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上康明]CROWN FLINT 双合透镜2~把奇迹之歌献给你[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7-23 12:18 编辑


CROWN FLINT 双合透镜2~把奇迹之歌献给你
——————————————————
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三上康明
插图:纯 珪一
扫图: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kaaala
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为了实现华怜的愿望,我们一起前往了她的哥哥,庆幸,丧命的废工厂,没想到竟然在那里遇见了护棱高中的学妹——佐久杏。佐久似乎被卷入了某个纠纷之中,我想要出手帮助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华怜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而就在这个时候,新的意念能力者「数到五炸弹魔(Five Count Bomber)」忽然现身,并且在我们的眼前用意念炸弹轰飞了摄影社社长,和泉夕颜。只有唯一一次机会能够拍下意念的我,必须对付能够无止无尽创造出意念的炸弹魔。面对这个难缠的对手,我到底该采取什么样的战斗策略……?利用镜头拍摄下人的「意念」的物语——揭起第二幕。

目录
序 章 正午的拜访者
第1章 不幸的遭遇总是来得如此唐突
第2章 五秒的真相
第3章 奇迹之歌
末 章 祝福的街角


  雨野晶…………遭受相机缠身的少年。
  华怜……………寄宿在镜头里的少女。
  佐久杏…………吉他少女。
  和泉夕颜………摄影社社长。
  来栖正成………晶的挚友。
  堤叶友…………护棱高中的中央干事长。
  月咏……………意念灭除机构的成员。
  娃娃……………充满谜团的意念能力者。
  和泉清玄………夕颜的父亲。
  吉良伶…………隶属于警政厅(?)的女性。
  万菊马…………吉良的下属^
  九条兰…………乐团『Destination Link』的主唱。



序章 正午的拜访者
  有一句英语俗谚说——船沉鼠先逃。谚语中的「船」指的是货船,以前的货船上往往会盘据大量的老鼠,而据说就曾经发生过老鼠一夕之间从船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事件。当发生这种事时,那就必须提高警觉,因为这或许是船只在下一次启航后可能会沉没的徵兆。
  过去的我总是尽可能远离危机,平凡度日。就算面对良机,如果那个机会可能伴随着危险,那我一样会选择闪避——这种生活方式很无聊吗?也许吧。但对我来说,无聊平凡的每一天就是我的至宝。只可惜,在这短短的几天之间——我那无聊平凡的日子早已骤然变调。
  由于我在这间病房内几乎整整睡了三天,所以眼前镜中的我看起来气色好极了。三天前,护棱高中的教师安久津,因八年前杀害少女的罪嫌而遭警方逮捕;而我就是在这出逮捕的剧码中受伤的人。除了一些擦撞伤以外,经过精密检查后并没有在我的身上发现其他异样,解除健康上的疑虑后,我今天终于能出院了。
  现在时间刚过下午一点钟,温暖的阳光从窗口洒入,令人昏昏欲睡。
  我就读的学校——护棱高中是西装式制服,领子上绕过一条带状的领带。我穿好制服系好领带,正准备要上学。
  而在我的身旁有一名少女。
  『你只受了轻伤,真是太好了。这样之后你就能拚命为我拍照了!』
  我之所以会妥伤,这位少女必须负起大半的责任。少女,夜木坂恋——昵称为华怜,开口说出了方才的话语。她用手指绕玩着发丝,一头漆黑的长发也随之摇晃着。
  她的肌肤白皙得吓人,眼神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接近的神秘感;身穿着酒红色的水手服,头上戴着一顶看起来相当柔软的帽子。她如果不开口的话,看起来的确相当可爱,说得更确切一点,她确实是个美少女……不过,她其实拥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说出来或许会令人很吃惊——事实上,华怜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如果只听到这句话,大部分的人或许都会认为我的脑子有问题吧。然而很遗憾地,这是个不争的事实。现在站在我眼前的形体,其实是她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强烈情感所形成的。她的情感寄宿在相机的镜头中,借助我的思考力量,最后才能化为形体——即所谓的「意念」。
  『……干嘛?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啦?你是不是又在把我当傻子看了?』
  由于华怜与我之间有强烈的连结,所以她并不能离我太远。而如果她与我的距离很近的话,就能够直接感应到我的思考内容。
  「你感觉到了?」
  『有,不过不太清楚。我不是说过了吗?离那么远我没办法清楚感受到你在想什么呀!』
  我现在和华怜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两公尺,在这个距离下,思绪几乎无法传达到她的脑海中。如果缩短到一公尺的话,她就能感受到我的情绪以及片段的想法;若是再缩短到能接触彼此的距离下,她几乎能全盘了解我的思考与感受。不过就算距离两公尺以上,只要我很确切地思考着某些语句,她一样能够感觉得到。
  但相反地,一般人听不到华怜所说的话语,也看不见她的形体。我和华怜之间的关系,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不对等。
  「唉,全都只是些与你有关的独白而已啦。」
  『什么?你刚才有说些什么吗?』
  「没有。对了,老妈怎么那么慢啊?」
  母亲现在应该正在帮我办理出院手续。
  我伸手拿起放在床边柜上的相机。
  华怜的意念寄宿在相机镜头中。一开始装着华怜寄宿的镜头的那台相机泡到水了,所以电路系统坏了。
  现在我手上拿的是第二台相机,它和第一台相机同样都是「欧尔福」制造的产品。由于过世的爷爷是个相机狂热者,所以我才能碰巧在家里找到一台替代品。
  到几天前为止,我都还非常厌恶相机,甚至只要有人对我拍照,我就会昏倒。然而现在的我——虽然情绪上多少还是会感到有点不舒服,不过至少我已经能够不抗拒地掌起相机。能够走到这一步,背后当然有很多原因……不过华怜的确也尽了一份心力。
  『如果你要拍照的话,自己要多注意点喔!要不然你等一下又要昏倒了。』
  「只要你不使用能力就不会有问题了。」
  『我劝你最好加上个「应该」会比较好喔?』
  「你关心的根本就不是我的身体……你是怕我拿不稳相机吧?」
  『嘿嘿,原来你知道啊?』
  「真是的……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保护相机,也会好好地保护你。」
  我认为只要镜头损坏,华怜恐怕也会跟着消灭。毕竟我不可能真的动手实验看看,所以我决定极力小心地对待相机——尤其是镜头。
  我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然而……
  『你、你在说什么啦!?』
  华怜莫名其妙地扯开嗓门叫着,一张脸变得通红。
  ……冷静想想,那好像真的是一句会让人害羞到极点的台词。
  「笨、笨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保护好相机的同时,我就能够保护和你的意念连结在一起的自己——」
  『哎、哎唷,既、既然你都那样讲了,那本小姐也不是不愿意让你守护啦!』
  华怜双手在胸前交叉,怱地把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开。
  「你、你这个样子,害我都跟着觉得害羞了——」
  这时候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华怜,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
  『有、有哪里怪怪的?怪的是你的态度吧?』
  「不是啦……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你不觉得太安静了吗?」
  走廊上没有传来护士来往走动的脚步声,窗外也静悄悄的。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是很安静没错,那又怎样?』
  华怜疑惑地歪着头,食指抵在下巴思考着。听到她问我「那又怎样」,我也只能够回答「不怎么样」。不过——我总觉得当下这状况,彷佛就像是会让老鼠想从这里逃走般的「异常」。当然啦,这里并不是货船就是了。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吧——我坐到床边,正准备要对华怜说「可能是我多心吧」。
  这时候,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一个比我高上十公分以上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薄大衣,里面则是一件高领针织衫;下半身为棉制的长裤,搭配一双登山鞋。
  他的脸庞令人印象深刻。他有一双让人难以分辨是否有睁开的细长双眼,以及一头银色的短发。虽然男子长得完全不像是日本人,然而他却用一口流畅的日语对我说:
  「你好,雨野晶。」
  我全身竖起了寒毛。
  「月咏!」
  我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自动从床缘站了起来。
  我认识这名男子,不,或者不仅只是认识而已。月咏就是那位猛力地揍过我、踢飞我,造成我这身伤势的罪魁祸首。
  (躲到我背后!)
  我在脑海中想着明确的语句,而华怜便赶紧躲到我的背后。
  我环顾着室内,寻找可以拿来当武器的物品。刚才母亲已经把床边柜上的水果刀拿走了,所以我现在能用的东西大概就只有椅子了。
  「梅雨季节将近,但天气却这么晴朗,让人有一种已经是夏天的错觉呢。」
  月咏完全不在乎我的戒备,脸上浮现微笑,拉了一张靠近自己的椅子并且坐了下来。
  「我没告诉过你吗?我只会在满月的日子行动。因为我只有在满月时才能够解放自己真正的能力……也就是解放『意念』。」
  三天前的那一晚,月咏提升了自己的「思考的力量」,发挥了阻绝物理冲击的能力。所谓的「意念」,不仅仅只是死者留下的想法;有些人还能够像月咏一样,控制这股力量,把意念拿来当成自己的武器。
  月咏隶属于「意念灭除机构」(WCO),这个机构团体的目标就是破坏意念——表面上是这么说,但实际上他们却是一个为了研究意念而不择手段的激进团体。而且月咏过去也曾经想要带走华怜。
  「……我知道今天不是满月的日子。你何不乖乖地去天文台欣赏一下天空的美景?」
  「啊,对了,你听过『愚公移山』这句成语吗?」
  月咏完全忽略我的话,只是丢出了一个问题。
  「……就是『愚公要移走一座山』的故事,没错吧?」
  我知道。以前月咏也曾经与我有过类似的对话,他是在试探我的知识。
  「典故出自于中国古书《列子》当中,听说毛泽东在演讲等场合上相当喜欢使用这句成语。描述古时候有一位名叫愚公的老人,他决心要移走两座阻碍道路的山,于是便开始采取行动的故事。后来这个成语的意思就被引申为:只要努力不懈,总有一天能够成功。」
  「真不愧是雨野晶,我一直认为如果是你,应该马上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不过好像有一个部分并没有解释清楚喔?到头来,并不是愚公靠自己的力量移走了山,而是天帝受到他的努力所感动,所以才命令天神把山移走。」
  我并没有回答月咏。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意图。
  「一个每天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采取行动,最后才得以成功的人;和另一个用超越常人的力量,只花一天时间就达成了目标的人。你认为哪一种人比较优秀?在这个世界上,大家总是用『协调性』、『团队意识』等词汇作为后盾,不愿意去接受每三十天才能够发挥一次力量的人。」
  『……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呀?』
  华怜在我的耳边窃窃私语道。我当然也不明白月咏到底想怎么样。
  「好啦,现在切入正题吧。我有话想要告诉你。」
  「……什么事?」
  「现在有人正在监视你,我想应该是『Ren Xu』那伙人所派来的吧。毕竟你打倒了我,所以理当会受到某些人的关注与监视。」
  月咏只说了这些话,然后便转身要走。
  「等一下,你说的话太突然了。『Ren Xu』是什么?一样是『意念灭除机构』吗?」
  「不是。我也已经向机构报告了,不过我们之后才会采取行动。」
  「那,你说的那个团体到底是?」
  「既然不是WCO,那应该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不是吗?」
  月咏仅转过头来,露出笑容。他的笑容看起来是如此地残酷。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
  月咏打开病房房门,迈出了房间。
  在关上房门以前,他又丢下了一句话:
  「恭喜你出院。」
  接着便消失了身影。


第1章 不幸的遭遇总是来得如此唐突
  1
  我和华怜有一个目标——找到华怜的哥哥,夜木坂庆幸。
  死者往往都是因为「还有愿望想完成」、「有所遗憾」,所以才会遗留意念在人世间,因此死者的意念往往都拥有想要实现的目标。只要为意念完成其愿望……意念就会消灭。
  现在我们几乎没掌握任何关于庆幸的线索,只知道他现在已经不在人世间了。但华怜一直觉得庆幸的意念可能还遗留在这个世上,而她希望能够知道哥哥的意念有何愿望,并且帮哥哥实现那个愿望。
  华怜的愿望实现的那一刻,我或许又会回到原本那「无聊平凡的生活」之中,再次过着没有意念的人生。每天上学,听一堆无聊至极的课,努力念书参加大学考试。无聊平凡的每一天,同时也是——无可取代的每一天。
  不过现在我打算为了华怜而竭尽全力。就算未来充满了未知数,至少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做到这一点。
  搭上老师特地开来医院接我的车,我来到了护棱高中。
  遭受前几天的事件所影响,这三天期间,我就读的高中成了全日本各家媒体争相报导的学校。八年前,一位十岁的少女遭人杀害,遗体还被分尸——犯下这起案件的犯人竟然就是护棱高中的老师,所以当然会受到各家媒体关注。虽说如此,只有第一、二天有摄影师到这里来,今天记者也只剩下小猫两三只了。
  我从后门踏入了枝园内。现在第六节课才刚开始。
  「……你其实可以不用勉强自己马上就来上学。」
  我走在走廊上时,老师对我说了这句话。本以为老师是关心我,毕竟警方对外只表示我是单纯刚好被卷入事件当中而已。
  「我没有勉强,不过,我……」
  我正要开口——然而看到老师那张不高兴的脸,我发现原来自己搞错了。
  「发生了那种事件,我看你在这间高中也很难继续待下去了吧?反正你那么优秀,转学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话语中潜藏着明显的敌意。
  对这位老师来说,安久津是他的同事。就算告诉他自己的同事是杀人犯,恐怕他也觉得难以置信——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现在大家都知道是我通报警方说安久津就是嫌犯,所以对于眼前的这位老师来说,雨野晶就是一名把他的同事逼到绝境、难以管束的学生——
  『这家伙说的话还真是莫名其妙,』
  华怜的口气听起来很差。
  『这家伙又了解多少?安久津明明害晶那么痛苦……甚至痛苦到开始厌恶曾经深爱的相机……少在这边又说些害晶感到痛苦的话!』
  华怜生气了,而我竟然觉得有点——开心。她居然为了我而如此气愤。
  「那我先走了,我就送你到这里。你不要太勉强自己。在这里闲晃的媒体已经够多了,你不要再给我惹事。」
  『这家伙居然敢说这种话!?有问题的是你们吧!』
  我开口打断华怜的话,对老师说道:
  「……老师。」
  即将跨步离去的老师有些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谢谢您特地来接我。」
  「啊,哦,这种小事……」
  老师含糊其词地回应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真的不介意?』
  我点点头。
  「不介意。你愿意为我争一口气,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你真的……好奇怪喔。要是我的话一定出手揍他!』
  华怜对历史老师吐了吐舌头。
  「我有时候会觉得……你真是充满了攻击性。你以前真的一直过着住院生活吗?」
  『哎呀!你可不要小看住院的病患唷?我一直都被宣告说随时可能会丢掉小命,但我还是努力地苟延残喘活了十年!我才不会为了一点小事放弃,所以——我反而比较担心你。』
  华怜直视着我的双眼。她的眼睛好美,几乎可以说美得勾魂摄魄,充满蛙力,让人实在不想移开视线。
  「我没事。」
  事实上我刚才的确多少有感觉到一点压力。
  我打开教室的门。现在正在上英文课,老师手上拿着教科书,有些讶异似地看向我这边。学生们也一同转头过来看着我。
  就算是搞错教学参观的日子、独自一人跑进教室的学生家长,应该也不会受到这么夸张的视线洗礼吧。我的脚步声,划破了教室内突如而来的静默。大家的视线中——似乎隐藏着困惑与不安。我觉得自己好像走在石像堆中。
  「我迟到了。」
  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口表示道。我放下书包,正准备要坐到椅子上时,往前数第二个位子的男同学站了起来。
  他是中央干事会——也就是其他学校所说的「学生会」——的成员。我也是中央干事会的成员,所以我们的身分立场差不多。男学生的姓氏为成川,他有一对大耳朵,又很容易脸红,所以大家都戏称他为「猴子川」。
  成川张开双手,接着啪啪啪地用力拍起手来。
  ……怎么回事?猴子川在拍手?说不定他手上如果拿着两片铜钹看起来会更像样——就在我的脑中想着这些事情时,拍手的音量愈来愈大。我环顾四周,发现班上的同学都在拍手,并且盯着我看。
  「辛苦你了!」
  成川走到我的身边,砰砰地拍着我的肩膀。
  「辛、辛苦我了?」
  我不禁愣住了。不只是我,连老师也愣住了。
  「欢迎你回来!」
  「身体还好吗?」
  「雨野你可能不知道,学校来了好多记者和摄影师喔!」
  「我有上电视喔!你在医院有没有看谈话性节目?」
  大家的声音此起彼落。
  我只能不明所以地不停点着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成川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
  「我跟大家说,你回来以后要拍手迎接你。还说——这样你一定会很惊讶!这可是我家马子出的点子喔!」
  成川向我眨了眨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虽然他刚刚提到「我家马子」——但他应该没有女朋友才对,不过我很清楚他指的是谁。成川所说的,一定就是他迷恋不已的中央干事会会长——堤叶友学姊。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这是学姊对我的贴心之举。虽然我的笑容应该看起来挺不自然的,不过我还是对大家露出了笑容。
  『什么嘛!我还以为大家会很讨厌你咧,没想到根本没这回事嘛!』
  我听见华怜好像松了口气似地说着。

  我一直在思考着——之后该怎么办。
  搭电车前往藤见村——华怜过去生活的地方——这件事本身当然很简单,可是月咏说现在有人正在监视我。如果监视我的人不是月咏所属的意念灭除机构所派来的,那应该……就是吉良那边的人手了。
  在我住院的期间,有一位叫作吉良的女性曾经来拜访过我。她的眼神非常冷静,感觉似乎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足以让她感到慌乱。她穿着套装,自称是「警政厅」的人。
  她知道意念的存在,同时好像也掌握了意念灭除机构及月咏的一些资讯。她说自己正在调查意念,想要逼迫我协助她的工作,然而我却拒绝了她。
  如果我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就前往藤见村的话,那监视我的人一定会起疑。我必须找出一个能够掩人耳目的方法——但是我却完全想不到。现在吉良还没发现华怜,不过如果她派人监视我的话,总有一天会发现我行为中的反常之处——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时,不知不觉间课程也结束了。下课后我前往中央干事会室,由于我一直在思考,所以不小心走过中央干事会室的门口两次,让华怜目瞪口呆。
  已经有好几名学生待在中央干事会室里面了,但堤学姊还没来。
  长桌排列成コ字型,一名坐在椅子上的男学生站起身子,由于力道过猛,导致椅子在他背后应声倒地。
  「晶!」
  弄倒椅子的少年有一头柔顺蓬松的头发,身高只到我的胸口。他的体型削瘦,微笑时的表情就像是天使一样。
  「……啊,来栖,真的很谢——呜呃!」
  我的话来不及说完。因为那名男学生——来栖正成——用冲刺的方式向我奔来,擒抱住我的身体——力道之猛,真的没办法说他其实只是在拥抱我。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能来上学了!晶,我一直好担心你,真的真的好担心你……」
  我往后一仰用力踏稳脚步,避免自己摔倒。来栖用他的额头来回地在我的胸口猛蹭,简直像只小狗狗。我粗鲁地揉着来栖柔软的发丝,对他说:
  「让你担心了。」
  来栖依旧紧抱着我,抬起头来看着我的脸。总是露出天使般微笑的那张脸庞,今天看起来却好像快哭出来似地。
  「我、我真的很担心,不过一切都是为了你,所以我……」
  华怜惊讶地在我背后呢喃道:
  『哇,这就是男性之间感人的友谊啊。』
  我想要推开来栖的身子,不过实在很难。他抱得那么用力,让我觉得有点痛。虽然我已经出院了,不过身上还是有些地方在隐隐作痛。再说,我住院的期间来栖每天都到我的病房来探视我,所以现在应该不会有所谓「感动的重逢」的气氛吧。
  顺道一提,每天都来探视我的只有来栖,而另外还有一位怕生的一年级吉他手学妹——佐久杏——虽然她会传简讯问候我……但并没有来看过我。
  姑且不论这件事情,现在我愈发感受到来自周遭视线的敌意。来栖是中央干事会的副会长,加上端正的长相,因此是女同学问最受欢迎人物的前三名,不少女学生都是冲着来栖而担任中央干事会的成员。如果我不赶快想办法离开来栖的话,就某种意义来说真的相当危险。
  「什么嘛!雨野,原来你已经来了喔!」
  在我无计可施时,是成川拯救了我。他出现在中央干事会室,并且用力猛拍了我的后脑勺,害我的眼镜几乎都要滑落了。
  「你干嘛忽然出手打晶啦!」
  终于离开我身上的来栖凶狠地质问成川。
  「来栖,原来你也在这啊!只要你在就会变得很麻烦耶!」
  「猴子川你有资格说我麻烦吗!」
  「可是我等会儿有重要的大事要告诉雨野啊!」
  重要的大事……?我完全不知道成川要讲什么,而成川马上露出一脸认真的表情表示:
  「雨野,你和叶友姊姊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我和堤学姊?」
  学姊有一头茶色的大波浪卷长发,看似昏昏欲睡的眼睛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虽然我和她只差了一岁,然而她的眼神却散发着迷人的魅力;不仅如此,她的五官比例真的非常好。不只是成川,有很多男学生也都是她的支持者。
  我们中央干事会的干事长与副干事长,这两人的组合获得了大量男女学生的支持。
  「你少在那边装傻!叶友姊姊的态度很奇怪啊!」
  成川没好气地说道,吸引了干事会室中所有学生的视线。
  如果真要我说发生了什么事,顶多就是堤学姊的弟弟受到意念所苦,所以我利用摄影帮她弟弟解决了这个问题。不过这实在很难向成川一五一十地说明。
  「雨野,我说你啊,叶友姊姊为什么要特地贴心地为了你做到那种地步,请大家『拍手欢迎你回来』?而且她还用几乎能融化寒冬中的永冻层般的笑容提出这个要求,我真的不懂她怎么会那样啊!她都开口那么说了,我除了回答『遵命』以外,还能说什么!喂,雨野,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事?难道你威胁她?」
  「…………」
  永冻层应该连夏天也是结冻的状态吧——我甚至连开口这样吐槽成川的心情都没有。总而言之,成川根本就搞错了。成川「咳」地一声清了清喉咙,对我说:
  「我、我很不想要这么想……不、不过,莫非叶友姊姊对你……」
  『有意思?』
  华怜的眼睛闪烁起光芒,忽然加入了对话之中。
  (你开口事情会变得更复杂,可以拜托你闭嘴吗?)
  『三角关系出现啦!』
  到底是谁和谁和谁的三角关系啊——我正想这么对华怜说的时候,来栖迅速地表示:
  「才没那种事。成川,你早就知道了吧?堤学姊喜欢的是大她两岁的前中央干事长……」
  「闭嘴啦!讲这个真实感太强烈了,我会很沮丧……」
  「大她两岁的前中央干事长?」
  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而在我后面有个意念正坐立难安地嚷嚷着:『哎呀呀呀,晶有新情敌登场啦!』
  「晶,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这件事情很有名耶!」
  「我没听说过。」
  「就是啊,我记得对方应该叫作——吉良前辈吧。」
  「哎呀,大家都在啊!」
  就在这时候,话题的主角——堤学姊出现了。我们三个人(+意念)全都吓了一跳,一起看向中央干事会室的入口。其他竖起耳朵的学生们(也就是室内的其他全部成员)也同时凝视着堤学姊。

  「嗯?」
  学姊独自一个人困惑地瞪大了眼睛。

  「那么,虽然我感觉到大家似乎有事情瞒着我,不过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决定。」
  学姊走到中央的座位上,有些不高兴似地说道。
  而来栖刚才的话语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他刚刚提到「吉良」两个字,难道那会是——不,应该不可能。再怎么说年龄并不符合,而且「吉良」也不是多罕见的姓氏。更重要的是,吉良是个女的。
  「叶、叶友姊姊,我们没有瞒着你什么啦!就是……雨野那个白痴啦——啊喔!」
  成川慌慌张张地说道,而坐在他隔壁的我便对他使出肘击。
  「雨野怎么了?」
  堤学姊往这里瞥了一眼——然后微微地笑了。
  「雨野,欢迎你回来。虽然你只住院三天,不过回到凡尘俗世的感想如何?」
  「什么凡尘俗世啊……你就不能用正常一点的说法吗?还有……让学姊为我费心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低下了头。
  堤学姊没说什么,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欸,你们两个这种好像一切都了然于心的眼神真的很可疑耶……!」
  我完全无视成川不满的嘟哝。来栖似乎也用有点阴暗的眼神盯着我,我一样当作不知道。
  学姊毫不在乎我们的小动作,开始谈论起议题。
  「关于明年三年级学生毕业旅行的地点,目前已经有几个候补的选项。」
  护棱高中的毕业旅行地点每三年会改换一次。老师们会先提出几个地点的候补选项,由中央干事会先行考察、提出报告后,校方会再次讨论决定地点。
  「今天我们必须决定负责去各地点考察的人员。候补地点有广岛的原子弹爆炸圆顶屋与和平纪念公园、钏路湿地、角馆的武家屋敷、石见银山……最后还有一个比较次要的选项,就是上个月才刚发现※绳文时代遗迹的地点……」(编注:日本旧石器时代后期,约公元前一四五〇〇年到公元前三〇〇年前后左右。)
  堤学姊继续说道:
  「……藤见村。」
  这句话如电流般窜过我的脑海。怎么会提到这个地方?不,这是我的大好机会。我瞬间如此思考着——绝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在华怜有所反应前,我马上站了起来。
  「那么,有没有人自愿——」
  「我去考察藤见村。」
  由于我的举动太过突然,导致大家都愣愣地张着嘴盯着我看,室内一阵寂静。面对自己如此快速的动作,我也感到相当惊讶。
  「是、是吗……如果没其他人想去那里的话,那让雨野去当然没什么问题。」
  「我也要去!」
  来栖忽地站了起来。
  「晶——雨野只是普通的成员,所以身为副干事长的我一起跟去应该会比较好吧!?再说,按照惯例,一个地点最多可由两位人员一同前往考察!」
  「嗯……话是没错,不过,来栖……你别太激动——」
  「我、很、冷、静!」
  明显看得出来栖并不冷静,不过他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让原本那些透露出「来栖同学要去的话,那我也要去」的意图,而几乎已经跟着举起手的女学生们(据我所能确认到的,应该至少有三个人)半途而废地放下了手。
  就在「我和来栖两人一同前往考察」几乎快成定局时——忽然有个人闯了进来。
  「我都听见了!摄影社也要同行!」
  中央干事会室的大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了。
  一名女子现身在门口。一头长发紧紧地在头顶束成马尾,鼻子上贴了一片小小的OK绷。她是摄影社的社长,也是这间学校中除了我之外同样看得见华怜的人——私泉夕颜。
  她刚刚说「我都听见了」——我想在场各位同学的脑中一定在想着「她根本就在外头偷听吧」、「这件事情和摄影社有什么关系啊」。
  「为、为什么夕颜同学也要……」
  来栖用狼狈的声音叫道。
  「当然是为了社团集训!你有意见哪?」
  补充说明一下,夕颜与来栖两个人的关系可说是水火不容。
  「何止有意见?这根本就行不通!这是中央干事会工作的一环——」
  「就只是刚好摄影社也到那里举行集训呀!」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就是因为不可能,所以才叫作『偶然』呀!不是吗?」
  「你少强词夺理!」
  「呵呵呵!我偏要强词夺理、乱说歪理!呵、呵、呵!」
  夕颜的笑容就像是狡猾的狐狸。
  「呜……干事长!请你说句话好吗!」
  「雨野,你还真抢手呢!」
  堤学姊好像根本不打算处理现况,只是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
  真奇怪。我明明才刚出院,怎么会觉得身体这么不舒服呢?说真的,我的头好痛。
  『哎呀,晶,你快点想想办法呀!大家都在看你唷!』
  中央干事会的成员们全都盯着我瞧。「这要怎么办啊」、「全都是雨野惹的祸」、「如果来栖同学有什么闪失的话,我一定杀了你」、「快想办法解决好不好」、「来栖同学要是怎么样的话,小心我杀了你」、「快点继续开会啦」、「要是来栖同学怎么了,我肯定杀了你」……我感觉到视线中混杂了百分之四十左右的杀气,这一定是我的错觉。对,我决定把一切都当成错觉。我实在没办法粗线条到在感受着众人杀气的同时,继续假装若无其事。
  我站起身来,走向教室的入口——夕颜所在的位置。
  「哦?」
  接着勒住夕颜的脖子。
  「哦、哦哦、哦哦哦?唉呀,雨野,你的手法还挺强硬的嘛!我可不讨厌强硬的男人唷?不过,你还是温、温柔地对、对待我……有、有点不舒服……快、喘不过气……呜呃!」
  我用眼神阻止了想要跟过来的来栖,并且完全忽略夕颜的语,把夕颜拖到走廊上。

  「你为什么要那样捉弄来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
  我进到摄影社的教室中,让夕颜坐到椅子上。
  过去社员所拍的照片被列印成A4大小,贴在教室的墙上。长桌子上放着底片,书架上塞满了摄影杂志,从房间角落的暗房飘散出独特的药水气味。
  「你把女孩子带到罕无人烟的教室里,打算做什么呀?」
  「会罕无人烟根本是因为这个社团长期招不到社员吧!」
  「没想到雨野是个如此粗暴的男人呢……夕颜等会儿就要被粗暴的雨野扒下衣服,还会被逼着摆出害羞的姿势……」
  「你少在那边开玩笑!」
  我强势地说道,夕颜便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嘟起了嘴,撇开视线说道:
  「谁教雨野你要那么过分!」
  「我过分?」
  「我如此拚命与你并肩作战哟。你出院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该先来摄影社找我吗?」
  「是……是没错啦,月咏快要抢走美莉的意念时,的确是你帮助了我。」
  结城美莉是我的青梅竹马,在八年前遭人杀害。对我来说,她是个非常重要的女孩。
  「我很感谢你的帮忙,也绝对没有要忽略你的意思。」
  「但你对来栖未免太好了吧?」
  「我——」
  『夕颜嫉妒罗!』
  华怜突然开口说道。
  『夕颜吃醋啦!而且吃的竟然是来栖的醋耶!』
  「什么啦!」
  刚才还狠狠嘲弄着来栖的夕颜,现在却因华怜的话语而显得狼狈不堪。
  「才、才没有呢!我、我只是不满雨野太没有常识——」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道歉,真的很对不起。华怜,你也别再多嘴了。」
  我介入她们之间。华怜哼哼地嗤笑着。真是的,她什么时候学会摆出这种讨人厌的表情?
  「…………我有话要对你说,所以才刻意延迟到摄影社的时间。毕竟我要说的话有点长。」
  「你有话要对我……?」
  「我要告诉你华怜的过去。」
  我把视线转向华怜身上。
  「告诉我没关系吗?」
  『我觉得也让你知道应该会比较好……你愿意听吗?』
  「当然!我是华怜的伙伴!不过雨野我就不清楚了。」
  虽然夕颜最后多加了一句不必要的话,不过她说完后表情也认真了起来。
  我先说了华磷的哥哥过去工作的工厂所在地藤见村的事。华怜——夜木坂恋虽然生于东京都内,不过为了疗养身体,十岁时便搬迁到藤见村。恋从出生时循环系统与内脏就相当孱弱。
  搬到藤见村后,恋的身体依旧不见起色,仍然持续过着住院的生活。就在他们搬到藤见村三年左右时——她的父母因交通事故而身亡。原本在东京的公司上班的哥哥庆幸,因此决定要待在恋的身边。在那之后,在恋还活在世上的期间,庆幸就一直在藤见村的镜头工厂上班。
  恋的情况不好,随时都有可能会恶化。就在她满十六岁后的某一天,身体状况忽然急转直下。而后治疗没起到作用,恋骤然逝世。
  死后,由于庆幸把恋身体的一部分移植到镜头之中,所以化为意念的恋就此寄宿在镜头里。庆幸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所以并没有人帮忙掌管华怜的镜头;变成意念后的恋,便跟着镜头辗转到了各处。
  寄宿到镜头后直到遇见我之前的种种,华怜并不愿意告诉我。我认为,大概有不少人说她寄宿的镜头是颗「会拍出灵异照片的怪镜头」,随后几经数位好奇的收藏家转手,最后到了安久津的手里。接着夕颜接收了镜头,我因此遇见了华怜。
  「我们必须去藤见村一趟,不过背后却有一点问题。似乎有人正在监视我们。」
  我跟夕颜说,这是月咏告诉我的消息。从摄影社的窗户向外看,可以看到校舍后方围篱的另一头停了一些车子。
  夕颜从我的身旁俯视外头。
  「为何要监视雨野?还有,是谁监视你?」
  『月咏只有提到「Ren Xu」这几个字,我们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团体。会是警察之类的公家机关吗?』
  「嗯……我也未曾听过这个组织……会不会是指那位出现在雨野病房的冰山美人?」
  姑且不管吉良是不是冰山美人,总之我对夕颜点了点头。
  为了混淆监视者的视听,所以我才在中央干事会上说自己愿意去藤见村考察。既然这是学校事务的一部分,那刚好就成了最适当的掩饰。
  「如此一来,摄影社就更没理由不去了哪!」
  夕颜开心地说道。
  「你是怎么推导出这个结论的啊……」
  「若是摄影社亦举办集训,那你不就有两个可以用来掩饰的藉口了吗?再说,雨野你实在太疏忽了,可不只有一个单位在监祝你。」
  「什么?」
  夕颜抿嘴一笑。
  「来栖呀!你要如何躲过来栖的目光,寻找华怜哥哥的意念?」
  「……这个……」
  「就这么决定了!华怜,我们集训吧!此为摄影社创社以来的初次集训呀!」
  我从各种角度思考了夕颜的理论——不管怎么想,似乎都找不到漏洞,然而我却莫名地无法释怀。不,其实答案很清楚。夕颜不过是想要跟着一起去,所以硬是说了一些歪理。光看夕颜这副暗自窃喜的表情就知道了。
  『集训……听起来还真不错。』
  华怜露出了笑意。
  『所谓的集训,就是一群未成年男女第一次待在同一个屋檐下然后进行肌肤之亲,对不对?好期待喔!夕颜会被扒光衣服,还会被迫做出各种害羞的姿势,对不对,』
  「不对!」
  「不、不是这样啦!」
  我和夕颜同时大叫道。明明这台词就是夕颜刚刚自己讲过的话,但她现在却满脸通红。
  2
  来栖非常非常地不高兴。他身穿一件灰色的衬衫,外头罩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一身的打扮宛如青春偶像剧中的主角少年,然而他却非常地不高兴。不论是星期六的周末轻松氛围,或是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藤见村丰饶的自然景色,以及绿意与充满土壤气味的轻风,他全都不放在眼里,只是不断地散发出不愉快的气息。
  我们到达藤见村时,时间已经过了正午。我们来参访这个村子里面唯一可称作观光景点的——绳文时代的遗迹。
  与来栖相反,兴高采烈的夕颜不停地四处拍照。她穿着一件长版E-恤,还搭了底色为萤光绿色,上头缀了粉红色线条的运动服。如此夸张不合常理的颜色搭配,很符合她平日的穿着风格。她看到绿油油的美丽山景便拿起相机猛拍,看到古旧民宅也拍,小河在流动她一样拍个不停——夕颜真的非常热爱拍照。她以前明明说自己喜欢徕卡相机,但现在手上拿的却不是徕卡,而是德国福伦达的相机。
  她为了构图而烦恼,为了快门速度而烦恼,也为了焦距而烦恼。有人说应该用「减法」的概念来进行摄影,如果找到了想拍的目标,为了彰显主题,构图时必须进行调整,避免让其他乡余的要素出现在画面中。夕颜在拍摄人像时,会试着让周遭的景色变得模糊;拍摄河堤时,则会等待行人离开,或者是等适当的人人镜。
  夕颜在烦恼时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很认真地享受着摄影的乐趣。有时候华怜开口表示意见,夕颜便会小声地说「好啦好啦你闭嘴啦」,把华怜赶到一边去。专注于摄影的夕颜,身上完全没有平日那种令人讨厌的感觉。
  我——嗯,则是看着不高兴的来栖与雀跃的夕颜,时而与华怜一起感受微风轻抚,时而在可以写入报告的地点作一下笔记。
  托夕颜的福,我们的移动速度相当缓慢,而我很乐于接受这种和缓的时间运用。原先极为不开心的来栖看着夕颜这个样子后,也渐渐透出一股「真拿她没办法」的氛围,情绪不再那么紧绷。
  「……晶、晶?」
  来栖看着我的脸。
  我们现在站在藤见村历史博物馆的正前方。眼前有一条两线道的道路,还有一个老旧的公车站牌,对面有一片宽阔的稻田。轻抚而去的风中,混杂着湿润的泥土气味。
  「嗯,什么事?」
  「……你看到相机,不会有问题吗?夕颜同学在离你那么近的距离下一直拍照……」
  「嗯,她只是一个人在那边啪嚓啪嚓地猛拍照而已,我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你被拍到也不会昏倒吗?」
  「嗯……我没有尝试过,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吧。」
  我说完后,来栖的眼中闪过亮晶晶的光芒。
  「那那那,那我可以试试看吗?用手机帮你拍一张!」
  来栖拿出了最新型的手机。
  我过去没有想过自己被人拍摄后会昏倒的问题。毕竟在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喜欢帮我拍照。啊,有个例外,我哥会拿相机拍我。在我住院期间,听说哥哥好像有拿手机拍下正在睡觉的我。之后他还在床边柜上放了一副新的眼镜,让我可以换掉原先被月咏弄坏的旧眼镜。哥哥到底是什么时候帮我买好眼镜的?不对,更重要的是,他怎么会知道我的近视度数?我的哥哥还真是充满了各种谜团。此时此刻的他应该正在努力工作,以求未来成为优秀的医师吧。
  『你真的不会再昏倒吗?』
  「嗯……试试看吧。」
  「真的吗!?」
  「凡事都应该挑战看看。那就麻烦你了……来栖?」
  「嗯?」
  「你在干——不不不,没事……」
  来栖站在我的面前,后背紧贴着我的身子。他调整着手机的位置,打算从斜上方往下拍照,让我们两个人一起入镜。
  『……这个不就是女孩子常用的自拍手法吗?』
  唉,是啊。
  「咦、咦?这样拍不到……我调整一下……」
  来栖的个子比我矮小很多,所以不论他怎么调整,也很难一次让两个人一起入镜,他只好不停地变换角度。
  「来栖,你看这样……」
  「——呀!」
  我弯曲上半身,把自己的脸靠到来栖的脸旁边。我听见来栖发出高亢的叫声后,不禁心想「原来靠那么近他不喜欢啊」,反而感到些许挫折感。
  「我、我、我要拍罗!」
  来栖说道,他的脸颊染成了玫瑰色。我点点头,耳朵便因此碰到他的耳朵,于是来栖又再度发出尖叫声。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在拍照……应该吧。
  一阵吵闹骚动后,我听见夕颜的声音,在我的注意力被夕颜吸引过去时,就听到模糊的啪嚓声,来栖已经拍下了照片。然而,我却没有昏倒,也没有觉得不舒服。
  「呜,晶,你的视线看了其他地方……」
  「来栖,你的目的好像跟一开始说的不一样欺?」
  就在各种散漫的行程间,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我们原先预定的行程是当天来回,但是因为夕颜作出了「集训」宣言,所以后来我们就预计在此过夜。来栖也没有说他要自己先回去,于是我们一行人便来到了一间小旅馆。
  「老师呢?」
  我在旅馆的走廊上询问夕颜。既然是社团集训,那老师当然也会跟来。
  摄影社的指导老师原本是安久津,而现在则换成一名姓都波的音乐老师。这位男老师年纪大约三十五、六岁,有一头茶色的头发,身材削瘦,非常热爱硬式摇滚与重金属音乐。
  都波虽然率领我们这群学生前来,不过他大概对我们白天的行程没什么兴趣,所以到藤见村后都没有看到他的踪影。说到这个,虽然我们今天早上一起搭电车,但他好像因昨天喝了太多酒而严重宿醉,所以下车后就一直关在旅馆里面没有外出。他和夕颜的交情非常好(令人意外的是,夕颜好像很受老师们的喜爱),所以只要问夕颜,应该就能知道都波在哪了。
  「在房里睡觉吧!现在才傍晚,他却又喝了那么多酒……真是个糟糕的老师呀!」
  姑且不论都波适不适合当老师,至少这个消息让我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晚上时间我就能够自由行动了。
  「欸,夕颜,就是……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忙。」
  夕颜正准备要前往房间放行李,我对着她的背影开口道谢。
  「你知道我的高中生活有什么梦想吗?」
  夕颜问完后,就把头转过来自己回答道:
  「就是社团的集训呀!」
  她咧嘴一笑。她的笑容就像是猫儿一样,如此随兴、如此令人感到亲近。
  「若我是意念的话,现在应该就会消灭了吧。」
  她一边嘻嘻嘻地笑着,一边走入房间之中。
  真是——搞不懂她。只要和夕颜扯上关系,好像一切的时光都会变得相当有趣。
  我打开隔壁房间的门。我们预约了三间房间,一间是都波的房间,一间是夕颜的房间,另外一间则是我和来栖的房间。
  进入房间内,正前方有一扇大窗子。夕阳下,看得见略显漆黑的丘陵。清澈的水流穿过随风摇曳的稻田之间。
  『集训吗……对你们来说,这里应该是一片陌生的土地吧。』
  华怜站在窗前,如此说道。
  『……我好像没什么怀念的感觉耶。毕竟我出生在东京都,记忆中,我好像也只有在柏油路上走过而已。对于这个村子的印象——就只有医院。』
  庆幸以前上班的镜头制造工厂,位于我们现在居住的这问旅馆北方五公里处,工厂名称叫作「六合玻璃」。根据事前的调查,听说庆幸自杀没多久后工厂就被其他公司买下,原本的公司已经不在了。而到底是哪间公司买下了工厂,我想就算调查也查不出些什么。
  「晶,你在看什么?」
  后方传来来栖的声音。
  「没有,没什么——来栖,我只是觉得这里真是个宁静的地方。」
  「是喔……晶,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来栖走到我的身旁,他那双大眼睛因为夕阳而闪闪发光。
  「我想问的事和美莉有关……晶,我和你还有美莉从小就玩在一起,所以如果我问你这件事——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当然,我为什么要生气。」
  来栖将手放在胸口,感觉好像在说「那就太好了」。
  「……我啊,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够像这样和你一起谈论美莉的事件。我知道你……喜欢美莉,正因为如此,我明白美莉遭人杀害后,你觉得自己必须负起比别人还重的责任……我说的……应该没错吧?」
  来栖说的并没有错,所以我点了点头。
  「当我听到安久津老师——安久津是犯人的时候,真的吓了一跳。不过……当我知道是你解决了这件事后,我真的心想『晶果然还是亲手解决了这个案件』……」
  来栖努力一字一句精准地对我说出他的想法。
  「晶,你曾经跟我说,你手上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但是想要自己一个人调查安久津,所以才加入了摄影社,对吗?不过……不过啊,你还是不要再这样了。拜托你以后不要再瞒着我任何事了。如果……如果连你都消失了,那我……」
  来栖的话语非常率直,直接地刺中了我的心头。他的语句如此坦诚,如此温柔、温暖,又如此真切。来栖毫无掩饰地努力想触碰到我的心房,而我或许也一直都希望能够如此吧。来栖是我的挚友,我好希望能够让来栖了解一切。我知道他一定会全盘接受的。
  「晶……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实话。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你——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对不对?虽然我只是用手机拍照……不过你现在就算被拍到也没事了,而且甚至还能够每天都随身带着相机。你以前明明那么讨厌相机……你可以告诉我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来栖是唯一一直待在我身边的朋友。我想要回到平凡无奇到近乎无聊的生活——我一直这样想着,而那样的生活当中,还有来栖这位朋友的陪伴。如此一位温柔的友人。虽然来栖的外表并不可爱,但我能够斩钉截铁地说:来栖就像是天使一样。
  我正准备开口。
  我的胸口涌现上一股情绪,让我好想一股脑儿地说出一切。
  但是我咬紧了牙根。
  吉良那刺耳的声音再次回荡在我的脑海里。吉良明确地开口威胁了我,要我别告诉别人关于意念的一切。如果说了,就会为对方带来困扰——
  「我和以前不一样……吗?」
  我像来栖一样,一字一句精准无误地说出自己必须要讲的话:
  「我想通了。美莉会遇害……都是犯人的错,不是相机的错。」
  来栖凝视着我。
  我在他的大眼睛中看见自己的身影。映照在他眼中的自己的身影。
  「真的。」
  我对来栖露出笑容。我的眼神凶恶,班上同学都说我「很冷漠」,不过唯有面对来栖时,我能露出真诚的笑容。然而此刻我的笑容却是虚俨的。我到底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擅长假笑?
  我觉得好不甘心。
  我只能遵从吉良的胁迫,这让我好不甘心。来栖希望得知真相,不论真相会让他多震惊、让他多受伤,他也绝不闪避。然而我却——背叛了来栖。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更不能说。等到我实现了华怜的愿望、处理好意念灭除机构的种种后——我就能够回到不再看见意念的平凡生活之中。我希望那个时候来栖还能够在我的身边。所以,我不能告诉来栖——哪怕这只是我个人的任性想法。
  「是吗……说得也是,嗯!对不起喔,我居然问了那么奇怪的问题。我还以为——你之所以会来这个村子,和你态度的变化有什么关系呢……」
  他真的好敏锐。
  「……来栖,最近我一直没能和你好好聊聊,所以我觉得这恰巧是个好机会。虽然我也搞不清楚这趟行程到底应该算是社团集训,还是中央干事会的视察啦……」
  「嗯!」
  来栖露出毫无阴霾的天使笑容,对我点点头。
  在我和来栖对话的期间,华怜一句话也没说。

  然而我和来栖的畅谈没多久便结束了。理由很简单,因为夕颜跑来我们的房间里。
  「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来栖一看到夕颜,马上这样说道。
  「来栖,我有事找雨野!我并非来找你这种幼稚鬼!」
  「你敢叫我幼稚鬼!?你哪有什么事需要找雨野!如果你自己一个人觉得无聊的话,可以继续玩你的那颗莫名其妙的镜头啊——!」
  「你、你、你说它是莫名其妙的镜头!?你居然敢如此称呼『Summicron 35mm/F2.0』!来栖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这颗镜头非常优秀,是留名在徕卡历史中的知名镜头!」
  「我才不想知道这种事咧!」
  为什么他们才讲没几句话,马上就引燃战火了呢?
  『他们大概就像是含氯漂白剂与酸性清洁剂吧。』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千万别混合两者,否则非常危险」。
  「雨野、雨野!我心爱的雨野呀!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进行相机的枕边畅谈呀?」
  夕颜……所谓的「枕边畅谈」,指的是在同一张床上进行的亲昵絮语耶。
  「你说什么!?你、你是笨蛋吗?小心我把摄影社的预算全部抽掉喔!」
  来栖……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你竟然会滥用职权。
  『那……你不打算阻止他们吗?』
  (俗话说得好,君子应该远离危机才对。)
  『原来如此,所以你选择逃避罗?』
  (…………)
  结果他们两人的战争之后也不停地持续着——一直到吃完晚饭后还在吵。不过对我来说,这是个相当幸运的状况。这样我就能趁着来栖的注意力被夕颜吸引走的期间,偷偷溜出旅馆。
  来栖去洗手间时,夕颜对我说:
  「就是现在,你快去吧。若感受到危险,一定要马上折返,或者打电话给我。就算发现意念,你亦不可单独与它们接触,知道了吗?」
  「难道说——你早就已经预料到这一点,所以才故意找来栖吵架?」
  「呵、呵、呵!你在说些什么呀……」
  夕颜的双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嘿嘿嘿……雨野,在你回来之前,我一定要好好地调教来栖,让他以后每天早上都会双手合十参拜『Vario-Sonnar』的镜头……」
  「…………」
  虽然许多事情都让我不免有些在意,不过我还是离开了房间。现在时间是晚上九点。我已经在白天时事先向脚踏车行租了一台脚踏车。我从后门离开旅馆,跨上了脚踏车。
  我环视着周围,街灯不多,云朵遮住了月亮。没有街灯的地方看起来一片漆黑,耳边传来唧唧的虫鸣声。虽然我不清楚监视我的人是否有跟到这里来,不过总而言之,今天晚上看起来应该没太大的问题。
  我把尼龙制的相机包挂在盾上,脚下的运动鞋踏着脚踏车踏板。耳边传来些许金属摩擦的声音。在一盏盏延续而去的街灯下,我朝着北方前进。
  「华怜。」
  彷佛两人共乘般,华怜坐在后方的位置上,我开口叫了叫她。她一边按住自己的帽子,一边问了声「什么事?」
  「我们或许能见到你哥哥,也有可能见不到他。这一点我没办法向你保证……不过,你一定要有所觉悟。」
  『……嗯。』
  华怜的左手环在我的腹部,我感觉到她加重了力道。
  『欸……害你对来栖那样说……真的很对不起。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害你们的感情变差的话,到底该怎么办……可是,我真的好想要见到哥哥。所以——所以说……』
  「我早就知道你是个任性的家伙了。」
  过了一会儿后,她砰地一声打了我的背,同时聪见她嘟哝道「我又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
  华怜小声地说道。
  「你说这什么话啊,夕颜也会帮忙你啊!」
  『不是这样……』
  「不是吗?」
  『……没什么,没事。』
  我并没有继续思考华怜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因为我更担心——不知道庆幸会不会在我们正要前往的镜头工厂中。
  四周没有任何车辆经过,蓝色的道路指标牌标示出前方七公里处有温泉设施;而在设施前的山脚下,就是六合玻璃所在的位置。道路周围的稻田景象渐渐消失,变成繁盛苍郁的森林。附近没有民宅。光靠着脚踏车的灯光,感觉真的让人相当不安,于是我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电源。此处的道路微微有些坡度,踏板踩起来变得沉重许多。
  前方闪起光芒。弯曲的对向车道驶来了一台车子。错身而过时,我才注意到那是一台计程车。那台车刚刚载人前往温泉区吗?车子经过后,周围显得更加漆黑了。
  是不是差不多应该下车,改成步行了——开始喘起气的我这么想着。由于华怜附身在我身上,所以我的体力变差了不少。虽然这么说,不过我其实原本就不是个擅长体能活动的人。
  『晶,就是那里——』
  六合玻璃股份有限公司。写着这几个大字的金属板在手电筒光源的映照下,渐渐浮现在我们的眼前。
  我们终于抵达目的地了。我一边喘着气——一边想起了在住院时华怜告诉我的往事。

  3
  华怜醒来,听见了雨滴拍打着窗户的聱音——那时候她已经不是夜木坂恋,而是寄宿在镜头中的「华怜」。听华怜说,醒来没多久后,她就已经有了自我意识。她模糊地知道自己现在正寄宿在镜头中,也知道自己是遗留在人世间的意块。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化为鬼魂。
  镜头被放在一个低矮的台子上,可以仰望看见天花板。华怜清楚地记得那个景色。她身处于六合玻璃的工厂内。以前身体状况不错时,庆幸曾经带她到工厂里头过。
  工厂内非常昏暗,天花板上悬挂着许多线路,连接着组合镜头的机器。工厂里面是无麈室,以避免组装过程中有异物跑到镜头内。
  夜更深了,墙角的烟被红光点亮。
  华怜听见混杂着雨聱的车謦。车头灯照到窗子,工厂内瞬间闪起一阵亮光,映出各种物体的剪影。
  车子熄火了。过了一会儿,工厂内的灯亮了起来。耳边傅来走在潮湿路上的脚步警。人影渐渐映入华怜的视线,那名男子——正是华怜的哥哥。
  「恋,我已经帮你处理完火葬了。」
  庆幸的黑色丧服、头发、身子全都湿透了。谈论庆幸时,华怜的眼神变得好温柔。他的哥哥非常削瘦,读昼时只偏爱理工科目。
  叔叔曾经提过魔幸进入六合玻璃上班的原委。叔叔当时年近六十岁,快要进入退休年龄,而他非常中意庆幸这种专注于研究的态度。叔叔的名字,叫怍夜木坂康太朗。
  「在火葬场的时候,大家要我对你做『最后的道别』。他们还真怪。你的双眼现在明明就好好地寄宿在镜头里面。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只好一直盯着地面。那个地板是用一块块的花岗岩磁砖铺成的——我就那样一直看着那些无所谓的东西。大家都没发现,其窦我早就用玻璃珠子取代你的双眼了。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最后的道别啊……明明有些事远比话语来得重要多了。」
  庆幸在华怜身旁坐了下来,咚地一声把沉重的行李放在地板上。
  「如果把这个房间弄脏,叔叔会生气的……这一点真的很抱歉。不过,我不是为了叔叔才到这边工作的。懋……我是为了你。我一直好希望能够参与你的未来,不过我一直都明白,这个愿望大概永远都没办法窦现了。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呢?真希望我也能够在你沉眠的那间病房中入睡……我多希望自己能够阻止时间的流逝。」
  庆幸凝视着镜头,他的双眼充满了温柔,然而当中也同时盈满了等量的伤悲。庆幸下定决心似地深吸了一口气。
  「已经午夜十二点了。你已经过世整整一天了……这真是颗完美的镜头,是我至今着手设计过的镜头中最棒的一颗。虽然明亮度方面有些瑕疵,不过就算未来数位相机成为主流,运用这颗镜头,一定能拍出银盐型相机独有的柔和画面,这是数位相机绝对无法比拟的。」
  度幸事起相机,装上三脚架。
  「我希望自己是第一个映照在你这颗镜头上的人。拍下我吧……我之后就会到你身边去了。」
  在相机面向的另一头,庆幸早已经准备好所有的道具。从天花板垂下的粗绳系成一个圆圈,下方有一个台子。
  「恋。」
  庆幸设定了相机的计时器,时间定为三十秒。
  「我从没见过像你迈么美丽的镜头。你的双眼比住何人都还要澄澈,还要美丽……我现在依然好想要触碰你,不过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用手直接触摸镜头……」
  庆幸走到相机面前,计时器精准地倒数着。
  站在台子前的庆幸露出了微笑。
  「永别了——不对,遭样说有贴奇怪。恋,再见,我们马上就要再见面了。因为我们是仅剩下彼此的一对兄妹……」
  就在计时器即将倒数完三十耖前。
  工厂内,傅出了绳子摩擦的沉郁聱响。

  庆幸说完「再见」后,亲手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如果庆幸留下了意念的话,那他应该会很希望能够再次见到华怜。只是,就算见了面又能如何?见面就能满足了吗?之后——如果真的能发现庆幸的意念的话,那一切就能真相大白了吗?我就连这一点都没把握。不过为了寻找庆幸的意念,我们还是来到了此处。
  我们或许会找不到意念。相反地,就算真的找到了意念,庆幸实现了想要见到华怜的愿望,而华怜同时也因实现了庆幸的愿望而满足,那么两个意念也有可能会就此消失在世界上。
  然后……大家一起迎向欢喜大结局。
  我停下脚踏车,看着华怜。我不知道华怜现在正在想些什么。她很紧张吗——嗯,应该很紧张吧。华怜是意念。对于意念而言,实现自己的愿望正是其存在的意义。对于华怜来说,庆幸就是她的一切,见到庆幸,为他实现愿望,就是华怜认为最重要的事。
  想到这里——不知怎么地,总觉得有点寂寞。
  六合玻璃的入口大门紧闭着。我为了要进入工厂园区而跨过栅栏。栅栏上布满了沙尘,所以我的手也沾到了一堆尘埃。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园区中死寂的黑暗彷佛吸走了所有声响。
  华怜只要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就能够直接穿透物体,所以她轻而易举地就进到了园区内。她看到我的样子,便戏譆似地笑了。
  『人类啊,还真是不方便呢?』
  如果是平常——我一定会忿恨地回她一句「为了你的方便,我身上因此被强加了多少不方便啊」,不过今天我一句话也没讲。因为我心想:说不定再过个几十分钟,我就再也听不到她那些随口说说的话语了。华怜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什么也没说的我。
  「……走吧。」
  风声搔弄着耳际。而眼前理所当然地是一片漆黑,身处其中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黑暗之中或许潜藏着些什么。我重新调整好肩上的相机包,开始迈步前进。
  我在铺整过的宽阔道路上笔直地向前奔跑。路面四处都是坑洞,杂草丛生。左手边是停车场,里头当然一台车也没有。
  我看着立着的指示牌,知道右手边是管理大楼,而再往前走是发电厂;正前方是材料库,左手边有两个组装工厂,最深处则是研磨工厂。
  云朵依旧遮住了明月,所以我只好拿着手电筒照亮各处,缓缓前进。脚底下散落的玻璃碎片反射出光芒。
  树木发出沙沙的叶片声,响亮得有些刺耳。
  华怜不见了——我突然察觉这件事猛然回头,便看到她正皱着眉头一直盯着我看。
  「前面就是工厂……吗?」
  华怜明确地点了点头。或许她正在下定决心吧——下定什么决心?与睽违十年的哥哥再次见面的决心。
  工厂左右两扇铁门开了一半,里头的阕黑对我们张开血盆大口,而手电筒的光顺势爬进了工厂内。入口附近堆满了器材,布满了灰尘。一踏人工厂内,就闻到长年放置的纸张气味。
  我吸了一口气。灰尘有点呛鼻,我轻轻地咳了一下——我也一样紧张极了。
  我紧紧地闭上双眼,等待眼睛完全习惯黑暗。毛玻璃的窗户微微透入了一点光线,所以周遭并非完全的黑暗。
  右侧是机器管理室,前方则是无尘室。
  墙面把无尘室区分开来,出入口处垂了好几片塑胶帘,穿过这些帘子,就会抵达换上作业服装的地方。上下方会有机器喷出风,吹掉身上的尘埃,接着才能够踏入无尘室内。我拉起塑胶帘,走进里头,沉滞不流通的空气刺激着我的鼻子。笔直前进,前方有一扇大门。
  庆幸会不会就在门的另一端呢——
  「我要开门罗!」
  华怜不发一语,只是点了点头,方才俏皮戏谑的态度好像一场梦一样。她比我更紧张,全身更因此而显得紧绷,感觉彷佛系在她身上的紧绷丝线的张力已经到达最大极限,随时都有可能断裂一般。
  我推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组装镜头用的作业站。架上堆满零件,天花板上的电线连接着组装用的器材,垂到作业站前;台上还留有镜筒。或许现场还保留着十年前停业后的样貌。
  看到这一幕,我觉得心底有点疙瘩。怎么说呢……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然而我却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怪。
  「你的哥哥……在这里吗?」
  我小声地询问道。手上的手电筒照亮了作业现场,天花板上缠绕着好几条电线,架上放着塑胶盒,窗户的另一头贴着白色的布幕,感觉大概是检测光学特性用的机械。
  『没错……就是这里。我就是在这里意识到我是我的。』
  「你哥哥好像不在这里……?」
  『……嗯。』
  周遭的寂静压迫着我的听觉。在这个房间中,彷佛连时间都已经死亡了。
  「有发现什么痕迹吗?比如说意念的碎片……之类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完全没有任何痕迹。说不定哥哥……根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留下意念。』
  这真是最糟的收场方式。华怜一直想要实现庆幸的愿望,然而庆幸却没有在人世间留下任何一丝遗憾。这样的话,华怜到底要如何达成她身为意念的目的?就只能等待时间的流逝,让愿望被岁月冲淡吗?
  「……应该不是这样吧。」
  华怜,别那么轻易地放弃啊。你不是老爱逞强,每次都说些任性的话吗?现在怎么能露出这么沮丧的表情——啊,我懂了,从这一点来看,我更能明白庆幸对华怜来说有多么重要。我懂,然而我却觉得好不甘心。不甘心什么?我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
  「等我一下。」
  我硬是甩开混乱的思考,让自己恢复冷静。环视周围,一台又一台的机器进入我的视线之中。我终于明白刚才那股不协调感是什么了。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这里会留有那么多的机器和器材……?华怜,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会留有机器?」
  『因为工厂废弃了呀!』
  华怜冷淡地回答道。
  「这里被其他公司收购了,而到底为什么那间公司要收购这间工厂——当然就是为了要使用这间工厂,扩大原有的生产规模。然而,这里却没有任何被使用过的痕迹。」
  『听你这么说,确实有点奇怪……』
  「华怜,你寄宿在镜头里,而你哥哥的意念说不定也留存在某个物体当中。而且那个东西有可能在你哥哥的尸体被发现时,连带着一起被搬运走了。」
  『……如果说真的是这样,我们又要怎么调查?虽然我不知道工厂是废弃了,还是被人收购了,不过与这间工厂有关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我根本不知道叔叔现在到底在哪、在做什么。说不定叔叔根本就已经过世了。』
  「的确有这层可能性,但也有可能并不是如此。就算这里遭人收购,收购工厂的公司现在应该也还在,我们还是有办法调查。你不要放弃啊!」
  『……我知道。』
  华怜嘴上这样回答我,但她的模样让人完全不觉得她还怀抱着希望。
  不过,失望又怎样?美莉死役,漫长的八年间我一样对相机极度失望。不……不光只是相机,恐怕我对其他所有人的想法也是一样。而为我改变这一切的,就是——
  「华怜,就是你啊……」
  我低声呢喃道。你多少也该负点责任啊。如果你那么轻易就放弃的话,那已经决心要为你卯足全力的我又该怎么办?
  『你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我们走吧。」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距离我们离开旅馆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萤幕上显示无法接收到讯号。看样子要踏出工厂外,才有办法联络夕颜。
  4
  我该说一如预料吗?
  管理大楼一样维持着当年的状态,非常整齐。感觉似乎自从原本的工作人员们离开这间工厂后,就再也没其他人踏进这里。
  管理大楼的入口是一扇玻璃大门,门没有上锁。
  『……你要擅自闯入?』
  「如果有人告诉我该向谁报备的话,那我当然会向对方取得许可。」
  『不过这样的话,我们不就是私闯工厂了吗?』
  「在进入工厂园区的当下,就已经是私闯工厂了。我们本来就不能进到工厂里面。不过我们也不知道这个园区的拥有者是谁,而且说不定这座园区根本就不属于任何人——姑且不说些歪理,总之一切都是为了要解放你哥哥的意念。实在也没其他的办法。」
  『…………』
  华怜露出复杂的表情。我当然也知道自己正在冒着某种程度的风险,可是我并不想说出这种话。我不喜欢那种施恩给别人的感觉。
  我踏入建筑物中。管理大楼的办公室非常普通,排列着一张张的桌子。只不过,几乎看不到应该被收纳在橱柜中的档案资料,桌面上也没有摆着电脑,空空如也。
  这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嘛——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华怜说道:
  『啊……那张照片,是我叔叔。』
  华怜忽然停住了脚步。
  「你说什么?在哪?」
  『就挂在那面墙上啊!照片中有三个男人,中间那个就是我叔叔。』
  华怜说着,但墙上什么都没有。我用手电筒照着艢面,接着——发现上面有一层淡淡的、好像贴过某种东西的痕迹。
  「根本就没有照片啊。」
  『有啊!你在说什么啊?』
  「你才是咧,你在讲什么?这里什么都没——不对,难道说……」
  我和华怜看了看对方。
  『这张照片是意念聚集而成的!晶,快拿出相机!』
  我从相机包中拿出单眼相机。
  我把手电筒放在近处的桌上,将相机举高到相当于视线的高度。我小心不去撞到眼镜,看向相机镜头。接着我动手转着对焦环,调整焦距。接着,就如华怜所说的一样——
  「真的有张照片……」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了?』
  照片中有三位男人,三个人年龄相仿,差不多都是即将迈入老年的年纪。
  「站在中间的就是你叔叔……?」
  『对啊。他就是夜木坂康太朗,在世时从事设计镜头的职业。怎么了?』
  听到华怜的话语后,我发现自己有个天大的误解。我过去曾经来过这间工厂。而偶然之间,刚好见过一次与华怜有些相似的庆幸。
  不过这件往事或许和事实有些许出入。如果那并非偶然,而是当时我真的会定期过来这间工厂的话……
  「照片右边这位光头的男性——」
  『嗯,他好瘦喔!』
  「还真年轻……他的名字叫作雨野银介,是我的爷爷。」

  之后大约有三分钟左右的时间,我都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华怜因为我的话语而感到相当混乱,我也同样觉得混乱极了。
  「原来爷爷和夜木坂康太朗是朋友。」
  这句宛如废话又毫无帮助的现状描述,就是我在沉默后所吐出的第一句话语。
  『你会这么想……也是很自然的。不过,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意念遗留在这里呢……」
  这就是我的疑问。如果某个人心中拥有强烈的寄望,死后就会留下意念。然而这个意念却以照片的形式存在于世界上,到底是为什么?这间工厂从十年前被人收购后,就一直保留着原有的样子,而这事情和眼前的意念是否有关?还有,为什么我的爷爷也会出现在照片上?
  『欸……晶,你要不要试试看拍下这个意念?』
  「嗯,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
  我不知道该如何搬运意念,没办法抓起意念,把它带走。既然这样的话,不如试试看把它照到底片上,然后尝试拿去冲洗显像——
  我把手电筒固定好,让它照着照片,接着自己爬到桌上。我蹲下身子向前凸出膝盖,把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向上放着相机。这种技巧,是把手肘当成三脚架的其中一脚,避免相片产生手震。只要从上方用力,就能形成上下夹住相机的形式。
  『快门速度是1/40秒吗?说不定有点勉强。』
  这次不光只是为了拍摄意念,还必须让它清楚地在底片上成像。虽然调高快门速度就能够避免手震的情形,不过这样相片画面就会变暗。这已经是快门的极限了。
  「我要拍罗!」
  我按下了快门按钮。

  黑暗中有一张闪闪发光的照片。
  照片上打着光,看起来宛如美术馆中展示的作品。
  照片上有三名勾着彼此肩膀的男子,他们露出快乐的笑容。
  这画面如此闪耀,让人不禁想说,已逝的过去最美。
  七道光之刃悄悄接近照片。
  刀刃轻轻地晃了一下,不过在锁定目标后,便一口气向相片迫近。
  黑暗中,刀刃的残光形成一道轨迹。
  迅速扫去。
  照片飘向空中。

  『晶——晶!』
  华怜大叫着。我刚才又昏倒了。
  虽然拍摄下意念的是华怜的能力,不过华怜的能力会消耗掉我「思考的力量」。在摄影的瞬间,我的意识就会强制性地完全消散。
  「抱歉,我没事……」
  我横倒在桌上,身上沾满了灰尘。爬起身子后,我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虽然已经有过好几次经验,但我始终没办法习惯这种感觉,而且也没办法对这种感觉产生好感。
  『不是!你快点把灯关掉!』
  我终于注意到华怜的声音中充满了紧张感。
  「怎么了……关掉灯的话会变得很暗。」
  『这里有其他人!』
  华怜的话语让我猛然一惊。我赶紧跳下桌子,拿起手电筒。我想要找到开关按钮,结果手却不小心滑了一下,落下的手电筒敲到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的身体不停地冒着冷汗。我捡起手电筒,这次总算确实地关掉了开关。
  关上的同时,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申。
  耳边传来彷佛堵住耳朵般的寂静。
  (人在哪?)
  我的体温逐渐攀升,华怜指着我们走进来的入口处。我将头探出桌面,看着这间办公室的入口。没有任何人影。我轻声地踏步,缓慢地走向入口的方向。
  『等、等一下啦!晶,难道你要过去看?』
  (我必须确认对方是谁。)
  『对方不一定会是人类呀!?』
  我停下了脚步。
  (……也对,我没有想到这层可能性。)
  对方会不会是和华怜一样的意念?或者说,难道对方是鬼魂——
  (对了,如果对方是意念的话,那应该就知道我们在哪了吧?)
  『是、是这样没错……但我总觉得好奇怪。这里确实有意念,但并不是像我一样的意念,而是更模糊的……而且数量还一直怱多忽少……』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呀!』
  华怜完全陷入混乱之中。我不小心追问过头了。
  (对不起,因为我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
  当我在心中对华怜说话时,我听到了声音。
  从远方传来了——人声。是歌声。

  被车头灯……停下时间就此陷入沉眠……
  深夜〇贴的……颤抖的指尖……

  听起来像是流行歌曲,不过我不晓得是什么歌。
  是女孩子的声音——我的心情轻松多了。虽然比起如果来的是男性的情况也没好上多少就是了。我谨慎地走着,从办公室踏到走廊上。
  刚好就在这个时候,管理大楼的入口处出现了人影。那个人手上拿着小型的手电筒。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运动外套,底下是一件窄管的牛仔裤。看起来留菩一头短发。
  她畏怯地用手电筒四处乱照着。亮光映照出她的脸庞。
  「怎么会……为什么?」
  看到对方的容貌,我哑然失声。
  由于太过惊讶,手上的手电筒不禁应声落地。
  「哇呀!」
  对方被手电筒的落地声吓了一跳,她把手上的手电筒照向我这里——
  「咦……咦……?」
  原本惊恐的表情忽地化为安心,而后就再次转变为惊讶。
  「为、为什么……雨野学长会在这里……」
  「我才想问你这句话。」
  护棱高中一年级的佐久杏,出现在我的眼前。
  5
  一切真是太奇妙了。同一间学校的学生,周末,半夜,在距离住处两个县市之外的深山中,而且还是一间废弃工厂的管理大楼中,偶然相遇了。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吗?偶然?——莫非,这根本就不是偶然?
  有人……正在监视我。
  我们两个都从僵住的状况中恢复了,不过却仍旧没办法和彼此交谈。我不能告诉佐久自己在这里的原因,而佐久也没说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从那个女孩的身旁感觉不到意念。』
  华怜低声说道,我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应该不打算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吧?」
  「嗯……是的……」
  「……如果闯入工厂的事被人发现的话,你会被退学的喔?」
  我这么说完后,她马上一脸苍白。
  「我、我知道……可是,我、我有事情非做不可……」
  佐久的双唇颤抖着,双眼盯着我看。她虽然个性胆怯,但她早有觉悟,绝不会退让半步。而看到她的这副表情——我发现一件事情。
  她好像——
  好像美莉——我的童年玩伴美莉。虽然佐久的外表与美莉大不相同,不过她的举止、眼神都和美莉像极了。这是我的错觉吗?不——之前也曾经有过寄妙的经验,我曾在佐久的脸上看到宛若美莉才有的表情。不过,现在不是该沉浸在感伤中的时候。
  「我、我也……很想告诉学长,可是我不能说……对不起……」
  她打从心底感到抱歉似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没关系,你不必勉强告诉我。我们打算要离开这里了,你呢?」
  「那、那个,我……打算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嗯。」
  「我、我觉得很害怕……!我很怕晚上黑暗的地方,就、就是……该怎么说呢……遇到学长后,我才回过神来……我的脚好像怪怪的……」
  我用手电筒照向她的脚边,发现佐久的膝盖正喀喀作响地抖着。她明明害怕成这样,居然还是为了完成某件事而自己一个人来到了这里——我真的觉得难以想像。
  「我就拉着你到比较明亮的地方吧?」
  我对佐久伸出手。佐久惊讶地看着我,然后马上又低下头,轻轻地握住我的手。
  『……总觉得有点讨厌。』
  (讨厌什么?)
  『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觉得有点烦躁……』
  什么意思啊?
  总之,我决定把离开此处当成最优先处理的事项。
  虽然佐久害怕成这样,不过她还是独自到达这里,不难想像背后一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当然,我实在想像不到这个原因到底是什么。
  「学、学长……你的手指头好细,好像女孩子……」
  「是吗?」
  我们迈出步伐,马上就到了管理大楼的入口——外头。从走廊窗外照进微微的光线,只要有手电筒,应该就足以顺利走动。
  「学长就是用这个纤细的手指开车的吧……」
  「……车?」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咦?就是,工厂的外头……停了一台车啊……?咦、咦?学长是高二生,所以还不能开车或考驾照……咦?」
  听到佐久的话,我感觉到自己的背正流下了冷汗。
  「你……是搭计程车过来的吧?」
  我说完后,觉得喉咙好渴。我的脑中出现了一种想法,一种令人开心不起来的想法。
  「啊,是的。」
  「你怕在工厂门口下车会被司机怀疑,所以一直搭到上面的温泉区?」
  「是……是的。不过,学长怎么会知道……?」
  我在前来的途中与我错身而过的那台计程车,就是佐久所搭乘的。然而,那台停在工厂外头的车又是谁的?在我来这里的路上,除了那台计程车外,并没有看到其他车辆啊。
  「这样的话……」
  ——还有其他人。
  在这间工厂内。
  在哪?对方来工厂里做什么?来监视我吗?——或许吧。不过如果真是如此,那倒还好。但若不是来监视我的人呢?如果有一些我所想像不到、不知底细的人潜藏在暗处的话……?
  我觉得很不舒服,心脏好像快要停止似地。我感到恐惧。
  老鼠感觉到危机后姑且都知道该逃走,然而我却完全被逼得走投无路。究竟是谁?为什么?对方到底在哪里?
  这时候,华怜戳了戳我的肩膀。
  「等一下,我现在正在想事情——」
  华怜的脸转向走廊上的窗子,于是我也就跟着往她看的方向看去。
  走廊的窗户外,有好几张——不,是数十张苍白的脸黏在上头。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佐久的声音让我回神过来,音量大得惊人,甚至足以传到位在三百公尺外的人耳里。
  窗子上一整片的脸,全都是脸脸脸脸脸脸脸,数都数不尽的脸。一张张的脸慢慢从玻璃上离开。每一张都是年轻男性的脸庞,每一张都是毫无特色的平板脸。全都是只要过了五分钟就会马上淡忘的脸庞。
  「——糟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事情绝对糟糕了。
  『晶,那些全部都是——意念!』
  华怜大叫道。男人们从入口处来到走廊。一人、两人……五人、十人。他们手上全都拿着呈现长形铁管状的物品,身上穿的都是工厂的作业服装,然而每一件都毫无污损,非常干净。
  「擧、学学、学长……」
  吓得腿软的佐久当场瘫坐在地上。
  「快站起来!」
  我们必须快点逃跑。总之,我们必须逃!
  然而转过头后,我看见另一群男人,彷佛融入建筑物一般从窗户入侵进来。包夹住我们的前方、后方——全部总共有好几个人。
  「华怜,太奇怪了!为什么我和佐久看得到意念!」
  我不禁大叫询问道。
  『应该是因为那些意念刻意想要让你看到他们的身影吧!?』
  「为什么?」
  『我哪知道啊!』
  「为什么你刚才没发现数量那么惊人的意念:」
  『你、你的意思是在怪我罗!?我不知道啊!他们好像是突然急速增加的呀!』
  前方大约有二十个人,入口处的另一边没有人影。我转过头去,发现络绎不绝地从窗口侵入的男人们好像并没有要停止的迹象。人形的意念静静地不断增殖着,往我们的方向走来。
  「佐久!」
  我看向蹲坐在地的佐久的表情。
  「学、学长、学长……」
  佐久相当地害怕,眼眶中盈满泪水。看样子她似乎并不了解背后的状况。
  ——冷静,雨野晶,快冷静下来。现在只有我能够保护佐久了!
  「你可以听我说吗?我等一下会做某件事情,赶走那些家伙。但在那一瞬间,我会失去意识。我失去意识的话,你一定要马上拍醒我!」
  「咦?意识?什么?」
  「如果我一直醒不过来的话—你就丢下我赶快逃走!」
  我紧握着相机。附近实在太昏暗了,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对到焦点?
  不过——我不能在这时候选择逃跑。至少我必须救出佐久。
  佐久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脸混乱的表情,于是我对她露出笑容。啊,可恶。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这种虚假笑容的。
  「你稍微闭上眼睛一会儿。」
  我揽着佐久后脑勺,把她搂到自己的胸前。我不想让她看到我摄影的样子——看到我使用能力的样子,这样只会让她更加湿乱而已。
  (华怜!)
  『我已经准备好了!』
  华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躁。华怜已经进入镜头之中了。我准备好相机,调整焦距。佐久依偎在我的身上,额头紧贴着我的胸口。
  意念的数量非常多。这样的话,必须要把聚焦的范围调广一点才行。
  我调整相机的光圈叶片,一般把减少镜头使用面积的动作叫作「调小光圈」。光圈愈小,能对焦的位置就愈宽广,拍出来的照片也就比较少有散景的现象。
  人形意念不停地逼近。他们没有发出脚步声,动作缓慢地前进着。好近。他们挥舞着双手紧握的管子,就快到我身边了。
  「我尽是在拍些无聊的东西——」
  消失吧!
  我如此想着,手指按下了快门按钮。
  按下的瞬间——一股和方才完全无法比拟的黑暗吞没了我的意识。
  我是不是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连续拍照?还是说我的光圈调太小了?——我一边想着各种事——接着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学、学学,学长,快、快起来……学长!」
  『晶,你到底要躺到什么时候啦!』
  张开双眼,我发现自己站着。不对,我的手臂搭在佐久的肩膀上,她硬是把我的身子撑了起来。
  「对、对不——」
  我才开口说话,就觉得头部侧面传来一阵痛觉。这疼痛的感觉彷佛有人拿螺丝起子戳刺我的头一样,让我感到恶心想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部已经这种时候了,我的身体居然还会排斥相机?不对……不是这样。应该是华怜的能力惹的祸。她用了大量到足以令我失去意识的「思考的力量」。或许是在短时间内使用太多这股力量了吧。
  之前在学校中使用能力后,我最后一样昏倒了——那时候我还以为是疲劳导致的,不过看来有很大的可能是来自于这个能力。
  『前方的意念消失了,我们快逃!』
  「走、走吧!」
  我的手依旧搭在佐久的肩上,她迈步奔跑。我觉得腿好像有点不听使唤,不过还是想办法跟上脚步。我们经过刚才意念们站的位置。我的头好痛,背后全是汗水。
  我们从入口处的玻璃门飞奔至户外。
  「啊……」
  接着马上停住了脚步。
  握着找的手的佐久顿时失去力气,她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被包围了。三十人?五十人?不——将近百人。每一个人全都沉默无语,手上紧握着铁管,盯着我们。他们那感觉不到任何思绪、情感的视线,笔直地贯穿我们。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的声音在颤抖。
  就算我开口询问,他们也毫无反应。
  他们只是逐步逼近而来,渐渐缩小对我们的包围圈。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们是谁?我完全没有答案。未知激发出更多无谓的恐惧。
  我听到喀嚓喀嚓的声响,原来是佐久的牙齿正在颤抖的声音。我跪向地面,像刚才一样拉近佐久的身子。和方才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我现在已经想不到任何对策了。
  我们是不是会被他们虐待至死——带着现实感的想像化为恐惧,侵蚀着我的全身。至少我要救出佐久……我到底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够至少让佐久逃离这里?我该怎么做?就算真的能救出佐久,华怜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我紧握住相机。
  (我要再拍照一次。)
  太阳穴的位置传来剧烈的疼痛。
  『你的头痛成那样……』
  一旁的华怜用手按揉着太阳穴。她与我共同感受到一样的痛楚。
  (没有其他方法了。)
  『可是……』
  男人们愈来愈靠近。
  『你的身体……不管会怎样,我都不管了喔!』
  (就算会那样——)
  『……你是为了保护那个女孩?』
  (没错!华怜,我拜托你——)
  华怜消失了身影,我手上的相机变重了一些。
  「……华怜,谢谢你。」
  我低声说道,拿好相机。
  「学……长?」
  佐久用疑惑的眼神抬头看着我。
  「你继续闭着双眼。别怕,马上就结束了。」
  要是再拍摄意念,我的头痛一定会变得更严重。现在要拍摄的意念比我刚才所拍的还多。我的头到底会变成怎样?——不,想这些事情也是枉然。
  男人们位于五公尺外的地方,用一种彷佛会令人感到愤怒的缓慢速度往这里接近。
  佐久紧紧地闭上双眼。
  (好,拍照吧——)
  我将食指放在快门按钮上。
  我真的拥有足够的「思考的力量」,能够拍摄下全部的意念吗?我只能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力量了。然后,只要能让佐久得救逃走的话……
  我也只能动手了。
  因此,我的手指用力,即将按下快门——
  「怎么……一回事……?」
  就在我按下之前。
  有好几个意念消灭了。
  就在那么一瞬间,那些意念就像是破了的气球一样。从意念中喷散出宛如尘埃的东西,闪烁起光芒。
  『有东西在飞!银色的光——是意念!』
  意念们好像第一次出现了动摇。他们的动作开始变得不再整齐划一,一旁的意念逐渐破裂。破裂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就只是喷出细致的光,然后逐渐被吸入地面之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华怜说意念在飞——难道有其他意念?
  「啊呀!」
  耳边传来没头没脑的笑声。
  「啊啊——?真是群没用的家伙。这些意念就只是徒有数量而已。」
  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意念聚集的另一端,有两个人缓缓往这里走来。
  其中一个是男的,他身上穿着一件轻薄的防雨外套,及一件刷破的牛仔裤,脚底下踩着黑色厚底帆布鞋,一头黑发剪得很短。男人的眼神锐利,给人一种看不起人的感觉。或许是那似笑非笑的嘴角造成的吧。
  另外一名则是一位女性。她身穿藏青色的长裤套装,走路的步调相当坚决,让周遭的人难以靠近。
  「雨野同学……你这样擅自行动,我们会很头痛的。」
  吉良伶不高兴地说着。
  而我终于发现了。
  「你们跟踪我……?」
  原来她就是为了要确认我去了哪里,所以才会放任我随惠活动,并在暗中监视我——
  我咬紧牙齿。原来我根本就被这帮家伙玩弄在股掌之间。
  「秀才小弟,确实是这样没错喔?不过,不只是我们跟踪你而已。这群意念的主人——意念灭除机构一样也紧跟在你的后头喔。」
  6
  我们上了吉良开的车。
  刚才的男人就坐在副驾驶座。男人的名字叫作万菊马。
  大量的意念,刚才一瞬间全都消失了,简直就像是他们根本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佐久和我一样坐在后面的座位上。由于太过恐惧,佐久似乎在吉良与万出现前就已经昏倒了。她醒来以后,我告诉她有人来救我们了,于是她安心地进入了梦乡。而现在她正沉沉地睡着,靠在我的肩膀上。
  华怜从那时候起便一直躲在镜头里,所以吉良等人应该还没发现她。
  「我想,那应该是灭除机构的『娃娃』创造出来的东西。」
  吉良一边开着车,一边说道。
  「娃娃……这是人名吗?」
  「这只是大家给的通称。娃娃还有另一个通称的名字,叫作『数到五炸弹魔』(FIfth Count Bomber)。除此之外,娃娃的长相、年龄一切不明。就我们所下的判断来说,娃娃的危险度为BB(Double B)。」
  「那样算是BB……不对,你们判断的基准到底是什么?」
  「以股票用语来说,BB指标是指根据未来的状况发展来考量,股价很有可能会下跌。」
  「这个我知道,你说的是※标准普尔或是※穆迪公司这类的标准值吧。不过到底是谁设立出评定人类等级的标准的?」(编注:前者是一家世界权威金融分析机构,后者是美国著名的三大信用评级公司之一。)
  「不光是我们会这样做,意念减除机构也有设立出评定等级,他们会依能力为自家组织的成员分级。在WCO总合分级评价中,娃娃属于BBB(Triple B)。我们和他们评定时的重点不同,他们评定的是灭除意念——破坏意念的能力,而我们评估的则是危险度。但我们对娃娃的了解并不多,所以不会做更多的评价。」
  「为什么你能掌握这些资讯?意念灭除机构的资讯有那么公开?」
  吉良调整了车内后视镜的位置,盯着我的双眼。
  「雨野同学,你果然只是个孩子啊。就让我来告诉你吧。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机密』,所有的资讯就只能分成两种:有用的资讯,以及没用的资讯。」
  这是何等的自信?她应该非常信任自己所得手资讯的准确度。她拥有如此明确的来源与收集手段,进而得到了这些资讯——
  「你的意思是说,要判断一条资讯究竟有没有用处,端看拥有资讯的人怎么处理、看待这条资讯吗?」
  「你还真懂得举一反三啊。雨野同学,看样子和你谈话并非白费力气。」
  「刚才你说……娃娃又叫作炸弹魔?可是那些意念是拿铁管攻击我们。」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看起来像是铁管的意念。哎,不过被那东西打到还是很痛啦。在资讯方面,我们也没有真的全盘掌握意念灭除机构的相关情报。毕竟我不认为有必要知道全部资讯。娃娃能够创造无数的意念,另外还拥有诡异的通称……关于那家伙,我想只要知道这些资讯就够了。哦,从刚才的情况看来,那些意念应该同时兼具『自动型』与『远端操控』两种属性。看样子娃娃对守备的重视度更甚于攻击。」
  「既然对方通称叫作『娃娃』(Doll),那应该是个女的吧?」
  「这方面我也不清楚,反正通称就只是个通称。如果真要讨论这件事,『月咏』不也只是一个通称而已吗?」
  吉良说完后,万瞥了一眼吉良的侧脸。
  「吉良小姐,不管怎么说,你实在透露太多讯息了。」
  「有什么关系。再说——雨野同学,你有发现或注意到什么事吗?」
  吉良透过后视镜看着我。
  「……你在试探我吗?」
  「不是。」
  吉良扬起嘴角,露出笑容。她的双唇与大红色口红相得益彰,看起来意外地妩媚。
  「我在试图说服你。」
  「——你说什么?」
  「吉吉吉、吉良小姐!」
  万比我还紧张。
  「雨野同学,我对你很有兴趣。哎,现在这样是无妨。由我单方面提供资讯的谈话就此结束。接着就该轮到你了。你带着那个女孩到废弃工厂,打算做什么?你离开住处时,那个女孩还没出现,对吧?所以说你们应该是刚才才碰头的……」
  我沉默不语。
  「那间工厂里有什么?乍看之下,那就只是间废弃工厂而已。不过只要深入探查一下,应该就能发现些端倪了吧?」
  我选择保持缄默。我不能把佐久卷入事件当中。然而若是让吉良相信我与佐久没关系的话,那么吉良或许就会想进一步了解佐久到六合玻璃的原因。
  「哼?」
  吉良无趣似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选择了最保险、最无聊的选项……无妨。不过这让我下定了决心,我不能再继续让你四处乱跑了。毕竟灭除机构一定会再现身——虽然我还不明白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还是继续沉默不说半句话。
  意念灭除机构的目标恐怕就是华怜吧。如果吉良知道这件事,她一定也会对华怜展现出兴趣。我一定要想办法隐瞒华怜的存在。
  这帮家伙还不晓得华怜寄宿在我身上。没事的,没问题的——我对自己说道。所以,千万别做出奇怪的举动。躲在镜头中的华怜一样毫无破绽地保持着沉默。
  吉良开的车子来到了我所住的旅馆门口。
  车子停下来了,不过吉良什么话也没说。
  「我要下车了……总之,我还是要对你说,刚才真的很谢谢你。」
  「不客气,别放在心上。」
  我打开车门,接着绕到另一边,把佐久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拉出她的身子。
  「下礼拜开始——」
  吉良的视线依旧看着前方,她对我说道:
  「万会跟在你身边。采取任何行动时,你一定都要和万待在一起。听懂了吧?」
  她说什么?
  「等等,吉良小姐,你是认真的吗!?」
  由于事情太过突然,连万都非常惊慌。
  「在我们的评断标准中,万的能力值属于BBB,就算对手是娃娃,应该也不会有问题……你似乎不想把那个女孩卷入其中,是吧?如果你听话,那我可以好心忘了那个女孩。」
  佐久的睡脸天真无邪,呼吸平稳。对方竟然连佐久都不放过,想拿她来当人质——
  我狠瞪了吉良一眼。吉良并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手依旧摆在方向盘上。
  「……我知道了。」
  我知道她并没有给予我选择权。透过后视镜,我看见吉良咧嘴一笑。
  「小孩子应该要早点上床睡觉。」
  吉良与万乘着车离去了。

  早先骑去的脚踏车被放在后车厢中载了回来,我把脚踏车牵到旅馆的后门停好。刚才我已经把佐久从后门搬回旅馆内了,她一直熟睡着。
  『呼——』
  华怜终于从镜头中出来了。
  『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接受了那个女人的要求?那个叫万的男人是吉良的伙伴吧?如果那家伙在我们身边,那他们马上就会知道我们在找哥哥的意念了!』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选择……?你根本就觉得被说服也没关系,所以才会想不到其他选项吧?再说要不是因为你要保护佐久的话,那早就可以明确地拒绝他们了。』
  「那样可以叫作说服吗?根本就是个不好笑的笑话。再说,我一点都不想要出卖佐久。」
  『那个女孩根本就连自己到工厂的原因都不肯说,你为什么还要保护她?』
  我在旅馆后门前停下脚步。周围被夜晚的漆黑包围。脑袋深处的闷痛迟迟未消。
  「这件事情我也知道!我也认为必须和佐久好好谈论这件事。不过今天已经够了,我的疲劳程度已经到达极限了。」
  『但我精神好得很。』
  根本就是废话。你吸收了我那么多的力量——我打消继续想下去的念头。我早就明白了,就算再继续和她发生冲突,也不会有任何的帮助。
  就在这个时候——
  「可以消除意念。好有趣的能力。好想要。」
  我的耳边传来了声音。
  「什——」
  有一个女孩站在我身旁。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蓝色的双眼,以及白皙的肌肤。脸上有一些雀斑,向上的朝天鼻,加上厚厚的的嘴唇。T恤的胸前部位隆起,纤细的双腿从中间被裁破的裤子中伸了出来。白人——与其说她像美国人,不如说更有一种北欧人的味道——
  『她、她刚才在哪?这家伙……是意念!』

  刚才在工厂中发生的事情迅速地闪过我的脑海。
  她——意念,面对着我和华怜,睁大双眼露出疑惑的表情,对我说道:
  「你,没用的男人?」
  「……啥?」
  「不是你。月咏真没眼光。」
  「你是娃娃?不对,你是娃娃放出来的意念?」
  「想知道答案?」
  女孩用食指抵在嘴唇上,微微地歪着头。如果一般女孩子做这个动作的话,看起来是很可爱,然而——不知怎么地,我却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好像有冰窜过背脊一样。
  吉良说过,在WCO的总合分级评价中,娃娃属于BBB,所属等级相当高。人们通称她为「数到五炸弹魔」——莫非,她其实隐藏了某种能力?
  「警戒之心很重要。不过,你,在那之前……没什么,太困难了(ТРУДНЫЙ)。」
  什么?她最后说了什么?
  「你,已经无所谓了,我要回去了。啊,对了,告诉你,如果敢出手碍事的话——」
  她把原本抵在嘴唇上的食指轻巧地放在我的鼻尖。她的手指没有温度,但却有人类肌肤的触感——好诡异的感觉。
  「——肯定杀了你。」
  接着意念就当场凭空消失了。
  「————」
  我和华怜面面相觑。我不知道那家伙到底来这里干嘛。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不过疲劳的感觉忽然排山倒海而至。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真的是莫名其妙。她就只是要来恫吓我吗?
  「……那个意念好像看不到你。究竟是娃娃看不到意念,还是说……还有看那个样貌,难道娃娃真的是个女孩子?」
  虽然我想要整理脑中的思绪,不过今天真的已经不行了。

  我从后门进入了旅馆,时间已经接近半夜十二点钟。远处听得见情侣的争吵声。不论到哪个世界,男人和女人似乎总免不了要争吵。
  「佐久,起床了。」
  「嗯……呜——……」
  我看着瘫倒在走廊地毯上的佐久,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咦……咦,学、学长?」
  她坐起上半身,四处张望着。
  「我们得救了。」
  我向佐久说明了整件事的过程,我说——那群男人们忽然不可思议地全都消失了,刚好又有计程车经过,所以我们就搭车回来了。
  「那些……是不是鬼魂啊……」
  我向佐久伸出手,拉她起身。虽然那些东西根本远比鬼魂恶劣多了,不过这一点我当然没必要向佐久说明。
  「我们在这间旅馆订了房间。我们就向旅馆人员说明原因,请他们让你住下来吧。还是说你已经订好其他旅馆了?」
  「啊,嗯……好的……我没有订。」
  佐久握着我的手,低下了头。
  「就是……」
  她才开口,话又停了下来。感觉情侣吵架的声音好像愈来愈近了。
  「就是……学长,我……」
  「你不必勉强告诉我。」
  佐久抬头看着我,而我只对她点了点头。
  「每个人都有无法向别人明说的事。」
  「…………」
  佐久的双眼薄薄地浮上一层泪光。看样子她应该真的面临了一个大问题吧,而她还必须独自背负。我想帮她的忙,不过也要她愿意告诉我事情的原委才行。因为换做是我,也没办法向佐久说明华怜的种种。
  「……对不起。学长,对不起……」
  「我们走吧。」
  我拉着佐久的手,迈开步伐。
  『你未免对那个女孩太好了吧?』
  (我别无选择啊。佐久和你不一样,她非常娇弱。)
  听到这句话后,华怜恶狠狠地瞪着我,明显地正在发火。
  (怎么了?)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你最好自己小心点!』
  (小心?到底发生了——)
  我才想到一半,忽然僵住身子。
  「晶……?」
  走廊上,我看到来栖与夕颜的身影。
  (华怜,你明明老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现在终于意识到,刚才传来的男女争吵声,原来就出自于跑出来找我的来栖以及想要阻止来栖的夕颜。而就在这同时,我也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我正明目张胆地和佐久手牵着手,来栖对此产生严重的误会,所以我必须好好地向他说明这件事,因为若是不说明的话,恐怕今晚来栖绝对不会让我好好地睡觉。夕颜也完全露出她的本色,误解我外出的期间是不是和佐久做了些不该做的事。
  『活该!』
  华怜嘟哝道。


第2章 五秒的真相
  1
  为了填补一个坑洞,就会连锁性地产生愈来愈多的坑洞,这样的状况就像是星星之火飞溅波及他处,导致火灾范围愈来愈大——就算煞有其事地这样比喻,事情也不会有所改善。我为了向来栖说明事情的经过,只好再度撒谎,告诉他:「佐久突然联络我,说她要到这附近来,所以我刚才离开旅馆去接她。」在谎言之上又撒了愈来愈多的谎。
  隔天早晨,夕颜醒来时佐久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导致到头来,我还是不晓得佐久背负了什么样的问题。
  这次的社团集训兼视察活动,无止尽地扯出愈来愈多的谜团。
  以前我曾经读过一篇文章,里头提到我们可以把自己所拥有的知识领域想成一个圆,而若是我们增加愈多知识,圆就会变得愈大,「已知」的范围也就会渐渐扩展开来。然而在此同时,圆周——与圆圈外侧的「未知」部分接触的范围也会一起跟着扩大。换句话说,人知道的事情愈多,「不知道」的事情也就会跟着变得愈多。
  为什么那间工厂明明已经被人收购了,却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以前的样貌?为什么我爷爷的照片会化为意念遗留在这世上?为什么佐久会出现在那间工厂里?我为了寻找华怜的哥哥——夜木坂庆幸的意念,所以前往了藤见村,眼前却出现了三个谜团。不仅如此,连那位棘手的意念能力者娃娃,也都跟着出现了——
  「千万不能气馁……美莉一定会嘲笑我的。」
  星期一,我离开了家门前往学校,华怜则躲在镜头里面。
  「啊啊——?居然一大早开始就得照顾这个眼镜小鬼。」
  万站在我家门前。他身上穿着薄薄的防雨外套,底下套着一件牛仔裤,和在工厂看到时差不多。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是晴天,降雨机率为百分之零,万却穿着防雨外套。虽然我对此感到很疑惑,不过我决定姑且不要深嗯这个问题,必须思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你是认真地想缠着我?」
  「有什么办法?毕竟吉良小姐都那样讲了。」
  「我不会逃,也不会躲。」
  「啊啊——?关我屁事啊?我也不想照顾小孩啊!」
  我开始迈步走向学校,而万就跟在我的身后。万从防雨外套的口袋中拿出装着矿泉水的宝特瓶,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我只能想办法别在意。总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步调继续解开谜团。
  首先就从观察佐久开始吧——我的步调从一开始就遇到了挫折。佐久缺席。一年级学生的教室里,佐久班上的女孩子担心地歪着头,表示道:
  「她从上个礼拜开始就常常请假了。小杏好像不太想讲原因是什么。」
  常请假……是因为佐久面临的问题所导致的吗?或许她的烦恼远比我想像的还要严重。
  「我知道了,谢谢。那么我先走了。」
  「啊!那个……雨野学长,你隶属于中央干事会对不对?」
  「是的。」
  「那个!我是来栖学长的粉丝!我可以跟你要来栖学长的联络方式吗?」
  女孩开口问了我以后,其他女孩子马上也冲上前来,七嘴八舌地吵着:「我也想要!」「喂,这应该是我想问的问题吧!」「来栖学长一开始只有说要给我一个人联络方式的!」
  来栖的人气,果然可怕。
  「你们怎么不直接亲口问他呢?中央干事会现在仍在招募成员,随时欢迎各位。」
  「嗯——……可是,听说如果一年级就加入干事会,成川学长会一天到晚缠上来耶!」
  说完后,女孩子们便「呀啊」地开始骚动起来。
  ……成川的名声之差,果然可怕。

  放学后,我探视了一下中央干事会,发现里面只有五名学生而已。堪称名声糟糕先生的成川注意到我,开口向我搭话道:
  「哦,你和来栖、夕颜的出游过程如何啊?」
  「就算说是出游,那毕竟也还是干事舍工作的一环吧。来栖呢?」
  我问道,成川马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他被来栖后援会的那帮家伙们硬拖走啦,说什么要举办每个月一次的例行会。」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这么一个后援会。」
  虽然来栖的后援会设立至今才一年左右,不过好像比我们摄影社(创设至今已经八年)还要活跃许多。话虽如此,我其实不清楚后援会的活动内容为何,就算询问来栖活动内容是什么,他也只是露出暧昧的微笑,并不回答我。
  「堤学姐呢?」
  我趁着昨晚整理了藤见村的视察报告。就毕业旅行来说,去那里实在有些无聊,所以应该还是避免选择那个地点比较好——这就是我所写的报告结论。我在去之前早就已经知道了。
  成川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你真的不知道她去哪?她说她今天家里有事,所以要去买点东西啊!啊啊,看来我也赶快回家好啦!我好想和叶友姊姊一起出门购物喔——」
  成川抱着头,在原地转着圈圈。
  我把报告放在干事长的桌上。接着,我决定要在来栖回来前,前往摄影社的社团教室。
  「欸,华怜,收购六合玻璃的公司……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就算只是个你觉得有点可疑的名字也好——」
  我一边走在走廊上,一边询问华怜,华怜便从镜头中现身了。
  『没有耶。哥哥以前都不太愿意说工厂的事。不过如果你要知道公司资料,说不定会有留下纪录啊?』
  「我当然有办法调查公司登记的相关资料,可是如果要调查的话,就必须实际再去藤见村一趟。」
  昨天我在家查了一些东西。
  所谓的商业,法人,只要支付手续费,任何人都能够得到「登记事项证明书」,而证明书上应该就会写着六合玻璃历代所有者的名字。这些登记属于法务省民事局的管辖范围,而藤见村中也有这个单位分设的办事处。只是,这部分的登记尚未电子化,所以必须亲临现场才能掌握资料。
  吉良的名字闪过我的脑海。如果拜托她的话,一定就能马上知道六合玻璃现在的负责人是谁了。不过她肯定会问我为什么想知道这种事,所以这个方法不列入考虑。
  『我当然知道啊,不过我真的没什么头绪啊!』
  「是吗……姑且不管这件事,你是不是在生气?」
  『我、我哪有生气……你会觉得我看起来像在生气,根本就是因为你自己心里有鬼吧!』
  「心里有鬼?」
  『你自己把手放在胸口,仔细想想就知道啦!』
  「唔……」
  我试着把手放在胸前。
  「我什么都没想到啊?」
  『我说你啊……你那天晚上的态度,还有今天来学校后做的第一件事……都有问题吧!』
  感觉华怜说的事情全都和佐久有关系,不过到底有什么关连啊?
  『你真的不明白?真的?也对,确实就是有你这种人。虽然很会念书,脑子却很差劲。』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说的不就是佐久吗?我就只是担心她而已,我做错了什么吗?还有,为什么你要为了佐久那么生气?」
  『————』
  华怜紧握着双手,看着我说道:
  『对……你说得对。我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呢?』
  「所以我刚刚才那样问你啊!」
  『可是我就是觉得不舒服嘛!你的态度让我觉得很讨厌!』
  「你莫名其妙对我发脾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好啦,吵架到此为止吧。」
  我们走在走廊上,一旁的门突然应声而开,夕颜一脸惊讶地站在那里。
  「你们沉浸在讨论中,走过了摄影社教室,这点倒是无妨。然而今天我恰巧有事要问你们呀!真是的……」

  首先,我们从前天夜晚拍摄的相机底片开始进行确认。
  夕颜已经进到教室角落中隔出的小房间里了。我在午休时把底片交给夕颜,所以她已经事先冲洗让底片显像,现在正要把影像印到相片纸上。
  小房间上头的抽风扇不停地转着,特殊的药品气味令人感到呛鼻。
  「对了,雨野,你也差不多该告诉我前天的事了吧?」
  暗房中传来夕颜的声音。我同时还听到「嗡」的声音,我想应该是吹风机吧。
  我回答「我知道了」,然后告诉她前天发生的种种事情。连细节都说了,所以讲了有点久。之后,当佐久终于在叙述中登场时——
  「嗯……我不认为佐久妹妹和意念有关哪……」
  「嗯。不过,不管怎么样——华怜的哥哥、佐久和我爷爷的谜团都和六合玻璃有关系。如果能知道那间工厂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或许就能够找到解开其他谜团的线索。」
  在我说完时,夕颜从暗房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塑胶浅盘。A4尺寸的相片纸上印着黑白影像——前天的照片。
  「照了『娃娃』的意念的影像格中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拍到。不过另外这张和那些完全相反,照得挺清楚。哎呀,虽说是黑白的就是啦。」
  「不会,这样就够了……没想到……」
  『居然真的能够把意念冲洗到相片中耶。』
  华怜探出身子,看着照片。
  道理上我是可以理解。华怜的镜头能够拍到意念,所以意念的样貌自然能投射在底片上。只要冲洗底片,照片上也就能够显现出意念。
  然而,理解和接受毕竟还是有微妙的差异。就像是第一次听到负数相乘会变成正数时,不见得能够马上接受这层道理。
  我们把照片放在桌子的正中央,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拍摄了照片的照片,感觉实在相当奇妙。意念照片中的场景,应该是在六合玻璃的园区内吧,背景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工厂的建筑物。画面中有三个男人,中间的是华怜的叔叔,夜木坂康太朗。他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好像很难相处—上下半身都穿着工厂作业服,袖子卷到手肘上方,双手交叉在胸前。
  右侧是我的爷爷,雨野银介。光秃秃的头,上半身穿着短袖西装衬衫,下半身是一件西装裤,脸上展现出和我的记忆中一样的柔和笑容。
  而左边——是一个身材细瘦的高个子,年龄介于中老年之间。他穿着一件合身的套装,脖子上还打了领带。他之所以看起来给人一种认真严肃的感觉,我想并不是因为这身打扮,而是因为他的姿势。他完全直挺挺地看着画面外的我们。
  「你看过左边这个人吗?」
  『没有……我想应该是没有。』
  「我觉得好像曾经在哪——」
  我才开口,马上想到了一件事。我家里面应该还有爷爷以前的照片才对。只要回去翻翻相簿,说不定里面就有这个人。
  「夕颜,谢谢你。我可以带走这张照片吗?」
  「当然。这张照片可是我冲洗的,你得好好殄惜呀……不过,底片还是由我来保存较好吧。意念现在还留存在底片中。」
  原来如此。虽然这张照片拍出了意念,不过底片中的意念并没有就此转移到相片之中。意念还留存在底片里。我决定把处理意念的事情交给夕颜。
  「『娃娃』……我未听过这名字。不过,她在WCO的总合分级评价竟然是BBB……」
  「这个分级评价的可信度有多高?」
  我开口询问后,夕颜露出扭曲的表情表示:
  「在建立系统分析意念的方面,WCO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组织。听说他们有高达三十项之评价项目,然后据此对成员做出分级。不过我认为此种分级评价都是骗人的……只不过,世上确实还是有人希望自己能够出现在此分级评价之排行榜中。」
  「你的名字有在里头吗?」
  「嗯……很遗憾,似乎有在里头。我的情况基本上都是白痴老爸害的……」
  老爸害的?对了,夕颜父亲的名号在意念处理者之间好像也很响亮——我记得好像曾听夕颜父亲本人以及月咏说过。
  「你的评价是?」
  「C(Single C),最低的等级。因为我只能看见意念。此评分标准不论智商、体能,完全只论意念方面的能力。」
  「难道你也知道月咏的等级?」
  「CC(Double C)。」
  出乎意料地低——我才一这么想,马上听到夕颜补了一句:是平日白天时。
  『那满月的夜晚呢?』
  「……是A(Single A)。」
  终于出现A了。比起娃娃、万所拥有的意念能力,我可以把月咏的那股夸张的能力当作「强」来看待吧?不,夕颜说评价单纯只论意念方面的能力。使用意念的毕竟还是人——没错,资讯是否有价值,端看拥有资讯的人怎么处理,而意念方面也是一样的。
  「我顺便问一下,有多少人属于A等级?有AA(Double A)吗?有没有AAA(Triple A)?」
  夕颜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雨野,正如我方才我言,不应该相信这种类似排行榜的东西——」
  「我只是纯粹对这件事感到兴趣而已。」
  「哎呀哎呀……这顶多仅是WCO所认定的评分而已唷?世界上共有五人属于AA等级,而AAA只有二人。」
  那些人是谁——我正想要问,夕颜马上用右手比出「等等」的姿势,阻止了我的问句。
  「你应该没必要知道更深入的事情吧?」
  她的眼神非常认真。
  「……也是。对不起,我不小心热衷过度了。」
  夕颜说得没错。只要我实现华怜的愿望,就能够回到没有意念的生活了。就算知道意念能力者的相关细节,也没有什么用处。
  「欸——夕颜,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我把风干的照片放入透明资料夹中,开口说道。
  「……我欠了吉良人情……所以现在有人正在监视我,我不得不和监视者一起行动。」
  「嗯……监视啊。我真的挺讨厌这些事。那么,监视你的家伙是谁?反正一定是知道意念存在的家伙吧?」
  「不只是知道而已,监视我的男人还能够使用意念,只不过我现在还不太清楚他拥有什么样的能力……他的名字叫作万菊马,是个显得削瘦的男子。」
  夕颜瞪大双眼,然后低声嘟哝道着「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你——认识万?」
  「哦,认识,当然认识。」
  夕颜回答道——脸上挂着老奸巨猾的笑容。
  2
  「你离开学校的时间未免太晚了吧?你不是一放学就回家的人吗?你到底在磨蹭些什么,啊啊——?」
  踏出校门后往左一看,就看到把上半身靠在学校栅栏上的万。他的脚下大概有十几个空的矿泉水宝特瓶。
  「喂,走啦!」
  「万,等一下吧!那些宝特瓶应该要丢到垃圾桶呀!」
  「啊啊——?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吉良小姐可以指使我——」
  万只把头转了过来,而他的表情马上僵住了。
  他用飞快的速度把身子也转了过来,用双手使劲地搓了搓自己的脸,然后揉揉自己的眼睛,紧紧地闭上双眼,然后再次张开眼睛看着夕颜。
  「——是、夕颜,小姐、啊……」
  「好久不见呀。」
  「喔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呜呜呜呜!」
  让人联想到黑猩猩的吼叫声,在护棱高中的大门口高声响起。
  「不要这样,拜托不要这样,就只有那件事、真的就只有那件事……」
  万当场蹲向地面,双手抱头。
  我只有听夕颜说,以前万曾经接受过夕颜的父亲和泉清玄的格斗技指导。不过,现在的状况实在是——
  「……夕颜,你以前到底对这个男人……」
  「好啦,万,既然我都来了,你应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吧?」
  夕颜完全忽略我说的话,对万说道。
  「拜托别这样我求求你不要告诉清玄老帅我从星棱神社逃走现在在Ren Xu工作……」
  万当场跪地求饶,对夕颜磕头。
  「我所认识的万,是个愿意听我话的温柔好男人呢!」
  「……夕颜、小姐……?」
  万跪在地上,哀求似地眼神往上看向夕颜。
  「我、我所认识的夕颜小姐,在这种时候一定会逼迫我做些什么……」
  「答得真好呀!」
  「喂,你那副开朗的笑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那时候一样,完全没变!身上居然还一样穿着看起来低级透了的萤光色内裤……呜哇!」
  夕颜用左手用力揍向万的下巴,万整个身子往后飞了出去。
  「少、少在那里说些怪话!」
  夕颜说道,她用右手按住裙摆,脸已经红到耳根子上了。
  「夕颜,他刚刚说——」
  「雨野,你闭嘴!」
  我对夕颜的过去产生了兴趣……就自我保护的层面来说。

  我们之后移动到车站边的公园。话说回来,我和夕颜首次正式谈话,好像也是在这公园。
  「万啊,直到两年前都还住在星棱神社里。他是个不良少年,根本就不乖乖上学,然后他跷课跑来星棱神社时——」
  夕颜的父亲和泉清玄发现了万。清玄叫住万,而万拔腿想逃,不过他马上就被抓住,而且清玄还说「接下来我们就去道场吧」,强行把万拖到道场去。在道场中,清玄把万打得体无完肤,所以万便发誓要对清玄复仇。然而之后他数度偷袭清玄,却每次都被反将一军,而且最后一定又会被拖去道场。于是就这样,万开始接受清玄的格斗技指导。
  和泉清玄,夕颜的父亲。我也曾经见过他一次。他是个全身肌肉的男人。上半身赤裸,晒得黝黑的皮肤,胸前挂着一条金项链,头上的头发剃得精光,还戴着一副绿色的太阳眼镜。就算说他是职业神官——别人也会以为这只是个不好笑的笑话。
  「格斗技……所以他和你一样,会用左手战斗——」
  我话还没说完,夕颜马上目露凶光地瞪着我。这是绝对不能在夕颜面前提起的话题之一。
  左手战斗术,这是夕颜所学习的格斗技的名称。这种格斗技彻底且集中地锻链左手,专门强调打击技巧,特色就在于左手的使用以及轻巧的下盘功夫。
  「我家的白痴老爸练的是星棱式柔道。」
  「星棱……夕颜,那不就是你家神社的名字吗?」
  「嗯。星棱为这一带的古地名,那是一种自古传承而来的柔道技巧。我家的神官世世代代都是此种柔道的师傅。」
  「哦……」
  「总之就这样。万,我有挺多事想问你的。」
  万一屁股坐在长板凳上,喝着手上的矿泉水,一脸佯装不知地忽略我和夕颜刚才的对话,而现在他打了一个响隔。
  「万……我说你,不是和你说了吗?在我说话的时候,你应该仔细地听。嗯?」
  「啊哇哇哇哇!对、对哺以……」
  夕颜用左手猛抓住万的脸。五爪擒面术……这实在不是女高中生该有的行为啊。
  「还有,那些水。」
  「…………」
  万站起身子逃避夕颜的视线,若无其事地把宝特瓶塞人防雨外套的口袋里。那些水有什么问题吗?
  「万,『Ren Xu』如何呀?」
  「啊啊——……再怎么说我都是为了国家工作啊,就类似于国家公务员,只是种类好像比较特别,比较不可告人……」
  「万,你方才说的话里有太多『类似于』、『好像』这类模糊的词汇,我听不太懂喔?」
  在此时我不禁开口插话:
  「所谓的国家公务员,其地位因为有明确的法律定义,所以应该没有所谓的『类似于国家公务员』这种事吧。」
  「啊啊——?眼镜小鬼、垃圾,你闭嘴!谁准你能说话了?」
  「……万。」
  夕颜一边把手指压得喀喀作响,一边靠近万,万马上一脸苍白地往后退。姑且不论他对夕颜的想法如何,至少看起来他好像非常讨厌我。
  『R、Ren Xu是一个聚集了像我一样的意念使用者的组织啦!写成『壬戌』两个字,就是天干地支中的『壬戌』两个字。之所以会这样取名,好像是因为组织的主要发起人是个和壬戌年有关的官僚,而壬戌是一个不受特定政府单位所限制、超越一般组织的团体——」
  我唤起脑中的记忆,最近的壬戌年,应该是一九八二年。那一年就职的官僚现在应该也都有点年纪了,差不多也都升上与各单位最高等级的事务次官同等地位的官职了。
  万三两下就透漏了情报,而月咏也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从这些点来看,或许壬戌并不是一个那么隐匿的组织。
  不,用吉良的话来讲,或许应该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机密」。
  「……欸,万,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我们这些人,包含星棱在内的神道一派,缔结了一个与意念有关的协定。我们设立了一些相关的指标方针,以利控制过强的意念,避免这些意念失控暴动……为何你要加入国家组织?」
  「因为……我有我的难处啊。」
  万把视线从夕颜的脸上撇开,开口回答道。
  「我好渴,没办法。」
  万从口袋中拿出宝特瓶,猛灌着水。
  「万,你这个人——」
  「夕颜小姐,你别再这样了。我已不是神社的人,我现在的职责是监视这个眼镜小鬼。」
  接着他自顾自地迈步离开,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会在暗处监视你。眼镜小鬼,你别想躲过我的监视。」
  目送着万的背影的同时,我听到夕颜发出重重的叹息声。

  回到家后,我直接走向老妈的房间。我一边敲门,一边问道:
  「老妈,我有事想问你……老妈?」
  母亲最爱晚上跑出去玩了,相反地,她白天几乎都待在家。然而今天她却没有回应。该不会是宿醉,所以还在睡觉吧——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我发现门上夹着一张便条纸。
  「我看看,『从今天开始我要去巴黎两个礼拜』……?原来如此,是去巴黎旅行啊……」
  『所以她不在日本罗!?』
  华怜在我身旁大叫的同时,我揉烂了手中的便条纸。
  我猛然冲向客厅,拿起手机,拨了母亲的电话号码。嘟噜噜、嘟噜噜。
  「拜托,希望她还没离开国内……」
  我的心情近乎于祈祷。接着,我听到「啵滋」一声,然后耳边便传来了吵闹的声音。话筒另一头的回音很大,感觉母亲好像待在一个天花板挑高的大型建筑物中。
  《什么事呀?是晶呀?》
  从听筒传来母亲的声音。我的天,这家伙居然大白天就喝醉了。
  「太好丁,醉鬼,我有事想问你。你这样喝得烂醉,小心没办法搭飞机。」
  《没问题啦!我有很多钱呀!》
  根本就有问题,虽然她是我的母亲,但这种乘客真是有够讨人厌。而且她根本完全没给我零用钱……
  《啥呀?你爷爷?哦,相簿喔,有啊!在寝室里靠近天花板的壁橱——》
  听了我的说明后,母亲好像想起来了,如此对我说道。
  「我知道了,谢啦。还有一件事——你认识姓夜木坂的人吗?」
  《哎呀……好令人怀念的名字喔!》
  「怀念!?什么意思!」
  母亲意外的反应,让我忍不住振奋了起来。
  《那位先生是爸爸的高中同班同学。除了夜木坂先生以外,还有一个叫作楠先生的人,爸爸常常提起他们喔!》
  「……高中同学?还有,楠先生是谁?」
  照片中第三个男人就是楠吗?
  《他们工作上好像也有点关系,所以往来了很长一段时间啊——啊,叫到我的航班啦!》
  「老妈、等、等一下啦!」
  《我要挂电话罗!》
  「等等!工作上有关系——爷爷的工作是什么!?和镜头有关系吗?我只听说爷爷是工厂的技师!」
  《你……不知道吗?》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总算清醒了。我还以为你都知道咧……我听见她如此喃喃自语道。
  母亲现在还觉得我依旧非常讨厌相机,所以当她听到我提起镜头的话题后显得非常惊讶。美莉的事件是雨野家的禁忌话题,而今后应该也不会成为我家会谈论的事件。
  《他确实是技师没错,不过……他是设计技师。他以前在「欧尔福」设计相机喔!》

  电话挂断了。我手上拿着手机,愕然地站在原地。
  爷爷以前在相机制造公司上班?原来爷爷不单只是喜欢相机而已,还以设计相机为业?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我以前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不公平吧。」
  父亲和爷爷各执己见——父亲是医师,所以他当然希望两位儿子都成为医师,然而爷爷却认为应该让小孩自由决定自己的将来。大概是因为这层缘故,姑且不论哥哥怎么样,至少父亲并没有太积极地要求我当医生。另一方面,爷爷虽然教我各种相机方面的知识,不过从来不会要求我未来得找一份与相机有关的工作。
  父亲与爷爷问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或许他们最后各让一步,不过度强调自己的意见。
  『晶,没想到你爷爷以前居然在欧尔福上班!』
  我比华怜更不敢置信。不过多亏了这一点,我终于发现了某件事。
  「欸,华怜,我刚刚发现了一件事……我一开始拿起你寄宿的相机时,有一种彷佛被恶魔迷惑了的感觉。我以前一直以为单纯是因为我过去强硬地压抑住喜爱相机的那股情绪,所以看到相机后,才无法再控制住那股思绪。当然,这或许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其实背后应该有更深层的理由才对。那台相机是欧尔福的制品,对吧?我爷爷……或许有参与那台相机的设计过程?或许当时我的直觉感受到了这些事……」
  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过我相当确信这个推测。若说这是个偶然——那这偶然实在太棒了。
  『晶,你爷爷制造了相机的机体,而我哥哥制造了欧尔福的镜头,既然知道了这些共通点,那我也就能理解为什么我会附身在你身上了!』
  「夕颜曾说是因为我们意念的波长很接近,而我过去一直以为她的意思就像是个性、想法很接近一样。不过……原来并不是那样。我在欧尔福的相机、镜头旁长大,而你则是装置在欧尔福相机上的镜头。我们之间原来拥有一个那么大的共通点!」
  我非常兴奋。若不大声地喊出这些话,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肯定会出毛病。
  对过去的我来说,相机是绝不可缺的人生至宝。而后我变得极度厌恶相机——经过八年,我遇到了华怜。光是这一点,就让我感受到命运的万丈波澜了,然而事情却不只有如此而已。相机和「雨野晶」这个人,有更深层的牵绊——
  『呵呵,晶,从今以后未来的人生中,或许你会一直和相机一起度过喔?』
  「——啥?」
  华怜说的是她自己?还是指一般普通的「相机」?
  我原本想问——不过我选择作罢。
  因为就算不问,我也知道答案。不久的未来,华怜一定会从我的眼前——
  『你干嘛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啊!相机很棒呀!可以永远留下快乐的回忆耶!』
  「……有时候也会留下不快乐的回亿。」
  『我知道,不过我觉得啊,这也就表示了相机是平等的。只要按下快门按钮,就一定能够拍出照片。还有,只要身为摄影者的你享受那个过程,那么你拍下来的照片就会全都变成快乐的照片……啊!』
  华怜说出她的想法后,忽然好像意识到什么似地,说道:
  『我怎么和夕颜一样说了些令人害羞的话呀!好啦好啦,我们赶快去调查相簿吧!』
  华怜转而背对我。
  华怜——好像没有注意到我刚刚所想的事。
  我不就是为了实现华怜的愿望,所以才会采取这些行动吗?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你有一天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的未来—不会有你。
  3
  我没有找到照片。虽然翻出了相簿,不过有拍到爷爷的照片数量相当稀少,此外根本没有任何拍摄到类似爷爷朋友的相片。
  就在我准备放弃时,有人传简讯到我手机中,是哥哥传来的。我的哥哥是医师中的新秀,和父亲在同一间医院工作。我先前传了封简讯给他,问他知不知道爷爷以前朋友的消息。
  简讯上写着「不知道」,不过我哥哥真的很聪明,简讯后半段说:「如果你想知道对方的地址、姓名,那你不该找相簿,而是应该找贺年明信片。」
  在日本,就算和对方渐渐疏远,至少每年应该都还是会寄个贺年卡。哥哥提供的真是个好主意。我翻找着过去的贺年卡——发现了「楠洋二」这个名字。
  他的住址离我家不远,他住在「下泽原」,是一个相当热闹的城镇。那里有三间展演馆,所以乐团和粉丝们常在那里徘徊晃荡。
  贺年明信片上没有写电话号码,家里的电话簿里面也没有楠先生的名字。
  「干脆直接去看看好了。」
  从这里搭电车到下泽原花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
  我提议后,华怜点了点头。
  楠先生应该知道六合玻璃的相关消息,并掌握了与那间工厂有关的谜底。恐怕——如果真的能找到他的话,或许还能够问到庆幸意念所在位置的线索。
  我压抑住兴奋的情绪,联络夕颜。夕颜也赞成我直接前往楠先生的住处。
  《毕竟老年人呀,如果耳朵不好,讲电话也无法沟通呀!》
  「不过万现在正在监视我,我还在想到底该怎么办……」
  《唔……我想也无法一直隐瞒华怜存在的事实。就别管他的监视,直接摊牌,你认为如何?再说——或许厅该让万再见见我那白痴老爸。》
  「见你父亲……?就算见面又能怎样?」
  《这就是「意念能力者的业障」呀。》
  「业障?你讲得真拐弯抹角。真不像你的作风。」
  《哦,是吗……那你还是赶紧忘了我说的话吧。我也要去,我们在下泽原车站碰面吧。》
  接着她便挂断了电话。
  以夕颜的个性来说,难得听到她讲话那么不干脆。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过我还是拿起了相机包,飞奔出门。

  「啊啊——?了解。我一直都认为照理来说,这种眼镜小鬼哪可能赢得了月咏,原来是华怜妹妹的功劳啊。就是靠着华怜妹妹的力量,才能够打倒月咏啊。」
  『当然,是靠我的力量。』
  华怜洋洋得意地说道,伸手砰砰地拍着我的肩膀。
  我们在下泽原的车站集合,而现在夕颜刚对万说明完华怜存在的事实。
  车站前的商店街以放射状蔓延出五条道路,我们选了其中一条。头发染成紫色、白色的女孩子们聚集在便利商店门口,背着吉他的男性们小跑步地跑进音乐工作室。商店街的广播音响播放的不是流行音乐,而是在当地发展、活动的独立乐团的歌曲,而路上也能看见声音不输给广播音响的自弹自唱少年;另外还传来单人独奏的乐曲声,即使没看见身影,也知道对方正在吹奏的是萨克斯风,表演技巧还挺好的。耳边又传来棒球的加油歌曲,我记得这好像是一支叫作Shakers的球队的歌曲。
  这个城镇四处充满了音乐。
  根据贺年卡上所写的地址来看,楠先生的家应该就在附近。穿过商店街后,就到了住宅区。我听见幽微的音乐声。这里大多是独栋建筑,虽然房子不大,不过每间几乎都有庭园。橘子树、翠绿的树叶往道路上探出枝头。
  转角处边间的独栋建筑是现今罕见的木造平房,门上名牌写着「楠」。
  「夕颜小姐,我什么都没讲乖乖地跟着你们来了,不过这里到底是哪啊?」
  「我们等会儿要与某个人见面。听好了,你完全没听到之后所有的对话,也根本不晓得有楠这个人,懂了吧?」
  「什么?等、等、等一下啦!这样不行啦!我也是来工作的啊!我负责监视他,所以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应该要向上面报告啊!」
  「你没有权利知道华怜个人的隐私,这是为了实现华怜愿望的必要过程。」
  「…………」
  「你应该明白我的话吧?」
  夕颜直盯着万,万露出沉郁的表情。他们凝视了彼此一阵子后,万出声了。
  「咳。」
  他啧了一声,从防雨外套中拿出宝特瓶,转过身去。
  「真的没问题吗?」
  万离开我们身边,在路口转弯,消失了身影。
  「过去万还会出入我家的时候呀……」
  夕颜低垂眼帘,开始娓娓道来。
  「……有一个称得上是万挚友的人死了。那位友人被卷入火灾之中,因不幸的事故而丧命……而就在那个时候,意念灭除机构出现在惊愕不已的万面前。由于那位挚友留下了意念,因此灭除机构向万问了那位朋友的各种事。灭除机构——现在回头想想,他们或许想判断那个意念是否有用吧。而他们听了万的话后,判断他挚友的意念毫无用处……」
  于是他们破坏了意念。
  正如名称中「灭除」二字所示,破坏意念本来就是意念灭除机构的主要工作。而我在此时此刻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夕颜、清玄等到事情全都结束后,才知道万遇到了这件事。听说那时候清玄才头一次告诉万有关意念的种种。如果万一开始就知道意念的存在,应该就能知道挚友的愿望是什么,而且应该也就能够为挚友实现那个愿望。不过,他失去了机会——永远失去了机会。
  「就在那时,万的意念能力觉醒了。万的手上握着一把蓝白色、如冰一般澄澈、闪闪发光的意念刀刃……正因为发生过此种事,是故万绝对不会说要阻止别人为意念实现愿望。」

  楠先生在家。他的身高依旧和照片中的样子没两样,不过头发已经变白,整齐地梳往后方。他满是皱纹的脸露出笑容,看着我们的眼神相当稳重。
  「真是稀客……没想到银介的孙子竟然会来拜访我。」
  楠先生非常欢迎我们,带我们到面向庭园的和室,室内装饰了好几张裱了框的大型山脉照片。傍晚时分,山坡上积着厚厚的自雪,呈现锯齿状的险峻层叠山脉形成一条黑色的线段,夕阳把山脉染成一片带着神秘色彩的红色。
  家中好像没有其他人,楠先生说他要去泡茶,所以夕颜便主动过去帮忙。
  「这张照片——是用大型底片机拍的吗?」
  我一边从夕颜手上接下茶,一边问道。楠先生正对着我坐在桌子的另一头,他露出和煦的笑容,对我点点头。
  「很不错吧?用的是专家在用的8X10的特殊尺寸底片。只有洗成这种大小,才能够展现出它细腻的解析度啊!」
  底片相机使用的底片可以分成很多种类。一般市面上常见的是35mm的底片,不过眼前的这张照片尺寸为8X10,也就是使用了八英寸乘以十英寸的底片。由于底片尺寸较大,没办法像35mm底片一样卷入相机当中,而且每拍一张照片就要替换一次底片。人们就称呼这种底片为特殊尺寸的单张底片。
  华怜在我的身边发出「嗯……」的低吟声。
  『说起大型底片机的底片,就一定要提到Sinar的相机。不过这张照片拍的应该是珠穆朗玛峰吧?要把Sinar带到那种地方去,应该很费工夫。而且底片应该也不只有带个一张两张而已,恐怕带了好几百张……少说要用十个行李箱才行吧。』
  「照片中拍的是珠穆朗玛峰吗?」
  夕颜听了华怜的话语,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
  「没错,听说是用Sinar的相机拍的。他们好像运了总重量三十公斤的机材过去。」
  Sinar是一间位于瑞士的相机制造商。
  「原来如此。能够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拍摄珠穆朗玛峰,应该是处在相当高的地方吧。装备应该也没那么容易运送。」
  「哦!真不愧是银介的孙子,你真的很喜欢相机啊。这样的话,你应该知道吧?每个摄影者心中都有一些不论耗费多少心力也想拍到的人事物——而且有时候,非得要用某台特定的相机不可。这张照片的摄影者,去那里就是要拍一些只有Sinar的8x10底片才能拍的景物。用其他相机就不行罗!」
  我身旁的夕颜两眼散发出光辉,不断地点着头。
  「很遗憾,欧尔福并没有制造大尺寸底片用的相机,所以没有让银介大展身手的机会。不过啊,用的是我以前参与过开发的克隆底片喔?」
  「楠先生——您以前在克隆公司上班?」
  克隆公司是日本国内少数制造底片的公司……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近年来数位相机市场扩大,对于底片的需求量大幅减少,所以这间公司两年前就从底片事业中退场了。
  「你是银介的孙子,所以应该早就知道了吧?镜头用的是六合玻璃生产的路克系列镜头。夜木坂康太朗……就是这个人设计的镜头。」
  我和夕颜交换了视线。
  「嗯,怎么啦?」
  「……事实上,我们就是为了请教这方面的事情才来找您的。」
  我告诉楠先生,我几乎没有听说过他与夜木坂先生的事,另外我还说了六合玻璃被人收购,之后就不再营运。我向楠先生表示,自己希望能够知道这部分的来龙去脉。楠先生一直静静地听着我说,手上拿着日式茶杯。茶已经冷了。
  「这个嘛……我现在也还是觉得很疑惑。六合玻璃被收购后,我和银介还讨论过好几次这间公司。不过,我们每次都想到一半就放弃继续想下去了。到了这个年纪啊,我已经体悟到有些事情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就算那件事情和朋友有关,也是一样的。」
  楠先生的视线落在手边。
  「在被收购的不久前,康太朗的侄子过世了。而后康太朗就一直闷闷不乐。」
  我不禁看向华怜。华怜跪坐在我的右边,眼神认真地看着楠先生。
  「他侄子的家庭背景好像很复杂,康太朗曾经说过:『我要代替那孩子的双亲。』他侄子——名字好像叫作……」
  「庆幸,夜木坂庆幸。」
  「啊,对对对。我曾经见过庆幸,感觉他是个有点神经质的人,不过是为人相当认真的好孩子。他对在镜头设计上的想法很特别,手下的作品都是些必须花大把钞票的东西。不过那些设计真的都很有意思,他的镜头让人感觉到崭新的时代与才能。」
  『当然啦,那可是我哥哥制造的镜头耶……』
  华怜低声说道。
  「庆幸过世的原因——对喔,你已经知道了吧。对康太朗来说,那应该是不小的打击。他在葬礼上完全魂不守舍……之后他就变了一个样。」
  「变了一个样?」
  「嗯,他变得异常开朗,简直就像是回到庆幸还活着的时候一样。」
  这句话,或许正是我们——华怜想听到的话。
  『是哥哥!叔叔一定见到哥哥的意念了!』
  (你冷静点,你再多听一下楠先生的话啊。)
  『可是想来想去就只能推导出这个结论了呀!哥哥……哥哥变成了意念,遗留在这个世界上……!』
  夕颜用担心的眼神看向这里。我使了使眼色,暗示要夕颜别担心,然后继续开口问道:
  「夜木坂先生的遭遇和六合玻璃遭人收购有关吗?」
  「我想……应该有吧。葬礼后大约有一个礼拜的时间,我们都联络不上康太朗,我和银介完全不晓得这段期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到我们发现时,那家伙已经主动和六合玻璃的社长提出收购的建议了。」
  「收购的想法是夜木坂先生提起的?」
  「嗯。我和银介拚命地阻止他,要他别做傻事。再怎么说,我们从高中开始就有一个目标,我制造底片,康太朗做镜头,银介生产机身,我们各自创造出最好的产品,组成最棒的相机……可惜这个梦想始终没机会实现.」
  「那是……为什么呢?」
  「我们各自都已经尽了全力,不过克隆的底片并不是单为欧尔福而做的,欧尔福的相机也不是只为克隆生产的。唯一只为了我们制造的东西,就是康太朗的镜头。因为只有他们公司在制作上比较自由……我们之所以会经常聚集在六合玻璃,或许就是因为在那儿我们能够感受到当时的那个梦想吧。虽然那是个无法实现的梦想……不过,当时康太朗居然亲自破坏了我们的梦,我真的很惊讶。」
  说完后,楠先生深深地叹了口气。
  「银介对我说:『或许,根本只是我们把梦想强加到康太朗身上吧。』于是我们也就不再谈论六合玻璃这问公司了。康太朗和准备收购六合玻璃的企业……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基金会吧。他当时经常和那个团体一起行动,而我现在完全不知道他在哪里,或在做些什么事。你说团体的名称是什么?这个嘛,我有点忘记了……基金会只是那个团体对外用的假身分,我记得他们好像叫作某某机构……」
  4
  回到下泽原商店街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不过商店街依旧灯火通明,店里有许多客人,非常热闹。我在人群中看到一个女孩,她拿着缀着蕾丝边的黑伞,身穿一件红黑格纹的洋装,头上戴着日常生活中完全用不到的华丽头饰,脚下穿着一双黑色厚底靴——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歌德萝莉打扮的女孩。我现在才想起来下泽原有展演馆,她应该是某个乐团的粉丝吧。
  我脑中思考着刚才的事,楠先生的话让我了解到两个重点。
  第一个重点,就是庆幸的意念当时恐怕还遗留在这个世界上(只不过我们无法确定此时此刻是否遗留存在世上)。
  第二点,夜木坂康太朗很可能和意念灭除机构有所接触。
  「夕颜,对于刚刚听到的事情,你有什么感想?我有一个疑问,六合玻璃的收购者真的就是意念灭除机构吗?为什么意念灭除机构会出现在这件事情上?」
  「我不知道,不过灭除机构对意念的敏感度远超过我们。他们或许从某处得到了消息吧。雨野,你有什么想法?」
  「嗯,我——听了楠先生的话后,想到在工厂碰到的那个照片形式的意念。我在想……那侧说不定就是楠先生或是我爷爷所遗留下来的意念。」
  「哦?」
  「他们三个人忘不了梦想,从年轻时就有一个如此强烈的想法,而且还经常一起聚集在六合玻璃……说不定意念就化赫象征三人的照片,并以这样的形式遗留在这个世界上。」
  「对梦想的执着想法,最后化为照片……这倒是个不错的推论。那关于佐久妹妹出现在工厂这一点呢?」
  「我完全没有头绪。」
  没错,现在还有一个巨大疑问尚未解决。收购的背景与佐久的出现,彼此之间完全没有关联。
  『这种事根本就无所谓吧!』
  华怜开口说道。只要一谈到佐久,华怜就会异常地不高兴。
  「你们二位,为何要如此爱拌嘴呢?」
  『我才没有和他吵架咧!全都是因为晶是个大白痴!』
  「白痴?居然被你当成白痴,我觉得相当意外且不满。你到底不喜欢佐久哪一点——」
  这时候,我忽然停下了脚步。
  『你干嘛啦?』
  「嘘。」
  我用食指抵着嘴唇——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耳边渐渐传来声音。是歌声。有几位少女聚集在一起唱歌——

  被车头灯照出剪影的夜晚
  但愿停下时间  就此陷入沉眠
  深夜贴的雨滴敲打着窗台
  颤抖的指尖  愿能传达给你

  如果是平常,我根本就不会对这首歌有任何感觉。我只会觉得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这首歌,然后便直接经过。
  「这是佐久那时候唱的歌……」
  那间工厂。那时候华怜对我说「这里有其他人」,我在黑暗中努力地屏气凝神,而那个时候耳边就传来佐久的歌声——
  我环顾四周。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往左转,走着走着,看到标示着展演馆的看板。大楼的入口已经出现了人潮,有各式各样不同的发色、身穿歌德萝莉服的少女聚集在那里,当中——有几个人围坐成一个圈圈。
  『等一下啦,晶?』
  我靠近少女们围成的圆圈。她们一样发现了我,露出疑惑的神色看着我。
  「可以请问一下吗,你们刚刚唱的是什么歌?」
  我开口询问后,少女们面面相觑,接着说:
  「咦——什么啊?这是新的推销手法吗?」
  「对啊,连『DL』都不晓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儿呀?」
  少女们喀喀地笑着。「DL」?我没听过这个词。
  「就是……你们只要告诉我跟歌曲有关的资讯就好了。『DL』是这首歌的名字吗?」
  然而少女们只是看着彼此的脸.不停地笑着。
  『你到底想怎样啊?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不爽,很想揍这些女孩子!』
  拜托你住手。不过华怜毕竟只是意念,所以大概也做不到吧。
  这是佐久那时候唱的歌曲,一首小调音阶的曲子。我直觉地认为——这首曲子或许和佐久的行动有关系。她请假没去上学,传简讯她也不回。唉,她完全对我避不见面,这点让我相当沮丧,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希望能知道她在烦恼些什么。
  「哎呀……」
  我的想法有误。就算知道这首歌是什么歌,我也没办法了解佐久的烦恼。
  我深受吸引,有一种我不理解的、闷闷的疙瘩感在我脑中扩散。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了我?曲调?不对,是歌词。为什么我会受到歌词吸引?
  「是不是那个?」
  夕颜说道,我马上转头一看。大楼一楼挂着看板,上面用粉笔写着演出乐团的名称。
  「……『Destination Link』……难怪她们刚刚提到了『DL』。」
  我喃喃自语道,忽然我感觉到背后的少女们正在蠢动。
  「啊,会长——!」
  「会长来了!」
  喊叫的少女们视线全聚集在小巷的深处。而其他的少女也一样,全都看向同一个方向。从巷子深处走出来的——是一名少女。
  她留着短发,头戴缀有白色蕾丝的头饰。黑色洋装袖子的肩膀部位蓬起,手肘上方紧紧地绑着缎带。裙子长度到膝盖上方,裙摆柔软地开展,少女每走一步,裙子就会飘逸地左摇右晃。绕过腰际的缎带在后方绑成一个蝴蝶结,领子到胸前有白色的缀边,脚上穿着黑色的袜子,下面是一双厚底的靴子。整体配色中黑色较多,不过散落在服装各处的白色色调形成了绝佳的点缀。

  「会长!听说兰哥感冒了,真的吗?」
  「别担心,他还能唱歌。」
  「兰哥感冒了!?真的假的!我好想在旁边照顾他喔!」
  「他几乎快痊愈了,所以没事了。」
  那位会长一边用笑容回答成群的少女,一边走向这里。她的声音柔媚圆润,让听者觉得心情舒畅和缓。她在大楼前停下了脚步。
  因为我们就在她的正前方。
  「————」
  她的嘴不断开合,眼睛直盯着我们,看来简直像条金鱼。不过我们的动作也和她差不多。
  真是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吓我呢?
  「学、学长……」
  佐久杏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我们现在位于大楼的七楼,也就是最高楼层的展演馆。这里有全黑的墙面,挑高的天花板,以及从上垂下的反射镜面球。舞台的两侧矗立着直逼天花板高度的音响,其黑色的表面正不停地震动着。
  这栋大楼出乎意料地老旧。电梯看起来使用很久了,而且空间相当狭窄,感觉活动起来也不方便。虽然七楼也没有太精美的装饰,不过四处都留下了过去的粉丝、乐团所画的涂鸦。有些痕迹看起来很老旧,甚至有些脏脏的。
  这就是展演馆的表演空间。观众席上有几个人。现在大家正好彩排到关键处。
  《好——OK!好像有点勉强喔?再唱最后一首就好!》
  音控师说已经检查完音响了。舞台上站着一位男性,另外还有伴奏的乐团。DL的名称虽然看起来是个乐团,不过实际上这是一个只为了主唱一人而设立的乐团。伴奏的乐团好像是请专门提供录音演奏的乐手来帮忙的。
  佐久肩负起DL后援会会长的工作。我们在摸不着头绪的状况下被带到彩排现场,而佐久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踪影。
  普通的后援会会长应该没有权力让我们看到彩排现场吧?详细的状况我实在不清楚。不过从她刚才面对那些粉丝女孩们的态度,可以感觉出和她在学校时那股胆怯懦弱的模样完全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化妆的缘故,她看起来变得相当成熟——让我几乎觉得「过去自己曾认为她和美莉很像」根本就是一场幻想。说真的,我感到非常困惑。
  『欸,为什么我们要待在这里啊?』
  华怜说着,话语中交杂着焦躁的情绪。
  「不管六合玻璃的情况怎么样,总之我有事情非问佐久不可。」
  『和那个女孩根本就没关系吧!』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佐久要偷偷潜入工厂吗?她说不定和意念灭除机构有关系。」
  『……根本就没必要问!』
  华怜非常倔强。
  『我们从楠先生那边得到线索,然后正准备要去找哥哥了,结果在这个时候……你居然刻意绕路晃来这种地方。我问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我就说了,我没有刻意绕路乱晃!我有问题必须要问佐久!」
  说「必须」或许太过头了,因为我现在真的完全不了解关于佐久的资讯。只是在华怜焦躁质问的逼迫下,我刻意逞强说了那些话。
  『哦,必须是吧?原来就是因为这样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
  『毕竟你的态度实在太诡异了啊!很明显嘛,你就只对那个女孩——』
  「哎呀哎呀,到此为止吧!」
  夕颜大概是看不下去我和华怜一直在吵架吧,她开口打圆场。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音响传来的声音。
  《那么,为各位献上「Left in Peace」……敬请欣赏。》
  九条兰说完后,拍子随之响起。
  音响开始隆隆作响,会场中的空气跟着产生振动。和平——与其这样单纯直译歌名中的词汇,不如用意译把它解释为和平的时光会更好。遗留(Left)在这样的时光中……
  一开始的节拍缓慢,吉他反覆弹奏特定的曲调。
  主唱九条兰双手放在站立式麦克风上,慵懒地低下头。他身穿纯白色的外套,下半身是一条暗红色的长裤,腰际挂着装饰的铁链。
  他把金发束成马尾,肌肤白皙,下巴削瘦。从旁边能看见如画线般的细眉。随着歌声开始,他那双澄澈的眼睛转向前方。
  兰开口的瞬间——连原本不高兴的华怜也不禁凝视着舞台。
  他拥有某种特质,能够吸引住展演厅中所有人的视线。

  世界上  充满无数的「开始」
  每一个开始都如此地令人惊讶  绝无仅有
  而为了挑选一对耳环  不惜花费大把时间
  只为看见那张欢欣的脸庞  急切地踏在路途上  这种感觉就叫作幸福

  曲风为抒情摇滚——不,说是流行歌曲也行。动听好记的曲调,让人一下就听惯了。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会如此受到这首歌曲所吸引?而原因就隐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帮助我明确了解原因的,是华怜与夕颜两人。
  『晶,快拿出相机!』
  「相机?」
  「这还真惊人呀……那名男子是意念能力者!」
  「你说什么!?」
  我看向舞台。兰微微低垂着脸庞,一字一句仔细地唱着歌曲。他的歌声、唱出的语句,撼动着人心。虽然不至于让人觉得完美到忍不住想高声大喊叫好,不过那歌声听起来确实异常地亲切。
  我拿出相机,半信半疑地看向观景窗——我非常惊讶。
  意念。光线形成的粉尘散落在空气中,密度非常惊人。那是一堆非常细小的意念,如果一个不注意,几乎就要看不见舞台了。一片光雾。光的感觉是亮铜色的,让人感觉到一种温暖、怀念的气息,而那样的光正充满在整个会场中——
  这时,有人拉了我的袖子,是一个穿着黄色运动服的年轻男子。是展演馆的工作人员。
  「你不能擅自摄影喔!真是的,真的完全不能疏忽大意!彩排快要结束了,麻烦你们到另一个房间等待开场!」
  「可是……」
  「你想要我没收那台相机是不是?」
  我乖乖地遵守了工作入员的指示。我露出苦笑,表示「那就没办法了」,而夕颜也跟着点点头。只有华怜说道:『为什么不能够拿出相机啦……!』一个人在旁边不停地抱怨着。
  就在我们转身背向舞台时,兰唱到了主歌的歌词。

  被车头灯照出剪影的夜晚
  但愿停下时间  就此陷入沉眠
  深夜O点的雨滴敲打着窗棂
  颤抖的指尖  愿能传达给你
  「在这个世界上……有比话语更重要的事物」
  你所留下的话语  至今仍未消逝

  我懂了。
  听到这个段落后,某种灵感穿过我的脑海。这是个大发现,感觉如果换作是阿基米德的话,一定会用希腊语大声叫道「※Eureka」。啊——原来吸引着我的「某种东西」就是这个啊!那是一幅场景,也是令人惊讶的事实——用「事实」两字来形容应该完全没关系。这是一个暗示,一个线索。一个与夜木坂庆幸息息相关的线索。(编注:意为「我发现了」,典出阿基米德从溢出的洗澡水发现不规则物体体积可被精确计算的典故。)
  我回过头,看向舞台。不知是不是偶然——我的视线与兰的视线彼此交会。
  「这个歌词……」
  我正准备要说话,不过工作人员抓住了我的手臂。
  「快点离开这里!」
  兰早已移开了他的视线。
  5
  我们被带到一问不知道该说是会议室还是休息室的房间里。房里摆着长桌子以及六张折叠椅。白板被收在角落,从小小的窗子看得见外头已经是一片漆黑。
  工作人员对于我拿出相机一事颇有微词,不过我把话题拉到DL乐团上。一开始他虽然露出一副「这种事你居然不知道」的表情,但不久后便开开心心地聊起DL。我想他应该相当喜欢这个乐团吧。
  「DL的歌曲、歌词全都是兰一个人写的。他有那么惊人的才华,经纪公司当然不可能放着他不管,都已经快要敲定好签约出道的事了。唉,虽然兰本人有点不情愿,不过这个问题应该很快就能解决了。这样一来的话,他就不用蹲在这个小小的展演馆,可以到更大的场地……不过如果真的发展成那样,这里的演出次数也就会跟着减少吧。」
  工作人员小声说道,抓了抓头。
  「好像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嗯……毕竟兰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待在这里了嘛。」
  「从小时候?」
  「嗯,兰的母亲就是这栋大楼的拥有者。她希望兰能够一直在这里唱歌……不过啊,他拥有那么惊人的歌唱能力,实在应该在更适合他的地方演唱才对。你不觉得吗?」
  歌唱能力——这个工作人员并没有发现那是意念带来的效果。
  我问工作人员DL与佐久的关系后,才知道原来佐久是兰的堂妹。
  「之前彩排的时候啊,兰好像说了一些挺不合理的话,逼着杏小妹来这里。兰强迫杏小妹代替自己站在舞台上,而自己则待在观众席听乐团的声音……总而言之,现在对DL来说是非常重要的阶段。可以拜托你不要惹事了吗?因为是兰叫杏小妹来这里的。」
  工作人员丢下了这些话后,离开了现场。
  『什么啊……为什么我们就非得听他发那些牢骚?』
  华怜坐到乱扔在室内的椅子上,一边用力地伸了个懒腰,一边说道。明明她刚才就没在听别人说话,还敢讲得那么大声。
  「欸,雨野,歌曲开始前并没有意念,所以方才的意念似乎是透过歌曲而出现的,感觉那些意念彷佛是慢慢地渗入空气之中……」
  『那些意念好像能够撼动听者的心耶!』
  「兰肯定是位意念能力者……然而,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夕颜疑惑地歪着头。
  虽然我也很在意兰的意念,不过我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告诉华怜和夕颜——关于DL歌词的内容。
  「你们听我说,关于刚才的那首歌——」
  『欸——!我肚子饿了!』
  华怜打断了我的话语。
  「你是意念耶,根本就不会感觉到肚子饿吧。」
  『商店街里面有间卖柠样派的店耶!你有看到吗?好像很好吃耶!』
  「华怜,你听好,我们必须问出佐久去工厂的原因。我们还没问到六合玻璃方面的问题,不是吗?还有,刚才的那首歌……」
  『这种事情根本就无关紧要吧!』
  华怜想也不想就用强硬的话语否定了我.她好像也对自己莫大的音量感到相当吃惊。
  「华怜……?」
  『……根本……就无所谓嘛。那个女孩……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叔叔的工厂会和她有关系?』
  华怜看起来有点奇怪。为什么她会这么生气?我完全猜不到是什么原因扰乱了华怜的心嗯。
  华怜是不是对我有所误解?不过,她到底误会了什么?我不知道——就在我思考着该对华怜说什么时,走廊上传来好几个人奔跑的脚步声。
  「怎么办?客人已经进场了耶!」
  「我哪知道啊?你快想想办法啊!」
  「啊~~怎么会这样啦……」
  感觉状况好像非同小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其实就只是发生了一件非常单纯的事。
  「没有,找不到他!四处都没看到他的身影!兰……不知道去哪了!」
  时间为晚上六点四十分。
  在演唱会开始的二十分钟前,「Destination Link」的主唱九条兰消失了。

  展演馆位于七楼,六楼是大楼的办公室,四楼与五楼为CD唱片行,二楼与三楼是乐器行,整栋大楼从上到下都弥漫着音乐的色彩。补充说明一下,一楼是大楼入口,墙上贴了各种宣传单,另外也放了不少音乐节目资讯单供人拿取。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六楼,走廊上充满了不平静的喧闹声。
  「雨野,那里!」
  我们离开了房间。沿着夕颜手指的方向看去,走廊最深处有一间小房间。那里的门半开着,我看见熟悉的脸庞——佐久。
  我正准备要踏入那间房里,华怜便说道:
  『你就一定要和别人的问题扯上关系,尽绕些远路吗!』
  「什么叫作尽绕些远路?我也不想要这样耽搁时间啊!」
  「钦,二位现在还有闲工夫吵架吗?」
  夕颜目瞪口呆地说道,接着开口问:
  「佐久妹妹,我们可以进去吗?」
  我们一同迈入了房里。
  这间房间,大约是我们刚才待的房间的两倍大。中央的皮革沙发摆放成コ字型,而佐久就坐在沙发上。墙边摆了一张工作桌,角落有大塑电视以及音响设备。和书架差不多大的架子上塞了一堆CD,另外黑胶唱片也占了一半左右的空间。入口反方向的左边深处有另一扇门,上面写着「紧急逃生出口」。
  「发生了什么事?」
  我站在佐久的面前。佐久身上依旧穿着歌德萝莉服,不过脸上显露出的表情和在学校时如出一辙,她不安地低垂着眼帘。
  「那个……庵吏不见了……」
  「庵吏?」
  佐久告诉我兰的本名叫作「佐久庵吏」。我在佐久的对面坐了下来。夕颜坐到我的身旁,不过华怜却绕到我的背后,所以我不知道华怜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你有任何相关的线索吗?」
  佐久摇摇头。
  「……听说你为了他,接下后援会会长的位置,是吗?」
  佐久点点头。
  「你看起来和平常完全不一样,所以让我很惊讶。你真的没有勉强自己吗?」
  「我、我没有……勉强自己……」
  她的表情很明显地就是在勉强自己。佐久到底在烦恼些什么?她的表情竟然显得如此痛苦——脸上的表情诉说着她完全就是在硬撑。我觉得自己彷佛看见了美莉的脸。
  「——我会帮你。你要找兰,对不对?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不过我会帮助你。」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说出这串话了。
  「学、学长……」
  佐久的眼眶湿润。
  「我……一直躲着学长……不论是那天晚上遇到学长的那件事……或是之后……我都一直逃避,学长却……」
  「我不是说过了吗?每个人都有无法向别人明说的事。就算你不告诉我背后的原因,我和你的关系也不会就此变调。」
  佐久缓慢地点了两下头。
  不过,有个人(意念)并不能接受眼前的状况。
  『等等?你居然能够那么轻易地说帮忙就帮忙!?我真不敢相信!那种擅自消失的人,丢着不管不就好了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啊?』
  (姑且不论兰怎么样,至少我没办法丢着佐久不管。)
  『你明明一直说那个女孩和事件有关,结果到头来你还不是不问她原因!』
  (我等一下会问。)
  『等一下?哦,等到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以后,是不是?』
  华怜刺耳的语气,让我忍不住回过头去。
  华怜——双手交叉在胸前,低头瞪着我,视线非常冰冷。过去她从没露出如此抗拒我的眼神。
  怎么回事?华怜到底想表达些什么?离我两公尺远的华怜,已经把视线从我身上移走了。
  「……雨野。」
  夕颜若无其事地提醒了我一声。对了,现在佐久就在我们面前。佐久看不见华怜,所以她一定会觉得我的态度很不自然。可是,可是我——
  「庵吏今天……好像有对伴奏乐团的成员们说过……他说『今天会发生一件令大家惊讶的事』。我真的……没想到他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佐久好像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异状,自顾自地说着。
  「原来……如此。」
  我想尽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把身体再次转向佐久的方向。现在还是仔细听佐久说的话吧。和华怜之间的问题,我等一下——等一下马上就和她谈谈。
  原来兰是出于自己的想法而选择失踪的吗?「一件令大家惊讶的事」,指的就是兰消失的这件事吗?还是说其实有其他的……
  这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假设」。
  「我听说他不想要签约出道……佐久,除了在这个展演馆表演外,DL是不是几乎没有进行其他的活动?」
  「咦?学长……你以前来看过……DL的演唱会吗?」
  「没有,很遗憾,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兰。我问你,这个事件,会不会其实是兰本人所期望的?」
  佐久的双眼眨呀眨的,接着她点了点头。
  「没、没错……可是,为、为什么学长……会知道?」
  「……证据还不充足,不过我已经察觉了他的部分想法。」
  我用食指用力地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部位。
  「毕竟我们都是人,想法也差不了太多——佐久,你可以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偷偷瞥了一下华怜,观察她的情况。不过华怜完全无动于衷。
  佐久低声告诉我今天发生的事。

  彩排结束后,九条兰回到休息室。大概十分钟后,展演馆的工作人员进到房间时,听说兰就已经不见了。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我估计着佐久何时会说完,她一说完后,我马上开口向她问道。
  「兰从这个紧急出口离开时,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
  佐久张大着嘴,好像相当惊讶。
  「啊,雨野,你说这话也太突然了吧?怎么说得好像佐久妹妹是共犯一样——」
  「兰是不是要你对外宣称『什么都不知道』?」
  「为、为为、为什么学长会……」
  佐久明显地相当惊惶失措,压低了眼神。
  「休息室就在这栋大楼里,对吧?这栋大楼太小了,根本无法让一个人完全躲藏消失,这样推测的话,兰现在一定就在外面。如果他希望能够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状况下离开这栋大楼,那当然就不能使用楼梯或是电梯,不然一定很有可能会遇到其他人。这样一来——他只能请唯一一个自己信任的人帮忙,自然也就能推导出他最后选择了紧急逃生出口的这个结论。」
  佐久眼神向上看着我,看起来似乎有些困惑,又好像正在窥探着我的表情。
  「兰拜托你帮忙他,不过他并没有告诉你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没错吧?看你这副惊惶失措的样子,不难想像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是……是的……庵吏说希望我可以帮忙他。我……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庵吏说得很轻松的样子……他说『就算我消失了,应该也没有关系吧』……最后他还说『杏,只要你代替我唱歌就行啦』……可是庵吏明明就只有一个,世界上根本就没人能取代庵吏……」
  佐久继续说着,她的态度彷佛正在谈论一个已经毁坏的、重要的宝物。
  「庵吏真的很厉害……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了。他的声音深邃、低沉沙哑……所以,我才想待在他的身旁……想说自己可以弹吉他吧……我应该可以鸿他弹吉他吧……可是庵吏好像很讨厌我弹吉他……所以说,我们才会找来伴奏乐团,组成DL开始活动……」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勉强继续说了,谢谢你。」
  我站起身子,把手放在佐久的肩膀上。她瘦弱的肩膀正在颤抖着。
  「最后我还想请你告诉我一件事。」
  我说道:
  「『意念灭除机构』这个团体——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6
  我们离开了房间。现在必须找出兰的行踪。我和佐久、夕颜走向电梯,而当然华怜也跟着我们一起。
  一进入电梯中,华怜就开始在我的耳边吵闹不休。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谈论那个话题时提到意念灭除机构!?』
  (拜托你等一下。我也想对夕颜说明这件事,所以我现在想找一个可以谈谈这件事的地方。)
  『可是太不可思议了啊!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是不是隐瞒着我们什么事?』
  (真笨。我一直和你待在一起,到底要怎么隐瞒?)
  『你居然说我笨!』
  (我不是说你笨啦!毕竟你从刚才就一直——)
  『是不是有唯独你和佐久才知道的暗号!』
  (……那我们到底要如何事先商定好那个暗号啊……)
  『可是不这样想的话,整件事情实在太奇怪了啊!』
  华怜还在喧闹个不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她能够安静一会儿。
  佐久知道「意念灭除机构」这个名称,虽然除了听说过名字外,她好像并没有掌握更多的资讯,不过她和这个团体毕竟扯上了关系,所以一定还是知道一些事情。
  (好啦,我告诉你。听好了,兰拥有意念方面的能力,而意念灭除机构一直致力于研究意念,所以我就假设兰和机构可能有所接触。)
  『你是怎么定出这个假设的啦?』
  (因为当时佐久出现在六合玻璃。)
  『然后咧?』
  (六合玻璃和机构有瓜葛,而对佐久来说,兰是她目前最大的烦恼源。这样的话,佐久出现在六合玻璃的原因,应该和灭除机构有所关联——会这样推测很正常吧?我实在很难认为佐久是因为对底片相机有兴趣,为了寻找老镜头,所以才会三更半夜在镜头工厂徘徊。好啦,这么说来,佐久到底是从谁那里听到了意念灭除机构的名字?佐久自己并不是意念能力者。)
  『……从兰那里听来的?』
  (恐怕就是这样。我想……佐久为了兰,应该愿意做任何事。)
  就算要她深夜潜人废弃工厂中,她也愿意。
  (等找到兰后,我想要再问一次同样的问题。因为——帮忙找兰这件事,和从楠先生那边得到消息后我们必须做的事——找出夜木坂康太朗的踪迹,两件事情的目标是一致的。你不认为吗?)
  『我我我我我知道、我明白啦!』
  说实话,我真的很想告诉华怜更明确的线索——关于歌曲的歌词。然而,现在实在没时间讲这件事。
  『不过我问你,真的、真的……就只有那样而已?』
  (只有那样?什么意思?)
  『就、就是你特别照顾那个女孩的原因……』
  我不明白华怜在说些什么。
  (特别照顾是什么意思?她现在遇到困扰,所以我想帮助她——这种想法算是特别照顾吗?)
  华怜嘟起嘴,欲言又止。
  我认为或许自己应该与华怜冷静地谈谈才行。如果不这么做,我真的完全不了解华怜在想什么。会产生这种现象,是因为我对女孩子的情绪变化太迟钝了吗?姑且不说来栖会不会懂,至少像成川这类的男孩子真的马上就会明白女孩子们的心嗯吗?
  总而言之,现在实在没空思考这些事了,我必须赶快去追兰。
  到达一楼后,我们迅速踏出电梯。
  大楼外面聚集了大量的粉丝。我一走到外头,马上有粉丝发现了佐久,大声喊道:
  「啊,会长!到底怎么了!?我真的不懂为什么要忽然中止表演耶!」
  「欸,是不是发生事故了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兰哥呢?兰哥不在吗?」
  准备要离开大楼的粉丝们一口气冲了过来。
  「等、等一下,不要推挤!很危险!」
  工作人员排在旁边,挡住粉丝们,而我们就从缝隙间飞奔离开大楼,挤过粉丝群,到达大马路上。
  粉丝们认识佐久,所以要她穿过人群或许有些勉强。我转过头,发现佐久正在凝视着我。她的视线好像在说——后续的事就拜托你了,对不起。
  『什么嘛!那个女孩居然不来?』
  华怜依旧用不服气的语气说着,而我则选择充耳不闻。
  「好啦,雨野,你差不多该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了吧?兰会消失,是因为他不想签约出道,这样的想法对吗?」
  「不——我认为辜情不是那样。我也不知道他消失的理由。只不过,夕颜,你应该也知道他不想与经济公司签约出道的原因吧?」
  「难道是……意念?」
  我点点头。
  工作人员说,兰从小就待在这个大楼里,他和大楼的关系非常深厚——对大楼有非常强烈的情感,所以才会产生意念。虽然我不知道他能够靠自我意识控制意念到什么地步,不过兰自己也知道,他一定要待在这个展演馆中,才能够完成最棒的表演。因为,在其他展演馆中他就无法使用意念,而签约出道势必会使活动范围变大,所以他相当害怕这件事。
  「所以当时才会呈现『希漂(Air)状态』呀……」
  「Air?」
  「根据意念浓度呈现之状态、模式,有几种不同的称呼。所谓『希漂』,是指意念如空气般漂浮的状态,此时意块已不存在,意念已经快自然消灭了。亦即意念产生如鬼火般的现象,灵异照片上出现的影像,多半都是处于此种状态。」
  『听你这样讲——总觉得那时候的气氛有一点不一样。』
  「想要利用这个状态的意念,只需一些小技巧,不必用上太大的力量。人们称呼这种能力为『诱因』。」
  「该怎么说呢,这种受限的意念……很普遍吗?」
  「你可以自己想想看,不是有个家伙的意念要在满月之日才能发动吗?意念本身便是一种异端,是故并没有所谓的普遍不普遍——好了,今后我们该如何做?兰去哪了?」
  「夕颜,我也一样有一大堆未解的疑惑。不管我怎么想,都没办法把意念与兰失踪这件事连结在一起。」
  『什么嘛!那这样打从一开始我们不就根本没办法找了吗?』
  「也不是这样。听好,兰在这一带算是名人。今天有演唱会,聚集了不少支持者,而且演唱会临时中止,那些支持者们全都跑到街上了。这样一来——」
  「他便无法逃往热闹的街区或是车站的方向……?」
  「你说得没错!」
  根据刚才从佐久那里听来的消息,兰并未拥有驾照一类的证照。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能选择的逃跑手段顶多就只有步行、骑脚踏车——当然,这样的假设建立在并没有其他伙伴帮助他逃走的前提之上。
  「夕颜、华怜,之后我就只能靠你们了。」
  「是何意思?」
  「我们从距离热闹街区较远的地方开始找吧!到时候——加果能够找到兰拥有的意念的蛛丝马迹,或许就能够把意念视为足迹,藉此追踪兰的去向。」
  『这又不是糖果屋故事中韩赛尔与葛蕾特丢的面包屑,有办法那么顺利吗?』
  华怜充满疑惑地说道。
  「唔,我就只有『这双眼睛』还不错,所以不见得不行。此外,这一区人不多,这样华怜应该亦能感受到意念——是吧?」
  「对不起,一开始把话说得那么满,但之后却只能全靠你们帮忙。因为我……实在没办法做到这些事。」
  我低下头后——夕颜将手放到了我头上。
  「夕颜……?哇啊!」
  她粗鲁地搓揉着我的头。
  「嗯呃——」
  我慌慌张张地赶紧逃开,便发现夕颜脸上挂着奇妙的笑容。
  「这感觉不错!哎呀,以前看你搓来栖的头时,就一直很想试试看,没想到竟是如此令人心跳雀跃的体验呀!」
  「我、我不是为了要心跳雀跃所以才搓来栖的头——欸,华怜?」
  『啊!』
  听到我的声音后,原本已经准备对我伸出手的华怜,马上惊慌地缩了回去。
  『没……没办法嘛,我就好心帮忙你吧!反正晶如果没有我想办法帮忙的话,根本什么事都做不了嘛——!』
  我可没拜托你到这种地步。不过我还没那么笨,知道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惹她不高兴。
  「谢谢你。走吧——不快点的话,意念的痕迹就要消失了。」
  我们迈步奔跑。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我们轻轻松松便找到了痕迹。那个痕迹非常巨大。
  而且,那些痕迹呈现人形。

  离开展演馆后,我们朝着商店街的相反一侧前进,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发现了兰的踪迹。那里有一间放下铁卷门的拉面屋。跑在前面的夕颜忽然停下脚步。
  『呜哇!这是什么!』
  华怜惊讶地大叫。
  「怎么了?」
  夕颜和华怜看向右边,那里是一条街灯较少的道路。由于道路旁没有商店,即便是住在附近的人,如果没什么紧急的事,感觉也不太会经过这条路。
  但却挤满了人。
  从右至左全都是人、人、人,人多到几乎封锁住道路。实际上或许有三十个人左右,封住这条小路已经绰绰有余了。
  「这、究竟是……」
  站在夕颜身旁的我感受到一股奇妙的诡异气氛。有打扮休闲、穿着运动外套与运动棉裤的年轻女孩,也有整齐地穿着格纹外套的老年人,还有背着书包的少女,以及穿着连身作业服的年轻男性——男女老少,各个年代的范本全都聚集在此。
  当中——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明明人数众多,但却一片寂静。
  「啊啊——?这根本就是意念吧!」
  背后传来人声,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万。
  万把矿泉水一饮而尽,将宝特瓶丢到自动贩卖机旁的垃圾桶里。
  「给我看好!」
  接着,他跑过我的身旁。
  万弯曲上半身,用压低的姿势疾奔。他的双手使劲地往后伸展,扭了两三次关节,发出声响,接着手上便紧握住某样东西——看起来就是这种感觉。
  『——匕首?』
  华怜低声说道,而此时万已经站在最前方的男人面前。男人穿着作业员的服装,他把空洞、毫无任何感情的视线转向万的身上。
  万毫不犹豫地大步踏稳,将右手往前送出。
  万的手并没有直接碰触到男人,但男人的头却猛然摇晃起来。
  马上——男人的脸裂开了。纵向裂成两半。
  「呜哇……」
  裂开的脸庞之中,只看得到无尽的黑暗。黑暗沉入半空中,男人的身体如烟雾般散去。
  「原来是意念……这些全部都是?这样的话,这就是——」
  「你说什么废话?能够散播出那么多意念的人,不就只有那一位吗!」
  万用鼻子发出了嗤笑声。
  「……娃娃。」
  为什么意念灭除机构的娃娃会在这里?难道她正在帮忙兰?
  ——啊,对了,告诉你,如果敢出手碍事的话——
  她的声音,不,是意念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浮现。
  ——肯定杀了你……
  我感觉到一阵冰冷的空气窜过了我的后颈。
  「在那呀!」
  听到夕颜的声音,我终于回过神来。群众的后方有几个人影,当中有一个就是——
  『金发马尾……是兰!」
  他身上没有穿着舞台表演服,而是白衬衫加上牛仔裤。
  原来他一直在展演馆旁逗留到这个时间?——我再次起了疑念。兰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明明一直留在这里,那又为什么要逃?
  「雨野,我去追他——你要跟上呀!」
  「你要我跟上,可是这么多的人……」
  夕颜的左手上戴着露出手指的皮革手套。
  「若对手是人类也就罢了……但既然是某人创造的意念,那我便能不必手下留情吧?」
  说完最后几个字时,她已经背向我往前冲了出去。
  夕颜的战斗方式——左手战斗术。她像握手一样地伸出左手,接着左手便彷佛有自己的意识似地,朝着对手飞去。她用左手掸开出手殴打她的运动外套女,身子旋转一圈,接着以手刀击入女人的侧腹部。女人的身子弯曲成「<」字型,整个人飞了出去。夕颜的左手延续方才的气势,往站在她面前的老人脸上攻击,手掌劈出的柔道掌底击在老人的鼻子上印出痕迹,老人的头往后一仰,重心不稳,一屁股倒向地面。
  夕颜的表情扭曲。虽然对手是意念,不过外貌看起来是人,所以夕颜大概觉得很受不了。
  「哈哈哈哈!」
  反方向侧边传来了声音,一股开心得令人不舒服的笑声。原来是万。
  万的意念似乎是刀刃型的。他双手各握着一把意念匕首,往意念刺去。他没有斩开意念,就只是刺出手上的刀。小孩眼看就快踢到他,他跳跃到对方背后,闪过的同时直冲上去。遭到意念推挤,他就往后退,然后再次冲进敌阵。
  被他打倒的意念一一分解消散,数量愈来愈少。老人的意念消失了,小学生长相的意念消失了,上班族外型的意念也消失了。
  「根本就没什么嘛!娃娃小姐啊!?光靠数量根本就称不上是战斗嘛!」
  「雨野,往这儿呀!」
  夕颜已经穿越了群众,当我正准备追上她后头,结呆马上扑来了两个手持铁管、身穿西装的男人。
  『晶!危险!』
  我用双手护住头,几乎当场停住脚步。
  「快跑!」
  我发现万站在我的身旁。
  万用双眼看不见的意念匕首挡住了铁管。铁管——事实上当然并不是铁制成的——从被万抵住的部位断裂开来。被斩断的一端旋转飞落地面,发出和金属一样的铿锵声,随后融入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这个碍手碍脚的家伙,快去啊!」
  夕颜抓住我的手,就要拉着我穿过群众—然而就在即将穿越的那个刹那。
  从后脑勺的部位传来了声音。
  「……啊——啊……明明警告过你了。可怜的男孩(бедыймальцик)。」
  是娃娃——
  我转过头,然而眼前根本什么也没有——连个影子都没有。
  「这什么鬼啊……开什么玩笑!」
  我听见万的咒骂声,同时发现周遭的状况完全改变了。
  所有的群众都消失了,一个人都不剩。
  虽然夕颜、万打倒了不少意念,不过应该还剩下一半的意念才对啊。
  「应是意念解除了吧。复数的『存像成型』、『对现世的干涉』、『远端操控』——看样子对方挺有两把刷子。这样的话,也难怪在WCO总合分级评价中属于BBB……」
  「我可不承认啊!很明显地,我比她强多了,没错吧——?」
  夕颜开口斥责大笑的万。
  「万,你说得太超过了吧。」
  「我有说错吗?人称她为『数到五炸弹魔』,我还以为她会些什么咧——结果就只会制造出一大堆意念?呀哈哈哈!」
  「……唔。」
  我听着他们两人的争吵声,脑中不停地想着其他的事情。
  娃娃应该是一位特殊的意念能力者吧。不过,她的特殊能力和战斗能力并没有直接的关联。如果单纯就意念的数量来说,那么夕颜说得没错,确实可以理解为什么娃娃会得到BBB的评价。不过若是真的进行战斗的话,像万一样能够直接拿来迎战的意念确实更强。
  就道理来说是说得通。
  可是——我却觉得有些令我无法释怀的疙瘩,这个疙瘩到底是什么……?
  「雨野,怎么啦?」
  「啊啊——?夕颜小姐,你根本就不用那么在乎那种家伙吧?反正他现在一定吓得半死!」
  「万!」
  夕颜太声喊道,而我抓住了她的手臂。
  「夕颜,没关系啦。」
  『什么啊!晶,你还不赶快反驳他!』
  「……我没有战斗的能力,这的确……是事实。」
  或许我心里真的有些不甘心吧。仔细思考后,到头来我也还是得拜托夕颜帮忙。虽然我可以利用相机消除意念,不过那也是华怜的力量——
  我才这么想,便发现夕颜把右手伸向我——捏住了我的脸颊。
  「能够勇于承认自己做不到的事,也是很伟大的呀!」
  然后她咧嘴一笑。
  「好啦,赶紧往前吧!」
  夕颜说完后,我们迈步往前奔跑。被夕颜捏过的脸颊触感,以及残留在耳中的娃娃的声音,在我心中彼此抗争着——不好的预感和温暖的信赖感正在战斗着。
  才跑没多久,我们马上在十字路口停下脚步。
  「早就可以料到了。」
  包含兰在内的一行人,现在增加到约十人左右。而最麻烦的地方,在于兰分身成两个了。
  整个团体分成了两组。
  「啊啊——?意思是说,其中有一边的兰是意念变出来的?」
  「唔……没办法了。我们分成两组人马吧。我往左,万往右。雨野,走吧!」
  说完后,夕颜正准备跨步奔跑,万马上说道:
  「等、等等、等一下啦,夕颜小姐!这样不行啦!我现在负责的工作是监视这个眼镜小鬼耶?我不能在这里和他分道扬镳啊!」
  夕颜好像想说些什么,然后又摇了摇头。
  「……我晓得了,那我自己去追。」
  「夕颜,等一下。」
  我抓住夕颜的手。
  「怎么了呀?」
  「我觉得……太危险了。」
  「雨野,我倒比较担心你呀!」
  「啊啊——?眼镜小鬼,夕颜小姐说得没错!反正会被那群乌合之众打败的……我看就只有你一个而已吧!」
  「万,你闭嘴。」
  就算夕颜出言警告,万也根本没有在反省,只是不停地讪笑着。
  而我的思绪——全被不好的预感给占满了。
  『……晶?』
  乌合之众……真的是这样吗?娃娃的能力真的就只有那样?真的吗?不过,夕颜、万确实都是这样判断的。他们两个都比我还要了解意念……
  「『如果敢碍事的话——肯定杀了你。』」
  「啊——?」
  「娃娃曾经这样对我说过。我原以为她只是单纯地在恫吓我,不过我……我现在觉得事情似乎并不只有那样而已。」
  「……雨野。」
  「我觉得,娃娃应该认为她有能耐杀了我们。娃娃的通称为『数到五炸弹魔』,不是吗?她的能力应该不只有创造出意念而已。」
  「雨野,你听好,论头脑好坏,我确实比不过你。不过呀,在意念这方面,我应该有点本事。与月咏的危险度相比,娃娃的能力应该低多了吧。」
  我想要开口反驳夕颜——但却说不出半句话。面对这样的我,夕颜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表示道:
  「华怜,你认为如何?」
  『咦?我?』
  「唯一剩下的方法,就是大家一起追其中的一个团体。不过呀,华怜,你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兰吗?」
  『什么——!?我根本没办法清楚地分出意念和人类之间的区别呀!虽然我能感觉到有东西存在……再说……怎么讲呢,那真的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兰的分身应该就会是意念……可是分身却散发出与兰本人一模一样的感觉呀。』
  「唔?就像双胞胎一样?」
  『啊,可是,说不定是我多心了……』
  华怜难得说起话来言词闪烁。
  「不论如何,不管是兰或是兰的分身,现在都在逃跑。雨野?」
  「……我知道了。我们就分成两批人马吧。」
  既然话都说到这了,我也只能这样表示了。
  「万!你可别勉强呀!如果发生什么事,你马上打手机给我,懂了吧?」
  夕颜掉头,往反方向迈步跑走了。
  「喂!死小鬼,你不是应该往那里前进吗!」
  「…………」
  我只是单纯太过害怕娃娃的威胁吗?不,不是这样的。怎么回事,这股感觉到底是——
  状况的变化,至今为止的行动。所有的一切堆积起来,正在发出某种警告。
  「走吧。」
  我摇摇头。
  我们必须快点,再继续拖拖拉拉,兰就要逃走了。
  然后——事后我才终于晓得自己究竟有多么愚蠢。就连老鼠在感觉到货船要沉没时都知道该逃走,然而我却无视感受到的警讯。
  我就这样忽略了能够避开危险的机会。
  7

  道路变得愈来愈狭窄,我完全没看过这条路。我努力记住门牌上所写的地区号码、电线杆上的标示,在脑中制作地图。
  然而这个作业才十分钟就中断了。
  「……啊啊——!混帐!」
  我们面前出现一堵墙。这里是一条死巷。刚才跑在我们前面、连同兰在内的数人团体,不知何时早已经消失了。
  「也就是说,我们猜错了吗……」
  「啊啊——!可恶,我们走啦!如果夕颜小姐有什么万一,我绝对不放过你!」
  我们一边回转,万一边狠狠地迁怒于我。然而才刚开始奔跑,我就觉得自己的体力已经快到达极限了。侧腹部传来刺痛的感觉,身体也热得发烫,双膝无力,气喘吁吁,因喘气而上下动着的肩膀也感受到明显的疲劳。
  等我发现时,我和万之间已经拉开了十公尺左右的距离。万回过头来,双手叉腰,动作夸张地叹了口气。
  「眼镜小鬼,你不用再跟过来了。我的意思就是说,你在这里等吧。你动作太慢了,根本帮不上忙。」
  「你不是、负责、监视我吗……你说、你要、和我分开?这样、真的、可以吗?」
  「嗯,所以我现在准备这么做。」
  万抓住我的手,把我拖到自动贩卖机前。
  「喂、喂!你到底想……」
  『你要对晶做什么!』
  万用力地把我的手摔向自动贩卖机,发出砰的一声。
  「好痛!」
  「欸欸欸,好戏现在才要开始咧!等一下可能会有点痛,不过你就忍一下吧,哼?」
  他的嘴角扭曲,露出笑容,接着他的左手手指像是敲打钢琴键盘般流畅地动了起来。随后他的手用力地握住空气,彷佛从半空中接下了某样正在飘浮的物体。
  「难道……你!」
  「我一样做得到『对现世的干涉』!刺个自动贩卖机根本就不算什么!」
  『晶!』
  万用右手压制住我的右手,并且挥舞着左手,我看见他左手上的银色刀身,那银色的刀刃散发出冷冽的光芒。与其说那是对现世的干涉,不如说完全已经视觉化了。
  我拚命想逃,但是我和万的力量实在差太远了,他完全纹风不动。
  「华怜,快离我远一点!」
  『呀啊!』
  我用左手用力推开华怜。随后,右手传来尖锐的痛楚——彷佛一道冰冷的电流,窜入手里。
  「呃!啊啊!」
  万移开了手。
  银色的刀身变成半透明,插在我的手掌上。
  那把匕首贯穿了我的手掌,刺入自动贩卖机的塑胶较薄的位置。
  「你……没想到你居然……」
  痛楚从手掌传往手腕,接着蔓延到手肘,越过上臂。我的全身迅速地流满汗水。手上并没有流下任何一滴血,然而却传来惊人的疼痛感,让人不禁怀疑自己为何没有流血。
  「眼镜小鬼,劝你最好不要硬把匕首拔出来!我的意念有一半的力量干涉了现实,要是你轻举妄动的话,伤口有可能会一口气喷出大量的血喔!」
  万不停地哈哈笑着,彷佛觉得眼前状况很有趣似地。
  「混蛋……」
  「……啊啊——?眼镜小鬼,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吉良居然有你这种优点只有暴力的无能下属……真是太可怜了!」

  万迅速地眯起双眼,猛力揍向我的脸颊。
  『晶!』
  我的身体几乎要往前倒下,不过因为右手被钉在自动贩卖机上,所以还没倒下动作便戛然而止。被揍到的脸颊一阵痛麻,接着涌现热辣感,开始抽痛起来。
  「眼镜小鬼,你给我听好!如果你称呼吉良小姐的口气敢再这么不恭敬的话,小心我让你的左手也尝到一样的疼痛滋味!」
  我的嘴里出现伤口,感觉得到血的味道。我调整一下歪了的眼镜,盯着万。
  「有……你这种公务员,日本的未来真是一片黑暗。」
  「死小鬼,那张嘴倒是挺伶牙俐齿的嘛!」
  万转过身子背向我,然后在旋转回来的同时,痛殴了我的腹部。
  「呃——」
  冲击力直奔脑门。感觉肺里面的空气全都要吐空了。
  「眼镜小鬼,你就这样睡吧!」
  而万就这么飞奔离开了。
  『……晶、晶!』
  「华怜,不要靠过来,会很痛……」
  华怜靠向我身边。三公尺——两公尺。大概是痛楚传递给她了,她的表情变得扭曲。
  『呜!』
  就在她靠近到离我一公尺的距离时,她马上按着右手,蹲了下来。我看到她的右手出现了红色的液体。对了,华怜是意念,所以意念刀会直接伤害她。
  「……那家伙!」
  我不禁怒火中烧,居然敢让华怜受伤——
  「华怜……我要借助你的力量。万还不晓得你的力量是什么……只要我们拍摄这把匕首,虑该就能动了……」
  然而华怜所说的话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晶……够了,我们放弃吧……』
  华怜仍旧蹲坐在地,低垂着头。
  「……华怜?」
  『为什么就连你……都必须面对那么惨痛的状况……?』
  「当然是为了找寻你的哥哥。我早就已经想通了,这一切实在不得不——」
  『那……已经够了。我们就放弃兰,从其他方向重新思考吧!』
  「你在说什么!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才走到这一步的……如果想问出六合玻璃背后的隐情,就一定需要兰的……」
  『真的吗?』
  「什么意思?」
  『真的……就只是这样?』
  又来了。她又问了同样的问题。我真的不了解华怜真正想说的意思是什么。
  『你真的就只为了表面所说的这个原因,所以才会拚命想追回兰吗……我想问的意思就是这样。』
  「所以我才问,你到底想——」
  『在你心中……佐久和美莉的形象重叠了。』
  华怜小声说出的话语,刺入了我的心。
  我说不出话。
  我偶然间曾在佐久身上看到美莉的影子,但我不曾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我一直以为这个想法并没有传给华怜。
  低着头的华怜,悄悄地窥探着我的表情。
  『你的表情,好像在问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件事……这种小事,我当然知道。因为在面对佐久时,和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你的眼神、态度完全不一样。』
  「可是……这件事和那件事没有关系。」
  我无法掩饰内心的动摇。这不是因为痛楚所造成的。我的声音乾哑。
  『你没有否认……我原本只是半信半疑,不过这果然是真的。』
  我得说些什么。不过,我找不到任何一句该说的话语。
  『我根本一无所有。』
  华怜说道。
  她的声音听起来彷佛放弃了一切。
  这个语气足以在瞬间夺走我的思考能力。
  『我根本……一无所有……未来的我一样也不可能拥有行动上的自由。佐久……那女孩却什么部有。』
  一无所有。华怜一无所有。我根本未曾如此思考过。我真的不晓得原来华怜是这样想的。
  『我……真的很开心喔?当初你说你要保护我……我知道你其实不是认真的,不过,就算是那样,我也还是觉得好高兴。毕竟不论走到哪里,我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你而已。』
  这些话语——
  华怜在六合玻璃的工厂前曾经说过一样的话。她坐在脚踏车的后座,身体靠在我的背上。那时候我并不把她说的话当一回事,没想到她的话语背后竟然有这么深层的意涵。
  我完全误解了。过去只把华怜当成一个普通的人类来对待。因为,华怜的想法、意识和一般人并没有两样。然而,这样其实是不行的。
  如果我一时改变主意,破坏镜头,那么华怜恐怕就会迅速消失。如果我不动,那华怜也没办法移动。就算我做了华怜厌恶的事,她也只能选择忍耐。
  过去我一直觉得华怜依附在我身上,害我失去了原有的自由。也就是说,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受害者」。然而这段关系对华怜来说,其实根本也没任何方便可书。相反地,我还掌握了她的致命关键。
  华怜和我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未曾仔细说明的一切。
  根本不打算说的一切。
  从未试图明白的一切。
  未曾努力理解的一切。
  我一直深信,只要我的想法够强烈,思绪自然会传达给华怜,所以就算放着她不管,不必要的想法一样会传达给她。也因为如此,我过去都没有好好地把必须告诉她的事情说给她听。
  「华怜……」
  我真是个傻瓜。
  就算真的是个玩笑话,既然我都已经说过我会保护你,那就应该要采取不愧对这句话的行为才对,然而——
  「对不起。」
  华怜摇了摇头,她依旧低着头。
  『对不起……』
  相反地,华怜开口对我道歉。
  『我像个寄生虫一样附身在你身上,而且还大言不惭地老说些任性的话……我真的是个好讨人厌的像伙。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我……总是会不小心依照自己的想法采取行动……』
  按住右手的华怜站起身子。
  『我们一起消除这把匕首吧——我要进入镜头之中罗!』
  而后华怜消失了身影,我感觉相机包的重量好像稍微增加了一些。
  可恶——
  直到消失前,华怜依旧一直低着头。应该是因为……她不希望让我看到她的泪水。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惹华怜哭了。第一次,我在她的眼前,扬言要毁了相机。而这一次,我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心嗯,践踏了她的心。
  我真是糟透了。这如果不算糟透了,那到底算什么?
  可是我,我——
  「我……」
  我决定先不要想了。因为现在,我们必须赶紧踏出步伐。
  不停微微颤抖的右手传来阵阵痛楚。待在镜头中的华怜是否一样感受得到这股痛觉呢?我打从心底想着:但愿她不会感觉到痛。
  「我要……拍照了喔。」
  我对着华怜低声呢喃。
  而就在这个时候。
  我注意到一股异常的厌受——有人的手紧贴在我的左手上。
  「是谁——」
  接着,我听见了声音。
  ——滴。
  听起来像是按滑鼠时所发出的机械声。毫无生命感的声音。
  『目标。适当。剩下四秒。』
  声音在我的脑海中想起。这是我曾经听过的声音。
  我在左手臂上看见了一只手。那是当然的,因为有人用手紧抓着我。
  奇怪的是,就只有手浮在半空中。男人的手?不,不光只有手而已。从手慢慢延伸,逐步生成一个躯体。  ——滴。
  『你,妨碍了我,对吧?』
  声音继续响起。
  就像是吸收了滚滚浓烟一样,出现了肩膀、胸部、肚子、头。
  慢慢形成了我的脸庞。
  ——滴。
  「你……」
  娃娃的声音——
  『我之前,告诉过你吧?』
  ——滴。
  这瞬间,我的脑中闪过了某个词汇。
  「数到五炸弹魔。」
  意念的形状变成了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类。
  『我说,会杀了你。』
  ——滴。
  背脊窜过一阵恐惧。
  听到最后一次倒数声时,我用左手紧抱住相机包。
  那个我看着我,露出愉快得令人厌恶的笑容,将我踢飞。

  瞬间——爆炸声响起。

  眼前传来刺眼的强烈光芒,彷佛能把世上的所有物体全都染成一片白——
  我从自动贩卖机前被炸飞,勉强让自己以肩膀落地,避免猛撞到头部。冲击波振入身体中央。我紧抱住相机包,在柏油路上滚着。
  「——呃。」
  我全身都麻了。我感觉到背后的柏油路触感,也知道自己的眼镜掉了。上衣从肩膀的部位被撕裂了一半。
  「华、华怜……你没事吧?会痛吗?」
  我想尽办法挤出这句话,爬起身子。幸好包包没事。不过我的手肘擦伤,肩膀也受到重击。右手手掌——汩汩地流出鲜血。
  『发生什么事了!?我没事啊?我没感觉到痛……』
  「不要出来!」
  既然她不会和我感觉到相同的痛楚,那当然就不必硬要让她出来。
  我捡起掉在柏油路上的眼镜。镜框歪了,我强硬地把它折回原状。所幸右手的伤好像只是皮肉伤。我拿出手帕,包缠在手上。
  『晶,你没事吧?刚刚我看到很强烈的光——』
  「……原来那就是娃娃的能力。」
  她可以使用远端操控悄悄让意念靠近目标,然后让整个意念爆炸。
  不过就算看向爆炸现场,也没有任何现实物质遭到破坏的痕迹。
  「呜!」
  我踏出步伐想耍行走,结果却几乎当场摔倒。我的右腿并没有顺利动作。我用左手撑在柏油路上,想办法稳住身子。
  「只锁定我的意念炸弹……」
  我终于明白了。娃娃把那个意念的波长调整得和我一致,那个意念就不会干涉现世。自动贩卖机除了被匕首刺到的位置出现龟裂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损伤。
  把意念调整到波长和我一致,需要五秒钟的时间。所以,才会叫作「数到五炸弹魔」——
  「我必须赶快告诉夕颜……这家伙……很棘手!」
  我勉强在最后关头踢飞了意念,想尽办法躲过直接的爆炸攻击,不过却还是有这等威力。而且,刚才还只有一个意念而已。娃娃能够同时创造出很多意念。
  我环顾四周。方向感尽失,我完全不晓得自己身处何处。我拨打夕颜的手机号码,然而她却没有接电话。
  我的头好晕。我的「思考的力量」到底已经被削减到什么样的地步了?
  『晶……』
  「没事。」
  『晶!』
  「我说我没事!」
  华怜出现在我的眼前。现身的瞬间——她的身上马上出现烧烫伤。果然,我的身体,不,意念已经被娃娃所伤了,所以我的腿才会完全麻痹。
  「你不必……一起遭受这种痛苦,你快点……回到镜头里面。」
  华怜紧咬着牙,摇了摇头。她一定感觉到痛楚了。
  『要是我不帮你带路,你就没办法……到达夕颜所在的地方。』
  「没问题,我刚才已经记住道路的位置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根本就是在骗我。』
  「…………」
  『我帮你……带路。』
  华怜走到我的身旁,然后借出她的肩膀,帮助右腿不听使唤的我。
  「我知道了。华怜……谢谢你。」
  『从今以后,你一定要凡事都老实告诉我……可以吗?』
  「嗯。反正只要我们靠得那么近,我的想法就一定全都传达给你了。」
  『…………』
  华怜没说话。她一定发现了——发现我有多么地悔恨。不对——就算我一味期望着这种对我有利的状况,对现况也毫无帮助。
  「……华怜,我想告诉你刚才没能跟你说的事。」
  『嗯,我听。反正现在你的想法全部都会传达给我嘛。』
  华怜淘气地说着。不过,她似乎已经知道我一直在想的事情——有多么地严肃了,所以她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笑意。
  我开口了。
  「兰恐怕见过你哥哥。」
  8
  一边走着,我一边对华怜说明。
  「你还记得兰唱的那首『Left in Peace』吗?」
  『嗯……不过记得不太清楚。』
  「里面的歌词很重要。你仔细听好。」
  我把兰所唱的歌词告诉华怜,我要讲的刚好就是主歌的部分。

  被车头灯照出剪影的夜晚
  但愿停下时间  就此陷入沉眠
  深夜O点的雨滴敲打着窗棂
  颤抖的指尖  愿能传达给你
  「在这个世界上……有比话语更重要的事物」
  你所留下的话语  至今仍末消逝

  『说起来的确如此……不过,晶,你好像很不擅长唱歌耶?』
  由于华怜说得实在太准确了,所以我决定当作没听到。每个人都有擅长与不擅长的事。就算在学科成绩上只有音乐一科的分数每次都取得压倒性的低分,这一样都应该归咎于个性。
  「听好,你懂不懂歌词的内容?」
  『内容?』
  华怜疑惑地歪着头。她好像真的不清楚。
  「这就是你曾经告诉过我的过去啊,你哥哥身亡的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歌曲中唱出了当时的情景。」
  华怜惊讶地瞪大双眼。
  那一晚车子的车头灯照在工厂内,被雨淋湿的庆幸走到华怜的镜头旁。在华怜的病房中,庆幸就曾祈祷「但愿停下时间,就此陷入沉眠」。而后他正巧也说了「在这个世界上,有比话语更重要的事物」。
  歌曲的视点有些混乱。但愿陷入沉眠的,以及遗留下话语的人是庆幸。然而茌歌词当中,两者似乎被描写成不同的人。
  「或许只是单纯出现了视点混同的巧合。不过,这个歌词真的是偶然吗?这和你过去说明的当天情景完全一样。车头灯、雨、希望陷入沉眠的哥哥,还有话语——兰一定知道那一天发生的事。」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知道?我从来没告诉你和夕颜以外的任何人呀!。
  「应该就连你叔叔都不晓得你和哥哥之间的对话内容吧。你也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会说的人恐怕就只有一个了。」
  『哥哥……』
  「正确来说,是你哥哥的意念。兰曾经直接或间接地听过你哥哥说的话。或者是你哥哥曾对某位信赖的对象说过这件事,而兰从那个人身上听到了这些话。」
  『……哥哥信赖的对象?』
  「就只有你的叔叔,夜木坂康太朗。那么,兰到底是在哪里接触到夜木坂先生的?」
  『意念灭除机构!』
  我点点头。
  「今天娃娃的出现,更确切地表示兰与灭除机构有所关联。兰透过灭除机构见过康太朗先生。如果是这样的话……」
  『兰知道叔叔现在在哪里!?』
  「没错。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过我认为可信度应该相当高。」
  『能见到叔叔……哥哥也在……?』
  「……对不起……华怜。我应该早点告诉你这件事的。这样的话,你就能用更舒畅的心情采取行动吧。就算害怕,你应该也能够拥有前进的勇气。我——实在不想要让你空欢喜一场,所以才一直想要亲口问过兰以后,再向你说明一切。」
  华怜的嘴巴扭成「へ」字型,抬头看着我。
  『笨蛋、笨蛋大笨蛋!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放我自己一个人忧郁鸡过地说些任性的傻话,简直就像个笨蛋!……真的,简直笨死了!』
  「对不起。所以拜托你别哭了。你一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才没有哭!』
  华怜撇过头去,一边迅速地擦拭眼角,一边说:
  『快点联络夕颜吧!我们应该赶快和她会合!』
  「嗯。」
  这时候,我们刚穿过了狭窄的巷子。
  眼前是一条大马路。左右两侧各有两线道,正在通行的汽车数量不算少。人行道上几乎没有人,白晃晃的街灯与看似杂货店的店铺灯光照亮了人行道。
  『啊——靠近了!』
  「什么?」
  『好像有和刚刚类似的意念!这一带已经——』
  华怜还没说完,这时候——
  「哎呀,等等吧!」
  车道另一头传来了声音。
  反方向的步道上,夕颜正在奔跑。在她的面前有好几个人影。
  「就是那个!」
  『就是那个!』
  我们想要穿越马路到对面,然而车道上的车实在太多了,而附近又没有斑马线。
  『我觉得兰应该就在那一群人当中!』
  从我的方向来看,夕颜正往右奔跑,她的前头有一个和刚才一样混杂各种男女老少、约有十人左右的团体。团体与夕颜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二十公尺左右。
  路上办公大楼林立,步道上没有任何行人。
  虽然我也开始迈步奔跑,但是麻痹的腿动作相当迟缓。前方有一个天桥,只要穿过天桥,就能够抵达对面——但是我如果以这种状态的腿爬上天桥恐怕会浪费很多时间。我到底该不该上天桥?我慢慢停下脚步,一问看似服饰店的店铺灯光照在我身上。
  『晶,那个!』
  华怜高声喊道。随后,我马上发现到——
  包含兰在内,奔跑着的一行人,和夕颜之间的距离慢慢缩短了。两者的中间点刚好是两栋商业大楼间的隙缝,从隙缝中正不断地涌现出浓重的黑暗。黑暗不停地旋转着——虽然我只能站在远处观察,不过好像是个正八面体。黑暗喷出后,不一会儿就成形了——变化成人形。是一个穿着皮外套与牛仔裤的男人,他手上拿着长棒子,是一根棒球棍。
  那里刚好是夕颜视线的死角。而夕颜和男人之间只剩下数公尺的距离。
  我忍不住跑到马路旁,大声叫喊:
  「夕颜————!!」
  然而汽车的喇叭声遮住了我的声音。一台小卡车发出喧闹的声响,从我面前的道路驶过。
  我从包包中取出相机。
  卡车车身经过我的面前,货箱上堆满了建筑资材。
  我仿照西部牛仔剧中快枪手的姿势,迅速扔下包包,并用手拿稳相机。
  小卡车通过了。
  华怜已经进入镜头之中,我瞬间便用中指调整好焦距。
  虽然距离远,不过还是看得到。这样的话—拍得到。
  夕颜与意念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两步。
  ——来得及。
  我即将要按下快门按钮。
  「嗯?雨野?」
  一瞬间——我的手停了下来。
  我曾经听过这个声音。
  声音从一旁传来。
  我斜眼看了那个方向。
  「学、姊……?」
  堤学姊好像刚买完东西,双手抱着纸袋,站在那里。
  『晶!』
  华怜的惨叫声让我回过神来。我看见对面的夕颜像断了线的悬丝人偶般当场颓然倒地。
  意念扑向她的身上。
  「——夕颜!」
  意念一看到我——马上蠕动起双唇。
  『如果你敢碍事的话——』
  我迈步奔跑。

  『——肯定杀了你。』
  我的脚踏上天桥的楼梯。
  「夕颜!」
  意念抓着夕颜,消失在暗巷之中。
  「等一下啦,雨野、雨野!?」
  背后传来堤学姊的声音,我迈步跑上天桥——在最上方猛地跌了一跤,肩膀撞上铁栏杆。
  「呜、夕颜……」
  我想应该已经过了五秒了。
  爆炸声响起的同时,闪起了照亮附近一带的惊人亮光。


第3章 奇迹之歌
  1
  星棱神社位于略高的小丘上,神社周围覆盖着大片森林。通往神社的参道是一百二十八阶的石造阶梯,不过夕颜家族起居的主屋所在的神社后方铺有柏油路。
  新年参拜时附近的居民会来拜访,不过这里毕竟不是观光景点,所以大多时候星棱神社都相当冷清。我以前都不知道,位于神社院子后方的主屋——竟然如此宽阔。主屋建筑物有三栋,左右两栋都是平房,另外一栋则是两层楼建筑。两层楼的那栋似乎就是夕颜一家人平时起居的空间。
  现在夕颜不在两层楼的主屋中,而是被安置躺在平房的一个房间里。那是一个由透光与隔间用的和纸拉门划分出的空间,里面铺着日式草蓆。明明空间宽阔,有十坪那么大,然而除了夕颜所躺的铺被与棉被外,竟完全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夕颜被娃娃打倒,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事发之后,我拖着不听使唤的腿,跑向夕颜。夕颜浑身无力地趴倒在路旁的小巷中。发现她还有呼吸时,我几乎都快哭了出来。随后赶来的万马上打电话给夕颜的父亲和泉清玄。清玄仍旧开着一台高级车,迅速赶到现场。从车门走出来的清玄身上穿着黑衬衫,结实的肌肉隆起。他只看了夕颜一眼,便半声不吭地揍飞了万。万的身体大概飞了三公尺高,猛然摔向地面。随后他从我的手中抢抱走夕颜,让她坐上了车。和泉清玄什么也没说,开走了车子,我只好追在车后——于是就到达了星棱神社。
  堤学姊从头到尾目睹了一切,而我告诉她,希望她什么都别过问。堤学姊没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当然无法接受。毕竟夕颜和我们是同个学校的学生,而我又是中央干事会的成员,学姊还是中央干事长。
  我们抵达神社时,清玄刚好正在把夕颜安置在这个房间里。拉门开着,我站在缘廊上开口叫了和泉清玄,而他只是瞪了我一眼,然后叫我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我已经觉悟了,我想清玄恐怕会揍我一顿。然而清玄只是沉默地听到最后,接着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我问他,夕颜是不是昏倒了?清玄回答我「没错」,然后又说「不过对意念有影响」。而后他又说「我要找人来帮她治疗」。
  清玄走到房间外拨电话。我从缘廊踏入了房间内——这些都已经是三十分钟前的事了。
  寂静。
  我坐在夕颜的枕边,华怜在我的身旁。月光从敞开的拉门撒入。我们背对着缘廊。
  夕颜的样子就只像是正在睡觉,头上的发丝依旧维持束成马尾的样子。我松开她绑头发的橡皮筋,她的发丝便柔软地流泄开来。
  对方从死角处动手殴打,夕颜当场就倒了下去。接着那个意念——就爆炸了。直接一炸的攻击,一定会对夕颜造成严重的影响。娃娃曾说要「杀了妨碍者」。我一开始还以为夕颜恐怕已经没命了,然而她身上却几乎没有外伤,看起来就只像是在沉睡而已。她活了下来。娃娃没有杀了她?还是娃娃杀不了她?我不知道哪个才是正确答案。
  然而,我也受到了相同的冲击……我的腿受到了直接攻击,到现在麻痹的感觉都还没消去。如果全身上下都被炸弹直接波及到的话……
  我想要握紧右手,才意识到右手上缠着手帕,鲜血早已浸湿了手帕。
  「都是我害的……都怪我被堤学姊吸引走注意力,没有按下快门按钮。」
  我低声说道,而华怜对我开口表示:
  『没这回事,晶,不是你的错。』
  我没办法原谅自己。如果夕颜再也不会睁开眼睛,那我该怎么办?
  ——能够勇于承认自己做不到的事,也是很伟大的呀!
  夕颜的话语掠过我的脑海。
  我做不到的事,你却努力想为我做到。
  然后,你一定——也就代替了我,被娃娃给击倒了。
  「夕颜曾经说过,社团集训是她高中生活中的梦想之一——」
  我自顾自地说着。
  「——我有帮助夕颜完成她的梦想吗?不——我没有。我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所以利用了她。」
  没有任何人回应我,但我却继绩兀自说道:
  「夕颜为了我,战斗到这个地步,而我……我甚至不晓得她住的地方长什么样子。」
  受伤的手在膝盖上久握着,鲜血染上了我的长裤。好痛。身体深处发生了哀鸣。可是,但是,这一切——
  「华怜……我真的好不甘心。」
  华怜只是默默地听着我说。
  「过去我都一直让夕颜保护我。为什么我什么事都办不到……我就只会得意洋洋地推测各种事情,但却连夕颜都保护不了。要我这样的人面对娃娃并且夺回兰,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我好悔恨,好不甘心——我更用力地握紧双手,力道大得手指都泛白了。但这样还不够。这点力道,根本就抓不住任何东西,唯有鲜血像在逃避这一切似地不断流逝而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
  华怜站起身。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一起打倒娃娃吧!我们合力打倒她!』
  华怜俯视着我,我感受到她的视线中蕴含着强烈的意志。
  不过,我实在没办法回应她。
  「……打倒……娃娃?我两次碰到娃娃,两次都被她逃走了。她可以创造出那么多意念,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够棘手了,而且她居然还能够引起爆炸。我根本对付不了她。」
  『你多想点办法嘛!』
  「……不可能的。我能拍照的次数有限,这一点你不也很清楚吗?可是,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我觉得——娃娃好像拥有无止无尽的力量。这样的话,根本就……」
  『嘬呜呜呜呜!你快想啦!』
  「我就说了,不可能的!」
  华怜好像不能接受。不过,我打算要冷静地、客观地审视这件事。娃娃和我的属性实在太不合了,我根本不可能赢过她。WCO总合分级评价BBB?原来如此,难怪她拥有那样的实力。比起评价为A的月咏,娃娃更给我一种完全无法致胜的感觉。
  不可能的。
  不论多努力,不论如何绞尽脑汁,世界上依旧存在着跨越不了的高墙。
  「……哎呀哎呀,游戏结束了吗?」
  这时候,庭园中忽然传来了人声。
  「那个场面真的很紧张刺激呢。」
  我完全语塞。
  转过头,庭园里站着一个罩着薄大衣的高个子男子。
  「你好。在月夜中散步,你不觉得挺雅致的吗?」
  隶属于意念灭除机构的男子,月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站在庭园之中。
  2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我弯着身子,用右手探找着包包,抓住相机;同时伸开左手臂,保护华怜。
  他到底来这里干什么?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目的又是什么?我心中浮现起无数的疑问,然而月咏却笑了笑,仅用一句话消除了我所有的困惑。
  「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些事。逐渐转亏的月亮太没意思了。无趣的夜晚,当然就只能聊些无趣的话题罗!」
  我内心相当动摇。我的心绪还没从夕颜的事件中恢复,如果现在月咏出手攻击我的话——我一定会束手无策地被他撂倒。
  「……你说……你要聊些无趣的话题?」
  「虽然……这世上所有的事全都无趣极了。」
  月咏眯起了那双原本就已经很细小的双眼,抬头看着夜空。没错,月咏只有在满月的夜晚才能够发动名称奇异的意念能力——「月光帷幕」。这个意念能够包覆月咏的身体,挡住一切物理攻击。
  「在满月之夜以外完全无能的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呵呵,你还真是一副很有气势的样子呢。『左手格斗士』被打倒,让你那么震惊吗?」
  听到他提起夕颜,我马上气得怒火中烧。我咬紧牙根,想办法保持冷静。
  「雨野晶,你有其他事想问我吗?不知怎么回事,我觉得自己今天好像很容易不小心透露出些什么呢。」
  月咏露出轻浮的笑容,完全就是一副让人无法信任的嘴脸。
  「这次的事件……应该跟意念灭除机构有关吧?你们的目标是兰的意念,对不对?这些事情我很清楚——不过,为什么兰会协助你们?这没道理。你们是不是威胁了他?」
  「很遗憾,并不是。我们WCO和九条兰之间维持着非常良好的合作关系。」
  合作关系——月咏在说谎吗?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好了,兰协助灭除机构,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们打算夺走兰的意念?」
  「我们没办法夺走人们有意控制的意念。没有人能够从短跑选手身上夺走跑步的能力,不是吗?当然——如果机构给出的条件够优渥,或许就能够让九条兰提供出那个东西。」
  月咏的双眼,一瞬间变得不再有任何温度,宛如机械。
  「什么意思……难道说,你们……」
  我觉得背脊起了一阵寒意。如果依循着他的话语思考,这家伙的意思就是说机构想要弄到手的东西就是籣本人。
  也就是说——他们正在寻找人体实验方面的素材来源——
  『晶?你在想什么……你的想法太复杂了,我不懂,不过我觉得你的心灵变得好冰冷。』
  华怜在我的耳边低声呢喃着。我在心中对她低声说道「没事」。没事,我要保持住内心的坚强。
  无法原谅。我无法原谅这些家伙。不过,这不光只是单纯的愤怒而已。我——或许还感到害怕。我头一次知道,原来受到恐惧点缀的怒气,会显得如此冰冷而苦涩。
  月咏似乎没发现我的心理变化,他只是继续兀自说着:
  「也让我说说我想说的话吧?我有两件事想说。你们想先听哪一个?第一个是无趣的消息,而另一个,是更无趣的消息。」
  「……随便你。」
  「呵呵。那么我就先说第一个吧。娃娃后天会带着九条兰去展演馆。」
  「你说什么?」
  这件事太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导致我像个傻瓜般回应不了半句话。
  「因为机构命令娃娃担任九条兰的护卫,她会与九条兰同行。」
  「……你要我相信你说的话?」
  「你有什么怀疑的理由?」
  「怀疑的理由可多了。你曾在学校里面出手攻击我,而且当时还想抢走美莉的意念。」
  「不过我也在三柳桥下救了你喔。」
  「你根本不是为了救我,你只是想要保护华怜——然后再伺机抢走她吧!」
  我感觉到华怜在背后抓紧我的衣服。那一晚,在护棱高中里头,月咏——光是发动能力就已经够棘手了,而且他的运动神经还非常好。他的体能和意念的影响无关。学习过格斗技的夕颜还能够和他交手,不过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我应该值得你相信吧?听好,所谓的资讯,就只分成两种。」
  月咏说出的话语,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要嘛就是有趣的情报,要嘛就是无趣的情报……后天是关键,你一样拥有确认是真是假的方法。」
  「确认资讯的方法?什么意思?」
  「后天是星期三,平常日。早上十点钟。只要你在这个时间待在展演馆,就能够见到九条兰。」
  「你没必要告诉我这么多吧?是你自己降低了资讯的可信度。」
  「呵呵。」
  然而月咏却毫不在意地笑了。
  「这是我单方面提供给你的资讯。不过,我劝告你一件事,最好不要告诉和泉清玄这些事,你听清楚了吧?如果你告诉他的话——」
  「你不要自说自话!」
  「——如果你告诉他的话,我也会告诉机构。这样兰就不会前往展演馆,并且永远失去与佐久杏见面的机会。」
  「什么——」
  月咏转过身子。他的背影显现出一团漆黑的影子。
  「我再说一次。你不能借助清玄这类强大的力量,而是应该用你自己拥有的方法与机智,亲手打倒娃娃。如果不这么做,你就无法见到九条兰。」
  我完全不知道月咏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告诉我这些情报,对你根本就没有好处吧?所以,我当然也没理由要相信你。我这个人……很会记仇的。你那时候把我打得那么惨,要是没有特殊的理由,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说完后,月咏只是忍不住放声笑着,肩膀不住颤抖。虽然他的表情几乎没太大的变化,不过笑的方法倒是挺多元的。
  「你当然可以如此多疑。你问我理由?这个嘛——你把我当成和娃娃一样没用,这点让我很困扰……这就是我的理由。啊,对啦。我还有一个更无趣的资讯还没告诉你——」
  月咏语带叹息地低声呢喃道。
  「……一位名叫哈罗德的男人来日本了。」
  「哈罗德?」
  「一个喜欢涉入纠纷之中的无趣男人。」
  「那家伙一样能使用意念?」
  或许这是个不用问也知道答案的问题,不过我还是开口问了。
  这时候,远方传来汽车车轮辗过砾石的声音。
  「三更半夜还有客人啊?我可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呢。」
  话才说完,月咏完全没发出任何脚步声,踏步离去。
  「等一下!喂!」
  「那么,晚安。愿你能好好享受美好的月夜。」
  我想要追上去,不过华怜拉住了我的衣角。
  『别追了……那家伙好恐怖。』
  我那紧握相机的手一样流满汗水,因血液而显得湿滑。
  月咏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把相机收进包包中时,走廊上传来两个人在行走的声音。当中较为沉重、踩得木板嘎叽作响的是清玄的脚步声,而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则轻盈极了。
  『月咏说的那件事……该怎么办?』
  「……我不会告诉清玄。」
  『你居然要照着那家伙的话做!?』
  「月咏和万一样,一直监视着我们。如果不是这样……那他就不可能在那么恰巧的时机现身。如果我把事情告诉清玄,他一定马上就晓得了。」
  『就算是这样——那家伙说不定其实对你布下了陷阱呀!』
  「我会调查看看,如果发现月咏是在说谎的话,我会马上告诉清玄。毕竟,现在唯一和我们站在同一战线的人,好像也就只有和泉清玄了……我也不愿意照着那家伙所说的话做。」
  然后,一如预计的时间,拉门前映照出人影。
  「什么……你也在啊?」
  与清玄并肩出现的男子,顶着一头茶色的发丝,身穿西装。他好像喝了酒,鼻子看起来红红的,领带也歪扭着。他眨着温和的双眼,踏入了房间内。
  「老师……?」
  他就是护棱高中现任的摄影社指导老师,热爱硬式摇滚与重金属音乐的男人——都波。

  为了能够专注于治疗——这个理由,都波把我和清玄赶出了房间。我不知道究竟该从哪里问起都波的事,而清玄在缘廊坐了下来,开口对我说:
  「仔细一看,你这身模样还真夸张啊。」
  「我的伤口不算什么……」
  「你等着。」
  清玄站起身子,从主屋中拿来了医箱。他叫我坐下,所以我便坐到缘廊上。他抓起我的右手,在上面滴了消毒水——一阵刺痛。
  「痛吗?」
  ……不会。」
  我强忍着,清玄用鼻子哼笑了一声。
  「虽然都波看得不太清楚,不过那家伙也看得到。」
  清玄身上散发出男性的气味与汗臭味。晒得黝黑的光头在月光下显得相当光滑。
  「人类的生命之中,有一种类似于意念的力量——不,夕颜比较喜欢称呼这种力量为『思考的力量』……这股力量布满在我们的肉体、生命之中,这你晓得吗?」
  我点点头。我以前在停车场拍摄意念时,曾经与清玄见过一面,在那之后就没再遇过彼此。当时我一直觉得他是个豪放磊落、说话粗鲁、能够赶跑所有阴暗、如同太阳般的男人。不过此时此刻的他,却露出认真且严肃的表情。
  「有时候意念的攻击,有可能会影响到人类原本所拥有的力量。这不是物理方面的影响,而是间接的、次要的影响。就像是DOT或是负面效果一样。」
  『……DOT?负面效mK?』
  所谓的「DOT」是Damage over Time的缩写,意思是指「伴随时间的流逝,会持续造成损害」。而「负面效果」则是指Debuff,降低对方能力值的意思。这些全都是美国用的RPG用语——我对华怜说明道。我想起了清玄好像是网路游戏的重度玩家。
  「虽然不能说所有的案例都是这样,不过夕颜的『思考的力量』完全被消除了。只要调整出吻合的波长,就能够轻易地轰散意念。她的意念被夺走大半,所以意识才无法恢复。」
  「夕颜会好起来吗?」
  「有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反正我们会治疗她。就像是在空的油槽里面注入汽油一样……我们会注入意念,除去娃娃留下的那些不必要的意念碎片。这个能力就是都波那家伙唯一的优点。」
  清玄说完后,屋内传来「我听得到你说话喔」的声音。
  我怱地转过头,看到拉门好像闪过一道光。我的双眼也看到了。那道光和荡漾在游泳池底的光线一样,感觉好像如同摇曳的粼粼水波——
  「很稀奇吗?治疗时会出现光是常识吧。」
  「我只是没想到……都波老师居然是意念能力者。我的身边居然……」
  「我怎么可能让夕颜去念一间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人士的学校?」
  我点点头。夕颜看得到意念,因此很有可能会被卷入与意念相关的纠纷之中。所以,清玄才会让她去念一间有意念能力相关者的学校——
  「唉,不过都波和我一样,没办法像夕颜看得那么清楚——嗯,这样应该行了吧?」
  清玄放开我的手。手上缠着纱布,纱布上头卷着纯白色的绷带。
  「我们想要看见意念时,使用这个就能够看得更清楚。」
  清玄拿起放在胸前口袋里的黑框眼镜,对我说道。眼镜镜片很大,给人一种复古的感觉,外框是塑胶制的—上面有许多细小的伤痕。这是一副没有度数的眼镜。
  清玄戴上眼镜。看起来实在有够不搭。
  「戴上这个,就能够看到过去所看不到的东西。当然也看得到那里的小姑娘。」
  「您已经发现华怜了吗?」
  「隐约有感觉到。这眼镜里头啊,注入了大量的意念。这是我请上一代——也就是我老爸那一代制造的。这种东西叫作『念具』,有时候在不同的地方也可以称为『咒具』。灭除机构的那些混帐家伙特别爱装模作样,称呼这些东西为『道具』……」
  「任何人都能使用这些物品吗?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东西。」
  「确实任何人都能使用这些物品,不过啊,少年……使用意念的力量,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也可以说这是一种『业障』。」
  业障——我怱地想起以前夕颜说过的话.
  「不论是月咏那种像是防护膜的意念,或者是现在的这个念具,可不是随随便便地想用就能用的。拿万来当作例子好了……那家伙老是口渴,好像整个人干涸了一样。」
  说到这个,万喝的矿泉水量确实很夸张。那就是使用意念所付出的代价?
  「再说说月咏,他只能在满月之夜发动意念的能力。」
  「这个我知道。」
  「不光是这样而已,除了满月之夜以外,尤其是在新月的期间,他根本就没办法正常地生活。他无法持续集中精神,感情的起伏也会变得很剧烈。他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所以在满月之夜才能够得到惊人的力量。」
  我想起在护棱高中发生的事。虽然夕颜卯足全力战斗,但是攻击却完全发挥不了效果。丝毫无效。甚至伤害不了月咏的半根寒毛。
  清玄说,月咏为了得到那股力量,所以牺牲了满月以外的所有日子?
  如果清玄所说是真的,那华怜发动能力时我就会昏倒,也是一样的原因吗?只需要昏倒(虽然说「只」,不过其实也还是相当麻烦)就能够了事,是因为华怜本身就是意念的关系吗?或者是说,其实负担平均分配到我与华怜两人身上了?还是说,全都是镜头这个道具的功劳?
  「为什么您会那么了解月咏这个敌人的背景呢?」
  清玄露出沉郁的表情。
  「不要在不该问的问题上追根究底。我以前也曾经使用过意念,不过后来不再使用了。对人类来说,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拥有无法控制的力量,否则一定会有其他某些事物产生扭曲。就算不拥有意念的能力,人类还是能够坚强地生存下去。」
  清玄对意念应该是持否定的态度吧?不过,夕颜的想法却与他不同。
  ——那可是『思考的力量』唷?这个力量所引发的奇迹……你不觉得挺棒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您和夕颜的想法好像有根本上的不同。」
  我率直地说道,清玄的脸变得更阴沉了。
  「我啊……曾经运用意念的力量,夺走了夕颜的母亲。」
  「什——」
  「对夕颜来说,那个存在就像是奇迹一样,然而我却夺走了那一切。」
  面对哑然失声的我,清玄缓缓说道。
  夕颜即将从小学毕业的那一年——听说那时候清玄还会使用意念的能力,并且帮忙解决各种与意念有关的纠纷——他以神官的身分,成为人们心灵的依靠。同时,那也是为了要赚取生活费。
  「为了使用意念,我付出的代价就是……我非常非常渴求与人们沟通交流。然后,唉——我玩起线上游戏。只要玩线上游戏,不论何时登入都会有人陪伴我;只要找人交谈,就会有人回应我。对我来说,能够与世界有所连结,让我觉得非常安心。我极端垃需要线上游戏——说来奇怪,不过我付出的代价就是这样。然而,光玩游戏,根本就毫无帮助,我渐渐开始与夕颜的妈妈吵架。」
  清玄不说「妻子」,而是说「夕颜的妈妈」。
  面对逐渐无法控制自己精神状态的清玄,妻子提出离婚的要求。嘴上与妻子互不相让的清玄最后只能走上离婚之路,不过他拒绝让妻子带走夕颜。如果除了妻子以外,连夕颜都离开他身边的话,他实在受不了。妻子接受了清玄的理由,独自一人离开了这个家。
  「夕颜不知道这件事——只是每天都问我:『妈妈今天会回来吗?』我每天都只能支支吾吾地敷衍她,完全束手无策。」
  然后某一天。
  夕颜不再问了。
  妈妈回来了。
  『难道……』
  华怜低声呢喃道。
  「那个妈妈是由意念形成的,是夕颜创造出来的。」
  神社当中充满了人类的各种思绪。清玄推测,恐怕夕颜就是蒐集了飘散在当中的意念,把它们改造成人的形状——也就是发挥了『诱因』的技巧。然而夕颜本人并没有察觉这件事,她只是开心地觉得妈妈回来了。
  「到底哪个世界能接受——一般人看不到的、有三只手、看起来像是浮尸一样一脸青肿的母亲?」
  「于是,您就把那个意念……」
  我忍不住问了出口。清玄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我破坏了它。」
  然而,清玄失算了。
  那一天是国中期末考的第一天。学校早上就结束了课程,夕颜于是便回到家里。
  ——妈妈,我回来了!
  开口说出这句话的夕颜,正巧目击了清玄用右手贯穿了母亲。
  ——夕颜,你——
  ——不要……
  ——这家伙不是你的母亲!
  ——不要啊啊啊啊啊!
  夕颜当场大哭了起来。
  「那天以后,有好久好久……她都不再说话了。夕颜其实也知道……知道那不是她真正的母亲。我之所以会发现这件事,是因为夕颜后来又愿意和我说话了。不过那时候啊,夕颜好像已经非常讨厌我了。」
  「原来曾经发生这种事……」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愚笨。我原本一直以为夕颜之所以讨厌父亲,单纯只是因为叛逆期的关系而已。不过——事实并非如此。夕颜一定也了解清玄为什么要那么做,但她对那样的举动却只有排斥感。她心中抱持着矛盾的思绪,但却必须与父亲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所以她没办法不排斥……
  「已经好罗!」
  房间内传来都波的声音。他说话的时机,让人觉得他刚才一样在听清玄诉说往事,等待清玄结束话题后,才还择出声。
  清玄站了起来。就在我跟着也站起身的时候,清玄看向我。
  「你应该了解原因了吧。你今天就先回去吧,夕颜没事了。」
  「可是,我……」
  「老子叫你回去。」
  他的话语强硬,不容分说。
  「夕颜已经和我提过你遇到的状况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我聊起学校的朋友。夕颜应该也不是没有朋友,不过或许夕颜觉得你能够了解她的经验吧。不过到底如何……也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清玄伸手放在拉门上,只回过头来表示:
  「……少年,未来的事,是意念能力者之间的问题,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介入解决的了。你最好乖乖的——这也是为了你好。」
  清玄俯视着我的视线,看起来完全不退让。
  而我——却选择撇开了视线。
  3
  隔天早晨,满天浓云。
  总觉得有种我家空荡宽阔得毫无意义的感觉。不过毕竟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会这样想大概也是理所当然的。一大早我难得地站在厨房,眼前是放在火炉上的水壶,我计算时间,拿起水壶,然后把热水注入放在一旁的咖啡壶当中。
  平常我不见得会吃早餐。受到昨天的冲击,我今天一样根本就没食欲,然而华怜却说:
  『吃东西可以让人产生活力,所以你一定要吃早餐。就算只吃一点点也没关系。这个世界上啊——有很多人想吃却不能吃,只能靠着点滴摄取营养。』
  都因为她说了这番话。不用想也知道,这些话一定和华怜自己过去的住院生活有关。
  我一直等到滴式咖啡的最后一滴滴入壶中后,接着便把咖啡倒到马克杯里。早晨的咖啡是泡得稍淡的黑咖啡。我吞了一口咖啡,走向客厅。咖啡的香气帮助我提神醒脑,刚睡醒的舌头上传来令人舒畅的苦味。
  『欸……为什么你要喝咖啡?我讨厌苦的东西啦!』
  华怜轻盈地一屁股飞坐到沙发上,啪哒啪哒地晃着腿。
  我忽略她,在桌上摊开报纸。地方版的页面上比现了一篇小小的报导:「下泽原发生原因未知的爆炸案?」有居民听到爆炸声,并且目击到强烈的光线。然而——由于那个意念并不会影响现实世界——所以报导上写着「伤亡人数为零」。
  伤亡人数根本就不是零。夕颜就是受害者。
  一根小小的刺插上了我的心头。
  「嗯……」
  我的视线又被另外一篇经济版的报导吸引了。「哈罗德·加布理埃尔低调来日」。我看了副标题,上面写着:「英国大投资家着眼日本?」
  「哈罗德……」
  我想起昨晚月咏说的话。
  ——WCO中一位名叫哈罗德的男人来日本了。
  只是刚好两个人名字一样而已吗?报导本身也只是个平凡无奇的小专栏而已。哈罗德·加布理埃尔是一名个人投资家,拥有世界首届一指的财力,而他悄悄地来到日本。过去他只投资英国与美国的企业,而现在他终于看上了日本市场了吗——报导内容大概是这样。就算再看下去,也得不到更多的消息了。我阖上报纸。
  「呜喔!」
  华怜就在眼前,她跪坐在桌子上。
  「你、你在干嘛啦?很难看耶!」
  『甜的。』
  「啥?」
  『我想吃甜的——!我讨厌苦的——!』
  我又吞了一口咖啡。由于我和她距离很近,所以华怜一边发出『呜』的呻吟声,一边愈离愈远。
  桌子对面的椅子时常维持着没有靠起来的状态,因为那里是华怜的指定座位。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拿出真的只有偶尔才会吃的巧克力饼干,打开包装。我一边嚼着饼干,一边咽下一口咖啡。这种饼干本来就很甜,所以和咖啡的滋味很搭。巧克力的甜味和咖啡一起在口中化了开来。
  『钦……你的早餐每次都那么穷酸吗?』
  「我不觉得穷酸啊。」
  『在医院吃的东西还比较好耶。』
  我正准备要说「毕竟是医院嘛」,不过说到这个,我才想起来就算住院期间,我好像也都没好好地吃早餐。
  「……夕颜家应该是吃日式早餐吧。」
  『感觉很有可能耶!鲑鱼和生鸡蛋配上热腾腾的味噌汤!』
  「再加上纳豆?」
  真是个简单马虎的想像,不过感觉好像并没有错。我擅自预想着夕颜应该很会做菜吧。我想起夕颜的笑容——然后又啜饮了一口咖啡。
  『你的朋友……大部分家里都是吃日式早餐吗?』
  「我不知道耶……我曾听说过堤学姊家是吃西式早餐。她会喝红茶酡沙拉,然后喝杯柳橙汁之后再去上学。」
  『哇……感觉也太像大小姐了吧?实际上咧?』
  「『实际上咧』是什么问题啊?我确实听说过他父亲是某间大企业的董事,母亲是大学教授。」
  『呜喔……!我最不擅长和这种人相处了。』
  我真希望华怜能介绍一下她擅长相处的人长什么样子。
  「说到这个,来栖他家就奇怪多了。」
  『他家吃什么?』
  「美式煎松饼。」
  『……嗄?』
  「听说他家每天都会煎松饼,他都会配着奶油、枫糖一起吃,大概吃个两块吧。」
  华怜皱起眉头,一瞬间陷入沉嗯,然后——
  『……噗!啊哈、啊哈哈哈哈!』
  她一口气放声大笑。我也跟着笑了起来。我觉得这实在太像来栖的风格了。之前有一次在上学路上碰到他时,他的脸上就沾着奶油,我还帮他把奶油擦掉呢。
  「欸,华怜。」
  『啊哈哈哈哈……哈、哈……嗯?晶,怎么啦?』
  「每天的生活,真的很珍贵。」
  华怜好像对我说的话没什么共鸣的样子。
  「我第一次觉得,有夕颜、堤学姊、来栖的每一天……平凡无奇的每一天原来是如此珍贵。」
  华怜敛起笑容,凝视着我。
  「我以前一直在想,我实现你的愿望后,自己一定又会回到没有意念的生活当中;那只是一种大略的未来预想。不过现在……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看向右手,我自己裹上的纯白绷带映入眼帘。
  「清玄叫我回家时,我完全找不到能够回覆他的话语。或许……不是话语,说是『力量』也行,或者也可以说是『意志』。我到底能够做些什么呢?」
  『打倒娃娃。』
  「不过,这个……」
  『我们要打倒娃娃。』
  华怜重复说道。我看向华怜的双眼。
  ——我真的……做得到吗?……不可能的。
  华怜的眼中充满觉悟。不过,答案并不在那里。

  梅雨季筛将近,带着伞的行人也跟着零星出现。我的心情和阴天的天空一样,阴郁无光。
  到学校后,我到夕颜的教室确认了一趟。夕颜没来。
  然后我也去了佐久的一年级生教室。不过,佐久一样没来上学。
  昨天的那群女孩子说道:
  「雨野学长和小杏正在交往吗!?学长居然每天都来找她耶!」
  招来不必要的误解,我只好露出苦笑,摇了摇头。佐久依旧没有主动联络我。我昨天只传了一封简讯给她,内容为「我没能把兰带回来」。或许她很失望吧。我让她那么期待,但是却什么事也办不到。
  现在我待在摄影社的社办教室里。宣告第一堂课开始的钟声响起,不过我还是坐在社办的椅子上。
  『优等生,你不去上课呀?』
  我没有回答华怜,只是拿下眼镜,用双手盖住脸。眉问用力,然后松开。从昨天开始我就思考了太多事,感觉思考回路都快短路了。
  「……意块诞生的瞬间,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吗……」
  夕颜曾经说过。如果一直持续想着某件事情,脑中就会出现一种「滚动凝聚」的感觉,而这股感觉就会变成意块——
  我重新戴上眼镜,站起身子。装饰在墙面上的一排照片映入我的视线。拍摄了春天山脉的照片、照了郁金香的微距照片、利用高速镜头捕捉的跳动水滴、夜空星辰拖着长长尾巴描绘出圆周的长时间曝光照片。拍摄的目标物各式各样。有的构图老派,也有的构图手法稚嫩但却充满动感。摄影者一定也各有不同。这应该是过去的社员们拍的照片吧。
  架上有好几本照片集,我伸手拿了最新的一册翻开。
  标题为「神社幻影」。封面的图为神社境内的景色,照片是夜晚拍的。里头有着辉煌焚烧的篝火,照片中央站着衣装正式的神官。
  「是神社的照片啊……」
  我迅速地翻过,每一页拍的都是神社。使用的应该是PENTAX的中片幅相机。照片本身虽然不华美,不过有一种沉稳的感觉,传达出被拍摄物体的质威。
  这些照片的拍摄者很有想法。首先,拍的并不是有名的神社,而是好像每个小镇都有的、静悄悄耸立的那种小神社。拍摄者拍下了该神社最灿烂的瞬间,比如一年一度的祭祀……等等。有不少神官、巫女等与神社有关的人都有入镜。
  『哇——真是好照片。上头的人看起来栩栩如生耶!而且——怎么说呢!有一种令人依依不舍的感觉……就算拍的是没有生命的物体,好像也能感受到拍摄者的温柔。』
  拍摄一年一度的祭祀活动——说起来简单,不过要完全不错过祭典举行的日子,为了摄影而赶往现场,其实应该很辛苦。拍摄的对象为全国各地的神社。要拍出整本相簿分量的照片,不知道究竟花了多少时间。
  我看了拍摄者的名字。深月透也……我没听过这个名字。年龄为二十四岁?好年轻。
  『好意外喔,我还以为夕颜很讨厌她家呢,没想到……她居然拥有这种照片集,那不就表示她其实对神社也很有兴趣吗?』
  「喂,这是……」
  我翻阅照片集的手停了下来。
  这张照片拍的是进入神社前的参道。拍摄者尽可能贴近地面,以仰视角度拍下长长的石阶。照片顶端有被鸟居切割出的天空,是晴朗的夏季蓝天。
  感觉似曾相似。当然。因为照片中拍的就是星棱神社啊。
  下一张照片。眼前是神社境内,拍到了三个人。皮肤依旧黝黑、身躯健壮武勇的是和泉清玄,他的笑脸看起来相当年轻。接着是夕颜,她那时候应该才就读小学吧?她的神色紧张,看着拍摄者。在这张照片中,她一样穿着怪异的运动外套,底色是绿色的,并且印了一只黄色的无尾熊。
  『欸,这个人该不会就是……』
  两人的身旁有一名女性。由于清玄身材魁梧,所以女性看起来格外娇小。她留着黑色的长发,绑在后头。脸上的微笑看起来相当稳重,不过眼神中闪烁着一点淘气的光芒,好像正在说些什么。
  长得好像。我直觉认为她就是夕颜的母亲。
  「啊,雨野,我就知道你果然在这里。」
  怱地,教室的门被打开。我惊慌地阖上相簿,转过头去。
  音乐老师都波站在门口。比起昨天喝醉的感觉,都波今天看起来正常多了,不过他的眼睛下方浮现黑眼圈,并且睡眠不足似地打了个呵欠。
  「雨野,你知道今天第一堂课是音乐课,所以就跷课了?」
  「啊——」
  我根本就完全忘了第一堂课是什么课。
  「老师,你还不是一样,你现在出现在这里,课程要怎么办?」
  「我播放了CD才过来的。我叫大家听完以后写下心得。你之后也一样要交心得作业给我,所以这个你拿回家听。」
  我看向老师递给我的CD封面。身穿法袍魔术师的手,以及缘色怪物的手,其中一方打算要把金色的钥匙交与另外一方。这张是德国金属乐乐团「万圣节乐团」的专辑。英文名称为『Keeper of the Seven Keys Part2』,中文翻译为『七把钥匙的主人第二乐章』。
  都波好像注意到我讶异的表情,他摇了摇头。
  「我可不接受『老师,第一乐章在哪里』这种平凡无聊的问题喔——!」
  「我才不会问那种问题咧……」
  我想像着待在音乐教室中安静聆听CD的同学们。这是一张充满速度感的金属乐曲专辑,而且歌词内容也非常荒诞。史汀博士创造出诡异的生物,并且要让生物们扰乱世界。而现在一群高中生正并排坐在位子上,听着这些荒唐无稽的歌曲。
  『晶,你知道这个乐团?』
  「嗯——这个还你。」
  我把CD还给都波。
  「你居然知道万圣节乐团!你还真是个摇滚小子耶!」
  「……那,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你不觉得把跷课的小孩带回教室就是老师该尽的责任吗?」
  他说得完全没错。不过,我今天不知为何就是没心情遵守他的说法。
  「夕颜……还好吗?」
  「没事。她现在应该睡得正香甜吧。」
  都波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僵硬的身体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原来这里就是摄影社啊,哦——照片真的很多耶!」
  都波走到了教室深处。我朝他的背影问道:
  「娃娃……是真心想杀了夕颜吗?」
  「喂喂喂,居然一大早就问些危险的问题啊。唉……如果夕颜的身体状况真的有什么万一,清玄先生应该也不会保持沉默坐视不管吧。灭除机构当然不会不知道这种事啊。」
  他们不会杀掉夕颜。不过意思也就是说——如果对象是我,他们或许就会真的痛下毒手吧?
  「老师,你和清玄先生交情好吗?是因为你拥有治愈的能力吗?」
  「治愈?哦,你在说意念啊……与其说治愈,不如说是祛除会比较恰当。我可以排除掉残留在体内的异物,藉此促进意念恢复。这种能力好像不太常见,拜这能力所赐,有时候会像这样害我在喝酒的宴会上突然被叫了出去。」
  「老师的能力也是使用意念得来的吗?老师也一样——使用了意念后,必须付出某种代价吗?或者是会出现类似某种反作用力之类的……」
  都波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底下有明显的黑眼圈.
  「使用意念后的夜晚,我会想要熬夜听高音量的重金属乐直到天亮。虽然每次听的曲目不同,不过只要能够完全沉浸在乐曲的世界观中,有时候就能够让我忘了自己。这对我来说是必要的。」
  『什么啊,好令人意外的反作用力喔……』
  华怜低声说道。我也有同感。
  「顺便跟你说,昨晚我听的是『梦剧场乐团』的《Images and words》。」
  「这种消息没人想知道。」
  「怎么可能没人想知道!这可是超有名的专辑耶!」
  接着都波开始诉说着「梦剧场乐团」到底有多么优秀。
  「老师——老师,你也是轻音部的指导老师,对不对?」
  「欸,你居然完全无视我说的话!最近的学生还真冷漠……是啊,我是。在这间学校里,和摇滚有关的一切全都由我负责!」
  「……其他还有什么与摇滚有关的,如果老师方便的话,希望你可以告诉我。」
  「……我不方便,所以不能告诉你。」
  都波把视线从我的身上撇开。
  「有一个一年级的学生……佐久杏,她是轻音部的社员,对不对?你觉得她……怎么样?我听说她是弹吉他的。」
  「什么?雨野,你喜欢年纪小的啊?」
  「请你不要对这个问题做出不必要的邪恶猜想。」
  「哦哦,好可怕喔……嗯,她也不是弹吉他弹得不好啦,不过比起这件事,我觉得她好像没有很强烈想组乐团的心思。虽然这或许和她个性不太积极有关啦。」
  关于这件事,我觉得自己好像也能理解。
  「我有时候会想,说不定她能够在吉他以外的地方出乎意料地展现出才能。哎呀,不过从入学到现在也还没过多久,所以要看之后的发展啦。对啦——佐久怎么了吗?雨野啊,你应该不是那种明明没兴趣却还会开口问一年级学生状况的人吧。」
  「最近佐久常常请假。我只是在想,不知道去哪才能遇到她。」
  都波爱凑热闹的本性毕露,嘴上说着「什么嘛,你果然对佐久有意思啊」,窃窃自喜地看着我,不过马上说道:
  「我说你啊,雨野,我知道你跷课——所以就直接来了这里喔。」
  「什么?」
  「我知道你很担心夕颜,对吧?于是我就想啊,如果我的猜想没错,那你一定会到与夕颜关联最深的地方——同时也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地方。」
  都波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背。
  「那佐久当然也是一样的罗!她应诙会待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地方吧。」
  都波说了以后,我才意识到。能够见到佐久的地方——
  『展演馆。』
  华怜低声说道。
  没错。我居然没发现这么简单的事。
  「好啦,不管怎样,快回教室吧。既然你知道万圣节乐团,那就算现在才回教室也一定还有时间写心得吧。」
  都波率先准备踏出教室,我对他说:
  「老师……你真的是一位好老师。」
  他忽然停下脚步。
  「雨野——」
  他回过头,对我说道:
  「——我认为啊,你对别人绝望还太早了。这个世界上……像安久津那种大逆不道的犯罪者是一种例外。我也一直深深地反省自己,过去我居然没发现那家伙犯下的罪行。为了恢复学生对别人的信任感,我愿意做任何事。我已经决定了,我一定要这么做。如果发生什么事,就找我谈谈吧——听到没?」
  老师好像害羞了。不过,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热忱。
  4
  课程中途进入教室的我,认真地听课直到当天最后一堂课结束。我庆幸自己有去上课。这让我觉得好像平常的生活又回来了。
  课程结束了以后,我才刚离开教室,就看到一个啪哒啪哒迈步跑向这里的人影。
  「晶!」
  来栖来到我的面前,露出比日光灯更能照亮周围的天使笑容。
  「对不起,昨天……发生了各种事。」
  他感到抱歉似地双手合十,低下了头。我忍不住涌现一股想要搓乱他头发的冲动,不过班上的女孩子们正凝视着来栖,所以我只好选择罢手。我把右手藏到身后,避免被来栖看到手上的绷带。
  「哦,你是说后援会啊?那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嘛。」
  「呼。」
  「……来栖?」
  一瞬间,我觉得来栖的眼神好像在看着远方。怎么了?后援会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有点想问,却又有点不太想问,不对,或许那个眼神根本就只是我的错觉吧。我决定当成是自己多心了。因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某些我们绝对不该亲自踏入的领域。
  「好啦,晶,我们去中央干事会吧!」
  「啊……对不起,我今天刚好有事。」
  「咦咦——!?」
  来栖皱起惹人喜爱的眉头,发出不满的大叫声。我露出苦笑——然后再也忍不住地伸手搓揉来栖的头。
  「昨天来栖也没来啊,我们扯平了吧?」
  「呜……」
  来栖忿忿地看着我,重新调整了发箍。
  「那你至少要告诉我原因嘛。你有什么要紧事?」
  「……夕颜请假,我要去探病。」
  「咦,真的吗?」
  来栖与夕颜应该水火不容才对,带他却打从心底担心似地说着。
  「那你还是去探视她一下吧。她个性那么奇怪,应该也没什么朋友。晶,没办法了,你就去陪陪她吧。」
  「嗯,我是这样打算的……咦,来栖?」
  「嗯?怎么了?」
  他露出宛如天使的笑容。
  我总觉得刚才的话语中好像混杂着强烈的讽刺意味,不过这应该是我的错觉吧。对,就当成是我的错觉吧。
  「没有……没什么。」
  「嗯,那再见罗!」
  当我正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华怜说话了:
  『啊——!那个学姊正在看这里耶!』
  堤学姊出现在走廊遥远的另一头。我低下视线,假装没注意到她。
  接着我就这样离开了校舍。我还没想到该怎么适当地向学姊解释,我也不晓得能不能想到好的藉口。学姊昨天并没有刻意追上来。那到底是学姊的贴心举动,还是因为她亲眼目睹了那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所以选择逃避我呢……?
  我现在还是不要想这个问题。我必须思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我踏出校门,和华怜一起走着。花的时间比平时还要多。
  『欸,你要走去哪啊?』
  经过车站时,华怜开口了。
  如果要去下泽原的话,就必须在这里搭电车。不过我想要再多走一会儿。
  「你昨天叫我『想想办法』,对不对?」
  『嗯?我有说过吗?』
  我一边感受轻微的头痛,一边对他说明。
  「我说我无法打败娃娃,你就对我说了那句话。」
  『啊,嗯,我有说啊。因为你说的话实在太不争气了,所以我的语气也就忍不住强硬了起来嘛。』
  「……华怜,你可别变得愈来愈凶暴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华怜一脸生气地绕到我面前。
  「如果不管我怎么想,怎么努力地想,都还是想不到办法的话……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透露出真实的心声。我真的完全想不到任何能够打倒娃娃的方法。
  然而,华怜的反应却完全出乎我的预想。
  『你在说什么傻话呀?你一定会想到的!』
  「……你到底有什么根据啊?」
  『因为你是雨野晶啊!』
  我凝视着华怜。我真的无法理解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很擅长思考嘛!过去你不也说中了很多我和夕颜完全没想像到的事吗?美莉的事件也是一样,六合玻璃和佐久之间的关系也是。因为我——非常相信你。我相信你的思考能力。』
  华怜一副理所当然似地说着。
  『我可是特别认可了你耶!特别认可唷?』
  然后——她害羞似地撇开视线,继续说道:
  『像你那么聪明的高中生……我过去从来没见过。就算你失去了自信,我还是愿意相信你。你应该为此感到骄傲耶!』
  我不禁压低了视线。我没办法继续再看着华怜的脸。
  我觉得身体深处充满了温暖的情厌。
  没错。就算……就算华怜自己决定要战斗——她也没办法采取任何行动。只要我不动作,她也就没办法戍事。但华怜是如此地相信我。明明我数度觉得自己「办不到」,华怜却还是相信我。
  真丢脸上具是的。我怎么老是依靠女孩子鼓励我呢?
  「我知道了。」
  我下定了决心。
  『你明白就好!』
  「既然你都把话说成那样了,那你也要帮我才行。」
  我说完后,这次换华怜露出不解的表情。我决定把刚才想到的事告诉她。正因为她如此信任我,所以我必须这么做。我希望能够请华怜一起帮忙出主意。
  「华怜,你觉得我到底该怎么做?说真的,我觉得娃娃已经超出我们所能对付的范围。你的能力能够拍摄下意念,不过我们不知道姓娃到底能够创造出多少意念。在还没拍完娃娃创造的所有意念之前,我的身体应该就会抗议了。这就是目前的现况。现在我真的想不到好办法,甚至没有半点头绪。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给我一点提示——」
  『…………』
  「嗯……难道你从来没想过我会没头绪到这个地步?」
  『不是这样啦!』
  华怜看着我。她的眼神好像在看某种稀奇的东西一样。
  『就是啊,你一直以来都只依照自己的想法行动。』
  「什么意思?」
  『你不是曾经被我或夕颜拉着去拍照吗?不过在追捕安久津时,还有寻找来栖的妹妹时,或者是帮助那位学姊的弟弟时——那些全部是你自己决定的行动不是吗?』
  听华怜这么说以后,事情好像确实是如此。
  『我啊,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顽固的人。因为每次要做重大决定时,你根本都不听我的意见。』
  这是我头一次发现这件事。我总是自行决定和自己有关的各种事。对平常人来说,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不过——我和华怜现在其实是休戚与共的。
  「……对不起。」
  『啊,不是啦,我不是在怪你啦!这两天,我不也都说了——要你想想办法吗?不过这样也许有些不对。』
  「不对?你的意思是?」
  『我以前一直都觉得啊,你负责出主意,而我发挥能力,我们各自分担一部分的工作,才能够走到今天。不过事实上并不是这样……虽然说使用的是我的能力,不过还是得由你按下快门按钮才行。不过啊,你却能够独立思考,想出办法。虽然有点难以敔齿,不过——总觉得就我的立场来看,自己好像是个负担。而现在你愿意像这样拜托我……我可以觉得你是在拜托我帮忙吗?就是啊,这样……怎么说呢——就是……』
  华怜轻轻地压着头上的帽子,含蓄地笑了笑。
  『我觉得很开心。』
  她的动作,是我过去未曾见过的、充满少女风情的动作——让我不禁心动了一下。
  『怎么了?』
  「没、没什么。」
  『明明就有什么!你老实讲啦!』
  我哪敢开口大声地说「我觉得好可爱」啊?我往后方走去,和华怜保持两公尺以上的距离。这是思考的安全范围。如果让她知道我刚刚的想法,她肯定会得意忘形。
  「我、我就说了,没事啦!」
  『真是的——!你真的很顽固耶!』
  「刚才你自己不也说过了吗?我就是顽固。然后,华怜……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意见和想法吗?」
  『我的意见和想法?』
  「关于娃娃的那件事,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才说到一半,华怜马上在我面前「啪」地拍了一下手。
  『当然就要那样罗!』
  「当然要哪样?」
  『那家伙让夕颜遇上那么糟糕的事——我们当然要把她揍飞!』
  「————」
  我目瞪口呆地听着她的话。
  华怜的理论单纯而明快。
  甚至毫无道理——或许她只是单纯地在表达自己的情感。
  不过,这是我所说不出的话语。
  听起来多么畅快,让我不禁失笑。我老是在想着娃娃的能力和华怜的能力属性完全不合,不过华怜的话语好像完全驱散了我原有的那些想法,充满了力量。
  华怜烦恼的重点和我完全不同。我也很想知道该如何揍飞娃娃,不过我太过拘泥于方法,几乎忘了原本的目的。
  我觉得自己从华怜的话语中得到了力量。
  『你为什么在笑?』
  「——没什么。我们走吧。」
  『走?走去哪里?』
  我指了指目的地。我们已经快到了。
  换句话说,过去我或许是在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来这里。因为来了就等于必须做出决定,必须决定是否要与娃娃交战。或许我会死——我必须与这份恐惧感抗战。
  来到这里,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决定。因为这里是必须做出最后决断的地方。

  这个公园和八年前一样,完全保留了原本的面貌。生锈的秋千铁链,溜滑梯的扶手,这些景物如实地诉说着时间的流逝。而沙坑、饮水台也全都和当时一样,存在于相同的位置。
  公园中恰巧没有任何人影。没有路过的脚踏车或行人,一片死寂。这样的寂静,非常适合现在的我。
  『这里,莫非就是……』
  「我最后为美莉拍照的公园。」
  华怜的表情阴郁,她应该不了解我在想什么吧。
  「欸,华怜。我过去用你的镜头拍下了好几个意念。」
  我抚摸着锻棒的表面。微微凹凸的感觉,冰冷的触感传上指尖。
  『嗯……然后呢?』
  我最后一次拍摄美莉时,是在夏天的时候。好炎热、好酷热的夏天。是和现在阴沉的天空完全不同的闷热。
  我抬起视线,云朵间出现了缝隙。
  「不过我还没真正地拍摄过『照片』。我指的不是拍下意念——而是拍摄下对我来说珍贵的人事物。我不是因为没发现重要的人事物,所以才不拍照。而是因为我……之前还没有下定决心。」
  『那件事和这个公园有什么关系……?』
  「我必须从这个公园重新开始。我在这个公园中拍下最后一张照片,之后就不再拍照了。所以,我要从这个公园再次开始。」
  『……原来如此。』
  华怜好像了解了。
  『我知道了。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觉得这样做很好。那你要拍什么?』
  我使劲地抓了抓太阳穴。虽然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她居然还不晓得要拍什么。虽然我觉得她根本只是在装傻,不过她却露出一副好像真的完全不懂的表情,瞪大双眼看着我。
  「拍你。」
  我努力假装平静地说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我用一种宛如「明天也请多指教喔」的轻松态度说道。如果不以这样的态度拜托她,我觉得自己会很害羞。
  『咦……』
  华怜一瞬间愣愣地张大了嘴巴,表示:
  『咦咦咦咦咦!?不、不行啦!这、这对你来说是一张很重要的照片耶?那么重要的照片,你居然要拍我……』
  「正确来说,是要拍一张我和你一起入镜的人像照片。我们可以用计时器拍照。哎呀,当然和艺术性有一段差距啦。」
  『讨论艺术性之前,更重要的问题应该是……我是个意念耶?根、根本不知道拍不拍得到。』
  「你怎么现在还在说这种傻话?如果不打算使用能力的话,只要利用这颗镜头,应该就能够看到意念。意思是说,只要穿过镜头的光能够照射在底片上,就一定能够拍出照片。」
  唧就、就算真的是这样,我说不定还是有可能会不见啊。』
  「为什么?因为你害羞了?」
  『才、才不是咧!——哎、哎唷,既然你竪持一定要拍我的话,那我就好心让你拍啦!』
  「嗯,我坚持一定要拍你。」
  我说完后,华怜不知道为什么红着一张脸。她生气了吗?我刚刚说「当然和艺术性有一段差距啦」,这句话或许失言了。我好像应该更进一步说明清楚才对。
  「华怜……昨天的事件让我思考了很多事。就算我们的个性再不合,彼此之间的冲突也实在太多了。说真的,冲突争吵让我觉得很不痛快。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你能够多贴近我的思考,那事情就不会那么麻烦了。」
  『……那是因为你的想法太偏激了吧。』
  「没错。我的想法很偏激。不过你也和我一样偏颇。」
  『唔呜呜呜,你是想找我吵架吗?』
  「你听我说完嘛。到头来,我们如果不冲突,就无法了解彼此。而且我们也不能觉得冲突很麻烦。未来我一定还是会与你发生冲突,肯定仍会继续不断地吵个没完。不过就算如此——每一次争吵,我就会多思考一点关于你的事。我会继续努力了解你的。」
  『…………』
  华怜的嘴巴歪成「へ」字型,一直盯着我看。
  「你有什么不满吗?」
  华怜大幅度地摇了摇头。
  『我觉得你好狡猾。』
  「哪里狡猾?」
  『你总是这样,每次都想靠道理解决,实在太狡猾了。明知道如此——明知道是这样,却仍然能够强烈地动摇我的心。』
  华怜的话语贯入我的胸口。
  你也一样狡猾啊。你总是凭着情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明知道如此,但刚才你不小心说出的那些话,现在却也一样动摇着我的心。
  『我们来拍照吧。然后再一起思考揍飞娃娃的方法——我们两个人一起想!』
  华怜绽放出动人的笑容。如果现场有一百个男人看到这张笑脸,肯定一百个人都会坠人情网。
  借华怜本人的台词来说的话,就是「按下快门的好时机!」可惜很不巧,我刚刚错失了拍照的大好机会。
  为了弥补这个遗憾,我决定把这副笑脸深深烙印在心底。烙印在没人看得见的、我的心底深处。
  我没有三脚架这类方便好用的道具,只好努力找出适合摆放相机的位置,结果——发现只能摆在长椅上。椅子高度大约是五十公分,我从椅子后方观察观景窗内。我必须从这个位置决定被拍的我们该站在哪里。
  「华怜,你蹲下来看看……对对对,这样就能人镜了。啊,不过这种蹲法感觉实在不太好看。」
  『咦——?你不是叫我蹲下吗?』
  「是没错……下过如果从正面看蹲着的女孩子,内裤都一览无遗了。」
  在那之后,我大概被劈哩啪啦地痛打了三分钟左右。
  『下次要是你敢再这样讲,可就不是那么简单能解决的了!』
  华怜连耳根子都红透了,气愤地对我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了啦!你不要那么生气嘛!白色的内裤很可爱啊!上面绑着红色蝴蝶结,应该可以说是少女的兴趣……」
  她又相当认真地揍了我一顿。
  『我、我又不是因为个人喜好才穿着这身衣服的!』
  她如此表示。
  接下来的五分钟,我因为疼痛而说不出话。不光是我,和我共享感觉的华怜一样也很痛。
  「嗯……这样就对到焦了。」
  最后华怜选择跪坐。她不用担心弄脏衣服、身体,这一点让我觉得相当羡慕。
  「你再往后退个六十公分。」
  『为什么?』
  「因为我要从椅子的角落拍照,所以你必须配合相机的位置再往后退。」
  『我知道了……啊!晶,看上面!』
  我仰望天空。
  方才的云朵缝隙移动了,露出太阳的踪影。公园中充满了光线,一瞬间彷佛绿意再次苏醒,四处开始闪烁起光辉。
  『快点拍呀!世界上最伟大的照明设备就是太阳!』
  「OK!」
  我把计时器设定成十秒钟,按下快门按钮。光圈调小两格,快门速度设定在1/800秒。这样应该可以拍出刚好或有些明亮的照片。
  『——快快快,赶快过来!』
  华怜用雀跃的声音对我招手。我坐在她右边的地板上。华怜的身体紧靠着我,闭上右眼,对着相机伸出手指,动作看起来像是在「砰」地一声用手射击一样。明明就算我们不靠那么近,也能够被照到画面里——一瞬间我脑中闪过这个想法,不过我并没有说出口。这样的华怜感觉也不坏。
  过了十秒后,相机自动按下了快门。
  由于华怜并没有发动能力,所以当然没有发生任何事。就只是拍出了一张照片。
  不过——
  在这l/800秒间,我的心里却产生了某种变化。
  我终于再次想起:对我来说,拍下自己重视的人事物——这种无可取代的珍贵举动,究竟有多么重要。
  雀跃的心情。
  拍照时的快乐。
  各种感受在我的心底深处聚集出小泡泡,然后沸腾般地咕噜咕噜涌现而出。
  『晶。』
  站起身子的华怜,对我伸出了手。
  『我们走吧!』
  让我再次想起相机的乐趣的少女身影,看起来格外地耀眼。我想,这一定不单只是逆光的缘故。

  5
  抵达下泽原展演馆的时间比昨天早了一点,太阳才刚要下山。虽然我们经过了那间卖柠檬派的店铺,不过华怜并没有说什么。等到解决这个问题后,我决定下次一定要来吃这间店的柠檬派。如果夕颜已经复原,那就和夕颜一起来吧。我实在没自信能够独自一人踏进蛋糕店里。
  我来到大楼前面,刚好目击了令人疑惑的一幕。今天应该没有演唱会的行程,然而那些穿着歌德萝莉服装的DL粉丝们却和昨天一样聚集在这里。
  『大家都很担心兰呢。』
  一定是这样没错。兰明明受到那么多人的爱护,但却还是选择了逃走。我想他一定也知道粉丝们的心意,不过对他来说,必定有一个更重大的原因促使他这么做——这个原因,到底是什么?
  我搭乘电梯前往位于七楼的展演馆。售票处没有人,虽然室内灯亮着,不过四周一片寂静。
  「今天没有表演喔……咦,啊,原来是你。」
  背后有人开口叫住我,我转过头,发现是展演馆的工作人员——昨天他阻止拿出相机的我,把我带离了彩排现场。
  「听说……还是没有找到兰。我听杏小妹说的。杏小妹……今天应该在表演会场吧。」
  工作人员告诉我,如果我不会待太久的话,那可以去表演会场,说完后他便离开了。
  我踏入了表演会场中。
  这里和昨天一样,点着灯光。不过和昨天完全不同的足,今天完全没有人烟,丝毫感觉不到会场工作人员、乐团人员、道具人员们散发出来的活力。
  微弱的灯光照着舞台,而佐久就站在那里。
  我关上会场的大门,传出微微的声响。佐久转过头看向这里。寂静压迫着我的耳朵。会场内原本就有隔音设施,所以特别能够吸收杂音。就连我踏向舞台的脚步声,也立刻就被隔音棉所吸收。
  「佐久。」
  我抬头看着舞台,开口说道。
  「学长,昨天真的很谢谢你……我,都没向你,好好道谢……」
  「抱歉,我原本打算要带兰回来,但却食言了。」
  佐久紧紧地闭上双眼,摇了摇头。
  「我……真是个没用的,学妹……学长为了我,那么努力,我却……只顾着担心庵吏……什么都没告诉学长……」
  「……佐久,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如果你不想回答我的话,你也可以选择不要回答。」
  佐久瞪大双眼看着我,接着点点头。
  「对兰来说,明天是特别的日子吗?」
  月咏——曾经对我说过。
  ——后天是关键。你一样拥有确认是真是假的方法。
  确认的方法到底是什么?我没办法询问兰本人。这样的话,我唯一能问的就只有佐久了。
  佐久用手按着嘴,缓缓地点了两下头。接着眼神游移,大约呢喃了三次「那个……」,接着对我说:
  「学、学长!」
  她高声喊道。她好像对于自己的大音量也感到很惊讶,然后继续说:
  「那个,学长……学长,你愿意听我说……全部的事情吗……?」
  我回答她「嗯」。我本来内心就多少期待着佐久会主动这样对我说。没错,我期待着——她提供的消息,说不定能够助我了解这次事件的全貌。
  然而,就算我知道了那些事,依旧想不到打倒娃娃的方法。

  九条兰——佐久庵吏的母亲是个实业家,好像事业相当成功。她是个热爱音乐的人,努力支援年轻的音乐家,建造了这栋附设展演馆的大楼。她的口头禅就是「自己选择的未来才有意义」——母亲告诉兰,除了和父母一样成为实业家外,还有其他的道路可以走。于是兰便选择了音乐这条路。
  从年幼时期开始,兰就经常到这里游玩。直到母亲过世后,兰才了解自己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听说这是这两年左右的事。
  刚好「Destination Link」也差不多在那个时期开始活动,急速地聚集了支持者。
  「可是……庵吏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经营大楼。过去曾有人帮助我们经营……不过,那个人最后也心灰意冷……最后失去了联络。」
  原本进驻这栋大楼的CD唱片行也撤出,他们开始以直营店的型态经营店铺,但是却连连赤字。不论DL的粉丝再多,要提升独立乐团的收入毕竟还是非常困难。不久后,可周转的资金见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等着他们的结果就只有——卖掉大楼。
  「……房仲业者好像说……似乎有人愿意收购,只要对方愿意买下,那一定会大有帮助……」
  然而,兰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卖掉大楼。这栋大楼中充满了母亲的回忆。父亲、兄弟姊妹都没人愿意帮助兰。在热衷经营实业的家族之间,只有兰一个人走了音乐这条路。佐久说,大家大概都觉得兰是在游玩挥霍吧。
  「庵吏是认真的。他的认真程度绝对不输任何人……!然而,却没有人愿意出手帮……」
  我们在舞台边坐了下来。佐久的声音中带着热度,而我开口问她:
  「兰陷入苦境,开口说要赞助他资金的人——就是意念灭除机构吗?」
  「……这个我也还不清楚。就是……好像叫作某某机构……兰对我说起镜头工厂的事时,曾经说过一次那个机构的名字……」
  「这样就够了。」
  这样我就知道了。为了保住大楼,兰需要钱。而意念灭除机构提议要金援他。至于换取金钱的代价,就是——
  『兰……本人……?』
  我微微地对华怜点点头。
  (与其说是兰本人,不如说他们要的是兰的能力。再说得精确一点……就是要兰提供肉体。当时的兰非常焦急。)
  『不可原谅!抓住别人的弱点,藉此剥夺对方的自由……我真的无法置信!欸,晶,我们一定要教训教训那帮家伙!』
  (华怜,你冷静点。)
  『我哪有办法冷静啦!』
  就算安抚怒不可遏的华怜,恐怕也是徒劳无功。我把注意力转向佐久身上。
  「兰每次唱歌后,身体会不会出现不舒服的现象?比如说口很渴,或者是一直听重金属音乐直到早晨……」
  「重金属乐……?……没有,他没有……啊,他的指甲会断裂,常常断。只要断掉,他的手就会沾满了血……左手的无名指总是装着假指甲。」
  指甲损伤——这就是兰使用意念的代价?由于兰自己并非拥有强大的意念,所以或许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我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正如夕颜所说,兰只是「诱因」了飘浮在空气中的意念,所以应该只需要承受程度不大的反作用力。
  「那个,学长……那个组织,到底,是什么……?庵吏,没有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吧?看到最近庵吏的样子,我……觉得很不安……」
  「你会只身前往六合玻璃,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对吧?兰对你透漏过意念灭除机构与六合玻璃之间的关系,所以你才会独自采取行动,觉得说不定自己能够调查出一些东西。」
  「我、我也知道,侵入那里是、是不、不对的……可是,我实在,没办法丢下庵吏不管……感觉他好像会偷偷瞒着我,做出些什么事……」
  佐久的双眼中浮现了大量的泪水。
  「学长……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轻轻地拍抚着佐久的背。佐久一定也没有和学校的朋友讨论这件事,独自一直忍耐到今天。大概是因为佐久心想意念灭除机构恐怕是个危险的组织,不希望对其他人造成困扰。
  她明明害怕得要死,但却独自一个人潜入工厂中——为了找寻拯救兰的线索。
  「我不会告诉别人,但夜晚潜入工厂真的不是值得褒奖的举动。不过……」
  此时此刻,我和华怜的心情完全一样。
  从身体深处涌现出一股炽热的情感——愤怒。
  「……不过,如果有人敢指责你,我一定会尽全力痛殴那家伙一顿。」
  当时我的心中还残留着恐惧,不过现在我已经不畏怯了。而佐久也一样很害怕,却能够自己一个人努力到这种地步。我当然也不能够退让。
  「我一定会从那帮家伙手中把兰带回来。」
  「学……长……」
  「所以,你……」
  「呜哇哇哇哇哇哇……」
  佐久的泪水开始从双眼当中不停滴落。就在我即将说出关键台词「所以你不需要流泪」前,她的眼泪就像骤雨般潸潸落下。
  「不、不要哭啦!别哭了……」
  我慌了。而且佐久还用双手环上我的脖子。我被她这样毫无顾忌地一抱,只好把右手放到身后,想办法忍住搓她头发的冲动。佐久哇哇地大声哭着。
  「可是、我、我也只是第一次、告诉学长、这件事,然而,学长却……却对我那么温柔,所以……」
  她柔软而纤细的身子紧贴着我,一时间,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华怜,救、救救我!你快想点办法啊!)
  华怜在舞台下看着这里——她身上散发出一种微妙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啊,我真的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不过我觉得好焦躁喔!』
  (什么啦!你快救我啊!)
  『变成英雄的感觉如何呀?欸,能这么轻松地就许下诺言吗?行吗?。
  华怜好像心情非常差。佐久停止哭泣大概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了。
  「佐久……你冷静下来了吗?」
  我帮忙终于哭完的佐久调正头上的发饰。感觉简直就像是在帮来栖调整发箍时的心情。
  「呜咕……嗯,我没事……了……」
  我向佐久递出手帕,她便用手帕擦了擦眼睛。她对我说「我洗好再还给你」,然后把手帕塞进了连身洋装的口袋里。
  「那——说来说去,明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我回到最开始的问题。
  「……明天是,伯母——庵吏妈妈的祭日。」
  「原来如此……」
  兰对于这个展演馆的情感如此深厚,所以明天这个特别的日子,他一定会出现在展演馆。而且他必定会尽量选择没人出现的时间,换句话说,也就是明天的中午以前。  
  这样的话,月咏所说的情报确实是正确的。虽然还有许多我要再深思的部分,不过事实就是事实。
  『那么,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啦?你根本就还没想到打倒娃娃的方法,对不对?你刚刚耍帅耍成那样,不就没有退路了吗!』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我才没有生气咧!』
  华怜大叫,头撇向一旁。虽然我们之间的冲突好像又开始了,不过华怜说得没错。关于打倒娃娃的方法,我根本就还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关于庵吏,有好多部分……我都不明白……」
  佐久不顾陷入沉嗯的我,一边晃着双腿,一边自顾自地说着。只要聊到兰,佐久看起来就很开心。和聊起庆幸时的华怜真是像极了。
  佐久是佐久,华怜是华怜,而美莉是美莉。我怎么会把美莉的形象重叠在佐久身上呢?
  不,或许佐久确实有一些和美莉类似的地方。我用华怜的镜头初次拍照时,拍的就是缠着佐久的美莉。说不定美莉与佐久的波长非常接近。
  佐久还是不管我的思绪,兀自继续说着。
  「……我知道这间展演馆很重要……我也很喜欢伯母。伯母为人开朗,对大家都很温柔……而且还很会唱歌唷?如果我能……变得和伯母一样就好了……嘿嘿,不过我的个性那么阴沉,应该没办法吧……」
  「你刚刚——说了什么?」
  「啊,对、对不起……要我唱歌……实在……实在是……」
  不,不是这样。
  「佐久,不是这样的——」
  佐久无心的一句话。
  喀嚓。
  我的思考齿轮组合起来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原因!兰昨天逃走的理由——原来如此!」
  我跳向地面,转过头对佐久说:
  「或许我不见得能打倒娃娃——不过我已经知道了把兰带回来的方法!」
  「……咦?娃娃……?可以把庵吏……?」
  『晶……怎么了?』
  我看见了。
  我看见答案了。
  我原本一直以为只要不打倒娃娃,就无法把兰带回来。不过我错了。只要能够证明某件事,那么就算不打倒娃娃,兰也会回来。
  「我明白了!我知道兰昨天逃走的真正原因了!」
  「咦?不就是因为……他不想要签约出道吗……?如果变得有名……他就必须在更远的地方举办更多演唱会……」
  「佐久,不是这样。你自己想想,签约出道这件事,只要他拒绝不就行了吗?对兰来说,最大的困扰就是如何维持大楼的营运,而这方面WCO——意念灭除机构也已经出了钱,所以问题早就解决了。签约出道和他昨天之所以逃跑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本来兰就没必要从这里逃走。」
  「这样说起来……」
  「佐久,你还能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佐久同意,于是我接着问了个问题。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那我的想法就全都对了——
  一开始,佐久好像还不明白我在对她说些什么。不过我再问了一次以后,她便笑了。
  「学长……你说这个话……是认真的吗?」
  「我非常认真。」
  「可是,那个……庵吏就只是在开玩笑而已耶……?」
  「你没想过兰可能是认真的吗?从来没想过吗?他——确实是认真的。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无法说明他为什么要从这里逃走了。」
  我认真地凝视着佐久。佐久的脸上出现畏怯的表情。面对这样的佐久,我接下来要说出更严苛的话语。
  「佐久,为了让兰回来,有件事必须要请你帮忙我。」
  接菩,我拜托了佐久一件事。
  如果我拜托的内容能成功——那么兰就一定会回来。
  6
  离开展演馆时,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路上还零星留有一些粉丝。粉丝们围坐在一起,彼此聊着天。她们身穿束起腰身的裙子,拿着缀有蕾丝的黑伞;有些人穿着暗红色的连身洋装。色调明明很暗,但却意外地看起来相当和谐。我一边用侧眼看着她们,一边离开了商店街。
  华怜低声地说道:
  『佐久真的办得到吗?』
  「她可以的。绝对……一定……应该……」
  『……这什么啊?好复古的机率递减法则发言。』
  华怜应该死于十年前,被她说成复古,我想以现代的标准恐怕都已经要变成化石了吧。
  「总而言之,我相信她。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即可是就算说兰回来了——问题一样没解决吧?灭除机构不是已经付钱了吗?我想应该是一笔不小的金额吧。这么庞大的借款,到底该如何——』
  「这就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我说道。
  「兰……非常重视这栋大楼。而我想,他重视佐久的程度应该也不亚于这栋大楼。所以他会假装自己已经被逼到绝境,必须在演唱会前逃走。如果兰回来,就表示他的愿望实现了。这样一来,我想他应该就会愿意卖了大楼。只要把那笔钱还给意念灭除机构就行了。」
  『……这一样也只是你的预测?』
  我点点头。不过,我觉得这个预测应该是准确的。佐久为了兰而采取行动,同样的,我认为兰对佐久的想法也是真实的。如果问他究竟要选择留有母亲回忆的大楼,或者是要选择在身边的佐久,兰应该会选择佐久才对。我希望事实就是如此。
  即如果你的策略成功了,而且兰也说要回来了——娃娃会怎么做?』
  「她一定会出手妨碍我们吧。」
  最后的难关——就是娃娃。
  ——肯定杀了你……
  娃娃曾经对我说过这句话。她肯定不会轻易地放兰离开。我果然还是得思考出对付娃娃的方法。我必须把这件事和兰回来的事分开思考才行。
  只差一点点了。只要兰愿意回来的话,我就能够问他庆幸、意念灭除机构的消息了。这样一来,我们就更能够——朝着华怜的愿望往前跨越一大步。
  快想啊,雨野晶,快想!
  一开始我想到的方法是:我就胡乱地拿着相机拍照,减少娃娃创造出来的意念,帮助兰逃回来。不过——说真的,这是个只能靠运气的下下策。
  『就算从正面摄影,也还是只能拍下几个意念而已。我们要不要试着像之前一样,摆很多镜子?』
  「我想月咏应该早就告诉过组织镜子的事了。不能再用这个方法作战。」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有没有能够一网打尽的办法?。
  「……一网打尽……也就是一口气解决全部意念……可是只要我一准备好相机,对方就会起戒心……」
  『唉,又在自言自语了。你脑中的想法还真夸张耶。居然可以同时并行思考那么多事。』
  华怜用手按住我的额头,读出了我的想法。这简直可以说是妨碍隐私了。
  搭上电车后,我依旧不停地思考着。打倒娃娃的方法……一定有,一定有办法才对。如果不想出方法的话,那么就算佐久努力做到了,还是有可能出现最糟的结果——兰根本回不来。
  我在我家附近的车站下车。
  明天早上十点兰会出现,不过现在灵感之神还是没对我展现微笑。
  『啊——啊,这是颗「标准镜头」,应该很适合拿来拍摄大量景物才对啊。不过就算接近广角,还是只能拍摄到表面的景物而已,所以也不行……如果物体隐藏在东西后方,一样也拍不到。』
  华怜喃喃自语着。
  「标准镜头?」
  『你应该也知道吧?50mm的视角曾经是所谓的「标准」啊。』
  我知道。这是过去35mm底片机全盛时期时的情况,人们说视角「50mm」的镜头最接近人类的视野,过去也曾经称呼这种镜头为「标准镜头」。
  「视角」可以表示出相机是否能够望远,或者是否能够用广角进行拍摄,而视角的单位数值为mm。
  「原来如此,原来视角是50mm。」
  『当然啊!镜头上面也有写吧!』
  「50mm,也就是说……如果想在那里拍摄十个意念的话,就必须要靠近或是后退……不对,就算不一定是在展演馆里面摄影……这样的话,如果改变视角……」
  『哈罗哈罗?喂喂!视角不会改变呀!这是一颗单焦点镜头啦,没办法拉远拉近。50mm单焦镜。你知道吗?』
  「华怜……就是这个!」
  『什么?』
  「华怜,就是你啊!原来你就是灵感的女神!」
  『……嗄?你是脑袋被人打坏了吗?』
  「没人打我。不过,如果这是个被揍到头才有可能诞生的点子——那它刚刚确实诞生了!虽然不能打倒娃娃,不过这个方法可以将娃娃创造出来的意念一网打尽!」
  『……你不理解我刚刚说的话吗?这是单焦镜,没办法改变视角。』
  「有增距镜啊!」
  『啊,的确是……可是用那个视角会变窄吧?』
  增距镜——这种镜头可以装在镜头与相机机身之间,延长焦点的距离,获得接近望远效果的视角。
  如果使用两倍的增距镜,镜头为50mm的话,就能用100mm的视角进行拍摄。而且拉长焦点距离后,缺点就是亮度会减低。
  『对手是一大堆意念耶。如果用减距镜还说得过去,用增距镜的话……』
  减距镜和增距镜相反,可以用来增广视角。
  「华怜,增距镜应该并不是只能拿来缩小视角而已吧?」
  『?』
  「你觉得人们为什么要让相机拥有望远功能?」
  『???』
  「只要不在平面上摄影,不就会产生立体了吗?」
  华怜不停地眨着双眼,好像完全不能理解的样子。我决定之后再对她说明。
  利用我所想到的方法,就能够在一瞬间消除掉娃娃创造的意念。不过就算摄影,娃娃应该还是会逃走。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抓住娃娃并不是我的目的,而且就算抓到她也不能怎么样,不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逃走也很令人气愤。
  「没办法了……看来只好使出不想用的最终手段了。」
  『最终手段……?欸,晶,等一下啦!你要去哪里?』
  我下定决心——走进了便利商店。

  我买了十瓶宝特瓶装的矿泉水,光这些重量就高达五公斤。由于华怜的关系,我的体能变得很弱,所以对现在的我来说,这是个不轻的重量。
  我进入附近的空地。这里就只是片平凡无奇的空地,除了篮框以外,并没有设置其他的东西。现在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所以并没有人还逗留在这里游玩。
  『……你在干嘛?』
  我从空地的入口处开始,依序按照一定的间隔排列起宝特瓶。篮框旁的灯光下,刚好排列了最后一瓶。
  「嘘。你仔细看好。」
  我在那里站着。大概过了五分钟吧,从小巷中闪出了人影。那个人缓慢地往这里走来。
  「……眼镜小鬼,你这是在干嘛?」
  是万。大概是因为昨天被清玄揍了的关系吧,他的脸上贴着药布。
  「如你所见,这是补万陷阱。」
  「你是白痴吗!?我又不是麻雀!怎么可能会上这种东西的当!麻烦你老老实实地说『万大哥拜托你现身好吗求求你』好不好!」
  『……话说得那么漂亮,你双手抱着的那些宝特瓶又是怎么回事?』
  「这、这是……啊啊啊,为什么我明知道是个陷阱,却还是忍不住要捡呢!」
  万尽可能地把宝特瓶塞人防雨外套的口袋中,塞不进去的就用双手抱着。
  「好啦,搞笑短剧就到此为止。我有事要拜托你。」
  「居然说是搞笑短剧,你根本一开始就……」
  「为了要打倒娃娃,我希望你能够把力量借给我们。」
  我单刀直入地说明意图。
  「啊啊——?为什么我要帮忙像你这样的眼镜小鬼:」
  「你昨天用刀刺了我,所以你要还我这个人情。」
  「那是为了不让你逃走……」
  「吉良有说你能那样对我吗?我打算告诉吉良喔。我要跟她说:句虽然我原本打算要协助壬戌,不过万对我做了那么粗暴的事,我决定还是算了。』」
  「……你这家伙!」
  万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相当凶残。
  「你居然又敢直呼吉良小姐的名讳?而且你应该知道如果做了这种事自己会变成怎样吧!」
  怒气。他不只是胁迫我而已,他是认真的。华怜逃跑似地绕到我的背后。
  「我知道。不过你仔细想想,你现在说的话,真的符合你如今所担任的角色吗?监视者居然威胁被监视的对象,这就是吉良的做事方法吗?」
  「…………」
  万的眉头痉挛抖动。
  好啦,你会如何回答呢——我的想法是:万的脑袋没那么好,不过也没笨到会全凭感情行动。不过,他的确也真的有可能只是个笨蛋,是个不知进退分寸的对手。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万一定就会像他所说的一样,彻底地把我打倒在地。我心跳的速度几乎变成了原本的两倍。
  「如果我……眼镜小鬼,如果我愿意帮忙你,你之后就肯协助壬戌?」
  「当然不可能。」
  「你说什么!?」
  「听好,我刚刚说的话,是针对你昨天拿匕首剃我的那件事。我说要你还我这个人情。」
  「眼镜小鬼,你这家伙开什么玩笑啊——」
  「夕颜被人打倒了啊!」
  我用话语塞住万的嘴。
  「你难道……你难道不觉得不甘心吗?」
  「……哈。」
  万用鼻子嗤笑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要讲什么咧……就算不甘心,我们又能做什么?你自己明明根本没有任何能力——居然还敢满口大话,死小鬼!」
  万狠狠地吐出这段话语。我只是笔直凝视着万。
  「怎么样?我说得有错吗?」
  「……嗯,我认为你说得没错。」
  『晶!我不觉得你毫无能力——』
  「华怜,你先别开口。」
  我盯着万。
  「我确实……没有任何力量。」
  这件事我非常清楚。
  「可是我想要打倒夕颜的敌人——我这样想难道不对吗?就算没有能力,如果叫你放手罢休,你肯吗?最重要的朋友被人打倒,你还能当作若无其事吗?」
  万一样一直看着我。他的视线和刚才有些不同——至少我是这样觉得的。他把双手抱着的宝特瓶放到地面,打开其中一瓶,吞了一口矿泉水。
  「哝……居然敢说要借助本大爷的力量。你应该有些主意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倒是说说看?」
  我看了华怜一眼,「呼」地吐了一口气。
  「当然啊。为了要打倒娃娃,我们需要你的力量。」

  之后我对万说出了自己全部的作战策略。万只是不高兴地皱着眉头,偶尔喝几口矿泉水,听我说完计划。
  「……你还真有胆量耶!」
  面对说完话的我,他只是稍微透露了一点感想。不过,也就只有这样而已。
  「哼,告诉你,不管成功或失败,都和我没有关系!」
  「这件事你会告诉吉良吗?」
  「不论成功或失败,报告的内容都不会改变。还有,你不准再这么没礼貌地称呼吉良小姐!」
  「……也就说,你愿意帮助我罗?」
  万捡起了放在地面上的宝特瓶。
  「你给了我多少水,我就帮你多少忙。」
  接着他转过身子,离开了这里。
  这样就行了。
  这样一来,之后——我必须再请住久帮我一个忙。麻烦她采取行动,然后大量的——
  「作战规模变得愈来愈大了……」
  我一边拨打佐久的电话,一边已经开始在脑海的角落进行明天的模拟。
  ?
  隔天依然是阴天,而且满是厚重云层的天空看起来更加阴郁了,感觉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下起雨来。这样的状况——对我的作战策略来说是非常刚好,但另一方面却也可能会引起不利的情况,情况可说是相当微妙。
  一大早,我就传简讯给来栖。跟他说我好像有点感冒,今天要向学校请假。收到他充满担心的简讯,我觉得好有罪恶感。来栖说放学后会来我家探望我。到时候我必须假装成感冒的样子才行。在那之前——我应该能为一切划下句点。
  早上八点半,我在下泽原车站下车。
  车站旁边有不少通勤的上班族和OL。或许他们预想着之后会下雨吧,我看到有些人带着伞。我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往展演馆前进。
  抵达大楼后,我来到位于展演馆所在的七楼,在售票处看到了工作人员。
  「杏小妹拜托我来帮忙……真的没问题吗?」
  「是的。之后有好几件事情要拜托你。也许你心里会有疑问,不过——现在没有时间了。总之现在希望你能够以行动为最优先的考量。」
  「嗯,再怎么说,我们的愿望是一样的嘛。」
  我们对彼此点了点头。
  让兰回来——为了这件事,之后我要麻烦许多人一起采取行动。
  我告诉工作人员之后他应该要做的事,以及有可能会发生的状况。
  再来我忙着布置、测试,虽然过程匆忙,不过总算还是准备完毕了。
  这么做兰真的会回来吗——所有的人都很疑惑。因为我并没有告诉他们最重要的部分,也难怪他们会有这种反应。大家都不知道佐久担任了什么样的角色。
  希望大家能够非常惊讶。
  因为所谓的摇滚,就是一种惊喜——这是我现在所想到的语句。
  『……我有时候真的很怀疑你的兴趣。』
  「你还真没礼貌,我的感性是很正常的好吗?」
  『对不起,我修正说法。我总是非常怀疑。』
  我的手机响了。我一边爬上狭窄的阶梯,一边接起电话。
  《九点四十五分。时间快到了。》
  是展演馆的工作人员打来的。
  「有什么问题吗?」
  《喂喂,你当我们是谁啊?我们可是音响专家耶!你咧?你那里还好吧?》
  「嗯,我现在正在爬楼梯,差不多快到了。」
  《知道了……兰……还有杏小妹,就都拜托你了。》
  「……之后我会和她会合。」
  接着十分钟后。
  九点五十五分,负责在车站前看守的另外一位工作人员打电话过来。
  《真的,兰——真的来了!虽然旁边包围了几个人,不过真的没错,是兰!》
  这是宣示开始作战的报告。
  对佐久、工作人员来说,一切都是为了把兰带回来。而对万来说,这是为了代替夕颜揍飞娃娃。然后对我来说——这是为了朝华怜的愿望迈进一大步的重要作战。
  8
  电梯在七楼停了下来,发出叮一声的同时,电梯门开了。中午以前,展演馆中应该不会有人。售票处周围处于黑暗之中,从高处的窗口射入微微的光芒,而这就是现场所拥有的所有光线。
  迈开脚步的男子瞬间停了下来。他怱地环顾左右,绑成马尾的金发跟着左摇右晃。他拿下轻薄的太阳眼镜,插在扣子只扣一半的衬衫胸前。
  「……是我的错觉吗?也对,这种时间怎么可能有人呢。」
  九条兰背后大约跟着十个人,全都是一些年轻男人。每个男人都长得很像——让观者几乎不会留下印象的长相。他们穿着衬衫、牛仔裤。从群众中传来一个明显不同的脚步声,不过从旁很难看出来是谁。
  兰站在表演厅的大门前,从口袋中拿出一串钥匙。他用惯用手把大门上方、下方设置的锁打开,左右对开的黑色大门就这样被开启了。
  「……嗯?」
  打开门后,兰停下脚步。舞台上点着灯。
  「有人忘了关灯……?难道……?」
  兰走进表演厅内。走到观众席的中央时,忽然停了下来。
  音响在震动。
  《庵吏……你果然还是忘不了今天……》
  音响播放出佐久的声音。兰瞪大双眼,看着正前方,然而佐久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在室内。
  《让你一个人背负了这个大楼的营运债务,对不起。我过去总是只知道要依赖你。》
  「你在哪?」
  《但是你却没有任何能够依靠的人。》
  「你到底躲在哪!」
  佐久的说话方式明显地与平日不一样,变得清楚而流利,连我都觉得很惊讶。
  佐久对后援会成员们说话时,也是这个语气。这大概是为了支持兰,所以刻意紧绷自己所形成的说话方式吧。不过感觉此时此刻的佐久并没有在勉强自己。为了兰着想而说出的话语,自然而然地从她的口中逸出。
  「回答我!杏,你在哪里?」
  兰高亢而神经质的声音响起。他用左手紧握住右手。
  《我过去实在太胆小了,所以才会把你说的话全都当成是玩笑话,当成是捉弄我的玩笑话……不过,其实我错了,对不对?爱捉弄人的其实根本就是我。我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你发出来的求救讯号与愿望。》
  「不管是我的求救讯号还是愿望,都跟一切无关!」
  《唯有我自己选择的未来才有意义——你想对我说的其实是这件事吧。》
  「…………」
  兰皱起眉头,沉默不语。他用力地揪着自己的衬衫衣角。
  「……你的意思是要我快逃吗?」
  那位人物点了点头。
  《庵吏,我已经决定了。我——不会逃。》
  兰转身背向音响,正准备迈步踏出,此时有话语——刺入了他的背影。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喔……?我终于发现了,或许我根本就一直都期望着那件事。也许……这样的我有些不自量力,而我在你和你的母亲面前也一直都说不出口……不过……其实我……也是有梦想的……》
  意念包围在停下脚步的兰身旁,他们抓住兰的手臂,兰则跨步继续前进。不过他的脸却仍然回头看着舞台。
  《你随时都可以回来——庵吏,你的安身之所不光只有这个大楼而已。乐团的所有人、工作人员、事务所的人们、粉丝们——还有我,大家都在等你回来!不论你什么时侯想回来都行——》
  大门关上了。

  接着三分钟后,有人联络我,兰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大楼之外。
  我推测娃娃的行动。娃娃应该认为我们正在埋伏。娃娃不知道对手在哪的时候,大多会用扰乱、逃走等策略取代透过意念发起攻击。而娃娃的意念最能发挥作用的地方——就是人群中。今天没有演唱会,所以兰就算混入商店街中,也不太容易被其他人认出来。
  商店街里面的人很多。少女们聚集在贩售歌德萝莉服的店铺前,录音室的前方站着一群背着吉他的男子。兰戴上太阳眼镜,在意念人墙的掩护下渐渐没入人群之中。
  「和预料的一样。」
  我说着,站起身子。头戴发饰的佐久就在我旁边,她闭起双眼,双手紧握地站在原地。
  我们——正俯视着他们。我们位于商店街中一栋共五层楼的大楼屋顶上。刚才佐久在展演馆中说的话,是透过电话传送过去的。兰一行人的行动,全都藉由装设在展演厅中的小型摄影机,传送到位于六楼事务所的工作人员眼前的萤幕中。接着工作人员再用电话把看到的状况转达给我。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如同预想。
  为了带回兰——最重要的行动,现在才要开始。
  为什么「兰非得逃走不可」,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在当中。
  「佐久。」
  我们站在大楼楼顶上最角落的位置。背后是空调的室外机,眼前只有铝制的栏杆。风吹起,佐久的发丝跟着摇摆。佐久——穿着一般女孩子平时会有的正常装束。白色的长袖衬衫,格纹裙子加上长袜,再套上一双靴子。今天的她不是歌德萝莉,也不是后援会的会长,只是平日的那个佐久杏。
  佐久往下看着商店街。她刚才对着看不到身影的兰说了那番话。而现在却不同,兰就在她的眼前。而众多的人们——也会听到佐久等一下所发出的声音。
  佐久的膝盖正在互相碰撞地颤抖着。
  『她……应该很紧张吧。那个女孩真的没问题吗?』
  兰混在人群中,正在移动着。他们已经走到我们的正下方。我们动作必须快一点。
  「学、学长,学长……那个,那个……」
  「没事的。」
  我说道,这句话同时也是说给华怜听的。
  「可、可是,如果,这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庵、庵吏其实根本就没这样期望的话……那该怎么办……」
  我能了解佐久的心情。佐久一直在背后支持着兰,从未踏上舞台。我也一样。我觉得人可以分成两大类,有些人天生就注定要站在舞台上,而有些人就是要在舞台的后方满心欢喜地付出。我和佐久都属于站在舞台后方的人。在舞台后方的感觉很舒适,令我们有成就戚,也让我们觉得轻松自在。
  不过佐久并不晓得。她不晓得兰在舞台前方能够吸引那么多的群众,完全是因为意念的力量所造成的。
  「你也差不多该站上舞台了。这不是一直都是你的愿望吗?」
  「可、可是……」
  「可是,那并不是你的梦想。每个人都能够挑战这件事,挑战从后台站上舞台的契机。而这个契机——不是别人,正是兰给你的。」
  「庵吏给我这个机会……」
  佐久眨了两次眼睛后,说道:
  「学长……你可以……握住我的手一下子吗?」
  她的语气——不再那么坚持拒绝了。
  那就是她下定决心的瞬间。
  我握住佐久的手,用两手包覆住她的手。她的手好纤细,好冰冷。
  「那天晚上在工厂中……你还说我的手指很细。明明你的手比我细多了。」
  「……学长。」
  佐久的脸颊放松了开来。
  「我真的好喜欢学长。能够遇见学长,真的是太好了。」
  「————」
  『————』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高中男孩与意念少女完全僵住了身子,不过佐久完全不管我,把手从我的手中抽离后,身体转向商店街,说道:
  「那我要开始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是如此地毅然决然。
  接着少女踏出了站上舞台的第一步。
  她深吸一口气。
  就连早已经知道等一下会发生什么事的我……
  都深受她的动作吸引。
  她用——了亮的声音。

  「庵吏——————————————————————————————!!」

  大声地呼喊道。
  空气紧绷地震动着,彷佛窜过了电流。
  在那个瞬间,我甚至觉得时间停住了。
  视线下方的人群也全都僵住了。
  眼前所见的所有人,视线都聚集在少女身上——她说道:
  「请倾听……」
  不惜选择逃离大楼的兰内心的愿望,就是——
  「我的歌声——」
  他希望佐久代替自己唱歌。
  在我眼前的佐久用双手按着胸前。
  她发出的音量惊人,令人难以想像是从她那娇小的身子里发出来的。
  她利用让全身共鸣,发出深邃的声音。
  她用那道彷佛贯穿天灵的、让人惊艳的声音——
  唱出歌曲。
  佐久所选的曲子,就是兰所创作的那首歌——

  世界上  充满无数的「开始」
  每一个开始都如此地令人惊讶  绝无仅有
  而为了挑选一对耳环  不惜花费大把时间
  只为看见那张欢欣的脸庞  急切地踏在路途上  这种感觉就叫作幸福

  过去并没有人晓得。这个内向而不爱出风头的少女,其实拥有罕见的歌唱资质。不——其实有一个人一直都知道。兰——只有兰发现了这件事。
  『晶!』
  我不禁听得入迷,华怜把我拉回现实。底下的观众全都抬头看着这里——入神地听着歌声。
  我抓住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对着反方向的商业大楼挥手。对方没有注意到。喂,快点发现我啊!快点注意到我——终于注意到了。对面的人们开始动了起来。
  为什么兰会在演唱会前消失?因为他要制造出只缺主唱的状况。他为了把佐久逼入不得不开口唱歌的窘境。过去他叫佐久一起参加彩排,甚至曾经让佐久代替自己站上舞台。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让佐久唱歌所布的局。他对佐久说过「就算我消失了,应该也没有关系吧」、「只要你代替我唱歌就行啦」,这完全不是玩笑话。

  不过兰没办法真的逼迫佐久唱歌。因为兰最爱的母亲曾经这么说过——「自己选择的未来才有意义」。
  兰最后采取了强迫的手段,一般人并不会觉得这种方法能够行得通。然而,兰真的已经被逼上末路了。他已经答应意念灭除机构,和机构达成契约,机构付钱给他,而他付出的代价就是提供自己的肉体。如果契约实行的日子已经迫在眼前,那也就能够理解为什么他要采取那么强硬的方法。那天晚上,兰悄悄地躲在展演馆的旁边。他赌上微小的希望,心想自己或许有可能听到佐久上台唱歌。
  而现在佐久正在唱着——
  我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佐久不只是歌唱技巧好,声音本质也很动人。在六合玻璃的管理大楼内,我曾隐隐约约听到过佐久的歌声。不过仔细一想,就会发现事有蹊跷。待在管理大楼办公室深处的我,居然听见了佐久在外头唱歌所发出来的声音。这实在不可能,除非她真的拥有超出常识范围的了亮歌声。
  『现在没空发呆了啦!』
  没错。思考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应该要开始行动了。
  『晶,装上增距镜后,会变得更难对焦,所以你要更注意喔!』
  华怜隐身入镜头之中——就在这时候,对面的大楼发出强烈的灯光。
  照明设备。
  我请工作人员拿来在舞台上使用的、灯光最强的照明设备。
  光照射在人群身上。
  这个瞬间,恐怕连娃娃都会回神过来了吧。我把身子探出铝制的栏杆外。
  视线下方是商店街,人们正抬头看着这里,而娃娃就在人群中的某处。我为了揪出她,所以准备了这些手段。
  照明就是一种信号。对照明产生反应的群众们,采取了一样的行动。
  他们一起蹲下,打开了伞。
  「娃娃。你能够创造出十个意念,那我就聚集二十个人。就算你能够制造出五十个意念,也还是有上百位粉丝愿意出现在这里。」
  打开伞的全都是DL的粉丝。填满这个商店街的人们——全都是兰的粉丝。若非如此,平日中午以前,这里根本就不可能这么混乱拥挤。我事先已经先拜托过后援会的会长,佐久,请她帮忙完成这件事。
  在形形色色的伞的场景之中,状况一目了然。兰正抬头看着这里。而娃娃——由于待在人群中让她觉得相当安心,所以她减少了意念的数量。没有撑伞的人就只有兰、娃娃以及意念。总数不到十人。
  我准备好相机。装上增距镜后,镜头的视野变得比过去更具望远能力。包含兰在内的一行人,全都能容纳到观景窗之中。
  「兰,你自己看看身边。有那么多人都为你担心着。」
  我调整好焦距,观景窗中清楚地映照出兰的脸庞。
  「这么多的人都希望你可以回来。我真的很羡慕你。」
  不过,我一样也拥有值得自己骄傲的事。
  那就是——就像兰所拥有的伙伴一样,我也有个可靠的搭档。
  『我们会让那些家伙们全部消失——!』
  我听着华怜的声音,按下了快门按钮。

  黑暗中,站着一个男子。
  男人正仰望着天空。
  他的眼神虔诚,彷若在祈祷上天降下甘霖。
  七片刀刃降临至男子身旁。
  男子的周田,有几个发光的人形影子。
  刀刃朝着那些影子逐渐逼近——
  刀刃切断了影子。
  影子从削断的切面缦幔地融开,逐渐消灭。
  影子消失,男子还在。
  不论影子消灭前或是消灭后,男子孤独的身影并没有任何改变。
  而男子的身旁——有一个格外娇小的人影。

  『晶!』
  华怜摇着我的肩膀,我终于恢复了意识。
  「呃——」
  我好像撞到了屁股。我在铝栅栏上捆了绳子,绑上自己牛仔裤上的腰带。因为我估计自己可能会往背后瘫倒。虽然状况顺利地如我所料,不过屁股着地真的很痛。我下次一定要想个更好的方法。

  看着那些  每天以忙碌为藉口而无法相逢的朋友与恋人们
  不知为何  我也重复犯下同样的错误

  我站起身,往下看去。
  『拍照之后,万就从自动贩卖机后面飞奔了出来。然后……』
  万在兰的身旁按倒了某个人。那个人恐怕就是娃娃吧。娃娃扭动身子,顺利从万的手中逃开,遁逃入旁边的小巷中。
  之后就是万的工作了。
  我会暂时消去娃娃创造出来的所有意念。麻烦你趁着这个破绽,攻击娃娃本人——这就是我昨天拜托万的事。就算我从屋顶上拍照消掉了其他的意念,我往下到达商店街时,娃娃一定已经逃走了。所以,我需要有人在兰与娃娃的身旁监视他们。如果一对二父手,那万应该不可能会输。
  已经没事了——大概是因为我放松了心情,所以觉得自己似乎浑身无力。我闭上双眼,听着佐久的歌声。

  被车头灯照出剪影的夜晚
  但愿停下时间  就此陷入沉眠
  深夜O点的雨滴敲打着窗檑
  颤抖的指尖  愿能传达给你
  「在这个世界上……有比话语更重要的事物」
  你所留下的话语  至今仍未消逝

  利用照明设备来当作信号,不但简单易懂,而且还能够提升亮度,有利摄影,同时也不会产生其他的负面效应。如果利用声音来作为暗号,那么就有可能会遮蔽佐久的歌声。
  对佐久来说,这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唱歌——就如同昨天我下定决心拍照一样,这件事情对她来说一定非常重要且珍贵。

  因为唯独无法想起隔着栅栏所道出的离别
  而感到如此痛苦
  凌晨1贴的梦分开雨人
  思念融入自指尖零落的发丝之中
  追寻未来的背影  已不在身旁
  你所留下的心  至今仍未消逝

  唱完歌曲的佐久依旧闭着双眼,沉浸在歌曲的余韵之中。她缓缓地、慢慢地吐气。
  耳边传来拍手声。
  在各种花色的伞中,只有一个男子呆愣地站在原地,抬头看着这里。他的脸颊上留有泪痕,而双手不停地拍着。
  我也开始鼓掌。佐久看着我,露出了笑容。她的笑容——宛如初绽的杏花。


末章 祝福的街角
  船沉鼠先逃。从这个比喻开始,我得到的教训是「不要从危险的预兆中逃离,而是应该确实地处理问题」,不过我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事是没有办法那么简单就结束的。换句话说,世上潜藏着许许多多根本没有徵兆的麻烦事。
  唱完歌曲的佐久,对我说出的第一句话,对我来说真是充满了冲击性。
  「咦……学长,那个……你身旁的女孩子是谁啊?」
  我大概花了五秒钟,才了解她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我、我?』
  「嗯……是的,我说的是你……」
  我忍不住和华怜面面相觑。
  『你……看得到我?』
  「咦?你不是……就站在那里吗……?咦,怎么回事,你好像是半透明的……?」
  我被迫在这个时候大幅度修正自己的思考。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必须向佐久说明WCO——意念灭除机构的相关讯息,不过我原本是打算随便带过意念的部分。然而——佐久——现在居然看得到意念了。
  总之,我先数度叮嘱佐久,要她别和任何人提起华怜的事。并且又说,虽然难以说明,不过我会尽快找时间告诉她。因为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处理。
  和兰见面。
  我们赶紧爬下楼梯,到达一楼。
  就在这个时候,刚好下起了雨来。在大楼外等待我们出现的——不,是等待佐久的,是完全不输给雨声的如雷掌声。
  「太厉害了!刚刚喝歌的人是会长!?」
  「我真的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啊啊,刚刚我好想录音喔!」
  无数的伞面挡住了雨滴。
  当中有个人没有撑伞,浑身湿淋淋地站在原地。
  「庵吏……」
  他的脸一样被雨淋湿了。不过我相信自己刚才在他脸颊上看到的湿润液体,是泪水而不是雨水。
  「你真的……太厉害了。」
  兰只能从喉头挤出这句话。他皱着眉头,俯身,然后接着仰望天空。他颤抖似地叹了口气。
  雨伞包围了两人。虽然雨点细小,不过从大楼上打下来的照明灯,看起来就像是聚光灯一样——祝福一个新的组合诞生。
  『晶,按下快门的……』
  「好时机!」
  我已经准备好相机了。对我来说,「Destination Link」应该会成为重要的事物之一吧。兰作曲填词,佐久唱歌。今后他们到底会创作出什么样的歌曲呢——光是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相当雀跃期待。
  我按下快门按钮。拍下他们两人、洒下的灯光以及闪耀的细雨。
  我之后还是必须思考关于意念灭除机构与兰的契约。就算还清了借的钱,那帮家伙恐怕还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吧。
  不过,今天就先暂时到此为止吧。当然应该先在这里告一段落。
  「华怜——我可以不要在今天询问兰吗?」
  『也没办法了……毕竟你现在大概也不能忽然介入热烈的气氛之中吧。』
  我离开了现场。我把相机塞进相机包中,避免雨水淋湿相机。我前往人墙的对面,小跑步地寻找着,接着在商店街外稍远的道路上发现了万的身影。
  万正按压着某个人。他的右手拿着塑胶绳,并且用那个塑胶绳一圈一圈地捆住眼前的某个人。
  「那是……娃娃?」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个也——不在我的预想范围内。
  发现我们的万转过头来,说道:
  「你消掉了那些意念,最后只刹下这个家伙,所以她应该就是娃娃了吧?不是吗?这家伙是娃娃吧?」
  「你没有资格叫我『这家伙』!」
  万压制着的——少女如此说道。
  她看起来是个没几岁大的女孩,最重要的是,她的发色非常显眼。金、红、蓝、绿、灰……各式各样的颜色如挑染般地混杂在她的发丝中。她的头发明明如此醒目,但我们过去却都没有发现,想必她真的利用相当巧妙的方式躲在意念们的背后吧。
  接着看向少女的脸庞,我再次惊讶不已。蓝眼睛,白皙的皮肤,弧度和缓的眉毛,饱满的脸颊,令人印象深刻。她的长相端正,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抄伴。
  「啊啊——?你不是日本人?」
  「俄罗斯人哪里不对了!」
  「俄罗斯?」
  也难怪,我终于了解她说起话来为什么怪怪的了。不过,真的是这个少女伤害了夕颜吗?
  ——啊,对了,告诉你,如果敢出手碍事的话——肯定杀了你……
  她让意念对我说过这些话,然而话语和她的外表落差实在太大,让我无法把两者连结在一起。她的领子上缠着丝巾,下身穿着热裤,除了发色以外,很明显地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你们全都去死好了啦!」
  不过她的话语真的非常激动。
  「啊啊——?小心我拿东西封住你的嘴!」
  「你有什么资格说话那么嚣张——!伦家的年纪可比你们大多了唷?」
  伦家?她的意思应该是指「人家」吧?
  『年纪比我们大……怎么可能。她怎么看都是个小孩子呀!』
  「难道说,你使用意念后付出的代价……就是压抑肉体的成长?」
  娃娃抬头看着我,我看到她歪了歪嘴角,好像是肯定了我的说法。而我终于发现,娃娃的态度中透露出相当的余裕。
  「为什么你明明被我们追到走投无路,却还能……」
  我话还没说完,就不再说下去了。
  方才因为混杂着细雨,所以我并没有发现。
  不——我不可能没有发现。距离万前方的几公尺处,站着一个男人。
  他的身高至少有一八〇分。他穿着剪裁良好的直条纹西装,体格健壮,胸膛厚实。手上深蓝色的伞微微往前倾倒,所以看不到他的长相。
  绿色的皮鞋闪闪发光,雨滴从上头飞溅开来。格外粗厚的腰带上装着枪套,背后插着雨个——像是英文报纸卷成的东西。
  为什么我没有发现?而万也一样好像才刚发现这件事,拾起脸庞。
  「啊啊——?你这家伙是谁……」
  男人的肩膀上垂挂着绳子,绑着一台相当老旧的录音带随身听。银色的天线伸得长长的,白色的耳机线从随身听的耳机孔上延伸到男人的耳朵边。
  「……你这家伙,该不会……」
  你认识这个男的吗——就在我正准备开口询问的瞬间,万马上大声吼道:
  「眼镜小鬼,快逃!」
  同时间,男人扔下了手上的伞。
  卷曲的黑发往后梳成油头,下颚线条精实,人中留着小胡子,肌肤呈现褐色。看起来像是个亚洲人——大大的墨镜遮住了他的双眼。
  「噪音(Noisy)、排气音(Noisy)、公众音(Noisy)……这个城镇的噪音还真多。」
  男人朝着万送出右手。
  『晶,快蹲下!』
  华怜紧抱着头,我在原地趴下身子。就在万往旁边一跃跳到我面前的这个瞬间——
  「瞬刻散波。」
  男人手上发出强烈的光芒——
  我紧闭双眼,但是眼皮后方一样出现了残影。耳边听到爆炸声。
  鼓膜在振动。我的耳朵失去了该有的作用,虚假的寂静包围了四周。
  我站在男人与万两人连结的延长线上——我看到一旁的柏油路上出现了一条焦黑的线,长度大约有两公尺。只有那条线显得无比干燥,弥漫起蒸气。
  「发生了……什么事?」
  我开口说道,但声音听起来却非常模糊,彷佛像在水里一样。我的耳朵怪怪的。
  『意念射出的……光芒冲过……感觉好不舒服……』
  「华怜!」
  抱着头的华怜蹲坐在地上。我一边想要把她扶起来,一边看见男人走向娃娃。
  「你这样子真悲惨!」
  娃娃沉默地抬头看着男人,不甘心似地抿着双唇。娃娃身旁出现好几个意念,帮忙她解开身上的绳子。
  「我听说……有人渣来到日本,没想到登场的方式还挺阔绰的嘛!」
  万站起身子。
  「你认识他?」
  「嗯。英国人,哈罗德·加布理埃尔。如你所见,他也是个该死的意念能力者。WCO总合分级评价AA。」
  「你说他的等级是AA!?」
  万瞪着哈罗德,他说的话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夕颜不是说,世界上只有五个人的等级是AA吗?这样说来的话,这家伏是世界上数一数二顶尖的意念能力者。
  「他是意念灭除机构欧洲统辖局长,也就是机构的干部呢。」
  我的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转过头去,我看见一个身穿薄大衣的男子正不在乎雨丝地缓步走着。
  「哈罗德先生,我听说你要来,所以已经在这个街区设下了结界。」
  「好久不见,缠绕月光的男子。」
  「……我实在不擅长英文。我还是比较喜欢日文呢。」
  月咏瞥了我一眼,无趣似地补充道:
  「雨野晶,在这里,不论发生多大的喧闹声,外头都听不到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利用道具在这个街区构筑了结界。这是一个会让外界人类完全忽略的空间——哎呀,与我关系匪浅的人或许还是会发现我的存在啦。该说是幸运?还是该说不幸呢?世界上这样的人并不多呢。」
  在我身旁的万,用只有我听得到的音量对我说:
  「哈罗德的通称为『出鞘的枪身』。他的能力如你所见,他是个情报中毒者。你不用期待警察会因为听到爆炸声而赶来现场。听好……如果苗头不对,你就赶快逃走!」
  我从来没想过万会对我说这些话。
  哈罗德原来这么强吗?
  在这个期间,娃娃已经在我们面前完全解开绑绳了。然后她用燃烧般的双眼瞪着我们。
  「无法原谅那些家伙!」
  在娃娃的眼前,两个旋转涌现的黑暗渐渐浮出。这个东西能够创造出的人形意念——曾经看过那一幕的我,惊愕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个变成了我的样子。
  『晶,是不是因为你曾经攻击过那家伙……?』
  「她复制了我的身体?」
  娃娃窃笑着。
  「你这家伙——!」
  接着我看向另一个意念——不禁发出大叫。
  那个意念是夕颜的样子。

  「特别服务大放送!」
  不仅如此,两个意念身上什么都没穿,完全裸体。全裸的我与夕颜,正悠然地站在那里,看着我们。
  『等、等一下啦!那、那到底是什么!』
  意念细腻地重现了身体的各个部位。鼓起的丰胸,就连下半身也——
  「死眼镜,你应该明白伦家做的人偶有多精致了吧?就连你那小小的鸡●伦家都如实重现罗——!」
  我不禁气得咬牙切齿。
  那个意念,就是我已经看惯了的我。
  「这个女的也完全和真货一样唷?可以死命地凝视朋友的裸体,感觉如何?心情怎么样啊——?」
  「你这个该死的垃圾小鬼!」
  万的怒气率先冲破了沸点。他一直线地往娃娃的方向奔跑而去。看到这一幕,哈罗德再度伸出了左手。
  「瞬刻拒幕。」
  跳跃起身的万,身体就这样忽然停止在半空中。接着被弹了回来——简直就像是撞上了透明的墙壁一样。
  落向地面的万用手按住脸庞,脚步踉呛。娃娃不禁格格地笑着。
  「啊啊——……别以为这片薄薄的墙壁可以起得了什么作用!」
  万啪哒啪哒地动着右手,在空中紧握。他握住了意念刀。万刺出的刀刃碰上哈罗德创造出来的透明防护墙——喷散出蓝色的火花。就算我看不见匕首,也看到了火花。换句话说——眼前的意念干涉了现世。
  「这位先生,这么细小的刀……破坏不了我的意念喔。」
  「啊啊啊啊啊!」
  万想要用刺在上头的刀刃割裂防护墙——然而,他的右手却动不了。哈罗德深深地叹了口气。
  「啊哈哈哈!哈罗德,你看看,这家伙应该是白痴吧?一击之下破坏不了墙壁,就应该知道意念的强度已经输给你了,居然还敢那样——?」
  『……晶?』
  我迈开步伐。
  「华怜。」
  我从包包中拿出相机。华怜了解了我想说的话,没入镜头之中。
  「你们给我退后!老子要干架了!」
  我走到万的身旁。
  「哈罗德,雨野过来了——伦家可以杀了他吗——?」
  哈罗德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啊哈,原来连杀他的价值都没有呀!」
  娃娃踢开用意念创造出来的我,然后又再次格格地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我站在万的背后。
  「看到你们的惨样,伦家觉得很开心——!」
  娃娃发现了相机,警戒地往后退了退。
  「我一直觉得有很多话必须和你谈谈。姑且不说我怎么样,你让夕颜遇到了那种惨况,所以我觉得你至少应该道个歉。」
  「道歉——?伦家哪有做什么坏事?」
  「我早就预料到你会这样想了。所以……」
  不只是万。
  连我的愤怒都到达临界点了。
  我可没那么听话,夕颜被对方看扁成这样,我绝对无法坐视不管。
  「话就说到这里。」
  我准备好相机。
  透过华怜的镜头,我才终于意识到,我们的眼前盖下了一面巨大的、半透明的白色薄膜。
  「哈罗德,那是——」
  娃娃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对好焦距了。
  不只是巨大的白色隔膜,我的焦距同时也落在我与夕颜的意念身上——接着我按下了快门按钮。
  在按下之前,我看到哈罗德的双手伸向我这里。

  七片刀刃降临在黑暗之中。
  耸立在我面前的白——宛如城堡的墙壁。刀刃朝向那片白,猛冲而去。
  刀刃割裂了城墙——
  然而。
  出现了一道新的光芒。
  光芒亮起紫色的光辉。
  在七片刀刃触碰到防护膜之前。
  宛如竣风吹散草原上的叶片。
  刀刃逐渐被扫向远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手上依旧拿着相机,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浮了起来。光芒形成的块状物紧贴着我的身体,一阵令人剌痛的不舒服的力量窜过全身。
  我用双手抱紧相机,背部直接摔在地上。感受到冲击力的同时,后脑勺也受到了重击。
  「啊哈哈哈哈!」
  我听见娃娃的笑声。
  「呃——」
  我想要站起身子,但身体却动也动不了。后脑勺传来剧烈的痛楚,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完全不听使唤。张开双眼,雨滴从大楼的隙缝间滴落到我的脸上——眼镜歪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只要使用华怜的能力,我就会昏倒。然而,我却在中途被某种力量强硬地打飞了。到底是谁?答案很明显。
  「无线(Noisy)、收音机波(Noisy)、高频波(Noisy)……」
  我倒在地上,耳边传来哈罗德的声音。
  「……这个国家的电波(Noisy)实在太多了。」
  我调整好眼镜,抬起上半身,衣服上传来类似电流的「啪嚓」声。
  哈罗德交叉伸出双手。他弯折中指与无名指,双手的食指与小指彼此相抵——从他的双手之间,冒出了细细的烟雾。这个情景,让人联想到枪口。
  『晶,你没事吧!?』
  我看着现身在眼前的华怜,相当愕然。华怜的身子变成透明的,前方能够看到大楼的壁面。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华怜意识到我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好像也注意到情况异常了。
  「你借助我的思考的力量,所以才能够化成人形。可能是因为我的力量变弱了……所以,你现在赶快回到相机里面。」
  『可是……』
  万在华怜的身旁站起身子。
  「那、那个垃圾对我……」
  万的身体流泄出紫色的光芒。他好像和我一样受到了哈罗德的攻击。
  「万,你不要勉强,你的身体——」
  「我没有勉强……你不也展现出你要迎战的觉悟了吗?既然如此……你好歹也想一想我该保持什么样的心情好不好……雨野!」
  万一步步地往前。他一边拖着腿,一边迈步。
  如果我也身负一样的伤势,恐怕都快站不住了吧,更别说是要走路了。
  看着万的身影,娃娃的嘴角浮现出如同恶魔般的笑意。
  「你该不会喜欢那个女的吧?」
  娃娃指着夕颜。意念形成的夕颜上下全裸,眼神空洞,只是呆愣地站在原地。
  「原来如此呀!」
  娃娃站到夕颜的身旁,缓缓地把手伸向夕颜胸前,抓住她小巧的胸部。娃娃的小手开始揉起夕颜的胸部。
  「你这家伙……」
  「她可是个发育不全的女孩唷?你喜欢这一型的呀?日本人喜欢萝莉塔——?」
  「死小鬼,拿开你的脏手!!你才是真的发育不全吧!!」
  万到底哪来的力量——他的力量之大,真的让我打从心底油然生出这样的感想——他朝着娃娃奔跑过去,右手握着意念刀。匕首已经开始干涉现世,连我都看见刀刃散发出的银色光芒。
  「伦、伦家才不是小鬼!哈罗德!」
  「瞬刻散波。」
  万的身体僵直。
  紫色的电击贯入万的腹部——穿过他的背。
  「啊啊——……该死的小鬼……呜咕……」
  万当场膝盖跪地,往前仆倒。
  「夕颜……小姐……是我的前辈……也是我的妹妹……像你这样的垃圾……」
  他的声音变得愈来愈小。
  看着这一幕,哈罗德用右手擦了擦额头。
  「不屈不挠的灵魂啊……令人惊异的纯粹。」
  万再也不动了。他死了吗?不对——还活着,他应该还活着才对。意念是思考的力量。万拥有的力量远比我强韧多了。
  「……万。」
  我呼唤他的名字。如果你还活着,拜托你开口回应我。
  「……万!」
  说真的,我并不喜欢万。我不喜欢他那副享受战斗的模样,而且他还曾经用意念刀刺穿了我的右手。而且,他老是称呼我为「眼镜小鬼」。
  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可是——这家伙的不甘、愤怒、懊悔……我全都能理解。
  而且这家伙——可恶,这可不是电影啊!就算耍帅,也没有观众在看啊!然而就在最后的,最后,他竟在这样的时间点上叫了我的名字——
  『……晶?』
  我站起身子。蔓延在全身的紫光,持续地带来一种猛力搅乱身体的触感。不过,我绝对不能输给这种东西。
  『晶,住手——』
  「闭嘴。」
  『不行!你的身体已经……』
  「我知道!!」
  我用话语强逼自己振奋起精神。
  「……你刚刚提到人偶,是吧?原来如此,你做的意念确实很精致,做得很好。」
  我对娃娃如此说道。
  「不过说来说去,到头来也不过就只是人偶罢了。」
  我终于发现了。
  「人偶与我有决定性的差异,身上的伤痕就是明显的差异点。意念并没有我右手上的伤痕。」
  我右手上的伤痕外露,滴着鲜血。
  「你给我听好。人类的外貌根本就不可能光滑美丽。人类身上会渐次地出现大量的伤痕、脏污,并且以这样的样貌努力活下去,在过程中逐渐成长!」
  而最大的不同点,就在于——意念的右侧腹上没有痣。
  不起眼的小痣。我完全找不到。
  痣——就是我和美莉的共通点。这只是一件琐碎的小事,不过对我来说却是重大的意义。对我和美莉而言,这比什么都还重要。因为,在年幼的那段岁月中,这些小小的契机,让我们感受到何谓「命运」——
  「你创造的人偶根本没有心灵,就和不再成长的你一模一样!」
  「……你闭嘴。」
  「你不是因为能力的代价而停正成长……居然连伤痕、脏污都没有,你还敢说自己创造出人形的意念?想笑死谁啊!你这家伙!根本就只是个无法成长的小鬼!」
  「你给我闭嘴!」
  娃娃让拥有夕颜以及我的外形的意念往这里奔跑。她打算让他们爆炸。
  『晶,快逃……快逃!』
  华怜惨痛地叫着。不用她说,我也知道。如果同时被两个意念炸到,绝对不是昏倒就能了事的。
  「嗯。华怜,我知道……对不起。」
  我对她道歉。
  「我的身子已经动不了了。」
  这是事实。拿着相机的手,根本连举起的力量都没有。双腿颤抖,只要稍微不注意,感觉膝盖就会颓然跪地。
  『晶,你这个大笨蛋!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乱来!』
  华怜握着我的手,拚命地说着。
  我看着倒地不动的万。
  「因为,如果在这里退缩,我就不是个男人了………是吧,可恶的宝特瓶男。」
  万——的脸颊看起来抽动了一下。我不喜欢万,不过我打从心底希望他还活着。
  『你……果然是个大笨蛋!』
  意念现在只离我不到几步的距离。大概是因为华怜碰着我的手,所以她读出了我的想法吧?她只是反覆地念着「笨蛋」这个词汇。好奇妙的心情。听到有人连续不停地骂自己笨蛋,真的会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个笨蛋。
  不过,华怜,这种感觉也不错嘛。
  『我也——不想要都光靠你来保护我呀!』
  华怜挡在意念的面前,张开双手。
  『我绝对不让你们碰到晶!』
  「华怜,你在——」
  看到这个光景,娃娃打趣似地笑了。
  「刚好有两个,所以可以爆炸罗——!这次可不会炸偏罗!」
  呈现我和夕颜外貌的意念飞扑过来——
  「华怜,快闪开!」
  『我不要!』
  意念就快要碰到我们了。
  「……真是的。」
  有一个人影滑入了我们与意念之间。
  「你就只有坚强的意志与那张不饶人的嘴值得别人夸奖呢。」
  月咏抓任两个意念的头部,往左右丢去——随后,意念爆炸了。光芒包围了四周。
  受到爆炸引发的强风——意念的余波吹动,我当场一屁股跌向地面。华怜仍然张开双手,站在月咏的面前。
  「你……为什么……」
  太莫名其妙了。月咏隶属于意念灭除机构,但他却保护了我和华怜。
  月咏脸上甚至没有露出得意般的轻薄笑意。他只是——无趣似地,真的觉得很无趣似地说道:
  「你应该是来带走她的吧。」
  月咏对哈罗德说道。哈罗德缓缓地点了点头。
  「欸,月咏,你背叛——!哈罗德,伦家不喜欢月咏唷?所以——」
  「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为什么(почему)!?」
  「……再会,喧闹的城镇中的静默少年。」
  哈罗德背向我们,把手放在娃娃的后脑勺上,催促她开始踏步。他捡起方才丢在地上的伞,甩了两次上面的水滴,发出啪飒啪飒的声音,接着再次把伞撑起。
  娃娃的双眼中燃烧着憎恶的熊熊烈火,看着我们,不久后迅速地转过身子,小跑步追上哈罗德。
  危险——危险的因子,逐渐远离了。
  『你……背叛了组织?』
  听到华怜的话语后,月咏眯起双眼。
  「夜木坂先生好像在那里呢。月亮没有露脸,我对意念的感觉就好迟钝啊。」
  「你背叛了他们?」
  我重复了华怜的问句。接着月咏用微笑隐藏住感情。
  「背叛?为什么?我只是让哈罗德·加布理埃尔想起他本来的目的而已。这个城镇、九条兰都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就是我们对这么微少的意念没有兴趣——哎呀,不小心说了些没必要说的话呢。」
  月咏动作夸张地按住嘴巴,然后他弯下身子,把双唇靠向我的耳边。
  他的呢哺声宛如对恋人的絮语—然而我却觉得背脊一阵寒冷。
  「下一次,说不定我们能够在夜木坂康太朗先生的身旁见面呢……请你到神发缘园都市一趟吧。那里有你正在找的东西。」
  他的话实在太突然了。
  「你说什么……?」
  月咏所说的「神发绿园都市」虽然位于首都圈,不过从市中心搭车必须花费两个小时以上才能抵达。我记得里面有许多企业的研究设施,现在还是一个持续在进行都市开发的市镇。
  他只说了这些话,然后离开了我身边。
  「等……等一下!」
  我转过上半身,和华怜同时开口大叫道:
  『等一下,你说我叔叔在那里!?』
  「夜木坂康太朗就在那里吗!」
  月咏停下脚步,用侧脸瞥向我们。
  「除了这个意义以外,还有其他的解释方法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出这种像是背叛所属团体的……」
  「雨野晶,你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感到满意吗?」
  这个回答显然和我们的问题一点关系也没有。
  「喂——等一下,你等一下啊!」
  然而月咏不再驻足——我原以为是如此。
  但他却又停下了脚步。
  因为,眼前发生了我与华怜意想不到的状况。恐怕月咏一样没有料想到这一幕吧。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的嘴里只说得出这句陈旧的台词。
  月咏的视线,落在一个女孩身上。
  粉红色的伞,蓬松绵软、感觉很温暖的上衣,完全展露出腿部曲线的膝上短裙,底下是一双靴子。
  这是我第三次看到她穿便服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堤学姊会在这里?
  学姊在月咏面前停下脚步,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情。

  快逃——在我还没说出这句话之前,她凝视着月咏,说道:
  「吉良学长……?」

  就在我和娃娃、月咏对峙时——听说夕颜已经在星棱神社苏醒了。这是我后来听夕颜告诉我的。
  醒来的夕颜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睡在那里,然后终于想起了娃娃。夕颜整整睡了一天半的时间。
  对于娃娃攻击自己的事,夕颜一样也感到非常愤怒,不过在处理这件事情之前,她必须先处理自己饿坏了的肚子。她从被褥中爬起来,离开房间时,发现到气氛异常。
  停车场停了好几台没看过的轿车。车牌上面分别标记着仙台、青森、名古屋、高知……来自日本各地。
  到底是谁来了——夕颜一边走着,一边思考这个问题。
  然后,她在隔壁的平房主屋前停下了脚步。
  她感觉到——拉门的另一恻传来许许多多人的气息。
  「清玄,该怎么办?听说壬戌那个莫名其妙的团体,现在也开始在到处寻找意念使用者了!」
  夕颜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说来说去,反正那帮家伙就是政府的走狗!大家知道会被他们利用,所以我们的伙伴当中应该没人出手帮助他们吧?」
  「比起这个……」
  「WCO的问题!」
  「啊,没错。问题在于机构!」
  「他们积极地四处破坏意念。不……清玄,如果你刚才所说的是事实,那他们很有可能在蒐集意念!」
  「我试着调查过『佛意会』、『十六神道讲』以及真言宗的相关人士,发现四处都有人和机构起冲突。我们不能再放任他们那样下去了。」
  「没错!虽然我们过去长时间都只在暗中观察,不过那帮家伙也愈来愈没用处了。」
  「都是那个男人惹的祸。」
  「没错。」
  「都是因为夜木坂康太朗进入了WCO,一切才会开始走样!」
  听到这个名字,夕颜的脑袋忽然一片空白。
  意念灭除机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华怜的叔叔到底怎么了?
  「我们不能容忍机构:」
  「不能放过他们!」
  「让他们看看我们的祖先们一路刻划出来的历史重量!」
  「喂,清玄,这样好吗?」
  「…………」
  「不能放过他们!」
  「不能饶恕!」
  「不能容忍他们!」
  夕颜的腿颤抖着。她觉得好像有一股山雨欲来的气势。要发生大事了。
  斗争——这个词汇闪过她的脑海,让她颓然跪地。
  「是谁!」
  拉门被人打开,室内的光线照着夕颜。
  并排而坐的人们的另一头,有个男人如磐石般地坐着,紧闭着双眼——夕颜的父亲。
  夕颜很清楚这种时候父亲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如果他愤怒大吼,那表示还没太大的问题。
  如果他露出笑容,就表示他其实正在撒谎。
  如果他半声不吭,保持沉默——
  「便代表最糟的事态。」
  夕颜如此对我说道。
  (完)
2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0

全部評論 5

10000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456 粉絲
0 關注
1.5k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