」
  「如果沒有遇難的話。」
  聽見和麻這番近似逃避現實的台詞,綾乃冷靜地吐槽了一句。
  「啊啊?妳剛才說了什麼?萬惡的根源。」
  「什麼嘛!都是你棄我不顧才會變成這樣的!」
  「……你們兩個不要再吵了。」
  煉用疲累的聲音從中調解,但兩人卻似乎完全沒有聽到的樣子,依舊精力充沛地相互對罵。仰望銀盆般的月亮,煉開始遙想著人生的無情。
  流也和兵衛都被消滅,風牙眾的野心遭到粉碎。明明就完美地解決了這一切,為何快樂的結局還是如此遙不可及呢?
  舌戰還在持續中,但他已經沒有任何插嘴的力氣了,煉躺在哥哥的懷裡,任憑睡魔的侵襲。將敬愛的哥哥和姊姊令人發笑的對話,當成搖籃曲來欣賞。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7-12 23:47 编辑


  終章

  一個晴朗無雲的秋天午後,在醫院的豪華單人房床上,嚴馬正悠閒地打著盹。
  或許是好久沒有這麼休息,警戒心有些放鬆的緣故,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感覺到有人的氣息正站在了床邊,嚴馬趕緊掩飾緊張的內心,以十分沉著的神情睜開眼睛。
  「嗨!」
  入侵者彎著嘴唇笑了,彷彿像是在說:「終於察覺到了嗎?」
  長大成人的兒子出現在眼前,四年前那副對嚴馬察言觀色的自卑感,早就已經不存在了,他極為自然地和嚴馬的目光相對。
  「──是和麻啊。」
  「一切都結束了。」
  簡潔的報告,但沒有比這更明確的說法了。
  「是嗎──給你添麻煩了。」
  「就是啊,自己好好反省吧!」
  儘管口氣聽起來可以說是相當傲慢,但不可思議的是,嚴馬卻不覺得反感,他甚至對於和麻那種毫不激動,極為自然且對等的態度感到無比的舒暢。
  「那邊有椅子吧?」
  和麻不理會父親的話,逕自走向窗邊,整個人坐在窗架上,接著慢條斯理地拿出香菸來。
  「病房是禁煙的。」
  「──我知道啦!」
  他一面說著一面點火,仍舊還是一對話題沒有交集的父子。
  兩人沉默了一陣子,和麻眺望著外頭的景色,嚴馬則是注視著天花板。
  「你……還恨深雪嗎?」
  打破沉默,嚴馬率先拋出了這句話。和麻將目光望向持續抬頭仰望天花板的父親。
  「你都知道了?」
  這並非逼問的口吻,好像是想要觀察嚴馬的反應一般,聽起來事不關己的詢問。
  「不,昨天宗主來探望過我,那時候問了一些。
  「昨天?」
  從醫院開放探病的時間來看,應該是打倒流也之前──甚至有可能是還在路上的時候。究竟是信任和麻他們,還是判斷他們已經不在東京了。不管怎麼說,這樣的氣魄實在令人欽佩。
  「──我也沒恨她,在這個年頭,不疼愛自己孩子的父母也不少吧!雖然那個女人不疼愛我,不過我也不記得自己曾喜歡過那個女人,彼此彼此吧!」
  他隨口回答,事實是如何都無所謂。「生下自己的女人」──這就是他對於深雪的所有了解沒有再更多或是更少了。
  「是嗎……那麼,我就在這個前提下問你,你願意回到家裡來嗎──?」
  「啊?事到如今未免也太任性了吧,老爸?」
  和麻感到非常失望,對方應該不是那種因為自己所拋棄的兒子成材之後,就馬上想破鏡重圓的善變男人才對啊──
  「我並不是叫你成為神凪家的術師,而是希望你以我兒子的身分,再一次冠上神凪的姓。如果說這樣可以讓你覺得滿意,我甚至願意跪下來向你賠罪,所以,回來吧!」
  嚴馬倔強地看著天花板說道。
  和麻呆呆地張開嘴巴,掉落到地板上的香菸,他下意識地用腳去踩熄。
  這實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可以說是被嚇了一大跳,那個桀傲不馴的父親,居然願意退讓到這種地步──
  老實說,他心動了。但是──
  「……辦不到吧。」
  對於和麻來說,他只能夠這樣回答。
  「我並不是在憎恨老爸跟那個女人。但是,我辦不到。
  四年前我逃走了,將一切──包括從前的自己統統都拋棄掉了。
  因為那時候的我只是個小鬼頭,這或許還可以容許,但是現在不行。無法拋棄的東西,不能拋棄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已經無法再從頭來過了。」
  下定決心以八神和麻的身分背負著這一切,不管是有所獲得或失去,都要靠這個名字走下去的人就是自己。
  無法裝作不曾經歷過,無法去忘記因為這一切再也無法容許自己回到他人的庇護之下了。
  「就是這樣,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他輕鬆說著,再度點燃了新的香菸。
  「──是嗎?」
  看不出一絲沮喪的樣子,嚴馬點點頭,沉默再度造訪,不過這次卻是一股令人感到舒適的沉默,和剛才那樣難堪的氣氛完全不同。
  即便拒絕了回到神凪家,和麻依舊稱呼嚴馬為「老爸」,接受對方的存在,他並不是完全拋棄掉過去的一切。
  那種不用透過言語交流便可心領神會的感覺,這兩人都清楚感受到了。
  那並不是像父親保護兒子那種單方面關係而已,而是彼此都認同對方是個男人,在平起平坐的前提之下所維繫的關係。
  比起那種基於愛或情所成立,只有溫暖存在的關係,這樣的關係,更加適合這兩個人。
  「那麼,我走了。」
  默默吸完第二根香菸後,和麻站了起來。
  「今後你打算怎麼辦?」
  「這個嘛,暫時先待在日本或許也不錯。畢竟回國後馬上就讓我享受到了這麼剌激的事情。」
  「是嗎?」
  簡短的回應。還是那樣厚臉皮,不過習慣了之後也是頗有滋味的,但是,會想要改變對方的這種態度也是人之常情吧!
  「再見啦!你年紀也不小了,可別太逞強囉。」
  臨走前丟下這句挑釁般的言詞後,和麻從十樓的窗戶旁消失了。
  「哼,小伙子……」
  望著隨風搖曳的窗簾,嚴馬如此嘀咕著。
  他的本意或許是想要罵罵對方,但是刻掛在嘴邊的微笑卻將這樣的意圖完全破壞掉了。一點也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和重悟那句「任性的孩子……」感覺一模一樣。
  冷風從敞開的窗戶吹了進來。儘管現在覺得十分舒服,但身體應該馬上就會冷起來吧!
  「開完窗子也不關起來,臭小子。」
  還無法獨自一人站起來的嚴馬,在嘴邊罵著和麻,心裡正煩惱著該忍受冷風直到感冒為止,還是拋棄矜持按下護士鈴。

  仰望著十樓的窗戶,和麻露出了壞壞的笑容。
  「小心別感冒了,老爸。」
  說畢,他背對著醫院走了出去,沒有特定的目的,過去是這樣,今後也是。
  (總之先找間屋子落腳吧!)
  風隨心所欲地吹拂著,那愜意地哼著歌曲的背影,踩踏著輕快的步伐逐漸遠去。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7-12 23:47 编辑


  後記

  嗯嗯──初次見面,大家好,我是山門敬弘。
  …………………………
  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寫了,該怎麼辦?
  不過,在這裡寫下「完」、「終」之類的結語,相信會被負責的編輯臭罵一頓吧,所以我打算來寫寫作者的簡介混水摸魚一下。
  大學畢業後,我並沒有跑去就職,而是靠打零工過生活,持續數年之後,有天我突然下定決心(沒有這麼誇張),一時衝動(這個人經沒救了)去買了一台文書處理機,在打工的時間摸魚開始寫小說。
  在完成一部短篇後,我無意中將第一次完成的長篇小說,投稿到奇幻長篇小說大賞,結果就意想不到地獲得了準入選的獎項。
  近來我總覺得,人生這種東西,就算是去輕視它也無所謂嘛。成功的秘訣就是「輕視人生」(BY某同盟的擊墜王)。
  …………………………
  寫到這裡,大家或許都會把我想成是個隨便的人,但這是誤會,我這個人可是非常認真的,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
  在撰寫這部小說的期間裡,我幾乎把一整天的時間都花在寫稿上。除了不常出門之外,還把當時一度沉迷的遊戲跟PlayStation統統塵封起來,就連打工的時候也不做事(喂),只是一味敲打著文字處理機。
  ──怎樣,很認真吧?

  那麼,稍微改變一下話題,我想在此寫一些有關本次作品的事情。
  一開始,我想寫的東西是「殺父」的故事。
  當我在寫小說的時候,首先會想像「場景」,最能夠表現出該人物個性的場景、將隱藏在心中的想法傾吐出來的場景、還有該人物初次登場的場景等。
  如果將小說的寫法大略分為角色為主型和故事為主型這兩種類型的話,我的方式應該算是前者吧!
  當我因工作而站哨(業界專用名詞,就是呆呆地杵在原地。)的時候,我的腦海裡浮現出了兩個場景。
  一個跪在父親面前的「少年」,以及為了跨越那樣的過去而殺死父親──想要克服困難的「男人」。
  為了讓這樣的場景成形,於是我開始著手撰寫故事,少年究竟是如何變成一個男人的,就連我自己也迫不及待想要知道。
  就這樣,八神和麻這個角色誕生了。儘管是個不太像故事主角(請參閱本文)的角色,但我個人卻非常喜歡,若是也能夠獲得各位讀者的喜愛,我會感到非常高興。

  那麼,說完這些正經話,肩膀也有點酸了,我想就放鬆一下進入感謝名單吧!
  首先我最感謝的就是○○○(打工的公司名稱),如果沒有這份工作的話,我根本不可能一邊工作一邊寫小說吧!
  雖然時薪少,工作時間也長,但明明沒在做事也領時薪八五〇日幣,一邊寫小說一邊領時薪八五〇日幣。○○○謝謝你!○○○萬歲!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
  ──不,現在還不能辭職。
  接下來是負責本作品的H編輯,擔任插畫繪製的納都花丸老師。最後,要向手中拿著本書的獻上最誠摯的感謝(方便的話,請買一本吧)。
  那麼,就請祈禱我們還能夠再次相會!
  山門敬弘

  解說
  富士見奇幻文庫編輯部

  本書《風之聖痕》,各位覺得如何呢?
  還沒有讀過嗎?那可不行哦!現在就請立刻回到最前面的頁數吧!
  什麼?還在猶豫要不要買?先不管這個,總之請趕快拿著本書到收銀台去結帳吧!無論如何都請閱讀本書,然後,和本作的主角們相遇。
  感受和麻、綾乃、煉這三位主角的魅力吧!

  本作品是在第十三屆奇幻長篇小說大賞中獲得準入選的作品,審查老師們稱讚這是一部將充滿震撼力的喜劇表現與文章本身完美融合的作品。根據評選會上所指出的缺點部分進行修正,最後完成的作品就是本書了。
  一名法術高強的「風術師」主角,加上貌美且好勝的「炎術師」女主角,來襲的強敵,頭顱紛飛,高樓大廈被整個劈開(!?)──絕招之後緊接著絕招,似乎有可能會來臨的危機,還有秘而不宣的最強必殺技!
  本書《風之聖痕》當中,處處充滿了少年漫畫的風格──努力、友情(?)、勝利。也就是說,內容充滿了接二連三的高潮情節,將會讓讀者不斷地心跳加速,血脈賁張。個性喜歡冷嘲熱諷的冷酷和麻與隨時隨地都活力十足的綾乃,將作品點綴得更加出色。主角們在劇中的展現,說明白一點就是令人陶醉不已,特別是煉那副奮勇不懈的模樣,相信應該可以讓正在閱讀的您,受到一些鼓舞才是。

  對於作者山門敬弘來說,本作是他的出道作品。據他本人所言,最令我們驚訝的是,本作居然是他第一次撰寫的長篇小說。儘管如此,他卻將「風」這種看不見的東西,用文章精彩地表現出來。
  真是了不起。作者今後的成長令人關注。
  在故事中,有點老成的主角「和麻」、各方面都很難應付的女主角「綾乃」、惹人憐愛且弱不禁風充滿弟弟屬性的「煉」,如果三人有一點吸引讀者之處,讓各位讀者心裡有那麼一點「還想再見到他們」的感覺,請將這份心聲傳達至編輯部。
  大家的這些想法,就是作家的原動力,無論是對作品的感想,或是想要對作者說些「續篇請加油!」之類的鼓勵話語,就算只有一句話都沒有關係,作者與編輯部等待您的來信。

  為作者加油、鼓勵的來信請寄至──

  〒一〇二-八一八八
  東京都千代田區富士見一-十二-十四
  富士見書房 ファンタジア文庫編集部 気付
  山門敬弘(様)


103.7.12全書錄入完成...
有種心酸的感覺...之後還有五冊的說...
下一本《風之聖痕2 靈魂的價值》將於本月20日(山門老師的忌日)一口氣發佈

話說,我已經買下了風痕的本篇1~3冊,下個月會把剩下的五本全部買齊
我不會後悔,我會告訴我的子孫:這是一個才華洋溢的作家對抗病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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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ydfx 公爵
风之圣痕啊
当初看的时候还在读书,等着老师出第七卷还是第六卷,结果等了N年都没出,然后他过世了,留下一个深坑。。。。还是刚准备到精彩的地方就断掉
然后现在再看一下,已经在工作了,好怀念啊

10 年前 0 回復

nervkid 侯爵
楼主辛苦了,当初看得都是祖国版,不知道台版人名之类的是不是有差别,期待后面四卷的录入,想想在也看不到疾风之枪(下)了,就好无奈

10 年前 0 回復

sasword 伯爵
嗯…过了这么久再看这个还真是感触良多啊…也算是纪念一下…吊唁…

10 年前 0 回復

3627906 騎士
充滿著淡淡的哀傷阿,太難過了
沒有續集真是太傷心了
這麼強的男主角不多了

10 年前 0 回復

wymen 子爵
一部很可惜的作品,由于作者的逝去,变成永远无法完结的坑。

10 年前 0 回復

tippisum 伯爵
居然是风之圣痕……
又重新看了一遍第一卷,果然还是经典啊
可惜了这么一部优秀的作品……

10 年前 0 回復

度尽劫波不在 王爵
' OTTFFENT 发表于 2014-7-14 00:12 這本插畫算是納都花丸的畫技進化史,前期畫風跟後期差很大.... 大約從第四集後穩定了下來,動畫版的畫風 ... '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感觉如今的许多轻小说有点不够味,女的总是倒贴有毛意思。(*゚ー゚)有生之年系列真是让人纠结……也看看你说的这小说看看

10 年前 0 回復

OTTFFENT 子爵
' SJJQUJK 发表于 2014-7-12 00:48 风之圣痕看动画的时候还是很喜欢的。没想到作者居然已经挂了……可惜了。这插画风格也太诡异了,难道是作者 ... '


這本插畫算是納都花丸的畫技進化史,前期畫風跟後期差很大....
大約從第四集後穩定了下來,動畫版的畫風也是這時候的



本傳6集,外傳好像是4集?(台版只出兩集),還有一本畫冊。

對於傲嬌的綾乃跟老是開掛的和麻的描寫跟控制真的是近來輕小說鮮有達到的程度

對於一直線暴衝、高傲女主角的再教育(調教!),跟現在充斥打敗就收進后宮或是看到就發情的15禁讀本完全不同
最近來說也只有黑鋼的魔紋修復士有如此程度(現在想想我當初買來看時就有一種似曾相似的熟悉感啊!!)



雖然是已無法再繼續下去的作品,但是仍甩現今的大作好幾條街呢....

再想想,其實第五集就可以當做一個很好的結束了....

10 年前 0 回復

nightchord 騎士
这好久之前的了呢~不过感觉看台版就是有点不一样呢~?刚好拿来复习复习~

10 年前 0 回復

konatayuki 騎士
作者不是挂了好多年了么。。。。话说这货的外传貌似比本体还多

10 年前 0 回復

艾丽卡 侯爵
作者都挂了快5周年了 居然出现台版了...

10 年前 0 回復

D-逆袭 騎士
' TennosAthena 发表于 2014-7-7 01:41 不知道别的人怎么看,我是觉得干这种事情是有意义的嗯 不管有多少人在乎 心中存有坚持下去的信念就已经是一 ... '


雅SAME,赛高。
旋风管家的主线又让作者吃了,小雅又沉默了。QAQ

10 年前 0 回復

D-逆袭 騎士
有些后悔入坑了,小说和动漫都很好。但是局情才刚展开,作者白血病去了有木有。东方系列我有生之年还等得起。山門敬弘老師的风之圣痕,只有靠脑补了。或者在我死后抱着满满的怨念和SSS团的各位一起看了

10 年前 0 回復

度尽劫波不在 王爵
风之圣痕看动画的时候还是很喜欢的。没想到作者居然已经挂了……可惜了。这插画风格也太诡异了,难道是作者自己画的?

10 年前 0 回復

ieeya 侯爵
本帖最后由 lanuna 于 2014-7-12 00:33 编辑


纪念逝去的山门敬弘,以及山口升,这也告诉作为读者的我们,以后要担心的,还有作者们的身体状况
——祝愿LN作者们身体健康,以上



10 年前 0 回復

水仪·依莲 皇帝
果然小说和动画差距好大
台版翻译的更加正确一些但有些特殊的表达却会转换成中文的讲法
有点遗憾

10 年前 0 回復

传达不到的爱 侯爵
这书现在还是挺有人气的啊,其实书挺好的,当时也看了很多,作者去世可惜了,跟零使都是我心中的痛啊

10 年前 0 回復

Dawnmyth 平民
多好的作品,可惜了

10 年前 0 回復

神帝王 王爵
' 裝甲人仕 发表于 2014-7-8 15:16 超級天坑,錄入到底要幹什麼呢,天坑不可解呀............. '


不过这部小说的男主是为数不多的龙傲天系,回顾一下也不错啊

10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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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dr550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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