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すえばしけん]我的宅女神6[台/简]


我的宅女神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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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书名:ひきにもりの彼女は神なのです。
作者:すえばしけん
插画:みえは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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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大瓜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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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送妹妹小奏一程,于是一同来到了市郊区的天人和亚夜花,意外地帮助了一位从某个组织中脱逃的非人者少女·果乃。天人提议请她暂时躲藏在实寻市里,但却遭到果乃以「我讨厌人类,也讨厌想要和人类共存的非人者」的理由反驳。另一方面,位于实寻市的中立国宿舍,忽然有位自称是亚夜花的亲戚,名为冰室结的少年造访。和弓虎等人之间似乎有着某些因缘的结究竟所为何事……!?



目次

序曲1 决心
序曲2 于月台之上
第一章 逃亡的少女
第二章 前往实寻市
第三章 鬼族和人类
第四章 相信的彼端
章外神曲 player
后记





序曲1 决心

「这个和这个,还有这个……」
少女一边将衣服和食物塞入包包里,一边喃喃自语地说着。
「这孩子——看来只能把它留在这里了。」
少女拿起小熊布偶,同时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只布偶是过世的父母买给自己的,她长久以来都十分珍惜,但如今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接下来自己将展开一场漫无目的的逃避之旅,因此只能将必需物品尽可能地准备齐全才行。
「再来——只差钱了。」
金属片和纸片——只要到了人类的城市里,这些东西就会拥有举足轻重的价值。
除了阿姨已经支付了相当于工作量的报酬之外,自己在部落时也没什么用钱的机会,因此还算是小有积蓄。但是如果考虑到打听得来的所需花费,身上的存款和能够安心生活的水准其实还是有着相当大的差距。例如,若要投宿在名为饭店的高档住宿设施的话,不到十天存款就会见底。因此必须更加谨慎地使用手上的钱才行。
如果可以的话,自己当然希望能避免混入龙蛇杂处的人类之中,然而现状却不允许自己有其他选择。
虽然极度厌恶人类,但面对逐步逼近,相当于敌人甚至足以称之为危机的——『那群家伙』,更是令自己反胃难耐。
「…………」
少女忽然停下了忙于准备的手,一阵不安在她的心中逐渐膨胀。
离开这里之后该怎么办?自己又会变得如何?
虽然已经尽可能将所需的知识牢记于心,但毕竟自己仍十分缺乏在人类社会里生活的经验,对社会常识也不甚熟悉,贸然这么做真的就能让自己全身而退吗?而就算真的逃过这一劫,又该怎么面对之后的状况?
——不,没必要自寻烦恼,反正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少女轻轻地摇了摇头,并且强行压抑住心中脆弱的想法。
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此刻都必须从这里出发,并且远离『那群家伙』才行。
楼下一片漆黑,阿姨似乎已经睡了。
少女并未先和阿姨商量过,因为她很清楚多说只会招来劝阻。
——你没必要刻意做出那种事,只要留在这里就行了。
可以想见阿姨一定会说出这样的话。即使和事实相悖,她也必定会这么说。正因如此,自己才更必须痛下决心。
「一直以来受您照顾了。」
对举目无亲的我如此关照至今,真的非常感谢您。
她深深低头鞠了个躬,接着打开窗户,并且朝着黑暗纵身跃下。



序曲2 于月台之上

实寻车站位于接近市中心的位置。
虽然规模看似不小,但事实上实寻市只不过是一个郊区都市,市区里并没有如同大都会般四通八达的地下铁或公车路网,而主要的交通方式——铁路——也自然而然地渐次拓展路线,搭乘人数也处于稳定成长的状态。
在该车站月台的一角,有个少年正以旁若无人的狂妄姿势开着双脚坐在长凳上。
乍看之下应该是国中生左右的年纪,有着一头接近白银色般的金发,还穿着一身引人侧目的夸张服装。
由于正值暑假期间,因此学生就算大白天在大马路间晃也不足为奇。但眼前少年的打扮却是会让通情达理的大人不禁蹙眉的奇装异服,整个人正散发出和『模范生』完全相反的奇特氛围。
此时,少年正以放空的视线望着驶出月台的电车。直到电车消失在视线的彼端后,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群家伙』已经出发了。大致而言状况都算是在预料之中,双方进展都很顺利的样子呢——对了。」
少年拿起手机并按起键盘上的按键。看起来似乎是在传送邮件的样子。
「不过,还是有一个预期之外的不稳定要素。」
他的脸上接着浮现出讽刺的笑容。
「我们这边只要照自己的步调行动就行了。只是,不晓得对她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真是令人兴奋呢。哎,不过回想起来,她确实成长了不少呢——亚夜花。」





第一章 逃亡的少女

在实寻市里,有着许多隐蔽真实身份的『非人者』潜藏在人类之中,并且过着和人类无异的生活。

近年,随着人类的持续发展,非人者的势力也不得不渐趋衰退。
在为数众多的非人者之中,如此状况令拥有格外强大的力量、被称为「神」的非人者也深觉问题的严重性。因为当人类的信仰心减弱时,众神的力量也会跟着大幅地削弱。
如果继续这么下去,将可能连自我的存在都将无法维持——众神如此判断,状况的急迫性由此可见一斑。
最后,众神作出了结论——「所有的『非人者』都应该将在人类的世界里和人类和平共生一事视为目标」。目前为止虽有非人者融入人类社会的特例,但众神的意思则是要将此现象大规模且有组织地推展开来。
该计划趁着数十年前的一场大战所造成的混乱而跨出了第一步。当时,众神在适合人类及灵共处的环境考量下,选择了一处作为试验用的都市。
而被选中的正是实寻市。

——虽然我已经听说了大致上的来龙去脉,但其实对于我本人——羽村梨玖而言,这一切都不太能够引起我的兴趣。
最重要的是,正因为发生了这些事,我才能在青梅竹马,同时也是自己敬爱及思慕对象的天人哥——名冢天人的身边找到一处容身之地。这的确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如今,我待在一处名为曙光山学园红南宿舍——通称中立国宿舍的大型西式建筑中生活。这里除了作为学生宿舍外,同时也是监视、整合管理『非人者』的组织『天秤会』的据点。里面的居民几乎清一色全是伪装成人类模样的神祇,是一处光凭常识难以理解的特异之地。这些宿舍居民以压倒性的强大力量为后盾,一肩担负起维持城市秩序的任务,即使是非人者也必须畏惧祂们三分。
而身处在祂们当中的我,定位则显得有些微妙。因为我并不是这个统治机构里的成员之一,而是因过去某起事件而成了该机构的监视对象。换句话说,我的立场就和囚犯没两样。
刚由人类转生而成的新手吸血鬼——就是我现在的身份。
我虽然拥有曙光山学园国中部三年级的学籍,但目前处于休学中的状态。我无法正常就学的原因,是因为我得到了只要一照射到阳光就会被灼伤的麻烦体质。但是,现在我已逐渐克服了这个弱点。如今只要搭配防晒乳液或遮阳伞,即使外出一阵子也不成问题。
另外,在吸血鬼故事之中的固定剧情,也就是和吸血的冲动搏斗这件事,在我身上却几乎看不见。我能够从一般食物中取得所需的营养,不过因为味觉遭到破坏的缘故,所以我无法品尝到食物的味道。
宿舍长御子神弓虎曾说过,我算是转生后适应得相当快,且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产生了抗性的例子。由于没有可以比较的对象,因此我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感受,不过除掉一些不方便的地方外,我仍然可以和人类时期过着几乎相同的生活,这一点倒是无庸置疑。
而所谓的受到众神的监视,其实顶多也只是外出受限而已。我对于这样的现况并没有任何不满。
但是说实在话,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能待在天人哥的身边,光凭这件事就能让我感到无比满足。

话说回来,如果在人类的集团里,或许状况会有些不同。但是在众神云集的这间宿舍里,我所拥有的『吸血鬼』属性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重要的是,我在此处所应负起的责任——概括而言就是当平时负责的天人哥不在时,我就必须一肩扛起所有家事的打理工作。
当初我被赋予这个任务的时候,我曾经想过是否要故意装出失败的样子,藉此让大家认为『果然还是非天人不可啊……』来提升大家对天人哥的评价。但如此一来,推荐我负责家事的天人哥立场就会变得相对尴尬,于是最后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加上天人哥本人应该也不希望这样的重责大任全压在自己身上……于是,为了让健全且文明的生活模式得以在宿舍内扎根发展,我便决定率直地奉献自己的全部力量。
正因如此,如天人哥整天外出的今天,就会由我全权负责准备餐点的工作。
我一边想着食材还有多少库存量,一边前往厨房确认冰箱里的实际状况。
「嗯——……」
由于天人哥送来玩的小奏(天人哥的妹妹)回家的关系,现在宿舍里只剩下七个人。
看起来今天晚餐的分量应该是不成问题。至于明天早餐的话,应该也能勉强撑过去才对……但是如果考虑到明天的晚餐,心里还是多少会感到不安。蔬菜类看来虽然还有不少,但能够作为主菜的肉或鱼看起来似乎没办法撑到明晚。另外,虽然天人哥拜托我负责的时间只到明天早上,但也不能因此对面前的窘境撒手不管。
天人哥原本打算当日往返,但似乎也可能会视状况而在老家留宿一晚。如果他明天才回来的话,很难挤出时间去采购食材吧。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应该在今天之内拜托其他人跑一趟才对。当我一边在走廊上走着,一边在心里如此盘算时,有个身穿女仆装,头上还长着一对狗耳朵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从我的身旁跑了过去——是乌尔莉卡。
「欢迎回来——」
看样子似乎有人回来了。每当她察觉到有人回到宿舍时,一定会像这样跑出来迎接,是个相当机灵的孩子。
打开宿舍大门并且走进里面的原来是柚原万那。
她是曙光山学园高中部二年级的学生,同时也是个身材纤瘦、外型姣好的美人。另外,她和她的姊姊千那以柚原姊妹的名号响彻整间学校,粉丝更是不分男女。
万那脱下鞋子,并且换穿上室内拖鞋。接着,她伸手摸了摸乌尔莉卡的头。
我也跟着走了过去,并且向万那搭话。
「欢迎回来,万那。」
「我回来啰。来,这个给你!」
她将一个大塑胶袋交到了我的手上,袋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
「这是礼物,里面有大家的份——」
这时候,她忽然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然后立刻伸手从袋中抽出了一包洋芋片。
「——就拿来给大家当点心吧。」
看来这一包洋芋片她似乎要自己吃。毕竟原本这是万那自己买来的零食,想拿多少也都是她的自由。但看见她百般苦恼后,才勉为其难地拿了一包,可以想见她的内心应该也经过一番挣扎吧。我指的是关于热量方面的问题。
「这是从夹点心机里夹到的奖品吗?」
我问道。因为袋子正是闹区里的游乐中心的提袋。
「对呀,我刚才和朋友去了游乐中心和KTV。」
我怎么有种眼前这个人这阵子好像一直在四处玩乐的感觉呢?
「万那,你的暑假作业完成了吗……?」
「早就全部搞定了!我可是会为了玩耍而事先彻底完成工作的那种人喔!」
万那有些得意地挺胸说道。
原来如此。万那虽然看起来只是耽于吃喝玩乐,但其实却是个十分懂得要领的人呢。
而姊姊千那则像是她的对照组一样,虽然个性正经八百,但却有着笨拙而健忘的一面。举例来说,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完成了所有作业时,才发现原来还有一整本练习问题还没写完,因此今天只能一整天足不出户地窝在房间里赶作业——啊,不晓得她有没有时间出来吃晚餐呢?
待会儿还是去问问她吧。
就在此时,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万那,你今天或是明天还会出门吗?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想拜托你帮我跑腿去买个东西。因为现在天人哥不在家,偏偏宿舍里的食材又快要见底了。」
「嗯,要我去买也不是不行啦……只是梨玖,你现在还是不能外出吗?我倒是觉得也差不多该同意让你去买个东西之类的了。你要不要去问问弓虎?」
「呃——说得也是啦……」
不久之前,我获得了参加学校活动的外出许可。由于我体质上的问题,加上尚未完全获得信任(也算是我自作自受),因此平时仍被禁止离开宿舍。不过毕竟这是和宿舍息息相关的事情,或许可以去问问她愿不愿意帮忙。
就在这时候,乌尔莉卡的耳朵忽然抖动了一下,并且接着将视线投向玄关。
同时,宿舍大门被打开,有个少年走了进来。那是张未曾谋面的陌生脸孔,应该是访客吧?
「欢迎光——」
就在乌尔莉卡作势上前迎接之时——只见她张大眼睛确认了来者的模样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躲到了万那的身后。
「我来打扰了——唷,乌尔莉卡,好久没看到你了耶,你过得好吗?」
「是、是是、是的、我、我、我很好……」
她的耳朵和尾巴全都垂了下来。总是和他人十分亲近的孩子竟会露出如此怯生生的态度,着实相当少见。
少年露出了微笑,并说了一句:那就好。
眼前的少年看上去和我的年龄相去不远,虽然有着一张如同女孩般的秀气脸庞,但却不会给人弱不禁风的印象,反而有种像是不良少年——或是以狰狞来形容更为贴切的氛围,正不断地从他的表情上显露而出。
「——你找亚夜花有事吗?她现在可不在这里喔!」
万那代替颤抖不已的乌尔莉卡回应了对方,然而她的表情——就算用委婉的说词来说,也难以和友善划上等号。
看见两人的反应,我不禁如此想道:他们应该认识才对吧?对方和亚夜花有什么关系吗?
「是访客吗?」
就在这时候,原本似乎正在休息的千那缓缓从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走了下来,并且探头打量起少年的脸。
而下个瞬间——
正确说来,我无法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我感觉到空气一阵晃动的刹那,千那原本抵住了少年喉头的手已经被少年的手紧紧地扣住。
从最后的结果来推敲,应是千那瞬间冲上前,并且试图用手刀刺穿少年的脖子,但却被对方以更快的速度挡了下来——我想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自从我不再是人类之后,感官的敏锐度也有了超乎常理的飞跃性提升,但这样的我却完全无法看见方才双方的动作。
「……好久不见了,你不是专程来这里被我杀的吗?」
「当——然不是啰,我只是来进行和平的对谈而已。」
少年纹风不动地回应道。
「这种作法也太随性了点吧。我可是一直都想要你的命,但你却不愿意乖乖被我杀死,这样怎么行呢?」
千那一边嘻嘻地笑着,一边用强硬的语气说道。哦——?平时看来是个稳重和善的大姊姊,想不到也有这样的一面,果然不愧拥有战神的名号呢。
「姊姊——」
万那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按住了千那的肩膀。
「——不要在这里出手,忍耐点吧。」
「…………」
隔了一会儿后,严肃的神色才慢慢从千那的脸上褪去。少年则是露出了一抹笑容,看起来就像是对这一切乐在其中一样。
「别那么杀气腾腾的嘛,如同刚才所说的,我是来找你们谈话的——那边那个新来的是吸血鬼吗?」
少年的视线移到了我的身上。
「——是呀。」
「我的名字叫做冰室结。可以帮我通知御子神弓虎一声吗?」

* * *

时序正值八月即将结束之时。
阳光依旧毫无变化地猛照着大地,温度计的数字也拼命地向上攀升。但是这阵子太阳西下的时间点确实令人感到变得早了些。
暑假来到尾声,或许是想把握机会做最后一趟出游,车站月台到处可见携家带眷的亲子游客。每逢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日子以及不同的时间带,聚集在这里的人们脸上的表情也会随之变化。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过去的我几乎每天都要在这里搭车的缘故。
「——哥哥?」
我的身旁传来带着讶异的声音。我停下脚步,一旁的奏正抬头望着我。
「啊,抱歉抱歉。我只是忽然想到,我已经好久没来这座车站了呢——」
「你觉得很怀念吗?」
奏微歪着头问道。
「有一点吧。」
我则是用微笑回应了妹妹的疑问。
此刻,我正在送利用暑假到宿舍游玩的奏回家。
这座有着复数铁路交会的大型车站,位在我老家所在的城市的市中心。对于目前在实寻市的宿舍里生活的我而言,上一次造访这座车站已经是几个月前的春天搬家时的事了。
「好,最后只要换搭这个方向的电车就行了。」
距离老家最近的车站从这里要再坐两站。
事实上,这里和老家之间并非是步行无法抵达的距离,而且离天黑也还有一段时间。多亏了我和八岁的奏身上都流着非人者的血,使得我们两人都拥有较常人更佳的体力能够撑完全程。
但是,即使如此,眼前仍有一个尚待解决的问题。
「喂——你还活着吗——?再搭十分钟左右的电车就到了啦,拜托你再忍耐一下吧。」
我向着自己背上的物体攀谈,对方却只是孱弱地呻吟了几声。
「……那个,请问,你还好吗?亚夜花小姐?」
奏用挂心的语气问道,而对方则再次「呜——」「嗯——」发出了不着边际的呻吟。听起来虽然像是在说不用担心,但实在欠缺说服力。
有气无力地被我背在背上的女孩名叫冰室亚夜花。她和我住在同一间宿舍,目前是国中部三年级(但却不到校上课)的学生。从她那副要死不活的外表或许难以想像,她姑且也是拥有足以被称为『神』的强大力量。
平时的她总是窝在自己的房间,是个自诩『用单一房间达成所有生活需求』的茧居族。但这阵子不晓得吹起了什么风,好像想让大家看到她一副努力试着外出的样子。今天她也同样主动表示要和我一起送奏回去,因此才会出现在这里。
我认为她这样的想法本身相当值得赞许,因此我也决定不遗余力地积极给予后援,但是……
「明明一直都待在冷气这么强的电车里,为什么你还会消耗这么多体力?」
「……人、人太多了……而、而且摇得好厉害……」
亚夜花气喘吁吁地回答着。
「好好,我懂了啦。总之你是因为人群和车身震动的关系觉得不舒服,然后体力计量表一口气降到了零对吧?既然如此,我们也可以选择不搭电车用走的过去,不过会多花一点时间就是了。你觉得呢?」
只是,负责走路的是我,亚夜花则只要被我背着走就行了。
「……太热了…………」
「也对,这么一来你又会受不了炎热的天气。看来还是忍耐一下,搭短程电车过去吧。这样总行了吧?」
「…………」
既然亚夜花没有表达任何拒绝的意见,我就当她是默许了吧。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早就已经习惯这家伙弱不禁风的体质了。
今天的她身上并非平时那套满布皱痕的运动服,而是穿着有些端庄的连身洋装搭配一顶遮阳草帽。这样的打扮即使被我背在背上,也不至于招来众人异样的目光。看起来顶多就像是个玩得精疲力尽的千金小姐一样。
于是,我们一行人便朝着目的地的月台走去。就在此时——
「——嗯?」
我发出低微的讶异声,同时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接着,我稍作思考后,便将亚夜花从背上放下,并让她坐在长凳上,然后向一旁的妹妹开口搭话。
「呃——小奏,我忽然想到一件急事得去办才行。我马上回来,不好意思,你们两个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下吗?」
「嗯,好呀。」
我面带微笑地摸了摸妹妹的头,接着便快步朝着车站的票闸口走去。
引起我注意的,其实是刚才碰巧映入我视线一角的争执光景。
——有个通过了票闸口的少女被两个男人抓住,并且直接被带往了暗处。
虽然我只瞥见了瞬间,但确实看见了少女明显表现出抵抗却遭到反制的模样。以我的个性当然无法漠视这种情况。
不过,对方可能只是朋友之间闹着玩而已也说不定。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强出头的我就会完全成为多管闲事的角色,而且还会因此让自己陷入极度丢脸的窘境。可是,如果以「没什么大不了」的想法说服自己而不采取行动的话,我必定会因此感到后悔,甚至还会为此心悬不已。我从过去的经验中学到,选择后者将会造成自己精神层面的负担,因此我还是决定出手相助。
我朝周围观察了一阵——不一会儿就发现了目标。
「不好意思——」
我朝三人出声攀谈,看起来不甚友善的两个年轻男人便转过身来。他们像是要将少女堵在墙上似地挡住了去路,并且似乎正在逼问着少女某些事。
「——呃……如果弄错的话我先向你们道歉。在我看来你们好像是用强迫的方式带走那个女孩的,所以让我有点在意。请问发生了什么争执吗?」
「……你是谁?和你没关系吧?」
从这种制式反应看来,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够在不造成太大混乱的状况下赶走他们,但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如果刻意引起站务员注意的话,这两个家伙就会乖乖离开了吗?
其中一个男人似乎担心少女趁乱逃走,便警戒似地紧抓着她的手。另一个人则挥拳朝我的胸口打了过来。
「去死吧,小鬼!」
「不不,我可不能——」
——照你的话办。我话还没说完时——忽然传来一声愚蠢的哀叫。我将视线循着声音移去,正好瞧见原本抓住少女的男人双膝瘫软地跪倒在地的画面。
同一时间,我、以及和我对峙的男人动作也跟着在瞬间停止。
原来少女使出了毫无预备动作的流畅踢击,并且准确地命中了男人的重要部位。当我理解整个状况时,少女已经跑到了远处,并且华丽地纵身越过围墙逃往了车站外围。
另一个身体无恙的男人立刻焦急地大吼「给我站住!」,并且迅速地向前追去。而弯腰跪地的男人则是一边发出痛苦的呻吟,一边脚步踉跄地跟了上去。我想那种疼痛应该生不如死吧。
「喂!你们几个,不可以从那里爬出去——」
此时终于察觉骚动的站务员立刻赶过来阻止,然而为时已晚,男人和少女已经用非正规的方式从车站里消失了身影,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原本因为骚动而停下脚步的其他乘客,这时也继续向前走去。
最后留在原地的,只剩下皱着一张脸、不断嘟哝的站务员,及一头雾水地搔着头的我。

我叫做名冢天人,目前是曙光山学园高中部的一年级学生,同时也是红南宿舍·通称中立国宿舍的居民。另外,也是一个经常会像现在这样,事后为自己所采取的行动太过多余而倍感懊恼的半天使。
——算了,先回去和小奏她们会合吧。

* * *

「我回来了——」
门一打开,奏立刻精神饱满地跑进了屋子里,我和背上的亚夜花则跟在她后头进去。
我们换搭电车之后,没有再碰上什么状况,很顺利地抵达了老家。
老家是一栋不大不小的二层楼独栋房屋,目前只有老爸和小奏两人住在这里。听说这栋房子是已经过世的母亲那边的祖父所留下的遗产。
老家依旧和我记忆中的模样相同,这一点总是能够带给我难以解释的安心感。虽然我也才离开几个月而已,照理说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就是了。
「先让室内外的空气流通一下吧。小奏,你去把家里的窗户都打开。」
「好——」
奏有些迫不及待似地脱掉鞋子,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向窗户。
「……不过,倒是比我想像中还要干净多了呢。」
我将亚夜花从背上放下来,并且让她坐在玄关口的台阶上,一边低声呢喃道。
在我住进宿舍之前,这个家的家事也都是由我一手包办的。原本我还有些担心自己搬出去后,家里到底会变得多么脏乱,但却出乎意外地井然有序。但是老爸毕竟不是那种会注意整洁的人,想必是奏努力维持的成果吧。
这几个星期以来,由于老爸到国外出差,而奏又跑到宿舍来玩的关系,家中一直都处于空无一人的状况。东西虽然不会变得杂乱无章,但灰尘堆积倒是可以想见的状况。
老爸已经通知他明天就会回国,在那之前我至少帮忙把一楼打扫干净吧。
「……我……请求……开启……冷气。」
瘫软无力地趴在玄关前方地板上的亚夜花,似乎想要让身体凉快一点的样子。
「等打扫完再开吧。」
因为会尘埃飘扬的关系,打扫时必须打开窗户才行。当然,这时候也不能够开冷气。
「……什、什么时候才会打扫完?」
「等用扫把和吸尘器打扫过就行了。」
「…………」
亚夜花不发一语,只是迟钝地撑起沉重的身体。
「你要去哪里?」
「帮忙。」
接着,她做出了出乎意外的回应。
「……你发烧了吗?」
「我不否定自己有中暑的可能——不过,目前我只是单纯判断这么做能够快点完成而已。这是合理与否的问题。」
「喔!」我不吝惜地发出佩服的惊呼。想不到她除了积极地走向户外之外,还摇身一变成了行动派呢。难不成是心境上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好,那我们开始吧。」
亚夜花说完后便向前走去。但是才走了几步,整个人就脚步不稳地一头撞上了墙壁。
——这家伙真的不要紧吗?我一边担心地想着,一边急忙追上前去。

打扫作业大约花了一个小时左右便宣告完成。
从结果来看,亚夜花并没有帮上什么忙。毕竟她和我以及奏有着经验上的差距。如果不是惯于该作业到某种程度的人,无论做什么事往往都是事倍功半。
话虽如此,即使只有努力和干劲,也应该获得相对的赞赏才对。因此我便主动提供了一间舒适的冷气房和冰茶作为奖励。
「辛苦你啰!」
我对着奏和亚夜花说道。
躺在榻榻米上的亚夜花气喘吁吁地吐着气,奏则在一旁用圆扇不停地为她送上凉风。
「对了,我现在打算出去买些晚餐的食材,你们呢?」
亚夜花保持着躺平的姿势,然后缓缓地将两手抬高。看起来应该是在说「不行,我动不了了」的意思。
「啊,我也要去——」
奏立刻起身说道。但当她看见眼前筋疲力尽的虚弱神祇时,脸上的表情也不自觉地变得十分复杂。
就在这时候,亚夜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我、一个人,不要紧的。」
接着,她对奏挤出了这几个字。虽然那张脸依旧和平时一样看不出感情起伏,但她的视线却令我感觉到些许温柔。
「我留下来看家,你和他一起去吧。」

「买了好多东西喔——」
两人并肩走在夕阳照射的回家路上,奏的脸上堆满笑容,双手则提着装满战利品的环保袋。
「毕竟把今天晚餐要吃的份还有之后要拿来做菜的份都买齐了嘛!虽然我都挑了一些能够保久的食材,但你还是要尽快和老爸一起把这些吃掉喔!」
「嗯。」
奏安静了片刻后,又继续接着说话。
「呃……哥哥,今天你们就会回去了吗?」
「我是这么打算的……」
听我这么一说,奏立刻露出显而易辨的沮丧表情。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啦,可是我现在觉得看亚夜花的样子,今天应该很难回去吧。」
「咦?——呃,那、那么,你们就留下来住一晚再回去嘛!」
「嗯,好像也只能这么做了。」
「真的吗?」
奏语气雀跃地说道。但不一会儿,她又立刻收起了欣喜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是在为因亚夜花不舒服而高兴的自己感到有些自责的样子。
「她那副模样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而且我多少也猜到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啦。反正她今天应该也不想再移动了,住下来她反而会觉得高兴吧。」
我不禁觉得,或许是亚夜花顾虑到奏,所以刻意制造了一个让我决定住下来的理由也说不定。虽然她筋疲力尽看起来不像骗人的样子,然而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也稍微夸张了点。不过我也没必要逐一确认她的真意就是了。

就在此时——
「…………」
我的双眉紧皱,并且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哥哥?」
奏则是一脸狐疑地仰头望向我。
「喔,我忽然想到有点事要处理。」
我含糊其词地答着,并且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扫向周围。这里是我的老家附近,于黄昏时分行人算不上多的住宅区,而左手边则有一处占地颇大的绿地公园。
不祥的气息似乎就是从公园的方向传出的。
「小奏,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将自己手中的环保袋交给奏,独自一人走向公园。
对方应该不是带有杀意或恶意的存在,但是微微从空气中飘来的味道却令我不敢松懈——
「这是血的味道吧。」
我低声呢喃道。
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不会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也说不定。但是经过这几个月,而习惯了这种味道的自己,似乎会下意识地被引起注意。
我离开公园的人行步道,走入一旁茂密的草丛里,并且持续地朝深处前进。
最后,我顺利地找到了臭味的来源。
「……啊、喂!」
我不自觉地喊出声来。
在矮木的阴影处,有个人影宛如要刻意避人耳目似地,正蜷缩着手脚躺卧在地上。而对方的身旁还有一个像是私人物品的大型运动提袋。
或许是在『天秤会』中坚实的磨练所获得的经验使然,我因眼前这一幕而呆滞的时间极为短暂。
是个女性——而且还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女。
我走近对方身边,膝盖触地蹲了下来。呼吸、脉搏,一切都还算正常,但却称不上稳定。
穿在她身上的衬衫和牛仔裤全都沾染着血迹。我在心中默默向对方道了声歉后,便迳自掀开她的衣服。侧腹部和大腿处都有着大大的新伤,而且出血也没有停止的迹象。
看来应该没必要多问「你没事吧?」之类的问题了——这当然是不乐观的意思。
我拿出手机,准备按下119三个按键。
「……救护车不晓得要几分钟才能赶到呢。」
然而,就在我自言自语的瞬间,少女忽然动了起来,并且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那是股连我都不禁讶异的怪力。微张的双眼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和手中的手机。
「你醒了吗?再撑一下,我现在就叫救护车——」
「不……不行……」
少女虽然显得十分虚弱,但勉强说出口的确实是拒绝的话语。
「……不、不能去、医院。求、求你,我、不能、去——」
她绞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几个字后,便脱力似地再次垂下了头。接着,原本抓住我手腕的手指松了开来,只在皮肤上留下了施力后的抓痕。
「呃,就算你这么说……」
少女的伤势怎么看都不能弃之不顾,但我却只能抱着无计可施的心情注视着陷入昏厥的她。
就在此时,我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女好像似曾相识。我思考了一会儿,接着明确地回想了起来。她就是我在车站碰到的那个女孩。当时她被两个男人纠缠,后来趁机踢了其中一人的重要部位后,便飞也似地翻墙逃走了。她的的确确就是那时候的女孩。
「这算是不可思议的缘分吗——只是,现在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我不禁叹了口气。

「——所以你就把她带回来了?」
亚夜花面无表情地问道。这并不表示她真的在生气,而是她原本就是那种表情。
首先,我们将伤患先放到了我的——正确地说应该是我过去曾经住过的房间里的床铺上。奏则是担心地盯着少女面无血色的脸。
「亚夜花,你能够帮忙抑止伤势的恶化对吧?」
「正确来说虽然无法抑止,但能够帮她回避死亡的危险。」
亚夜花的真实身份是司掌生死的冥界神。虽然她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但仍然拥有我望尘莫及的能力。
而她的能力之一,就是让生命自死亡中加以隔离。虽然使用时有一定的条件限制,但确实能够让濒临死亡的重伤伤患免于死亡。
我之所以不叫救护车,直接将少女带回家中,也是因为我认为亚夜花的能力应该会比人类医生更能派上用场才对。
此外,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这个女孩不是人类呢。」
亚夜花说道。
「天人就不用说了,小奏应该也发现了吧?」
奏点点头做出肯定的回应。
非人者拥有能分辨非人者的能力。即使如此,这仍与个体能力的差异——也就是『察觉他人存在的能力』及『隐蔽自己存在的能力』的精确度息息相关,因此并无法每次都能正确无误地判别对方的真实身份。简单地说,若对方的神格较自己为低则容易分辨,相对较高时则难以辨识。
以我本身为例,我所拥有的感受能力和隐蔽能力几乎趋近于零,甚至比不过同样身为半天使的奏。另一方面,被归类为神祇的亚夜花在两种能力上都拥有最高等的能力……只是我不禁会想,为什么她不把能力分一点到体力上呢?呃,这种事应该怎样都无所谓吧。
「所以我才没有把她带去让医生看啊。」
先不提以人神共存为目标的实寻市,要在这一带碰见『非人者』可说是相当难得的事。另外,虽然统称为『非人者』,却有着各种不同的类型。有些『非人者』外表看起来和人类几乎毫无差异,但是带他们到医院去,进而引发骚动的话,事情可能会变得更加难以收拾。
「伤势如何?」
虽然对少女不好意思,但我还是为她褪去了内衣裤以外的所有衣物。
少女纤瘦而紧实的裸体横躺在我们的面前。那缺乏妩媚气息的肉体并未令我们产生任何遐想。不过,即使她的体态再怎么丰腴诱人,我也很清楚现在不应该是多作他想的时候。
少女的腹部和大腿都有着大片的伤口,看起来不像是刀伤,而是被巨大的爪子之类的东西抓过所留下的伤口。在公园里看到的当下,我几乎已经认定这是足以致命的伤势,但是现在——
「看起来出血状况已经稍微有点缓和了。虽然暂时还无法随意行动,但应该还用不着运用我的力量,也能够保住性命才对。」
「……太好了。」
奏大大地松了口气。因为亚夜花判断生命流向的能力绝对值得信任。
「既然如此,就暂时再观察一下状况吧。不过,她的伤口还是稍微包扎一下比较妥当。小奏,你去洗脸台把所有的毛巾都拿过来。」
「好!」奏活力洋溢地答道,然后立刻快步跑了开来。
「她的灵格看起来并不高,但是肉体却能急速地活性化,我想应该是身体能力相当优秀的种族。」
「嗯,我也这么觉得。」
我不禁回想起她在车站所展露的过人运动能力。
少女此时看起来呼吸似乎变得顺畅了许多。照这个恢复速度看来,快的话或许明天就会清醒了也说不定。
只是,当我放下对少女身体状况所感到的不安时,脑海中立刻又浮现了新的疑问。
让她变成这副惨状的家伙,想必应该还留在这附近。
那家伙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才让少女受到濒死的重伤?

◆ ◆ ◆

「好,我知道了。你今天要住在那里对吧。」
我对着话筒说道。此刻我握在手中的并非手机,而是宿舍里的电话。
「我会将事情转告弓虎的,宿舍这边就交给我吧——嗯,不用客气啦。那就晚安啰,天人哥。」
我将话筒挂了回去。
听说他捡到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孩,因此决定要暂时待在老家直到事情告一段落。
这个人还真容易被卷进麻烦事里呢。这几个月来大概碰上了一、二、三、四——不过,其中也有我刻意把他卷入的事件,还是不要用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来评论吧。
好,回厨房做事吧。正当我这么想的同时,有个声音叫住了我。
「唷!」
回头一看,那位来访的少年就站在我的身后。我记得他好像叫做冰室……结。
从姓氏来判断,难道他是亚夜花的弟弟?不,也可能是她的哥哥?毕竟这些人实在无法从外在来判别实际年龄,因此即使多做揣测也没有什么意义。
先不管他的身份,他跑到这里做什么?他刚才应该在和弓虎谈话才对,该不会是上洗手间之后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吧?
「会客室还要再往前走喔!」
「不,事情已经谈完了。我和弓虎稍微谈过了,不过最后谈不拢,所以就不欢而散了。」
「所以你要回去了吗?那么玄关应该走反方向才对喔!」
「我还有事要找你呢,羽村梨玖。」
「…………」
我不自觉地眨了眨眼。
对方知道我的名字这件事并没有令我特别惊讶,反倒是「找我有事」这句话让我觉得有些意外。毕竟我和他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交集,我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令他感兴趣的事。
「在这里不方便讲,陪我去外面一趟吧?」
「啊,我不能出去,因为接下来还得准备晚餐才行。」
我带着笑容拒绝了对方的要求。
这可是天人哥亲自托付的重要任务,当然得全力以赴做到尽善尽美才行。
少年则是状似老成地耸了耸肩。
「不一定非得要今天不可——如果我说,我有个关于亚夜花和名冢天人的提案,那么你就会愿意和我出去了吗?」
「……提案?」
我不禁蹙起眉头,再次重新注视起他的脸庞。
我无法立即回复这次的要求。毕竟对方主动提到了天人哥的名字,这一点我绝不可能当作没听见。
「什么样的提案?」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无论什么时候到宿舍外面都可以。我会主动来见你的。」
结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我开始觉得,他似乎是个对任何事都能乐在其中的人。

* * *

用过晚餐后,我们三个决定以换班的方式轮流看护少女直到早上。
我暂且帮少女拭去身上的血渍,另外也跑去买了绷带和纱布为她包扎了伤口。虽然只是应急处理,但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她的出血状况已经逐渐停止,状况也变得稳定许多。但即使如此,她所受的伤势如果换到人类身上的话,绝对足以致命,因此在意识恢复之前仍然大意不得。
接近半夜时,我便带着奏先去睡觉。虽然她还是十分担心少女的状况,但总不能让小孩子彻夜不睡地看护伤患。
这段时间由亚夜花负责看护,我则在凌晨四点左右前来换班。
当我来到床边时,少女正面露安稳的表情,同时规律地发出熟睡的呼吸声。
安详而放松的表情令少女看起来更为稚气。原本以为她应该和我差不多年纪,但实际上可能要再小一些也说不定。不过这也要她的年龄和外表一致就是了。
当天色渐明时,我便为她更换旧的纱布和绷带,同时再次确认伤口的状况。
「……几乎已经不再出血了呢。」
我松了一口气并呢喃道。
虽然还不能算是痊愈,但似乎确实脱离了危险状态,恢复意识应该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当我准备为她缠上新的绷带,而将自己的手伸进药局的袋子里摸索时……
——床铺忽然传来一阵吱嘎声。
我回过头望去,正好和少女四目相接。此时她已经用手肘撑起了上半身,并且注视着我。
「喔,你醒了啊。不过还是先别起床比较——」
少女一把将我试图搀扶她的手甩开,然后起身跳到了墙边,藉此和我拉开距离,同时还发出微弱的呻吟。看起来似乎是伤口又痛了起来的样子。不过毕竟她原本就还没恢复到能够随意行动的状态,会痛也是理所当然的。
「呃——你先冷静下来,我不是你的敌人。」
为了表明自己不带敌意,我便将双手高高举起。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这是我家。你昨天在公圜里昏倒了,我原本要叫救护车,可是你好像很厌恶医院的样子,所以我就把你带回这里了。你不记得了吗?」
少女持续用警戒的眼神瞪着我,双眉也不自觉地微蹙。从那副表情看来,似乎可以推断她是个个性不易妥协,且容易对他人产生警戒的女孩。
最后,她总算稍微放松了肩膀的力气。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给你添麻烦了。我现在就走,把行李还给我。」
「你的手提包就放在那个角落,可是你现在应该还没办法走动吧?再多休养一阵子如何?而且——」
我有些迷惘地继续说道:
「——你这个样子,我实在不知道眼睛要看哪里耶!」
「…………?」
少女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
「你要不要至少遮住下半身?」
「——!」
少女此时终于发现到自己身上只穿着内衣。只见她顿时满脸通红,并且急忙一把抓过放在床上的毛毯。
「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少女手忙脚乱地试图用毛毯遮住身体,但自己的手却因为太过慌张而不听使唤——就在此时,她忽然发出痛苦的呻吟,双膝也无力似地弯了下去。
我急忙跑向前,并且抱住那瘫软的身躯。
「所以我才叫你不要乱动嘛!」
原本就快要愈合的伤口很可能又会因此裂开,于是我不顾少女孱弱的抵抗,强行将她抱回床上。
「放、放开我,你这个人类……!」
「除非你老实听话,不然我绝对不会放开的——啊——叫你听话就乖乖听话!」
「哥哥?」
有个声音忽然从房门口的方向传了过来。
穿着睡衣的小奏双眼瞪得老大,身上穿着T恤(是我借给她的就寝用衣物)的亚夜花则眯着双眼死命地瞪着我,两人同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将少女压制在床上的我。
「……你正在袭击她对吧?」
「这是误会……」
「袭击……什么叫袭击?」
「小奏,袭击就是……」
「喂,亚夜花!」
「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这种人是做不出那种事的。」
「拜托你不要用那么认真的表情开玩笑好吗!还有,你后半的台词听起来好像别有含意耶!」

「你快点放开我啦!」

——就在突如其来的闹剧收场后。
由于体力到了极限,加上亚夜花等人也加入安抚行列(我打从一开始就想叫她们帮忙了)的关系,少女总算冷静下来了。此刻她正乖乖地盖着毛毯,坐在床上休息。只是,她的视线依然没有从我们的身上移开,始终维持撑起上半身以便随时采取行动的姿势。
「呃——有件事我想先确认清楚,你不是人类对吧?因为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叫我『人类』。」
「…………」
她脸上的警戒神色变得更加鲜明。
奏第一眼就看出对方并非是纯粹的人类。相对地,她之所以会把同样拥有快速治愈能力的我误认成一般人类,恰巧也印证了亚夜花所言,对方是拥有强韧肉体,但灵感力却不高的种族。
「啊——我把话说清楚好了,我们几个也不是人类。我和小奏——就是穿睡衣的女孩——都算是混血儿。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没有想要挖出你的真实身份的意思,更不会加害于你,所以你不需要那么紧张啦!」
接着,我再一次将事情的始末做了说明。
等到说明告一段落后,少女才恍然大悟似地吐了口气。
「——啊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在车站里的好管闲事的男生。」
「好管闲事……」
再次被人这么形容,我的心境也一阵五味杂陈。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倾向就是了。
「所以你放心了吗?」
「我知道你们不是我的敌人了。不过我还是不打算在这里久留,我会立刻离开的。」
少女依旧坚持己见。只见她带着僵硬的表情作势准备下床,于是我便急忙上前制止。
「我不是说过了,你的伤势还不能马上到处走动啦!」
「让开。」
「呃,那个……」
「你的血好不容易才止住的耶?如果又开始乱动的话,一定会再出血的。」
「我的身体要怎么使用由我自己决定,不用你管——」
「听我说!」
有道响亮的声音打断了我和少女的争执。所有人的视线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集中而去。只见奏有些畏缩似地泛红着脸,但仍不忘继续开口往下说。
「那个,算我拜托你了,你可不可以多休养一阵子再走?」
「可是——」
少女虽然还想说些什么,但在看见奏的表情后,便将话吞回了喉咙里。
「你可能会觉得我们多管闲事,但我真的很担心你。因为,你、你之前身上流了好多血,看起来很痛的样子……所以……我才想……」
「…………」
少女沉默了半晌,最后才像是俯首认输似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啦,那我就再稍微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只见她不情不愿地让半撑起的身体再次躺下去。看见这一幕的奏则是放心似地绽开了小小的微笑。
「……虽然有点晚了,我还是要向你说声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少女迳自地说着,但视线并未朝向我。从头至尾未曾卸下那副不悦表情的少女多少令我感到有些困惑。
「不客气——我也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名冢天人,这一位是我的妹妹小奏。站在那边的那一位是冰室亚夜花。」
「——果乃。」
连报上名号都这么惜字如金。
「我没有姓氏,因为我没有人类世界的户籍。」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和人类在一起生活啰?」
果乃点了点头。
「从这里往山区的方向走,有个更偏僻的乡下地方,那里有一个部落。」
听起来似乎是个小型村落的样子。既没有被画在地图上,理所当然地也未登录为行政区域。据说村落里的居民有时会隐藏非人者的身份到人类的城市里,但由于能自给自足的关系,所以村庄的居民仍尽可能地不和人类接触,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听起来就像是个世外桃源一样呢。我听说这种村庄在现代社会里已经越来越少了。」
亚夜花说道。
「正因为是少数派,所以更必须相互依存才行。虽然说起来让人有点火大就是了。」
果乃用忿忿不平的语气说道。
「那么,你为什么要离开部落,而且还受了那么重的伤?我觉得看起来好像有人在追杀你的样子……」
「——有点像是同伴反目成仇吧。」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
果乃再度陷入了沉默。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会勉强问你——总之,你的伤要痊愈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所以就先好好在这里休息吧。」
即使考虑到非人者的回复速度,果乃的伤势至少也得再过几天才能恢复到行动无碍的状态。
「对了,小奏。」
「咦,哥哥,有、有什么事吗?」
「果乃由我来照顾就行了,你快点回房间睡觉吧。」
「可是,现在已经早上了耶?」
时钟的指针正走到了五点半,外面也变得十分明亮。
「因为我们昨天晚上忙到很晚。等早餐准备好了我再叫你起床。」
「喔——……」
似乎还想留在这里的奏在我的连声催促下,只能不情不愿地回自己的房间。当然,她并没有忘记向在场的所有人道声「晚安」。
「亚夜花,你呢?」
「我没有特别想睡,所以我要留在这里。」
因为这家伙平时常熬夜的关系。虽然我可以想像等到了白天时,她八成会遭到熬夜的反作用力逆袭吧。
「你也去睡觉吧。一直待在我旁边,我也会觉得很不自在。」
果乃用嫌麻烦的视线射向我。
「还是说你非得盯着我才能放心?」
「我不觉得你会做出什么坏事——可是,我还是担心你会偷偷跑掉。万一真的发生这种事,小奏一定会气我没有看好你的。」
「…………」
果乃啧了一声并将脸撇向一旁,看来似乎被我猜中了。
我抓抓头稍作思考后,便再次开口向她搭话。
「喂,难道说在追你的是相当危险的家伙吗?危险程度甚至让你不想把我们也牵扯进去。」
虽然果乃始终表现出一副冷漠的态度,但我却隐约能察觉不想把我们牵扯进去的意思。从她意识才刚恢复便立刻准备动身离开的举动来看,多少也能推测出这个理由。
我之所以将奏支开,也是因为想和果乃确认这件事的缘故。可以的话,我希望尽量不让奏听到这类不妥的话题。不过那孩子很聪明,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也说不定。而她会难得向我抱怨几句,想必是因为感觉到自己似乎被置身事外的关系吧。
——我一直觉得,由于自己只是『天秤会』的打杂成员之一,因此上头的人总会刻意避免让我接触到真正危险的部分。前阵子奏遭到袭击的事件中——直到最后仍然没人告诉我整起事件的幕后黑手及目的为何。那种心有不甘的感觉又再次浮现了。
……不过,那件事就先搁在一边吧,现在最重要的是了解少女的状况。
果乃犹豫了片刻后,才终于缓缓地开口说话。
「——从我的伤势应该看得出来,那些家伙根本就不会手下留情。如果他们发现这里的话,即使是和这件事没关系的你们,他们也会毫不客气地下手的。」
说到这里,果乃严肃地皱起眉头,然后用有些焦虑的语气继续说:
「你叫做天人对吧?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时候,有没有被什么人跟踪?现在这个房子的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在徘徊?」
「不用担心啦!」
我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的气息,加上如果真的有其他非人者接近,亚夜花或奏也应该都会察觉才对。更何况,我并不认为那个小小的隐蔽部落里,会有神格高于亚夜花的非人者存在。
「呃——你、你可别搞错了,我才不是在担心你们的安危。我只是为了自己着想,所以才向你确认清楚而已!」
……嗯,这家伙果然不是什么坏人。
「总之,等到我的伤好了,我就会立刻离开这里!」
「你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吗?外面的世界有你认识的人?」
「…………」
果乃露出一副赌气似的表情,但却没有做出任何反驳。
「没有对吧?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看状况临机应变。」
简单来说就是毫无计划的意思吧。
听到这里,连我也开始烦恼起这家伙该怎么办。等到她的伤势痊愈后,让她一个人离开只会让我更担心而已,可是又不能把她交给警察照顾。
「天人,关于她的去处……」
从刚才起就一直保持沉默的亚夜花忽然开口插话。
「喔,对耶!」
的确有一个不会放任『非人者』为非作歹,且确保着合理秩序的藏身处。
「喂,你知道实寻市吗?」
「……听是听过,但没有实际去过。」
果乃答道。然而,她那原本就写满不悦的表情似乎更显紧蹙。
——是我看错了吗?
虽然她的反应令我有些挂心,但我仍继续说下去:
「既然如此,事情就简单了。如果你不排斥的话,要不要到实寻市来?我和亚夜花都住在那里,接下来我们正好要回去,所以也可以顺路带你过去喔!」
这对她而言应该是最好的选项了吧。
然而——果乃却不多想地摇了摇头。
「我拒绝。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为什么?」
「关于实寻市的事,我确实曾经听过传闻。那里是个『人类和非人者共生共存的城市』对吧?可是——不,应该说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不想到那种地方去。」

◇ ◇ ◇

「你们是说——被她跑掉了是吗?」
坐在沙发上的光头壮汉低声说道。
虽然没听见劈头痛斥的骂声,但无法称得上冷静。证据就是,他脚边的桌子已经成了碎片。因为听完报告的壮汉在开口说话前,就已一脚踹碎了桌子。
这里是某饭店的一间客房。
房里有着宽敞的室内空间,以及看起来价格不斐的室内用品。光头的壮汉正坐在房间中央的皮革沙发上,而他的面前则有一群直立不动的男人整齐地排站着。
「怎么回事?你们都是哑巴吗?」
像是壮汉手下的男人们,每个都害怕似地低垂着视线。
这时候,人群当中忽然发出了一阵偌大的声音。
「哎呀呀,兄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啦!简单来说只不过是这次没能抓到那家伙而已。听好了。就只是『这次』而已。」
戴着太阳眼镜的金发男人夸张地张开着双手说道。
「你是说下次绝对不会失手吗?」
光头壮汉用锐利的眼神瞪向发言的男人。
「你敢向我保证吗?大神。」
「当、当然啰,浦坂兄弟。」
被称为大神的太阳眼镜男露出几分抽搐的浅笑,但仍快速地继续说着:
「我已经让她身受重伤,而旦几乎把她逼到了绝境。也就是说,接着只要抓住她就行了。你应该可以信任我的追踪能力吧,兄弟。」
「…………」
光头壮汉不发一语,用视线扫过了所有的手下。一会儿后,他不悦地啧了一声,然后才抬起下巴开口说话。
「——去吧,这次绝对不许再失败了。」


第二章 前往实寻市

午后,已经离开家里好几个小时的我们,正在余晖的映照中快步赶路。
这里是一处经过辛苦的铺设,却几乎不见人车的环山道路。
柏油路在白昼时似乎已经蓄积了充分的热能,因此即使到太阳西沉的时间,我们的体感温度依旧居高不下。虽然我拥有常人以上的体力,但要持续走在这样的道路上,仍是煎熬。
从清早时分起又睡了一觉的果乃,恢复到能够正常走动的状态后,如同她先前所说的离开了我家。由于实在拦不住她,因此我只能无奈地跟在她身后。
由于先前所受的伤应该尚未完全痊愈,因此果乃的表情依旧不见一丝从容,我想她应该是强忍着痛楚在走路才对。
「……喂,你真的打算用走的去吗?」
「你有意见的话就回去呀?何况我一开始就没有拜托你和我一起来。」
果乃继续笔直向前走着,同时没好气地回应着我。其实我差不多也已经习惯她这种嘴上不饶人的态度了。
「你应该也看见了吧,我在车站的票闸口曾经被他们抓到一次,我想这附近的车站应该全都被埋伏了才对。」
理所当然地,搭公车也有相同的危险性。计程车则碍于资金问题只能作罢。因此我们最后只剩下步行这个方式可选。
不过对我们来说,这段路程并非是步行无法抵达的距离。即使加入充足的休息时间,我想顶多花上两天就能到目的地才对。前提是一路上没有突发状况就是了。
我之所以没有强行阻止果乃出发,正是因为最后总算让她勉强同意前往实寻市的关系。
我不禁回想起清晨时分的对话。

「因为我最讨厌人类了。」
果乃说出拒绝前往实寻市的理由。
「所以我无法理解那些愿意和人类一起生活的家伙,更不想和那种主张双方共存的鬼地方扯上关系。」
「就算你这么说,可是你也没其他地方可去不是吗?」
「那是……」
果乃词穷似地陷入了沉默。
「只要到了实寻市,应该就能获得一定程度的保护。如果到时候你还是受不了的话,再决定下一步要怎么做也行吧?」
「…………」
「如果不先设法解决眼前的问题,怎么有办法看得见未来呢?」
——经过我不厌其烦地说服后,果乃总算答应和我们一起前往实寻市。
虽然我后来并未逐一细问理由,但从她的言行看来,我认为她厌恶人类这一点应该不是谎言。因为我确实感到她对于身为实寻市居民的我们表现出的排斥感。
而我之所以会想帮助她,也是因为我并不认为她的心中只有对人类的厌恶而已。
其中的根据之一,就是果乃总是极力避免将他人——尤其是人类卷入自己的问题里。要不是如此,她应该会选择更轻松的移动手段才对。
我想,或许她的内心还隐藏着更复杂的理由也说不定。加上此刻她的伤势尚未痊愈,而且还处于被人追杀的窘境,让我实在无法对她弃之不顾。
今天早上我再打了通电话给宿舍,并将事情原委告诉了弓虎。而她则委托我保护果乃,并带着她平安抵达实寻市。但是——
「『天秤会』的权限仅止于实寻市市内而已。也就是说,这个组织的活动仍然属于非公开而未受认可的行为。所以你要尽量低调一点喔——还有,以『天秤会』的立场而言——特别是我个人是无法在实寻市以外的地方提供协助的,一定要多加留意——」
弓虎用慵懒的声音作了如上的补充说明。
居住在人类世界,且拥有格外强大力量的神祇间缔结了限制彼此力量的协定。因此若贸然引发纷争,必定会造成周遭难以弥补的损害。
『天秤会』的主要工作是维持实寻市内的秩序。反过来说,如果在职权范围之外的部分行使神的强大力量,就很可能违背协定内容。也就是说当某个神祇先行出手时,其他神祇也很可能前仆后继地加入战局——而导致难以收束的混乱状况。
就如同某个国家一旦发射核弹,其他国家的报复行动必定会接踵而至。这么一想就不难理解弓虎的话了。人类和非人者之间共生共存的关系,其实正是建立在这种危险的平衡之上。
我再次整理了自己的思绪。
这次的工作——关于保护果乃一事所必须注意的事项。
首先,我不应该对『天秤会』的支援抱持期待,并且必须在尽可能不使用『非人者』力量的状况下完成工作才行。
第二点。由于弓虎无法使用她的力量之故,意味着我的压箱绝招也将变得无法使用。
原本,我能够藉由连结来借用神祇的力量,让自己的力量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得爆发性的提升。这个身为绝对神的代行者的能力,在这次的事件中也将遭到封印。
第三点,我必须记住修正认知的结界不存在的这一个事实。
实寻市覆盖着能够窜改人类记忆的结界。当人类目睹常识之外的状况时,结界就会自动发挥功能。当然,结界的效果并无法及于市区之外。也就是说,一旦非人者的力量遭到目击,必定会引发前所未见的骚动。
不过,只要一路上平安无事,就没必要为了这些状况而烦恼。对我而言,心中自然会期待着这是一趟一帆风顺的旅途。

当我们彼此沉默地向前走着时,我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我拿出手机一看,是奏传来的简讯。原来老爸已经回到家了。虽然我原本就认为老家遭到攻击的可能性并不高,不过这么一来我就能完全放心了。
当我要离开家里时,奏也表现出一副想要跟过来的模样,但再怎么样也不能带着她同行,最后还是将她留了下来。虽然她十分担心果乃,也可能觉得一个人留在家里很寂寞,但只要有一点危险性,我就绝不能让她置身其中。
——不过,之后除了传简讯和打电话之外,我想自己还是经常回去露个脸吧。嗯。
而说到另一个同行者的状况——
「……喂,那个女孩真的不要紧吗?」
果乃的视线落在我的背上并问道。
「你、你不用多虑。」
亚夜花用无力的声音逞强地说着。
由于她上路没多久就已精疲力竭,因此按照往例,仍由我背着她走路。
「所以我才叫你坐电车回去啊……」
不管怎么想,要她徒步跟着我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所以我要她一个人先搭电车回去。想不到她却抵死不从。这家伙原本个性就是这个样子吗?
「……我担心天人你一个人会出事。」
「我不是说没问题了吗?」
我反倒更担心亚夜花究竟能够撑到何时。背着她走对我而言算不上什么太大的负担,但酷热的天气可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不过,天人你自己不也一样吗——」
果乃忽然插嘴说道。
「——我也叫你不用跟着我,但你却硬要跟来。」
突如其来的意外指责,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呃,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我虽然立刻开口回应,但却迟迟想不到合适的反驳。
「呃——总之,你要说我多管闲事还是什么都行,因为我想看着你平安抵达实寻市。万一我们先走一步,最后却没办法在实寻市见到你,到时候我心里可能会觉得很懊恼吧……」
「……真是群怪人。」
果乃轻轻地耸了耸肩。
此时环山道路开始转入了山间小路。来到这一带之后,原本还能看见的零散住宅和行人也几乎都从眼前消失无踪。
「这里只要继续直走就行了吧,亚夜花?」
「对。」
在我背上的亚夜花一边看着手机,一边担任着我们的导航系统。
果乃虽然嘴上不停嘟哝着,但最后还是答应了和我们同行的要求。需要有人带路的必要性应该是主要的理由之一。毕竟她对实寻市这片土地十分陌生,身上也没有手机或地图等工具。
「过了下一座桥之后往下走。」
「……往下?你该不会要我们潜到水里吧?」
「我指的是地图上方的下方……还是应该说南边才对?」
「呃,不管用哪一种说法都很难懂。可以请你一边看着我们前进的方向,一边用左右来指示我该怎么走吗……不过也难怪啦,你从来都没有看过地图找路的经验对吧。」
「…………」
虽然我没有任何嘲笑亚夜花的意思,但她的自尊心却似乎因此受到创伤而陷入了沉默。从刚才起就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和亚夜花对话的果乃,此时也开口问道:
「你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应该可以算是同居人吧?」
我如此答道。当下实在想不出其他适当的措辞。
「是喔。」
果乃用微妙的表情应了声。听起来就像是『谢谢,多谢招待』一样。咦,该不会招来误会了吧?还是说我稍微解释一下会比较好?
原本以为背上的亚夜花应该也会主动反驳,但她却依然不发一语。或许是因为热过头而没有精神的关系吧。
「那个女孩会无法动弹,是因为什么种族上的制约吗?比如说她是冰或水属性的妖怪之类的。」
「不,她只是单纯缺乏体力而已。」
「……那你为什么还要带她来?」

「嗯——……应该算是顺水推舟吧?」
如果要更正确地说,理由应该是『因为她难得主动展现到外面行动的意愿,虽然心里仍有不安,但也没有强行阻止她』——只见果乃像是在思考什么似地,露出一副无法释怀的奇特表情。
不过她会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亚夜花在平时确实半点忙都帮不上——即使她的神格远比我来得更高。
「天人,你要负起责任照顾好她啦——你叫亚夜花对吧?如果真的撑不下去就说一声,我们可以休息一下再走。」
「……就这么办。」
「你自己还好吗?伤口已经不痛了吗?」
「用不着担心,我还能走。」
果乃不加犹豫地答道。
我心里想,她的话应该不能照单全收才对。毕竟这家伙既强势又顽固,是就算死到临头也绝不会哭闹求饶的类型。
只是,说到保护的话——
「果乃的敌人——或者应该说是你的同伴?——他们有可能会追过来吗?」
「——他们是敌人没错。我已经脱离他们那群人了。」
果乃稍作思考后如此答道:
「我认为他们几乎不可能会追过来。出来追杀我的人数最多应该是二十人左右,以这样的人数来看,如果只是要监视附近的车站或公车站倒还有可能,但如果要二十四小时监视所有的逃脱路线,基本上不可能办得到。而且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只要在离开你家的时候没有被盯上,我想就应该不会有问题。」
「他们之中有没有身怀能找出我们的特殊能力之类的家伙?」
「我们这个种族缺乏灵力和魔力的天分,擅长的是体力和行动能力,所以照理说无法从远方得知我们这里的动向。就我所知应该是这样。」
原来如此。听起来的确是能暂时让我放心的说明。
我回头望向自己的身后。刚才走过的道路显得绵延漫长,但路上却没有半个人影。毕竟我一路上也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周遭动静,但并没有发现任何被跟踪的迹象。
既然如此,对方很可能会在我们途中经过车站换搭电车移动时袭击也说不定。
由于先前果乃曾一度在车站遭到埋伏,因此对搭车一事始终保持着警戒。加上一旦在车站发生纠纷的话,很可能把往来的人群卷入危险之中。所以她也想要尽量避免,但是只要确定安全无虞,应该就能将电车视为移动的选项之一。
「既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那我们就先休息一下吧。」
我提议道。
「……赞成。」
亚夜花则用有气无力的声音附议。
「咦?可是,我觉得应该尽量多赶一些路——」
「不用着急啦,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呢。一边恢复体力一边前进才会比较有效率。」
听完我的话,果乃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停下了脚步。
老实地听从他人指示行动对她而言或许相当煎熬也说不定,但是怎么看她都是个不会保护自己的女孩,因此我还是有必要盯住她的一举一动才行。
我们为了不引人注目,进入了山坡边侧,并且在一棵大树的树根上坐下来休息。
稍微喘口气后,我们喝了瓶装水润了润喉咙。
「——欸,你们和人类一起生活很久了吗?」
稍歇片刻后,果乃主动地向我们提问。
「我从出生的时候就和人类住在一起了,可以算是半个人类。搬到实寻市则是今年春天的事。」
仔细想想,搬进实寻市到现在也不过才几个月而已,但因为历经了相当多的体验,令我觉得似乎过了更久的时间。
「……我大概两年多。」
亚夜花答道。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想到似乎从来没仔细问过她之所以加入『天秤会』的理由。虽然听说似乎是弓虎半强迫地引荐她加入的,但其中应该有某个契机才对。
「和人类一起生活,呃……不会觉得很讨厌吗?」
果乃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撇向一旁问道。
「讨厌?怎么说?」
「例如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不同,或是没办法真正融入人类社会之类的感受。」
亚夜花表情复杂地噤口不语。对她来说,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吧。因为她本身就是个茧居族——或者应该说,她正是历经了这一切,才会步上茧居族之路。
「我也曾经有这种感觉——」
我代替亚夜花答道。
「——不过,我想身为非人者的我,即使待在全都是非人者的群体里面,也可能会发生同样的状况。或者我本身是个纯粹的人类,并且属于某个人类组织,即使如此,也应该会有感到格格不入的时候。不过,即使反过来也说得通。当一个人进入到某个群体里时,也可能很顺利地融入其中。」
例如过去梨玖还是人类的时候,因为车祸而失去了家人,使得她失去了在人类群体中的安身之所。
但又如过去曾将自己视为人类之中的异物的小诗,如今却已能享受着校园生活。
而万那对人类世界的生活同样乐在其中,其兄长一二三更是充分地沉浸在人类的文化里。我认为,这一切都并非是由与生俱来的身份所决定的。
「果乃,你为什么讨厌人类?」
「……有很多原因。」
瞬间,她露出了一副略显迷惘般的神情,然而答案却极为简短。
嗯——我不自觉地暗自蹙起眉头。这时候再继续追问下去真的好吗?在这种气氛下,提问程度的拿捏会变得更加困难,无论问得过于深入或不足,事后往往都会为此后悔不已。
不过,当为了前进或后退而举棋不定时,选择前进是我一贯的作法。
(总而言之——)
我们除了是『天秤会』的成员外,也处在和实寻市的运作息息相关,希望能促进人类和非人者融洽相处的立场上——因此我希望能先将这样的讯息传达给对方。
但是,当我整理好思绪准备开口时,果乃却抢先一步开口提问。
「欸,既然你住在实寻市里,你应该听过一个叫『天秤会』的组织吧?我听说那是一群促进非人者和人类共生共存的核心组织。」
「——咦?啊,听、听是听过啦。」
我们之所以没有当下承认自己正是该组织的成员,是因为看出果乃的表情并未对『天秤会』抱持着善意。
「那个组织怎么了?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吗?」
「我没见过里面的人。但是,我无法信任那种组织。」
果乃用僵硬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认为个人想和人类怎么相处都是个人的自由。就算有『非人者』想要和人类和平共处,那也无所谓。可是,我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想要以组织方式来推展这样的行为?感觉就像是认定那样才是绝对正确的理想方法。只有在人类群里伪装人类的模样才是『正确选择』,如果不照做就是『错误选择』是吗?我最讨厌这种做法了,我无法接受——」
果乃将想说的话一口气倾诉而出,接着,她忽然停下话语并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可能有点太激动了。即使向你们抱怨这些也没意义呀。」
「呃,喔……」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能支吾其词地应着声。
果乃像是要让心情沉淀下来似地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再次缓缓开口。
「关于『天秤会』的事……我之所以无法相信他们,除了我刚才所说的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理由。在几年前——」
就在这时候,亚夜花忽然像是要打断她的话似地出声说话。
「天人,有动静。」
我立刻在瞬间切换情绪,并且站起身来。
「方向呢?」
「从山上传来的——」
亚夜花微蹙着双眉说道。
「对方正一直线地朝这里而来——来了!」
话才说完,两个男人便同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果乃稍迟了几秒才起身戒备,然而却也因伤口的痛楚而不自觉地发出了微弱的呻吟。看来还是不能让她勉强自己。
其中一个男人嘴角上扬地瞪向果乃。
「总算找到你了,果乃。都是因为你到处乱跑的关系,浦坂老大可是快气疯了呢!喂,你打算怎么补偿?」
「不关我的事。」
果乃用不屑语气应道。
「我根本不想再看到那家伙的脸还有那颗秃头,我不是要你们回去转告他了吗?」
两个男人先是相互看了一眼,然后觉得很可笑似地,纷纷「咕哈哈哈哈哈」地放声大笑。
我本来以为他们只是不起眼的小混混,所以没特别留意。但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们就是在车站时纠缠着果乃的那两个家伙。
「你还是自己去告诉他吧,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就在男人话毕的同时,我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声音。
我回头一看,眼前的状况令我不禁蹙眉。亚夜花已被突然出现的第三个男人抓住,一把锐利的小刀正抵在她的脖子上。
「哼,你也别乱动喔!」
我的喉咙同样也遭到刀刃的胁迫,抵住我脖子的是俗称为匕首的短刀。
对方一共四人。
「你们太卑鄙了!」
果乃大声斥责对方。
「这是你们和我之间的私事!和这些人没有关系!」
「浦坂老大有交代,造成一些牺牲也不用在意。」
「——你们!」
果乃愤恨地咬着嘴唇。自己的判断错误,当时果然不应该把他们卷进来的——她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在懊恼着这一切。
「喂,那边那个小兄弟,我是不知道你是亲切助人还是那种满腔热血的人。不过,出手帮这家伙的话,自己的小命会不保喔!」
前方的男人露出宛如胜利般的得意笑容。
「也不一定啦。到底会不会真的丢掉小命,还是得看这家伙的选择呢!怎么样,小兄弟要不要老实一点,去求果乃乖乖配合啊?」
我无视于男人的恫吓,迳自将视线移向右斜后方。
「……喂,亚夜花。」
「什么事?」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有四个人?」
「我又没说只有两个人。你不觉得本来就应该多注意周围的状况吗?」
「…………」
我像是辩输对方似地陷入了沉默。如果这时候万那在场的话,想必也会用和亚夜花相同的话责备我吧。
「而且,天人你应该——」
「我知道,你不用再说了啦。我很清楚该怎么做,交给我处理吧。」
「喂,小鬼,别在那边叽叽咕咕——」
「你安静一点。」
当身后的男人传来骂声的瞬间,他的腹部硬生生地挨了我一记肘击。
只见对方痛苦似地吐出一口气后,立刻顿失力气地跪倒在地。
「不、不准乱动!」
挟持住亚夜花的男人立刻用刀子按抵住她的脖子。而人质不悦似地蹙起了眉头。
「亚夜花!」
我大叫一声,并且立刻冲向对方。
原本以为我会老实地停止动作的男人,对我的举动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只见他一瞬间陷入了该以人质护身或是放开人质对付我的犹豫之中,而我则藉此一拳将他打飞了出去。男子一头撞上后方的树干,并且就此倒地不起。
顺带一提的是,我之所以会刻意大叫亚夜花的名字,其实并非是担心她的安危,而是为了制止她的动作。虽然她是个体力虚弱的茧居族,但毕竟是司掌生死的神祇。如果她按捺不住的话,要在瞬间夺走这种家伙的命可说是易如反掌。
「……我才不会那么做——」
亚夜花有些不服似地小声反驳。
「——告诉我不可以那么做的,不就是天人你吗?」
此时果乃和剩下的两个男人纷纷惊讶地张大着嘴。
亚夜花之所以察觉到其他两个伏兵的存在却没有说出口,也是因为想要引诱出他们之后再一网打尽。当然,这时候如果让剩下的两个男人逃走,事情会变得十分棘手。我们虽然想尽量避免引发纠纷,但眼前的状况却不容我们做出其他选择。
既然如此,我就得确实完成自己的责任才行。
「好了好了,伤患就乖乖休息吧,这种工作就由我来处理。」
我一边转动着手臂,一边跨步向前。
此时,果乃才终于回过神来。
「不、不行,你们快逃!这些家伙还没有认真起来——」
「小鬼,可别小看我们了。」
其中一个男人打断了果乃说到一半的话,并且咬牙切齿地发出恫吓。同一时间,两人的身型也开始产生了变化。
他们的额头长出了尖角。
肌肉剧烈地膨胀隆起,最后撑破了上半身的衣服。
外露的皮肤开始逐渐转变成深邃的红铜色。
接着—体型整整变大了一圈的男人们向着我露出了蔑视的讪笑。
「……原来如此。」
我呢喃着。看见这个模样的话,他们的真实身份就一目了然了。在日本这个国家之中,他们算得上是主要的『非人者』。
「可别以为你能够死得不痛不痒喔?」
尖牙并排的唇转化成扭曲的邪笑——而两只怪物像是以此为信号似地,同时发出狂吼并朝我们冲了过来。

「——简单来说,这些家伙就是所谓的『鬼』对吧。」
我将昏倒的几个男人丢到了山中不显眼的草丛里,并且拜托一脸厌烦地走在我身旁的亚夜花(因为我一个人抱着四个大男人,实在没有余力再背她),让这些人的生命力降低到必须再昏睡好一阵子的程度。
他们应该还有同伴才对。我的打算是拖延让其他家伙知道已经发现我们和袭击失败的事,并且利用这段时间尽可能地远离现场。
「……结束了。这么一来他们至少会睡上二十四个小时吧。」
「谢谢,那我们回去吧。」
亚夜花忽然一把拉住我的袖口,看来她似乎想要我背着她回去的样子。于是我也不吝啬地将自己的背借给了她。
「——不过那些家伙还真不堪一击呢!」
我记得传说或是故事里的鬼怪,大多应该是怪力无穷的疯狂怪物才对。
「你的神格满高的啊。」
天人,你对自己的评价过低了——亚夜花不知为何有些不太开心似地说道。
「如果从你平时应付的对手来看,刚才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
「嗯,也是啦。」
先不拿千那或万那两位脱离常轨的存在来比较,这些家伙的等级连和乌尔莉卡比较也有着极大的落差,即使用大人和婴儿来比喻也不为过。至于我,则是曾和以亚夜花的兄长,同时也是一头巨蛇为首等许多拥有强大力量的非人者一路战斗至今,自然也累积了不少经验。
也就是说,日积月累的经验已经来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了吧。能够实际感受到自己确实已变得更强,的确是件令人欣喜的事。
我们回到了果乃所在的位置,此时她正倚靠着树干呆站着,脸上的表情依然残留着惊讶。
「已经处理好了,他们应该会睡上一整天才对——你还能继续走吗?」
「咦……啊,嗯。」
果乃用生硬的语气模糊地应着声。
「呃……你真的很厉害呢,天人!」
「没什么啦。」
我并没有刻意保持谦虚,毕竟这是我每天努力换来的成果。
「话说回来,如果是那种程度的对手,对我来说倒是满轻松的,所以你可以放心交给我。而且果乃你的伤也还没好啊。」
果乃露出一副不知该做何回应才好的表情。
「呃,你的意思是……」
「让我来保护你就行了,这样可以吧?」
我刻意夸大地挺着胸膛说道。
「我已经造成你很多麻烦了,你没必要再为我做这么多。」
「可是——」
「这个人只要说要出手帮忙,就再也听不进别人的话了——」
一旁的亚夜花用一副无可奈何的叹息语气插话道。
「——我劝你还是早点接受,才能节省时间和力气。」
「…………」
果乃稍微烦恼了一会儿后,终于将头抬了起来。
「嗯——我知道了。就请你——保护我吧。」
「喔,交给我吧!」
我面带笑容地捶了捶胸口。
当果乃也准备以笑容回应时——她却忽然双脚一软,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
「咦,奇怪,我的力气……」
她的脸上明明挂着笑容,却不解自己为何会发出掉泪般的颤音。
原来如此——我终于懂了。
即使她的外在看起来是个既强势又有着坚定意志的女孩,但心底其实充满了恐惧。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情况下,使她变得无法再相信任何人,一路孤独而煎熬地走过了至今的旅程。
我握住果乃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别担心,从现在起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果乃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的脸,并且轻轻地点了个头。那副表情仍像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惹人怜爱的氛围令我不禁为之莞尔。
就在气氛正佳的时候——我突然「呜咕」地叫出声来。
「……喂,亚夜花,你做什么啦!」
我背后的亚夜花用手臂缠住我的脖子,然后用力向上绞紧。虽然力气不大的她几乎无法对我造成任何伤害,但突如其来的举动还是令我吓了一跳。
「我觉得有点生气。」
「我完全搞不懂你生气的理由是什么耶!」
这家伙在想什么啊?真是的。
果乃先是瞪大双眼看着我们两人斗嘴,接着便嘻嘻地笑了出来。从认识她到现在,第一次看到她露出如此纯粹而毫无防备的笑容。

为防万一,我先为果乃确认过她的伤口是否有裂开的状况后,我们一行人才再次步上旅程。
「……对了,果乃,你现在多大了?」
「你是问年龄吗?十五。如果以人类的角度来看,相当于国中三年级吧。只是我从来没上过学就是了。」
据她所言,她所属的种族老化的速度和人类几乎一模一样。
于是我详细地向她询问了关于鬼族的情报。
该种族天生就拥有化身为人类的能力以及比人类更强的体力。但是,如果要使出全力的话,就必须恢复成鬼族原本的型态才行。另外,他们虽然不擅长魔法和咒术,但偶尔也会出现能使用特殊能力的特例。
「你说过敌人大概有二十人左右。我可以当所有人都和刚才那几个家伙差不多水准吗?」
「我并不认识所有人,但基本上每个人的强度都差不多。只是,带头的浦坂力量确实和其他家伙有明显的落差。他很强。另外他的直属手下应该也有几个人比刚才袭击我们的家伙更具有实力——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尽量避免战斗。」
「我记住了。」
原本我们的目的就只是把果乃安全地送往实寻市,而不是战胜追杀她的敌人。对我而言,也应该采取尽可能避开战斗的方针才对。
「——我把更详细的理由告诉你们吧。」
果乃似乎已经稍微对我们卸下了心防,她以此为开场白,主动地向我们开口:
「我之前不是说过我和同伴闹翻了吗?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了,是因为我逃离所属的团体。」
「你逃走的理由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我看不惯他们的作风。」
鬼之一族的中心是山间的一处小型部落。
能称得上产业的只有农耕和采伐林木。即使离开部落挣钱,顶多只能倚靠天生的体力作些日聘的土木粗活。
然而,最近却陆续出现一些从事犯罪行为的不法之徒。这些人向人类的黑道、恶德企业等请缨进行各种暴力非法的工作,随着人数不断增加,最后集结成一个地下组织,专门进行各种见不得光的工作。可以想见当然是比起脚踏实地作些粗工,这类工作更能带来巨大的利益。
果乃自己由于父母双亡,原本只在部落里帮忙亲戚经营农业。
但是,某次地下组织的首领浦坂却主动找上了果乃。虽然她回绝了对方,但浦坂依旧不断骚扰果乃。例如把田地弄得一团乱,破坏仓库和设备,有时甚至还会对果乃的朋友拳脚相向。
由于这么下去会为照顾自己的亲戚造成困扰,于是果乃只能形式上勉为其难地加入该组织……但当她得知这群人私下进行犯罪行为的实际状况时,便再也无法忍受。
「那些家伙所做的工作都是些恐吓、强盗、买卖毒品之类的坏事。因为他们空有一身蛮力,所以常做一些会引起骚动的工作。只要委托人要求,他们也会绑架或攻击他人——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想他们大概也曾经杀过人。」
果乃的表情因厌恶而显得扭曲不已。
「我虽然不喜欢人类,但是我也不觉得随意伤害人类,将他们当成赚钱的工具是正确的事。此外……还有很多我看不下去的事。不过,如果只是单纯脱离组织,他们一定还会来找我的麻烦……所以我想了又想,最后才决定干脆离开部落。」
而离开部落后的果乃,正好被我撞见在车站遭到袭击的那一幕。
她从车站逃走后,又陆续遭到其他人追击,最后在我的老家附近被抓住。即使她身负重伤仍不愿屈服地反抗,最后在公园的隐蔽处不支昏倒。
「然后就被我发现了对吧——」
看起来她似乎是在穷途末路时受到了幸运之神的眷顾呢。
「——我想再把状况弄得更清楚一点。我可以提问吗?」
「嗯,好。」
「你说过对方要追上我们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但实际上他们却发现了我们对吧?」
那四个男人看起来确实清楚地掌握了我们的所在位置。
「嗯……对、对不起。」
果乃面露歉色地缩起了身子。
「不,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可能的理由?」
果乃稍作思考,但仍摇摇头表示否定。
「我不知道。不过,浦坂他有许多旁门左道的朋友,手下的数目也不断在增加。所以或许是擅长追踪或是能锁定对方位置能力的人加入了他的旗下也说不定。」
嗯,说得也是,毕竟总不可能是误打误撞地找到我们的吧。
对方能够锁定我们所在的位置,应该也是使用了某种特殊手段才能办到。
例如像是狗凭借嗅气味来找人一样,循着我们的足迹找上门的吧?
不,那样的可能性太低了。如果真是如此,对方就必须沿着我们走过的路追上来才行,但在视野宽阔的道路上,我曾确认过后方,当时并未察觉到任何动静。而我也一直都在注意着身后是否有任何变化。
既然如此,可以推测对方应该是用了其他的手段。
难道是像从前小诗曾经用过的,以魔法来分析出对方的位置?
或是派出了能够共有感觉的使魔跟踪我们?
——唔——如果对方真的有这样的本事,那么即使保持警戒也只是白费工夫,至少以我的能力范围而言是无法防备的。
「亚夜花,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面对我的提问,我背上的冥界神却只是给了否定的答案。
「我不认为对方有使用魔法。」
「亚夜花是魔法师吗?」
「……比起肉体劳动,我确实更适合走魔法师路线。」
这一点不需要你特地强调,用看的就一目了然了。
「为防万一,我还是要再确认一点。」
我将音量压低到前方的果乃听不见的程度,小声地对亚夜花开口:
「你觉得对方的监视能力有可能超过你的感知能力吗?」
「不可能——」
亚夜花虽然声音同样微弱,但答复却铿锵有力。
「——如果对方拥有足以对我们进行直接干涉的力量,我绝对不会漏看的。」
就在不久前,当奏被卷入某个事件时,亚夜花曾经不慎忽略了某个神祇从旁发动的干涉力量。虽然我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但她本人似乎为此感到十分自责的样子。我想她在那之后应该做了许多反省吧。
「了解,我相信你。」
不过如果真的有神格比亚夜花更高的家伙,应该也不会和黑道混在一起,做些恐吓强盗这种小家子气的坏事才对。
只是,这么一来的话——状况确实明显地对我方不利。敌人知道我们所在位置的可能性相当高,而我们却不清楚对方的手段。
如果已经遭到监视,那么即使打倒刚才那四个人,也无法争取到多少时间。一旦对方知道追兵遭到击退,下一次必定会投入更加强大的战力。到时我们又能够撑得了多久呢?
——这种只能被动行动的状况实在不好受。因为手边能够做为判断依据的线索实在太少,即使想破头也只是自寻烦恼而已。目前我方所能做的,顶多也只有假设对方正在进行追踪,然后尽可能地以更复杂的路线移动来扰乱视听而已。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正当我陷入长考时,我背上的亚夜花忽然出声发问。
「——果乃,你曾经和那群人一起做过坏事吗?」
「别开玩笑了!当我被分配到行动组的那一刻,我马上就逃出组织了!」
果乃愤慨地反驳道。
亚夜花用情感难辨的声音应了声「这样子呀」,然后沉稳地继续发问: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原来如此。虽然慢了半拍,但我也终于理解了亚夜花提问的用意。
因为她想不透对方不惜布下天罗地网,拼命地要抓住果乃的理由。我曾想过或许是果乃和对方关系十分密切,并且知道各种内幕,因此对方才想要封住她的口。但是从果乃的话听起来,她不过是个初入组织的底层成员,照理说应该不至于劳师动众地追捕她才对。
「那是因为……」
果乃露出尴尬的表情,支吾地不知如何回答。
「是因为你带走了他们某样重要的物品,还是说你离开前让那个叫浦坂的首领丢了很大的脸?」
我插嘴问道。目前我顶多也只能想到这类理由了。
「……两者都有吧。」
「你到底做了什么?」
亚夜花追问着,果乃的脸上也再次蒙上一层阴霾。她先像是无法释怀似地嘟哝了几声,接着深叹了一口气后,才终于道出了背后的真正理由。
「我在同族之中算是较为少见的稀有种,而且拥有一项特殊能力。比起我个人,浦坂其实更想得到的就是这项能力。他希望能让这个能力在部落里永续地传承下去,所以——」
果乃打从心底感到厌恶似地蹙起脸庞。
「——他对我这么说:『帮我生孩子吧!』」

◇ ◇ ◇

「前去追捕果乃的四个人音讯中断了,是吧。」
浦坂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并且缓缓站起身来。
「喂,你的意思是行动失败了吗?」
令人战栗不已的压力落在回报状况的手下身上,使他不禁吓得双腿发软,嘴里也因恐惧而断续地呢喃自语。
「我应该下过不准失败的命令对吧?你是连照着话办事都办不到的废物吗?」
「不、不是的,我们真的已经尽力……」
「啊,说得也是,我知道你们确实尽了全力啦——」
浦坂用温和的口气说着——接着,只见他不疾不徐地将脚抬了起来。
「——可是,即使你们已经尽了全力,但却没有达成我的命令,所以一样是个废物。」
「住、住手……」
浦坂无视于手下的哀求,像是践踏水煮蛋般地朝对方踩了下去。
噗啾。他的脚底传来黏腻的水声。只见遭到踩踏的男人身体发出一阵痉挛后,便动也不动地倒卧在地。
「——清干净。」
浦坂面向着其他男人抬起下巴,此动作代表众人必须从此之后将方才遭到杀害的手下撤底从脑海中遗忘。杀鸡儆猴。这种程度的手下要多少有多少。在获得无可取代的存在之前,这些家伙不过都只是用完即丢的消耗品而已。
「哎呀,冷静点,冷静点嘛,兄弟。」
戴着太阳眼镜的男人像是要辩驳似地用快速的语气说着。
「我的狼鼻子嗅出的位置不是很精准吗?我们确实找到了那些家伙的所在地,只不过是派出去的家伙太没用罢了——」
「闭嘴,大神。」
大神立刻闭上了嘴。
浦坂的心中正想着——自己的种族应该多和人类进行各方面的接触才对。
没错。因为自己应该属于能够蹂躏、掠夺、支配人类的存在。
远比人类要来得更强的鬼之一族,不应该只是被迫躲躲藏藏地在暗处生活,因为这样完全不合常理。
因此,浦坂才会想要在自己所属的部落进行改革。
首先,得赚到大笔资金。接着,不分种族或属性,大幅增加成员,并且募集帮手。接着再利用人类渐次地扩展自己的势力。
现在组织里,除了出身部落的人之外,也有相当多来自外部的流浪者。
举例来说,目前隶属于浦坂麾下,相当于副首领地位的墨镜男·大神太阳就是来自外国的兽人族。他拥有很强的臂力,还算是一个可用之兵。他有时会冒出一些狂妄自大或自我感觉良好的发言,虽然听了很火大,但为了组织整体的发展,即使是这种家伙也得克尽其用才行。
另外,还有目前自己正倾力追捕的小鬼——果乃。
那家伙在同族中算是拥有特殊力量的异类。只要能将她纳入麾下,进入人类社会时,她一定能派上很大的用处。总之务必要把她留在身边,为了不让她逃走,即使必须将她的双脚砍断也在所不惜。
——砍断,是吗……
浦坂在口中反刍着这两个字。这样的想法真是不错。顺利地逮住她之后,立刻就加以实践吧。只要让她再也站不起来,那种乖僻个性应该也会改善不少。到时候再好好地调教她一番就行了。身为一个女人,那稚气未脱的性格虽然也不错,但好强的个性和反抗心更是令人心痒难耐。令她撤底屈服于自己,使那对炯炯有神的双眼中蕴含的光辉消失,绝对是一幕大快人心的画面。
……不过话说回来,真想不到会被区区一个小女孩搞得天翻地覆。
「就由我出马吧——大神。」
「是、是吗?」
「由你当先锋出击。最好在我的容忍到达底线之前行动。」
「我、我也要上场吗?啊、呃,我当然没有不想到前线的意思。只是,我时间上不太方便耶,现在刚好有点事得去办……」
「…………」
「我知道了啦,我去就是了嘛,你不要那样瞪我嘛!」
大神如捣蒜似地点着头应允。

◆ ◆ ◆

「这样应该全都买齐了吧——嗯,完美无缺。」
我确认过采购清单后,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因为天人哥当晚并没有回来,因此晚餐的食材分量勉强算是足够,但仍几乎将库存的食材用光了。因此晚餐结束后,我便独自来到附近的超市采购。
此时天色早就已经暗了下来,在晚上九点结束营业前,肉和鱼都纷纷贴上了半价的标签。就各种意义而言正是采购的大好时机。如果向天人哥报告我买到了物美价廉的食材,或许就能得到赞美吧?

我结过账后,便走出了超市。
听说天人哥最快也要明天才会回来。如果麻烦事无法解决的话,当然也可能比预定时间更晚。『因为这样,所以宿舍里的家事就暂时拜托你啰!』由于天人哥直接如此拜托我,更令我觉得身负重任,自是全力以赴在所不惜。
「话说回来……」
我不自觉地低声自语起来。
——仔细一想,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独自一人外出购物了。
上次出门是因为帮忙学校活动而往返山里和宿舍。这么说来,这该不会是我搬进宿舍后第一次出门购物吧?
即使一直待在宿舍里,我也不曾有过受到束缚的感觉,但此刻的心情却来得更加新奇。宿舍里的空气和外头的空气相比,无论是气味、芬芳或接触肌肤时的感觉,都带给我截然不同的感受。
——就在此时。
「唷!」
有个声音硬生生将我从深沉的感慨中拉回了现实里。
声音是从一处暗巷传来的。我循着声音望去,有个面熟的少年正背靠在住宅外的围墙上。
「看来你已经可以外出了嘛!」
「弓虎很爽快地就答应我的要求了。啊,不过我并不是特地来见你的,我主要的目的是购物。」
我将视线移向手上的购物袋。由于也买了生肉和冷冻食品,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早点把这些食材放进冰箱里。
「你说的提案是什么?我就姑且听听看吧,不过请你尽量长话短说。」
「你真是冷漠呢!」
结的脸上微泛笑容。
「昨天我不是去找了弓虎谈事情吗?其实那是因为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她。」
「什么事?」
「我说『也差不多该让我家的亚夜花从「天秤会」抽身了吧』。」
「喔。那弓虎的回复呢?」
「她拒绝了。她说,这件事不能不顾本人的意愿。」
的确很像那个人会说的话。
「那么你自己去说服亚夜花不就行了?」
「不行啦——她很讨厌我耶!」
咯哈哈哈哈……结自嘲似地放声大笑。
「她连我的电话都不肯接呢。就算我能够把话讲完,她还是听不进去的。所以我才会把提案的目标转到你身上。我们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我想带走亚夜花,至于你嘛——」
结让身体离开围墙,并且改从正面注视着我。那视线宛如要缠住我似地盯住了我。
「——你也想让亚夜花离开名冢天人身边,不是吗?羽村梨玖——为了得到那个半天使而甘愿舍弃人类身份,化身为吸血鬼的女孩啊。」
「…………」
「弓虎那家伙拿亚夜花的意思来当挡箭牌。不过反过来说,只要亚夜花主动说出要和我一起回去的话,那么弓虎就无权阻碍了。」
结得意地笑着说道。
「——所以啰,要不要和我联手呢?」
「即使你这样说……但具体来说,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将我的力量借给你,而你则负责让亚夜花无法继续待在那个中立国宿舍,如何?」
「…………」
我陷入了思考之中。在我出声回话前,结则迳自继续向下说:
「不过,我突然这么说,你大概也没办法立刻决定吧。不如我给你一个判断的依据吧,你可以听完再回答也没关系——是关于亚夜花的情报。」
我并没有特别想到什么拒绝的理由。
「……你继续说下去吧。」
我这么说道。


第三章 鬼族和人类

第二天早晨。
当太阳升得越高,覆盖住山中景色的雾霭就随之变得越加稀薄。此刻的空气依然清新凉爽,但再过不久,想必气温就会迫使空气变得闷热难耐,甚至化为宛如只要呼吸就会盘据在肺部里的恼人暑气。
「她的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
我转头向着身后问道。
「……看起来应该没有问题,出血已经止住了。」
亚夜花答道。她正在为果乃换绷带。由于果乃的身体会露出在外,因此我无法插手帮忙。我刻意地保持一段距离,并且像是无事可做似地背对着两人。
「好、好痛!你不能再轻一点吗!」
果乃发出阵阵惨叫。
虽然血止住了,但并不代表她的伤已经痊愈。到恢复至正常的状态为止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因此今天也得评估移动的距离和步调才行——
「等一下,不是只要换绷带就行了吗?你的手在做什么?」
「……你看到结痂时,不会有种想把它剥掉的冲动吗?」
「才不会!你手那么痒的话,就去受点伤然后剥自己的结痂吧!」
「——你们两个到底在做什么啊……」
有些傻眼的我不禁叹了口气。
昨晚,我们几个躲到了一间老旧的仓库,并且在那里借宿了一夜。虽然我始终保持着警戒,但并未再遭到袭击,三个人就这样平安地迎接了隔天的晨曦。
不过事实上,晴朗的天气也只维持了晨间这一段时间,眼前的天空正渐次地被灰暗的乌云所覆盖。我用手机确认过气象预报后,才知道上午会下雨的样子。如果能在下雨之前多赶一些路就好了。
昨天,我在就寝前透过电话向弓虎报告了状况,同时也请小诗听电话,藉此理清我心中的疑问。
『侦察位置?如果是用魔法的话,只要有寻找对象的随身物品,要找到对方就不是什么难事。例如像是衣服、持有物品或毛发之类的都行。不过这样顶多只能找出方位或大概的位置而已。如果要锁定对方确切的所在位置,就需要相对高级的技术才办得到。』
我不禁回想起昨天遭到袭击时的状况。对方除了精准地掌握了我们所在的位置之外,甚至还有能力布阵夹击。然而亚夜花却说并未察觉到任何特异的力量。我向小诗确认过后,她也向我保证不可能有魔法能在避开亚夜花耳目的情况下找出我们的位置。
此刻,我们周遭同样感觉不到敌人的气息。
而对方找出我们所在位置的手段也依旧未解。
既然如此,就不得不放弃途中转搭电车的备案了。在不晓得对方何时会发动攻击的状况下,我们更不能随意地走入人群之中。从昨天那四人组对待我们的态度看来,对方即使将一般民众卷入其中,想必也丝毫不会在意吧。
最后,我得到了只能继续埋首向前走的结论。只要途中不要再碰上敌人,我想今天之内应该就能抵达实寻市才对。只是事情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我拿出手机,让地图显示在荧幕上。这是为了确认今天要移动的路线。
——电池看来虽然还能撑上一段时间,但如果能找个地方充电的话更好。
途中看起来能够稍做休息和用餐的地点———我一边在心中思考行程,一边用视线扫过荧幕。最后,我发现了一处颇符合需求的小镇。
就位置来看正好适合做为我们的中间休息站。不过……我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座城镇的名字。我想自己应该未曾造访过那里才对。那么究竟是在哪里听到的呢——?
「我这边结束了,天人。」
我循着亚夜花的声音转过头去,正好看到果乃气呼呼地准备站起身来。
「那我们上路吧——你有办法稍微加快脚步吗?翻过这座山之后,我们就先以途中的小镇为目标。只要在那里稍微休息,接着就能一鼓作气地前往实寻市了。」
「我们一定得绕到小镇休息不可吗?」
果乃用带着些许不服的语气反问道。
「如果只是单纯休息的话,当然到哪里都一样。可是如果不吃东西补充体力,身体迟早会撑不下去的。」
虽然我和果乃拥有远高于人类的体力,但相对所消耗的能量也相当惊人。即使昨天在出发前已经在便利商店买好了食物和水,但在杳无人烟的道路走了好一阵子,手上的粮食几乎都已快要见底了。
「你果然还是讨厌人类吗?」
「…………」
果乃没有回答。她抗拒的想法依旧相当强烈。只是,对于前往城镇这件事,她并未持反对的意见,由此可见她应该已经做出了些许让步。
正当我想要继续深问下去,藉此触碰潜藏在她心底深处不为人知的部分时——
(或许再多花一些时间了解她比较好吧。)
最后,我还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毕竟我到现在都还没向果乃坦承我们身为『天秤会』成员的身份。除了因为先前错过了一次机会外,我也无法确定对实寻市和『天秤会』不抱好感的果乃一旦知道了事实,对我们的印象究竟是会加分或是扣分。
「……欸,你觉得果乃讨厌人类的理由是什么?」
我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向背上的亚夜花发问。当然,音量也控制在不会被果乃听见的大小。
今天从出发时开始,亚夜花就未曾离开过我的背上。然而这和她的疲惫程度并无关连,而是单纯因为她跟不上我和果乃的脚步而已。而我则认为将她背在背上行动更能节省时间。
「我不知道,可能有过什么讨厌的记忆吧。内心的想法只有本人才会知道。」
「话是没错啦,只是……你就不能再多推测一下吗?」
「就算你这么说……」
「说到这个,我记得你原本也很讨厌人类不是吗?但是这一阵子好像忽然改善了不少,难道是因为有什么好的契机吗?如果可以如法炮制地应用在果乃身上,或许会是个不错的提示也说不定。」
「…………」
亚夜花又不说话了。
我隐约可以感觉到她正散发出一股不愉快的氛围。就像「你为什么要问这种事?」一样。静待片刻后,亚夜花才终于叹了口气。
「你真的很关心她呢……」
「这是天生的。虽然我没有要挖别人隐私的意思……」
但是挂心的事还是得弄清楚才行。
我并不是那种能抬头挺胸地自诩『我能解决任何问题』的人。相反地,我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各种意义上都有着极限。但是,至少我想要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是否还有能够尽一份力的地方。
「…………」
亚夜花再次叹了口气。这次的叹息声听起来还带了些焦虑。
「……你在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
「可是——我怎么看都觉得你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耶……」
「我不否认自己对现状的确有所不满,但我也不觉得解决不满的感受是正确的做法。因为你就是你,你本来就是这种人。」
「……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天人只要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就行了。」
亚夜花接连说着我听来依旧一头雾水的话。

太阳即将爬升至最高点。
之后,我们又继续走了一段路,但后方确实没有任何追兵的气息。当然,我们也没有再遭到袭击。
我一边仰赖着亚夜花的手机导航,一会儿转换方向,一会儿改道而行,希望藉此达成混淆敌方视听的效果。目前看来成效似乎还不错,只是也不能太过乐观就是了。
「话说回来,今天还真闷热呢……」
我嘟哝道,但却没人应声。背上的亚夜花此时已经呈半死不活且发不出声音的脱力状态,走在前方的果乃则是回过头,用一副像是在说『这种事还用你说吗?笨蛋!』般的表情瞪向我。
太阳虽然断续地被云遮住,但湿气依旧令人炙闷难耐。即使我们以走走停停的方式前进,也拿天气的问题莫可奈何。
由于我们刻意选了人烟稀少的路线移动,周遭自然是偏向绿意为多的风景。听说和充斥人工建筑物的区域相比,山里和森林照理说气温也会相对较低才对……真的有那种事吗?
(这么看来,城市里应该更热吧。)
不晓得待在实寻市宿舍里的大家现在过得如何呢?可能已经把冷气开到最冷的状态了吧。不过那种电器可是会狂吃电费的,真希望他们能够有所节制呢。不过因为亚夜花也跟着一起来的关系,至少还能省下一个房间的冷气费——当我随意地想着这类无关紧要的事时,忽然有件事掠过了我的脑中。
「欸,果乃。」
「——什么事?」
「昨天你不是提到几年前和『天秤会』之间有过什么事吗?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当她提到自己无法信任『天秤会』时,我们正好遭到那四人组袭击,这个话题也就因此不了了之。
「对喔,我好像只讲到一半而已。」
果乃稍微放慢脚步,让我们能走在她的身旁。
「其实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大概在两、三年前,实寻市的人类和『非人者』之间曾经发生过战争。据说那场战争造成了极大的损害,而且双方都有人牺牲的样子。」
「战争?」
「那是一场大规模的相互屠杀。我听说『天秤会』也参与了这场战争。」
我不禁双眉深锁。听起来实在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
「……亚夜花曾经听说过吗?」
我朝背上的女孩问道。
「我只听说那个时期曾发生过一场颇为严重的纷争。不过我开始在实寻市生活是那之后的事……」
亚夜花用不确定的语调答着。看来连她也不清楚的样子。
但是从时间点上来推敲的话——两、三年前不就正好是一二三失去肉体的时候吗?虽然我并未详细地问过那个事件的始末就是了。
「我并不是那种会把听来的事全盘当成事实看待的人,但是我可以确定的确发生过类似的事件。无论是谁都知道,当人类和『非人者』共处时,必定会伴随着冲突的风险。先不论『天秤会』参战的传闻是否正确,但事实上『天秤会』并没有成功阻止冲突发生,而且竟然还试图继续推广双方共生共存这种幻想般的理念,这是为什么?」
「…………」
「他们该不会以为下一次就能阻止冲突发生了吧?还是说,只要双方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就能相互理解,从此也不会再度发生纷争?不管『天秤会』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在我看来都像是痴人说梦一样。」
果乃用强硬的语气批判着。但就在下一刻,她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地,表情也跟着改变。
「啊——我真的很容易为了某件事失控耶——我不是在责怪你们啦,毕竟你们会住在实寻市,应该也有各自的理由吧。」
「呃……嗯,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在前阵子奏的事件中我也曾有相同的感觉,那就是仍有许多领域是我所无法触及的。一股着急感油然而生。如果可以的话,我好想立刻打电话给人在宿舍的弓虎,并且向她把事情问清楚——可是,眼前还有必须优先处理的事。至于真相就暂且留到之后再确认吧。
「……离小镇剩不到一公里了。」
背上的亚夜花淡然地说道。
我们暂且停下了脚步。周围一如往常,没有任何追兵的气息。不过既然来到了人潮聚集的城市,就必须更加提高警觉才行。
「我先去看看状况。」
我考虑到敌人可能埋伏在前方的危险性。好不容易才来到有人的城镇,如果此时被包围的话,那么至今的努力就全都前功尽弃了。
「昨天被我们打倒的那四个人应该还没恢复意识才对,因此我的脸被其他敌人认出的可能性也相对较低。但是,一旦对方知道我并非单纯的人类,状况可能就会比较棘手了——」
这里是一处位于外县市的小镇,可以想见会大剌剌地在街上走动的非人者应该相当稀少才对。如果鬼族抢先一步抵达这里,并且看穿我非人类的身份的话,自然就会提高警戒才对。顺带一提,我并不懂得隐藏自己气息的技术。
「就我所知,他们应该没有那么敏锐才对……应该吧。」
果乃语带保留地说道。
记得果乃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同样没有看出我并非人类。如果对方的水准都和她差不多的话,应该就可以暂时放心才对——只是果乃并不确定组织所有成员的能力,先前判断应该不会找到我们的敌人实际上也掌握到了我们的位置。看来她也因此变得慎重了许多。
「算了,我们就赌这里是安全的吧。无论如何,还是得有人去侦察一下状况才行呢。」
「让我去应该也是选项之一吧。」
亚夜花难得地举起手毛遂自荐。
由于她能够完全隐蔽自己的神之气息,因此不需担心会被察觉。
但是,我仍然摇摇头否决了她的提议。
「不,还是我去吧。你看起来太显眼,也不太像当地居民不是吗?」
毕竟她的外表实在太过引人注目,又不太会装模作样,加上体力有限,综合以上问题,可以判断她应该不擅于随机应变。结果还是得由最适任的我亲自披挂上阵。
「……如果碰上了敌人也不要和对方战斗喔!特别是浦坂,那家伙真的很强。」
「好,我会努力逃回这里的。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会打手机给亚夜花。」
我指示果乃和亚夜花暂时躲在道路外侧的树林里后,便只身一人前往侦察。
如果要休息的话,三个人一起到开着冷气的家庭餐厅之类的店里应该是最佳的选择。可是在那之前,必须先确认过小镇里确实安全无虞才行。
假设敌人已经掌握住了我方的行动路线,并且从这样的前提下去反向思考对方可能会如何配置伏兵。
以优先顺序来看,首先是街道的出入口。再来就是外来观光客会进出的场所——大概就是这些地方吧。
另外像是主要干道路旁的便利商店,或是大型停车场周遭等,应该都是颇适合设下埋伏的地点。
我伪装成一般路人,开始从远处进行观察。
停车场里停着非当地车号的车辆。车子里坐着两个男人,并且正神情紧张地观望着周遭的动静。
(看起来不像只是停车休息的样子……)
我拿出手机,假装确认邮件并停下脚步,藉此进行更深入的观察。
就在此时,又有另一台车开进了停车场。两台车的驾驶相互说了两、三句话后,只剩新开进来的车子留了下来,另一台车子则快速地疾驶而去。
(应该是换班监视吧。)
我决定暂时先离开此处,然后到车站、路旁的便利商店及家庭餐厅等地点观察状况,而在这些地点确实也发现了几个可疑的身影。
「这下子确定有埋伏了。」
我叹了口气。
每个地点都至少有两台车以及轮班监视人员。若从果乃所说的敌方总人数来计算,对方几乎是全员出动。既然会将倾巢而出的战力集中在同一个地点,代表对方已正确地掌握了我方的移动路线。
不过——如果真是如此,还要排班站岗监视也实在太劳心费力了些。只要在路途中一口气发动袭击不就行了?然而,对方却不用如此直接了当的方法,难道说其中有什么不能这么做的理由吗?
我苦思了一会儿,但却无法找出具说服力的解释。
但是无论如何,已经可以确定带着果乃她们进入镇上休息是十分危险的。这么一来只能绕路一鼓作气前往实寻市了。
当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忽然有水滴啵答地落在我的脸颊上。对了,先前气象预报说过会下雨的样子。
接着,我用手机搜寻了一下,距离下一间便利商店似乎还有不算短的距离。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买齐雨具和饮料食物后再回去。
那些家伙的追捕目标是果乃,加上我的脸应该还没曝光。就算真的被敌人发现,在店员或客人不过数人的店里,我应该也能顺利应付并将伤害降到最低才对。
——于是,我便转头回到了方才经过的第一间便利商店。对于一肩扛起所有家事,凡购物必斤斤计较的我而言,实在有些排斥在定价偏高且几无特卖活动的便利商店买东西,但眼前的状况由不得我多做抱怨了。
我一边观察着监视的车辆动静,一边自然地快步走进店里。后方似乎没有人朝我大吼「喂!站住!」并追上来的样子,我不禁稍稍松了口气。
店里没什么客人,有个看似大学生的男性店员正无所事事地站在收银台前。
我迅速地挑选了饭团、面包、茶等食物和饮料,另外还有三套塑胶雨衣,将这些东西全数丢进购物篮后,便朝着收银台走去。
在等待结账的时候,我将视线投向外头。天空已经开始暗了起来。照这样看来,待会儿或许会下起大雨也说不定——我不禁如此担忧起来。
接着,我再度将视线移向停车场——那头的状况也稍有变化。
此时又多了两个新来的男人。
其中一个男人有着一头金发,而且还戴着墨镜。而另一个男人——是个令人望之生畏的高壮男人。除了身材高大之外,覆盖全身的肌肉量更是可怕。光头造型加上一双锐利的眼神,宛如只要狠瞪一眼,就足以让小混混落荒而逃。
我回想起果乃曾经提过的人物相貌。看起来应该不会错的,眼前的这个光头就是带头的老大·浦坂。
其他男人在车子前方整齐地列队,并且纷纷露出一副焦虑的神情交谈着。从手下们敬畏的模样和表情,不难想见浦坂的影响力有多大。
(……还是离他们远一点吧。)
该怎么办呢?要继续留在店里打发时间吗——
就在此时,又有另外一台车开进了停车场里。里面坐着几对男女,看起来应该是正在兜风的样子。浦坂等人似乎挡到了准备停车的车子,开车的年轻男子立刻连按喇叭示警,甚至还打开窗户大吼「发什么呆,不会让开啊!」,对着他们破口大骂。
此时,现场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紧张,我也在店门口处停下脚步,仔细地注视着接下去的发展。
遭到斥骂的一方当然不可能默不作声。只见原本站在浦坂身旁的金发墨镜男走向前去,并且将手伸进车窗,揪住驾驶座的年轻男子,然后毫不费力地就将他拖出了车外。
同车的人脸上的笑容顿时结冻。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浦坂看了一眼被手下抓住的男子,并且用低沉却十分清晰的声音说道。年轻男子则是不断地喘气,连求救声都发不出来。
「我兄弟他的意思是这样的——」
金发墨镜男脸上浮起了轻蔑的笑容。
「——弱得和废物没两样的家伙,就不要在这里逞威风。如果你真的想要我们让开的话……就拿出本事逼我们让开啊!」
接着,金发墨镜男抓起年轻男子,然后朝向他们座车的挡风玻璃撞去。受到强力冲击的强化玻璃顿时龟裂,变成一片雪白。
这一幕不禁令我皱起眉头。这些家伙真让人火大。
「呜……咕咳……对、对不起——」
「啊?你在道什么歉啊?喂喂喂喂,男人怎么可以把说出口的话又吞回去呢?」
年轻男子再次被丢向挡风玻璃,玻璃也跟着发出「喀啷」的声音,接着立刻化为粉碎,男子也像是失去意识似地,无力地垂下了四肢。
那些家伙的注意力现在全都放在那个可怜的驾驶身上。只要把握现在,应该就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顺利离开此地。
——可是……
(啊——可恶!)
我反射性地啧了一声,然后步出便利商店,并且大大地吸了口气。
「噫、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忽然放声惨叫,并且假装因惊吓而腿软倒地的样子。
「杀、杀、杀人、杀人了啊啊啊啊!」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全集中在我身上。
「——喂,你这家伙,吵死了!」
金发墨镜男把年轻男子丢在引擎盖上,并且大步朝我走了过来。
「啊、噫、噫啊……」
我连滚带爬地向后退,浦坂的手下们那毫无遮掩的轻蔑笑容也映入了我的眼帘。
「……嗯?你是……」
金发墨镜男将脸凑近我,并呢喃自语着。难道说被发现了吗?
就在这一瞬间,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引擎声,方才被打破挡风玻璃的车子突然发动并向前冲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道路的另一头。原来是车里的同伴将男子拖进了车内,然后由自己握住方向盘逃离了现场。车子原本所在的位置只剩下阵阵轮胎和地面摩擦产生的焦臭味。
看来是成功了呢。我暗自在心里庆幸道。
金发墨镜男则是不屑地咂舌。
「都是你这家伙,那群人才会跑掉的。」
「对、对不起——呜!」
金发墨镜男朝我的胸部踹了一脚,使我的身体转了一圈并呈现仰躺的状态。然而对方却没有后续的动作,只像是对我失去兴趣似地迳自转过身去。
我不禁松了口气,看来这场赌注是我赢了,这下子应该能顺利脱身了吧。
「喂——差不多该开始搜索了,兄弟。那家伙就在这一带,绝对不会错的。」
金发墨镜男大声喊道。看来这家伙的地位应该相当于这群人里的第二把交椅。
不过——『那家伙就在这一带,绝对不会错的』?
看来这些家伙果然有办法锁定我方的所在位置。虽然当务之急是尽快回到果乃她们的身边,但我更希望尽可能找到对方所用的方法,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线索也好。于是我缓缓从地上爬起身,并且偷偷地窥探起对方。
——就在这时候,我和光头壮汉正巧四目相接。
我的背脊窜过一阵寒意。那种视线并不像是看见不值得注意的路人,而是明显地正在观察打量我的眼神。
接着,浦坂缓缓地朝我走近。
「啊,请、请问,有什么事吗?」
近身一看,他壮硕的身型更令人倍感压迫,目测身高至少也有两公尺以上。
「喂,开始下雨了呢。」
浦坂用读不出感情的声音说道。
「是、是啊——呃,那个,我还有事要忙,所以就先告辞了……」
当我转身准备跨步离开时,有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们正在找人。」
「这、这样啊。」
「那些家伙好像是几个人一起行动的样子——你是因为下雨的关系,所以才需要雨具对吧。你特地跑来买的吗?不过嘛——」
浦坂忽然将脸凑了过来。他那如同爬虫类般的双眼在近距离下看起来更是不带一丝人类的温暖。接着,他一把将我手中的袋子抢走,并且直接将其扯破。
袋子里的东西跟着散落一地。食物、饮料,另外还有——雨衣。
「——为什么你要买三件雨衣?」
「…………」
可恶。我不自觉地在嘴里嘟哝道。这家伙还真敏锐。
问题在于,这家伙究竟是有几分把握才上前找我麻烦的呢?我不认为自己和果乃行动一事已经曝光,因为如果真是如此,对方必定会采取更直接的攻击手段才对。
换句话说——他在套我的话?
「你答不出来吗?」
浦坂用巨大的脚践踏起掉在地上的食物和饮料。宝特瓶因为由上而下的压力而弹飞起来,里头的饮料也洒了一地。唉啊,竟然做出这么浪费粮食的事。
「是、是别人拜托我买的。我和三个朋友骑脚踏车来旅行,结果路上突然下起大雨……」
我一边祈祷对方将我当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少年,一边努力地找借口脱身。
但是希望对方将自己的说词照单全收,未免也太过乐观了点。如果换成我的话,至少也会确认那几个『朋友』的身份再说。
怎么办?要突然发动攻击,然后再趁机逃跑吗?还是说我应该勉强试着和对方一战?
就在这时候——
「喂,兄弟!找到果乃那家伙了!」
金发墨镜男手里紧握着手机,同时兴奋地大叫着。浦坂则像是对我顿失兴趣似地,快步离开了我的身边。呼,得救了。
——不,不对。现在可不是松口气的时候。
果乃她们被找到了?
其他男人顿时显得十分振奋,并且纷纷动了起来。有的人迅速向前跑去,也有人拿出手机开始联络——
「干嘛?你看什么看啊!」
被金发墨镜男劈头一阵斥骂,反而令我终于回过神来。
——对啊,我也得立刻行动才行。得快一点!
我急忙起身离开现场。
照理说亚夜花应该会察觉到鬼族正在接近。所以在遭到袭击前,她应该会带果乃离开原本所在的位置才对。
那么,我又该做些什么?
敌人接下来应该会陆续集结并备战,而且人数更可能不断增加。因此设法和两人会合并且直接逃走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但是那两个人真的有办法突破包围网吗?我当然不想看到她们被抓住,但也不希望亚夜花做得太过火。
或许我应该过去帮忙她们比较好。可是,如今我的脸已经在那群人面前曝了光,这时候如果再追过去的话,必定会演变成和鬼族的全面战斗。
亚夜花的手机附有GPS功能,只要用我的手机定位,应该就能找出她们的位置才对……不,还是直接打电话联络吧。
正当我试图理清脑中紊乱的思绪时,我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是亚夜花啊!你们现在——」
『我们被敌人发现了,现在正在逃跑。』
——你的声音听起来还满游刃有余的嘛。
我竖起耳朵仔细地听,可以听见微弱的喘息声,看来似乎是果乃背着她逃跑的样子。
『小镇的中心好像有一间大型医院,从你的位置看得到吗?』
「咦?啊,可以。」
我试着环顾四周,立刻就在远处发现了一栋格外高耸,看起来十分显眼的建筑物。
『我们在医院后面会合吧。』
「啊,喂,我不过去支援你们没关系吗?如果你出手太重的话——」
『不用担心,待会儿见。』
电话被挂断了。她说不用担心——讲得这么轻松,她到底想怎么做?
总之,我还是先朝着指定的地点前进吧。
该栋建筑物的后方有一处附有屋顶的脚踏车停车场,这里应该很适合躲雨。
由于今天是星期日,并未开放院外病患就诊,也因此周围的人潮并不多。我朝四周观望了一阵,但没有发现亚夜花和果乃的身影。看来她们应该还没到达的样子。
我将湿透的头发往上拨,同时叹了一口气。
即使我们三人能够顺利会合,下一步也是个问题。我们该怎么做才能逃出这座小镇,并且甩掉敌人呢?
现在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敌人能以某种方式和一定的精确度锁定我方的位置。加上对方还有车子,因此徒步移动对我们而言是相当不利的。
此外,对方应该已在车站和公车站设下埋伏。既然如此,是否应该无视费用多寡改搭计程车呢?
不,对方应该也推测到这种移动方式。就目前仍有电车运行的这个时间带而言,会刻意改搭计程车移动到其他城镇的人应该不多,因此只要一离开城镇,就会变得格外引人侧目。而且对方又能够掌握我方的位置,想必一定会立刻开车追过来才对。到时总不可能要求司机『因为有坏人在追杀我们,请你无视速限飙车』吧。
「真是糟糕呢……」
我抬头望向天空,似乎没有转晴的迹象。
因雨而变得朦胧的视线中,隐约浮现着架设在医院建筑上方的偌大字样。
——『十川综合医院』。看起来是一间院区占地宽阔,规模和偏僻城镇有些格格不入的大型医疗设施。是私立医院吗?我有些恍神地思考起这些事。
就在这时候,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原来如此。难怪我总是觉得有些模糊的印象,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啊,他在耶!」
我循着声音一看,出现在眼前的正是果乃和被她背在背上的亚夜花。
「……既然已经到了,你就下来吧。」
果乃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气,看起来应该跑了好一段路才对。
亚夜花从果乃的背上下来,同时小声地回应。被雨淋湿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而一口气散了开来。
「你们甩掉他们了啊——呃,果乃,你为什么穿成那个样子?」
她戴着一顶长帽缘的草帽。仔细一看,原来是亚夜花的帽子。
果乃稍微将帽子举高,长在额头左侧的小尖角也跟着露了出来。
「……因为我不能太引人注意呀。」
「对了,鬼之一族是不是得露出原本的面貌才能解放实力?可是你似乎不像那些男人一样有那么大的变化呢。」
「…………」
果乃不发一语地拿下了帽子,原本那若隐若现的角已经消失不见了。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甩掉他们的?对方人数应该不少才对。」
「用我的能力。」
能力?对了,先前她好像也提过,自己拥有某种特殊能力的样子。
「什么样的能力?」
「这种不重要的事没必要现在问吧——亚夜花,周围应该已经没有追兵的气息了吧?」
果乃不悦地回避了我的问题。难道说——那是她不想提及的部分吗?
由于亚夜花也挂保证已经甩掉了对方,于是我们便迅速地交换情报。

话是这么说,这段时间她们所经历的事并不复杂。亚夜花和果乃在坐着休息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鬼族逐步逼近,于是两人便迅速逃离了现场。当然,敌人也立刻展开包围,但在果乃的能力(她还是不愿意告诉我)掩护下,仍让她们顺利地从中脱身。
而我将在便利商店前和浦坂等人发生纠纷,以及最后无法顺利带回食物和雨具的原委做了报告。
「……你说的那个墨镜男叫做大神。他是个流浪汉,不久之前爬上了相当于浦坂左右手的地位。让我受伤的就是那家伙。」
果乃像是忆起了不愉快的记忆似地蹙起了眉。
「你的伤不要紧吧?」
「没事。」
果乃不假思索地答道。
「我想应该多少还有些出血——」
一旁的亚夜花则是冷静地说着。
「——因为刚才跑动得很剧烈。」
「那样的话应该不可能没事吧?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稍微休息一下再说吧……」
看见两人平安无事地脱困,应该足以表示那些家伙的搜寻能力并非万能。或许在精确程度或是获取情报的时机点上有什么限制也说不定。如果能知道的话,也许就能反将对方一军——不过执着于如此不明确的事物也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眼下既没有安全的避难所,也没有安全的移动方法,无疑是陷入了走投无路的状态。
——真没办法。
「喂,亚夜花……」
其实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脑中盘算着某个方法。
只是,这也算是不应轻易实行的非常手段。我犹豫了片刻,然后才继续往下说:
「你对这间医院的院名有印象吗?」
亚夜花跟着抬头朝医院的招牌望去——十川?她呢喃自语地念了念,然后像是恍然大悟似地点了个头。
「我想起来了,这里是那个人住的城市对吧。」
「——考虑到会把对方卷进来的危险性,我实在不太想用这个方法。不过,只要去拜托对方,也许就能拿到一些食物了。」

几个月前,有个少女为了寻找行踪不明的哥哥而造访了实寻市。而偶然认识了少女的我当下也决定助她一臂之力。虽然过程中几经波折,但少女最后还是顺利达成了目的,并且回到了自己原本居住的城市。
——而这位少女此刻就站在我们的面前。
「好久不见了,请问一切都好吗?」
十川莹用一本正经的表情向我打了招呼。
我记得她还只是个国中生而已,但言谈举止却远比实际年龄更加成熟。只是,过去那紧绷凝重的氛围已从她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几分柔和温顺的形象。
我下定决心后,便拨了手机给她,并且将我们的位置告诉她,请她帮忙采买食物、纱布和绷带过来。而小萤也一口就答应了我的要求。
过了十五分钟左右,她就出现在这间医院后方的停车场。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不,请不要这么说。」
小萤挥挥手说道。
「和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相比,这点小事根本微不足道……啊,你拜托我买的东西都放在车子里。」
小萤用视线示意着自己搭乘的座车。她的视线前方停着一台装着雾面玻璃的高级进口车。而她本人其实正是这间十川综合医院经营者膝下的千金小姐。
「谢谢你。对了,或许这么问又会给你添麻烦,我想知道这个镇上有没有能避人耳目的躲雨地点?」
「来我们家怎么样?今天我的家人都要到很晚才会回来。我想你们应该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才对。」
「啊——……呃,不好意思,我想还是不用了。」
我顾虑地看了看站在稍远处的亚夜花和果乃,然后婉拒了小萤的提议。只是,果乃的脸色看起来相当不好,如果可以的话,应该让她好好休息比较好——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所以现在正处于被追杀的状况。和我们在一起的话,可能连你都会有危险。」
「你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呢?」
「其实我们正要回实寻市。」
「既然如此,我就开车送你们一程吧。」
「那太危险了——呃……」
我不禁沉思起来。考虑到遭受追击的可能性,让小萤和我们一起前往实寻市同样相当危险。但是,若只是请她载我们离开镇上,应该不会花上多少时间。我们原本所面对的难关就是要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离开这座城镇,而坐在车里当然远比大剌剌地走在路上要来得安全许多。
只是——这样纯粹只有利于我们几个而已。对于小萤而言,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她所承受的风险也会相对更高。
「不管怎么样,要不要先到车里包扎伤口,然后吃点东西?」
「……说得也是。」
到车内稍微喘口气,同时再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吧。总不能一直站在这里边淋雨边烦恼啊。
小萤主动为我打开了车门。后座十分宽敞,即使我们三人全都坐进去,也还有足够的空间帮果乃进行包扎——
但就在此时,坐在驾驶座上,一身轻便服装的年轻司机忽然转过头来,并且向着我露出了笑容。
「唷,好久不见啦,牙龙院煌夜。」
「……拜托你不要再用那个名字叫我了好吗?听起来好像在互揭当时的伤疤一样耶。」
他叫做十川翔马,也是小萤的哥哥。眼前的他头发比之前来得更短而俐落,整个人看起来散发出一种清新爽朗的氛围。
「你当上了十川家的司机吗?」
「怎么可能,事到如今我早就没立场再接受老家的照顾了。」
翔马微微地耸了耸肩。
「我一个人住在公寓里,现在一边打工,一边在找正职工作。今天是小萤拜托我,我才会过来的。因为我们父母都不在家,雇用的司机又刚好休假。总之只是因为小萤需要一个司机载她过来而已。不过我确实也还欠你人情就是了——要上车就快一点吧。」
于是我迅速地走到亚夜花她们身边,并将状况告诉了两人。但果乃仍不出意料地露出了难色。
「他们真的可以信任吗?那两个人是人类对吧?」
「他们知道我们都不是人类,但还是愿意帮助我们喔!」
「……我还是不想坐他们的车。」
「拜托你考量一下状况好吗?还有你的伤——」
当我眉头深锁地准备对果乃的任性进行训话时,我赫然发现果乃的身体正不断地颤抖着。看起来并不像因身体不舒服所出现的颤抖。我想,眼前这个女孩并非只是单纯厌恶人类——而是对接触人类这件事本身感到恐惧。
我叹了口气,然后牵起果乃的手,强行将她拉了过来。
「喂,天人——」
「我认为这是眼前最好的办法了,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异议。加上你又需要包扎伤口和休息。如果觉得不安的话,就想想你的身边还有我在吧。我不是答应过你,会一直保护你吗?」
「…………」
果乃没有再反驳,只是稍稍用力地紧握住我的手。
就在这时候,我的脚忽然被重重地踩了一下。
「——喂!」
「抱歉,我累到不小心走错方向了——快点出发吧,时间很宝贵的。」
亚夜花面无表情地催促道。
我让女孩们坐进车后座帮果乃包扎,自己则坐到副驾驶座。
车里除了有水和食物之外,还贴心地准备了符合人数的毛巾,真是太好了。我用毛巾擦拭了濡湿的头发和身体,然后喝了一口瓶装水,总算得以暂时解除紧绷的情绪。
「……对了,我要往哪个方向开?」
「先不用开没关系——啊,这辆车没有导航系统吗?」
如果有精密的地图可以确认的话就太好了。
「老爸不喜欢那种新科技的玩意儿。或者应该说,他觉得车子里如果装了电视之类的机器,或是驾驶必须靠机器来认路,会有损身为一个人原有的价值。」
既然如此,看来还是只能仰赖手机了。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不要碰我!」
锐利的尖叫响彻车内。转头一看,果乃正恶狠狠地瞪着小萤。
看来她似乎正准备帮果乃换下沾满血渍的绷带。
「……不碰的话没办法帮你包扎呀。」
小萤也有些不满地回嘴道。
「可是,我不想让人类碰我。」
果乃说出了不可理喻的话语。
一旁的亚夜花依旧露出一副难以窥见内心变化的表情,但不知为何却显得莫名地无奈。
而小萤则是不退让地继续说道:
「那至少让我看看伤口吧。」
「不要!就算放着不管也会自己恢复的!」
我不禁蹙起了眉头。果乃明显地已经失去了冷静。
「可是不确认状况的话——」
「不要靠近我!」
瞬间,果乃露出了真面目。她的额头冒出一支小小的锐角,和人类明显不同的模样昭然若揭。
而小萤虽然难掩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但并未因此显得惊慌失措,而只是轻轻地吐了口气。「在你下车之前还是把角收起来比较好,因为实在太显眼了。」
「…………」
只见果乃呼吸紊乱地喘着气,同时也不忘将视线停伫在小萤身上。
「果乃。」
听见我的声音,果乃也轻轻地举起手来。
「……对不起,我没事了。」
看来她与其说是讨厌人类,不如说更像是对人类有某种恐惧症。难道说过去她曾经受过什么心灵创伤吗?
「——你不会害怕吗?我不是人类耶!」
稍微恢复冷静的果乃用压抑的声音试问着小萤。
「因为我过去有过更可怕的体验,也曾经看过更难以置信的事物。」
「啊——那只蛇真的有够夸张的耶!」
翔马轻声地附和道。
亚夜花则是有些尴尬地垂下了视线。毕竟当时试图杀掉他们的人正是亚夜花的哥哥。不过亚夜花的反击也着实让他吃足了苦头就是了。
「……可怕的体验,是吗?既然你都碰过那种事了,为什么还要帮助不是人类的天人?」
「因为当时救了我们的也是『非人者』。而且区分是不是人类这件事根本就无关紧要不是吗?我们只是想报答自己的恩人而已,就是这么简单。」
「…………」
果乃陷入了沉默。接着,她稍微等了一会儿后,才自言自语地开口说话。
「天人。」
「干嘛?」
「你来帮我换绷带。」
「可以吗?你……」
这么一来我可是会看见她穿着内衣裤的模样。
「……没关系,反正你也不会乱来吧。我希望天人来帮我换。」
看来果乃的心情还是受到了影响。不过,如果这么做能让她稍微恢复冷静的话,我倒是无所谓。
「我知道了——对了,亚夜花,拜托你确认一下手机的地图。」
话毕,我便移动到后座帮忙包扎。我先为果乃拆掉旧的绷带,上头沾满了鲜红的血渍。看来伤口果然又裂开了。如果能安静地休养,凭她的回复能力应该很快就能痊愈才对,但是一连串的状况却不允许如此。
「——那么,哥哥,麻烦你开车吧。」
「好,到实寻市对吧。」
在两人对话时,车子突然发动并向前开了出去。
「等等,翔马?我没有要麻烦你载我们去啊?」
「不这么做太浪费时间了,而且你们当中不是还有伤患吗?所以这么做是最好的。」
小萤代为答道。
「这辆车开起来相当稳定,所以名冢先生可以放心继续为她包扎。只是我没办法保证哥哥开车的本事就是了。」
「呃……可是,这么一来你们也会有危险的!有一群疯狂的家伙在追我们耶!」
「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开得更快一点才行啰?」
小萤依然冷静以对。
「原本我们的命就是你们帮忙救回来的。而且也是因为有你,我才能找回真正重要的事物。光是帮忙买饭团和茶饮,根本还不够还清这份人情呀。」
「就是这么回事。」

翔马也用轻松的语气附和道。
「我和小萤都不想要再继续欠你人情了——好,我要冲了喔!」
话毕,车子也一口气加速向前冲去。

◇ ◇ ◇

「说过要我把这件交给你负责的,应该是你自己没错吧?」
浦坂蔑视着眼前的金发男人。
大神虽然同样身材高大,但和浦坂相比仍矮了至少三十公分。
「这就是太过狂妄自大的下场。」
「不不不,你先等一下嘛,兄弟——」
大神难掩焦虑地辩解起来。
「——那个叫做果乃的绝对有问题。我们明明已经设下了天衣无缝的包围网,可是她却好像能看穿我们的行动一样——简直像是先识破了我方的动向。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
浦坂不悦地轻啧了一声。
在组织里知道果乃能力的人并不多。浦坂本身也是因为碰巧认识果乃的母亲,并且有人将果乃继承了母亲的力量的情报泄漏出来的关系,他才得以知道果乃的能力为何。然而实际上,这也是他第一次和果乃的能力较劲。
将指挥权交给大神的确是自己的误判。不应该小看对方,由自己亲手收拾掉那群人才是正确的选择。即使砍断果乃的四肢,她依然能够发挥能力。如此一来自己还是能达成目的,也能让血脉继续传承下去。
然而,原本以为一场不习惯这个社会的小女孩的逃亡闹剧应该很快就会受挫落幕——看来从旁协助的家伙确实给了她不小的支援。先前派出的四个人竟然全都被打倒,这应该并非果乃一个人办得到的事才对。
另外,在刚才的追捕行动中,也有手下目击到果乃背着一个身型瘦小的少女。虽然不知道那家伙拥有什么能力,但看起来之后也得一并处理掉才行。
「那你知道他们逃到哪里去了吗?」
浦坂厉声责问着大神。
满肚子怒火几乎让他恨不得马上踩碎大神的头盖骨,但如果要继续追踪的话,还是得仰赖眼前这个兽人的嗅觉。虽然自己并不想靠他就是了。
「喔,对了对了,其实我已经知道果乃的目的地了——从她逃亡的方向来判断,八成是打算逃往实寻市。」
「实寻市?」
浦坂的眉间蹙起了皱痕。
自己曾经听过这个地名。那是一处追求人类和非人者共生共存——主张这种天真标语的愚蠢城市。原本以为讨厌人类的果乃应该不会以那里为目的地,但看来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她似乎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不过麻烦的是,对方好像弄来了一台车代步的样子。不晓得是哪里来的自家用车,原本我们遗锁定了计程车为目标,现在看起来好像是白费工夫了。」
「……立刻去追!」
浦坂简短地抛出命令。


第四章 相信的彼端

雨势仍不断地增强着。
我抬头朝眼前的山路望去。只要越过这座山,就能抵达实寻市了。
回想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事,每次敌人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到我们的行踪,因此还是先假设对方已经知道我们将前往实寻市比较恰当。
我们在接近目的地前的地点下了车,然后向小萤他们道过谢并且相互道别。
山上铺设着宛如缝线般的县道,如果开车通过的话不仅引人注意,而且还会因为绕远路而得花上更多时间,被对方逮住的可能性也会上升。因此,我判断应该避开一般道路,而改走直接穿过山脉的路线。即使路况颠簸崎岖,我和果乃也足以应付才对(亚夜花当然得用背的)。幸亏刚才坐车的时候并未遭到袭击。
为防万一,我也交代小萤他们如果之后发生什么事情,——定要打手机跟我联络。一旦真有状况,我甚至能拜托亚夜花使出全力前往搭救。虽然我认为对方搜索的目标会放在我们身上,小萤他们碰上状况的机率并不高——但我也只能在心里祈祷不要有任何突发状况了。
回到眼前。要步行穿过山里的话,最需提防的就是敌人使出人海战术了。
虽然底层手下每个人的实力都不强,但如果为了阻止我们前进,陆续呼朋引伴累积人数的话,到时候恐怕将会无法保护好果乃。毕竟我只有一个身体,同时能应付的人数还是有限的。
「联络上乌尔莉卡了吗?」
「嗯,我要她到实寻市的边界待命。」
方才我请亚夜花打了通电话给宿舍,我想这应该是最后的联络机会了。
我所选择的手段,是要化身成野兽型态的乌尔莉卡前来迎接我们。
虽然亚夜花只能要求她到实寻市的边界等待,但因为她并非『天秤会』的成员,而算是亚夜花的随从,因此在行动上应该可以稍微通融才对。
「不先决定在哪会合没关系吗?」
「只要她人在附近,就能接收到我的意念。」
「了解。」
总之我们得尽快和乌尔莉卡会合,然后坐上她的背,一鼓作气地冲向实寻市。这是一个强调速度的作战策略。如此一来即使对方识破我们的行动,也能将对我方的不利条件消除到一定程度。只要在对方采取应变措施前和乌尔莉卡会合成功,即使被对方发现也能避开战斗,并且靠着乌尔莉卡的速度一口气奔向实寻市。
「那我们出发吧。只剩一段路而已了。」
我说完,便领着大家沿着看不出是路的山林小径跑去。
「——我好想早点回去喔!」
背上的亚夜花说道。果乃则是不发一语地跟在我们身后。
自从下车之后,不,应该说从还在车里开始,果乃就变得鲜少开口说话。即使我有些在意而主动找她搭话,她也只是答个腔而已,看起来就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
——当我在心里想着果乃的状况时,她忽然不经意地抬起了头。
「亚夜花——你选择住在实寻市的理由是什么?」
被点名的亚夜花有些吃惊地发出了「咦?」的微弱讶声。
「我不觉得你像天人一样,主动地想要和人类亲近。这么说或许对你不太好意思,但是你的身体比人类还虚弱,应该没办法保护自己不受人类伤害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住在实寻市?」
「…………」
亚夜花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的样子。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放慢脚步,试着探询果乃问题的含意。
「……因为我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果乃用不像她的轻柔声音说道。
「人类的数量很多,而且这个世界的大半都是配合着人类的步调在变化。我想,和人类一起生活应该有其方便性才对——可是,天人之所以会和人类住在一起,应该不是因为损益得失的考量吧。你很信任那个叫做十川萤的人类,而她也十分信任你。为什么?」
「为什么……你这么问我也很难解释清楚耶……」
真是个乍听之下颇单纯,却难以回答的问题。
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要说服对方,使对方理解这件事才是困难点所在。能否相信他人是基于经验的情绪问题,我和果乃一路至今的经验可谓大相迳庭,想必果乃是在深知这一点的情况下才提出这个疑问的。
「那我反过来问,果乃为什么没办法相信人类?」
「…………」
「你果然还是不想去实寻市吗?」
「……我无法相信和人类共生共存这种理念。」
原来如此,不过她的话也没错,想法的确无法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
我如此思索着。而果乃则是继续说道:
「不过——如果是天人的话,我倒是愿意试着相信看看。」
「我?」
真是出人意表的发言。
「……呃,喔,很高兴听你这么说,谢谢。」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挤出回应并笑了出来。像是被我感染似地,果乃也绽开了笑容。
就在此时,我的后脑勺忽然被另一颗头撞了一下。
「——你做什么啦?」
「抱歉,我的头滑了一下。」
亚夜花用毫无情感起伏的声音答道。自己的头有可能会控制不住吗?
(呃,不过——)
我无意间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尚未对果乃坦白自己的身份。
心头不自觉地有股沉重的感觉。
果乃对我的信任着实令人开心。但是,我却瞒着她我们是『天秤会』成员的事,这样难道不是一种背叛吗?但如果从状况来考量的话,什么都不说地直接将她带往实寻市应该才是最佳的选择,没必要在这时候自找麻烦。亚夜花应该也会和我做出一样的判断才对——但是心里仍会感到愧疚。
在我思考着这些事时,宛如坠入了思绪的迷宫一样难以脱身。最后我决定先将这些问题搁到一旁,毕竟当务之急是设法越过这座山并且进入实寻市。
然而就在此时——我们忽然动作整齐地停下了脚步。
「……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那是什么?」
宛如将某种东西敲烂般的巨响传入了耳里。而声音的来源似乎是距离我们目前所在位置稍远的山麓地带。
我们互看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到没有树林遮蔽的宽敞处一探究竟。
当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眺望时——我们每个人都不禁惊讶地张大了嘴。
在眼前的单线县道上,有好几台车以横向的方向停在路上。
当然,道路也因此遭到堵塞而变得无法通行。虽然这条道路原本的交通流量并不大,但这样也足以让整条道路陷入壅塞停滞的状态。
而在车阵的最前方——
在挡住道路的车辆前方附近,浦坂和金发墨镜男就站在那里。两人即使和我们相隔着一段距离,面貌依旧十分显眼,我想自己应该没有认错人。
而刚才那声巨响应该是浦坂一拳将车子的引擎盖打坏时发出的声音。看来似乎有人向他们抱怨,而浦坂则用拳头让对方闭嘴的样子。
「怎、怎么回事呀……」
果乃不自觉地呢喃道。
「好像正在临检的样子呢。」
毕竟一般人并没有像这样堵住公共道路的权限——不过这些人也不是「一般人」就是了。
许多男人在罗列的车阵中来回穿梭,并且逐一确认每辆车的车内。无须赘言,他们正在找人。让小萤他们早一步离开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这么做不会被警察制止吗?」
亚夜花淡然地提出质疑。
「照理说应该是会被制止才对啦……」
就在我们对话的期间,果不其然,远处开始传来了阵阵警笛声。
一台警车抵达现场,并且穿过车阵停靠在路肩。接着,从车里走出了两位身穿制服的警官。
(可是,这里还不是实寻市耶……)
也就是说,此处出面维持治安的警察应该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才对——啊,果然还是被浦坂的手下打趴了。光凭常人的力量,无论用警棍甚至是手枪,要与非人者对抗还是相当困难的。
加上鬼族的成员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不一会儿,在场的警官就已被打得面目全非,并且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我朝身旁的果乃瞥了一眼,只见她正脸色铁青地紧咬着牙关,看来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导致他人受害一事似乎令她十分煎熬的样子。
我也跟着叹了口气。
——该是下定决心的时候了。
我决定让果乃和亚夜花先离开这里,然后由我去阻止那些家伙。如果办得到的话,我会以自身做为诱饵,将对方引到其他方向。如果对方能够掌握住果乃的行动,也很难断定能否引其上钩,但这却是眼前所能采取的最佳手段。
「你们两个——」
正当我准备宣告自己的计划时——
「浦、坂————————————————!」
果乃狂吼一声,声音在山林间形成了回音,并且回荡而扩散开来。
原本狂殴着警官的小喽啰们也纷纷停下手,并且四下寻找起声音的来源。
而当中体型比任何人都来得更加壮硕的光头巨汉,也缓缓地抬起头望向我们。
「我在这边!有本事就来抓我呀!」
金发墨镜男伸手指向我们,开口说了几句。此时他周围的手下立刻一齐展开了行动。
「快跑!」
我们则是即刻转过身,使尽全力地狂奔。

◆ ◆ ◆

硕大的雨滴正不断敲打在窗户玻璃上。
上午就开始降下的雨,到了下午雨势变得更强了。
「呜——好难过喔……」
由于吸血鬼的体质问题,使得我接触流水的时候就会觉得十分难受。雨天时身体状况也会随之恶化。虽然我的抗性已比起刚转生的时候强上许多就是了。
如果没有下雨的话,我原本还打算将窗户全数打开,然后用吸尘器打扫整间宿舍的。可是现在看来只能打消这个念头了,于是我决定改用擦拭的方式来进行简单的清扫。
我将水桶汲满水,然后将抹布浸入水中,使劲地将其扭转拧干——就在此时,我不自觉地停下了手。
「……他说要让亚夜花离开这里呢。」
我小声地呢喃自语。昨天晚上,结所说的话又再次浮现脑海。
「你难道不觉得,那家伙会待在『天秤会』里这件事本身就很匪夷所思吗?」
「嗯,我是曾经想过啦。」
毕竟她的个性看起来并不像是会积极参与这类组织活动的人。
「其实背后有个很愚蠹的理由——你想听吗?」
我稍微犹豫了片刻,但还是点了点头。毕竟我的确对这件事满有兴趣的。
结的嘴角微微上扬,然后开始叙述起这段过去。

「……如果他说的是事实,那么亚夜花和其他的神祇确实不太一样呢。」
我一边擦拭着厨房的地板,一边回想他当时所说的内容。
大意是关于亚夜花目前所处立场的事。从结的话至少能够得知,亚夜花其实并没有以『天秤会』成员身份在天人哥身边战斗的资格。
我对亚夜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偏见,但是如果以是否适合在天人哥身边的基准来看的话,我不认为她是个适合的角色。因此我个人认为当然必须加以排除。而如果结所言属实,那么就有了能够终止她和天人哥关系的充分理由。
就在这时候,我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未显示来电号码。
『——唷!』
我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昨晚才见过面的少年声音。
「……我不记得我有告诉过你这个电话号码。」
『只要去电信公司的档案库搜寻,这种资讯很简单就能到手。我喜欢随意地操弄改变各种数位类比资讯,可以算是我的兴趣吧——如何,考虑过一晚之后有结论了吗?』
「结论……」
我开始思考起来。不,应该说是装出在思考的样子。其实答案从一开始就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这个人既然是亚夜花的亲人,代表他也是神族才对。但他所提出的交易方式却更像是个恶魔。虽然我不清楚在他的神话之中是否存在着恶魔的概念就是了。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可以,我答应帮忙。」
『明智的选择。』
少年发出满意似的笑声。
「那么,具体来说我应该做些什么才好?」
『首先我想更加强化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你现在可以出来一趟吗?』
「可以是可以,反正今天弓虎也不在宿舍。」
『那我在和昨天相同的地方等你。』
结抛下这句话后,便迳自挂断了电话。

* * *

「……抱歉。」
跑在我身旁的果乃小声地说道。
「为什么要道歉?」
「都是我的责任。原本我们应该要尽可能拉开和对方的距离然后逃跑才对……」
「你没必要道歉啦,我本来也打算冲过去帮忙的。」
总不能放着那些警察不管而只顾自己逃走啊。
「而且如果不及时阻止,那些警察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我觉得果乃的判断很正确。」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一来我方也确实丧失了先制的优势。如今我们和对方之间的距离只剩下数百公尺,再过几分钟可能就会被追上。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顺利脱困?
就在此时,果乃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不快点跑的话——」
「我到这里就行了。」
「什么?喂……留在这里是最危险的耶?」
浦坂等人正迅速地从后方逼近。
「所以我才要留下来。我不想再继续把你们卷进来了——」
果乃用沉稳的语气说道。
「——我一直到现在也没办法全面接受实寻市的方针,但是我却借用了实寻市居民的力量,甚至还厚着脸皮打算躲进实寻市。虽然我们想法不同,但我很清楚你们都是好人,所以我不能够再继续造成你们的麻烦。」
「…………」
我无话可说。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不应该事到如今才说这种话吧!
「你应该很清楚浦坂是个头脑有问题的家伙,加上天人你的脸已经被对方记住了,万一被抓到的话,下场一定会很惨的。」
「可是,你……」
「我并不是在自暴自弃。我只是觉得从这里开始,我可以一个人行动。毕竟我对自己的体力也是挺有自信的。」
果乃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并且轻敲了敲自己额头的短角。
「你们带我到这里来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可能早就被抓住了。所以,已经够了。」
果乃想必也历经了一番挣扎吧。虽然内心明白自己必须一个人行动,但孤独和恐惧却使得她无法轻易离开我们身边。但是持续地逃亡所消耗的精神力,以及对于我们所感到的罪恶感,此刻似乎也达到了极限。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虽然我能理解——但却不懂为何非得选在这种时候,而且还以这种形式结束。
这是不对的。我不认同。我必须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果乃才行。可是,我究竟该如何遣词用字,才能让她打从心底释怀呢——
「请你不要开玩笑了——」
就在此时,亚夜花忽然开了口。她缓缓地从我的背上下来,并且站到果乃面前。
「——我们并不是要听这些话才带你到这里来的。如果我们觉得你只会找麻烦,也不会和你一起来到这里。你自己其实不也是很想要依靠我们吗?」
「所以才说我已经不想再把你们卷进我的事了呀!」
「你在害怕吗?」
「废话!那些家伙,还有浦坂的可怕——」
「不对,你并不是在害怕对方伤害你。你真正感到恐惧、不愿面对的,是天人失败时的模样。」
「…………」
「浦坂很可怕,所以天人一定会被他抓住。浦坂很可怕,所以天人一定会在战斗中输给他。你的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对吧?——我没办法原谅你这种想法。」
「喂,亚夜花——」
然而亚夜花丝毫不理会我的叫唤。
「果乃,你所拥有的特殊能力——就是看穿对方思绪的能力对吧?」
「…………」
「当我们在那个镇上四处逃窜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早就彻底看穿了那些鬼族的战略对吧?所以他们不管怎么配置人手,再怎么迅速行动,我们都能够顺利地突破包围脱困。另外,你对小萤也使用了能力。因为你想确认她是否真的打从内心信任着天人。还有——」
「不要说了!」
果乃激动地发出呐喊,但亚夜花依旧置之不理。
「——还有,你甚至对天人使用了能力,就只是为了测试他想帮助自己的心究竟认真到何种程度。而得到的结果却令你害怕不已。因为,天人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一心只想着如何帮助你而已。」
「…………」
果乃无言地垂下了脸。
「……真的是这样吗?」
我也接着问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果乃的样子之所以会变得有些奇怪,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对。」
一个微弱的声音打破了冗长的沉默。
果乃猛然地抬起头,并且露出一副宛如换了个人似的,或者更接近自暴自弃般的笑容。
「对,你说的都对。我能够读出他人的内心,天人的心也被我窥视得一清二楚。这样子你就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不信任别人的理由了吧?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谎言。我看过太多脸上挂着笑容说谎的人了。怎么样?自己的想法被人看穿的感觉如何?你一定觉得很不愉快吧?是不是对我有种幻灭的感觉?既然如此——你们就别再管我了!」
「请你不要装出一副悲惨的样子——」
在我还来不及开口回应前,亚夜花已经抛出了结论。平时总是虚弱无力而面无表情的她,此刻难得发自内心地透露出怒气。
「——你的所做所为都只是在侮辱天人而已。请你不要将自己的懦弱归咎在他人身上。不管最后是对你感到不愉快或是幻灭,天人都绝对不可能弃你于不顾的,所以请你看着他到最后一刻,因为你有义务这么做。」
亚夜花的话似乎句句刺中了她的要害,原本残留在果乃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
「为什么——」
她勉强挤出颤抖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我非得听你说教不可啊!你明明就连自己走路都办不到,只能倚靠别人把你背在背上前进,像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说我!现在在追我们的可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耶!我当然不觉得自己一个人能够逃出他们的魔掌。可是……我也不希望你们因此而受伤!不然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嘛!你告诉我——我到底还能做些什么呀!」
「……只要你能像现在这样从心底发出呐喊,我觉得就足够了——」
亚夜花叹了口气。
「——你无需逞强,也没必要读取人心。你并不是不愿相信他人,而是一直努力地想要相信,所以才会被那样的力量摆布着——看到这样的你,连我都觉得心浮气躁,你简直就像是……」
……简直就像是从前的我一样。亚夜花微渺的声音明确地传入了我的耳中。这时候,亚夜花忽然眉头一蹙。
「……被追上了。」
我也察觉到了。对方的气息正大举朝己方逼近。
「他们从山下围成半圆形往这边推进。只要往山上的话,应该还有路可逃才对。」
「——没有时间在这里辩论了,你们两个快点走!」
果乃说道。看来无论如何,她都打算一个人留在这里当诱饵的样子。
「你们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就在这时候,亚夜花站了出来,并且打断了果乃的话。
「由我在这里尽可能挡住他们!天人,她就交给你了!」
「什么——?」
果乃瞬间哑口无言。接着,她立刻破口大骂:
「你在说什么呀……你怎么可能办得到?会被杀掉的耶!?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我在想什么,难道凭你的力量读不出来吗?」
「——咦?」
咦?果乃讶异地眨了眨眼。看来她果然无法读出亚夜花的内心。
「这就是你和我的力量差距,也代表让我留下来应战才是最有效率的做法——将她送回实寻市后,请记得再回来接我。我没有体力能够一个人走路回去。」
「……我知道了。」
「如果弓虎生气的话,请告诉她我会负起全部责任。需要我为你施加守护之力吗?」
「那样子战斗的话会受到限制,我看不用了。还有,责任也应该由我们两个分担才对——真是的,难得看到你说了这么多话,而且又擅自决定事情,这么一来我不就没有出场机会了吗?」
我苦笑着说道。
「不过,刚才的你真的很帅气呢!那就拜托你了!」
「请交给我吧——当来自他人的信任越强烈时,就能获得越强的能力。我就是这样的神族。」
「等等,天人,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
无法释怀的果乃大声地喊叫着。但是眼前的状况的确没有比亚夜花留下来应付更有效的选项,我对于亚夜花的力量再清楚不过了。
「——请你相信我们,我会用行动和力量来证明这一切。」
亚夜花对果乃如此说道,然后开始移动视线。此时好几个男人陆续从另一头的草丛和树林里现身,并且将我们团团围住。当中虽然不见浦坂和金发墨镜男,但看上去人数至少也有十个人左右。
「……搞什么?喂,你们放弃逃跑了啊?」
「乖乖投降的话,老子还可以饶你们一条命喔!只是该有的服务我还是会收下的!」
「喂,你对这种小鬼有兴趣啊?」
男人咯咯地发出令人不快的蔑笑。
亚夜花轻吐了口气,仔细地打量了他们一阵后,便转过身向我和果乃开口:
「果乃,请你不要离开天人身边。这个人一定能为你实现你的愿望的——那么,我们待会儿见。」
果乃准备开口回应——她恐怕是想说『不行,我们一起逃走!』之类的话吧。
同一瞬间,一阵狂风扫过周围。亚夜花的帽子被卷飞而起,那头长发也随之散落——
同时,在场的所有人全都被一股压倒性的恐怖和恶寒所侵袭。原本保持在压抑状态的冥界统治者所拥有的神之气,一口气获得了解放。
「——呜!这……这是什么——」
果乃逐步后退,甚至差点脚步不稳地跌坐在地,而我则急忙扶住她的身体。这也难怪,即使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连对于神气灵气的感受力相当迟钝的我,也差点跪倒在地,更遑论完全不了解亚夜花力量的果乃了。

而在场的所有人也全都不由分说地见识了这慑人的一幕。
——这就是存在次元的差异吧。
当亚夜花伸手触碰身旁的树木时,粗大的树木便在瞬间化为粉尘。就宛如几千年的时间在瞬间流逝而过的样子。
对眼前的光景瞠目结舌的鬼族们全都呆伫在原地。此时,亚夜花缓缓地对他们开了口:
「好了,现在这里还有人打算和冥界女王一决胜负的吗?」

◆ ◆ ◆

「唷,你迟到了。」
在同一条暗巷中,结正以和昨天相同的姿势站在那里。
他的身上明明没有任何雨具,但却完全没有被淋湿的样子。当个神祇还真是方便呢。
「……我不喜欢雨天。」
相对于此,我则是撑着雨伞,身上穿着雨衣,脚上也穿着一双雨鞋。可说是全副武装。
像是今天这种没有太阳的日子,虽然不用担心遭到灼伤,但下雨时我也会感到头晕想吐。
「你特地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我想和你缔结契约。」
「契约?」
「是个能够强化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且方便取得联络的一种简单仪式。如此一来我就能轻易取得宿舍的情报,有你当内应的话也能帮上我很大的忙。没什么,很快就会结束的。」
结笑着说道。
不知不觉间,我的视线竟已无法从他的眼神中移开。
「跟我来。」
我的脚不听使唤地开始移动,直朝着暗巷深处走去——咦?这样下去是不是有点危险?
「跟着我复诵——你将成为我的手脚。」
「……我将成为你的手脚。」
「你将成为我的耳目。」
「……我将成为你的耳目。」
我的嘴巴变得无法控制,自然地说出非出于本意的话语。
「你将舍弃自我的意识和心灵。」
「……我将舍弃自我的意识和心灵。」
我感到自己的内心正逐渐地被掏空,我快要消失了。
「你将成为我的人偶和奴仆,并向我宣誓永远的忠诚。」
「……我将成为你的人偶和奴仆,并向你宣誓永远的………………」
就在此时,我打断了自己的话。结则是有些讶异地蹙起眉头。
「……我……才——不要宣誓呢!」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脑中迸出某种东西弹回似的声音,身体也在同时恢复了自主。
「——呼、呼呀。」
接着,我的五感也跟着恢复正常,我不禁大大地吐了口气。
「——哎呀,我不能那么做啦!因为我已经决定,要奉献自我的对象只有一个人而已。」
「……为什么?我应该已经进入了你的心灵空隙,并且完全掌握了你的心才对啊?」
结用一副无法释怀的口气说着。
「你只是被误导成那样的认知而已。」
有个事不关己般的随性声音回答了结的疑问。我转身一看,有个没撑伞的纤瘦男性站在暗巷的入口处。
「和泉龙太——?」
「看来我没必要出手帮你了对吧?你的精神力真了不起呢!」
龙太对我抛出了微笑。哎呀,他总是会选择最好的时间点登场呢。
「话说回来,你刚才明显想在违背本人意愿的情况下控制她对吧?」
不知何时,万那也出现在我和龙太所在位置的另一头,而且还扛着一把巨大的木剑。
「我以『天秤会』成员的身份,想向你请教一些事情,你应该不会拒绝吧?冰室结先生。」
就在话还没说完的同时,天空忽然有个人影飞降而下。结则是立刻纵身一跃,闪开了来自上方的攻击。
「万那,我想不需要跟他多费唇舌了吧?」
从天空一跃而下的是同样拿着一把木剑的千那,只见她堆满笑容地对着万那说道:
「要立刻杀了他吗?」
「喔,还真热闹呢——」
结将两手大大一摊,看起来似乎找回了原本的从容。
「——我话先说在前,是那个女人自愿帮助我的喔?你该不会也要说这是不适用的借口吧,柚原万那?还有,我可不打算在街上和你们大打出手……只要你们不主动挑衅的话。」
万那则是露出一副不甘愿的表情。
也就是说,如果万那等人再继续挑衅,他就会毫不客气地在街上发动攻击的意思吧。
「——即使违反协定也没关系?」
「就算违反又怎样?」
结动也不动地笑着应声。
就算结会因为违反协定而遭到处罚,但因双方交战而牺牲的人也不会再复活。乍看之下只是相当单纯的威胁,但对『天秤会』——特别是万那这种亲近人类的成员却是格外有效。如果结有一点点杀害人类的可能,自己就不能随便继续出手挑衅。
一旁的龙太似乎只想隔岸观火的样子。至于千那——则是毫不理睬结的威胁,迳自地高举起手中的木剑。
「姊姊!」
「趁现在杀了他,之后才不会留下一堆烂摊子!」
「不行!如果在这里动手的话……会违背哥哥的意志的。」
「…………」
听见万那这么一说,千那停止了动作。片刻后,她才像是要说服自己似地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放下武器,解除了发动攻击的姿势。但是她的视线依旧没有从结的身上移开。
「看来我真的很惹人厌呢。好吧,我就先离开这里吧。简单来说,我等于中了你的计对吧?」
「对不起,正是如此。」
我面露苦笑地向结低头致歉。如果我发自内心地接受了他的邀约,如今我可能无法抵抗他的操控也说不定。
从结主动找我搭话的那时开始,我就把一切向宿舍做了报告,并且亲自担任诱饵来引出对方。
「想不到我竟然没看出来。毕竟我的提议对你有好处,而且我也不觉得你是那种会卖面子给那些神祇的人。」
「不,我至少还算是懂得知恩图报和义气的人——」
这个人对我的批判还真是直接呢。
「——不过,即使我能够得到好处,对你而言也没有意义才对。而且为什么你认定我会被你的提议所吸引呢?」
结露出因疑惑而略显扭曲的表情。
其实我打从心底觉得不可思议。虽然我和亚夜花处于对立的立场,也希望能够让她离开天人哥的身边——但是那也只不过是我个人的愿望而已。
「因为现在天人哥不在宿舍里啊。如果我光凭自己的判断擅自行动,不就会让天人哥的意志和利益化为泡影了吗?我这么做的话,不就等于完全将天人哥排除在考虑的对象外了吗?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但是你——却认定我仿佛会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考量,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为什么结会没注意到呢?
「我说你啊,如果想趁着天人哥不在的时候,做出他所不希望的事,那么你就是天人哥的敌人,当然也是我的敌人。」
下个瞬间,结讶异似地张大了嘴。接着——他忽然放声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很佩服你而已。」
他收起笑声,然后缓缓地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就是你的想法啊!我果然没看穿你的心思。嗯,这一次就算我输了吧,我会乖乖打道回府的——啊,对了,最后再让我问一个问题吧,吸血鬼羽村梨玖。」
「什么问题?」
「你在转生之后,曾经有对谁产生过吸血的冲动吗?」
「…………」
我的眉间蹙起了皱痕。他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结注视着一语不发的我,脸上微微泛起了笑容。
「你不想回答就算了——那么,再见啦!」
话毕,结便迅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就算他抛下一句「再见」,我应该也不会再有事找他了。
「……他走掉了耶。不过倒是没造成任何损害呢。」
万那呢喃地说着,紧绷的身体力量也终于得以放松。
「对姊姊我来说这样的结果并不算太好,因为还是没杀掉他。」
千那则是少见地用不太开心的语调说着。
「有什么办法,又不能把人类卷进来——」
「我知道,所以不要再说了,万那。」
千那略显疲倦地打断了万那的话。
「真是的,最后还是没办法为哥哥报仇——我要先回去了。啊,对了,梨玖,谢谢你的帮忙。」
「啊,不会。」
千那说完,身影便消失无踪。
「呵,那家伙之后不晓得还会跑来做什么呢?」
龙太用事不关己般的语气说道。
「很难讲呢——毕竟他是个内心藏着容易玩腻的幼稚和强烈执着的家伙。这次他的目的只是来打预防针而已,而且他也确实达到了目的……而我们却只能一路挨打,这种压力要我怎么忍得下去啊!」
这时候,万那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将视线转向龙太身上。
「不过话说回来,难得你会想出手帮忙呢!我还以为凡事置身事外才是你的原则呢?」
「我不否定在漫长的人生中,确实会有追求平稳和安定的时期。但是现在我和主动挑起争端的结处于利害相对的立场———而且我也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我必须给你肯定才行,梨玖。」
「咦?我吗?」
龙太忽然把话题转到了我身上。
「那我也要先走一步了。小诗好像正为了图画的作业在伤脑筋的样子呢。」
话毕,龙太也接着消失了身影。
最后被留在原地的万那则是面露微妙的表情看着我。
「……啊——虽然隐约感觉得出来,但这件事实在有点不合常理。」
「什么?」
「就是你呀——」
万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反而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嘟哝了几声,然后叹了口气。
「还是算了,反正大概也不会是由我来负责导正——今天发生的事记得也要告诉天人,由你亲自告诉他。」
「啊,说得也是。不知道天人哥会不会夸奖我呢?」
今天应该就会回来了吧,真想赶快见到他呢。
「我们也回去吧。把伞收起来。」
万那走到我的身旁,看来她打算步行回宿舍的样子。
「……那个,万那。」
「什么事?」
「结算是个很危险的神吗?」
我想他应该是个位阶相当高的神祇才对,即使如此,万那等人却还是对他相当提防。
「与其说是危险嘛——确实是满危险的啦。虽然他并不是那种喜欢和人争执或引发战争的人……但是行动难以预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做出什么事,这点倒是很可怕。他就像是有点小聪明又喜欢恶作剧的小鬼,手中却握有庞大的资金和飞弹的发射权,还有对军队发号施令的权利一样。」
「千那好像相当执着要杀了他,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吗?」
「过去是发生过一些事。就像是人类一样,只要住在附近,就经常会发生各种纠纷——啊,那家伙基本上也算是实寻市的居民,而且表面上是站在赞成『天秤会』方针的立场上。」
说到这里,万那又叹了口气。
「不只是姊姊,连我也很想把他抓起来痛殴一顿……可是就我们的立场而言,并不能因私怨而把人类卷入危险当中。」
平时看起来有些轻浮的万那,出乎意外地竟是个责任感相当强的人。
「万那,你是不是经常被说成是个专门收烂摊子的人?」
听我这么一说,万那随即露出难以形容的眼神直盯着我。
「我说呀——」
「嗯?」
「其实我一直都想告诉你——算我拜托你,之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制造烂摊子让我来收了?梨玖。」
咦?怎么回事?矛头怎么指向我这里来了?

* * *

我们使尽全力向前狂奔。
在亚夜花阻挡对方的这段时间,我们必须尽可能地拉开和对方之间的距离。我想,刚才出现的应该只是一部分的敌人,而且亚夜花也不可能在没有漏网之鱼的情况下制服所有人。
只要将对方全部杀光,或许就不会有后顾之忧了,但是亚夜花应该不会痛下杀手才对。当然,我也不希望她做出那种事。
「……我竟然做出像是在偷窥你们内心的事,对不起。」
果乃一边跑着,一边呢喃地说道。此刻的她已将背包丢弃,身上没有任何行李负担。
「——啊,我确实不太开心啦,这件事等到我们顺利逃脱之后再讨论吧。」
「可是,搞不好之后就没机会再向你道歉了也说不定。还有,那台车上的女孩——是叫小萤吗?拜托你也代我向她说声对不起吧。」
「你自己去道歉不就行了。」
看起来总是爱逞强的她,没想到这么悲观。不过这样相处下来,确实看得出一些端倪就是了。
「……我明明知道这么做不行,但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
果乃自言自语似地继续说着。
「从以前在人类之中生活的时候,我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对自己所看见的事物,所感觉到的一切,都没有自信确定究竟是真是假。我害怕这种不确定的感觉,所以如果不弄清楚对方的想法,我心里就会觉得很不安……自从我回到部落之后,我就下定决心不再使用这种能力了——我真的很糟糕……」
那股力量对果乃来说就像是一种挥之不去的诅咒一样。如果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这种力量,果乃也不至于会被逼到这一步。但是——
「如果你打算忏悔的话,我觉得你还是搞错方向了。」
我放慢步伐,最后停下脚步说道。
「天人——?」
果乃面露不安地望向我,那副模样宛如一只被抛弃的小狗一样。
「你仔细想想亚夜花对你说过的话吧——不过,这件事还是留到之后再说吧。」
果乃也像是察觉到什么似地绷紧神经。前方传来了一阵杀气。
有个男人缓缓地在我们眼前现身。是那个金发墨镜男,而且单枪匹马。
「大神太阳——」
果乃低声说出对方的名号。
男人则是「呵呵」地发出笑声。
「你们还真会跑,竟然跑了这么远的距离。果乃,我在你身上留下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
「哼,为了制造出现在这个局面,我可是费尽了千辛万苦喔!不过辛苦总算有代价了。老子就是在等这一刻!——来吧,名冢天人,和我一对一分个高下吧!」
「………………什么?我?」
我不解地发出讶声。
「为什么?你们要抓的人不是果乃吗?」
「浦坂的目标的确是果乃没错,但我的目标原本就是你,名冢天人!你知道我等着能痛扁你的这天等了多久了吗!」
我记得在便利商店遇到的时候,这家伙明明识破了我的身份,但却像是刻意让我逃走的样子——难道我之前在什么地方曾和他结过怨吗?
「等等,难道我和你在那间便利商店遇上之前,就已经在哪里见过面了吗?」
「呵呵——」
大神不知为何得意似地笑了起来。
「——如果想知道老子为什么想把你大卸八块的话,就等到你赢了我之后再说吧!现在要我放过果乃也行。啊,如果你输给我还能捡回一条小命的话,到时候我也可以告诉你理由喔!先提醒你,老子可是很强的喔!凭你这种程度,我只需要用小拇指就能收拾你了!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压倒性的力量差距吧!咕呜!」
「快跑!」
我趁着大神得意洋洋地放话而戒心松懈的空档,朝着他使出一记飞踢,然后一把抓起果乃的手转身逃跑。
然而,挨了攻击的大神却没有因此倒下,反而抢先一步地揪住了我的衣领。
「……我不是说过我很强的吗?」
流着鼻血的大神扬起了笑容,并且将我整个人撂倒在地。
「——天人!」
「我没事!」
我弓身跳起,并且重新摆好架式。
方才使出飞踢踢中他的脚,此刻变得既沉重且又刺又麻。这家伙的言谈举止虽然有点愚蠢,但看来似乎不是能够小觑的对手。
我应该留下来挡住他,让果乃先行离开吗?可是,果乃并不知道路,一路上也可能再碰上其他的敌人。对方除了老大浦坂之外,应该还有好几个手下才对。如果眼前的大神仍然毫发无伤,到时候被他和浦坂夹击的话,我们就会陷入十分不利的状况。
于是,我做出了决定。虽然对手不好对付,但毕竟只有一个人。不如以最少的力气尽快将对方打倒,两人再一起逃离这里。
「我来对付他,你就待在这里不要乱跑——只是,如果看见苗头不对,千万不要犹豫,一定要立刻逃走。一直往上跑,然后越过这座山的山顶!」
我说完,便独自一人朝着大神走去。
这里并非是实寻市市内。因此我无法使出自己的压箱招式,也就是无法借用绝对神的力量。
——既然如此,就只能倚靠自己的力量正面击倒对手了。
我朝着对手的脸挥出拳头,并且顺利地命中了目标。
但是,大神却只是无动于衷地「哼」了一声。
「搞什么啊?你的拳头太轻了啦,小鬼!」
对方从右侧挥拳还击,而我则是动作轻巧地闪避——但对方的拳头仍然擦过了我的太阳穴。
光只是轻轻擦过,就使我头晕目眩。速度及威力都超乎我的想像。
「…………」
「你干嘛摆出那么惊讶的表情?看来你似乎还没做好觉悟呢!我猜你大概在想,只要随随便便应付这家伙,在不太费力的状况下打倒他之后再继续往前进,这才是最好的选择——我说得没错吧?」
大神像是在嘲讽我似地歪着嘴说道。
「你以为带着这种看不起人的态度有办法对付得了我吗!」
大神再度以同样的姿势挥出右拳,速度却比刚才来得更快。
我勉为其难地挡住了他的攻势,但却必须使尽全力地踏住地面,才能不让自己被强烈的拳压扫飞。而用来防御的手臂顿时也陷入了麻痹状态。
——原来如此,这家伙的等级确实和昨天那些鬼族截然不同。
过去我好像曾被万那指责过:『你总是顾虑太多未来的事了』。说得对,现在我必须摒除其他杂念,使出全力在这里将眼前的这家伙打倒才行。
我做了一次长长的深呼吸来调整气息,集中精神。
「——喔?」
大神似乎也察觉到气氛有所变化,跟着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刚才真抱歉,那我就稍微认真一点吧。」
我用力地蹬踏地面,同时再次朝着对方的脸出拳。这次的攻击仍准确地命中了目标。或者应该说,对方是故意不闪躲的。
大神虽然同样承受了攻击,但这次他的膝盖却产生了些微的晃动。墨镜男此时脸上也跟着扬起了笑容。
「哼,这次的攻击似乎像样点了呢!」
「多谢夸奖。」
「那么——你就爽快接下我的回礼吧!」
大神三度挥出气势惊人的拳头。
接下来,我们两人展开了一场如同暴风雨般的疯狂互殴戏码。
如果纯粹比较力量的话,我并没有特别优秀,而是属于倚靠连续攻击、迅速的移动和观察力来找出胜机的类型。
我巧妙地顺着对方攻击的轨道闪躲和拆招,再抓准从中出现的空隙加以反击。
大神则是以强大的力量直接攻击,和我是相反的类型。只见他毫无章法地不断挥出拳头,如果挨上一拳的话,想必会受到几乎无法站立的重创吧。
(不过那也要他打得中才行!)
我接连闪过大神的攻击,并且趁隙出拳攻击他毫无防备的脸庞。
对方也不甘示弱地回击。但是,这样的攻击早在我预测之中,我立刻用脚踹向他的腹部加以反击。
大神吐了口气,停下了动作。
「……呵,看来你越打越顺手了嘛!」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看来光凭这点攻势还无法撂倒他的样子。
「初试就算你合格了吧。不过,现在开始等级会稍微提高喔!」
话才结束,大神的身体便顿时膨账隆起。只见他的上半身被毛皮层层覆盖,头部也变成拥有巨大下颚和兽耳的野兽型态。原来这家伙是人狼。
「天人,小心一点!」
「我知道。」我一面回答果乃,同时也没有将视线从对手身上移开。
「看我的吧——喝啊!」
猛兽的手臂掠过了我的眼前,我的浏海瞬时落下了几根。
看来对方的力量又再度增强了。不过,基本的战法似乎仍然一样。
既然如此,我就应该增加攻击的次数,并且用速度压制对方。
待对方出拳挥空之后,我便瞄准毫无防备的脸部连击两拳。
但是——这一切其实都是对方的算计。
我的第二拳并未确实击中目标。因为对方刻意蹬踏脚步,使得我攻击的位置产生了偏移。而当我发现时——大神已经接近到我的面前。
「你太慢了,小鬼。」
对方在极近距离下朝我挥出一记猛拳,我则是勉强用单手挡了下来。但即使如此,仍无法完全防御住对方的拳压,我整个人立刻重重地被压倒在地。
「呜咕——!」
肺里的空气也在瞬间被挤压而出。
「喂,给我站起来!」
大神继续朝我的侧腹狂踢,我虽然试图闪躲,却无法完全避开来势凶猛的踢击。
果乃则是发出急促的尖叫声。
但我也不会只有挨打的份。我利用对方将我踹飞的作用力趁机拉开距离,并且站起身重整态势。
「喂喂,你的肋骨应该断得差不多了吧?」
「……我早就习惯了,用不着你担心。」
我如此答道,但有一半是虚张声势。几乎令身体蜷曲般的痛楚正在体内窜流着,接下来我的反应和动作应该都会慢上半拍吧——这下不妙了。
「喔,看来你好像还能陪我玩一会儿呢!」
大神的嘴角再次上扬,并且露出尖锐的巨牙。
接着,双方再度展开了肉眼难以辨识的极速攻防,但是这次我明显地守势多于攻势。这是因为我无法完全避开对方的攻击,而被迫增加防御次数。我善用速度并以双倍的攻击次数还击,才好不容易足以和对方分庭抗礼,但在两回合的交锋中却顶多只能做出一次反击而已。
「——呜!」
当我的防御产生失误时,对方的踢击威力立刻完整地落在了我的身体上。我被踢飞了出去,背猛力地撞上了大树的树干,最后无力地滑落在地。
大神则是慢慢地朝我逼近。
「喂,不要坐在地上耍赖啊!」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将我从地上揪起身来。
(啊——可恶,这家伙竟然这么强——)
我不得不承认,虽然目前并未感受到压倒性的实力差距,但对方的力量确实深不见底,双方之间有着显而易见的实力差距。
但是,胜负往往会在其中一方认定自己失败之时划上句点,而我并未认定自己已经输了这场战斗。
我将手放在对方的手臂上。
「——啊?」
大神眉头一皱,接着——就在下个瞬间,他的身体忽然失去了平衡。
操纵重力。我能自由改变自己的身体以及所触碰到的物品的重力方向,算是种微不足道的特殊能力。
只要将该能力运用在自己身上,我就能自由地飞檐走壁。如果用在他人身上,就能使对方的视觉及平衡感产生扭曲。虽然只有一瞬间的效果,但也足以制造出逆转局势的契机。
我抓准机会,用膝盖朝大神的腹部猛撞。这一击似乎见效,只见他壮硕的身躯顿时弯曲。接着,我立刻用浑身解数的力气朝他垂下的头部使出肘击——这一击毫无偏差地正中目标。
「咯——啊……」
大神向后退了一步,并且不支地单膝跪地。我赢了——吗?
然而就在下个瞬间,大神竟又像是装了弹簧的人偶似地跳起,并且再度挥拳袭来。由于他的攻击轨道不甚精准,使我得以顺利闪避,但却使得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被拉开。
「……哼,还满痛的耶!好久没被这么带劲的手肘击中了呢!」
人狼轻轻地甩了甩头。方才那一击对他而言虽然不至于毫发无伤,但似乎也无法成为决定胜负的一击。看来似乎没有击中要害的样子。
「只是,刚才倒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呢——啊,原来如此,那就是半天使的能力啊!」
「…………」
这家伙果然认识我。先前到底和他有过什么样的瓜葛?
——不,等到赢了之后再来慢慢确认吧。眼前的问题在于该如何才能击倒他。
「不过,你的招式顶多也只能当成障眼法,只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把戏罢了。加上刚才那一击并没有打倒我,同样的把戏可是派不上用场的喔!」
看来他已经掌握住了重心失衡的感觉。即使我再使用一次,他必定也能在更短的时间内,甚至不到一瞬的时间便站稳阵脚。如此一来我是否还能找出攻击的空档呢——不,更重要的是在那之前,我真的还有机会碰到他的身体吗?
对方应该也已经累积了不小的伤害,但是从我剩余的力气来看,接下来的攻击要准确地命中对方也有一定的难度。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小把戏没办法让你满意的话,不如就来个大绝招吧?」
我说道。
「什么?」
「我先说,接下来我会用右手狠狠地痛殴你一顿,而且是用全力。」
听见我的宣言,大神扬起一抹笑容,并且高举起猛兽的粗壮手臂。
「有意思,那我也同样用右直拳来应付你吧。这一拳将会狠狠地命中你的脸,然后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我的话不过只是单纯的挑衅而已,处于优势的他其实没必要意气用事。但大神却像是在看出这一切后,仍愿意和我正面对决的样子。在我的眼中看来就是如此。
一决胜负的时刻到了。
我并没有能够扭转劣势的奇策。我只是认为,如果战斗拖长的话,先到达极限的肯定会是我。因此只有在这里放手一搏,才有可能打开一条活路。
「——接招吧!」
「哈,放马过来吧!」
我们距离相隔约十几公尺。接着,我和大神立刻使尽全力往地面猛踏并冲刺而去。
转瞬间,双方的距离已经化为零。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们同时出手攻击,双方的拳头也各自命中了目标——接着,其中一方被打飞了出去。
「——天人!」
果乃的尖叫声唤醒了我几乎消散的意识。我单膝跪地,勉强支撑住了身体。
接着,我使劲地抬起头,为的就是确认大神的状况。
那家伙——此刻四肢正呈现着大字型,并且动也不动地倒卧在地。
——成功了!
「咕……呜……为、为什么……」
「……刚才的招式就像你说的『只不过是障眼法而已』。但是,我的力量可是有很多不同的用法的。」
我设下的陷阱相当单纯。方才朝着大神冲刺时,我在发动攻击的前一刻改变了自己前方位置的重力。因此在最后双方拳头相交的瞬间,我挥拳的速度得以稍微加快,虽然仅有数公分之差,但确实造成大神目测距离的误差。
结果,虽然大神的拳头在无法完全延伸的状态下碰到了我,但我的拳头却一如我的预测,在出乎大神意料的时机点命中了目标。
这下子他总该站不起来了吧。或者应该说,要是他再站起来的话,我也完蛋了。
只见大神撑起上半身,用依旧充满战意的眼神直瞪着我。我则是感到一阵寒意袭击而来。对方看起来似乎仍有余力,或许在下一刻就会像是毫发无伤般地站起来。如此的预感不自觉地掠过我的心里——

但是,就在下个瞬间,大神像是接受了什么似地嗤鼻一哼,接着脸上竟挂起了放松般的笑容。
「——真是带劲的一拳……呢……」
接着,只见他的头脱力似地一垂,然后完全停止了动作。
「…………」
我、我赢了——是吗?
「你、你还好吗?」
果乃急忙跑向我。
「还好——不过,你的肩膀可以借我扶一下吗?我的力气都用光了……」
「……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啦,我是因为自己想帮助你才出手的。」
我露出笑容安慰着果乃。虽然遍体鳞伤的我模样看起来十分凄惨就是了。
话说回来,那个狼男什么都还没说就昏倒了呢,这下子我也没办法问出他到底和我有什么过结了。
距离目的地只剩一点路程而已,于是我再度牵起果乃的手向前走去。
敲打在树叶上的雨声逐渐地增大,看来雨势会越来越强的样子。
「——我告诉你我讨厌人类的理由吧!你之前不是一直在问我吗?」
气喘吁吁的果乃唐突地开口说道。
「不,现在还是先不要说比较好吧?」
而且她身上的伤口应该也还是很痛才对。
「没关系,让我说吧……我的爸爸其实是人类。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就住在人类的社会,并且被当成一个人类养育长大。不过我并没有听说过他和妈妈是怎么相遇的,我只知道是妈妈坚持排除所有反对的声音,他们两个人才顺利在一起。」
其实我曾经想过果乃很可能混着人类的血统。因为在她现出真面目的时候,那模样和人类的确十分接近。
「后来在我大概三岁还是四岁左右——我的爸爸因为事业失败而自杀了。」
光是听到这里,虽然我不能说这是常有的事,但的确还算是过去曾有类似前例的不幸身世。但真正的问题在于——果乃在她父亲的葬礼上发现了自己的能力。
「即使到现在也一样,我的能力其实并不强,也没有办法一字一句具体地读取对方的思考内容。我能读得到的只有抽象的概念,另外就是当下的意图、感情、以及当事人是否在说谎而已。而就在爸爸的葬礼上,我的额头忽然长出了一个像是肿瘤一样的东西。然后就在下一刻,我忽然发现参加葬礼的人当中,有好几个人其实都在说谎。」
能力在那么小的时候觉醒,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如今想想,自己的父亲应该是被伙伴或同业者欺骗,所以才会走上绝路的吧。」果乃说道。
但是,当时年纪仍小的她,并没有办法理解欺骗的概念,她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有几个前来吊唁的宾客明明泪流满面,但内心却正狂笑不已呢?为什么坦露悲伤的表情底下却难掩欣喜呢?于是,她向母亲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而她的母亲沉默半晌后,并未回答果乃的疑问,反而严厉地命令她,绝对不准再次使用读取人心的力量。
「可是,我还是违背了和妈妈的约定。我不是个乖孩子。」
果乃像是在苦笑似地说道。
因为头上的尖角时常引起他人的惊恐,于是她学会了随时戴上帽子遮掩。
而后,每当果乃外出时,只要有机会和年纪相仿的朋友或附近的大人接触,她就会使用能力观察对方的内心。结果不出所料,几乎每个人的心中都塞满了谎言。而当果乃开口将对方的心意毫无修饰地暴露出来时,自然会招致对方的厌恶和嫌弃。因此而感到心灵受创的果乃,更是变本加厉地擅用能力。她想知道对方的真心,她想相信——这世上能有人发自内心地爱着自己。
可是,越是这么做,只会让她伤得更深。
她再次找上了母亲,一而再地提出疑问,目的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当时的我觉得好寂寞,因为最后连妈妈都变得好消沉,几乎不太愿意和我说话了。」
然而两人之间冷却的互动,却使得果乃的母亲受到了更严苛的煎熬。
最后,结局悄悄地到来了。
某次,母亲用略显虚弱的声音对果乃说:「我们一起出门吧。」于是两人一同来到了车站。而抱着果乃的母亲则在面露微笑后,便跳进了特快电车疾驶而来的轨道中。
「因为妈妈也是鬼之一族,如果不做出跳轨这种事,想要自杀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而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在那起事件中捡回了一条命。以人类的基准来看,我们母子应该都已经没命了才对,但我却在太平间里醒了过来。而妈妈那边的亲戚在新闻上看到了我们的名字——也就是鬼族的人——他们便动了一些手脚,让我同样被视为死亡并且撤销户籍,然后将我带回了部落里。」
果乃用冷静的声音继续说着:
「并不是因此留下心灵创伤这种严重的问题,毕竟当时的我并不清楚死亡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这样被带回部落。整件事也是几年来我将听到或问到的内容拼拼凑凑,才能推测出现在所告诉你的这些话的。」
但是,后来果乃开始思考起来,并且反复地思考。
自己的父母双双身亡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错误?哪里不太合理?错的到底是谁?
果乃在心中不停思索,这样的行为就像反复揭开心中的疮疤一般,就像是要逼自己抱着无止尽地化脓的伤口活下去一样。
最后,她得到了一个结论——
「人类全都是骗子,人类无法和非人者在一起……」
果乃和我的境遇在某种意义上是类似的。我在母亲过世之后,便由非人者的父亲在人类社会中将我拉拔长大。
但是,我并没有窥视人心的能力,但果乃有。
自从父母双亡后,她决定要将该能力封印起来。因为她发现,自己的能力无法为自己带来幸福。但是,原本能看见的事物突然消失不见,为她带来了新的难题。
周遭的人——全都成了自己所无法理解的存在。
人的表面和内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这样的认知伴随着自小开始堆叠的经验,已经深深地刻印在果乃的心中。除了接回自己并负责照顾自己的阿姨之外,她无法再向任何人敞开心胸。
而人类尤其可怕。间接地逼死自己父母的人类,以及人类所构筑的社会——当果乃放弃去了解他们的心思时,人类就成了看不清意志、意图、情感,甚至连样貌都难以辨识的怪物。过去曾一度被阿姨带到人类都市的果乃,立刻就感到一股莫名压力所造成的恐惧,甚至还因此陷入恐慌。从那之后,果乃就和人类彻底切断了关系。
——可是……
相隔了十几年后,再度使用力量的果乃,却发现自己的价值观产生了变化。
「亚夜花说,你会实现我的愿望。我希望能找到她话中的答案。」
果乃用笔直的视线注视着我。
「——我应该相信谁才对?」
「唔——……」
我不禁支吾起来。亚夜花还真是不负责任,竟然随便把问题丢到别人身上。
「这个嘛,如果真的要我来说的话——」
就在此时,我忽然闭上了口。
我停下脚步,并且缓缓离开扶着我的果乃身边,观察周围的动静。
她不禁用怪诞的眼神望向我——接着,她倒抽了一口气。
——唉,就是这么回事吧。这个世界总是如此。
眼前的状况就像是电玩游戏,不可能跳过最终头目而直达结局一样。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看来是被包围了呢。你知道敌人的人数吗?」
「六个人。其中一个——应该是浦坂。我可以感觉到敌意,看来我们逃走的路线完全被掌握住了。」
我察觉得太晚了。看来墨镜男在我身上造成的伤害,让我的感觉似乎变得迟钝了许多。
话虽如此,敌人的包围还称不上完美无缺。得感谢亚夜花为我们挡下了一批人。如果让对方成功会合的话,我们恐怕就无路可逃了。
只是,大魔王应该还是会从正面来袭吧,而堵住猎物退路的工作则会由小喽啰来负责。
「看见我的暗号后立刻逃跑。马上就能看到河了,只要沿着河川往下跑,应该就会看见来接我们的人。」
终点就在眼前。虽然亚夜花不在,但乌尔莉卡应该能凭她的鼻子和耳朵找到果乃才对。
「可是——」
「我一个人的话还是能想办法脱困,你可别让我白忙一场喔!」
果乃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将话吞了回去,并且轻轻地点头回应。

★ ★ ★

「…………」
「…………」
人多势众的鬼族,以及形单影只的我。
双方各不相让地互瞪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这些家伙明明很清楚自己和身为冥界神的我神格上的差距,却毫无撤退之意。虽然那个叫做浦坂的带头者似乎不在这里,但由此不难窥见他的统率能力。想必众人相当畏惧他吧。
当然,眼前的胶着状态持续得越久,追击天人他们的战力就会越少,因此我并不想破坏眼下的状况。
双方之间的力量有着天壤之别,因此我绝对不可能败北。不过——事实上我并不适合亲上战场。并非是能力的问题,而是内心上的问题。因此,我还是希望争取到充足的时间后,眼前这群家伙能够老实地自动退散。
此时,有一个家伙想绕过人群去追击天人他们。我则是立刻将视线移向对方。光是如此,他就动弹不得。看来即使不使出全力,我本身所拥有的强大力量就已经具有充分的威吓效果了。
天人他们是否顺利逃走了呢?如果一路上平安无事的话,应该差不多已经和乌尔莉卡会合了才对……
就在此时,在远处包围着我的鬼族们忽然开始骚动了起来。
「快点让开,你们这些废物,那女孩就由我来对付吧!」
正面的鬼族们像是要避开声音的主人似的,纷纷往两侧退了开来。
当我看见从人墙的另一头缓缓现身的人影时——我不禁蹙起了眉头。

* * *

——在被完全包围之前,得主动出击抢得先机才行。
这是我所下的决定。
我方的人数处于不利的状态,因此没必要等待对方重整旗鼓。
我毫无预警地冲向前去,并且用力地纵身一跃,然后将藏身在树荫间的鬼族一拳打飞出去。
敌人纷纷露出真面貌和锐利的尖角,看来是打算不顾一切全力战斗的样子。但是这些家伙并没有墨镜男那么强的力量。我朝着被击倒的家伙补上一脚,对方立刻发出呻吟,并且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可恶的小鬼!」
「喂,在这边!动作快点!」
援军迅速地聚集而来。虽然我顺利地打倒了其中两人,但应该还是会被其他人抓住。方才的战斗令我受到了超乎想像的伤害,无法再像原本那样灵敏地行动了。
但是,这样的状况仍在我预料之中。只要我引开几个人,对方的包围网就会出现缺口。
「趁现在!」
在我大喊的同时,果乃也一鼓作气地冲了出去。而她奔跑的方向并没有任何敌人的身影。
——好,甩掉了!
然而就在我这么想的瞬间——有道像是划破空气般的锐利声音传来。而果乃也跟着发出一声惨叫,接着整个人跌倒在地。
是一颗石头——若更精准地描述的话,是一颗相当于成人头部大小的岩石,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果乃的背部。虽然并未因此失去意识,但似乎令她久久无法起身。
掷出石头的家伙并未朝被手下们压制住的我瞧上一眼,而是迳自地移动壮硕的身躯朝着果乃的位置走去。
「唷,总算找到你了呢!」
「…………」
倒卧在地的果乃脸上浮现满溢着恐惧的表情——即使如此,她仍不甘示弱地回瞪着眼前的浦坂。
「我想和你谈的事情可是堆积如山呢……要是再让你逃走的话,可是会给我添很多麻烦的,所以我看还是先把你的脚打断吧。」
浦坂的右手握着一根闪着黑色光芒的巨大铁棒——看来那正是名闻遐迩的鬼族武器·狼牙棒。此刻的他仍是人类的模样,却能轻松地举起那少说也有几百公斤,甚至搞不好得以吨来计算的武器,这家伙的腕力果然可怕。
「这么一来,你这辈子可能都没办法走路了,可别恨我啊。」
浦坂挂着邪笑将狼牙棒高高举起。别开玩笑了,如果真的被那玩意儿打中的话,果乃的脚绝对会支离破碎的。
「喂,住手!」
我脱口大吼,同时用头撞开了压制住我的其中一人,再用手肘击退了另一人。接着,我迅速地纵身跃起,并立刻向前冲去,然而依然来不及阻止浦坂的动作。
铁棒已朝着果乃的身体挥下。
就在这时候——
「汪呜!」突如其来的一声嚎叫传来的同时,有个黑影以风一般的速度冲了进来。黑影以自己的身体为盾,挡住了袭向果乃的狼牙棒。
那是一只灰色的巨大猛兽。遭到狼牙棒直袭的巨兽虽然仍承受了一定的伤害,但它仍勉力地踏稳脚步,并且对着浦坂露出锐利的獠牙示威。
「乌尔莉卡……」
看来她似乎是自己找到我们,并且前来迎接的样子。
「狼?哼,原来是只狗啊!没想到还有这种奇怪的家伙——给我滚开!」
浦坂再度狂暴地举起狼牙棒。
如果闪开的话,铁棒就会直接打在果乃身上。于是乌尔莉卡也再度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一击,并且立刻进行反击。只见她用巨大的猛爪切开空气,就连浦坂也不禁咂舌并倒退了一步。
「喂,秃头!你的对手是我!」
我又踹飞了一个压制住我的家伙,并且站起身大声咆哮。
以眼前的相对位置来看,乌尔莉卡和我正处于能够夹击浦坂的状态。
但是,状况并不乐观。因为乌尔莉卡已经承受了两次巨大铁棒的直接攻击,原本健壮的后肢似乎也站不稳了。如果还要她使出全力载着我们奔驰跳跃——难度恐怕相当高。
此外,被我击倒的手下应该很快就会恢复。光是对付浦坂一个人就已经够棘手了,如果人数变得更多的话,就会完全没有胜算。而果乃一旦落入对方手中,这场逃脱战也就宣告失败一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最后一个方法了。
我看得见在乌尔莉卡身后的果乃虽然貌似痛苦,但仍然勉为其难地站了起来。
她似乎还能行动的样子——我在内心祈祷,希望她能注意到我。
「我马上就过去把你打趴在地上!你就给我站在那里等着吧,大家伙!」
「……你是在便利商店的那个家伙对吧,真是个啰唆的小鬼呢。」
浦坂用宛如在鄙视四处乱飞的苍蝇般的视线望向我。虽然我并未实际阻碍到他,但方才的一击想必令他火冒三丈。只见浦坂似乎决定先将我摆平的样子,开始缓步朝我走了过来。
而果乃——似乎正和乌尔莉卡说什么话的样子。好。
「接招吧!」
我大喝一声,然后向着浦坂狂奔而去——但就在下一刻,我立刻改为横向跳跃,然后踢击树干藉此转换方向,最后翻滚到乌尔莉卡的身边并顺利着地。
此时果乃已经坐到了灰色的毛皮上,乌尔莉卡则是低头叼起我的衣服。
「好,快跳!」
乌尔莉卡一个转身,便朝着和敌人相反方向的后方用力一跃。
「我早就看出来了,笨蛋!」
浦坂以和那庞大身躯不相符的速度追了上来。在受重伤的状况下,即使是乌尔莉卡,也无法用平常的高度和速度背着我和果乃逃走。正当果乃领悟到无法再躲开攻击而发出短促的尖叫时——
「啊……?」
浦坂发出狐疑的讶声。他的狼牙棒竟然只扫过了空气。
灰色的野兽在空中改变了跳跃的轨道,并且往更高的位置飞跃而上。
而这正是我使用了微不足道的特技———也就是操纵自己或自己所触碰到的物体的重力方向。只要让加速度朝向上方,就能延伸跳跃的距离。这算是我打倒大神时的应用招式。
一会儿后,我们纷纷掉进了水里,然后挤成一团地浮出了水面。
「把手伸过来!」
我抓住果乃的手,并且将她一把拉过来,两个人一起抓住了乌尔莉卡的毛皮。
此时的河川因雨势而使得水量暴增,我们几个立刻就被剧烈的水流冲离了原处。
「……你还是看出了我的意思呢!」
「当然啰,毕竟你那么努力地在心里念着嘛!」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和浦坂交战的打算。只是如果要从那样的局面下逃脱,就必须毫不迟疑,并且让所有人的步调一致才行。
我反复地思考着如何躲开浦坂的攻势并且逃向果乃她们的方法。而果乃则是读取了我心中的思绪,并且转告给乌尔莉卡。在众人齐心并拥有共同认知的情况下,才能够抓准最完美的时机并成功地实行作战。
我们暂时让自己任凭常人可能无法承受的急流冲刷。虽然我们都拥有高于一般人类的体力,但要持续对抗急流也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如果在健康的状态下倒是还好,但偏偏所有人都是伤患。
「对了,果乃,你刚才被他用岩石扔中了背部耶,还好吗?」
「是有点痛——不过应该只有肩骨有些裂痕而已,和你的伤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那我们就先上岸吧。不好意思,可能要拜托你拖我们上去了。」
我的体力几乎已经到极限了。
果乃抓住延伸到河水上方的树枝,然后自己爬上了岸边。接着,她再帮忙我攀上岸。
「这孩子的话……我一个人可能拉不上来。天人,来帮我一下。」
「乌尔莉卡。」
听见我的呼唤后,巨大的犬兽立刻变回了全裸的幼女。这一幕令果乃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呜噫噫,天、天人先生——好痛喔——」
乌尔莉卡泪眼汪汪地朝我哭诉,并且一头栽进了我的怀里。仔细一看,她的其中一只脚变得又肿又胀,想必是因为被狼牙棒直接击中的关系。
「乖乖,你已经很努力了。谢谢你喔,只要再忍耐一下下就行了。」
我将她抱起来,并抚摸她的头安慰着她,然后为她披上自己的衬衫。
离实寻市真的只剩一段路了。只要能从这里向上走,抵达不远处的登山道——
「真是辛苦你们了呢!」
就在这时候,有个恼人的声音传来。果乃也定格不动。
浦坂和他的手下们正满脸邪笑地朝我们步步逼近。
「……如果能够确实甩掉这些家伙,现在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叹了口气,然后主动站到前方。虽然并不希望发生这样的状况,但其实这确实也在我的预期之中。
只要随着河川漂流,大自然的力量就会将我们送往目的地。但是,移动方式也会因此局限于河川的流向。加上必须保持呼吸畅通之故,我们必须让自己漂浮在水面上。
也就是说,面对这些惯于在山林中奔驰,拥有强韧的身体能力的对手,要掌握我们的行踪并不是什么难事。
「喂,小鬼,我是不知道你哪根筋不对,竟然会出手搅局,但我的目的就只有那个女人而已。只要乖乖把她交出来,我也是可以放你一马喔!」
浦坂露出令人反胃的笑容胁迫道。
我方已经遍体鳞伤,体力也几乎趋近于零,情势可说是压倒性的不利。我可以感觉到身后的果乃正不停地颤抖着。
「天、天人,我们已经……」
「她就拜托你照顾了。」
我将怀里的乌尔莉卡交给了果乃。
「我不会放弃的。而且在这里半途而废的话,亚夜花可是会生气的喔?」
「可是……」
「你刚才不是说过,你想得到答案吗?」
先前果乃曾露出哀求般的眼神,向着我提出了这样的质问。
『——我应该相信谁才对?』
「我告诉你答案吧——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
我坚定地说道。
「胜负现在才开始。听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相信我,并且听从我的指示——这么做的话,我们就有可能胜利。」
我不等果乃的回应,继续向前走去。
「你们这些鬼族给我听好了,要我把我的委托人交出去?我拒绝!你们可别小看——」
就在这时候,浦坂毫无预警地挥出狼牙棒,我的其中一只脚也应声碎裂。无法再继续站立而倒下的我,立刻被一拥而上的小喽啰压制在地。
「……天人。」
我瞥见了脸色苍白的果乃。你不用那么担心啦,我只是不小心跌倒而已,你没必要露出那种像是世界末日到来的表情吧。
「哼,果乃,那我就来问问你吧——你会回来我身边吗?」
「…………」
狼牙棒也同时移到了我的头部旁边。
「住手!不要再伤害天人了!」
果乃发出几乎和尖叫没有两样的哀求声。
「你的回答呢?」
「…………回去。」
「啊啊?」
「我回去……我、我会回去。」
当我想要大吼「放过她!」的时候,却整颗头被按进了烂泥之中而无法出声。
「你的意思是,之后也愿意服从我的所有命令吗?果乃?如果我要你一整个晚上当我的玩具任我摆布,你也会乖乖照做吗?」
果乃紧咬着唇垂下了头。
「……会的。」
不妙。你不能答应他的要求。
明明只差一步就能脱身,如果你放弃的话,那么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的……所以请你放过天人吧,算我求你。」
「你不可以说那种话啦!」
就在这时候,有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被果乃抱住的乌尔莉卡正抬头望着她,并且不悦似地噘着嘴说道。
「天人先生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应该相信他。天人先生这么努力,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相信他并协助他才行啊——」
此时,原本压制住我的鬼族似乎也被意外的发言所吸引,而不自觉地稍微减弱了按压住我的力道。
我立刻抓住机会全力挣扎,拼命让自己从泥沼中抬起头来,并且分别用手肘和拳头攻击一左一右地压制住我的人。这时候,当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我的举动所吸引,我瞬间放声大吼:
「快跑!跑到对面的道路去!」
果乃像是被雷打中似地浑身一颤——然后立刻转过身向前冲刺。
对我而言,最优先的任务就是让果乃顺利逃走。所以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在思考该如何从这些家伙手中争取空档。
最初夸张的挑衅只是为了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即使我被打倒,也能藉此观察采取下一步行动的机会。当原本众人认为已经失去抵抗能力的我突然复活时,所有人必定会瞬间松懈对果乃的戒备。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果乃的心灵可能会因受到打击而无法振作——但结果似乎相当顺利的样子。
「所有人都追上去,这次绝不能让她们再跑掉。」
浦坂语气冷静地发号施令。
要彻底甩掉对方追击应该是办不到的,毕竟果乃身上有伤,而且还抱着乌尔莉卡。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想在抵达登山道一带应该就会被追上才对。
确认过眼前的状况后,浦坂再度发出不屑的嗤声。
「结束了,你做的事根本只是白费工夫而已。」
他蔑视着无法从地上爬起的我,用嘲笑的语气说着。
「……是啊,的确是结束了。」
我做出赞同的回应。
「只是,我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是白费工夫,就这么结束也不符合我的个性。所以你就再陪我过个两招吧,秃头。」
我对自己的安全丝毫不介意,但是这家伙不但让乌尔莉卡受了伤,还打算把令人做呕的兴趣加诸在果乃身上,让我觉得无论如何都要给这家伙一点教训才行。
我义愤填膺地瞪着浦坂,并且咬紧牙关站了起来。就在这个瞬间——
「白痴。」
一阵狂风伴着声音朝我扫了过来。
我勉强伸手挡住了武器的直接攻击,但用来阻挡狼牙棒的双臂却纷纷应声碎裂,我整个人也像是被全垒打击飞的球一样飞了出去,落地后还接着反弹了两、三次后,才贴着地面翻滚了几圈。最后,我的身体终于在道路的中央处停了下来。
「咕……呜啊!咕咳!」
我吐出了从肺部逆流而上的血。刚才这一击着实给了我重创。看来我体内的骨头和内脏也不可能安然无恙了。
「天人!」
我听见了果乃哭喊的声音。
被其他手下抓住的果乃正奋力挣扎着,试图甩开抓住自己的手。看见她们两人竟然就在我的身旁时,我才发现自己原来飞了这么远的一段距离。
「喂,像这种没用的男人,你到现在还相信他吗?」
浦坂游刃有余地走上前来,他的表情写满了对于胜利的自信。
「……我相信。」
「啊?」
「我相信他,他会赢——因为天人说过他一定会赢的!」
果乃用因泪水而濡湿的双眼瞪着眼前的壮汉。
「——哼!」
浦坂则是嗤之以鼻地笑了几声,同时朝倒地不起的我走了过来,并一脚踩住我的肩膀。
「那就再来分个胜负吧!我可以让你一些喔?只要你能让我受一点擦伤,就算我输也行。果乃,你就乖乖在旁边看着吧。等到我把这家伙收拾掉之后,就会立刻把你肚子搞大。」
这家伙似乎是打算对果乃的精神状态施压的样子,脸上跟着泛起了残虐无道的邪恶笑容。
「……『算我输也行』是吗?」
我不经意地复诵起浦坂的台词。
接着,我也跟着笑了起来。虽然肋骨痛得要命,但我仍颤抖着全身并捧腹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
「什么、叫做『算我输也行』?哈哈。」
我说起话来变得断断续续。可能是笑得太过火了,也可能是身受重伤的关系,我的呼吸显得越来越痛苦。
「你们这些家伙,已经输了,赢的人是我们……」
「啥?」
浦坂露出一副「这家伙是被打到头脑坏掉了吗?」的狐疑表情直盯着我。
我收起笑容,然后大大地做了个深呼吸。接着移动视线,让少女的脸进入我的视线之中。
「嗯,不过我还是没办法因此消气呢——喂,果乃,我再问你一次,你希望我打赢这家伙吗?」
「……嗯。」
「那你相信我会打赢这家伙吗?」
「我相信。」
她的表情不带一丝迷惘。
「我相信你,所以——你一定要赢!」
果乃吼叫似地对着我大喊,我也因此有种崭新的力量涌现的感觉。
「好——那就来大干一场吧——接下来是特别延长赛!」
就在话毕的同时,我伸手抓住了浦坂的脚,并且使出了倒转重力方向的招式。
「什——」
顿失平衡的浦坂用单手撑在地面上稳住身体,而我则是使尽浑身力气将身体撑起来,并且扣制住敌人的右臂。接着,我再用自己的双臂和右脚缠扣住他的身体。
以前在和千那进行训练时,我曾经学到面对拥有蛮力优势的敌人时,不能光凭力量与之对战。但如果决定和对方决一胜负时,就应该放弃牵制或观察,而是在瞬间全力朝对方发动攻击。
此刻,在双方身体交缠的姿势下,我已经没有足以有效地给予对方伤害的力气了。因此,我决定挤出全身上下剩余的力量——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直接折断了浦坂粗壮的手臂。
骨头断裂的声响,以及肌肉和肌腱分离的触感同时传来。断裂的骨头随之刺穿皮肤,即使是力大凶猛的浦坂,此时也忍不住发出微弱的哀嚎,而他手中的狼牙棒也跟着脱手并且滚落在地。
我放开他的手臂,接着用右脚全力朝他的后头部猛踹。这一击让浦坂宛如下跪似地颜面猛力撞上地面——壮硕的身体也顿时不支脱力。
「呜……你这家伙——」
我同样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这次我使尽了所有力气,连动一根手指都办不到了。
「这、这下子你总不会说这点伤称不上擦伤了吧——我赢了。」
原本在一旁观战且控制住果乃和乌尔莉卡的鬼族瞬间哑口无言……但又立刻回过神来,众口齐声地破口大骂,并且一股脑儿地朝我冲了过来。
「不准过来!」
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喝止了众鬼。
「我要杀了他!这家伙由我来杀!不过是个废物,竟敢这么得意忘形!」
浦坂捡起滚落在地的狼牙棒,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狠瞪着我,并且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的皮肤变得又红又黑,肌肉也隆起胀大,最后化为了比原本还要大上两圈的巨大体型,头顶上还冒出了两支尖角。他解除人类姿态,并且露出了原本的真实面貌。
此外,似乎连被我折断的手臂也再生了……这根本是犯规嘛!
「你该不会以为已经打倒我了吧?我可是统领不从之民,并且以力量君临其上的王——凭你这种角色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刚才被我折断手臂的时候,你不是痛到忍不住发出哀嚎了吗?虽然我很想如此吐嘈对方,但我也只能发出奇怪的声音并咳个不停。看来血似乎已经流进气管里了。
「看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八成连跑也跑不动了吧。你就乖乖认命吧,我会毫不留情地把你大卸八块的。」
浦坂露出令人战栗的恐怖笑容,隐约可见那血盆大口中两排齿列杂乱无章的牙齿。
我不禁想——唉,这家伙果然还是搞不清楚状况。
「……你听好了,我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逃跑了。」
因为此处就是终点站,无论对我或是对果乃来说都是。
没错,既然已经将果乃送到了这里,胜利就已是我的囊中物了。
「啊?」
浦坂略显疑惑似地微蹙眉头。
「不久前,我参加了一趟小学生的远足旅行。那个时候我为了记住结界的边界在哪,反复看过好几次地图。所以我很清楚,这里就是——」
这条登山道——
「正是市区的边界线。也就是说,这里已经算是市内了。」
有个女性的声音传进了耳里。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
她究竟是何时出现,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那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回答。
「欢迎回来,天人。还有乌尔莉卡,你也辛苦了——另外,鬼之一族的各位,欢迎你们来到人类和非人者共同生活的城市·实寻市。」
带着悠闲笑容的御子神弓虎就站在众人的眼前。

虽然不能以好坏论之,但弓虎在实寻市里的确拥有相当强大的影响力。据说她为了避免引发无谓的骚动,即使身在实寻市里,也会尽可能避免行使神的力量。
——而此一限制在极少数的机会下才能解放,其中之一就是在『排除外敌』的时候。
这是相当合理的措施。因为如果不防备外来的侵攻的话,这座城市被视为特殊场所的存在意义也就会跟着消失了。
而我所承接的任务并非是『打倒鬼之一族』,而是『护送果乃前往实寻市』。也就是说,从抵达这里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完成任务。之后的问题会由包含弓虎在内的『天秤会』成员来处理。
在这样的前提下,最后和浦坂的那一战,其实已是超出职务范围的多余工作了。
「你希望我出手帮忙吗?」
弓虎对着倒卧在地的我问道。
「不。这、是我擅作主张,应该说,是我个人的坚持。」
「这样呀——嗯,对男孩子来说,不要太宠他或许反而会成长得比较快呢。」
弓虎面露苦笑般的表情,同时温柔地将我抱起,将我放到了果乃和乌尔莉卡的身边。不知何时开始,我身上的疼痛似乎也缓和了许多。这应该也是弓虎的力量吧?
「你就是果乃对吧。谢谢你一路上愿意信任天人。」
「咦,啊、那个……」
「那么,你们就在这里稍等一下吧。我过去和那些人沟通看看。」
话毕,弓虎便朝浦坂走去。
「……你这女人又是谁?你是从哪里出现的?」
虽然鬼族们因为弓虎现身而略显不知所措,但浦坂终于开口问道。
「我是《共存者》。存在于任何地方,同时也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存在的方式亦不受他人制约的绝对存在——呃,要说得更简单易懂的话,我的身份就是『天秤会』的负责人,名字叫做御子神弓虎,请多指教喔!」
毫无紧张感的语调,令浦坂等人发出轻蔑的讪笑。
「哈哈,我听过我听过,就是成天想着和人类打好关系,头脑烧坏掉的家伙对吧。」
其他手下也纷纷发出附和般的嘲笑声。
「正确来说应该叫做和平主义者才对。我个人认为摒弃纷争、和平又悠闲地生活,才是最幸福的。如果你们不排斥的话,要不要到市区观摩一下呢?我很欢迎你们喔——」
「……欸,那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看着弓虎答非所问的应对,果乃也不安地呢喃问道。
「不用担心——我觉得应该不用担心啦。」
毕竟平时她就是个令人摸不着头绪的人了。
浦坂轻轻地挥了挥狼牙棒,金属划过空气的呼啸声就连我都能听见。接着,他直接举起狼牙棒对准了弓虎的鼻子。
「即使被这玩意儿打爆你那空空如也的脑袋,你也还是要把和平挂在嘴边吗?」
「嗯——……如果没了脑袋,嘴巴大概也会跟着不见,到时候应该就没办法说话了吧。」
弓虎微歪着头思考片刻后,做出了回应。
「总而言之,我个人最讨厌的就是互相残杀。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能尽量避免纠纷。我所追求的,就是不需要牺牲任何生命的幸福结局。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好好沟通,就能将心意传达给对方。我始终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
「所以,不管需要重复几次,我都愿意试着静下心来说服你们。毕竟我身为一个组织的领袖,忍耐力总是得比别人更强才行呀。」
「……那你的要求是什么?」
「我希望今天就让那孩子——果乃留下来,然后请你们不要出手,就这样直接打道回府。如何?」
浦坂的手下开始此起彼落地发出嗤笑声。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空手而回吗?那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我想可以换得内心的平静吧。」
所有人先是陷入一片安静,接着便毫不遮掩地爆出笑声,当中甚至还有人笑弯了腰。而弓虎则像是非本意似地嘟哝着:
「内心的平静可是很重要的呢!只要内心安稳,就能够获得幸福喔?」
「欸,拜托你说话再认真一点行不行呀!」
果乃似乎再也按捺不住似地忽然起身大吼,而弓虎则是有些惊讶地将视线移向我们。
「那些人不可能会被你说服的!他们可是不把施暴或杀人放在眼里的家伙耶!?你不要再顾虑我了,在被他们杀掉之前——」
「太迟了!」
如同切开风一般的声音,狼牙棒以肉眼无法辨识的速度挥下,并且猛烈地击中了弓虎。濡湿的水滴声。肢体分裂四散,血沫也四处飞溅。
「啊……」
果乃面色苍白地僵住了动作。
浦坂对着弓虎倒卧在地的残破身体再一次挥下狼牙棒,看起来就像是刻意要向我们示威一样。
「哎呀,这下子看来好像没办法沟通了呢——都是因为果乃突然叫得那么大声,我才会不小心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如果你不要多管闲事的话,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难看了。」
「我、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将手放在颤抖不止的果乃肩上。
「你先冷静一点啦——不过话说回来,这还真是低级耶,弓虎也是。」
「天人,你好冷淡喔!不需要说得那么直接吧!」
弓虎装出难过的表情抱怨道。
「看见那么真实的血腥场面,不管是谁应该都会觉得不舒服吧?」
「因为我最重视的就是给人强烈的印象了呀。你看,大家不都吓了一跳吗?」
的确,除了我和乌尔莉卡之外,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弓虎的身体和衣服竟然全都完好无伤。此外,原本喷洒在路面和弹溅到浦坂身上的血渍,此时也不留一点痕迹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哎,如果这样子就挂掉的话,就称不上是『天秤会』的领袖了。
「……再生?不,难道是幻术之类的吗?竟然搞这种小把戏!」
从惊讶中回过神的浦坂喃喃自语着。
「不对——你全都猜错了。正确地说应该叫做『因果改写』——好,那么让我来问天人一个问题吧。请问所谓的『因果』究竟是什么?」
弓虎突然将话题移转到我身上。
「咦?呃,是指原因和结果吗?」
「正确答案——其实不需要想得太难,只要用单纯的概念去思考就能理解了。例如『被殴打之后就会受伤』、『伤得很重时就会死亡』、『既然伤势足以致死,就不可能在瞬间恢复』——这类情况就是所谓的因果关系。而人类称之为『奇迹』的现象,其实指的就是足以变更原因和结果之间连结性的力量。」
弓虎不知为何开始上起了课。
「原本神就有各自擅长和不擅长的事。因此能够改写哪一种因果也各自不同。根据人类向神祈求或期待的事物不同,神所担负起的责任也会有所改变。例如像是亚夜花那样能够改变生死因果的神,是相当少见的喔!」
「这样啊,那弓虎又能操控什么样的因果?」
「我算是更加稀有的神。身为独一无二的存在,我能够集所有的权力于一身,所以我还有另一个名为《全能者》的称号——」
就在这时候,狼牙棒毫无预警地袭向弓虎的侧头部,毫无保留的一击令地面也随之震动。但是,遭到攻击的弓虎竟连一厘米的晃动都没有。
「——你没有听说过吗?看来你对这个国家的认识似乎浅了些呢!」
被面露微笑的弓虎这么一说,浦坂立刻不悦地歪起了唇。
「要怎么废话是你家的事,重点是,你还会继续使用那奇怪的法术,陪我玩玩对吧?」
「嗯——我认为那么做意义不大耶!」
弓虎若有所思地说着。
「因为你等一下绝对没办法再抱着玩耍的心态啊……总而言之,你可以先把那个收起来吗?」
「你少指挥我。我想杀人的时候——没人可以制止我!」
浦坂再次用高于先前数倍的速度挥舞起狼牙棒,直朝弓虎挥击,并且不愿罢休似地连续攻击了好几次。
我身旁的果乃则是全身颤抖,口中也不停发出惊叫声。但是——
「我不是说过这么做没意义了吗?」
弓虎依旧若无其事般地站着不动。
狼牙棒毫无偏差地打在弓虎的身体上。但是,原本杀伤力十足的铁棒却如同羽毛轻拂一样,无法对弓虎造成任何伤害。露出真面目的浦坂战斗力提升了好几个档次,但在弓虎面前却显得同样无力。
此时浦坂也开始露出警戒的表情,并啧了一声,接着向后一跃以拉开双方的距离。
「顺带一提,我也能改写『受到攻击之后就会受伤』这样的因果关系——好了,做为一个忍耐力高人一等的神,我还是希望能够避免相互杀戮。为了双赢的幸福结局,我打算继续试着说服你们。」
弓虎堆满笑容地说着。
「我再重复说一次吧——今天就请你们到此为止,把果乃留下来,然后先回去吧?」
浦坂的手下们被弓虎的气势压倒似地纷纷噤口,然而浦坂依旧不减狂妄地放声大笑。
「——别逗我笑了。我们就是为了战斗、反抗和破坏而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想战斗的时候就放手一搏,想掠夺的时候就尽情掠夺,想杀戮的时候就杀个痛快。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家伙,通通照杀不误。即使我方有人阵亡,其他人也绝不会后退。这就是不从之民的原则。」
「……我不是说过我不会动手杀你们吗?」
弓虎露出一副「真是群固执的孩子呢」般的表情呢喃道。
「也就是说,你这家伙就等于是无论怎么玩都不会坏掉的玩具对吧?既然如此——那就好好让我享受一下吧,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浦坂发出如同理性脱节般的狂笑和吼叫。下一刻,如同暴风雨般的连击接踵而至。
巨大的铁块像是得到解放般地狂敲猛打,每一次的攻击都使得大地为之震撼,空气也难避其祸地震动不已。
然而弓虎依旧不为所动,身上也不见半处伤势。但即使如此,浦坂的气势——或者应该说是狂气——也依然不见些微的衰退。
「喂,你打算陪我玩到什么时候?再让我打个一百下?一千下?就算要我打一万或一亿下也行!我一定会痛快地陪你玩到最后一刻的!」
「…………」
弓虎先是露出困扰的表情,像是在思考什么似地微斜着头,然后向前走出一步。接着,她轻轻地用手指弹了一下浦坂厚实的胸肌。
——就在这一瞬间,巨大身躯的腰部以上忽然消失不见,简直就像是在转瞬间被炸成了粉末一样。

血肉顿时化为细雨,并且飘降在浦坂身后那些不敢向前的喽啰身上。
当下无法立刻理解自己的老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部下们,所有人只能瞠目结舌,动也不动地呆伫在原处。
浦坂的残骸只剩两只粗壮的双腿在原地晃动着。但不一会儿,他的双脚也像是力竭似地倒了下去。
「弓、弓虎……」
眼前这一幕也令我不禁产生动摇。我相当清楚弓虎所拥有的力量,但是刚才明明才说过不会杀人的她竟然——
然而,下一刻发生的事,更是令我惊讶万分。
原本应该已经遭到残杀的浦坂,此时竟再度恢复成了四肢健全的状态。
「——什……么?」
从本人的表情看来,似乎也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同弓虎被浦坂痛击后若无其事地复活的时候一样,此时的浦坂同样毫发无伤地出现在原地——我顶多只能如此描述。
「这也是改写因果的能力。」
在所有人全都哑然无言的气氛中,唯有弓虎的声音响彻其中。
「简单来说,我能让自己或对方无论身负多么严重的伤也不至于死亡,而伤势也会在一定时间内自动复原。呃——也就是说这么一来,即使你已经粉身碎骨,也能避开死亡,并且立刻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自始至终,弓虎都维持着一贯闲散的语调。
「而你没有死亡的证据,就是你的意识一直都连贯着,身体四分五裂的触感和痛觉,你应该都还记得很清楚吧?」
「…………」
浦坂则是始终一语不发。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狂暴之外的表情。
「所以我可是确实遵守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喔?我绝对不会互相残杀,只会不断说服直到对方释怀为止。因为我走的是和平路线呀——」
(……啊,我懂了。)
此时我终于理解了。简单来说,弓虎的能力就和亚夜花的守护之力相同。
身为冥界神的亚夜花能够在一定的条件限制下,让他人处于『无论身负何种重伤都不至于死亡』的状态。过去我也曾数次受到她这项能力的帮助。
而她将这项能力称之为『契约』。
一般而言,只要满足『受到致命伤』这项条件,就得让当事人履行『失去生命』的死亡契约。而亚夜花则拥有能够改写契约内容的权力。
至于拥有一切权力的弓虎,想必也包含了改写生死契约的能力在内吧。
因此浦坂并不是死亡,只是『单纯粉身碎骨而已』。接下来只要进行物质性的修补动作,就能够让他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咕——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候,浦坂忽然咆哮起来,同时朝弓虎袭击而来。然而他已明显地失去了先前的从容。
「嗯——看来得用更简单易懂的方法来说明才行了。」
弓虎露出一副面对不受教的学生似的教师表情,然后用单手的手指头轻而易举地挡下了巨大的狼牙棒,再将其像是黏土般地折弯。
而失去了武器的浦坂不打算停手,立刻改用巨大的拳头挥向弓虎。
然而弓虎只是伸出手掌便挡下了他的拳头。接着,她轻轻扭动掌中的拳骨,浦坂的整只右臂便跟着扭曲断裂。只见他勉强压抑住痛苦的叫声,然后再一次使出踢击。然而最后的下场仍旧和右臂如出一辙。他的脚被挡了下来,并应声被折断。
失去了一只手臂和一只脚的壮硕身体,因无法再维持平衡而狼狈地倒了下来。剧烈的痛楚使他蜷扭着身体,就算是浦坂,似乎也无法再站起身来了。
「呃——举例来说好了。现在你的伤口正在流血,但是即使体内的血全都流光,你还是不会因此死亡。另外像是吸取不到氧气,或是心脏停止跳动时也一样不会导致死亡。你的意识将不会回归于无,而会持续地存在着。」
弓虎用始终毫无变化的语调温和地述说着。
「如何,现在你可以理解了吗?我刚才也说过,我不喜欢和他人相互残杀这种事——所以我绝对不会杀你的。」
弓虎蹲在倒卧在地的浦坂身旁,注视着他的脸继续说着:
「好了,接下来就让我们和平地沟通吧?」
浦坂则是发出了抽嘻声。
身为鬼族之王的他,无论是战斗力或是凶猛的个性,平时应该都能令人感到十二万分的威胁。然而如今看来却变得十足滑稽可笑。
「——你、你们站在那里做什么!快、快点杀了她啊!快过来杀了这个女人!」
倒在地上的浦坂怒声喝斥着部下,他的声音里已经明显地掺杂了恐惧。
虽然一瞬间显得犹疑不定,但最后仍未逃跑,一齐朝弓虎袭击而来的鬼族手下们的勇气确实值得嘉许——但无论我给予何种评价,结果也不会产生一厘米的改变就是了。
弓虎光是以视线扫过冲上前的喽啰们,就足以令他们不敢动弹。
接着传来宛如某种物品迸裂开的声音,周围顿时染上一片赤红色。回神一看,眼前已经没有任何生物,或者应该说不再有任何能保有着原本形体的生物了。
弓虎缓缓地转过脸,对着几乎已经无法发声的浦坂投以微笑。
接着,她用脚底踏住了浦坂的额头。
「住、住手——」
弓虎开始将力量集中在脚上,就像是准备要将水煮蛋踩破一样。
湿润的声音短促地擦过耳际,浦坂巨大的身体也跟着发出一阵痉挛,然后完全停止了动作。
「我再说一次吧,只要好好沟通,大家一定都能够得到幸福的。」
而就在弓虎的面前———手中握着狼牙棒的浦坂和他的手下们,所有人全都毫发无伤地站着。当然,事实上并没有半个人死亡。但是,每个人的表情都因恐惧而显得僵硬无比,看上去简直就和死人没有两样。
「你们脑中的记忆应该都是连贯的吧?很好,那么就由充满耐心的我继续来说服大家吧。」
弓虎依旧不改温柔的语调。
「我应该已经讲第三次了对吧?——总而言之,希望你们今天就此放手,将果乃留下来,然后乖乖离开这里。这样子可以吗?」
至此,已经没有半个人敢再以蔑笑来回应弓虎的话了。

「会痛吗?」
弓虎望着躺在地上的我,关心地问道。
「有一点,不过其实已经好很多了。」
由于她为我提高了治愈能力,在我稍作休息后,身体已经恢复到了能够自由行动的状态。然而因为放下心来的关系,疲劳也跟着一口气涌了上来。
浦坂等人最后全数听话地打道回府了,应该是理解到对方不是自己能应付的角色吧。总之能够和平地收场,也算是可喜可贺——只见弓虎笑着如此说道。
「呃……弓虎,你不会对那些家伙感到很火大吗?」
「嗯?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
由于我和乌尔莉卡原本对弓虎的力量就已略知一二,但要让目睹这一切而不停颤抖的果乃恢复冷静着实费了一番工夫。拜托你不要把委托人吓成这个样子好吗?
「回到宿舍之后,再请小诗帮你看看伤势吧。」
「我知道了。」
虽然我觉得弓虎应该能用跳脱常识的方法让我的伤势在瞬间痊愈,但如今既然已经达成了击退浦坂等人的目的,弓虎在立场上也就不方便再随意使用这股力量。
在实寻市里,存在着像是我的班导师鹫住这种会协助『天秤会』的神祇,但是和『天秤会』不相往来的神祇也相当多。弓虎则是在非必要时不行使力量的条件下,和众神缔结协定,藉此换取祂们默认『天秤会』的活动。因此弓虎如果为图方便,而对自己人使用那几乎无极限的力量,很可能会因为违反协定而招致意图拓展势力的批判。
在我来到实寻市碰上第一起事件时,弓虎就曾使用能力救了当时因心脏被挖出而命在旦夕的我。如今想想,那样的做法或许也像是在铤而走险吧。我必须给自己一个跟随着弓虎的理由才行——虽然听起来有些马后炮就是了。
「对了,请你也去看看乌尔莉卡好吗?她的脚应该也很痛才对。」
「知道啰——」
弓虎用轻盈的语调应着声。就在这时候,果乃也正好走了过来。
「呃……非常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客气啦,而且这也是我的工作呀。」
弓虎一派轻松地笑着答道。
「总之,我会先帮你介绍可以暂时住下来的地方,你到了那里再好好想想下一步要怎么走吧。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忙你找长住的房子或工作。我们并不会强制你做些什么,一切都由你思考过后再决定吧。」
「是、是的。」
果乃点了点头。我总觉得她还是有几分害怕的感觉,不过这也不难理解就是了。
「天人——先生,我也要谢谢您。还有,我要向您道歉。我之前说了那么多鄙视『天秤会』的话……呃,因为,我不知道您原来也是『天秤会』的人……」
「话说,你为什么突然用敬语说话啊?不用这样啦。」
「因为我怕你生气……」
「我没有生气啊,而且应该是一直瞒着你的我有错在先才对。」
我回应道,并且撑起身体,然后藉着扶住身旁的树木缓缓站起身来。好,还站得起来。看来体力多少回复了一些。只要不勉强使用骨头断裂的手脚,应该就还能行动才对。
于是我主动叫住了弓虎。
「我去接亚夜花。因为我和她约好了。」
「啊,那我也要一起去——」
「客人就先回去休息吧。」
我用笑容制止了想要跟过来的果乃。
「你的伤不是也还没好吗?——快点回去好好休养吧!」
「等一下!」
当我准备向前走时,果乃忽然叫住了我。
「呃……天人,你住在实寻市的宿舍对吧?如果我之后也决定住在实寻市的话,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随时都可以见面喔!」
「这样呀。」果乃像是放下心似地呢喃道。她那紧绷的情绪终于得到解放似地,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你好慢喔!」
站在树下躲雨的亚夜花脸上挂着一副气呼呼的表情。
「抱歉。」
我苦笑以对。
「……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有点在意是不是发生了预期之外的事,所以你无法完成任务而已。」
「你在担心我吗?」
「因为这是攸关整个『天秤会』的问题。」
「想不到你这么关心组织的事,真是让我有点意外呢——虽然过程中又发生了不少状况,但总算还是顺利把果乃送到目的地了。多亏了亚夜花留下来帮我们阻挡追兵,你真的帮了很大的忙。后来你那边的状况如何?」
「——鬼族立刻就自行撤退了。」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不过……」
我注视着面无表情的亚夜花。
怎么回事呢?虽然我没办法明确地形容,但总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事一样。
「……怎么了吗?」
「不,没事。那我们也回去吧。」
我蹲下身,让自己的背面向亚夜花。她则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后,迳自地攀了上来。
我确认过她被雨打湿的衣服触感和细瘦的手臂之后,便慢慢地跨步向前走去。

◇ ◇ ◇

浦坂正心烦气躁地走在路上。
力量的差距实在太过悬殊了。对方逼自己不得不在完全无法出手的情况下撤退,确实深深地重创了他的自尊。
而自己身后的部下或许察觉到气氛不对,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这反而更令自己火冒三丈。竟然连半个愿意说出意见,让自己有理由敲碎对方头颅这般赤胆忠心的部下都没有。如果有人可以让自己发泄的话,心里的郁闷应该就能稍微获得妤解才对。
「唷,兄弟!」
这时候,有个搞不清状况似的爽朗声音传了过来。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大神正高举着手,朝着浦坂走了过来。
「看来得空手而回了对吧?这下子抢回果乃的计划似乎失败了呢!」
「……不就是因为你被对方干掉的关系吗?」
自己将一半的手下交给大神做为先遣部队,让他领军去袭击果乃一行人。原本计划自己和大神一前一后夹击,让对方无处可逃,但却让那些家伙平安抵达目的地,最大的败笔就是因为这家伙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关系。
「哈,抱歉抱歉,我已经很拼命了呢!不过那家伙比我想像得还要强,输了也没办法啊,我彻头彻尾败给那家伙了呢!」
看见大神用一副莫名满足的口吻说着,使得我心中的怒火更是奔腾难抑。
如果这家伙好好完成我交付的任务,结果或许会有所改变也说不定。
不,我想结果一定会改变的。
只要在那超乎常轨的存在出面搅局之前逮到果乃,这一切就不会有问题了。
「算了,总之我和你都输给了那个小鬼。丧家之犬就乖乖回家去吧!」
「我没有输给他!」
浦坂用吼声驳斥大神。如果说自己败给了那个女人也就算了,但是那只有半吊子的臭小鬼——
「……不,你输了。」
大神露出像是要诋毁浦坂自尊般的视线望向他。平时那阿谀奉承的眼色在此时的大神眼中完全消失无踪。
「你背弃了自己订下的规则对吧?你不是说『只要让我受一点擦伤,就算我输也行』?」
「…………」
「男人一旦违背自己亲口说出的承诺,毫无疑问就等同于失败了,兄弟。」
透过裂开的墨镜望向浦坂的视线,给人几分轻蔑的印象。浦坂也为此感到无可反驳的屈辱。
「算了,下次再找机会报仇就行了吧!」
大神转过身,背向浦坂迳自往前走去。
浦坂则是愤怒地咬牙切齿。这一切都太令人火大了。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那家伙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败给了那个叫做天人的小鬼?刚才自己完全无法反驳,是因为大神说中了自己内心想法的缘故吗?这些思绪反复在脑海中浮现,但却又在下个瞬问消散而去。浦坂其实只是想要一个发泄怒气的对象而已。
手下们纷纷察觉到老大的想法,于是相互使了个眼色后,便以半圆形的阵式撤退离开。因为众人全都了解到,将成为老大情绪下的牺牲品的人选已经决定了。绝不能让这个人跑掉,这也是为了自身的安全着想。
大神太阳——这个原本就是外来者的家伙。
回溯整件事,一开始煽动自己去追捕果乃的人就是大神。如果能除掉这家伙,自己的耻辱感也会消失大半才对。
浦坂如此想着。
——那家伙得受到教训才行。
浦坂二话不说,举起狼牙棒就朝着大神的后脑勺挥去。他毫不留情,最好能够让他脑浆四溢地凄惨死去。
冲击感传到了自己的手上,但是——大神的头并未如预期中碎裂。
「竟然从后面偷袭,真是无趣的家伙呢!」
他竟然只用一根食指,就挡下了自己使尽全力挥下的超重铁棒。
「本大爷最讨厌这种趁人不备的攻击手段了。」
「什……么——?」
眼前难以想像的光景令浦坂陷入了混乱之中。
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兽人,为什么有这种力量?
这家伙的本事不是连那个半神半人的小鬼都打不过吗?
「我大概猜得到你在想些什么呢,兄弟。」
大神扬起得意的笑容。
「我确实使出了全力和那个小鬼战斗——大概把我小指指尖的所有力量都使出来了吧。具体来说的话,大概是把攻击力、防御力和体力都抑制在数千分之一左右。」
「……啊?」
「本大爷一开始不就说过了吗?那点力量就已经足够了。事实上,如果他的能力就如同事前调查得到的情报一样的话,他应该早就被我打倒了。我原本打算让他彻底感受一下力量的差距,然后让他沉沦在失败感和屈辱当中的。可是那家伙的成长却远比我所想像的还多。而且又打死不愿屈服,绝不放弃,用意志力坚持和我战到了最后一刻。」
大神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带着难以言喻的雀跃。
「不过,那种事已经无所谓了——我并不讨厌你这个人的主张喔,兄弟?力量越是强大的人,本来就应该尽量表现出来,好好地大闹一番。这样才是最简单易懂的做法,这个世界也会因此变得更有意思。不过啊……」
大神的表情带着明显的怜悯。
「……你并不如自己所相信的那么强,也没有特别与众不同。我想说的大概就是这些吧。」
就在这一刻,浦坂从眼前的男人身上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大压迫感。没错,或许足以和『天秤会』的那个女人匹敌也说不定。
此时,大神的骨架开始发生变化,并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外貌和体型也渐次地膨胀隆起。
最后,他竟然变得比浦坂,甚至是现出真面目的浦坂还要大上无数倍。
难道这家伙是——
想不到自己竟然犯下了无可弥补的失误。
「期盼着弱肉强食世界的不从之民们啊——你们就为自己的理想付出代价吧!」
眼前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巨大的獠牙也清晰可辨地露了出来。

「……你满足了吗?」
身后传来声音。
「怎么可能满足,连塞牙缝都不够呢!」
大神答道。
此刻周围已经化成了一片血海,并且连一具尸体都看不到。
由于他现出真面目之故,使得身上的衣物已经完全破损,于是只得在进行「处分」之前剥下适当的衣物代用。
「这些家伙真是没用,连战斗的规矩都搞不清楚呢。竟然还让乌尔莉卡受伤,真是群无可救药的家伙。我现在做的事顶多算是霸凌弱者而已。要不是你下了指示,应该没必要杀掉他们对吧。」
方才的屠杀实在算不上令人心情愉悦的狩猎,毕竟对手实在弱得可怜。
「……真是的,你对那个半天使还有期待对吧?」
虽然说有所限制,但那场斗殴其实还算不坏。他的嘴角也稍稍地松缓下来。
「你对他的评价还真高呢!」
少年用一副兴致勃勃的表情看着大神,但下一刻又显得十分不悦。
「……我只是认为他还有一点变强的可能性而已。现在的他连一颗尚未孵化的蛋都不如。」
「喔——喂,太阳,你认为『败北』的定义是什么?」
「啊?」
大神蹙起眉头。这家伙又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了。而一如大神所料,少年不待大神的回应,继续说了下去:
「我觉得那代表的就是否定自我。己身的强大、智慧、理念——当这些自己深信不疑的事物价值将不再受到认同,就算是败北了吧。那个半天使明明那么弱小,但却有着无可动摇的坚定意志。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他的确是个令人颇感兴趣的存在呢。」
少年咯咯地笑了几声,但大神似乎不想随之起舞地和他讨论败北的定义,于是便赶紧改变了话题。
「对了,你到目前为止都在做些什么?」
「我跑到宿舍去打扰了一阵子,那里也一样很有趣呢。我发现了可以恶整那个半天使的好棋子喔——虽然没有马上得手,但那家伙迟早会成为我局里的一颗棋子……对了,天人他有什么反应吗?我想他应该会从她们身上察觉到不对劲吧。不过,他能够看出我的计划吗?他会察觉毁灭的种子就在身边吗?呵,这可是最初的分歧点呢。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资格当我的玩具……」
这家伙的个性还是一样那么糟糕。大神一边注视着眼前那乐不可支的少年,心中一边如此想着。与其设下一些空泛无趣的计谋,不如正面互殴还来得更加干净俐落。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抱怨——为什么亚夜花那家伙没有留在宿舍,反而跑到这里来?为了和那个小鬼好好打一场架,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把她引开耶。」
「我不是说过那是预料之外的状况了吗?而且你在亚夜花面前堂堂正正和那个半天使分个胜负,又有哪里不好啊?」
「因为她一定会出手干扰的啊。先前海里那家伙不就是因为惹亚夜花失控,结果才会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吗?——真受不了,我那个笨蛋妹妹明明就那么虚弱,却还是硬要跟着他来。」
「你不是说过对他有所期待的吗?」
「我是说,目前顶多只有期待而已。总之本大爷我是不会认同他的。」
大神不屑地「哼」了一声。
「——算了,先不谈这件事了。对了,太阳。」
少年绕到了大神的正面。
「我都照着你的要求布置了舞台。我自己还潜进了鬼族的组织里,从内部进行操控,创造出需要保护逃脱者的剧本,让你有理由能和名冢天人全力一战。还有,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亚夜花知道自己的存在,所以我帮你查了那些家伙的位置,也告诉了对方。另外还提供行动方针和建议。最后你则是成功诱导那些鬼族,在没有被亚夜花发现,也在没有被浦坂干扰的情况下和名冢天人痛快地打了一场,也算是达成了你的目的——你想要测试那个半天使吧?」
「…………」
「总之你欠我一份人情。所以我要你帮忙我进行这场游戏。」
大神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
这家伙喜欢暗地里玩些小把戏的个性,是自己看不惯的一点。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和他联手才对。其实原本就是因为不想和他有所瓜葛,自己才会取了另一个人类的姓氏。当时如果贯彻初衷的话,现在就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了。
「……啊——我真不想帮忙呢。」
「你说什么?」
「没有啊———没事。你用不着担心,我一定会把欠你的人情还清的,冰室结。不——老爸。」
大神望着看起来比自己年少许多的少年如此说道。


章外神曲 player

「所以你会暂时住在这里啰?」
果乃用点头来回应我的问题。
据说她已经和部落里的监护人商量过,并且征得了同意的样子。
「虽然还没确定要住多久就是了。只是,关于自己今后要过哪种生活这件事,我想要先到处看看之后再决定。总之我会暂时先在这座城市当个打工族。」
回到实寻市后过了两天。在暑假结束前的最后一天,我和果乃来到了汉堡速食店聊天。
事件之后,浦坂似乎再也没有和她接触了,想必他应该也没有勇气再出手了吧。而据果乃询问后得知,他好像也没有回到部落去,不晓得他在何处做些什么呢?
「天人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吗?呃,还有,那个虚弱的少女神,还有像是狗的小女孩也都不要紧了吗?」
「如你所见,亚夜花和乌尔莉卡早就已经活蹦乱跳了喔!」
我总觉得自己搬到这座城市后,平均每一个月就会受到一次重伤。拜此所赐,身体似乎已经逐渐习惯了,这阵子治愈速度似乎提升不少。今天早上,就连原本打算命令我必须静养而前来确认状况的小诗,也难掩惊讶地瞪大了眼。
「我才想问你的伤势怎么样了?而且接下来要在你讨厌的人类群里面生活呢!」
「或许人类还是会说谎来欺骗我也说不定,无法和人类融洽相处的我也可能会遭到排斥,我到现在还是这么认为。」
但是,果乃持续说道:
「我想也有人会愿意坦诚地接近我,也可能有人愿意接纳这样的我当他们的同伴——嗯,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很清楚。只是,不久之前的我,还没有办法把信任和希望放在人类身上。」
「现在不一样了吗?」
「可能吧。」
果乃的回答并未出乎我的意料。
可是,当她决定留在这座城市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境应该就已经有所变化了才对。
「另外,我还抓住了另一个打破对人类不信任的诀窍。」
「喔,是什么?」
「就是找到一个——即使被他背叛也不会感到后悔的人。」
果乃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并娓娓道出了她所谓的诀窍。
「啊,听起来是个好方法呢。」
我打从心底认同,并且点了点头。
「嗯,我真的觉得那样很不错。如果你能够那么想的话,我想果乃即使在实寻市里也能过得很好的。我保证。」
「……谢谢你。」
果乃迟疑了片刻后,才笑着向我道了谢。然而在我眼中看来,却觉得她似乎隐约透露着些许遗憾。是我想太多了吧。
「所以,我想我应该不会再使用那种能力了。我很感谢天人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当然,我对『天秤会』也是一样充满感谢。」
这次果乃的脸上露出了毫无隐瞒的纯粹笑容。当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时,我才发现她看起来竟出乎意外地年幼。

之后,我们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儿,然后相互道别后,我便买了饼干当伴手礼回到了宿舍。
「哇,有点心耶!是樱寿屋的点心——!」
上前迎接的乌尔莉卡兴奋地摇着尾巴喊道。
「也到了吃点心的时间,我去泡茶来配吧。」
等到明天开学后,平日的这个时间就没办法待在宿舍里了。今天是暑假的最后一次午茶时光。
我沿着走廊走去,此时楼梯上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欢迎回来,天人哥——」
梨玖带着惺忪的睡眼朝我挥着手。看来她应该是察觉到我回来,才醒了过来的样子。
「你是因为之前你说的事件才出去那么久的对吧。已经告一段落了吗?」
「嗯,全都处理好了。」
果乃找到了眼前暂时性的答案,并且确定了自己将前进的方向。就结果而言算是相当不错,而我也很庆幸自己能帮上忙。
「辛苦你啰——」
梨玖堆满笑容地对我说道。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在我离开宿舍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在我回来的当天,梨玖就已经全都亲口告诉我了。
有个叫做冰室结的人曾经来访,并且还试图引诱梨玖。另外包括梨玖拒绝的理由在内——她将一切都告诉了我。

——天人哥,你不希望我和亚夜花吵架对吧?
——我知道了。只要是你的要求,那我就不会和她吵架的——
——嗯,只要你说一声,我就答应你不会讨厌亚夜花,也不会对她抱有任何负面的想法。
——嗯?为什么会觉得不可思议?这不是天人哥的期望吗?
——为什么你觉得我的想法有问题?只要天人哥要求我这么做,我照办是理所当然的事呀!
——如果天人哥没有这么说的话,那我应该会主动揣测你的想法吧。因为就算你不说出口,我还是能够和你意志相通的。
——我自己的意志?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你好奇怪喔——

我轻轻地甩了甩头,将笑着的梨玖所说的话赶到脑海里的一隅。
「呃——我现在要去泡茶,你要一起来吃点心吗?」
「啊,我要吃。我也来帮忙吧——?」
「不,不用了。等我准备好了会再叫你,你先去换衣服洗把脸吧。」
「好——」梨玖答完声,便迳自将脸缩了回去。

「…………」
我一边思考着事情,一边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亚夜花正和平时一样和电脑面对面。
「我去见了果乃,她好像已经重新振作起来了。」
「太好了。」
又是和平时无异的冷漠回应。
「能够顺利完成委托,我真的松了一口气呢。亚夜花也帮了我很多忙,谢谢你。」
「不客气。」
「……欸,亚夜花。」
「什么事?」
她像是察觉到我的声音中别有含意一样,让椅子转过来面向着我。
清秀的脸庞上少了带有情感的表情。当她沉默时,总给人一种不太高兴的印象,但是一开口却又令人觉得不够亲切。基本上这就是她一直以来的形象,当然现在也是。
「……?天人?」
「啊,呃……我买了樱寿屋的饼干,你要一起吃吗?」
「我要吃。」
「那就到饭厅来吧,我会帮你泡好茶的。」

★ ★ ★

天人离开了房里,剩下我一个人。
我轻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自己刚才应该就和平时没两样才对。
天人顺利地完成了这次和果乃相关的事件,我当然也为他感到开心。
但是在这件事的最后所发生的事,却和过去一件令人倍感忌讳的记忆紧密地相连着。
——我明明是那么抗拒去回忆那件事,但那个男人的脸却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假思索地开口问道。
当我在山里和鬼之一族的喽啰们对峙时,有个少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乍看之下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年,但事实上外表年龄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啊——你们几个先快点撤退吧,这里交给我来负责就行了。」
鬼众们立刻听命退散,少年则转头朝我望来。
「好久不见了呢,亚夜花——才一阵子没看到你,你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呢!」
少年嘻皮笑脸地说道。
「装模作样。你明明就放出使魔,一直在观察宿舍里的一举一动不是吗?」
举凡小鸟、小型的羽翅虫、在房间角落爬动的蜘蛛,我好几次都察觉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气息。
「喔,原来你早就发现了啊?还真是优秀呢!」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爸爸?」
到目前为止自称为冰室结的这个少年,其实是极具实力的神祇之一。
「当然是因为想要直接和你见个面啰,我的女儿。」
「…………」
「不过我们还是省掉互探虚实的工夫吧。我和这群『不从之民』的集团只是碰巧在一起,我就顺便帮忙他们追捕逃亡者而已。」
偶然……不可能。从他的话来推敲,想必应该是和该集团有什么关联才对。
「还有,虽然你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其实你早就料到我会出现了吧?应该有很多线索可循才对。」
「……打电话给小奏的人果然是你。」
那个引诱小孩子的『朋友』,还有将异界的猎犬引入人类世界的主谋,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你盯上天人了是吗?」
「对啊,那家伙还挺有意思的,让我很想给他各种刺激来观察他的反应呢——喔,你不要生气嘛!而且你不就是因为微微感觉到我的存在,所以宁可外出也要试着保护那东西不是吗?」
「当怀疑转变成事实时,生气是理所当然的反应。请你不要再插手了。」
「可以啊!」
结毫不犹豫地允诺道。我则是蹙起眉头,因为这个男人绝不可能那么轻易抽身。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脱离『天秤会』并且回到我们的身边。」
「我?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父亲的爱啊。我可是为了你——唉唷,你不要露出那种满脸怀疑的表情嘛,我说的都是真的。因为,我现在最感兴趣的事就是如何把『天秤会』搞垮,但是如果连你都被卷进来的话,那我的女儿就太可怜了。」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做这种事?」
「才不是事到如今呢。」
结露出别具含意的笑容。
「我从好几年前就开始计划了,而且是在你进入『天秤会』的更久之前就开始了。说到这个,你应该还记得自己当初是为了什么才会住进那间宿舍的吧?」
大概在两、三年前——我在结的命令下住进了中立国宿舍。我的记忆就是如此。至于事情的全貌和背后的理由,我则是一点都不感兴趣。
至于据说邀请了我的弓虎和其他神祇,在宿舍里基本上对我均采取不干涉的态度,也因此我得以在那个房间闭门不出地生活。只要不用接触人类社会,对我而言不管在哪里生活都一样。
没错——直到那个半天使出现为止。
「我来向你说明一下背后的理由吧——在你住进中立国宿舍的不久前,实寻市曾经发生过一场纷争。原本只是闹区里一部分『非人者』之间的争执而已,但后来因为人类被卷入的关系,使得骚动逐渐扩大,最后竟从微不足道的争吵演变成事态极为严重的惨剧。」
就是果乃曾经提过的事件吧。
起初据说只是『非人者』之间的纠纷。由于绝大多数的人类并没有能够分辨非人者的能力,因此后来被卷入其中也是可以想见的发展。
「对于此次的突发状况,『天秤会』的因应却慢了半拍,因此导致状况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可是,后来有位神祇挺身而出并且收拾了残局,使得牺牲人数得以抑制在最少数。然而,据说祂也付出了相对的代价,那就是丧失了绝大部分的力量。听起来真是个感人的故事呢。」
和我先前所听闻的情报相较之下差异并不大。但是,这个男人口中所说出的事实,又在我的认知上追加了崭新的含意。
「……难道说,之所以会发生暴动,是你下的指示吗?」
「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嘛!如果我真的做了那种事,老早就被『天秤会』肃清了。我只是帮忙实寻市做宣传而已。」
「宣传?」
「就是告诉『非人者』有这样的一处城市存在,并且欢迎他们前来定居,而且是以全世界,甚至是全宇宙为对象,不问种族、不论善恶,只要能让更多的移住者进入就行了。这么做应该和实寻市的规则不相抵触吧?」
我忽然想到相当于梨玖「父母」的吸血鬼,也就是和我处于相对立场的那个男人,似乎也是在同一时期来到实寻市的。我察觉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而结继续说道:
「不过当人数越来越多时,本性邪恶的家伙数量自然也会变多。或许正是因为忽略了各种族之间的契合度,才会导致争执的燃点降低。另外,由于进入的人数太多,甚至曾经超出『天秤会』收容的能力。啊,当然我在进行这件事之前,多少调查过『天秤会』的因应能力,也透过协定来对御子神弓虎的能力设了限制。」
「……你觉得因为没有违反规则,所以就会得到允许吗?」
「允不允许我做的事是由谁来决定的?」
「…………」
「不管怎么样都行。问题只在于游戏到底能不能让我玩得尽兴而已。如果说比赛可以无视规则的话,要赢不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吗?所以我并不会打破规则。我只是想说这件事而已。」
「事件之后,弓虎难道什么都没说吗?」
「我不是说了吗?我根本就没有做什么会被指责的事啊——不过说到她嘛,之后倒是跑来拜托了我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呢。」
很有意思的事?
「『我们会里还少一个人手,你愿意介绍一个合适的人给我吗?』也就是说,她为了防止我之后再惹出麻烦,所以要我交出一个人质的意思。」
「难道说——」
「没错,我交给她的人就是你——亚夜花,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的能力在『天秤会』里能够帮得上忙,或是自己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吧?你真以为御子神弓虎那家伙会想要你这种半吊子的冥界神的力量吗?」
「…………」
「我再说得更直接一点吧。对于『天抨会』而言,你的价值只不过是人质而已,或者说是一个能用来牵制我的角色,就这么简单——所以就算你什么事都没做,也不会被祂们责怪派不上用场,难道不是这样吗?」
「那是——」
我的声音突然消失在空气之中。虽然不愿承认,但我的内心的确稍微有所动摇。
我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也不求任何人对我有所期待。这一切都无关紧要。反正沟通对我而言也并非必要,我只想安稳无波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在那间宿舍过的生活就是如此——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在祂们眼中,我的价值究竟如何,照理说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问题才对。
「『天秤会』是个很注重面子的组织,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吧?既是个接纳人类的奇怪组织,有时又会为了信奉祂们的人付出奉献……待在那间宿舍里的每个神,都有祂们各自的理由和意志———那么我来问问你吧,亚夜花。对你而言的意义和理由是什么?对于不愿正视世界,只是随波逐流,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送进『天秤会』的你而言,到底有什么意义?」
「…………」
我无法回答。结则是十分开心似地微扬起嘴角。
「也就是说,你并不是那些家伙的同伴。你只不过是碰巧进入里面,但却无法融入其中的『异物』而已。」
「才不是!」
我反射性地大叫,并且激动地瞪向眼前的结。
「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那样——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我已经找到了留在那个地方的理由。」
「是名冢天人吗?」
「…………」
「哎呀,想不到才一段时间不见,你已经情窦初开了呢!爸爸真是既高兴又寂寞呢!」

「那个人……他才不是——」
「不过那家伙的确很有趣呢,哈!」
结无视于我激动的情绪反应,迳自地打断了我的话。
「他个别地接触组织里的每个成员,让所有人像是组合玩具般地合而为一。因为那家伙的出现,『天秤会』确实开始发生变化了呢!」
「……所以你才对他出手?」
「没——错。为了找出他脆弱的地方。到底该从哪里打击他,才能让他清脆地裂成碎片呢?他的身边围绕着许多人,像是妹妹还是青梅竹马之类的,代表他的弱点应该很多才对。虽然本人成长的速度很快,实力也持续在提升当中,但想要对抗神还嫌太早了点。只要我稍微认真使出实力,就能轻而易举地——」
「我会保护他的!」
回过神时,我竟然已经放声大吼了出来。
这一点我绝对能够坚定地说出口。因为我想和他在一起,并且成为他的力量。
没错,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有留在『天秤会』里的理由。
结像是在看着某种奇妙生物般地注视着我好一会儿后,才接着缓缓开口。原本以为他又会说出什么揶揄我的话,但接下来的台词却令我感到有些意外。
「这样啊。嗯,那你就好好加油吧——那我走了。」
「…………」
结果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只是来确认我的意思吗?
——正当我如此思考着时,他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啊——对了,在你们四处逃跑的时候,我不是一直都能锁定你的位置吗?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办到的?」
「——一定是你用了什么能力吧。」
「说得也是。不过你还是很好奇我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我有说错吗?」
我无法否定。
「名冢天人同样相当谨慎地注意着后方是否有人在跟踪。而你则是认定我一定会在暗中行动,所以也集中全副精神来侦测我的存在。但是最后却完全没有发现我的气息——我说对了吧?」
完全被看穿了。
不久之前,我在奏持续接到来自『朋友』的电话事件中,已经犯下忽略了结的气息的失态。而这一次我自然不想重蹈覆辙。
对方是自己的父亲,虽然情势对我较为不利,但我们之间的神格并未到令我完全无法出手的差距。也因此我持续地集中精神,让自己不至于错失任何一点施行在我们身上的魔法或灵力。
——但事实上,我所做的一切完全派不上用场。一路上我甚至连像是在宿舍里的微弱使魔气息都无法察觉。
但是,追兵却自始至终都能确切掌握住我们的所在位置。这是为什么?
「对了,你应该很清楚我是哪一种神吧?」
「……是厌恶秩序,充满虚伪和欺骗,善用计谋的神对吧。」
也有人称呼他为『恶作剧之神』。简而言之,他是个性格完全扭曲的神祇。
「没错。那么,我的伪装又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自在地操控和利用情报。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思考、文章、电波、数位档案,我能够干涉所有的情报或资讯,自由地加以调整扭曲,以自己所期望的模样来传达。这就是我的本质——所以我根本没必要跟踪或是施术来窥视你们,因为原本就会有东西主动告诉我你们的所在位置。」
结说完,便伸出手指指向上空。
「那东西就在天空的彼方。你不是使用了GPS来确认位置吗?」
啊——我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因为我已经了解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从卫星接收讯号并计算出座标,档案数据会经过基地台这个路径。而我只要用我的能力进入里面读取情报就行了,根本没有必要直接和你们接触。」
这么说来,将我方所在位置暴露出去,使得我们身陷险境的人就是——
「没错,密告犯就是你。虽然你努力绷紧神经保持警戒,但最后却只是白忙一场而已。辛苦啰!」
结狡诈地笑着,我则是懊恼地紧咬嘴唇。
「……想不到你会依赖人类所制造的系统,还偷窥其中的档案。父亲大人,你的所做所为简直就是格局狭小的恶作剧而已。」
我很清楚自己彻底地失败了,但是我仍忍不住出言回击。
「你这么说就错了。我正是因为肯定人类的技术,所以才会借来一用的。他们为了重现众神的奇迹而费尽心思地做了各种努力,不断传承发展至今,才能有今日的成果。这世界上可是没有比我还要认同人类的神喔!」
结似乎完全不在意我语带讽刺的调侃。
「不过你说我格局狭小,这点倒是说得没错——因为,如果我真的打算把事情规模弄得更大的话,我就会去干涉美军的电脑,再藉由你的手机座标来朝你们发射追踪飞弹。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你现在可就没办法站在这里和我斗嘴了喔?」
「…………」
「你是因为我手下留情才能捡回一条命的。所以我选择了格局这么小的做法,你反倒应该感谢我的宽容才对。」
我连一句话都无法反驳。
父亲则是满意似地泛起了笑容。
「就是这样,我就是想看你现在的表情——无论你愿意或是不愿意,我都能够继续利用你的存在。因为我知道你的一切。不管是你的能力、个性、思考过程还是你的极限。」
「既、既然如此,你……」
「算了,如果你那么想留在『天秤会』的话,就顺着你的意思吧。只是你迟早会变成我打进『天秤会』里的楔子。为了毁灭那些家伙,我还是会利用你的。到了那个时候,先粉身碎骨的……究竟会是谁呢?」
结发出至今未曾听过的愉快笑声,但下一刻又马上收起了那洋溢喜悦的表情。
「最后我再问你一次——你说要保护名冢天人,是认真的吗?」

「亚夜花小姐——」
呼唤我的声音令我顿时回过神来。乌尔莉卡正在房门口探头窥视着我。
「天人先生好像要准备点心给我们吃耶——您不一起过来吗——?」
「……我等一下就过去。」
我答道。确认乌尔莉卡离开后,我才接着叹了口气。
幸好我原本就不擅于表达情感,只要将表情收起来,看起来应该就和平时没两样才对。眼前的电脑荧幕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一片漆黑。看来在我陷入沉思的这段时间,已经自动变成了待机模式的样子。
——『你说要保护名冢天人,是认真的吗?』
那个男人的声音再度在我的心底响起。
和梨玖面对面的时候,我自认为自己是办得到的。我深信自己能够成为这间宿舍里的每个人的助力,尤其是天人的好帮手。但是——
不被任何人需要,也不被任何人期待,我只是个被当成人质的人偶而已。
『天秤会』里的异物。
如果我真的是这样的存在——那么我继续留在这里真的好吗?
我留在这里还有任何意义吗?
至今未曾设想过的疑问,以及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的苦恼正侵袭着我。

* * *

我打开瓦斯烧开水,并且利用这段时间准备茶点。
我打算帮大家准备冰红茶。虽然我不反对先将茶泡好放着这个方法,但是现泡的茶美味程度还是无可比拟的。
不过,如果亚夜花受不了冷气的话,或许泡热茶给她喝会比较好也说不定。毕竟那家伙经常因为身体畏寒而变得脸色惨白呢。
我一边准备着玻璃杯,一边思考着这些事。
「——啊,天人回来了啊。」
走进厨房里的弓虎出声向我搭话。
「果乃的状况如何?」
「看起来似乎已经打起精神来了呢,这样一来应该可以继续努力下去才对。如果她能改善对人类的不信任感的话就更好了。」
「嗯,不过会骗人的也不只是人类而已呀!」
弓虎打开冰箱,一边翻找着东西一边答腔。看来她似乎想找零食来吃的样子。
「等一下就是下午茶时间了喔?」
「嗯——可是我肚子有点饿了嘛!我想说如果先稍微垫个胃,待会儿的点心应该会变得更美味才对……」
弓虎一边说着意义不明的话,一边从冰箱里拿出开口未封的袋装洋芋片。此时她忽然狐疑似地歪起头来。
「……洋芋片冰过之后会比较好吃吗?」
「放进冰箱保存就不会因为湿气而软掉了。因为这阵子天气一直都很热嘛。还有那包洋芋片是万那的,偷吃的话她会生气的喔!你看,上面不是贴着写了名字的贴纸吗?」
「——我已经饿到眼前一片昏暗,所以看不太清楚耶!」
「……那就随便你吧。」
我一边确认着玻璃杯的数量,一边回想着我和果乃的对话。
(欺骗,或者被欺骗——是吗?)
因为拥有窥读人心的能力,使得果乃更加拘泥于这件事之上。可是,现实中并没有不伪装自己,或是从未伪装过自己的人类。说得极端一点,沟通及交流的系统基本上就已经包含谎言这个元素了。所以——
(所以,我对她们——)
「我想,最后要思考的问题应该还是如何面对欺骗这件事吧。」
弓虎一边在包装袋里摸索,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则是不自觉地回过头去。
「例如说,有个肚子快饿扁的可怜女孩子,正好在冰箱里发现了一包洋芋片。」
女孩子?——算了,还是别吐嘈的好。
「洋芋片是别人的东西,而且上头还写着名字。但是,女孩已经因为过度饥饿而命在旦夕,因此只得装做没看见名字,将洋芋片吃进了肚子里,并且打算如果被发现的话,就要坚持自己不知道那是别人的东西。」
弓虎说到这里,从袋中拿出一片洋芋片,啪滋啪滋地吃了起来。
「不用我多说。这就是所谓的谎言,欺骗,隐瞒——但是,遭到如此对待的洋芋片拥有者其实也能采取各种不同的反应。会因为洋芋片被偷吃而生气?还是会觉得女孩很可怜而原谅她?甚至可能为她消除最根本的说谎原因?」
因此,过程中所出现的谎言或欺骗等事实,其实并不代表着最后的结论。
也就是说,这些举动并非终点,而是会持续地延伸发展下去。
「…………」
水似乎滚了。我将火关掉,然后稍微放置一阵调节温度。
「——那我也来举一个例子吧。」
「嗯。」
「假设有一个足不出户的茧居族,前阵子虽然难得地外出了一趟,但回来之后却一直处于态度冷淡,且情绪持续低落的状态。」
「她平常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应该说比平常还要严重。态度冷淡且情绪低落的状态虽然不稀奇,但是长时间毫无变化就有些奇怪了。这个茧居族虽然总是面无表情,但其实情感起伏相当大,她的同居人很清楚这一点,也因此才会察觉到,她其实为了隐瞒某件事而刻意地武装着自己。」
我换了口气,然后继续往下说。
「我再换另外一个例子。假设我有一个青梅竹马,平时相当坦率,并且总是挂着十分开心的笑容。但是真正的她是否如此坦率,是否真的过得幸福,我也不禁开始怀疑起来了。」
同时出现的两个假象。
到目前为止,我和许多不同类型的人相遇,也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事物。经历了事后回想起来甘之如饴的结果,当然也尝到了苦涩的后悔。来到这座城市后,我从先前的挫折中重新站起,并且找回真正的自我,而在前些日子奏的事情让我受到了教训并开始反省。我想,当我主动地帮助别人时,其实也是在带给自己救赎。
在这样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所看见的风景正一点一滴地改变着。
所以我才会发现。虽然保持着含糊的态度,却又极度不安。
「她们两人都各自有奇怪的地方。而且不只是这样,我总觉得好像开始产生了某种偏差……我担心这时候如果走错一步,我在『天秤会』里,还有和亚夜花以及梨玖这段时间来往所建立起的关系和培养出的感情,可能会在一夕之间分崩离析……我没办法说得很确实就是了。」
有股不自然、令人不愉快的力量正逐渐地将未来扭曲,导向完全错误的方向。这是不应该存在的状况,必须立刻加以导正才行。我的内心正持续地发出这样的警告。
亚夜花和梨玖各自抱持的问题——虽然那是她们自己的问题,但总觉得问题的另一面存在着某种东西。
没错,有个人正在窥测着时机,并且对显而易见的问题点下手,藉此测试着我——
如果我一时无法察觉的话,立刻就会被隐藏在身后的那家伙捅上一刀。
「我必须为她们做些什么才行,可是……我却看不见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好。明明可以感觉到有人躲在暗处并且散发着恶意,但却无法掌握住对方的真实身份……」
我的话距离确切的说明想必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对只能做出如此抽象说明的自己,不禁感到心烦意乱。
而始终沉默地听着我陈述的弓虎,终于缓缓开了口:
「嗯——只要持续成长,就能看见无比辽阔的世界。能够发现的问题有时候也会跟着增加——对了,天人,你觉得自己有资格过问关于众神的问题吗?」
「资格……?」
弓虎这个问题的用意令我一头雾水。
过去的我如果被这么一问,想必会立刻毫不犹豫地猛点头回应吧。
可是,如今我很清楚自己的力量不足,也曾因为过度自信而受到了相当凄惨的教训。难不成弓虎是委婉地要我不准干涉的意思吗?
我慎重其事地反复思考着——
最后,我选择放弃思考。
「我会去干涉的。」
我的结论只有一个。
「即使我没有资格,即便必须因此和某人为敌,只要能够帮上亚夜花和梨玖的忙,我都愿意去试。」
弓虎微张双眼,然后轻轻地笑了出来。
「你的回答还真直接呢。我原本以为你应该会再多烦恼一下的——很好,你的答案是通往正确解答的第一步。所谓的资格指的就是意志。如果无法展现意志,等同于无法做出任何选择。」
弓虎的语气和平时一样泰然自若,但视线却稍微地停留在远方。
「我没办法告诉你『天秤会』总是能够发挥出符合理想的功能,因为每个人所处的场所不一样,所朝向的方向也各自不同。如果想要加以导正,就必须以自我的意志来重新审视自己才行。我的做法则是放弃强制手段——当然,这一切都必须是为了维护秩序。我想要改变『非人者』的生存方式,因此才会降临实寻市,并且一手创造了『天秤会』。藉由和人类坦诚相对,相互认识,放弃对立,让『非人者』也能融入人类社会生活,并且知晓幸福为何物。所以特别不需要这种幸福的孩子,我就会尽可能把他们留在自己身边。」
举例来说——像是自认为正义使者,结果却在保护人类这件事上遭受挫折的我,拒绝面对人类的亚夜花,或是失去了在人类中的安身之处而失控的梨玖。
「天人,你已经察觉到有『某种事物』正试图破坏这里,并且表明了愿与之一战的意志,那么——我身为监护人的责任也将在此划上句点了。」
我点了点头,以肯定的回应表示自己毫无动摇的觉悟。
「听我说,这其实是一场游戏。」
「游戏?」
「对方每走一步棋,我们也必须跟着走一步。『天秤会』究竟会就此崩坏或是相安无事,就取决于我们的应对了。至少对方所设下的局是如此。而对方所指名的人就是你,天人。」
弓虎的口气依旧平稳温和,但她的视线却毫无偏移地注视着我。
「我想从大约两年半前,柚原一二三失去肉体那件事开始讲起会比较好懂吧——就让我来告诉你吧。那一个即将和你敌对的存在,同时也是亚夜花的父亲,并且和我立场相对的神,关于《终结者》的事。」



后记

好久不见,我是すえばしけん。在此为您送上《我的宅女神》第6集。

在我着笔写这一集时,正值四月到五月之间,也就是正好碰上※新学年、新学期开始的时候。这个时期也是能看见许多初入职场,尚未熟悉工作环境的职员或工读生青涩模样的时期。以下正是因为我个人经常带着笔记型电脑在外头写作,在家庭餐厅或速食店不时遇到这类新人店员时发生的状况。(编注:日本的新学期是从四月开始。)
我:「我要季节限定的汉堡排和白饭套餐。」
店:「是、是的。呃——……咦……?呃,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并没有提供这样的餐点喔?」
我:「(满腹疑问?)呃,可是,你们的菜单上有耶,你看。」
店:「啊,真的耶。那么应该就有才对吧?」
是的,双方的立场就在如此自然的状态下逆转了。只是,为什么你要反问我呢?
不过我并不是因为对这件事生气才刻意提出来的。基本上我个人还满喜欢这类型的天兵店员,而且后来他也确实送上了我点的汉堡排……不过白饭的存在似乎完全被遗忘了,直到汉堡排吃完后才终于送了上来。当我不得不吃下眼前变成单点的白饭时,仍不自觉地感到一阵淡淡的哀愁袭上心头。

顺带一提,虽然我出道至今已经四年了,但仍像个新人一样天兵,例如我常会把截稿日忘得一干二净。这样子真的不要紧吗?这样不行吗?这样当然不行。是的,下次我会努力的。

回归正题,本次也同样获得了多方的鼎力相助。
责任编辑前田,负责插图的みえはる老师,设计、印刷、物流和书店的各位,以及协助出版流通的所有相关人士,容我在此致上深深的谢意。

那么,让我们在第7集再见吧!

二〇一二年六月 すえばしけ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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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7

10000
幻梦宫 侯爵
这书很对胃口,就是主角存在稍微差了点。
老爸神的名号略那啥,终结者

10 年前 0 回復

2392055273 伯爵
隔了那么久现在第六卷终于来临了,期待后面的

10 年前 0 回復

傻傻的的翔 伯爵
看來差不多也快完結了吧
期待後面的劇情

10 年前 0 回復

tp6u04u04 伯爵
感謝錄入
話說結爸的陰謀還真多呢
希望下卷不要虐亞夜花(看得好糾結,壞爸爸一位)

10 年前 0 回復

鸣人宇智波 公爵
很有意思的小说  阴谋一层接一层   作品名看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内容就不是那一回事了  关注了几年的小说了   果然有欲望继续看接下来的发展

10 年前 0 回復

ghass47351 平民
感謝樓主~

終於出了

男主什麼時候才會跟亞夜花在一起~

10 年前 0 回復

792029052 子爵
这作者的书都很喜欢啊,看这书出的速度应该不会坑了。

10 年前 0 回復

大瓜飞飞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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