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柄本和昭]天之弱[台/简]“sakura最好了”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4-7-29 07:18 编辑


前段时间去书城,看到了排了一列的龙族,不禁心生感慨。
前几天在B站看到了为路明非庆生的视频,想起了那个女孩。
“这个女孩拥有的世界就这么大就这么多,她第一次把这个世界跟人分享。
你以为她是公主她拥有全世界,可她以为她只拥有你和她的玩具们。”

当你受万人所弃或籍籍无名,我始终捧你在手心当作凤凰;我已用力将我的真心予感情传达于你,可你未曾明白,
最真挚最深沉的情感,我一直深藏于心。

放上天之弱的歌好了,有爱自听(v家版以及另一个我喜欢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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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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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柄本和昭
  插画:鸟越タクミ
  原作:164
  译者:许昆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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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中学时代一场憾事而陷入孤独封闭世界的天野悠,原本以为自己会永远形单影只地活下去,然而在邂逅到同样爱好音乐的伙伴及一位少女后,他的人生彻底改变了。
  只可惜美好的未来并没有就此展开,那位少女在成为他的女友之后某天突然音讯全无,令悠几乎要发疯。而这时现身拯救他的,却是另一位行动神秘且爱说反话的调皮女孩……
  164广受欢迎的乐曲
  「充满反义词的爱之歌」『天之弱』,
  期待已久的小说化登场!
  
  
  164
  3/10生,出生地及成长都在山口县。
  2008年辞去了过去一直参与的乐团活动,得知VOCALOID这种能独自玩音乐的软体存在。
  同年使用VOCALOID制作乐曲,并首度在niconico动画投稿。
  之后便持续在网路四处活动。

 



  
  目次

一章 虚与我
二章 青的去向
三章 遥远的希望
四章 反义词的爱之歌
后记
(录入注:此处及文中第4节标题“反义词”三个字为反向显示,见插图中目录页)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4-7-29 07:38 编辑


1. 虚与我

  与奏的邂逅,是发生在夏末秋初的暑气依旧逼人的九月尾声。
  
  我喜欢音乐。
  在即将上台现场演出前,天野(amano)悠注视着后台化妆间的镜子,习惯性地在心底对自己说我只有音乐。把音乐拿掉就是个空壳子。空洞虚无的心,冰冷的风将一吹而穿。
  为了填补这个空洞,我非喜欢音乐不可。
  「怎么啦,你还在紧张啊?」
  在一旁上妆的乐团同伴对悠出声道。
  这才让悠顿时回过神。
  「不,没有啦……」
  「真的吗?你每次口头上都是这么回答,但上了台膝盖却会发抖呢。」
  「……老实说,或许是有点紧张吧。」
  「喂喂,主唱要是声音出不来的话表演不就完蛋了吗?MC(主持谈话)的部分也是你负责。就靠你啰。」
  「啊,嗯。总之这是我想好的内容,你觉得呢?」
  悠取出写有MC内容的笔记,试图征询同伴的意见,但对方已经将注意放回化妆上,似乎没有空理会他。
  「……唉。」
  悠叹了口气,重新检视镜中的自己。
  映照在镜子里的悠,是个今年春天才刚满二十一岁,毫不起眼的青年。有着长至后颈的棕发,配上感觉营养不良的消瘦下颚。
  因此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表演结束后的庆功宴就算想点啤酒,也经常被店员投以狐疑的目光。
  悠认为,自己除了音乐以外就一无所长了。运动神经劣于常人,而学业也是好不容易才挤进三流大学的程度。
  最致命的是他缺乏与人相处的能力。跟初次碰面的对象说话悠就会紧张到声音发抖,即便是透过邮件或SNS(社群网站服务)沟通也一样。不论是多么细枝末节的事,光是要思考邮件的内文就会使自己心情沉重,烦恼的结果就是放着不管,最后让双方感到不愉快的情形可说是屡见不鲜。
  也因为如此说起悠的朋友,除了乐团同伴以外的就屈指可数了。
  理所当然地,他也没有女朋友。
  不过悠却不会因此就咒骂『现充爆炸吧』,朝擦身而过的牵手情侣背后发出诅咒,而是像潜入深海的鱼一样,平凡而不起眼地安静呼吸着。
  这就是,被世界所淡忘的天野悠其人其事。
  对这样的悠来说唯一会令自己感到快乐的事物,就是从两年前开始的乐团活动了。
  乐团成员包括悠在内共有四人。其余三人为团长一树、鼓手康司,以及键盘手阿噤。
  悠是在大一的秋天,透过大学同学介绍认识一树与康司的。起初是因为他们预定要参加校庆表演的团体临时缺人,不知为何就找上悠了。
  「你是大一的天野悠吧?」
  在风吹枯枝告知冬季来访的十月末某日,第五堂的『经济学概论』结束后,正打算返回公寓的悠,被冷不防冒出来的双人组叫住了。
  两个都是生面孔,从言行举止来猜应该是学长吧。
  右侧那个男的可能是带头的,身高比一百七十公分的悠还高一个头,双肩宽阔魁梧。配上他所穿的黑色皮衣,散发出一种无言的压迫感。
  另一人则是头发染成红色,半边眼睛被头发挡住的视觉系。
  面对使人印象深刻的双人组,悠感觉自己已经腿软了。
  「呃……有事吗?」
  悠低声地问,同时为了找寻逃跑路线而迅速地左顾右盼。这种怯生生的举动,简直就像误跨陷阱的小兔子。
  然而悠却无处可逃。两名男子瞬间分成左右两边,以包围的方式从悠的两侧接近。
  悠的心跳速度加快。没想到成为大学生还会被人恐吓。自己的钱包里可是没几个钱。
  正当自己在想像这些事的时候,来到跟前的带头男子,突然对悠低下头。
  「抱歉突然打搅你,可以请你帮我们一个忙吗?」
  对方这么说完,以束手无策的目光看着悠。
  「……嗄?」
  这意外的发展让悠的脉搏速度恢复正常,不过这下子又换成声带出现异常了。平常根本不会使用的高音,从悠的口中冲了出去。
  「喔喔……」
  听到悠发出的这道声音,双人组不知为何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两人迅速交换过视线后,轮流认可似地点着头。
  「你的音质很不赖啊。我的眼光果然没错。」
  「实际上,挺棒的。」
  表示同意的那位视觉系男子,仔细看虽然妆画得很浓,但五官却长得颇纯朴亲切。
  「呃,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抱歉还没自我介绍啊,我们是这所大学的乐团【半球(Hemisphere)】里的成员。」
  「【半球】?」
  悠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乐团。在社团招收新生的时期,悠因为讨厌混杂在校园里满满的人群中,于是几乎都躲在公寓里足不出户,不知道对方也是无可厚非的。
  「……找我有什么事吗?」
  「想拉你进我们的团。其实是我们的主唱,在打工时受伤,腿骨折住院了。距离校庆只剩下三个礼拜。可能的对象都找过了,已经没有其他候补人选了。」
  「即、即使你这么说,我还是很为难啊。」
  这突如其来的请托让悠感到很迷惘。跟第一次见面的乐团成员临时登上校庆的舞台表演,内心的负荷未免太重了。
  悠模棱两可地摇摇头打算逃离现场,但对方却拼命纠缠不放人走,让悠难以脱身。
  「拜托你。正如刚说的,我们今年就要毕业了,因此想让最后的现场表演成功啊。」
  看似是带头的那位学长对悠双手合掌央求,个性软弱的悠也无法更强硬地拒绝对方。
  「可是,突然就叫我当主唱也太……我又不知道你们的曲子,能不能学会也是个问题。」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强人所难。不过,能请你至少先听我们说明吗?」
  两人轮番恳求自己,把悠拉进了附近的咖啡厅。
  「你喝咖啡吧?麻烦三杯综合咖啡。」
  行似是带头的学长没问悠的意见,就向女工读生点了饮料,接着才正式地自我介绍。
  「我叫神代一树,是乐团的贝斯手。叫我一树就可以了。」
  五官虽然长相凶悍,但性格却意外地率真。接着一树指向旁边那位视觉系男子。
  「这家伙是乐团的鼓手康司。念法不是「刚司」而是「康司」啊。如果弄错了他会恨你,当心点。」
  「请多指教。」
  康司虽然沉默寡言,不过他本人似乎很有原则。他手上那精心设计的银色十字架指甲彩绘显得很刺眼。
  「我叫天野悠。」
  「这我已经知道了。」
  一树笑着说道,随即追根究柢地问下去:
  「你很有才华啊。怎么样,对乐团活动感兴趣吗?」
  「那个……」
  「刚才也说过了,主唱住院后,我们便陷入危机了。你就行行好嘛。」
  一树开始热心地劝说悠。尽管悠没有经历过,不过这跟平常社团拉新生的光景是一样的。例如自己的乐团活动有多好玩,对大学文化的发展有多大的助益等,一树喋喋不休地持续说着。
  悠刚开始也被一树的口才给震慑,明白对方不是坏人后,内心的紧张感也慢慢解除了。
  再加上又拥有音乐这个共通的喜好,意料之外地没多久双方就熟稔起来。
  「不过,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等一树的音乐理论告一段落后,悠鼓起勇气提问,原来是跟自己念同一间大学的高中同学,想起悠在高中时加入过轻音乐社于是帮忙介绍。
  虽说是轻音乐社,但由于社团人数不足,根本没进行过什么像样的社团活动。而且因为国中时代发生过的某些事,待在休社的社团悠还比较开心。
  然而悠还是没放弃私底下弹吉他与作词的活动,放学后经常到学校附近的河滩上独自拨弄着自己作的曲子。
  这并非为了在别人面前表演,不过好像还是被目睹到了。
  上了大学以后悠还是低调地持续练习,只止没想到竟然遇到这种机会。
  「我们的曲子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只要找到主唱就能设法度过难关。乐团已经通知校庆筹备委员会表演的事,如果这时突然撒手就会让节目表开天窗。更严重的是对满心期待的观众很不好意思。」
  被拉进咖啡厅两小时后,在双手撑着餐桌不停低头的一树热情劝说下,悠终于点头同意了。
  然而,不知为何在那一刻,悠说了句自己连想都没想过的话。
  「我明白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尽管说吧。」
  「请让我唱一首我自己制作的曲子。」
  虽然明知一树他们陷入了束手无策的窘境,但悠也许仍觉得,平白无故接受他们的要求让人有点不太痛快。
  对于这种不像自己平日风格的发言,悠是如此说服自己。
  「喂,你说呢?」
  一树与康司两人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但似乎很快就明白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知道了。如果你觉得这样就可以,其实并不难办。」
  「挺棒的,就这样吧。」
  两人站起身,交互与悠握手致意。
  悠也战战兢兢地回应他们。
  「以后就请多多指教。」
  「对了对了。我对你也有项要求。」
  一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敲了一下因紧张而身体瞬间紧绷的悠的肩膀,他咧嘴笑道:
  「以后就不要对我们用敬语了。同伴之间不必客气。」
  「我、我明白了。那就多指教……一树,还有康司。」
  「你的发音,挺棒的。」
  康司似乎很满足地用右手打了个响指。
  这种动作让悠忍不住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吗?」
  康司不太高兴地蹙起眉,悠则急忙摇摇头。
  对悠而言,这就是自己第一次结识同好的瞬间。
  
  结果,在校庆上的演出恐怕很难称是成功。三人练默契的时间明显地不足,正式上台前还遇到一场骤雨,人们为了找地方躲雨让露天的会场陷入一片混乱。
  等雨势变小后舞台才重新开放,但这时观众人数已所剩无几了。
  即便如此,这对悠而言依然是这辈子第一次全心全力地歌唱,自己感受到人生前所未有的热情,并乘着麦克风一口气迸发出来。
  这跟歌唱技巧无关。即便搞错了好几次和弦,但悠依然专注歌唱到完全不在意那些失误。
  现场表演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终于轮到压轴登场,也就是悠表演自选曲的时候。
  站在舞台中央的悠,按照前一天的彩排过程,边跟观众打招呼边移动到舞台上。
  自己握住麦克风的手增加了力道,紧接着压轴曲就开始了。
  在热情演唱的过程中,悠的心逐渐变得一片空白。简直就像被一个叫作音乐的球体完全包裹住似地。
  「辛苦了。」
  自己的背「碰」地被人拍了一下,悠才终于回过神。这是自己刚才完全投入歌唱的最佳证明。
  「很棒的演出啊。」
  表演结束后,一树颇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嗯。我也这么觉得。」
  这么愉快的经历还是第一次。当初答应一树的劝说真是太好了。
  「麻烦你们收拾动作快一点。」
  戴筹备委员会臂章的学生一手拿着流程表催促他们。
  校庆的舞台使用时间分配得很精确。下一个要演出的话剧社已经在舞台两侧待命了,所以得赶紧把器材撤下去才行。
  康司已经在默默收他的一整套鼓。眼看着为了他们精心搭建起来的场地现在要拆解了,悠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寂寞。
  「你去帮康司的忙吧,赶快收拾收拾。」
  一树说完转身背对悠。
  这时,悠忍不住对他出声道:
  「等等……先等我一下。」
  「怎么了,悠?」
  一树狐疑地转过头。
  悠心想,一定得说些什么才行。这次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此时此刻犹豫,就会永远丧失这个机会。
  我喜欢音乐。
  自己在心中这么反覆回味着。
  喜欢唱歌。喜欢演奏。跟一树与康司他们一起现场演出真是太棒了。
  然而,这么美好的时光也结束了。等今天过完,自己又要返回原本那个平淡无味的生活了吗?
  好不容易才被填补起来的内心空虚,又要像塞满的枯叶被吹散一般,变回空虚的洞穴了。
  「我不想要……这样。」
  悠喃喃说道。他紧握住拳头,回过神后便发现自己对一树诉说着:
  「【半球】在这之后,就要解散了吗?」
  「……嗯,应该吧。我跟康司都是明年毕业,住院的那家伙最后也直接休学了。既然人都散了乐团也只能自然解散吧。」
  尽管对难得发出强硬语调质问的悠感到困惑,但一树还是缓缓地点头说着。
  「正因为如此,最后有悠加入让我很高兴。这么一来就没有留下遗憾了。」
  「……真的吗?」
  「什么真的?」
  「今天就解散,这么就没有留下遗憾——我要问这是真的吗?难道你不想继续玩音乐了?」
  「你们两个怎么了?」
  察觉到悠他们对话的康司也加入了。他撩起濡湿的头发,以锐利的目光看着悠。
  「我很感谢你们两位。今天真的非常开心,不过也因为如此,实在不想只表演一次就结束。」
  「不好意思。已经没时间了请你们赶快收走吧!」
  正在确认流程表的筹备委员加大音量喊着。在舞台两侧等待的话剧社人员,也开始发出抗议的声浪。
  「抱歉。请再稍等我们一下。」
  一树摊开双手,将跑过来的筹备委员档下来。随后他就对悠扬了扬下颚,示意悠继续说下去。
  「呃……那个……」
  周围不悦的气氛,让悠现在才开始觉得胆怯起来,不过都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能退缩了。悠鼓起勇气将内心的想法说出口:
  「就算大学毕业了,还是可以继续音乐活动吧。」
  「你说什么?」
  一树与康司都皱起眉头。
  「我还想跟两位一起玩团。今天虽然很开心,但那场骤雨使得现场气氛糟透了。观众也跑了一堆,【半球】的巅峰应该不只这样而已吧?」
  「……」
  悠的发言,让两人都默默竖耳倾听。确实这次的现场表演是好不容易才搞定的,但大家内心都还意犹未尽。
  想在整场爆满的狂热漩涡包围下进行感动的演出。这应该也是一树他们所描绘的理想表演才对。
  两人充满遗憾的内心感受,也紮紮实实地传达给悠了。
  正因如此悠才想代表所有人的心声,拼命述说这番愿望。悠十分拼命,甚至让他在事后回想起来时,对当时自己为什么如此不肯罢休感到不可思议。
  「之后大家还是继续一块儿玩乐团吧。或许现在的技巧还不够高明,但总有一天,我想和大家进行一场人生最棒的表演!」
  此外也为了填补自己内心的空虚——这个理由悠毕竟还是说不出口。总觉得听起来很像中二病的发言。自己明年可就要满二十岁了。
  悠满脸通红地陷入沉默,不过即便如此,自己的想法好像还是传达给其他两人了。
  一树与康司一语不发地对望着彼此好一会儿,结果被悠的热情所打动而同意了。
  「真有意思。反正我也没别的嗜好,就稍微陪大家继续玩下去吧。」
  一树用手臂环绕悠的脖子并拍拍他的头。
  「一不做,二不休嘛。」
  康司玩着自己垂落的前发,好像看到什么耀眼的东西似地眯起眼。
  翌年春天,一树与康司都顺利从大学毕业了。康司在※御茶之水的老牌乐器行就职,但一树在做什么工作就没告诉悠了。(译注:东京地名。)
  悠和康司也曾怀疑一树是不是找不到工作,不过对方经常在把玩新吉他,似乎在财务方面没什么困扰。
  随后又过了一年,悠升上经济学院三年级。
  「时间差不多啰。」
  在后台休息室被一树这么喊着,悠从漫长的回忆中苏醒过来。
  悠他们的团体【环球】(在一树等人毕业后改名了)所去的表演场所,是在中央线的某车站下车后,步行十分钟左右的一处展演空间,名为【SMOKE】。
  表演场地就在一栋外墙被黑磁砖所覆盖的住商综合大楼的地下一楼。尽管是个只要容纳一百名客人就会被挤爆的小场地,但音响跟照明设备都很棒,所以他们非常喜欢。
  一树他们还是学生的时候,由于每年都有校庆所以不愁没有表演的场地。
  然而,等他们毕业以后自然就不能随便进学校,势必得自行找表演场地才行。光是要租这类场地一天就得花不少钱,所以为了集资,悠也必须去打工来赞助。
  由于悠很不擅长跟陌生人来往,便利商店或家庭餐厅店员这种服务业就没法列入考量了。于是在一树的介绍下,悠选择了在货运行仓库分类货品的工作。
  七月与八月这两个月间,悠以周休一天的紧凑步调持续工作,平常很少使用的上臂肌肉都发出抗议了。
  也因为手发抖害自己练习吉他有些困难,不过短时间就能赚到不错的工资还是教人很感激。更重要的是这份工作几乎都是单独作业,没必要与他人交谈对悠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这么辛苦工作的成果,全都要在今天的现场表演表现出来。
  「阿悠,那女孩又来了耶。」
  去观众席査看过情况的阿噤,一回后台休息室就这么报告道。
  阿噤是去年新加入的成员。他负责键盘,比悠还小两岁,只是因为他剃光头又绑红色头巾,经常被他人误以为是悠的前辈。
  在举办庆功宴的时候,娃娃脸的悠也经常被店员误会尚未成年,但阿噤大剌剌地灌百威啤酒却从来没被警告过。
  这位阿噤口中所指的『那女孩』,其实是一位在悠他们这群乐团成员间引发话题的神秘少女。乐团开始在【SMOKE】表演是一树等人毕业一年后的事,从去年到今年,他们前后一共租用了这里六天。
  这六场演出中,引发话题的那位少女必定会现身。像悠他们这种再怎么奉承也算不上是主流乐团的演出,会来的听众几乎都是亲朋好友。例如大学的友人、打工的同事,有时候甚至还得拜托自家的亲兄弟买票入场才行。
  尽管乐团也制作了宣传影片在免费动画网站投稿,但与他们【环球】亦即【整颗地球】的团名恰好相反,他们在世间依然是没没无闻。当然,也不必期待会有常客替他们口耳相传。
  悠自己分配到的入场券也剩下一大堆,更糟的是他没人可找,只好自己掏腰包买下偷偷塞进抽屉里了。
  在这种情况下,每次都会看到那位没人认识的少女来捧场,说她是神秘人物一点也不过分。
  「悠,今天的新曲,麻烦你啰。」
  在即将上台之前,一树对悠出声说道。起初【环球】本来都是发表一树与康司制作的曲子,不过随着公演次数的增加,采用悠作词作曲的曲目比率也上升了。
  现在几乎全都是悠自己创作的作品。一树也夸悠写的曲子很棒,但老实说悠自己完全没实际感受。
  悠只是把生活在这个世界中,自然而然累积的苦涩汁液从内心抽取出来,将其转换为不成熟的言语罢了。
  与明朗又不墨守成规、恣意乱来的一树他们的作品相比,悠的曲子既安静又奇妙,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至于歌词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既不像卖座艺人的歌词那么帅气,也非能讨好女孩子的内容。尽管自己也深刻感受到这样的词很平凡,不过打开笔电后双手就很自然地打出来了。
  「好,要开始啰。」
  在一树的一声号令下表演开始了。站上舞台沐浴在灯光下,悠的身心皆被白色的光所填满。
  在逆光中几乎看不清楚听众的身影。
  不过,他们的热情还是能传达过来。
  这当中,那位神秘的少女也在场吗?
  尽管悠很在意,不过在这烟雾弥漫的场子里,要确认这点是不可能的。
  最初的曲子毫无预警地开始了。重低音的节奏。精准计算的旋律。
  康司与阿噤展现出超绝的演奏技巧。令人舒畅的音乐流入悠空虚的内心里,将缝隙完全填满。
  然而,光是那样还不够。
  随着现场演出的进行,除了畅快的疲惫感外,还有某种截然不同的事物逐渐束紧了悠的身躯。
  那是孤独。悲伤。空虚。自暴自弃。
  人们不愿触及的成列词汇,就像螺旋一样缠上自己。
  那家伙真没用。恶心死了。反正我本来就不重要。你们不觉得天野同学很奇怪吗?以后不再跟你联络了。连朋友都没有的无趣家伙。
  『果然,早知道就不要拜托天野了。』
  国中时代无法磨灭的经验在脑中快速闪过,悠拿吉他的手开始颤抖。
  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是自己全心全力投入的新曲不好吗?
  曲目叫【虚之木】。
  简直是完全切中自己的心情啊。连悠都觉得这曲子的歌词太悲观,而一时对演出感到踌躇,不过阿噤好像很喜欢这首的副歌,强烈建议悠一定要表演。
  果然,自己是个完全没主见的无用之人。
  额头滴下的汗水跑进眼睛里,使悠的视野逐渐模糊起来。
  不知不觉舞台的灯光消失了,肌肤感受到幽暗带来的冰冷。简直就像自己的身体已不再属于自己一样。
  一旁的一树朝这边瞥来狐疑的视线,让悠的心情又更焦躁了。
  尽管悠不自觉犯下唱错歌词的致命失误,幸好这是首度公开演出的曲子,现场听众似乎没有人发现这点。
  好不容易撑到了最后,大概是自己的内心动摇被看穿了吧,舞台底下的反应并不怎么热烈。
  阿噤迅速拿走自己手中的麦克风,说起当初没安排的MC。事实上那应该是悠负责的才对,但此刻悠与其说是愤怒,反而更为感激对方。
  阿噤的MC包含了一连串的黄腔,使得底下的女性听众有些尴尬,不过追根究柢他毕竟是个很率真的人,所以也不至于引人不快。会场的一隅哄堂大笑起来,将微妙的气氛一扫而空。
  「你还好吧,悠?」
  从位于舞台内侧的鼓组后方,康司偷偷问道。对方的口吻依旧是一派满不在乎,不过听在悠耳里却比什么都更令人放心。
  谢谢。
  悠虽然想道谢,但在舞台上也不方便出声,只好取而代之地举起握麦克风的手回应。
  拭去额头上浮出的汗珠,自己好不容易找回了环顾全场的些许从容。
  看似无边无际的深渊消失了,只剩下不甚宽敞的观众席映入眼帘。
  自己已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如今不但有珍惜的伙伴,还有这把吉他在,不论想诞生出多少钟爱的音乐都没问题。
  什么内心的空虚只是错觉。
  是啊,错觉。
  悠反覆告诉自己并深呼吸一口气,先前那种恐慌的状态便烟消云散了。
  在那之后演出就没有其他意外事件,顺利地结束了。
  返回后台休息室坐到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悠连一步都走不动了。尽管表演的前半段不太流畅,但后半段一口气扭转了过来。包括听众的反应在内,这回演出的整体分数应该算是这个团有史以来数一数二高的。
  「辛苦了,悠。」
  一树对自己出声道。悠本来想为自己在舞台上犯的严重错误道歉,但一树却以一句「等反省会再慢慢谈」来打断自己。
  取名为『反省会』好像满小题大作的,但实际上那就是表演过后的庆功酒宴。在阿噤的安排下,场地决定是附近的居酒屋。
  一树的表情就像在说,烦死人的反省之后再讨论,先赶紧润润喉咙吧。
  由于明天还要继续表演,器材放在【SMOKE】里也不要紧。只要卸妆并把贵重物品带走,众人很快就能前往深夜的花花世界了。
  「那么,出发吧。」
  「今天不知道会不会有歌迷守着啊。」
  康司喃喃说了一句。
  在热情的粉丝当中,有些会在表演会场附近的马路上等候崇拜的音乐家现身。他们,或是她们就是想近距离跟偶像说几句话,或亲手送交事先准备好的礼物。
  守候的粉丝人数减少便是人气衰退的最佳证据——部分吃这行饭的人甚至还会严肃地如此主张,不过至少对如今的【环球】来说担心这个还太早了。
  毕竟,会在外头守着他们的歌迷,从以前就未曾有过。通常都是莅临会场的亲朋好友,趁悠还呆坐在休息室的时候,他们早已跟其他团员打过招呼,接着就纷纷散去了。
  另外,会来找悠的人则一个也没有。他根本没把票分送出去,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而这点就连阿噤都不会刻意深究。
  「哎,反正铁定没人吧。」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真想试试从后门偷溜走的滋味啊。」
  一树与阿噤两人,边耸肩边离开后台休息室。康司也跟在后头,最后悠才站起身。
  事实上自己早已累得想立刻冲回家钻入被窝了,不过眼见一树他们期待庆功宴的开心模样,悠就没法说出想一个人先回去的话。
  踏着摇摇晃晃的脚步,悠登上通往地面的阶梯。进会场的时候明明还是白天,现在四周已经全暗下来了。望着闪烁的超商霓虹灯招牌,悠陷入了一种彷佛时间被快转的不可思议感受。
  康司等人大概已先往庆功的店去了,不见踪影。
  「地点,是在哪里啊?」
  悠搔搔头试图振作变得迟钝的思绪,但脑中的迷雾并没有散去。即使想用手机联络同伴,也因为刚才忘了充电而没电了。
  光是这样就够让人丧气的了。
  悠正漫无目的地踏入商店街时,忽然听见有人小跑步过来的脚步声。
  悠想说是毫无关联的路人,于是为了避免挡路就让开人行道。
  「那个……」
  那号人物在眼前停下脚步,以生硬的声音向悠搭话。
  不过,悠并没有注意到对方,脑中完全被如何追上同伴的事占据了。
  「那个……很抱歉……您是天野先生吗?」
  对方叫了好几遍,悠才终于察觉那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那是位身披白色夏装毛衣,隐约散发出一股静谧气息的少女。一双犹如森林深处清澈泉水般的眸子,摇曳不定地凝视着悠。
  「是没错。」
  悠回答的同时,心跳声自然而然变大起来。
  这女孩,感觉似曾相识。
  

  
  「那个……那个……」
  少女欲言又止。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后,少女紧握住纤细的手,彷佛下定决心似地告白道:
  「我一直都是,天野先生的粉丝。」
  「我的?」
  「嗯。你有美妙的歌喉,还有动人的歌词。从第一次听你唱歌时我就好崇拜你。」
  少女的音质既温柔又羞涩,但也同时让人感受出她内心的坚定。
  「那,今天的演唱会你也来了?」
  少女点点头,悠忍不住叹了口气。
  果然是这女孩。
  在乐团同伴间已形成话题,每次表演必定现身的神秘少女就是她没错了。由于他们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面对面,所以悠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
  她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勉强掩饰住一股窜过背脊的紧张感,悠重新观察眼前这位少女。
  她留着一头微卷的亚麻色秀发,长度及腰。脖子则白皙得令人怦然心动。
  整个人就像是刚从童话故事的王国中穿越出来的,感觉很不真实。
  「那个,请问怎么了吗?」
  对方纳闷的说话声让悠猛然回过神。
  朝初次见面的女性目不转睛地打量,实在太过失礼了。
  「对喔。我正在找庆功宴的场所。」
  由于太过害羞,悠不自觉就说出了跟对方毫无关系的话,等他发现自己的失态,脸就变得更红了。
  少女特地找自己攀谈,庆功宴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悠在心底对自己不擅长跟人打交道的缺点用力吐槽。
  「那个……请问你怎么了吗?」
  「我的手机没电了,不知道其他团员上哪庆功去了。」
  结果少女还是面露温柔的微笑,对依然自说自话的悠回答道:
  「我知道在哪里。」
  「耶!你说什么?」
  「就是庆功宴的地点呀。我在这里等天野先生的时候,神代先生他们路过在聊店的名称,我恰巧听到了。」
  少女说出一间知名的连锁居酒屋的名字。
  这么说来悠也耳闻过,只是他不知道详细的地点。但手机不能用,正当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少女以期待的目光仰望着悠问: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让我来带路吧?」
  「那怎么行,很不好意思耶。」
  「不要紧的。我对这附近很熟。大概走五分钟就到了。」
  请吧——少女低声喃喃说了一句,便开始带路了。
  悠慌忙朝对方的背影追过去,与少女一同混入了夜晚的人群脚步中。
  「……」
  「……」
  只是,两人之间并没有继续对话。悠只有当别人问话时才有办法回答,怕生的自己实在没办法主动抛出话题。
  对方明明热心地帮自己带路,像这样一路保持沉默未免太过意不去了。
  「刚才,你说你是我的粉丝?」
  「是的。」
  灵巧地避开人潮,少女目光望着前方肯定道。
  相对地,悠却撞到了从前方走来的上班族的肩膀,还听见对方不快地咋舌一声,这令悠非常沮丧。
  但即便如此悠还是勉强挤出了质问:
  「不是一树或康司的粉丝吗?怎么会是我?」
  这还是悠第一次被人说崇拜自己呢。
  难不成这是在捉弄人吗?悠为此感到不安起来。
  「我,很喜欢天野先生撰写的歌词。尤其是今天的新曲,太让人感动了。」
  「真、真的吗?」
  「是呀。」
  少女放慢步调,开始与悠并肩前行。
  接着她就用跟娴静口吻完全不搭的热情态度,诉说起关于悠的创作曲。
  包括孤独一人的悲伤与艰辛。尽管渴望与他人产生联系,心态上却又拒绝伸出友谊之手的他人的那种不平衡感,这些全都令人想哭泣般真切地灌输在歌词当中,少女则对此赞不绝口。
  「……你真了不起啊。」
  悠除了一股内心发麻的感动的同时,还深深地叹了口气。
  到目前为止自己隐藏在心房深处的想法,被如此精准地描述出来,这还是头一遭。
  一树与康司尽管也对悠的创作发表过意见,但那主要都是关于演奏方法等等的技术观点,完全没提及悠隐藏在歌词里的想法。
  因此悠在这之前一直很想知道,每次表演过后听众是否能感受到自己想传达的东西。
  「真抱歉。我是不是太多话了?」
  察觉到悠陷入沉默,少女便停下脚步,不安地仰起目光窥探着他。
  她那忧郁的脸孔让悠很过意不去,于是忍不住大声叫道:
  「绝对没那回事!」
  附近的路人都被吓得自动让路了。如果是平常的悠一定会拔腿就跑,但这时他却坚定地站稳脚步。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能这么深入理解我的人。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我只是一个喜爱音乐的专门学校学生罢了。」
  少女露出温柔的微笑,缓缓举起右手。悠的视线顺着她的手移过去,只见自己一直在找的居酒屋招牌就在面前。
  「看,已经到了。」
  「啊,嗯。」
  看来在不知不觉中,少女已经把自己带到目的地了。途中悠的焦点都集中在少女的侧面上,几乎完全没注意周遭的风景变化。
  「今天,很感谢您在辛苦的表演过后还听我喋喋不休。」
  少女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就在这时,她的长发随风飘了起来。包括彬彬有礼的用语在内,悠再度把对方联想成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那么,就恕我在此失礼了。」
  少女简短地道别后,就转过身背对悠。
  「等一下!」
  「咦!?」
  为什么要叫住对方,连悠自己也搞不懂。只是在一股难解的冲动驱使下,等悠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这么做了。
  少女浮现困惑的表情停下脚步,默默等待悠的话语。
  「呃……那个……」
  只是,悠自身也陷入了无比的困惑中。要叫住对方很容易,但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只有一点,悠非常肯定,那就是如果在此与她分开,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有交谈的机会了。
  过去的事姑且不论,谁敢保证下次表演她依旧会到场呢,更何况就连她的名字都没问淸楚。
  「那个,我……」
  悠紧张得舌头发麻。掌心也渗出了汗水。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股无论如何都要说出口的迫切压力推着自己,于是悠对少女出声道:
  「如果方便的话,你要不要一起参加庆功宴?」
  「耶?」
  这教人意外的邀约,让少女的动作瞬间冻住了。彷佛在推测悠的真正用意般,少女眨了好几下眼睛。
  「我想答谢你帮我带路的事。餐费可以报乐团的帐,所以你不必担心。」
  所谓的报帐其实就是悠自掏腰包的意思,不过这不是在这种时候该在意的问题。
  「那怎么行……我这种不相干的人加入太不好意思了。」
  少女惊讶地瞪大眼。随后她又慌张地挥舞双手。
  「老实说我本来没打算在路上等你们的。只是天野先生的『虚之木』真的太感动人了,我才想当面跟你说一声……」
  要老实说出这点似乎得鼓起非常大的勇气,只听见少女的语尾愈来愈小声。
  「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聊。关于我的曲子,我想多听听你的意见。」
  「可是,我会对其他团员造成困扰吧?」
  「才没有那种事。大家老早就注意到你了,绝对很欢迎你的加入。」
  比起四个大男人喝酒有女性加入气氛一定会好得多,悠彷佛已经想到能目睹神秘少女露出本尊后,阿噤他们狂喜的模样。
  此外以悠的立场而言,继续跟少女一对一相处,老实说还是太艰钜了。
  倘若有一树跟阿噤他们作伴,当自己陷入沉默时就不会冷场了。
  「……那,既然机会难得我就却之不恭了。」
  眼见她点头表示同意,悠的心不自觉雀跃了起来。
  同时,他感觉自己内心经常感受到的那股空虚,也被少女的温柔填补起来了。
  就连在现场表演的途中,悠都没有如此充实过。
  这种温柔又暖和的气息究竟是什么?
  「那,我们赶快进去吧。」
  悠拼命按捺内心浮躁的情绪,正想把对方拉进店里。
  但就在这时,自己总算发现了那件重要的事。
  「话说回来,该怎么称呼你?」
  「啊,都还没自我介绍呢。我也真是的,这样太没礼貌了。」
  她白瓷般的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晕。刻意干咳一声清了清喉咙后,少女才正式对悠打招呼道。
  看似很严谨的她,搞不好意外地具备俏皮的另一面。
  「我叫奏。」
  「奏……小姐。」
  「是的。请多指教,天野先生。」
  「哪、哪里,彼此彼此。」
  尽管不知道有什么好指教的,但悠还是跟着对方一起低下头。
  接着两人同时抬起脸,很自然地相视微笑。即便冷冽的晚风已开始吹拂,双方也毫不在意,甚至有一股暖流注入了悠的心房。
  「这两位客人,你们一直挡在店门口我们很困扰耶。」
  态度不佳的打工店员,似乎很不耐地白眼瞪过来。很明显那家伙的职前教育没做好,不过悠没胆子抱怨。
  「不、不好意思。」
  就好像被店员逼迫一样,悠与奏一同穿过门帘。
  就在这时,两人的手指偶然碰在一块儿,悠就好像触电一样立刻将手抽开。
  「抱、抱歉。」
  悠急忙道歉,奏也很困窘地望着悠。
  「悠,你动作太慢了吧。」
  一进店里马上有人对悠搭话道。
  从店内深处包厢探出身子的人正是一树。
  同伴们早就等不及悠的姗姗来迟,将啤酒杯一饮而尽。喝到脸红的一树对悠招着手,这时才发现悠身边的奏。
  「嗯,那边那位小姐是?」
  「呃……」
  「就是她!传说中的那女孩!」
  阿噤对一树咬耳朵道,而后者的脸色立刻大变。
  「你说什么!那为何会跟悠在一块儿!?总、总之先别愣愣地站着,过来坐下跟大家好好聊聊吧。」
  进入包厢后,悠立刻被赶到了房间的角落。原本只有男性的酒宴出现一位美少女,这意想不到的发展让其他三人的眼神都变了,团团将奏围住。
  糟糕。把她带过来,会变成这样岂不是理所当然吗?
  悠顿时感到非常后悔。
  既然这样,当初两个人溜去喝茶不是比较好吗?
  不过,那对悠而言也是行不通的。
  「……咦?」
  下一瞬间,悠便对自己这种大为后悔的心态感到不可思议。
  我究竟是在对她期待什么呢?如果是想听歌曲的感想,在同伴们面前讨论不是比较好吗?
  但如今自己却半点那么做的动力都没有。只想把她所说的每句话私藏在自己心中。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悠无法掩饰这股疑惑时,一树等人已趁着醉意对奏连番抛出一大堆问题了。
  「为什么我们的表演你每次都到场呢?是哪位朋友邀请你来的吗?」
  关于这点悠也想知道。奏坐在隔着餐桌房间对角线离自己最远的位置上,为了避免漏听她的回答,自己拼命地竖起耳朵。
  「起初是刚好一年前的时候。我从附近的医院回家时,恰好看到了贴在大楼墙上的公演宣传海报。老实说那时候完全不认识各位,不过因为我很喜欢音乐,不知不觉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参加。结果一下子就迷上了,接着就每次上你们的宣传网站。」
  奏的回应自然而流畅。
  看起来不像是顾及悠等人的心情而撒善意的谎言。负责制作传单与网站的阿噤听了,忍不住感动得发抖。
  「所以,就不是透过熟人的介绍啰。我脚踏实地的努力终于有成果了!」
  「真的是纯粹的巧合。不过,我现在很感谢这样的机缘。真没想到还能跟各位直接见面交谈,过去实在一点也不敢想像。」
  「你喜欢我们曲子的哪个部分?」
  康司态度有些粗鲁地问道,但悠可以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其实是『你喜欢我们团员中的哪一个?』
  外表大剌剌但实际上很怕生的康司,不擅长跟初次见面的对象推心置腹。尽管外表看起来悠跟康司毫无共通点,但唯独这部分的个性多少有点相似。
  奏似乎没发觉康司的真正用意,以手指抵着下颚回答道:
  「每一首曲子我都很喜欢,尤其今天的新曲真是太棒了。」
  所有团员的视线间不容发地集中到悠身上。是错觉吗,那三个人好像发出了杀气。
  「刚才我已经跟悠先生聊过了,该说那首曲子很自然就打动了我的心吗,人类活生生的情感彷佛就从曲子里迸发出来,让我很感动。」
  半晌的沉默过后,一树才搔搔头继续捉问:
  「……啊,那个,哎呀。悠也说『虚之木』是他的得意力作。那,你第二喜欢的曲子是哪首?」
  「唔……『灯火』。」
  那也是悠作的曲子。
  「是吗是吗?那,排名第三的呢?」
  不管是下一首,再下一首,奏屈指数来的曲名,全都是悠的作品。
  「是吗是吗是吗?嗯嗯,悠是天才啊。天才万岁。荣耀归【环球】!」
  说完这莫名其妙的话后,一树一口气灌下大量的啤酒。他对奏硬挤出来的笑容实在很僵硬。大概是觉得这种情况不太妙,康司与阿噤相视点头后,把一树拖进了洗手间。
  「干什么,我根本没醉啊!」
  「我知道。只是大家一起去小个便嘛。在厕所谈心可是男人的浪漫喔,康司先生你说对吧。」
  「我……对那种浪漫毫无兴趣。」
  喋喋不休的三人离席后,包厢内只剩下悠跟奏。原本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尴尬的气氛。
  一直保持沉默也无济于事,因此悠鼓起勇气主动出声说:
  「总觉得对你很抱歉。强迫把你拉进我们的庆功宴,你应该很困扰吧?」
  「没那回事。」
  奏以温婉的微笑回应道。
  她的回答让悠很开心,于是自己便忍不住又开口了:
  「那个,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跟你交换电子邮件信箱吗?我想下次找个比较安静的场合,好好跟你聊聊……啊,当然,如果你觉得很困扰也可以拒绝。」
  发现奏的眉头皱起,悠带着一股淡淡的失望慌忙地打圆场,然而下一秒钟,对方却发出了意料之外的回应:
  「我很乐意,不过天野先生的手机,不是已经没电了吗?」
  「啊……对喔。」
  悠从牛仔裤口袋拉出手机的液晶萤幕确认,顿时被绝望感所笼罩。
  为什么,偏偏选在这种时候。简直是倒楣透了。
  早知这样,干脆把笔电带在身边算了。
  悠差点想趴在餐桌上,但这时奏却以一向平静的口吻说着「不要紧的」。
  她从手提包中取出大学生用的笔记本,翻开最后一页。在上头以自动笔写了些什么后,小心翼翼地撕下来。
  「这是我拿来写日记的社群网站帐号。登录的ID名称是【青】,如果方便的话,可以随时透过这个跟我联络。」
  悠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接过那张纸片。明明只是从笔记本撕下的一页罢了,自己却像拿到什么藏宝图一样小心翼翼地收进皮夹中。
  「其实,我也想多跟你聊聊。我对天野先生做的曲子非常感兴趣,想了解更多关于天野先生的事。」
  奏如此喃喃说着,明明没喝酒脸颊却微微变红了。
  那一定是天花板照明的关系吧,悠心想。
  「等我回家以后一定会跟你联络。」
  就这么说定后,那三位团员也刚好回来了。
  「好——继续喝吧。今夜不醉不归!」
  视线朝恢复气势的一树等人迅速扫过一遍,奏偷偷用食指抵着嘴唇,好像在暗示『刚才的话不要对其他人说』。
  「今天是我人生最棒的一天了」——接着悠也喃喃说了一句。
  
  第一摊结束后与奏道别,悠好不容易撑过去感觉永远不会结束的第二摊。
  婉拒一树要自己去他家过夜的邀约,悠回到家后边跟来袭的睡魔抗战边打开桌上的笔电,马上连往奏刚告诉自己的社群服务网站。
  悠用【YUU】这个ID名称登录会员,试着搜索【青】马上就找到对方。申请加对方好友后,悠就像被击沉在海底一样在床上睡死了。
  奏的回应是在两天之后。悠紧张兮兮地打开电子邮件信箱确认,有一封寄给自己的信。
  那是来自社群网站的同意加好友通知。打开社群网站上自己的页面,好友栏果然出现一项更新提醒。
  点击滑鼠,【青】这个帐号的个人网页便跳了出来。对方的个人资料栏里写着简短的自我介绍。
  
  姓名:青
  性别:女性
  生日:十二月二十四日
  自我介绍:我叫青!喜欢园艺跟音乐(ROCKIN'ON系)。热情招募能跟我一起去听演唱会的朋友!
  
  「……哦。」
  首先令悠讶异的,是对方自我介绍的文章风格。面对面交谈时奏明明给人温婉有礼的印象,网页上却感觉很开朗活泼。
  本来还怀疑是不是同名的其他人,但如果真是那样对方就会拒绝加好友了吧。
  为小心起见,悠又点了【青】的日记页面。
  
  九月二十日『最棒的一天』
  今天,不,应该算昨天了,我去了我最喜欢的乐团【环球】的现场表演。
  前一天因为熬夜所以体力有点撑不住,不过感觉还是开心极了!
  而且在表演结束后还遇到了惊喜。我跟意想不到的对象碰面了,详情恕我不能在这里说(保密义务吗?)不过能和大家一起喝酒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呢~就因为还有这么美好的事,人生可不能一直闷闷不乐地度过。
  啊啊真是的,光回忆起来我胸口还扑通扑通乱跳(为谨慎起见附注一下,可不是喝太多的缘故喔)。虽说亢奋的情绪很难平静下来,但为了肤质着想今晚还是就寝吧。晚安安~
  
  或许是顾虑到个人隐私吧,跟悠一行人同席的庆功宴并没有直接被提及,不过奏书写的内容并没有错。
  第一摊结束后在道别之际,奏与悠两人在店门口留念的合影,也撷取了脖子以下的部分贴在文章末。
  看着蛋幕上奏羞赧摆出V字胜利手势的动作,悠就很想拿到有她脸部的照片档案。
  如果拜托一下对方应该会寄来吧?
  「笨蛋,我在胡思乱想什么。」
  悠慌忙摇摇头。
  只不过是在社群网站上加了好友而已,自己也太厚颜无耻了。等双方认识更久一点变要好后也不迟吧。
  「变要好……?」
  悠对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困惑。自己跟奏联络的目的不是要谈论音乐吗,但心中的念头简直就像在期望与对方建立更进一步的关系。
  这可不是他一开始的打算啊……真要这么辩解,那就是扯谎了?
  悠抱着头无法动弹。
  然而,自己也不能一直不吭气。对方既然同意了加好友的申请,就代表奏也在等待自己的主动联系。为了遵守两人说好近日内再度碰面的承诺,这回悠得主动向对方传送讯息才行。
  「可是,要怎么约对方才好呢?」
  话说回来,怎样的文章才算得体不失礼悠也搞不懂。跟一树他们的邮件往来基本上都是『0K——』、『了解——』、『嗯那就交给你了』这种轻松的口语化文字,但对奏寄信总不能用这种风格吧。
  「所以说,果然还是要用敬语吧?」
  本来觉得应该要配合奏的说话习惯,但转念一想,看过她的日记后又觉得不太对劲。搞不好在社群网站上,奏是刻意使用跟真实自我相异的文体书写。
  「那,我也模仿她好了……『嗨,奏。昨晚我也很开心喔。所以啦,我想早点跟你碰面,今晚有空吗?』……才怪,这样根本行不通嘛!」
  悠动着滑鼠,把自己刚才打的文章全部删掉。就这样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等终于把讯息寄出去时,天都已经黑了。
  「糟糕。这样子我会迟到!」
  悠赶紧关掉笔电,迅速做好出门打工的准备。本来只打算安排在暑假的货运行工作,在一树的擅作主张下突然又从今天开始了。
  那是为了赚取下一次现场表演所需的资金。【环球】成立两年了。正如这回的门票销售状况显示,这个乐团的集客能力还在缓慢成长当中。
  为了一口气取得大幅进展,昨晚的续摊中一树提议要举办特别演唱会。
  而日期竟然订在圣诞夜。能在这种日子抢到场地实在令人佩服,一树似乎有特别的门路的样子。既然都敲定了,其他团员也没有异议,悠也同意了一树的打工安排,只不过大学的课业还要加上打工、练习所需的时间,感觉很紧凑就是了。
  但比起那些,更加占据悠思绪的,却是【青】——奏在个人资料栏所记下的生日。
  「圣诞夜……吗?」
  生日跟特别演唱会同一天,只能说是太巧了。假使按照以往的惯例,奏一定也会来现场报到吧。在那之前自己得设法生出新曲了。
  「啊,不过……对喔。」
  察觉到一项事实后,悠原本胡思乱想的心踩下了刹车。同时自己冲出公寓的脚步也停住了。
  「如果是圣诞夜,她应该会有其他节目吧?」
  例如跟男朋友去旅行之类的。
  「是啊。像她那么可爱的女生,没有对象反而比较奇怪吧。」
  一想到这理所当然的事实,悠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
  之前暂时淡忘掉的内心空虚又被刺骨的寒风吹过,甚至还开始怀疑起自己跟奏取得联系是否是一项错误的决定。
  悠的脚步愈发沉重起来。打工也变得让他觉得麻烦。正当他想着干脆直接回家时,右手边的小巷子突然有谁冲了出来。
  当悠惊觉时已经太迟了。来不及闪身躲避,对方就直接从悠的正面撞上来。
  「呀啊!」
  那人发出惊呼声。
  是位个头娇小的女性。
  与悠撞个正着后因冲击力而摇曳的秀发,传来了遥远春日的气息。
  「不、不好意……」
  悠慌忙地想致歉,但一发觉对方的身分后就愣住了。
  「奏小姐!?」
  「天野……先生。」
  朝自己迎面撞来的,毫无疑问就是奏本人。跟昨晚不同,她如今穿着一袭淡青色的无袖上衣。
  「真抱歉。我刚才不小心发呆了一下。」
  「哪里,是我自已没注意……」
  说到这,悠才发现路上的行人都不自觉朝这边望过来。他们大概以为这是一对厚脸皮在大街上搂搂抱抱的笨蛋情侣吧。
  一想到此,悠的脸颊就顿时烫了起来。自己就算了,没必要连奏都要承受他人的冰冷视线。
  悠使劲伸出双手推开对方,奏因此踉跄了一下失去平衡。就这样她双腿一软,直接朝后方倒下。
  「小心!」
  在奏差点摔倒前悠及时抓住她的右手,成功让对方重新站稳。
  「抱、抱歉。」
  自己到底在搞什么啊。
  陷入自我厌恶的同时,悠把对方掉在地上的手提包捡起来还给她。
  「我刚刚在发呆才该向你道歉呢……谢谢你拉了我一把。」
  奏边捣着耳朵,边以困惑的目光凝视悠。
  两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因为太尴尬了,悠随口道别后就从奏身边直接走过去,赶往即将要迟到的打工地点。
  「啊,请先等等。」
  结果,奏却把自己叫住了。
  「前几天的事非常谢谢你。我很高兴你申请加我好友。」
  「因为之前约好了啊。」
  因为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很差的关系,只会使用这种冷漠口吻回答的自己教人悲哀。
  「对了,那个,关于之前约好要碰面的事,我刚才回信给你了,你看过了吗?」
  「不,还没看。」
  手机就插在牛仔裤口袋里,打从离开公寓后还没拿出来过。没想到悠才寄出没多久的讯息,对方已经回覆了。
  比慌忙想抽出手机的悠抢先一步,奏直接说出了回覆的内容:
  「今天我接下来就没其他事了,假使天野先生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喝个饮料?」
  「耶,现在?」
  「你……不方便吗?」
  奏寂寞似地伏下双眼。
  「因为我觉得择日不如撞日。况且之后到月底我都有点忙,很难再抽出其他时间了。」
  「是这样吗……」
  「啊,我也真是的,只顾着说这些任性的话。对不起。」
  面对苦于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悠,奏怯懦地垂下肩膀。
  「天野先生应该也很忙吧,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好了。不好意思造成您的困扰了。」
  「不,是我不好。原本提起想要跟你多聊聊的人是我,所以应该是我配合你的时间才对。」
  悠决定以突然发烧为理由,翘掉今天的打工。只要事后跟主任商量好,明天工作两倍的时间总行了吧。
  「真的可以吗?难不成你原本有其他事要办……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太不好意思了。」
  「没那回事。」
  被对方以担忧的表情凝视,悠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似乎又动摇起来,所以他才刻意用加重的语气强调。
  接着悠就直接把奏带进最先遇到的咖啡厅了。
  两人坐在分别坐在面对面的双人席上并点了咖啡后,对打工的挂念立刻从悠的脑海中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丰富又充实的一段美好时光。奏对音乐的涵养很深,能聊的话题也很多样化,丝毫不令人感到厌倦。
  除了乐团同伴外,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能跟自己聊这么久的对象。
  问过以后才知道,奏在国中时代加入过管乐社。
  「从学校毕业以后,我还是因兴趣而一直在练长号。只是现在已经中断了。」
  奏喃喃说道的表情,略微蒙上了阴霾。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
  彷佛为了掩饰冷不防打断原本聊得正起劲的话题似的,奏将咖啡杯凑到嘴边。
  「这里的摩卡真好喝。」
  「啊,嗯……」
  虽然很在意奏的异样,但悠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下去。
  「对了对了,我一直在想……那间表演的场地,为什么要叫【SMOKE】呢。」
  托奏主动改变话题之福,尴尬的气氛只维持了一小段时间。冒着热气的咖啡温度烘暖了悠的身体。
  又闲聊了一会儿后,两人才终于谈到正题。关于悠的歌词,奏提出了更胜于前几天的深入剖析。
  奏精准地形容了,悠畏惧孤独与谎言的心理。这种毫不留情面的感想,不时尖锐地戳入了悠的心。假使对方不是奏的话,悠大概会听到一半就捣起耳朵离席吧。
  然而,奏最后喃喃说出的话语,却把悠钉死在椅子上。
  「奏小姐,你感到孤独吗?」
  她表示,悠的歌词简直就像是自己的写照。
  怎么可能。
  像她如此可爱又贴心亲切的女孩,不可能会没有朋友才对。
  但,不就是因为她感到孤独,才会对自己的歌曲产生如此强大的共鸣吗?
  悠不由得这么想。
  「天野先生会唱歌真好。可以把自已的心声用歌曲的形式表达出来……太令人羡慕了。」
  对脸上挂着寂寞微笑的奏,悠不得不这么出声说道:
  「奏小姐也可以来玩音乐啊。」
  「不。」
  结果奏却摇着头。
  「我只要能听天野先生的歌曲就心满意足了。对了,下次的现场演出是什么时候?」
  好像为了重新打起精神般,奏双手合十,以充满期待的目光望过来。那对眼眸太过纯粹无暇了,迫使悠不由得撇开视线。
  「公演的日期,现在还没决定吗?」
  「不,其实已经敲定了……」
  「那请告诉我吧。我会排除万难到场的!」
  悠很难启齿,但在奏的殷殷期盼下又不能不开口。
  「老实说就在圣诞夜。一树那家伙非得要在那天举办不可,大家都觉得很困扰但他还是一意孤行。」
  由于是在找藉口,悠的说话速度顿时变快了。他解释的同时不敢直视奏的脸庞,视线也愈垂愈低。
  是圣诞夜吗?真遗憾呀。那天我已经有其他安排了。请你们好好加油,我会支持你们的。
  包括这种客套话的鼓励在内,被奏拒绝实在让悠感到很害怕。
  结果,意想不到的回应,却从垂着脑袋的悠头顶上降临。
  「是圣诞夜吗?知道了,我一定会参加的。」
  「耶!?」
  悠像是触电般抬起头。为了小心起见悠又问:
  「真的可以吗?那天可是圣诞夜喔。」
  「不要紧的。我没有那么快回老家省亲。学校的课那时也已经结束了,不论会场在哪我都没问题。」
  「还是在之前的【SMOKE】……不过,你真的可以来吗?」
  尽管觉得这样很啰唆,但悠还是忍不住再确认一遍。起初没搞懂悠用意的奏,这时也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眯起眼。
  「啊哈——我懂了。天野先生,你很在意我会跟谁一起来是吗?」
  「不是那样的,呃,对了,我还得考量门票的销售状况……」
  如此失态的表现,就连悠自己都感到丢脸。门票的销售状况,跟现在讨论的话题哪有什么关系啊。
  「关于这点,有件遗憾的消息要告诉你。」
  「什、什么?」
  奏突然换成严肃的口吻,让悠的心跳速率陡然加快。
  「我只会买一张票而已。老实说本来是想邀请其他人的,但我没有朋友。所以很抱歉没办法帮你们多卖几张票。」
  「是、是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不过只要你能来我就很满足了,这种事一点也不遗憾。」
  悠差点就要因放心而重重地叹口气,急忙以干咳掩饰。
  大概是看到悠的反应快要忍不住了吧,原先一脸严肃的奏「噗哧」地笑了出来。
  「天野先生,你真是个有趣的人耶。」
  「是吗?以前从没听别人这么形容过我……」
  「现在这年头已经没有人用干咳掩饰窘态啰。」
  她这种说法依听的人心态不同,也可能会让人感觉很没礼貌,不过对方是奏的话不知为何悠就无法动怒了。岂止如此,悠发现两人的距离比刚进咖啡厅时又拉近了不少,反而让他感到开心不已。
  况且,前几天奏自己也用过假咳这招不是吗?
  看来她本人好像没察觉这点吧,不过这种不完美的小缺点反而让她更可爱。
  「我想多了解一点圣诞夜演唱会的事。已经决定要表演哪些曲目了吗?」
  「还没有。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创作新曲,只是时间很赶就是了。」
  距圣诞夜还有三个月。想从头打造一首新曲并及时发表,剩余的天数已经很勉强了。
  直到奏说声「我该回去了」并从椅子上站起身之前,悠都觉得自己无比幸福。与奏尽兴地畅聊音乐相关话题,让自己打从心底觉得翘掉打工真是太棒了。
  此外极致的幸福感,在离开咖啡厅时才降临在自己身上。
  「那个,如果你愿意听我说的话……」
  奏很罕见地露出欲言又止的态度。
  正在思索该怎么跟打工的地方编藉口的悠,因一时出神而没听仔细。
  「嗯,你刚才说什么?」
  「是很重要的话。请你好好听。」
  奏稍稍拉高了音调,还拉着悠的上衣袖子。
  「什、什么?」
  然而奏在叫住悠以后,却表现出一副难以开口的模样。当然悠也不可能主动把奏的手挥开,于是两人间弥漫着微妙的气氛。
  刚好在这时,邻近的学校响起了放学时分的广播。
  『各位同学,请早点回家。』
  「不,我不能在这时候回去!」
  彷佛是以此为契机,奏猛然抬起原本低垂的头。她以满怀决心的表情望过来,同时用力深呼吸一口气。
  「那、那个,我一直很喜欢天野先生。站在舞台上的天野先生就够耀眼了,而像这样实际面对面交谈后,更觉得你是个充满魅力的人。我虽然毫无任何优点,但如果你愿意,可以跟你交往吗?」
  「………………」
  这毫无预警的告白,让悠的脑袋一片空白。
  五官精致如同洋娃娃般给人清纯印象的奏,唯独在此刻因呼吸急促而涨红了脸。
  悠的心跳疯狂加速,呼吸频率也变得紊乱不堪。
  这真的是现实世界发生的事吗?
  自己从未想像过会有异性主动告白。悠唯一的好友就是那把爱用的※莱斯·保罗型电吉他,其他人根本懒得多看自己一眼,相对地他自己原本也打算在不给人制造困扰的前提下默默度过此生。(译注:美国音乐家及发明家,有电吉他之父之称。)
  结果,现在却有异性愿意陪伴在这样的自己身边?
  悠凝视着奏不放。她的双眸极其真挚,充斥着一股不容许悠模棱两可的气氛。
  「我……」
  喉咙沙哑。身体颤抖。不过即便如此悠还是下定决心,回答对方:
  「我觉得我也喜欢你。」
  「………………」
  这回轮到奏陷入沉默了。她微微泛红的脸颊恢复白瓷色,犹如在咀嚼悠的话语般伫立不动。
  「呃,奏小姐?」
  「………………」
  为什么她没有反应呢。再继续沉默下去悠就要昏倒了。
  当悠的内心即将发出悲鸣时,奏悄悄朝这边伸出了手。
  柔嫩的触感,以及温柔暖和的体温从奏的手指传到了悠的手指,随后那暖流又从指尖抵达手臂,再从手臂一路冲上胸口。
  接着奏静静地低下头。
  「虽然我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但以后请多指教了。」
  「彼此彼此。」
  悠与奏凝视着彼此。在这么近的距离碰触异性还是悠的第一次。心脏跳动的剧烈程度已到了极限,他有股想大声吼叫的冲动。
  我搞不好得到了珍贵的宝贝吧。
  仅靠表演无法完全弥补的内心空虚,终于托奏的福填满了。
  世界的真实样貌或许比自己想像中来得更美好吧。
  这是悠有生以来首度产生如此的念头。
  
  「天野先生!」
  到了下个月,来到十月的第一个星期日,地点在新宿车站的JR线验票闸门。
  奏刚好在约定时间的五分钟之前现身,一看到悠的身影就小跑步靠过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
  说完,她恭敬地低下头。
  「不,我也是刚到而已。」
  为了不让奏发现,自己是边盯着手表边焦急地期盼对方能早点抵达,悠尝试在脸上挂起笑容,不过装得还不够从容吧。
  今天两人约好了要去看电影。这对悠来说可是值得纪念的人生第一场约会。
  因此昨晚紧张得难以成眠。
  虽然两天前决定了要和奏去约会,但悠却不知道该带女生去哪里比较好。跟一树他们讨论,大家也只七嘴八舌地擅自提出游乐园或听露天演唱会等各种意见。
  在一番苦恼过后,悠决定走最基本的路线带奏去看爱情片。提心吊胆地用邮件跟对方提议,结果她也表示赞成。
  「……呃,那我们出发吧。」
  「嗯。」
  悠走在人潮最多的主要干道上,一边想着这年头就连国中生都很会把妹了。
  奏则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的一步之后。
  糟了……
  才刚碰面不到五分钟,悠就开始烦恼起来。悠之前想着如果是在电影院里注意力便会自然集中在放映的萤幕上,即使不绞尽脑汁思考对话的内容也无妨,只是没料到在抵达目的地之前气氛会这么尴尬。
  如果不赶快抛出机智又丰富的话题,对方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个很无趣的家伙。
  悠的额头开始冒汗了,这并不完全是出于秋老虎发威的缘故。
  就如往常那样,悠又因焦躁而变得脑袋一片空白,什么好主意都想不出来。
  「那个……」
  奏好像有点难以启齿地出声道。
  「怎、怎么了!?」
  「这里就是了吧,电影院。」
  等回过神,悠才发现两人不知不觉中抵达目的地了。如果不是奏提醒自己的话,刚才差点就走过头了。
  「是、是啊。我当然晓得。那我们进去吧。」
  悠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拿出两张预售票,将其中一张递给奏。
  「我把电影票的钱给你吧。」
  「不了。是我约你的。」
  悠阻止打算从包包里取出钱包的奏。『约会费用应由男方全数支付』——他忠实遵守一树的教诲。
  光应付自己的事就忙不过来的悠,完全没留意到其实一树根本就没有女朋友。
  比起那个,悠的全部神经都集中在自己不小触碰到的奏手上。
  女生是这么温暖的存在吗!?
  悠的脑内敲起8 beats的快速节奏。这时,奏轻轻拉了拉完全无法动弹的悠的衣袖。
  「开演时间快到啰。」
  「啊,嗯……」
  直到两人前往验票窗口之前,悠的心跳速度都没有恢复。
  电影本身只能算是平凡无奇,不过对悠而言那种事一点也不重要。
  只要能跟奏缩短一点点的距离就很开心了。
  跟来时的情况截然不同,如今双方的对话就像作梦一样顺畅。
  话题集中于主演的人气偶像在片中约会时所穿的哥德萝莉风服装。
  「我也好想穿穿看那种可爱的衣服。不过一定不适合我吧……」
  「没那回事。我觉得奏小姐比较可爱。」
  不善言语的悠,并不是刻意要说这种很容易被看穿的客套话,而是他真心这么认为奏如果穿上那种『可爱的哥德萝莉装』,铁定很好看。
  「耶!?怎、怎么可能。」
  奏的脸逐渐涨红起来。
  她以为悠的意思是『自己比主演电影的偶像还可爱』。
  这对悠与奏双方来说都可称得上是幸运的误解吧,之后两人的距离就急遽缩短了。
  在回程的电车上悠这方不停主动开口,奏也完全没露出感觉无聊的表情,始终带着笑容。
  「今天真开心啊。」
  「嗯。已经好久没跟其他人在放假时出去玩了。平常我几乎都待在家里。」
  「是、是这样吗……既然如此,下礼拜天我们要不要也一起出来玩呢?」
  「嗯。好呀。」
  奏立刻点头同意。
  「那,下次就由我来安排行程吧。」
  不知不觉当中,奏的口吻也从敬语变化为更让人容易接近的语气了。
  「天野先生……悠除了音乐外还有其他什么喜好吗?」
  「……这、这个嘛。真要说起来,散步之类的吧……」
  「散步呀。真是健康的好习惯呢。」
  悠还以为对方听了会很傻眼,结果奏却很认真地回答自己。
  悠一边抓着电车上并排的吊环,心想能认识对方真是比什么都更教自己开心的事了,希望奏也能有相同的感想。
  这时,奏一边透过电车车窗仰望终于要暗下来的秋日天空,一边这么说道:
  「呐,今天接下来你有什么预定的行程吗?好比团练之类的?」
  「不,没有,没其他事了。」
  「既然如此,难得出来要不要喝点东西再回去?现在回家好像有点太早了。」
  自己的心愿已经实现了吧——悠心想。
  
  就这样,一眨眼两个多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季节逐渐从秋天进入冬天,每过一天夜晚的时间都愈拉愈长。配合时节的挪移,街景也缓缓失去了鲜艳的色彩。
  然而,与寒冷气候的造访恰好相反,悠与奏的交往情形极为顺利。尽管因学校及打工的占据让彼此都很难抽出时间,但他们每天都会用社群网站相互联系,一个礼拜也至少有一天会直接碰面。
  而两人惯例的碰面地点,就是当初相识后误打误撞造访的咖啡厅。奏很喜欢这间店煮的摩卡,不论先去哪里玩最后一定都会顺道来这。
  「今天很开心呢。」
  悠谈论起奏央求自己带她去的那间水族馆。
  两人挽着胳臂走在水族馆里,路过的其余客人都对奏看傻了眼。由于对此很自豪,悠不自觉就挺直了背脊。
  

  
  奏似乎很喜欢动物跟鱼,不但在海豚表演的时侯发出欢呼声,甚至还对一大群企鹅闪烁着明亮的双眸。
  这当中奏最钟爱的就是翻车鱼了。那时她额头紧贴在饲养翻车鱼的水槽外,不厌其烦地专注凝视着。
  「翻车鱼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即便是不善言语的悠,最近也变得比较会闲聊了。
  「………………」
  不过,奏并没有搭理他。她只是托腮撑在餐桌上,微微偏着脑袋。
  她的双眸就像是在凝望着某个遥远的世界一样。
  「你怎么了,奏?」
  「咦,你说什么?」
  悠试着重复问了一遍,对方才总算有反应。她猛然动了一下手指,撩起耳际的秀发。
  最近两个礼拜,奏经常像这样心不在焉。
  悠原本以为是自己说话太无趣而感到沮丧,不过或许是周围客人的声音太过吵杂的关系吧。
  「……对了,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奏突然改变口气,以极为严肃的表情问道。
  「什么事呢,奏?」
  悠困惑地回问着,然而这时奏的表情却迅速蒙上阴霾。
  奏眼眸的深处,确实潜藏着悲伤之色。
  「假使,我不在了……不,当我没说吧。」
  本来有话想说的奏,好像改变主意冷不防打断话题。
  「………………」
  难不成,她还无法信任我?认为不值得找我讨论?
  奏的这种态度让悠的好心情顿时冷却下来,不过悠还是努力朝正面的方向修正:
  「你喜欢翻车鱼啊?」
  「嗯。翻车鱼轻飘飘地浮在水里,感觉好像没什么烦恼的样子。」
  奏的模样马上恢复正常。
  眼见她又露出平日那种温婉的表情,悠不禁觉得刚才她眼中的悲伤之色只是幻觉。
  「奏心中也有什么烦恼吗?」
  「当然有啰。悠应该也有吧。演唱会的新曲现在作得如何了?」
  「啊——唔。」
  悠不由得抱头苦恼起来。
  对悠来说,这就是烦恼的根源了。
  好不容易才敲定的特别演唱会,绝对要把新曲安排进去才行。一树与康司投入的热情也超乎以往,传达出两人势必要让表演成功的强烈意志。
  正因为如此悠也想满足众人的期待,但急迫的期限却不断朝自己逼进。
  曲子写完了,也已经开始练习了。
  然而,重要的歌词依旧是白纸一张。
  最近这一周左右悠都牺牲睡眠时间苦思歌词,但愈想就愈是陷入死胡同,一行都挤不出来。干脆弄成没歌声的乐器演奏好啦——阿噤也露出无奈的表情提议道,不过悠却无法接受。
  悠恳求一树,约定好两天后一定会写好歌词。今天造访水族馆本来还期待能生出灵感,结果印象最深刻的只有奏额头贴在水槽边的模样,以及翻车鱼那张扁平的脸。
  「如果我也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就好了……」
  奏有点犹豫地表示道,不过歌词毕竟还是得由悠自身的世界观架构成才行。不论奏跟自己多么亲近,让她写还是会跟自己的形象产生误差。
  「抱歉,我是不是说了太多余的话?」
  「啊,不,没那回事。」
  悠挥挥手,向自已让奏担心一事表示很抱歉。
  无法下笔的理由不只如此。这回的表演日期也是奏的生日,难得有这个机会,悠想把新曲当作礼物给对方来个惊喜。
  当然胆小的悠不可能在舞台上嘶吼奏的名字,也不敢把对方叫上台来个热情拥抱,所以只好思考其他的方法了。
  「不过,悠的歌词真的很动人呢。既纤细又满怀着心意,反覆听整张专辑时还会让我很想落泪。」
  「是、是吗?谢谢。」
  又被奏夸奖一次让悠觉得很害臊。就在自己这么想的瞬间,灵感涌现了。
  虽说不能让奏代替自己填词,但藉由她的观点来设想又会如何呢?
  尽管在这之前悠从未以特定的他人为主角来写歌词,不过假如以奏为范本的话,悠觉得自己应该会文思泉涌才是。
  灵感微微被激发的悠,立刻拿出笔记本振笔疾书。
  起初还有点迟疑不决,不过当几个关键字浮现出来后,自己想表达的内容就逐渐清晰起来。
  「搞不好会很顺利喔。」
  至于曲名……究竟该叫什么才好?
  「你在做什么呀?」
  发现奏从旁边把脸凑过来,悠急忙盖上笔记本。为了让演唱会上的惊喜能成功,现在可不能让对方看到。
  「不能告诉你。这是商业机密。」
  「别那样说嘛,让我看啦。」
  「不行就是不行。」
  悠双手把笔记本举高到头顶上。奏也跟着伸长了手臂,只可惜还是差一点点才抓得到。
  「唔——小气鬼。」
  「你也别这么生气。这个送你弥补一下吧。」
  悠放在桌上的东西,是仅剩两周就要举办的表演门票。尽管版面设计充满了康司朴拙的手工风格,但这可是今天才从印刷厂送回来的。
  「………………」
  原本还以为奏看了会大为欣喜,但她只是直直盯着那张门票而已。悠认为奏是在客气。
  「你不必在意门票的费用。就当作是提早送你的生日礼物吧。」
  「耶,设计得满好看的嘛。」
  奏似乎很喜欢门票的样式。不过尽管她露出了感佩的表情,却没有把门票收下来的意思,悠只好硬是塞进她的手里。
  「啊,要给我吗?」
  「刚才不就说了。」
  「……谢谢,我一定会到场的。」
  奏发出打自心底的愉悦微笑。
  悠万万没有想到,从那天以后两人就再也无法碰到面了。
  在演出前一天的深夜,悠的笔电透过社群网站收到来自【青】的讯息。
  上头写着『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你』。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4-7-29 07:39 编辑


2. 青的去向

  悠呆坐在笔电前,全身上下无法动弹。
  为了在表演前保留体力,其实现在应该要钻进被窝就寝才行,但身体却像是被地板吸住一样完全不能动。
  在电灯全熄灭的漆黑房间中,只有无机质的液晶画面不停地闪烁着。
  『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你。』
  对方送来的讯息,仅有一行。为谨慎起见悠重新收了一次,结果今天收到的讯息就只有这封。
  为什么突然会发生这种情况,悠一点线索也没有。
  陷入混乱的脑袋,拼命思索自己跟奏最后碰面那天的经过。
  片断的记忆浮现于脑海中。
  水族馆的翻车鱼。演唱会的门票。要给奏的生日惊喜。
  理应没有一项疑点才是。两人并没有吵架,更不是在不和谐的气氛下道别。
  奏那天确实跟自己约定好『我一定会到场的』。
  悠下意识地确认对方前一封所寄来的讯息内容。
  日期是两天前。
  『演唱会很快就到了呢。今天你也在练习吗?我很期待,所以你要加油唷!也请代替我跟一树先生他们问候~我会祈祷你们演出成功。啊,对了对了。你知道圣诞夜还是另一个重要的日子吧?虽然我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不过我也会期待那个的。之后再传讯息给你吧。掰掰——』
  奏的讯息内容向来比她本人的口吻轻松,乍看一点异样也没有。她在信中若无其事地暗示着自己的生日,想必是因为期待悠会送礼物给她,这当中丝毫没有任何正在为悠的事烦恼的语句。
  然而明明很顺利,为何她会忽然寄『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你』这种讯息来呢?悠为了搞懂奏的感受而不断反覆阅读她的文字,到最后甚至头痛欲裂。
  「你到底是怎么了……奏。」
  两天前奏所寄来的讯息,悠一收到后立刻就回覆了。
  内容包括自己明白圣诞夜是很重要的日子。希望对方当天一定要到场。届时一定会有很棒的事会发生等,将自己所策划的惊喜隐约藏在字里行间才寄出去。
  但关于这封讯息的内容奏却没有回覆。
  可是,悠认为那是因为自己之前向奏提过,在演唱会前夕可能要练习到很晚,她为了不要打扰到自己,因此才不太回覆;悠丝毫不觉得可疑。
  跟笔电放在同一张桌上的闹钟,正指着深夜零时。
  明天——不对,应该说今天早上八点就得进入表演场地了。如果不多睡一会儿,自己恐怕撑不完演唱会。
  要赶在演唱会前透过社群网站寄讯息给奏、追问她的真正用意,未免太仓促了。
  况且也无法确定她什么时候会回覆,倘若熬夜不阖眼地待在电脑前守候,那简直就跟拷问没两样。
  这么一来,就只能用更直接的方法。
  在苦思一番过后,悠终于把手伸向手机。两人刚开始交往没多久时,由奏所赠送的迷你莱斯·保罗型电吉他手机吊饰,这时也无助地摇晃起来。
  悠很不擅长讲电话。虽说写信也不是自己的强项,但和看不到表情的对象直接交谈这件事更令他深感压力。
  为此,悠在近两年来根本没与乐团伙伴、双亲,还有奏以外的人通过电话。
  在这当中,奏应该是自己最不会有抗拒感的通话对象才是,但如今却化身为最大的阻碍。
  悠的视线再度扫向闹钟。
  凌晨零点十分。
  不知不觉当中,就耗去了十分钟。
  这么晚了还打电话会不会太没礼貌了?
  如此的念头从脑中闪过,不过悠同时也理解到那只不过是藉口罢了。正在交往的女友寄了无法理解的讯息过来,自己只是没胆去确认对方的用意。
  「早知如此,睡前就不要开电脑了。」
  悠对于团练完回家后自己的行动,打从心底感到后悔。
  原本自己是以轻松的心情,想确认一下一树他们有没有什么事要联络,倘若方才不采取这项行动,就不会发现奏有寄信过来,现在也能抱着平静的心情入睡了。
  结果,今晚悠恐怕是无法安眠了。
  至少,在自己确认奏的真正用意以前,他是睡不着了。
  他抗拒打电话,但孤独度过无法成眠的夜晚也教人难以忍受。
  找一树商量会不会比较好?
  我的女朋友寄了这种讯息过来,你怎么看?
  「……算了吧,别闹了。」
  这可是紧要关头的表演前一晚。一树他们应该早早便上床就寝了吧。随便拨电话过去,铁定只会换来对方快点去睡的说教而已。
  况且不论找谁讨论,到头来这件事都只有奏自己知道。当时钟的长针转到数字八时,悠终于下定了决心。
  悠以颤抖的手紧抓着行动电话,点了登录在通讯录当中的奏的手机号码。
  『您拨的电话未开机,或目前收不到讯号,请稍后再拨。』
  机械性的语音,毫不留情地传在悠的鼓膜上。
  无言地切断通话后,悠又很快地再重拨一次。
  连打了三遍,结果都是一样。耳边只响起了与奏温柔说话声截然不同的冰冷语音讯息。
  手机没开,这是怎么一回事?
  睡觉的时候为了避免被吵醒,切成静音模式是很普遍的。实际上,悠也会这么做。
  然而,根据基本的设定,在静音模式的情况下,手机最后应该会转到语音信箱才对。实在不太可能是直接关掉电源,假使是故意这么做,除了很明确想要拒绝某人的联络外,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拒绝某人,果然是针对我吗?」
  『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你。』
  每当悠想起那封讯息的内容,头就会痛得像是被尖锐的锥子刺入一样。
  为什么?为何奏要拒绝我?
  不论怎么苦思,悠都毫无头绪。
  别说与奏吵架了,两人之间甚至不曾有过险恶的气氛啊。
  还是说那只是自己擅自这么认定的,对方早就对自己失去兴趣了。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悠就立刻摇头否定。
  「唯独奏不会那么做。我们的感情不是一直很融洽吗!」
  悠以拳头狠狠敲打书桌跟地板,闹钟也跟着倒了下去。
  充满血丝的双眼瞪着闹钟,悠拼命尝试将思路切到乐观的方向。
  手机未开或许有其他理由吧。例如说不小心遗失了,还是位在无法收讯的深山或地底下等等?
  「我不行了。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啊。」
  悠终于趴倒在桌上。自己的思考逐渐飞向脱离现实的地方。
  况且不论对方接不接电话,重点是那封讯息的真正用意,而那丝毫没有获得解答。
  即使想直接找本人问,悠也不清楚奏她家的住址在哪。虽然大约可以判定她就住在这附近,但自己一次也没机会去登门拜访过。
  一旦拨过一次电话后,悠就再也按捺不住了。无法克制自己的悠,每隔五分钟就打给奏一次。
  为了确保电脑有新讯息传来能马上收到,萤幕也保持在【青】的个人网页上没动。
  然而手机还是不通,【青】也依然维持沉默。
  起初还犹豫要不要传讯息给对方,如今悠也无法忍耐地疯狂打起字起来。
  『你还好吗?今天终于要举行演唱会了。』
  『你的手机怎么了?我等你的来电。』
  『我很担心你。请跟我联络。』
  『你睡了吗?如果醒来希望你跟我联络。』
  尽是些无伤大雅的词句排列,装出自己好像若无其事的样子,同时也无能触及奏所发送的讯息的真正用意。
  悠送完大量的讯息后,便枯坐着等待,然而直到最后奏还是渺无音讯。
  时间来到五点三十分。外头依然是漆黑的夜色,但倒下去的闹钟却开始响起刺耳的噪音。
  心灵的疲惫与睡魔,顿时让悠的视野扭曲成不规则的模样。
  够了,我已经不行了。
  悠倒在床上以毛毯盖住身体,内心同时发出阵阵的悲鸣。
  停下闹钟的力气也早就消失殆尽。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快给我停下来。
  不论内心如何呐喊,闹钟的铃声依旧不断响着。悠的头痛程度也剧烈上升,整个世界都被染上了带有敌意的色彩。
  你到底是怎么了,奏。我完全搞不懂了。
  倒在床上烦闷的同时,悠看见了不知是梦还是现实的幻觉。
  在细雪无声无息飘落的夜晚,奏在一条毫无人烟的街道上。只有红绿灯孤单地闪烁着,交叉路口毫无其余人车通过。
  面无表情的奏吐出白色的气息,而她的脸色比她呼出的气息更苍白。
  终于,奏开始迈出颤颤巍巍的脚步。她在路上留下足迹,最后抵达了T字路口。右手边的道路后方则站着悠,一直在等待她的到来。
  至于另一头的马路末端,则被雪完全覆盖什么也看不见。
  『来我这边吧——奏!』
  悠拼命招手呼唤着对方。
  但奏似乎听不到悠的喊叫声。她就像个人偶一样表情毫无变化,缓缓地朝相反方向的道路走去。
  『等一下!』
  悠试图追上奏,但不知为何身体却动弹不得。自己膝盖以下的部位就像冰柱一样直接连接地面,一步也动不了。
  『奏,等一下啊!』
  在焦急当中,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另一头的道路深处了。
  而就在同时,纷飞的细雪下得愈来愈激烈,转眼间就变成一场暴风雪。眼角滴落的泪珠顿时被冻成冰刃,割伤了悠自己。
  身穿白衣的奏,终究像被雪覆盖般无影无踪了。
  『奏——!』
  悠扯破喉咙地激烈吼叫着。平时总是很在意周遭目光的悠,第一次发出这么大的音量叫道。那简直就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然而,奏并没有回来。
  『奏……』
  夹杂着冻雨的冷风,急速夺去自己的体温。悠的齿根直打颤,当意识逐渐离自己远去时,突然有个说话声在耳边响起。
  『你,想见她吗?』
  『是谁!?』
  悠连忙回头,不知何时在他的身边,伫立着另一名少女。
  她转动手拿的小洋伞,不知为何就只有那一块地方不会积雪。
  少女的脸庞被伞遮住,然而从对方的举止与氛围判断,很不可思议地总觉得以前在哪里碰过她。
  『不告诉你。』
  少女以银铃般的说话声,这么回答道。
  不,这不算回答吧。只是拒绝悠的质问罢了。
  『我问你是谁。』
  『天野悠。』
  『那是我的名字!』
  『你,想见她吗?』
  无视发出怒吼的悠,少女重复问了刚才的问题。
  『为什么,我非得回答那问题不可?』
  『哼。你很想回答?』
  『才不是!』
  『那么,你想见她吗?还是不想?』
  少女转动不止的伞停住了。
  接着,指向奏消失的那个方向。
  不论悠如何定睛凝视,那个地方都是雪白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我想见她……应该吧。』
  从悠口中冒出来的,是连自己都讶异的不干不脆答案。方才悠明明是那么担心奏,但被人重新问一遍后,对此又顿时失去自信了。
  『哼——所以你不想见她?』
  『才不是!为什么你老是说反话!』
  只要跟这名少女交谈,悠心头就会莫名燃起一股无名火。
  干嘛得让这种陌生人追究自己跟奏的关系啊。
  『也许我能成为你的助力。』
  彷佛看穿了悠的内心感受般,少女简短地喃喃道着。
  可是,下一秒钟,她又犹如在否认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似地,单刀直入地彻底否定道:
  『抱歉。我看果然还是不行。』
  悠对方才还稍微有点期待的自己很火大,决定再也不理会这名少女了。
  况且比起这些,他更担心奏。
  『……是吗?我知道了。你不想见自己的女朋友吧。』
  『………………』
  悠刻意不回答后,少女突然收起伞。
  接着,她意味深长地咕哝了一句:
  『来日,再相会吧。』
  原本隐藏在伞下的少女露出脸庞,正当悠连忙想看清对方的侧脸时……
  尖锐的电子音促使悠睁开眼。
  「……啊!?」
  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打起盹了。
  悠慌忙从床上跳起来。
  没多久之前还无比漆黑的窗外,如今已是一片清澈的蓝天。
  把自己拖回清醒世界的原因,并非闹钟发出的噪音,而是滚落在枕边的手机的来电铃声。
  「奏!?」
  悠赶紧把手机抵在耳边按下通话键。结果他的期待落空了,电话另一头传来一树的怒斥声。
  『你现在在哪?大家都在等你耶!』
  「咦!?」
  悠将手机抵在耳边,同时伸手扶起躺下的闹钟一看,原来已经超过乐团集合的时间将近两小时了。
  他的睡意霎时被吹跑。
  「对不起!我马上就赶过去!」
  悠一把抓起搁在床边的吉他盒。
  『难不成你还在家里啊?阿噤那家伙都快爆炸了。你有在听吗悠!』
  后半段悠没在听。一股脑儿向似乎还想继续说教的一树道歉后,悠就挂断电话了。检视一下手机的纪录,发自一树他们的未接来电与讯息共超过十则以上。
  然而,自己最关切的奏却完全没消息。
  匆忙将行李整理好的悠,正打算走出玄关时又突然因一个想法而留步。
  踏着僵硬的步伐返回室内,悠决定再检査一次社群网站。
  无更新。
  没回讯。
  【青】依然保持沉默。
  她整晚都在睡觉吧——悠勉强解释给自己听。
  不过到了白天,更何况又是演唱会当天却依然不联络这点,悠就想不出任何藉口了。
  即便如此,演唱会她还是会到场才对吧。
  已经约定好了,奏一定会现身的。
  悠像是在念咒一样重复说着,将想待在家里等待奏回应的念头抛开后走出房间。
  户外照射下来的阳光感觉很刺眼。
  明明是难得的圣诞节前夕,天空却万里无云到残酷的程度,看来要期待浪漫的雪花是不可能了。
  不过或许是辐射冷却的影响,这阵子最寒冷的天候正毫不留情地袭向悠。
  「好冷……」
  悠缩着肩膀急忙赶往【SMOKE】。距离公寓最近的车站要走十五分钟。从车站搭JR还要两站才会到。
  从地方都市来东京生活已经三年了。当悠试图抄近路,通过平日很少走的河川沿岸交叉路口时,突然被一股强烈的既视感所笼罩。
  「咦?这里是……」
  雪。红绿灯。无人的夜。
  感觉自己好像在最近才看过相同的景色,悠不由得在斑马线途中停下脚步。
  那是……梦里的场景吧。
  记得自己身边好像有奏,以及另一个人……
  正在等红绿灯的车辆冷不防按起喇叭,自己快想起来的梦中场面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行人用的灯志,不知不觉已变成红色。悠慌忙跑过路口,车辆驾驶则很露骨地对自己咋舌一声才扬长而去。
  像这种微小的事不断累积起来,世界对悠而言又逐渐变成一个艰辛困苦的场所。
  奏。好想见奏一面。
  在前往会场的途中,不管是在街上或电车里,悠都凭最后残存的希望反复念着咒语。
  只要跟奏碰面交谈,就能拯救我。
  只有奏,能够填补我内心冰冷的空虚。
  「抱歉我迟到了。」
  悠终于抵达【SMOKE】时,排演早就已经开始了。
  「你太慢了吧,阿悠。」
  阿噤立刻抱怨道。面对这场格外重要的特别演唱会,他的情绪应该也非常紧绷。
  康司也停下正在打鼓的手,默默瞪了悠一眼。
  「奏她……」
  本来想说明昨晚的事,但话到嘴边悠就噤口了。因为在意女友的讯息就整晚无法成眠,连这年头的国中生都不会这样吧。
  「大家先休息十五分钟。悠趁这个时候去准备。很快就要正式排演啰。」
  「迟到的错,你要在今天的舞台上弥补回来啊。」
  擦身而过时,阿噤对悠这么低声说了一句。康司则沉默不语,钻进了连接往后台休息室的通道。
  最近终于渐渐会对悠说出内心话的康司,表面上虽然没有直接责备他,但悠感觉双方好不容易缩短的距离又再次拉远了,让他感到很难过。
  「之后再向那两个人好好道歉吧。」
  一树指着往通道的门说。
  「我造成大家的困扰了,真抱歉。对不起,一树。」
  「向来认真的你会这样,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吧。我虽然不会强迫你说出来,但如果有什么烦恼想商量尽管找我。」
  「……谢谢。不过,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对悠而言当然是大事,可是对一树他们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吧。
  虽然悠想要认为只因一封邮件就大为动摇的自己实在很怪,但依旧难以压抑不时突然涌上的悲伤,即便是进入正式排演也无法集中注意力。
  「你也差不多一点吧!」
  曲子的开头错了几次以后,原本暂时收起怒气的阿噤又发飙了。
  「再这样胡搞下去老子就不干了!」
  每次阿噤用手指狠狠敲打键盘时,悠就不停向他谢罪。
  然而自己的脑中全被奏所占据,道歉一点诚意也没有,这点悠本人最清楚不过了。
  就连一树都为这种情况举双手投降,不时无奈地抓着头。他用像是在哄小孩的口气对悠说:
  「我说悠啊,你也知道今天的表演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吧?除了邀请许多音乐界的同好到场外,影片投稿网站也对我们的表演颇为瞩目。这是我们乐团地位晋阶的一大良机。不论如何都要成功才行。」
  「我明白……」
  「既然明白就专心一点。这回表演的尾声安排了你的新曲发表,我们为此特地意制作的宣传影片评价还很不错呢。」
  一树是为了激励悠才提起这话题的吧,但这番话反而更让悠沮丧了。
  悠的新曲,本来是为了给奏当惊喜才制作的。然而假使她不在场,新曲就失去意义了。
  在感到空虚的心情下,悠提出了一个明知绝不可能的建议。
  「现在还来得及改曲目吗?我想把我的歌全部换掉。」
  「嗄!?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那怎么可能!」
  阿噤已经气过头甚至露出极其厌倦的表情,一旁的康司则默默地耸着肩。
  后者的脸上,挂着不想理会悠的放弃情绪。
  「你这家伙,真的不大对劲喔。」
  一树的表情笼罩阴霾。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我刚才那么说,不过你表现这么怪还是第一次啊。看来不能放着你不管了。不管是什么都说出来吧。」
  一树温柔地把手搁在悠的肩上,悠紧绷的心弦也为之噗滋一声断掉了。于是自己把昨夜奏传讯息来以后的事,完全未经整理顺着情绪一口气说出来。
「………………」
  等回过神,才发现大家都默默竖耳倾听。
  在重要关头为如此无聊的事烦恼——悠本来已经做好被斥责的觉悟了,不过三人的反应倒是很让自己意外。
  一树绷着脸交叉双臂并保持沉默,阿噤与康司则以一筹莫展的目光望着悠。
  「是吗……小奏寄给你这样的讯息啊……」
  尽管悠没有向其他人炫耀的意思,不过奏跟自己交往的事一树他们早就知道了。
  实际上,他们也曾以乐团成员加上奏共五人的型式一起喝酒。即便是在那种场合,奏依然表现出娴静亲切的态度,博得了其他同伴的好感。
  「那一定是原本要传给别人的讯息,不小心寄给悠了吧。无法取得联络也肯定只是巧合啦。」
  或许是在反省自己不明就里便发飙吧,阿噤笨拙地安慰着悠。尽管情绪起伏激烈,不过阿噤毕竟是个率直的好人。
  「我也有同感。」
  康司亦轻轻点着头。
  「她是个很有礼貌的人。想必是出了什么事吧。」
  然而悠却对奏究竟出了什么事一点线索都没有。这才是最严重的问题。
  之前默默聆听悠坦白一切的一树,边盯着墙上的挂钟边插嘴道:
  「总之现在已经没时间了。我能体谅悠的心情,不过如今先专注在表演上吧。」
  性格明快爽朗的一树,很难得会用这种不太干脆的口气发言。
  想到自己的私事让伙伴们都遭受困扰,悠的情绪变得更低落了。
  结果,正式排演只做了一遍,连调音试音都还没准备好就得上场演出了,在后台休息室待命的悠一行人就像在守灵一样安静。
  平常总是会偷偷去窥探观众席的情况,再开心回来报告的阿噤,唯独今天屁股黏在折叠椅上一动都不动。
  「正式上场前五分钟。麻烦你们了。」
  配合工作人员出声的时机,悠像个机器人一样站起身。
  都来到这个地步了再也无法逃避。让表演开天窗是不可原谅的,而且在悠坦白一切后大家临时召开的会议中,也决定曲目还是依照原来的安排。
  对于认真聆听自己内心烦恼的一树他们,悠不论多么感谢都不为过。
  然而,即便是被这么了不起的伙伴们所围绕,悠的心境依旧被薄雾所笼罩。
  奏今天会来现场吗?
  她会遵守一定会来现场的约定吗?
  假如她的承诺只是谎言……
  好害怕。
  光是想像,双腿就不禁颤抖。
  一步步迈向舞台的路程,对悠而言就像在走下炼狱的阶梯。
  而那好不容易抵达的疯狂舞台,迎面照耀在身上的聚光灯,就好似燃烧魂魄的地狱烈火。
  在刺眼的光芒照射中,悠下意识地搜寻着奏的身影。她向来所在的位置,都是从舞台侧看下去的右边最前列。
  那块区域应该有个如梦似幻的纤细身影……才对。
  悠拼命咽下几乎要从嘴中蹦出来的心脏,同时将视线滑过去,不禁在心底惨叫一声。
  ——骗人!
  那里只有像恶梦一样虚无的幽暗,张着血盆大口而已。
  
  随后在表演途中所发生的事,悠已经记不清楚了。
  自己虽然想努力达成主唱的任务,但听众应该也能很敏锐地感觉出来他无心投入的态度吧,因此会场气氛一点也不热络。
  再加上悠明明是负责主持的,但他的脑中却一片空白,只是傻傻地呆站在舞台上。
  「……咕!」
  不论环顾观众席几遍,都没有奏的踪影。
  这项事实,让泪水不自觉就涌上来。不由自主发出的呜咽声,也透过麦克风在整个会场响彻着。
  看不下去的一树主动把主持棒接过去,不过自己这种悲惨的模样,应该会深深烙印在每位到场者的记忆中吧。
  

  
  「呃,大家在这么冷的天气还大驾光临,真是非常感谢。」
  一树虽然拿起麦克风,不过现场没人拍手。
  「难得的圣诞夜,有男女朋友的人应该满脑子都在想要怎么度过一个激情的夜晚吧,不过在上床之前请先欣赏我们的演出。」
  「还是跟以前一样冷毙了啊。」
  背后的康司咋舌一声,悠则无动于衷地听着。
  「哎呀,不过就算是没有对象的单身朋友,我们也热烈欢迎喔。」
  一树单调的麦克风喊话持续着。尽管想搞笑却让人觉得很冷,认真严肃的谈话又颇无趣,现场还有客人在强忍着哈欠。
  由于这次的表演气氛实在太闷了,还有些常客途中就露出扫兴的表情离席。
  不管是对悠这群乐团成员,或是胸中满怀期待光临的客人们,这都是一次最糟的圣诞夜吧。
  这之后悠又不知道唱错了几次歌词,还不时因胸口被堵塞的感觉而陷入沉默。
  平时总是能表演超绝演奏技巧的康司与阿噤,大概也被这种冰窖般的氛围给吞没了吧,不停犯下几乎不可能出现的低级失误。
  努力挣扎着试图让场子热起来的一树,到最后也只能以无奈的表情默默弹着贝斯。
  「刚才那首是大受欢迎的曲子『Melody』。谢谢大家的欣赏……」
  如拷问般的时间流逝着,终于撑到了演唱会的最后。按原先安排这里应该由悠大方地接过麦克风,发表为奏制作的新曲才是。
  但,既然她并不在现场,这么做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眼见悠始终保持沉默,一树只好以手势对同伴下令。
  这时观众发出了尖叫声。
  「那么最后一首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纪念我们乐团成立五周年,就用我们最初创作的作品『Hemispere』来结尾吧!」
  为了把这场面好好收拾掉,一树决定再演奏他们最熟的曲目。『Hemispere』是在悠参加乐团之前,由一树与康司等初期团员制作的歌曲。
  康司拿起预备的吉他,而一树则临时顶上主唱的位置。
  在一旁看戏的悠,觉得那两人的身影好遥远。
  有一种自己独自一人被世界抛弃的昏沉感觉。
  我在这里,也是多余的人啊。
  『果然,早知道就不要拜托天野了。』
  自从与奏邂逅后自己曾一度遗忘的内心空虚又复活了。而且空洞比以前更深更大,彷佛无底的黑洞般吸走了悠的情感。
  一树卯足全力的『Hemispere』,成为当天最火热的一首歌曲。不过那距离听众如痴如醉还有很遥远的距离,当演唱会一结束客人就迅速收拾准备离去。
  原本还准备了安可曲,不过既然听众不愿留下当然也用不着了,演唱会就在这种七零八落的状态下收场。
  「……混帐!」
  从舞台两侧退场后,阿噤用力踹着墙壁。尽管在一树的劝慰下他没有继续开口咒骂,不过他很明显无法接受今晚这种结果。
  另一边,康司也边玩着前发边紧咬嘴唇,彷佛在拼命按捺着什么。
  一返回后台休息室,一树立刻为今天的演出做总结。
  「今天,大家都很疲惫了吧。」
  「……是啊是啊。简直快累死了。」
  一屁股坐在折叠椅上,把腿翘上桌子的阿噤表情苦涩。而一树则像是要缓和这种气氛般,确认自己钱包内的钱。
  「那么,严肃的话题姑且搁下不讨论,大家先一起去喝一杯吧。」
  「不要。」
  康司突然打断一树的发言。
  他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因不甘与屈辱而颤抖着。
  「今天我想回家了……让我回去吧。」
  「啊——说得好。我也有同感,不如回去拉屎睡觉算了。」
  阿噤跟康司站在同一边。这么一来,一树似乎也找不到话继续劝慰两人,坐回椅子上默默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
  无法忍受这种沉重不堪的气氛,悠假装为了上厕所而站起身。结果他连衣服也没换,就直接披上外套逃离后台休息室了。
  没有一个伙伴出来阻止自己。
  悠冲上昏暗的阶梯后,边吐出白色的水气边拿出手机检视。
  然而,还是没有来自奏的电话。
  她直到最后的最后,依然对悠保持沉默。
  「果然啊。」
  悠已经隐约有这种预感了。
  看着没有来电纪录的萤幕,自己不惊讶甚至也不悲伤。
  只不过,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结果的无限疑惑,以及无边无际的空虚感,依旧如冷风般贯穿自己的身体。
  商店街播送着想让全世界都洋溢幸福的开朗歌曲——铃儿响叮当,但在悠听来也只是在讽刺自己罢了。
  街道上手勾着手的恋人们来来往往,即便这是悠眼熟的场所,但自己却有一种被拉进异世界的错觉。
  悠的步伐尽量朝着没有人潮的方向迈去。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恰巧通过一座寂静无声的儿童公园前方。
  确认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后,悠便坐在攀登架旁的长凳上。仰望天空,满天星斗令人厌恶地闪耀着。
  悠无法忍受地撇开视线,身体顿时颤抖起来。
  感觉冻到骨子里了。平时演唱会结束时,体内应该会有大量肾上腺素才对,根本不可能觉得冷。
  想买罐热咖啡的悠视线挪向自动贩卖机,但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
  「糟糕。」
  咋舌一声后,悠反射性地站起来。
  他把爱用的莱斯·保罗型电吉他放在后台休息室了。
  直到今天为止,悠在打从国中时代获得那项重要的宝贝之后,时时刻刻都将它放在自己伸手可及之处。
  悠正急着想要返回【SMOKE】时,却在公园出口停下脚步。
  「……怎么办?」
  陷入烦恼的自己,没办法继续踏出下一步。
  后台休息室同伴们阴沉的脸孔,一一浮现在脑海中又消失。
  重要的特别演出已经被自己搞砸了,今晚悠实在不想再面对一树他们的表情。
  「……明天再去拿也没差。」
  就算放在后台休息室一晚,也不至于被人拿去扔掉吧。
  在百般迟疑之后,悠再度于夜晚的街道上徘徊起来。
  但是,在这圣诞夜中,自己不论去哪个地方都只觉得与周遭格格不入。
  少了奏在身边你这家伙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了——走在街上时,悠总觉得每个路人都对自己如此笑着指指点点。
  捣住耳朵,悠逃也似地奔回自己的公寓。
  虽然好不容易抵达自己的房间,但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就连想淋个浴都很困难。悠就像崩塌的建筑物一样,直接倒在床上。
  「奏……」
  大概是疲劳之故吧,眼中的天花板开始打转了。就这么睡死或许也不错——讽刺的是,他虽然累,但唯独脑袋特别清晰。
  悠努力闭上眼,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多次,最后终于确定不仰赖酒精的力量实在没办法入眠。
  爬下床后像是条毛毛虫一样匍匐来到冰箱前。悠连走路的力气都不剩了。
  连把罐装啤酒的拉环打开也让悠感到不耐烦,他一口气将液体咕噜咕噜灌进胃中。
  「咳咳!」
  用手背抹去流到下颚的啤酒汁液,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对准了桌上的笔记型电脑。
  就像被蜡烛火光引诱的飞蛾般,悠摇摇晃晃地走向那边。
  打开电脑操作滑鼠,进入【青】的个人网页。
  对方的日记栏有新的文章。
  更新时间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午十点四十分。
  距离现在仅仅十分钟。
  「这是……」
  悠的心脏发出悲鸣。以发抖的手点下去后,日记的内容以全萤幕显示出来。
  
  十二月二十四日『今晚太棒了』。
  大家好——今晚真是超美好的圣诞夜呀。
  我不但去了之前就期待已久的演唱会,还从男友那得到充满惊喜的生日礼物。
  至于礼物是什么要保密。不过,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一晚的回忆的。
  
  悠看不懂文章的意思。
  自己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不断重复扫过相同的字句。
  然而愈是反覆阅读,自己内心的混乱与不安就愈是增加。
  奏没有来演唱会。
  这是事实。理应是事实没错。
  那么,她说从男友那得到礼物又是怎么回事?
  本来要献给奏的乐曲最后根本没公开发表,那她为什么会写出这种日记呢?
  思考出来的答案,只有一个。
  她跟自己以外的男人去了其他演唱会,并且在那边得到生日礼物。配合前一天她所传来的讯息『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你』,情况就完全吻合了。
  在圣诞夜与生日前夕,奏感到十分苦恼。
  奏同时跟两名男子交往,又同时被双方邀约一起度过圣诞夜。她一直拖到最后一刻都没法决定要跟谁在一块儿,然而最后,她选择了悠以外的另一人。
  一旦真相大白后事情就简单多了。情节很单纯,而且是经常上演的平凡故事。
  「也就是说……我被甩了吗?」
  虽然实际用嘴巴说出来,还是一点现实感都没有。自己怎么样都无法相信奏劈了腿。
  「我一直都以为,你很喜欢我啊。」
  明明如此,但昨夜突然送来的那封讯息——
  『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你。』
  『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你。』
  『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你。』
  多么任性的说法啊。
  那个既温柔,又体贴、稳重,还有点俏皮,总是露出温婉微笑的奏。
  对自己告白提出交往要求时那副害羞的模样。
  那些全都是骗人的吗?
  搞不懂。
  奏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一点也不了解。
  「早知会这样,当初就应该多跟她聊聊了。」
  奏是那种不主动谈论自己的类型。而悠也不是那种喜欢对他人隐私追根究柢的人,因此两人相处时陷入沉默的比例还满频繁的。
  即便如此,悠向来觉得只要奏陪伴在自己身旁就够了,但搞不好对方心里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
  脑中不断浮现过去与奏共度的情景,同时悠继续阅读【青】的日记。
  看着看着悠又坐立难安起来,于是下定决心再打一次奏的手机号码。
  『您拨的电话……』
  然而,结果还是没变。
  不论怎么乐观思考都难以承受的现实,毫不留情地试图让悠窒息。
  奏已经彻底拒绝自己了。
  对方已完全不想取得联络,就连悠本人都清楚领悟到这点。
  事到如今,想要问出她真正用意的方法与机会,再也不会出现了吧。
  要是之前有好好听对方说话就好了,即便现在才在后悔也已经太迟了。
  好难过。
  悠下意识地捏烂了左手中的啤酒罐。啤酒泡沫从罐口冒出来,把原本就没好好清扫的地板搞得更脏。
  就这样过了十分钟、二十分钟。
  悠已经变得空荡荡的心,最后终于萌生了一项决定。
  忘了奏的事吧。
  与其痛苦地思念对方,不如快刀斩乱麻断个干净。
  悠在电脑萤幕上开启奏的讯息,将滑鼠指标移到视窗下方。那里有回覆用的输入框,只要在框框里头输入文字就能回应发送者。
  悠以铁青的表情开始输入讯息。
  『既然你说你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我。』
  打到这手就停住了,犹豫了一会儿后又全部删掉。
  悠一边托腮思索,一边又重新将奏寄来的讯息内容读一遍。
  『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你。』
  尽管简洁,却毫不留情的一行文字。光是这一行字,就让悠体验到了世界崩溃的滋味。
  既然如此,干脆就让它毁灭得更彻底吧。自己主动让关系恶化到完全无法恢复的程度,就没必要再去烦恼奏的事了。
  『你——』
  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一样,悠的手指敲打着键盘。
  『你如果觉得那样就好的话,我——』
  自己的动作就宛如想尽早打完这段文章。
  『你如果觉得那样就好的话,我也无所谓。』
  敷衍又冷漠,任凭他人处置的言语罗列在蛋幕上。
  没错。说真的,我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奏。
  因此,奏想怎么样我都不在乎。只要今晚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会忘记她了。一定可以忘掉她的……对吧。
  假如自己睡得着的话。
  「可恶!」
  悠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同时滑鼠指标移到送出键上。
  只要把鼠标对准并点下去,自己应该就能从一切的烦恼中解脱了,恢复到从前那种安稳平静的生活。
  那是一个没有奏的静谧世界。
  乐团就退出吧。
  彻底背弃世界,不干扰其他人,这么一来也就不会被其他人加诸恶意,能独自一人蛰伏在黑暗里活下去。
  反正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比较适合这样的人生。两年前与一树他们的相遇,还有后来跟奏的邂逅,都只是无谓的绕远路罢了。
  「只要按下去,就能获得解脱了。」
  为了替自己制造动机,悠刻意把这番话说出口。
  但,事情真的会那样吗?
  「奏……我……」
  当奏温柔的笑容浮现在脑海中,悠的眼眸深处不禁流下一抹眼泪。即便如此,他还是咬紧牙关,在握住滑鼠的那只食指上使力。
  【回覆完毕】
  确认萤幕上出现这些字的瞬间,悠便哭着整个人崩落到桌子下了。
  
  从隔天起,悠就不再外出。
  整天在床上翻来覆去,只吃之前储备的泡面打发三餐。
  在充满臭汗味的毛毯包裹下度过除夕、新年,等回过神才惊觉一月已经要结束了。
  一树他们几度用手机联络自己,不过悠一点也不想接。
  最重要的演出因为悠的错而以失败告终,现在他根本没脸去见那些伙伴,就连搁在表演场地的吉他都没去拿。
  不论怎么打电话悠都不接,因此一树他们这回改成传简讯了。
  一开始是针对悠不接电话的怨言,以及要求悠来讨论关于以后表演的事,但由于悠都没有回应,所以简讯内容也逐渐改变了。
  『你还好吗?大家都很担心你。快跟我们联络吧。』
  除了一树以外,康司跟阿噤也纷纷传讯过来。
  『打电话来吧。任何时候皆可。』
  如此简洁的文字是出自康司。
  『你再不跟大家联络老子真的要发飙啰。上次的表演不顺利,也不全然都是阿悠的问题啊。结果你却一肩扛下所有责任,这让我很不爽。我们不是好伙伴吗?』
  「伙伴……吗?」
  阿噤的简讯内容不只这些,不过悠看到一半就把手机关掉了。
  伙伴这个词汇令自己很烦躁。
  够了,所有一切都麻烦透了。
  不管是奏,还是乐团的事,悠都打心底希望能重新来一遍。
  「可恶!」
  悠一边紧抓着手机,一边抱住枕头把脸埋进去。尽管感觉呼吸逐渐变得困难,但想到要继续在这个必须烦恼人际关系的世界度日,这种独自一人的痛苦还要好太多了。
  好想退出乐团……
  圣诞夜当天,蓦然浮现的这种念头,随着日子过去逐渐在心中增强。
  而这时阿噤他们传来的简讯反而变成最后一根稻草。
  每天收这些简讯实在教人非常难受。
  「决定了!」
  在难以压抑的冲动驱使下,悠从原本倒卧的床上跳起身。把枕头扔到一边后,他猛盯着手机的液晶萤幕不放,开始随心所想地打起文章。
  『我从今天起退出【环球】。之前谢谢各位的照顾,以后也请你们继续加油,我会帮大家打气。那么永别了。』
  连悠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文章很见外,不过如果顾虑太多讯息就没办法打完了。
  悠盯着画面过了大约三十秒,便对所有乐团成员同时寄出讯息。
  由于可能会有人很快就回讯,因此悠将一树、康司、阿噤的电话都设定为黑名单,最后甚至把三人的手机号码与电子邮件信箱都从手机通讯录删除。
  如果可以,悠甚至也想把手机换掉并更改门号,但对穷学生的他来说这个要求稍嫌过分了。
  即便如此,这样总能跟一树他们保持距离了吧。
  那些人应该还不至于直接杀来自己住的公寓,就算真的跑来也可以来个假装不在。
  「我最不擅长跟他人交谈了。」
  操作完手机后,悠再度躺回床上。他手臂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上的漏雨痕迹,感觉那就像自己内心的空虚一样。
  最近每当一下雨,那块貌似心脏的黑色扭曲水渍,轮廓就会逐渐往外放大。
  悠完全没有与父母联络,正月也没有回老家省亲。
  「这样子真的好吗?」
  寒风从半敞开的窗户缝隙中偷偷钻进来,抚弄着悠的脖子。
  就在同时,如今自己内心才萌生出是不是犯了天大的错的疑惑。
  一树他们,确实很担心我啊。
  脑海中就快浮现那群亲切并已经合作好几年的伙伴的脸孔,悠慌忙用力搔起脑袋。
  「就这样吧。自己一个人还是比较轻松,而且我不想再给他人制造困扰了……」
  为了切断那些依恋,悠在只有自己一人的房内喃喃自语着。
  「我想跟这个世界彻底割离,独自活下去!」
  边呐喊边从床上爬起身,悠把写字桌搬过来并启动笔电。
  「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
  那就是关于奏的事。
  『你如果觉得那样就好的话,我也无所谓。』
  圣诞夜,在送出这封讯息之后,悠就一直努力忘却奏的事。
  悠本来想删除在水族馆合影的档案,也打算扔掉挂在手机上的莱斯·保罗型电吉他吊饰。
  然而,到最后他还是无法删除任何一张照片,吊饰也不知道该放到哪去,终究只能塞进自己的钱包里。
  「这吊饰,还是扔掉比较好吧?」
  ……不,根本没地方可扔。
  无处可宣泄的思念在半空中摇摆不定,打从失去奏的圣诞夜开始,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才想说圣诞节结束了,但不知不觉间情人节又紧接而来。马路上国中女生们的兴奋谈论声,反而把悠的情绪推下了谷底。
  「我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以往最投入的乐团活动都能舍弃了,偏偏奏的手机号码就是舍不得删除。
  察觉到自己还是依依不舍地等待着不可能会打来的电话,悠就陷入了强烈的自我厌恶中。
  而自己总会重读过去奏传来的讯息,这种悲惨的状态,更是加深了那份自我厌恶感。从开始交往的那天起直到最后一日,悠每天都会将这些大量的纪录从头到尾看一遍,同时忍不住回忆起那一刻发生的事。
  『今天真开心呢。下次想跟你一起去吃巧克力百汇。』
  这是发生在,两人刚开始交往没多久的时候。
  邀请奏去逛神田的乐器街后,她传来了这样的讯息。那天晚餐是在附近的拉面店吃的,奏非常高兴地享受那碗蒜味浓郁的豚骨拉面。
  找女生去吃大蒜拉面也太扯了吧——事后一树还这么吐槽悠,不过奏津津有味啜饮汤汁的侧脸他永远也忘不了。
  「结果,到最后都没有机会去吃巧克力百汇啊……」
  在后悔的苛责下,悠的目光又移到了下一封讯息。
  『那个,明天呀,我有个想去的地方,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至于是哪里就敬请期待啰。』
  这是在奏第一次主动邀悠,要他陪自己血拼的日子传来的。
  奏难得积极的态度,让悠紧张兮兮地提早三十分钟抵达碰面地点,还为了怎么在车站消磨时间伤透脑筋。
  『让你久等了~』
  准时赴约的奏,把悠带去了位于台场的大型购物中心,悠陪她在那边欣赏了许多高级舶来品店的橱窗。
  『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悠一边在意自己的钱包份量,一边怯生生地问道,结果奏只是笑着说『光看这些可爱的衣服就够开心了』。
  「真怀念啊……」
  奏天真无邪的笑容再度鲜明地浮现,光是回顾这些讯息就让自己眼皮下渗出了泪水。
  当时,要是买衣服给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明明看不见人,却可以浏览她的发言。」
  这种状态真是太痛苦了。
  一直像这样被过去囚禁的话,自己永远也无法朝将来迈进一步吧。
  感觉新年好像根本没有降临在悠身上。
  「因为我时时刻刻都抓着手机不放,才会在意她吧。」
  悠叹了一口气后,把手机塞进书桌抽屉里。才刚把抽雁锁住放松下来,过不了五分钟自己又开始烦躁起来。
  结果,这回换成打开笔电查看【青】的网页了。
  紧接着……
  「啊……」
  悠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暂时陷入停滞状态的【青】日记网页,出现久违的更新了。
  悠紧盯着文章的内容不放。
  
  一月二十七日『晚餐与烟火』
  昨天跟由佳还有真理惠三人一起去观赏烟火秀了。
  红蓝黄的烟火亮晶晶地反射在河面上真的好美唷。
  之后又去站前有名的餐厅用晚饭。点了稍微有点奢侈的顶级肉套餐,接着又用桃红葡萄酒干杯。剰下的时光就是每次那种女性聚会的气氛了。
  聊到关于由佳男朋友的事,我因为一直都是孤独的单身状态,只能勉强应和着由佳她们的话题——
  感觉有点寂寞呢。
  不过我不会认输,还是得持续加油。人要时时刻刻保持着希望嘛。
  大概是药生效了吧,今晚就先去睡啰。晚安安!
  
  「………………」
  读完【青】的日记后,悠只能愕然地半张着嘴。
  确认一下更新的时间,上头记录的是一月二十七日,上午十点四十一分。
  「奏她,并没有完全消失啊。」
  悠忍不住吐放心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那也只维持了一瞬间而已。下一秒钟,更为强烈的不安感便反扑回来。
  原本试图努力忘却的对象再度现身于视野可及之处,这所带来的喜悦与困惑令悠感到不知所措。
  在那封关键讯息寄来之前,『青』的日记几乎是每天更新的。
  但不知为何,最近这一个多月日记始终处于停滞状态。
  奏对自己的感情姑且不论,悠还是一直很担心对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此外,她这回所写的内容也大有问题。
  不论怎么反覆阅读,悠都无法掌握奏的意图。她的日记内容充满矛盾,几乎可称得上破绽百出。
  难道是有人假扮奏,刻意要捉弄来这个网页的访客吗?
  不过,以文体与笔法来看又只可能是奏本人所写的。化身为【青】这个网路ID的奏,总是判若两人般地开朗大方,而『晚安安——』这个小细节中也出现了她独特的使用方式。倘若是他人刻意模仿,应当不可能会像到这种地步吧,况且就算假扮她也没有任何意义。
  悠纳闷地思考着,重新凝视起那篇日记。
  开头出现的由佳跟真理惠,大概是奏的朋友吧。
  不过,在两人之前交往的时候,奏完全没提及这两个名字。或许只是不曾提起过吧,但奏对悠告白的那天说过『我只会买一张票而已。老实说本来是想邀请其他人的,但我没有朋友。』这样的话,悠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至于更让悠狐疑的,则是接下来的叙述。
  『昨天跟由佳还有真理惠三人一起去观赏烟火秀了。』
  『烟火秀』是怎么回事?在这个一年当中最寒冷,即便下大雪也不稀奇的时节,以常识来看,不可能会举行什么烟火秀吧。
  为谨慎起见悠还在网路上搜寻了一下,但不只是东京近郊,全国各地连一场烟火秀都没有。
  「所以,这日记根本是骗人的啰?」
  就算是骗人好了,奏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即便想破了头悠还是搞不懂。
  「还是说,这其实是写给某人看的密语文章?」
  那种猜测就更离谱了——悠摇头否定。
  个性认真的奏,很不擅长开玩笑或吓唬别人。更不是那种会故意在社群网站上写暗语,让朋友或熟人来挑战破解的性格。
  此外这篇文章的焦点,就在于『我因为一直都是孤独的单身状态』这句上。
  这段描述显示她现在并无交往的对象,跟演唱会翌日的日记内容明显矛盾。
  悠僵硬地操纵着滑鼠,把之前那天的日记叫出来。
  『大家好——今晚真是超美好的圣诞夜呀。
  我不但去了之前就期待已久的演唱会,还从男友那得到充满惊喜的生日礼物。』
  之前读到这篇日记的悠,将之与约定好的演唱会当晚奏没有现身的事实联想在一起,断定她跑去跟其他男生享受愉快的约会了。
  可是,今天的日记奏却说自己没有男朋友。
  是跟男友去听演唱会的日记说谎?还是今天的这篇日记说谎?
  亦或两篇都是呢?
  「奏……为什么你要如此玩弄我呢。」
  悠将双肘撑在书桌上,勉强挤出嘶哑的声音。
  好不容易把手机锁在抽屉里,将过去封印起来;结果现在轮到未来朝自己袭击而来,这真是太过分了。
  只要自己之后再度打开电脑,就可能发现奏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更新日记,而每回都得遭受同样的冲击与痛苦吧。
  真是够了。
  光是有我所不知道的事,感觉就快疯了。
  为什么我非得要遇到这种事不可。
  由于奏的缘故,自己的过去与未来都被封死了。
  悠一边发出呻吟声,一边用额头撞击桌面,不知道重复撞了几次。再这样下去,脑袋可能真的要出毛病了。
  既然这样,干脆不去看那个日记吧。把社群网站的帐号删除掉,并将行动电话门号解约掉,只要自行切断这些联络管道,这么一来就可以从奏的诅咒中解脱了。
  可是,悠知道自己办不到。
  好想知道……
  好想知道奏目前在哪里做什么。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上社群网站,写下这篇日记的呢?
  想确认对方真意的强烈渴望,牢牢逮住了悠的心。
  「给我差不多一点,到底要依依不舍到什么时候啊。」
  悠用力抓了抓胸口。
  然而,跟嘴里吐出的话语刚好相反,自己再度将刚锁进抽屉的手机取出来。
  顺便检查一下根本不可能会寄来的简讯。
  「我真是个大蠢蛋……」
  奏已经无意跟自己联络了。因此不论等多久,都不可能收到她的讯息。
  即便理性已想通了这点,感性的整理却跟不上,所以悠才会不断重复这些愚蠢的行径。
  自己又读了【青】的日记一遍。
  不管看几次都是难以理解的内容,但只要是奏写的文章自己就能够容忍。
  「下次什么时候会更新呢?」
  只要写日记的行为没中断,自己就能跟远方的奏产生联系。
  自己会有这种想法真教人毛骨悚然。
  在一片混乱的感情漩涡中,兴起了新的奇妙水波。
  倘若知道自己甩掉的男生还一直关注自己的日记网页,奏不知道会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悠脸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笑意。
  想到奏会因此觉得这样很恶心而背脊发寒,悠一方面很同情她,但另一方面也认为这样报复对方是理所当然的,内心扬起了一股扭曲的快感。
  这就是所谓跟踪狂的行径吗?
  这种因为思念奏而产生的藕断丝连之情,究竟算唯美还是污秽的行为,悠自己也快搞不懂了。
  『久违的更新啊,看来你过得很好。这让我安心多了。』
  在奏的日记留言框上,悠恣意地打出脑中所浮现的长篇大论。
  『前阵子寄了奇怪的讯息给你真抱歉。跟朋友一起去欣赏烟火很好玩吧。冬天的烟火秀,听起来很罗曼蒂克呢。』
  我到底在写什么鬼东西啊?
  『……我因为没有朋友,所以很羡慕能跟好友无所不谈的你呢。』
  这样的文章,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悠在键盘上打着打着,脸上那层不自然而僵硬的薄笑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然想哭泣的情绪。
  只是,自己的手指却不听使唤。
  『……过去与你共度的时光,真是既充实又宝贵。谢谢你之前所做的一切。之后也请务必保重,我会在远处祈祷你的幸福。』
  稍微迟疑了一下,悠才补上最后一行。
  『再见了,奏——天野悠。』
  「……呼。」
  望着电脑的画面,悠轻轻叹了口气。接着他并没有按下送出的按钮,而是直接把视窗跟网页都关掉。
  就算再愚蠢或丑陋都无妨了。唯独自行切断跟奏之间的羁绊这点,无论如何悠都做不出来。
  把写满成排漂亮话的讯息视窗关闭时,玄关门外突然响起了粗暴的敲击声。
  「喂,悠,你在里面吧!」
  是一树的说话声。
  「我有话要跟你说,快出来!」
  感觉还有其他几个人也在门外。在设定为手机黑名单后,悠完全没料到一树他们真的会直接杀到家里来。
  「怎么办?要破门而入吗?」
  「这间老房子应该有三十年了吧,要破门似乎并不难。」
  阿噤与康司正在讨论极为骇人的话题。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悠慌忙关掉笔电,屏住呼吸来到房门边窥探,结果一树那伙人似乎真的打算强行冲进来。
  既然都已经决定辞退乐团,事到如今悠也不打算在一树他们面前露脸了。既然玄关口被对方堵住了,逃遁的路线就只剩一条。
  蹑手蹑脚取走放在玄关边的鞋子后,悠打开面对河川的后窗。
  幸好自己是住一楼。先把鞋子扔到窗外,再将书桌上的笔电夹在腋下。
  「悠,我们要进去啰!」
  被用力乱晃的门锁开始解体了。
  「别管他,直接破门而入吧阿噤。」
  「了解!」
  阿噤用身体用力一撞,门开始从内侧变形。由于是简易建造的房子,恐怕没办法支撑多久了。
  「房东,这可不是我的错啊。」
  悠急忙跨越窗框。一跨出去自己就恰好与住在隔壁的老人四目相望,只能很不自在地穿起鞋子。
  「有小偷,小偷闯空门啊!」
  大概是被误解了吧,老人伸出手杖戳向悠。此外,可能是听到老人的叫声,一树他们也从公寓的外面绕了过来。
  「站住,悠!」
  耳边响起一树的喊叫,悠咬着下唇拔腿就跑。
  对不起,各位——
  「站住!如果继续跑以后可饶不了你!」
  阿噤的怒吼反而让悠跑得更拼命了。
  以跑步能力而言,一树与康司远在自己之上,但他们对地形不如悠这么熟悉。刻意挑只有本地居民才知道的小路乱绕一阵子后,一树他们追逐的身影便消失了。
  「哈啊、哈啊、哈啊……」
  好不容易抵达空无一人的儿童公园,悠一屁股坐在长凳上。
  「我到底在搞什么啊……」
  不理会铁定是来关心自己的同伴们,还被邻居的老人误认为是小偷,悠真想直接找个地洞钻下去。
  但是,悠当然没有真的让自己彻底消失所需要的勇气。
  「咦!?」
  突然,悠发觉一件事。从房间逃出来时确实抱着的笔电,现在却不见了。
  「掉到哪里去了吗?」
  悠瞬间有种血液冻结的感觉。即便想顺着原路回去找,也因为方才只顾着赶紧从一树他们的追逐下逃开,根本记不得自己走过哪些路。
  「怎、怎么办?」
  悠被一阵绝望感所笼罩,这下子才体会到所谓的眼前突然一黑是什么感受。手机也放在自己的住处没带出来,这么一来悠真的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全部中断了。
  「那,算了……不管了。」
  焦虑逐渐化为自暴自弃。就如同丧失去处的弃猫一样,悠横躺在长凳上。
  铅灰色的云布满天空,感觉就快下雪了,吹拂而过的寒风渐渐夺去了自己的体温。
  眼皮自然而然地变重,最后终于缓缓地闭了起来。
  就这样要进入熟睡的瞬间,有个说话声冷不防在悠的耳边响起。
  「喂,你还没睡着吧?」
  那好像是,女孩子的声音。
  「喂喂,你睡着了吗?还是说你已经死翘翘了?」
  被人不停粗鲁地摇晃肩膀,悠不耐烦地撑起眼皮。
  好不容易才感觉舒服一点的,到底是谁在打扰自己啊?
  「啊……」
  一名手撑白伞的少女,站在自己身边。
  她以充满好奇心的双眸对着悠,另一只手则专心一意地继续摇晃悠的身体。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悠丝毫不掩饰内心的不悦,勉强从长凳上爬起来。寒气瞬间贯穿到自己的骨子里,害悠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唔噜噜噜。」
  明明才躺了一下下而已,身体却变得比想像中更冰冷。悠的本能体悟到,刚才如果不被人摇醒可能就会陷入危险的状态了,但还是忍不住抱怨对方。
  「你大可不必管我啊。」
  「啊,你还没死呢。」
  少女似乎很感兴趣似地微微偏着头。
  她头戴水手帽,胸口裹着白色的领巾。服装是蓝色的外套配黑裙子。有着长及肩头的白发,加上那对碧眼,整个人营造出一股神秘的气息。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悠却觉得对方手中的白伞好像很眼熟。
  那是在哪里出现过吗?
  

  
  悠还在搜寻记忆的时候,少女突然在长凳边蹲下来,以指尖戳了戳悠的脸颊。
  「喂喂,悠。」
  「你很烦耶。」
  抱怨完后,悠才猛然发现。
  「你为何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结果少女并没有回答悠的问题,而是自顾自说着想说的话。
  「你的笔电,掉在那边的草丛里唷。」
  「你说什么!?」
  对方告诉自己这意想不到的消息,悠也不由得跳起来。朝少女手指的方向定睛凝视,果然瞥见了自己爱用的那台笔电的踪影。
  悠慌忙冲过去捡起笔电,清掉表面的泥土检查,很幸运地应该没有损坏。
  「哎呀呀,竟然找回来了——」
  明明是自己告诉悠的,少女此刻却很遗憾似地吐着舌头。
  她先前说的话跟后来的行动根本搭不上。
  「你到底是谁啊?」
  悠狐疑地问,少女先刻意干咳了一声后才报上名字。
  「我叫婕可(Jyaku)。」
  「婕可?这是什么怪名字。」
  悠不加思索地老实吐出心中的感想。
  不过少女并没有因此不快,反而微微笑着点头。
「我很中意唷。应该比你还喜欢吧。」
  接着少女又转起了手中的伞。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4-7-29 07:40 编辑


3. 遥远的希望

  把笔电重新抱牢后,悠离开了公园。
  「喂喂,你先等一下嘛——」
  后方传来婕可的叫声,但悠装作没听见加快了脚步。
  现在自己并不想跟任何人扯上关系,况且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这让悠觉得有点不太舒服。
  「等等我嘛——悠。」
  「我不认识你。」
  就这样,悠胡乱拐过小巷来到一条没有半个人的马路。视线迅速朝前后方检视过,确认这里完全没人后,这才呼地松了口气。
  「刚才那女孩,究竟是谁?」
  白色的伞。陌生的少女。此外还有雪。
  「雪?」
  顿时,一股让人发抖的寒意贯穿了悠的脊梁。
  不停闪烁的红绿灯。交叉路口。逐渐远去的背影与无法传递到的声音。
  当时,自己是不是见过那位少女一面呢?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呜……」
  当悠勉强自己回忆这件事时,便被一股钝重的头痛所袭。
  那简直就像悠本身在拒绝继续往下挖掘记忆似地。
  最好的证据就是,当自己去想其他事时头痛就缓解了,心情也轻松不少。
  「……算了。反正我才没有碰过那种怪人。」
  自称为婕可的少女,模样看起来就有点怪怪的。跟这种人最好不要牵扯太深。
  「找到你啰——」
  当悠下定决心的瞬间,一个听起来很高兴的说话声又传了过来。
  「唔哇!?」
  悠吓得回过头,婕可正从背后的巷子撑着白伞钻出来,露出半张脸盯着自己这边猛瞧。
  「你为什么要跟过来啊!」
  即便提出抗议,她也没有觉得自己不对的样子,从巷子理走出来后,立刻跑到悠的跟前。
  接着捷可用手指着她自己,以一种想要得到些什么的目光对准悠。
  「干、干什么?」
  「回礼。」
  「耶?」
  「帮你找到笔电的回礼,我还没收到。」
  看来她是在跟悠讨帮忙找到笔电的谢礼。
  「啐,真拿你没辙啊。」
  悠伸进牛仔裤的口袋摸索。
  里头应该放了一些零钱才对。当掏出一枚百圆硬币放在手掌上递过去后,婕可露出了厌烦的表情。
  「我不要。」
  她鼓起脸颊,用力把头撇向一边。
  「先说好,我拿不出更多钱啰。况且,笔电也是我自己找出来的。」
  「问题不是那个。用钱解决事情的人最低级了。」
  「那你想怎样?」
  「你这人真不懂礼貌——说到回礼首先应该说『谢谢』吧。」
  真是的——婕可双手叉腰并摇了摇头。
  这番话刺痛了悠的良心。
  「啊,对喔。你说得没错。」
  婕可的主张很有道理。
  为什么自己连这点小细节都没发现呢。
  大概是最近都在焦急彷徨的缘故吧。
  不过很久没为自己感到羞耻的悠,依然不愿直视婕可,只是不亲切地随口说了一句:
  「你帮我找到笔电真是帮大忙了。谢谢。」
  这时她又边转着伞,边以冷淡的态度回应道:
  「没差。我才没有想要听你道谢呢。」
  「你那是什么意思!」
  跟先前说的话恰好相反。明明已经照着她的意思表达谢意了,结果她又说她没这个意思。天底下怎么有如此别扭的家伙。
  果然还是不该跟这种人扯上关系,悠这回真的打算走人了。
  「就说了你先等一下嘛。」
  「…………」
  「喂,悠!」
  「到底还有什么事啊。」
  为了甩开穷追不舍的婕可,悠遇到第一个转角就拐弯。
  「你不想知道关于奏的事吗?」
  这一句话,立刻让悠停下脚步。
  隔了一阵子,悠才在心中反刍婕可的那番话。随后自己回过头,像是要挑衅般主动缩短和对方的距离。
  然后,悠慎重地反问道:
  「你认识奏吗?」
  「……哪有。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啊。」
  婕可摇摇头。
  这与期待完全背离的答案,让平日温和的悠也不禁火冒三丈。悠忍不住把婕可挤到墙边大叫道:
  「那,你为何要说刚才那种话!捉弄我很有趣吗!」
  「一点也不有趣。况且也不是在捉弄人。」
  「所以,你是在胡说八道啰!?」
  「我想帮你的忙。我的心愿只有这个。」
  婕可以清澈的眼眸笔直回望着悠。
  那双透明见底的碧色眼珠,彷佛是将所有谎言与真相全都溶进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事到如今,悠才对她的真实身分感到怀疑。
  突然现身的神秘少女。
  「我对你的事非常了解唷,天野悠。」
  「没问你那个。我是要问你,你住哪里?在这附近吗?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跟奏是朋友吗?」
  「问那么多烦死人了……果然还是不告诉你。」
  婕可轻轻吐着舌头。随后她便突然收起伞,冷不防伸出手臂,把悠所拿的笔电抢过去。
  「啊,还我!」
  然而,她却不理会悠的要求,擅自把机器打开后,毫不迟疑地输入某串文字。
  『※KANADE1224YUU』(译注:KANADE是「奏」的日文罗马拼音。)
  那是悠设定的系统密码。密码通过认证后,桌面就显示出来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密码!?」
  「我才不知道呢。是蒙中的。」
  「骗人!用猜的怎么可能那么准!」
  悠边吼叫,边觉得自己羞愧到脸颊快喷火了。他是个胆小鬼,希望自己能早日切断对奏的依恋,却到如今连个密码也无法变更。
  自己对奏的思念直接暴露在他人眼底,悠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哦——你们的感情很好嘛。」
  婕可望着电脑显示出的桌面,兴致勃勃地咕哝道。
  萤幕桌布是在水族馆里拜托工作人员帮忙拍摄的悠与奏的合照。
  奏在翻车鱼的水槽前挽着悠的手,另一边的手则摆出V字手势。与悠腼腆的笑容刚好成对比,奏在照片里显得满面春风。
  「不准看!」
  悠不愿让对方继续为所欲为,试图将笔电抢回来,但婕可的动作却比想像中灵敏多了。只见她低下头刚好闪过悠的手臂,就这样直接抱着电脑跑掉了。
  「站住!喂!」
  婕可意料之外的行动,促使悠慌忙地追赶上去。
  「你到底想干嘛?把电脑还我!」
  之前始终处于逃跑立场的悠,这回却落得追逐的一方了,这样情况简直是反过来了。
  望向怀抱电脑逃跑的婕可的背影,悠突然有种很强烈的既视感。
  一树他们,也是像这样追着自己跑吗?
  如果是的话,总觉得自己做了不太好的事。
  「呵呵。很开心嘛。」
  婕可的笑声乘风传过来。
  「开心个鬼。快给我站住!」
  「我不要——!」
  从一条小巷跑进另一条小巷。婕可巧妙地隐蔽自己的踪影,又在悠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她铁定跟悠一样是住在本地的居民没错。
  「哈啊、哈啊……可恶。」
  本来体力就很差的悠,一下子就气喘吁吁了。
  自己的脚步变慢后,婕可也配合地放缓逃跑速度。只见她甩着秀发转过身,呼吸平稳地歪着脑袋。
  「什么,已经玩完了吗?真无趣耶——」
  「吵死了……」
  悠终于到达极限了。双手撑在膝盖上猛烈喘气,然后一步也跑不动了。
  「喂,这台电脑里面,真的有那么重要的东西吗?」
  「………………」
  「如果我说拿更高级的电脑跟你交换,你愿意吗?还是说因为这里头装满了跟奏的回忆,所以这台比较好?」
  婕可把笔电举高到头顶上。
  桌面上的奏正朝悠投来温柔的微笑。
  悠的情绪顿时剧烈动摇起来。
  奏就在那边。自己一定要抢回来!
  「还我!」
  「哎哎,别这么说嘛。」
  婕可耸耸肩,身体靠在电线杆上搜寻悠的电脑档案。
  「哦——这是【青】的日记耶——」
  「喂,你在乱动什么啊!」
  无视悠的制止,婕可继续检视【青】的日记内容。
  「她装成很开朗的样子呢。实际上她不是这种个性的女孩吧。」
  「呃……大概吧。」
  婕可的剖析没错,不过悠不甘率直赞同对方。
  自己是最理解奏的人。他过去以来是这么相信的。
  「她最新的日记是这篇啰。咦?回覆的框框里好像写了些什么。」
  「啊,那个是……」
  那是悠在一时激动下胡乱写出来、放着没送出去的文章。
  当然自己也没打算真的回覆给奏。
  「嗯嗯。『过去与你共度的时光,真是既充实又宝贵。』……吗?」
  「住手!」
  悠试图揪住婕可,但又被对方轻易闪开了。
  「『我会在远处祈祷你的幸福。再见了,奏。』……原来如此呀——」
  「你是在认同什么啊?」
  「你既然这么在意奏的事,为何不干脆把讯息送出去呢。还是我好心一点帮你代劳算了?」
  婕可的指头打算把游标挪往发送键,悠则拼死阻止她。
  「别那样做!真的,我对奏一点眷恋也没有了!」
  「哦?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代替你写一封讯息回给她好了。你应该不介意吧?」
  婕可的眼眸浮现出七彩的光芒,同时将回应栏内的讯息全删掉了。
  在空白的框框上,她重新打入别的文字。
  『我一点也不想念你了,这是我最后的讯息。再见了,奏。』
  「这样如何?如果你没意见我就要送出去啰。这么一来,你就可以确实跟奏斩断缘分了。」
  「……我没意见。随你的便好了。反正我跟她之间早就无缘了。」
  「看,你又开始说谎了。」
  婕可把刚才打好的文章全数删去,边摇头边盖上笔电并重新抱在怀里。
  她那彷佛彻底看穿自己的态度让悠很不悦。
  「你又怎么断言我刚才说谎?」
  「因为你在隐瞒真心话的时候,必定会出现舔上嘴唇的动作呀。」
  听婕可指出这点,悠赶紧以右手捣住嘴巴。
  「啊——果然没错——」
  悠明白自己又被对方耍了,但已经太迟了。婕可似乎颇为认同地点了好几下头。
  「你真不会说谎耶。无论什么时候,你的心情都显而易见。」
  婕可在一瞬间突然露出认真的表情,主动朝悠靠过来。
  接着,她就恭恭敬敬地把笔电还回来了。
  「擅自看了里面的东西,对不起。」
  「咦?啊,哪里……」
  面对深深低下头的婕可,悠也只好尴尬地点头致意。
  时而率直时而别扭,婕可的性格真是难以捉摸。
  这时婕可对着陷入困惑的悠,再度开口说道:
  「既然明白你这么思念奏,我果然不能坐视不管啊。跟我一起出发,去寻找她的去向吧。」
  「寻找她的,去向?」
  「你其实也很担心她吧?之前始终没更新的日记。在这当中奏究竟遭遇了什么事,你对此担忧得无以复加吧。」
  自己的内心完全被婕可看透了,让悠哑口无言。
  原本勤于动笔的奏突然停止更新日记,等她重新开始撰写时又冒出那种莫名其妙的内容,要教悠不必胡思乱想才是强人所难。
  「可是,你为什么那么想帮我的忙呢?」
  「因为,我也在寻找奏的去向呀。」
  婕可压低音量,脸上浮现极为担忧的愁色。
  「为了某些因素,我也想知道奏目前所在的地方。如果跟你一起合作一定能找到她的。不知为何,我总有这种感觉呢。」
  对悠而言,这算是求之不得的请托了。至少搞清楚奏目前人在哪里做些什么事,光是这样也能让自己多少安心一点。
  而且,如果奏发生了什么事,悠也是想帮忙她。
  「你认识奏的朋友,就是叫由佳跟真理恵的那两个女生吗?」
  回忆起【青】的日记内容悠首先试着问道,不过婕可只是默默摇头。
  「……是吗?」
  果然很可疑。
  最近奏的行动,完全不符合她的个性。
  一想到奏的事,悠的心情就完全无法保持冷静。
  想见对方一面。愈快愈好。
  然而即便这么想,悠所吐出口的言语却刚好相反。
  「不过,继续猛追奏的去向,只会给她带来困扰吧?」
  「你也真是的。」
  婕可夸张地叹了口气。她挪了挪帽子的位置,露出清澈的眼眸望向悠。
  「就说了,你不可以勉强自己呀。应该要更坦率一点。」
  「坦率什么啊。」
  「其实你巴不得见奏一面吧。我对你在想什么可是了若指掌。」
  婕可的言语,精准地命中了悠的内心。沉淀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第一次被人如此轻易地看穿。
  「我猜,搞不好奏她也想见悠一面呢。」
  「怎么可能。她那么久都没有联络我了。之前我可是拨了好多通电话给她呢。」
  「一定有什么隐情吧。」
  婕可说了悠意想不到的解释。
  「是、是吗?」
  「对呀对呀。」
  她的口气很轻松,这对精神无比紧绷的悠而言,意外产生舒缓紧张的效果。
  自己一人独处时便痛苦得难以忍受,然而多亏了婕可,悠变得稍微积极乐观一点。
  此外,悠如今才发现,自己明明跟她是初次见面,却能与她像熟悉的老友般毫不拘泥地对话。
  就连跟奏,自己一开始也没办法顺畅地与她聊天,因此这种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怎么样都不觉得婕可是外人。
  婕可蓦然露出微笑,张起伞开始旋转。就像白色的万花筒,不停回旋着。
  「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去找奏吗?」
  「………………」
  表情隐藏在伞下的婕可没有回应。
  「你有在听吗,婕可?」
  「或许没在听吧。」
  「喂!」
  既然她都知道要回话了,先前铁定有听到吧。
  「呵呵。」
  「我可是很认真地跟你说话,你干嘛要笑啊?」
  「没为什么。」
  「啊~真是的。你这人怎么那么难搞!」
  悠用力搔着头。刚才自己闹别扭时婕可要求他坦率一点,结果现在悠相信婕可并愿意藉助她的力量了,她又轻浮地回应自己。
  她果然是很别扭的人。
  「真是够了。刚才还对你有点期待的我真是傻瓜。」
  悠转过身,打算离去。
  「啊,等一下啦。」
  婕可在悠身后呼唤他,但悠没有回头。于是婕可便小跑步超过悠的位置,在三公尺的前方来个U字形回转。
  婕可身轻如燕,不过悠只是皱了皱眉头。他继续目不斜视地朝前进,直到抵达婕可的面前才停下脚步。
  「让开。」
  「不要。」
  「……随便你吧。」
  悠转身返回刚才走过的路。这样虽然要绕比较远,但他打算从那边回去。
  「就叫你等一下嘛。你不想找奏了吗?」
  结果婕可又迅速靠过来,把鼻尖凑到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她做出嗅衬衫气味的动作,让人联想起天真无邪的幼犬。
  「别这样。」
  悠为了拉开与对方的距离,自己主动朝后退一步。
  「我想找到她……我当然想了。」
  「既然这样你一开始就乖乖承认呀。」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故意拐弯抹角的人是你吧。我可是很认真在烦恼这件事。因为担心奏的现况,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悠终于濒临崩溃了。明明在捷可的面前,他却像崩落的建筑物般双膝跪倒在地面,右手捂着胸口。
  「少了奏的陪伴太痛苦了……真的。拜托,谁来救救我吧……」
  「……那是你的真心话吧。我明白了。」
  悠这番彷佛吐出血来的告白,让婕可压低了说话声。
  接着她缓缓伸出手臂,把自己的手掌重叠在悠按住胸口的右手手掌上。
  「……我感觉得到唷。你内心的空虚。」
  同时闭上眼睛的婕可,彷佛在演奏一首宁静的歌曲般开始述说着。
  「这空无一物的洞,如果少了奏就无法被填补起来。你愈是说谎否认自己想见奏一面的心情,内心的空虚就会愈来愈扩大。到最后,空洞恐怕会把你自己也吞没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你究竟……」
  悠心中任谁也无法看得见的空虚。
  从国中时代开始就始终隐藏起来的存在,但婕可却理所当然地说中了,彷佛悠的心在她面前就像是透明玻璃做的一样。
  那种事如果被他人低声道出,悠大概会觉得很恶心吧;不过看到婕可清澈的眼眸,自己想倾听她的言语、试着相信她的心情还比较强烈些。
  「内心的空虚,既冰冷又刺骨对吧?我可以体会唷。」
  「……是这样啊。只要我的心中持续存在着这种空虚,这个世界就不会关切我,而我也绝对无法获得救赎。」
  「要是有奏在身边,一定可以填补起来的。」
  婕可就像是在描绘肉眼不可见的悠的内心空虚轮廓般,缓缓动着手指。
  「真的是……这样吗?」
  「所以,跟我一起去找她吧。」
  「你该不会嘴上那么说,又要骗我了吧?」
  悠蹙着眉,婕可则打开阳伞,在原地转了一圈。
  随后,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我有时候也是会说真心话的唷。」
  「……是吗?」
  悠彷佛很刺眼似地凝视着婕可,同时心想:搞不好她是这辈子第一个能充分理解自己的人。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找奏吧。」
  「现在!?」
  悠惊讶地仰望天空。不知何时上方已是乌云密布了。
  「我可没带伞喔。明天再着手开始不行吗?」
  「不行。一想到什么就要马上去做。」
  婕可牵起悠的手开始迈步。她还是跟先前一样,完全不听悠的意见。
  悠被婕可拖去的地点,正是两人初次见面的儿童公园。
  「总之,先在这里召开作战会议吧。」
  婕可占据了长凳的一端,并对悠指着隔壁的座位。悠认定这是要自己坐下的意思,于是便坐在她身边。
  婕可包裹着白色领巾的脖子,微微发出香草的气味。跟她古怪的性格恰好相反,如此内敛清纯的香味令悠感到困惑。
  这时婕可把悠的笔电放在膝上,开启【青】的个人页面。
  边重新检视日记的内容,她不疾不徐地对悠抛来质问。
  「虽说是要去找人,但问题是奏到底身在何方呢。你不知道她家的住址吗?」
  「……是啊。之前我们都是用社群网站或手机互相联络。约会碰面的场所也是固定的,所以我根本没去过她家。」
  老实说,悠曾有一次想问出对方的住址。
  奏之前说过她家离悠住的公寓很近,而且走在镇上偶然见到的机会也不少。
  知道她家在哪的话,要碰头或许就会方便得多。当初一想到这个主意,悠便以寄贺年卡为由,在咖啡厅若无其事地打听奏的住址。
  然而奏却只是露出暧昧的微笑,最后还是没告诉悠。
  难不成是对方不信任自己吗——当天跟奏道别后悠还因打击所留下的影响夜不成眠。
  「怎么好像唤醒讨厌的回忆了。」
  悠再度陷入自我厌恶当中。
  仔细想想,奏传那封讯息来也是在自己试图问地址没多久之后。
  「说不定是因为我说了多余的话,让她感到不快……」
  「因为你的色心太明显了吗?她一定是害怕你趁机突然闯到她家里吧。」
  「我、我才没有那种……企图呢。真的。」
  「啊——知道啦知道啦。」
  面对在找藉口的悠,婕可耸了耸肩。
  「……你还真是个单纯的家伙。不过你的担忧,很明显地完全搞错了。」
  婕可轻易就否定了悠的怀疑。
  「一般而言,被交往对象问住址应该还不至于起反感才是。既然连她家在哪都不知道,就只好先找出发现的方法啰。我们就是为此才开作战会议的不是?」
  婕可迅速搜寻【青】的过往活动纪录。
  奏加入这个社群网站大约是在一年前,接着就以两、三天一次的频率更新日记。
  「你想读她的日记,从里面找出蛛丝马迹吗?」
  悠在一旁对婕可出声道,不过她没有理会。
  看来婕可正专心地进行作业。悠尽管是在旁边把头凑近看,却完全跟不上她搜索的速度只好放弃。
  无所事事的悠,漫无目的地望着天空。
  灰色的云层变得厚重起来,有要覆盖掉整个天空的气势。潮湿的风钻进悠的鼻腔搔得他发痒。现在或许还没要下雨,不过入夜后可能就要变天了。
  话说回来,一树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悠想起被自己强行甩开的伙伴们。
  都已经宣布要退出乐团了,他们为什么还对自己穷追不舍呢。甩掉他们后也过了一段时间,希望他们已经放弃回去了。
  如果他们不离开,自己可就无处可回了。
  损坏的玄关门又该怎么办——正当悠思索着这些没着落的问题时,突如其来的狗叫声让他回了神。
  汪汪。汪汪。
  「唔哇!」
  悠反射性地抽回双腿。
  望向脚边,那里有一只毛色雪白的博美狗。博美狗正以优雅的姿态端坐着,用纯洁无瑕的眼眸仰望着悠。
  「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呢。」
  一位手里抓着牵狗绳的中年女性,满怀歉意地靠了过来。
  看来她应该是博美犬的饲主吧。
  「这孩子不论看到谁都想撒娇。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工作了?」
  「不,哪里……」
  悠瞥向自己身旁,婕可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自己的笔电保持在【青】的页面上放着没人管。
  「咦?上哪去了?」
  环顾四周,完全不见婕可的影子。
  在这段时间当中,中年妇女自顾自地炫耀起她的宠物来。
  「这孩子真的很有礼貌喔,不管我说什么都乖乖照做。它一定是天才狗。你说对吧,波美?」
  悠没理会对方在说什么,迳自从长凳上站起身。
  为了寻找婕可,悠迈步走向公园的入口。
  看到悠的行动,中年妇女好像误会了。
  「哎呀哎呀,不知不觉天空变得好阴啊。波美,我们也该早点回家去了。」
  中年女性抱起博美犬,朝悠礼貌地点了点头就快步离开公园了。
  只剩下悠被留在原地——
  「唔——还是找不出什么线索呢。」
  一个散发着透明感的耳熟说话声响起,促使悠猛然回过头。
  悠刚在寻找的那个人的身影,出现在自己方才所坐的长凳上。她露出颇为难的表情,敲打着笔电键盘。
  「喂,婕可!」
  悠跑回长凳边,来到她面前停下脚步。
  「你刚才上哪去了?我可是急着找你呢。」
  「耶,说我吗?」
  婕可抬起脸,浮现出困惑之色。
  「我没去其他地方呀。一直坐在这里工作呢。」
  「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一定是因为怕狗的关系,躲到长凳后面还是别的地方去了吧。」
  长凳后方有座微微隆起的小山丘,上头栽种有杂树林。公园内能藏身的地方也只有那里了。
  婕可先是躲到那边,等确认妇女跟狗离开公园后,才一脸若无其事地返回长凳。这种解释不但自然也很合理。
  「一定是那样的吧,快从实招来。」
  听了悠的逼问,婕可一副不懂他在说什么地微微偏着脑袋。
  「我一点也不怕狗呀。而且我一直都坐在这。」
  「……唉唉。」
  她别扭的性格,似乎偶尔会以这种形式表现出来。自己只有先摸清楚她的脾气,才有办法跟她顺利相处了吧。
  「比起那个,我发现令人在意的东西啰。你要不要来看看这篇文章?」
  婕可把电脑萤幕转到悠的方向。上头显示出【青】日记的其中一段,奏的这篇文章末还附上了照片。
  身穿白色套装的奏位于照片正中央,两旁则夹着盛装打扮的男性与女性。以那两人的年纪判断应该是她的父母亲吧;或许是为了顾及个人隐私,照片故意弄得粒子很粗,所以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这张,是什么时候拍的?」
  确认日记的更新时间,是一年前的四月。
  仔细看,照片的角落还拍到了樱花树。此外在脸上挂着笑容的奏及父母背后,有一排白色的外墙。
  「那是学校?还是奏所住的公寓呢?」
  悠的视线扫过奏的日记。
  愈是读下去,自己的手掌就愈因亢奋而明显渗出了汗水。
  
  四月六日『开学典礼』
  今天是专门学校的开学典礼唷。
  虽然我非常紧张,不过终究还是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回家以后跟父母亲合影留念时已经困得快受不了,于是之后就直接倒在床上,等醒过来已经是这个时间了。
  明天马上就要开始正式上课了,但我有点担心现在再去睡还睡不睡得着呢。
  嗯,不过说真的,我最关切的事与其说是课业,不如说是交不交得到朋友吧。
  毕竟我这个人很怕生。(啊,竟然在这种地方自己泄露秘密了?)
  不过,要是能交到可以约去听演唱会的朋友去那就太棒了,嗯。
  吃了药以后果然会很想睡吗?明天还得早起,总之先上床再说吧——那么大家晚安安~!
  啊,在那之前先把难得拍下的纪念照顺便贴上来。掰掰~
  
  读完日记以后,悠再度检视那张照片。悠手指着奏背后那栋建筑物,很有把握地点点头。
  「那果然是奏住的地方没错啊。」
  这也与奏在日记提到开学典礼后和父母亲合照的记载吻合。
  总之先点滑鼠右键,把那张照片存进自己的电脑硬碟里。假使奏的确如她所说就住在这附近,那照片里的这种公寓或大楼一定是在这个镇上了。
  「还有没有其他线索啊,继续找找看吧。」
  在黑暗中发现一丝光明的激动情绪使悠士气大振,然而现实生活中的天空却反过来开始降下冰冷的雨。
  「啊——果然真的下雨了呀——」
  婕可耸了耸肩,悠则不由得随之咋舌一声。
  「可恶,竟然撑不到晚上,就连天气都想找我的碴啊!」
  悠赶紧把笔电盖起来,拔腿狂奔寻找避雨的场所。婕可虽然立刻追了上来,但却没有撑起手中的伞。
  「为什么你的伞……」
  不拿来用。
  已经冲到喉咙边的这个问题,硬是被悠吞了回去。
  反正那女孩就是这种怪人。别扭的家伙就放着不管吧。
  远处响起了雷鸣。闪电劈裂灰色的天空,如蛇般扭曲着。
  天空才刚彷佛决堤般降下豆大的雨珠,接着雨势便瞬间大到看不清眼前的路。
  雨滴从浏海上滴下,吸了水的衣服也愈来愈重,但就只有笔电不能被淋湿,于是悠死命地抱紧它。
  冲出公园后,四处也都是因突然的雷雨而惊慌失措的人们。
  尽管拼命想找个躲雨的场所,但视野所及的咖啡厅及店面都塞满了大量的行人,根本没有悠与捷可插进去的余地。
  「真没办法。只能回家了。」
  放弃躲雨的计画,悠决定返回公寓。反正都已经被淋成这样,再淋一会儿也没差了。
  「婕可,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一起来吗……咦,怪了?」
  回头一看,婕可的身影又消失无踪了。
  看来她又玩起了捉迷藏吧。
  「婕可。喂,婕可——!」
  呼唤对方的声音,被豪雨吸收且消失了。
  悠本来想沿原路回去找,但最后却因惊人的雨势不得不作罢。自己怀中的电脑里有唯一可依靠的奏的照片档案。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把电脑搞坏了。
  况且,婕可那家伙一定也急着溜回家了。
  在大雨当中,她没有义务要专程跟到我家去。
  这么解释给自己听后,悠就往自家冲回去了。
  应该说幸好吗,一树他们已经离开了。原本被撞到脱落的门锁,现在也从走廊的方向用胶带黏了回去。
  玄关门下方的缝隙,被人塞了一张从大学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页面,不过悠没空理会它。
  因为悠看到自己离开时没关上的窗户,正吹进惊人的雨势。
  满是泥泞的运动鞋踩过撕下来的页面急忙踏进去,悠匆匆进房间将窗户关好。
  托了还有窗帘当遮蔽物的福,至少房间进水的状况没有太严重。
  以抹布大致擦过地板以后,悠只是把湿衣服换掉,连淋浴的时间都省了,就直接重新打开电脑。
  「日记里还有其他线索吗?」
  悠瞪大双眼,从【青】最早的日记开始读起。附加的照片档案也一一仔细确认过。
  结果,等确定毫无成果时,时间已进入隔天的凌晨一点了。
  屋外的雨也已经停了。
  「……好冷。」
  悠边对着双手吹气边窥视窗外,透明到让人觉得恐怖的夜空中,被寂静所笼罩的星斗正闪闪发亮着。
  此外,悠到这时才终于发现自己饥肠辘辘了。
  
  翌日早晨。
  只稍微打盹了一会儿,悠就仅藉着【青】部落格上的一张照片重新开始搜查。
  悠把照片列印出来,放进包包里随身携带。不过即便是这个位于东京西边的狭窄镇上,人口也有数十万人。想从密集的住家中找出特定的一栋建筑物,就好比大海捞针一样。
  不过悠还是从公寓出发了。
  悠要出门时发现掉在玄关附近的纸片,不过上头沾满了自己鞋底的泥泞,而且又被弄湿,所以根本看不出写了什么。
  那恐怕是昨天一树等人留下的字条吧。现在也不是在意他们的时候了,所以尽管觉得很抱歉但悠还是把纸片揉起来扔掉。
  当他要往屋外踏出一步时……
  「呜……」
  悠突然胸口感觉到一股锐利的刺痛,不得不用手扶住公寓的外墙。
  昨天被婕可指出后悠也注意到了,看来自己内心的空虚正逐渐往外扩大。
  当然谁也无法实际看到这个现象,去医院也没任何意义。悠本人非常清楚,这是自己的内心问题。
  但同时地,贯穿全身的疼痛,以及快被冻僵的寒意也是现实。这种空洞一旦愈变愈大,悠的感情起伏就会跟着消失,最后终于变成一条水平线。
  届时,不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对悠来说都毫无差别了。那就跟心电图的波形完全变平是一样的道理。
  唯有奏,可以填补这令人束手无策的内心空虚。
  只要有奏在身边我就能继续活下去,一旦奏不在了,这个世界也失去一切意义。
  「结果,也就是说你不想死嘛,嗯。」
  从公寓出来走没多久,就看到婕可靠在路旁的电线杆上。
  她用熟练的手势调整水手帽的角度,接着对悠笑了笑。
  「你是在等我吗?」
  「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找奏吗?我可不会失约。」
  「你昨天突然消失,到底是上哪去了啊。之后我找了你好久耶。」
  「又来了——你又在说笑了。你根本就没找多久,不是很快就回公寓了吗?」
  「耶!?难道你跟在我后面观察吗!?」
  「怎么可能。没那回事啦。」
  婕可挥了挥没拿伞的那只手。
  「我才没那么闲呢。我可是回温暖的自家优雅地享受红茶去了。」
  「……喔,是喔。」
  婕可的态度一如往常。悠虽然觉得有点火大,不过继续跟她争这种无聊的事也没意义。
  重新振作起精神后,悠自包包取出把照片尽量放到最大的列印纸递给婕可。
  「这是昨天那张照片,你看了这个有想到什么吗?」
  婕可边转着伞边以严肃的表情凝视着,最后才终于呼地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样,想到什么可能的地点了吗?」
  尽管悠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但婕可还是摇头否定了。
  「只靠这样没办法判断啦。看来只能脚踏实地挨家挨户去找了。」
  「……是吗?」
  就好比灌满的气球一下子被泄光,悠的肩膀颓然垂了下去。
  婕可温柔地将手搁在他的背上。
  「不过那又何妨。我们一起努力找吧。」
  「……嗯。」
  原本悠就是这个打算。总之就先从自家附近开始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不论是大马路或小巷子一条都不能放过。
  途中又在便利商店买了地图,用彩色笔把走过的场所涂掉。
  就这样,上午一转眼就过去了。
  但,目的地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被找出来。打从一开始悠就有这种心理准备。
  「走了好多路哪。」
  来到先前那座儿童公园,悠决定先喘口气。尽管肚子饿了,但大概是走太久的缘故没有什么食慾。
  喝下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咖啡润喉后,悠察觉同样坐在长凳旁的婕可,正以充满贪欲的眼光望向自己。
  「怎么,你也想喝吗?」
  「咦?」
  这对婕可来说似乎是出其不意,她瞪大了眼睛。
  「你都陪我了,就算是答谢让我请你吧。喝同样这种可以吗?」
  「不不不。你先等一下。」
  悠正打算从长凳上站起身,却被慌张的婕可扯住了外套衣袖。
  「不用了啦,那怎么好意思。」
  「别客气。还是说其实你心里想喝得要死,嘴巴上却故意这么说?」
  「才不是。我真的不需要啦。我并没有一定要喝饮料。」
  看来婕可是真的想婉拒吧。她平时让人觉得很难捉摸、老是使悠陷入混乱,不过这种时候的她倒是坦率得让人不禁萌生好感。
  「你确定吗?」
  

  
  「是吗?那好吧,我们继续出发啰。」
  悠把空罐扔入垃圾桶中,用力伸了个懒腰。
  下午的重点搜查地区是打算放在三丁目。那附近由于是住宅区,有许多木造建筑,比早上这一区更有希望……或许吧。
  「走吧……呃,你在做什么啊?」
  悠对婕可喊道,但没获得回应。
  回头一看,刚才还好端端说着话的她,此刻促膝坐在长凳上,双眼紧紧地闭着。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
  婕可摇摇头,然后才慢慢睁开眼。她的模样就犹如在童话故事中所登场、刚从沉眠中苏醒过来的公主。
  「我……作了一场梦。」
  「作梦?这么短的时间也行?」
  婕可就像要传达神谕的巫女般严肃地点点头,接着无声无息地从长凳上站起来,握住悠的手。
  就这样,她直接引导着悠,专心一意地朝某个方向开始迈步。
  「喂,你打算去哪里啊?」
  不理会充满困惑的悠,婕可以充满自信的脚步穿越公园,不是朝三丁目而是沿着河岸往南走去。
  悠记得这一带由于能建高层公寓,是政府指定的重划区。尽管悠曾耳闻这一带的情况,不过因为没有来这的目的,所以几乎未曾踏入这里。
  「你突然来这边做什么?刚才你还说你一点头绪也没有不是吗,难道突然想起什么了?」
  「你没有梦过吗?」
  她没有回答悠的问题,而是继续讨论关于梦的事。
  尽管悠感慨着那家伙真是我行我素到一个境界,但却不得不继续陪着她。
  「我梦到了。就在刚才——寂静无声的夜晚。积了雪的红绿灯。奏独自伫立在毫无人烟的交叉路口。」
  「耶!?」
  悠产生一阵强烈的既视感,忍不住压了压自己的额头。
  婕可所描述的梦境,自己之前也曾经历过。
  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悠拼命在记忆中捜寻碎片,然而那就像是想要抓住云朵一样,答案空虚地从指头缝隙间溜走了。
  唯有一点悠还记得,自己当时对着走掉的奏,大声喊着拜托不要离开。
  一度淡忘掉的恶梦复活了,这让悠的双腿无法动弹。
  「………………」
  见悠捣着自己的脑袋发出低沉的呻吟,婕可的眼眸中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激励的情绪,只是隐含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隔了一次呼吸的空档,婕可才告知道:
  「来,我们走吧。我知道那个梦的场景在哪里。关于奏的去向,或许也能从那边取得线索。」
  「你说什么!?」
  还来不及表示惊讶,悠就再度被婕可扯着臂膀。在被拖行的情况下持续走着,最后终于来到河川沿岸的一处T字路口。
  这是圣诞夜当天,要去表演会场中途曾经过的地点。
  「这就是梦里的交叉路口了。」
  婕可充满自信地宣言道,但悠却一点印象也没有。怎么看都只是一处车辆稀少的平凡路口, 当然也没有奏的踪影。
  悠不免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被婕可耍了。
  「走这边。」
  不过她还是一副毫不迟疑的模样,把悠引导往左边的道路。就这样继续前进,马路逐渐变成下坡,原本零星的民宅也完全看不见了。
  路面也从柏油路变成未铺装的沙砾。由于路的两侧几乎被茂密的植被覆盖住,因此视野变得很狭窄。
  「你到底打算把我带去哪里啊?」
  悠终于无法忍耐了,忍不住埋怨着。
  然而,婕可并没有回答。
  自从通过T字路口后,她就始终保持沉默。
  悠的视野当中,只有灰色的沙砾道路、灰色的植被、灰色的云层。
  这彷佛被雪覆盖般化为一片灰的寂静世界中,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听来异常响亮。
  彷佛好像永不停息地走了许久,悠逐渐被一种闯入了现实与梦交界的奇妙错觉所笼罩。
  不知不觉当中,悠变得只盯着自己鞋尖前的那点走路了。至于自己正走在何方,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只有抓着自已的婕可手掌的温度,是悠唯一的指引。
  随后,当悠以为已经过了无限久的光阴时……
  「就是这了。」
  婕可总算停下了脚步。
  被她催促后,悠抬起原本垂着的头望向前方。
  「……这是!?」
  前方矗立着跟照片档一模一样的建筑物。
  悠慌忙把列印纸拿出来。比对了好几次都觉得肯定没错。正面玄关有樱花树为记号,更让人能肯定这里就是摄影地点。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这里呢!?」
  猛然回过神后,悠立刻对婕可提出质问:
  「难不成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里了?」
  「你疑心病还真重呀。就·说·了,是奏告诉我的呀。」
  「在梦里吗?」
  「没错。你没收到奏的讯息吗?」
  婕可的这番话,深深刺进了悠的心。他忍不住捣着自己的胸口,感受到内心的空虚又开始扩大了。
  为什么自已至今都忘了那场梦呢。
  一想到此,悠便忍不住觉得奏又离自己更远一步。
  「别摆出寂寞的表情,振作一点吧。想想自己是为何才来到这里的。」
  「……是啊,你说得对。」
  听了婕可的安慰后重新打起精神的悠,重新仰望眼前这栋建筑物。
  这是一栋让人联想起南欧国家、白色外墙予人深刻印象的精致公寓,每个房间都有独立且外推的窗户。
  应该有很多人向往住进这种房子里吧。
  然而那也仅限于,这栋建筑还可以使用的时候,悠对现状感到万分绝望。
  因为在大楼的玄关,拉上了『危险·禁止进入』的封条,一整面堆积如山的水泥瓦砾显得凌乱不堪。
  原本应该是三层楼的建筑吧,但从这边看过去右侧到中央的部分都被重型机具敲掉二楼了,露出里头空荡荡的内部构造。
  这景象让悠联想起剖开的竹夹鱼。
  身躯被剖开,露出里头骨架的模样非常相似。
  另一方面,勉强残留下的左栋部分,整个墙面都被藤蔓所覆盖。
  就像在默默主张人造产物迟早都该回归自然一样,酝酿出另外一种意义的废墟感。
  「这个地方……应该已经没住人了吧?」
  「大概吧。」
  尽管顺利把悠带来这里,不过婕可自己似乎也没预料到这个结果,跟开朗的声音恰好相反,她的表情显得很阴沉。
  「那里好像写了些什么。」
  婕可所指的地方,竖立着一块建筑工地的标示牌。
  根据那上头的说明,这是重建计画的一环,要将已经老朽化的公寓拆除。
  拆除工作似乎是从一个礼拜前开始的吧。至于没看见现场有工人,大概是因为今天是假日的缘故。
  悠决定先在公寓周围绕一圈。既然都没人,应该不至于惹谁生气吧。
  绕到公寓的另一边时,只见有条铺设得很整齐的道路,延伸至公寓的正面。而停车场上,则停放着似乎是工人施工所要用的重型机具。
  「什么啊,这边竟然还有条这么宽敞的马路。」
  看来,悠与婕可刚才走过来的是公寓后侧的路。难怪那条路会显得如此偏僻。
  绕完一圈返回原本位置的悠,重新对婕可问道: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跟先前来这边的过程一样,悠期待婕可还能发现跟奏相关的线索,但她好像在暗示自己的任务已经结束似地,一屁股坐在放置屋外的把手椅上就不动了。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我要在这边休息。」
  她如此宣言完后就打开阳伞,彷佛在躲避悠的视线般将脸藏在伞下。
  「……好啦。」
  早就习惯婕可的反覆无常了。悠决定先朝正面的玄关前近。
  第一步是观察住户信箱,这样搞不好可以查出奏的房间号码。
  周围到处都是被弃置的家具与电器用品,几乎没有立足点。不过悠还是迂回地绕路过去,途中顿时被一个闪闪发亮的物品吸引住目光。
  起初还以为那只是单纯的破铜烂铁,不过那玩意儿反射而来的青色光芒却刺激起悠的记忆。
  蹲下身子,拾起有一半埋入地底的那玩意儿。
  「……这是!?」
  悠讶异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放在自己手掌上的那项物品,是把油封入青色的玻璃球所制成,里头还有塑胶制的小丑鱼在游动,这可是水族馆最经典的观光客纪念品。
  这与自己跟奏去水族馆约会那次,在回程时买给她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是……巧合吗?」
  悠的喉咙深处感觉很干涸。
  如果是其他人的东西就算了。
  但假使这正是自己送给奏的礼物,那就代表她把悠的存在连同礼物全都扔掉了。
  由于害怕知道真相,悠原本就仅存不多的勇气急速萎缩掉了。
  「果然不应该来这里的……」
  手中握着玻璃球,悠差点整个人当场瘫坐下去。
  「现在下结论不会太早了吗?」
  及时扶起自己的人正是婕可。她从右侧伸出手臂,像是要抱住悠般撑起他整个身躯。
  刚才她不是还坐在椅子上休息吗,什么时候跑过来的。
  不,现在不是在意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不好意思。谢谢你。」
  悠对婕可致过意后,左右晃动脑袋,将自己的思考集中回奏的事情上。
  一边感受着身旁婕可的体温,悠拼命重振自己的心灵。
  「奏说她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我是事实。我不就是已经知道这点了才来的吗?」
  紧握的手掌缓缓松开了。青色的反光射入悠的眼中,让自己已淡忘的水族馆回忆又重新苏醒。
  在翻车鱼的水槽前,奏主动挽起自己的胳臂让悠吓了一跳,然而他很快地又感受到更强烈的欣喜。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愿意认同自己的人,真教悠难以置信。
  『悠应该要更被这个世界所爱才对。』
  对着困惑不解的悠,奏如此温柔地微笑说道。
  接着,她说她喜欢悠。
  悠在那天发誓,一定要替她写一首歌。
  然而,这个诺言并没有实现,奏只留下带着笑容的回忆后便突然消失无踪了。
  光是回想那些往事就感到无比痛苦,记忆会随着时间逐渐淡去的说法根本是骗人的。
  甚至会随着日子的累积,使重量与痛苦逐渐增加。
  即便如此,悠没有逃避,而是承受了这个事实。只知逃跑是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的。就算自己一个人办不到好了,至少现在还有婕可在身边陪伴着。
  悠望着送给奏的礼物,一字一句把想法挤出口:
  「即便这真的是我当初送给奏的,现在也不是因为看到它被扔掉而动摇的时候了。那种事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
  「是这样吗?」
  婕可犹如为了试验悠的决心,平静地反问着。
  「是啊,我想与奏直接碰面,亲口问出她的真意。我所期望的就只有那个而已。」
  「假如,她不愿意回答呢?」
  悠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问题。
  「我会等。在奏的面前,一直等下去。」
  「真的吗?」
  「我会等到能窥见隐藏在奏言语背后的真意为止。只不过是等待而已,没什么困难的吧。」
  「……哼。是吗?」
  婕可把双手绕到背后喃喃说着。
  「既然这样,那我的任务也差不多快结束了。」
  「嗯?你说什么?」
  悠手抵在耳边回问一句。大概是刚才突然起风的关系吧,不小心漏听了对方的发言。
  「我什么也没说唷——」
  婕可嘟起嘴唇,翻扬着裙摆同时用力把头撇开。
  「骗人。你刚才绝对说了什么吧。」
  「才没有!」
  「……你的个性真是超级别扭耶。已经让我超越无奈到达佩服的程度了。」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呸——!」
  被激怒的婕可,对悠用力吐出舌头。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反而让悠觉得害臊起来。悠手指抵着额头,把注意力切回原本的目的上。
  「所以,奏的房间到底在哪呢?」
  悠胆战心惊地穿过那条禁止进入的封锁线。踏入建筑物内部后,由于晒不到阳光肌肤格外觉得有凉意。
  住户的信箱,就位于进入玄关后的门厅。
  明明直到前阵子都还有人使用,但可能是人们一搬走后房子就会急速荒废的缘故,连信箱都长出薄薄的铁锈。
  悠依序检査住户的信箱,不过大概是为了安全起见,信箱上几乎没有注明屋主的姓氏。
  少数几个有写姓氏的信箱,也不是奏的姓。
  「到此为止了吗……」
  仅存的一丝希望,瞬间就被切断了。
  不知该算运气好还是倒楣透顶,从被婕可拉出公园直到这里的过程,总觉得有悠本人以外的意志介入其中。
  「喂,你不这么觉得吗?」
  悠转头望向公寓的门厅,结果只剩下一点灰尘在空气中飞舞。
  「婕可?」
  试着出声,却没人回应。
  「婕可?你上哪去啦?」
  悠加快脚步走到室外,灰色的阳光冷冷地照射着他。
  「咕……」
  悠眯起眼,快速以视线扫过左右两侧。
  他想找的是婕可注册商标的白伞。
  悠边唤着婕可的名字,边从右侧再度绕行公寓用地一圈。
  然而,还是到处都没看到婕可。
  「又来了……」
  咋舌一声后,悠踢起脚边的小石子。
  她那种稍微不注意就会失踪的麻烦习惯,真希望能够收敛一点。
  「……嗯?」
  这时突然感觉到背后有异样的视线,让悠不寒而栗。
  边冒着冷汗边转过身,只见在外墙崩塌露出钢骨的东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怎、怎么回事!?」
  就好像在恶整全身颤抖的悠一样,有个黑影从上头飞了下来。
  「乌鸦吗……别吓人好不好。」
  虽然松了一口气,但问题依旧没获得解决。
  婕可不在这,也没抓到任何有关奏去向的线索。
  不能就这样直接回去,于是悠走回刚才的门厅,视线集中在信箱的另一侧。
  这前方有电梯,此外还有延伸而出的幽暗一楼走廊。
  看来悠刚才在检查信箱的时候,婕可已经从他的背后走进去了。
  「真受不了啊……」
  只要跟婕可在一块儿悠就觉得自己哪里也敢去,然而一旦变成独自一人,胆量就瞬间消失了。
  悠愣在玄关门厅完全无法动弹,只有时间依旧空洞地流逝而过。不知道是踌躇了多久的时间,远方的公所开始传出广播。
  再过不久就要天黑了,它在催促着在外头的孩子快点回家。
  然而,悠却回不去。
  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没有归所了。
  伴随着冬夜的脚步降临,周围迅速失去了亮度。一旦光线继续黯淡下去,想要在建筑物里探索就变得不可能了。
  婕可,为什么你总是自己先走呢。这无法缩小的内心缝隙,究竟要怎么填补起来才好?
  要是真的无计可施,那么驻足在这里不动也是无可奈何的。一股焦躁感自背后延伸开来,于是悠便展开行动。
  由于知道电梯已经断电了,悠首先先迈向走廊。
  丧失生活气息的无人建筑,就算还没入夜也让人感觉有点不舒服。
  在地毯剥落的无机质地板上,唯有悠的脚步声听起来分外响亮。即便嘴巴想喊婕可的名字,也因为害怕破坏建筑物内的寂静而出不了声音。
  不但如此,等悠回过神才惊觉自己竟蹑手蹑脚地走路。
  每个房间的门全都是敞开的。总之就先从最近的一个房间开始检查起,只见玄关门还有只单脚的旧运动鞋滚落于地。
  「既然都搬走了,这也很正常吧。」
  悠说给自己听,同时也想早点回去。往外一看,灰色的天空正转为深蓝色,且浓度还在持续增加中。
  夜晚很快就要降临了。
  正当悠踏着沉重的步伐,要爬上登往二楼的阶梯时——
  「嗯?」
  悠在楼梯的第三阶停下脚步。因为他似乎听到了有另一个跟自己脚步声不同的声响传了过来。
  「……果然是这样没错。」
  竖起耳朵倾听,自己的确听到了。
  那是婕可的——歌声?
  「那像伙,究竟在做什么啊!」
  一旦搞清楚真相,原先重重压住悠的夜间恐惧症就消失了。
  他一口气冲上二楼,正如预期婕可就位于走廊的深处。
  明明是在室内她却撑起伞,并蹲在一部不知是从哪捡来的廉价CD播放机面前。
  CD播放机不知是没放CD,还是根本就坏掉了,仅空洞地转着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婕可仍倾听着悠听不到的旋律,还配合唱出了清爽的歌声。
  「『不管是我飘浮空中的白茫茫叹息』。」
  婕可所唱的这首曲子,悠似乎微微有印象。
  朴拙的歌词与旋律。这很明显是出自外行人之手,但即便如此歌曲还是很不可思议地刺激着自己的心。
  那首歌,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听过呢?
  「『还是被幽暗所隐蔽的街上行人』。」
  悠手抵着额头回想,却完全想不起来。
  而他像是被那首歌给吸引一样,缓缓朝婕可的方向靠了过去。
  本来想出声叫她,但她的歌声如此美丽又打动人心,悠实在不愿中途打断。
  况且,不论如何悠都想听到最后,于是默默地等待婕可唱完。
  闭上双眼,两手交叠的婕可,似乎等唱完了最后一小节,才察觉到悠的存在。
  她轻轻扬起右手,彷佛若无其事地对悠打招呼。
  「嗨,你动作真慢耶。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刚才那首歌……是你作的曲子吗?」
  至于为何要压低声音问,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理由。
  「这个嘛,谁晓得哩?」
  婕可略微歪着脑袋。
  「什么谁晓得……既然这样,那刚才的曲子到底是什么?」
  「我也搞不懂呢。」
  婕可持续回避悠的提问,然而从她那双清澈的眼眸判断,她应该不是故意要整他的。
  接着婕可冷不防以食指对准悠的心脏,发出砰一声,模仿开枪的手势。
  「嗄……」
  对着因动摇而跟跄了一下的悠,婕可彷佛在预言般说着:
  「比起我,你应该更了解刚才那首曲子才是吧?」
  「为……为什么我会知道?」
  悠虽然反驳,但心中竟然萌生了一种她说的是事实的奇怪把握。
  ——没错,我的确知道刚那首歌。
  悠拿起放在婕可面前的那部CD播放机,小心翼翼地掀起上盖。
  「啊……」
  在坏掉的播放机当中,放了一片CD烧录片。那是上头没有任何图案的光碟片,表面只以麦克笔写了『DEMO』的字样。
  原先浮现的模糊预感化作了现实,记忆的洪流在悠脑海中一闪而过。
  孤独一人的国中时代,因偶然造访乐器店,邂逅了吉他后才迷上音乐。自己辛苦存下零用钱买了一见钟情的吉他,每天都躲在房间里偷偷练习到深夜。
  最后模仿崇拜的乐团写出歌词,艰辛奋战的结果,完成了这辈子第一首创作曲。
  ——各种不同的光景就好像流过河面的树叶般,片断地浮出来又隐没下去。
  自己怎么会忘了呢?
  婕可刚才所唱的歌,正是悠的处女作。
  悠会弹吉他这件事,不知不觉在班上传开了,到最后,甚至演变成要在校庆中上台表演。
  尽管几乎没有任何自信,但悠还是被喜欢起哄又想出风头的同班同学们拱了出来。
  悠无可奈何只好拼死练习。放学后还留下来,使用视听教室的设备完成这片试听CD。
  而当年校庆表演的结果又如何了?
  只有事情的结尾,像被打穿一个孔般完全记不起来。
  「这片CD,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难不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梦——悠不禁怀疑起来。
  包括与婕可的邂逅,发现这座废墟,以及这张CD都是梦。
  自己或许正持续目睹着根本不可能成真的幻觉吧。
  「不过,奏是真实存在的唷。」
  婕可彷佛看穿了悠的内心般,如此说着。
  「奏跟你曾经交往过。然后她突然不见了。我发现了证明那事实的证据啰。」
  婕可就像变魔术一样,再度从收起的伞中取出一封信。
  「来,你看看这个吧。」
  悠从对方手中拿到一张奏寄给他的贺年卡。
  卡片背面是这样写的:
  『恭贺新喜。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那不是现成的印刷物,而是亲手仔细写下的优美字体,也充分传达出奏对悠的热烈思念。
  婕可从旁边凑过头窥看,似乎觉得很理所当然地用力点着头。
  「我是在这个房间前面找到的。说要跟你分手的对象,应该不会特地寄这种贺年卡吧?」
  婕可所指的房间,门一样是大大敞开的。里头尽管积了灰尘,但屋主当初似乎是很慌忙地搬走,家具都还原封不动。
  「这里就是,奏住过的地方吗?」
  「应该吧。不过我要先说一句,你进去搜索也没用的。除了这张贺年卡以外,我没发现里面有任何线索。」
  不知道婕可是几时调查完毕的,不过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应该没错吧。她这人尽管是爱和人唱反调(amanojyaku),但在悠怀抱疑虑时肯定会说出真心话。
  悠再度低头看着那张卡片。
  奏亲手写贺年卡给自己固然令人欣喜,但果然还是不能高兴得太早。
  「可是,这个虽然写好了,最后并没有寄出去啊?」
  「或许吧。」
  「喂!」
  「你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当面找奏问个清楚吗?到底要让我提醒你同样的事几遍啊,真是的。」
  婕可鼓着脸颊,用手指向贺年卡的角落。
  「重要的情报不就在这里吗?看仔细一点。这里。」
  那是寄件人的地址。不过并不在东京,而是位于东北的某个县内。
  「这是……奏的老家吗?」
  如果去那边一趟,是不是就能见到奏了?
  但脑中却浮现自己专程跑去,却吃上闭门羹的光景。
  搞不好会被视为跟踪狂而报警处理也说不定。
  但,即便会那样我还是……
  

  
  「天色已经变暗了呢。我们该回去了吧。」
  在婕可的催促下,悠离开了这间化为废墟、以前奏曾住过的公寓。
  来时因为绕远路的缘故,所以才觉得走了很久,结果回程实际上只花了五分钟不到。
  「那,掰掰啰。」
  抵达每次造访的那座公园前,婕可挥手道别了。
  悠边目送她的背影,伸手进口袋,确认里头那张奏原本要寄出的贺年卡触感。
  (录入注:上文及第四章中,罗马音amanojyaku在文中标注的词语分别为“唱反调”、“个性别扭、爱唱反调”、“天生懦弱的人”和“想和你唱反调”。amanojyaku<あまのじやく>,意思即天邪鬼。)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4-7-29 07:40 编辑


4. 反义词的爱之歌

  下个周末,悠搭上开往北方的夜行列车。由于这是赔钱的路线,似乎快要停驶了,同一节车厢里共乘的乘客也是屈指可数。
  悠坐在年代久远的木制座椅上,从起站开始就一直陷入沉思。
  车窗外起初还有家家户户的点点灯火,等进入山区后,外头就溶入了夜晚的幽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悠自己戴耳机的身影倒映在车窗上。
  列车规律的震动,让悠逐渐被以舒服为诱饵的睡魔给拉走。
  等自己开始打瞌睡的时候,突然感觉到眼前有他人的气息。
  「你,睡着了吗?」
  那是婕可的声音。
  悠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见婕可就坐在对面的位子上,双手托腮望向自己。
  在昏暗的车厢照明下,只有婕可的碧眼如宝石般闪闪动人。
  「你也搭上这班车啦,婕可?」
  不知道她是何时坐在这里的,悠完全没有发现。刚才自己明明还是单独一个人啊。
  「因为我有点在意你的情况。想说还是要守候到最后。」
  婕可意味深长地露出微笑。
  刚相遇时婕可明明说她也有事找奏,但现在她好像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口吻透露出悠能否与奏重逢还比较要紧的样子。
  「为什么你变得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
  「才不是事不关己呢。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每次都听不懂你说的话。」
  「但我每次都知道你想说什么喔。」
  婕可又以向来的反话回应,随后就指着悠搁在旁边的笔记型电脑。
  那台电脑的DVD光碟机里,插入了在奏公寓中找到的试听CD。
  列车从上野站出发后,悠便把耳机接到了电脑上,不停重复拨放同一首曲子。
  「你果然很在意那首曲子呢。」
  自己的耳机明明不会漏音,但不知为何婕可似乎能明白。
  这实在很麻烦。
  「……也没有,这不关你的事吧。」
  悠不理会婕可,停下刚才一直播送的CD后闭上眼。
  这几天都在准备赶着出门去见奏的事,根本没有好好睡觉。
  然而,婕可却摇起悠的膝盖,不厌其烦地重复同样的话。
  「喂喂,你很在意?你很在意这首曲子吧?」
  「就说了,我完全没在在意啊!」
  「你看,你又来了。你的脑袋转个不停,讲话言不由衷。国中二年级时的校庆,你感到很遗憾对吧?」
  悠睁开眼,心脏顿时重重扑通了一声。
  抓住座椅扶手的力量也加大了。
  「……你刚才说校庆怎么了?」
  「这首曲子,不是以前你为校庆所制作的吗?隔了这么久又重新听到有何感想?果然还是洋溢着『梦与希望』吗?」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
  悠一时冲动发出大吼并从座位站起身。
  与自己相隔三个席次的中年夫妇,大吃一惊地回过头。悠目睹那两人面露怯懦表情的瞬间,心中的怒火就退缩消失了。
  悠红着脸缩起身子重新坐好后,发现婕可正以少见的面无表情望着自己。
  接着对方就开始述说起过去发生的事实。
  「你为了要在校庆进行个人演出,即便有些犹豫依旧拼死为表演做练习,因为你想满足班上同学们的期待,向来不起眼的你也不愿失去这个受人瞩目的机会。」
  ——别再说了。
  悠尽管想制止婕可,但舌头就好像被黏住一样无法出声。
  取而代之的,是讨厌的冷汗自额头与脖子冒出来。
  「结果到了校庆当天,你发了高烧而向学校请假。因为你染上了难缠的流感。」
  就在这一瞬间,悠取回了在废墟公寓时没能察觉的记忆碎片。
  在因高烧而朦胧的意识中,自己依然抱着吉他盒想冲去学校,却被双亲挡下了,还被硬生生按回床上。
  接下来几天自己完全无法上学,等隔周好不容易才能重返久违的校园时,却已经太迟了。
  原本对自己投注关切的同班同学们,又跟以往一样一个人都不剩了。
  班级的表演节目因自己而开天窗,大家都为此感到很困扰,这让悠陷入了完全被孤立的处境。
  「……咕!」
  过往的记忆化为现实的痛楚,让悠血淋淋地重新体验一遍,他不禁弓起背用手捣着胸口。
  开始感觉到内心的空虚,就是从那天起的。
  「从那之后,你就一直孤单一人地过生活。无法相信这个世界,连一个朋友也没有,变成只会呼吸的存在了。」
  ——够了,不要再说了。
  冒着冷汗的悠如此恳求着。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过去?
  拜托不要再缠着我了!
  然而悠的呐喊却无法成声,最后只能化为咻咻响的慌乱吐息而已。
  「说真的,其实你自己也早就察觉到了吧?」
  就像海潮一样,婕可的说话声时远时近。
  即便捣住耳朵也无法消去。
  彷佛那声音是直接从悠的心中传出似地。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你扭曲的另一块碎片。」
  「…………」
  悠放开堵在耳边的手,缓缓拾起脸望向婕可。
  看似无表情的婕可脸庞,不知是受光线影响,还是悠自身心情的写照,总觉得非常亲切又可爱。
  「你所遭受的艰辛,我最清楚了。因为我其实就是你啊。」
  ——原来是这样。
  悠按下笔电光碟机的退出键,将CD拿出来。
  好像一直在等待自己这么做似地,婕可站到了座椅的旁边,将手伸进收起的伞中。
  「来,拿去。还记得这个吗?」
  她从里头取出了一张自制的CD封面。
  那跟悠的试听CD是成套的。
  「……怎么可能会忘记。不,应该说曾经忘过,但我想起来了。」
  手绘的封面上没有任何标题文字,只有朴拙的插画而已。这是缺乏绘画天分的悠,拜托漫画研究社社员帮忙,以色铅笔描绘出来的自用试听CD封面。
  插画是一名充满透明感的少女,走在骤雨后的街道上。
  一头剪成蓬松造型的白发,和一双令人联想起神秘之泉的碧眼。头戴水手帽,脖子裹着大大的领巾。横条纹的衬衫上衣搭配黑裙子、过膝袜。
  而少女的注册商标是,白伞。
  「竟然有……这种事?」
  悠交替比对着CD封面与婕可。
  不论确认几次,封面上所描绘的那名少女,都毫无疑问与眼前的她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并非偶然。
  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点。即便现实已经渐渐被非现实的成分给侵蚀了,但只要那个成分是真的,自己就应该坦率接受才是。
  「是我制造出你的吗?」
  悠屏住呼吸,如此问道。
  独自一人就连去寻找奏都办不到的自己,才会在无意识中寻求同行的人吧。
  「嗯。是呀。」
  「……果然是这样啊。」
  婕可是悠在内心中创造出的另一个人格。
  包括当自己长大成人后,无法继续保持纯真的负面部分。以及心中心焦气躁情感的结晶体。
  这些从悠的深层心理分裂,藉由婕可的性格表现出来。
  因此,她才总是跟悠的意见唱反调。
  「我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啊。居然始终在依赖着你。」
  「不对。是我自己想帮你忙的。」
  婕可缓缓地摇着头。
  之前只要悠坦率认输,就一定会唱反调(amanojyaku)的她,这次却好像愿意说出真心话了。
  既然真实身分都已经被悠看出来,婕可或许也已经不能是个个性别扭、爱唱反调(amanojyaku)的存在了吧。
  她以诚实的口吻,继续说道:
  「不过,实际上我也没有特别做什么。不管是找到奏的住处,以及发现她要寄的贺年卡,其实都是你自己完成的。」
  「是、是这样吗?」
  悠试图回溯记忆,不过还是无法肯定。
  总觉得当初自己是一路被婕可扯着手走去公寓的,不过如果说事实不是这样,悠也觉得好像有可能。
  「你已经非常疲惫了。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
  婕可彷佛为了表达同情之意,轻轻将手搁在悠的膝上。
  夜行列车外的景色,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简直就像车厢在天空中滑行一样。
  只有车轮发出的声响,规律地不断重复着。
  婕可的眼眸,也微微摇曳着。
  在那苍蓝光芒的深处,悠确实看见了银河的光辉。
  「况且今晚,你也是自己一个人搭火车的。你并没有在月台上等我。」
  「为了与奏碰面,我可不能错过这班列车啊。」
  「所以,这只是我单方面的爱管闲事。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但如果我突然消失,以你的个性又可能会像奏那次受到沉重的打击吧。因此,我才故意让你国中时代的记忆苏醒。这么一来你就一定能想起我的真实身分,不是吗?」
  「是啊。不过,这个方法不怎么好就是了。」
  「嗯,你说得对。不过你也知道,我的脑筋不太好……啊,这么说的话,其实就代表你的脑筋也不好啰。欸嘿嘿。」
  婕可调了调帽子的位置并暂时歇口气,接着并拢膝盖端正好姿势后才对悠深深一鞠躬。
  「之前可能对你有点太过分了。请原谅我。」
  真挚地道歉完毕后,她的身体轮廓顿时就像是要融入背景般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婕可!」
  面对悠的喊叫,她只是以微笑来回应。
  真实身分被知道的她,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将消失在悠的心中。
  「先等一下!」
  悠紧握住她放在自己膝头上的手。
  这触感,简直就像玻璃一样。
  「你不要走。我还很需要你。在这种地方被孤单留下,我可能就无法与奏相见了。」
  「……不必到最后,都当个个性别扭、爱唱反调(amanojyaku)的存在呀。」
  她露出寂寞似的微笑。
  「你啊,应该已经可以自己一个人前进了,其实你心底也很明白吧?」
  「才没有……那种事。」
  悠几乎挤不出声音。
  「就算跟奏重逢了,我也一定无法坦率地与她交谈。我是个天生懦弱的人(amanojyaku)啊。」
  连自己也已经搞不清楚什么是什么了。
  只是,一想到现在将跟婕可永别,便悲伤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共度的时间能多延长一阵子。
  「对了……说不定……」
  悠忽然想到一个点子。
  倘若对自己的心继续撒谎,婕可不就不必消失了吗?
  「那种方法,行不通的。」
  婕可彷佛看穿了悠的盘算般,温柔地告诫他。
  她如果是自己的分身,内心的想法会传过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原本就是那种不会说谎且温柔的人。这点就连奏都很清楚。为了要让你用坦率的心态面对她,喜欢闹别扭的我非得要被抛开不可。」
  「可是……」
  悠以几乎要哭出来的双眼瞪着婕可。
  那并非出于憎恶,或是恨意的瞪视。
  而是如果自己不眯起眼睛凝视对方的话,就快要没办法捕捉到她的身影了。
  她就像海市蜃楼般在摇曳不定中渐渐消失。就连理应被她挡住的椅垫靠背也因身躯变透明而能清楚看见了。
  「我真的能,单独与奏相会吗……」
  「鼓起勇气吧。这个世界,并没有你想像得那么糟。虽然也不像你第一次创作的歌曲那般美好。」
  她指着描绘在封面插画中的自己。
  那张画里的婕可正以充满希望的目光,仰望雨过天青的天空,即使经过六年的岁月,她的身影还是鲜明地保留下来了。
  「没有不会停的雨唷。」
  这段激励的话语,撑起了悠那容易动摇的心灵。
  「那、那个……」
  悠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才好。
  到了最后的最后,自己还是只能仰仗她的协助,就算只有一句话也好,应该要对她表达感激才是。
  「……跟你一起走在街上,让我觉得非常开心。」
  对悠而言,婕可并不是幻觉或妄想、幽灵之类陈腐的存在。就跟奏一样,婕可是自己打心底觉得极为珍贵的同伴。
  「真巧呀。我也有相同的看法。」
  婕可似乎很害臊似地傻笑着,还抓住帽檐低下头。
  感觉最后的关头正渐渐逼近,于是悠加快说话速度说着:
  「在公园那次,要是有请你喝咖啡就好了。那么冷的天气,果然会想喝热腾腾的饮料嘛。还有虽然很谢谢你带我去公寓,不过那次你为何要故意走后面的小路呢?」
  

  
  「你,时间差不多要用完了呢。」
  无视婕可的提醒,悠继续说下去:
  「因为那样害我很凄惨呢。手臂在穿过树丛时留下一大堆擦伤。关于这件事如果不抱怨一下总觉得不是很甘心。对了对了……还有……」
  「永别了……你。还有我。」
  「先等等!」
  悠正想站起来并喊叫的瞬间,突然被「锵当」一声的冲击给惊醒。
  原来是列车通过转辙器时,车厢剧烈摇晃了一下。
  失去平衡的悠,脑袋就这样直接撞上对面的椅背。
  「好痛!」
  由于这股直达脑门的剧痛,悠完全清醒了。他一边用手捣着额头,一边慌张地左顾右盼。
  「咦,怪了?」
  感觉自己刚刚好像还在跟某人交谈,但这时却找不到其他乘客的踪影。
  一个很重要的,某人。
  但……那人是谁呢?
  模模糊糊浮现在脑海中的那张侧脸,随着列车的每一次震动而渐渐淡去。
  「难不成我作了一场梦吗?」
  悠不解地歪着头,这时自己不知不觉伸出去的指尖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靠在对面的座位扶手上的是一把白色的伞。
  「是谁忘记的东西吗?」
  悠拿起那把伞检查,只见伞柄的部分贴了标签,而标签上头写了一个自己很有印象的姓氏。
  「这是……奏的伞。」
  记忆立刻苏醒起来。忘了之前第几次约会的时候,两人都相信天气预报说傍晚会下雨,所以两人都带了伞出门。
  结果后来根本没下雨,而奏又把伞忘在两人最后进去的咖啡厅,等悠发现这件事,已经和奏分开了。
  无可奈何之下,悠只好将这把伞跟自己的伞一起拿回家,后来一直忘了还回去。
  「为什么那把伞会出现在这里呢?」
  以常识思考,除了自己无意识中带出来以外没有其他答案。
  只是,悠想要去相信,这是奏在冥冥之中呼唤着自己。
  『下一站是终点站,北户前。感谢您长时间的搭乘。』
  车内广播响起,车窗外的天色也宣告夜晚要结束了。
  朝阳从太平洋上方的东方天边升起,让悠觉得极为刺眼。双眼浮现出泪花,同时自己步下了已经滑入月台停靠的列车。
  「今天天气应该会很好吧。」
  尽管是久违的好天候,但悠仍下意识地想撑起手中那把伞。
  「哎呀,我在做什么啊。」
  他开到一半才惊觉这件事,于是慌忙收起伞来。
  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悠在车站月台上深呼吸一口气。
  黎明的空气,尽管冷冽但又让人感到十分清新。
  「好。」
  悠啪地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振作精神。
  与东京不同,这里的天空给人又高又宽敞的印象。车站周围尽管聚集了少数几家商店与民宅,但走不到五分钟就进入了乡间的山区。
  幸好,自己在事前确认过奏的老家位置,因此不至于迷路。
  「就是这里了吗……」
  经过三十分钟左右,悠眼前出现了一栋民宅。那是间本地特有、主屋弯曲成L字形的古老民宅,防风用的树木代替围墙种植在四周,而更外圈则是水被放干的大面积水田。
  但,奇妙的是里头好像没有人的气息。
  为保险起见,悠检查一下这家入口的门牌。
  「没搞错啊。」
  悠再度深呼吸一口气,紧握着拳头穿过入口。
  「打扰了。」
  因为没有装对讲机,悠只好直接打开玄关。
  玄关采取※土间的构造,放鞋子的地方正面还竖着一座绘有竹林水墨画的屏风。(译注:日本传统房屋中室外与室内的过渡地带,通常比室内的地板低。)
  天花板非常高,一条粗大的梁木如背脊般贯穿了房子的中心。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名门。光是这样就够让悠丧胆了,不过好不容易抵达这里,不可能在这时打退堂鼓。
  总之,自己想当面跟奏谈谈。
  不论结果如何。无论是变了的心还是荒谬之极的话语,都尽管对着自己宣泄而出就好。
  「打扰了!」
  以丹田之力发出声音。由于不管喊了几次都没有回应,正当悠认为这家没人在而快要放弃时,终于从里头传出人的气息了。
  打磨得光亮的桧木地板走廊发出重物的辗压声,有人正朝这边缓缓走来。
  现身的是一名消瘦、白发苍苍,年纪大约五十五至六十岁的男性。
  「你是?」
  对方跟奏开学典礼照片中的人物确实长得很像,不过此刻他的脸庞却难掩疲惫之色。
  「啊,那个……」
  尽管悠事先有考虑过跟奏家人碰面时的应对方式,然而一旦遭男子阴沉的气氛给震摄,那些盘算全都被一扫而空了。
  狼狈不堪的悠,匆忙间伸手将伞递出来。
  「那是什么啊?」
  男子狐疑地接过伞,目光停留在伞柄上的奏的名字上。
  顿时,对方看似非常疲惫的表情紧绷起来。随后又以锐利的眼光投向悠。
  「你是专程送这个过来?」
  彷佛在评价自己的男性视线,令悠急忙点点头。
  「……是吗?所以你就是天野同学了?」
  「是、是的。」
  突然被对方叫出名字,悠不自觉挺直了背脊。
  奏已经把自己的事对双亲提过了吗?之前勉强按捺住的不安与紧张感,水位再度缓缓上升,几乎要让悠的心溺毙了。
  「我从小女那听说过了。你是专程送这把伞来的吗?真不好意思,麻烦你跑这么远。」
  「不,那个……」
  「既然难得来了,就坐下来喝杯茶吧——我是很想这样款待你啦,不过很遗憾我接下来还有事。真抱歉,请你回去吧。」
  用词尽管很有礼貌,不过却是一副不容分说的态度。
  如果是以前的悠,一定只会默默离开吧。
  然而,从东京千里迢迢来到这的过程中,自己的心境也产生了原因不明的变化。
  男子把伞扔在玄关角落的动作也让悠很不爽。
  女儿的私人物品,可以像那样粗鲁随便地处置吗?
  一想到这,悠就再也忍受不住了。
  「请先等等!」
  悠不由自主地朝转身正打算走入房子深处的男性背影出声道。
  「什么事?我跟你应该已经无话可说了。」
  尽管这回男子明显露出被打扰的表情,不过悠仍说出了自己来访的主旨。
  奏突然失去了联络。
  去拜访她的住所,却只剩下对方搬家后即将被拆毁的公寓废墟。
  此外还包括发现了那张要寄给自己的贺年卡。
  「……这就是那张卡片。」
  战战兢兢递出了奏的贺年卡,男子则眉头深锁地接了过去。
  「这确实是小女的东西。」
  「奏小姐如果不想跟我见面了,那也没关系。只是,请让我和她说最后一次话。」
  「………………」
  「拜托您!」
  悠双手攀在玄关要进屋的地板升高处,不顾体面地低下头。男子似乎也因此大为动摇,连忙扶起蹲在地上的悠。
  「别这样。太难看了。」
  「……抱歉。」
  「不过,我明白你对小女的心意了。看在你有这股诚意与热情,我就把秘密对你实说了吧。恐怕奏自己也比较希望这样。」
  「咦!?」
  悠不明白对方想要说什么。奏父亲软化态度虽然令人高兴,但其发言内容却笼罩着一层不祥的影子。
  「今天你的造访,应当也算是某种缘分吧。既然这样,硬是把你赶回去反而不太妥当。」
  「老公,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这时一名四十岁左右的高雅女性走向此处,很客气地对奏父亲出声表示。一个小学高年级左右的小男孩也靠在女性身旁。那两人想必是奏的母亲跟弟弟吧。
  「我去把车开过来。你们先在玄关等一下吧。」
  父亲穿过悠的身边穿好鞋后,在玄关门前回头说了一声。
  「你也一起去好了。」
  看来他们原本就打算外出,并非为了把自己赶跑而临时编出的藉口。不仅是父亲,家族三人都一样摆出凝重的表情,这让悠的不安又升高了。
  悠虽然搭上奏父亲所驾驶的车,但车内的气氛实在不适合延续方才被打断的话题。
  在山路上开了三十分钟左右,视野突然开阔起来,一栋白色的建筑物映入眼帘。
  一瞬间,悠还产生了那是奏所住公寓的错觉,不过这种幻想很快就消失了。
  毕竟在正面玄关的墙壁上,设置了一面巨大的看板。
  那上头以红色的黑体字写着『北户町立综合医院』。
  奏的父亲把车停在正面的回转道,让悠等人先下车。
  「姊姊在这边住院。」
  「耶?」
  「她今天要动手术了……呐,她一定会恢复健康吧?」
  奏的弟弟露出了想哭的扭曲表情,悠顿时有一种世界正在沉没的感觉。
  
  走在医院的走廊上,悠从奏的父亲那听说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小女得了耳朵变得听不见的病。据说是感觉神经性耳聋。」
  「咦!?」
  「几个月前,就隐约有征兆出现了。她有时跟我讲电话时牛头不对马嘴,我觉得那一点也不像她的作风。」
  接下来,奏的父亲开始使用难懂的医学用语来说明这种疾病,不过悠想知道的只有一点。
  「奏小姐她,能治得好吗?可以痊愈吧!?」
  「……根据医师的说法,很难完全恢复。」
  父亲停下脚步,以铁青的表情望着悠。
  「据说如果早期发现的话就能让后遗症减轻,但等到我觉得可疑时才去东京却已经太迟了。奏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怎么会……」
  这么说来,悠也早就感觉出许多合理的疑点。
  例如跟奏交谈时,她偶尔会反应迟钝,或回答一些毫无关联的话。
  那铁定是疾病的征兆没错。应该是难以听清楚悠发言的奏,为了搭上话而拼死自行解释内容,结果逻辑还是完全无法吻合。
  我真是……大笨蛋。
  在奏的日记中,也提过她经常吃药。本来还以为那是安眠药之类的,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况且,她不是也提过从医院回来的事吗?
  恐怕她自己也早就感到不对劲,才会不时跑医院吧。之所以没对自己明说,则是因临近演唱会而不愿让他操心。
  为什么我一直没发现呢……
  「为什么你一直没发现这件事呢?」
  奏的父亲也同时对悠说出悠内心浮现的后悔。
  他凝视着悠的一双眼睛里,那明显表现出恨意的深渊,正张大了嘴。
  「为什么你一直没发现这件事?你都不觉得很不自然吗?」
  奏父亲重复说了一遍并靠向悠。悠已经完全无路可逃了。
  「你不是跟奏在交往吗?既然如此应该是你第一个发现小女的异样才对。为什么却搞到放着不管而来不及治疗!」
  「………………」
  说明女儿病征的过程中,奏父亲原本压抑的负面情绪终于再也无法按捺了吧。面对声音颤抖的他,悠也只能紧咬嘴唇、垂下头。
  我这个人真是差劲透了。
  因为打给奏许多通电话却都没得到回应而心焦气躁。却完全没料到可能是因为她耳朵听不见,所以才没办法接电话,单方面认定自己才是受害者。
  「我一察觉小女的病,就马上回老家。除了拜托这里的院长外,本来在东京那栋公寓就快要重建了,我还得赶在年底前把她的东西都搬出来。」
  父亲眼眸深处燃烧起黑色的火焰,不过口气却恰好相反,只是淡淡地继续说着。
  这种反差让人觉得更恐怖了。
  「结果,小女却拒绝返乡。她强调直到生日之前,无论如何都不回去。就算问理由她也不说。我念了她几句,她就趁我稍微不注意时偷偷溜走了。」
  「没想到奏也会做这种事!?」
  很难想像性格稳重温柔的奏,会采取如此的行动。
  「……还不是为了你?」
  「咦?」
  「不就是为了要参加你的演唱会,她才不听我的劝说吗?你竟然为了让小女听你唱歌,给她造成这么大的负担!」
  「不是那样的。我之前一直不知道她生病了。」
  大音量的会场,明显地会给奏的听力疾病带来不良的影响。倘若奏跟自己提到生病的事,悠一定会劝她好好去医院治疗的,更会阻止她来演唱会。
  「况且,因为她没在会场现身,所以我才一直很在意这件事……」
  「那天,我在那个表演场地的入口埋伏,看到她就直接把她带上车载回老家了。我早就料到小女会跑到那边去。」
  「那……」
  真是太过分了。
  悠说到一半,奏的父亲便打断他继续开口道:
  「当时,小女连从后方逼近自己的汽车喇叭声都听不见了。这种状况放着她一个人不管未免太危险了。保护生病的女儿可是父母亲的义务,难道不对吗?」
  「……不,您说得对。」
  悠愧疚地垂下头,只能不停诅咒自己的愚蠢。奏的病征绝不轻微,不是能拿来随便强调自己的主张的。
  「用尽了各种手段,她的症状还是一直没改善。今天的手术是最后的希望了。如果这样子小女还是无法治好,我会恨你一辈子吧。」
  「你别再责备他了。」
  之前始终保持沉默的奏的母亲,这时打圆场似地插话道。
  「奏会生病,跟天野先生没有关系。比起吵那个,还是先到奏的身边再说吧。」
  「……是啊。」
  大概是恢复理性了吧,父亲望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还有一小时手术就要开始了。我们要去跟小女见一面,那你呢?」
  「当然,请让我跟你们一起去。」
  只不过,意想不到的障碍发生了。负责病房的护士说,只有病患的家属才能会见病人。
  「如果您是她的亲戚,或至少是未婚夫的话就可以……」
  面对低头致歉的护士,悠一点抗议的手段都没有。
  毕竟如今的奏对自己而言,连和她是什么关系都不清楚。
  结果,悠只好放弃会面,眼睁睁目送着奏的家人们匆匆进入手术预备室。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待在医院等待休息室的悠,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无法动弹。
  今天因为是星期日休诊所以没有外来的病患,等待休息室里只有悠一个人。这个宽敞到空荡荡的地方,就如同自己内心的空虚一样。
  「……果然,想跟奏碰面是不可能了。」
  悠终于无法按捺地吐出内心的泄气话。
  彷佛以此为契机,不安与恐惧一股脑儿地朝自己压了过来。
  假使,奏的手术失败了的话?
  假使,她果真讨厌起自己的话?
  假使,再也无法与她相见的话?
  「……呜!」
  悠抱着头发出呻吟,而就在这时……
  『放心吧。』
  不知从哪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听到那道耳熟的声音,悠不禁猛然倒吸一口气。
  悠从原本自己畏缩着身子的沙发上站起来东张西望,但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别说什么不可能了。因为你不是骗子啊。』
  果然听见了。
  「……婕可?」
  悠仰望着天花板,喃喃喊着。
  顿时,原本忘却的记忆全都鲜明地趋醒了。
  婕可就是另一个自己。与缺乏勇气的丢脸的悠刚好相反,她是既强而有力又值得仰仗的存在。
  「帮帮我,婕可。」
  『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呀。毕竟,我们已经是一体了。』
  「可是,我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才好。虽说好不容易才追到这里,但我却连当面确认奏的想法都没办法的样子。」
  『……既然这样,那你就把从奏那边得到的、与你共度的回忆,以及思念跟爱,立刻随手扔掉不就行了。』
  「我怎么可能办得到!」
  婕可冷淡的发言,令悠不由得发出怒吼。
  这种时候明明最需要她的力量了,结果这是什么冷淡的回应。
  呵呵——婕可似乎轻笑了起来。
  『对吧,我就知道会这样。既然如此你在这里苦恼也无济于事喔。』
  看来,刚才婕可是故意激怒悠,促使悠说出真心话。
  『我不是说过吗?这个世界并没有你想像得那么糟,也没有不会停的雨。』
  面对中庭的窗帘被风吹开,明亮的阳光洒了进来。
  在金色光芒的诱惑下,悠徘徊至医院的中庭。
  中庭大概是给患者复健用的吧,有精致的一小段步道,四周还设置了花坛。
  然而,这个季节并非花季,花坛只留下裸露出来的棕色泥土而已。
  中庭周围被三层楼的医院病房给包围,从面对走廊的一隅,如今可看见来往通过的医师与病患的身影。
  「呼。」
  悠眯起眼,无意间将视线挪到日光晒向墙壁的地方。
  那里有一面形状跟走廊的窗户不太一样的细长窗户。窗子狭窄得连人头都钻不出来,甚至还加上了纱网。
  恐怕是某间病房的吧。
  结果那面窗子,在悠观察的同时突然打开了。
  「——咦?」
  窗户的构造似乎是设计成无法全部开启。只有纱窗被拉起来,斜向打开三十十度左右的那面窗子,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
  悠的视线自然而然追着那样物品。
  「是纸飞机……」
  不会错。从病房窗户飞出来的白色纸飞机,轻飘飘无所依靠地在中庭上空飘行着,但没多久便失速坠落到树丛当中。
  悠的双腿不加思索地动了起来。
  拨开茂密的树丛,悠不顾身体沾满泥土,寻找刚才那架降落的纸飞机。
  「……有了!」
  捡起来一看,纸飞机的机翼部分好像有墨水渗透的痕迹。应该是内侧有写字的缘故吧。
  把那架纸飞机摊开来,纸上罗列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青,写给悠。』
  最初的一行字就完全吸住了悠的目光。
  随后悠几乎忘了呼吸,贪婪地看着文章的内容。
  『这或许会成为最后一封信了吧。
  才怪,怎么可能嘛。只不过是个手术罢了。
  不过为了预防万一,我有一件想预先写下来的事。
  悠,很抱歉没能前往你的演唱会。』
  眼熟的字体就跟贺年卡上的一样,所以从窗户扔出纸飞机的人到底是谁,不必多想也能猜到。
  但悠却不明白理为何她要做这种事。
  不过,追问可以等待会再说。
  悠抬起头,对着刚才那面窗户大声叫道:
  「奏——————!」
  即便是在表演现场,悠也从没发出那么大的音量过。
  「奏——————奏——————!」
  被悠的喊叫声吓到,本来在散步道角落觅食的乌鸦都惊惶飞走了。
  然而即便这样,自己最在意的那个病房还是毫无反应。
  「对喔,奏可能听不到吧。」
  突然想到这点的悠,决定先确认窗户所在的位置。
  那是西侧病房的三楼。
  悠以全速冲回刚才的等待休息室,脑中描绘出医院的平面图,同时冲进距离最近的电梯。
  电梯门才刚开启,悠就奔向目的地的那间病房。
  『三〇一号房 野咲奏』
  门旁边挂着塑胶制的名牌。
  「……终于找到了。」
  如此的感慨持续没有多久。
  「慢着,你在做什么啊!」
  察觉到悠闯入的护士跑过来。对方似乎试图抓住自己的手腕,不过悠使劲甩开她。他不顾对方的阻止,从门缝间滑进去。
  正面的墙壁,就是刚才那扇细长的窗户。
  设置在右手边那面墙的病床上,则坐着那位令自己无比怀念的少女。
  她的长发绑成麻花辫,身穿有樱花图案的白色睡衣。
  「奏……」
  或许是感觉到悠闯入室内的气息,少女从原本正在读的书本上抬起脸。
  「……啊。」
  视线交错的一瞬间后,奏拿起放在病床旁小茶几上的白板与水性笔。
  她用笔写了一些东西后,再把白板的表面转向悠。
  『你怎么来了?』
  「为了把你的头切成两半,看你在想什么。」
  悠立刻把内心的想法照实回了出来。
  不过奏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手拿着白板微微歪着头。
  「对喔……奏。」
  悠的视线迅速在病房内扫了一圈。
  除了奏以外没有其他人。恐怕是临近手术前,已经结束会面的她的双亲跟弟弟,都已经到家属休息室去等待了。
  悠正想朝奏踏出一步的瞬间,追来的护士从后方以双手交叉架住自己。
  「你想对患者做什么。这里闲杂人等是禁止进入的。」
  「请等一下。我不是什么可疑分子。让我跟奏说几句话!」
  尽管一边试图解开误会一边抵抗,但力气太小的悠却一下子被封锁住行动。脚一个踩空倒了下去后,他就以右手被扭到背后的姿势直接被人制服到地板上了。冰冷的亚麻地板,磨着悠的脸颊。
  即便如此,悠还是扭动脖子试图说服护士。
  「拜托!让我跟奏说话!求求你!」
  「请适可而止吧。如果你继续胡闹我们就要叫警察啰!」
  「………………」
  不理会悠跟护士的骚动,奏无声无息地自床上起身。
  她以一脸缺乏生气、如幽灵般的表情,从悠的身边通过。
  接着,她就直接走到病房外了。
  「野、野咲小姐!?请等一下!」
  护士似乎也被奏的行动吓了一跳。她摇曳着白衣的下摆追过去,托此之福悠也从拘束中挣脱了。
  「得救了。」
  悠按着疼痛的脸颊同时站起身,不过现在不是在这里发呆的时候了。得赶紧去搜寻奏的身影。
  「都追到了这里,岂能让她逃走!」
  一股超越了担心、近乎于愤怒的情绪涌上来,悠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穿越敞开的病房门来到走廊,悠突然紧急刹车。
  他回头望向病房,又跑回刚才的病床旁边。
  「这个借我用一下。」
  悠边在心中致歉,边抓紧奏搁下的白板与水性笔。
  来到走廊朝左右张望,发现奏与护士正在电梯间前方争执着。
  「奏!」
  「怎么又是你!」
  比护士的怒吼更快一步,悠以水性笔在手中的白板写好字。
  然后举高白板,让奏可以看清楚其表面。
  『你不确定是不是喜欢我?』
  发现这行字的奏,饮尽了冰冷的低温。她稍稍垂下头,安静地停在原地不动了。
  耳闻这场骚动,其余的护士们也都赶了过来。
  悠一下子就被众人包围了,完全没地方可逃。其中一位护士取出PHS,看来是要联络警卫吧。
  但即便如此,悠还是默默地等待奏的回应。
  对悠报以冰冷的视线后,护士边接近奏,边在她耳边放大音量说道:
  「只剩下十分钟就要动手术了。务必要保持安静才行呀!」
  不知道是否有听到对方的声音,奏只是难过地皱着眉头。
  悠见状后立刻用手抹去白板上的文字,重新写上新的词汇。
  『纸飞机。』
  悠想让奏明白自己已经看过那封信了。如果这样她还是没反应的话,那就放弃。
  不,才怪。
  绝对不再放弃!
  奏的双眼的确捕捉到这个讯息了,但依旧保持沉默。
  「已经通知警卫过来了。」
  刚才在打电话的那位护士,挂断手机后对上司附耳小声说道。这位上司点点头,立刻手指着悠说:
  「好,把这家伙捉起来。当作可疑分子交给警卫处理。」
  在上司的指示下,以悠为中心的包围圈逐渐缩小起来。
  这时一个人走上前,突然使劲将悠的右臂揪住。
  「好痛!」
  悠的上臂传来剧痛,手中的白板也因此摔落地面。
  在护士的践踏下,悠所写的『纸飞机』字样被抹去了。
  已经没指望了吗……
  就连悠也不得不放弃了……但就在这时——
  「请等一下。」
  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的奏,首度开口了。
  她先环顾护士们一圈,然后才平静地告知道:
  「他是,我的未婚夫。」
  「……耶?」
  除了悠发出惊呼声外,护士们之间也明显出现动摇。
  「你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没听说过有这个人啊。」
  「他——天野悠先生,是我的,未婚夫。」
  「可、可是你!」
  「他是专程从东京赶来见我的。请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持续盯着每位护士的奏,发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压迫感。
  被奏震慑住的主任,只好反过来瞪着悠。
  「既然你是未婚夫就早说嘛。真是,没事惊动别人。」
  虽然之后又是一连串的说教,不过在奏的机灵下护士们的误解似乎都已经化开了。
  赶来处理的警卫,也莫名其妙地离去了。
  返回病房的悠与奏,肩并肩坐在病床边。
  「会面时间只有十分钟。」
  等不及护士完全关上房门,悠就取出白板写道:
  『怎么我突然变未婚夫了?』
  这回换奏从悠手中接过白板。接着,她仔细地写下了自己的感受。
  『不那么说的话她们就无法接受呀。』
  『这样啊。』
  『让你感到很困扰吗?』
  『不会。』
  两人的肩膀微微碰触着,无声的对话一直持续下去。
  那朝上仰望着自己的如梦似幻表情,依然跟悠认识的奏一模一样。
  尽管想问的话、想说的事堆积如山,但时间距离手术已所剩无几了,悠只能拿出刚才的纸飞机给奏看。
  『你找到这个了吗?』
  奏瞪大彷佛难以置信的双眼。
  『没想到真的能传达到你那边。』
  根据奏所写的内容,她实在很想在手术前了却内心的遗憾,因此才趁家人离去后,偷偷透过窗户的缝隙把信射出来。
  「别说什么最后好吗?只要动完这场手术,你一定能好起来的!」
  悠忍不住反驳对方,不过却无法传达到坐在一旁的奏耳中。她的症状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了。
  在丝毫未觉悠发言的情况下,奏以手指画着自己那封信的文句。
  接着,就像纠结的心灵逐渐舒展开来一样,她缓缓在白板上写下文字。
  『之前说了自己不确定是不是喜欢你,真抱歉。』
  她一开始就提起了,那则改变悠命运的讯息。
  『其实那是我在说谎。』
  『说谎?』
  『我一直都很喜欢悠。不管是那时候,还是现在。』
  尽管词句很朴拙,但却是极其肯定的内容。
  奏的内心并没有动摇。
  『既然这样,当时为什么要传那则讯息?』
  『因为我没想到自己会病得这么严重。』
  奏的眼泪啪一声滴落在白板上。
  『悠为了准备演唱会也很忙吧,我怕跟你透露我的病会造成你的困扰,所以才保持沉默。』
  这时奏用双手捣着耳朵叫道:
  「当时我心想,将这双眼睛跟耳朵都摘掉算了。这么一来就能进入孤身一人的世界了。」
  「奏……」
  「可是,『掰掰』这样的文字又怎样都无法传出去给你。苦恼了许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结果就是那种模糊不清的讯息了。」
  「……原来是这样啊。」
  漫长的沉默过后,悠突然又想到一点于是在白板上书写问题。
  『社群网站上的日记又是怎么回事?』
  那些谜样的文章始终令悠感到困惑。
  自己不知道被【青】的日记玩弄了多少次。
  『那些是,我的心愿。』
  『去参加悠的演唱会,就是我的心愿。如果不故意装出自己过得很快乐的样子,感觉我的心就无法支撑下去了。』
  恐怕那些是奏为了逃避艰苦的现实,才故意在社群网站上架构出截然不同的生活吧。
  虚构的朋友、虚构的男友、虚构的行动。
  另外一个自己。
  然而,谁有资格责备她呢?
  至少,从国中时代起就捣住耳朵拒绝这个世界、把自己封闭起来的悠没有资格。
  奏以手拭去一发不可收拾的泪水。
  『对不起。最后还是给你带来困扰了。』
  『这并不是奏的错。』
  『我也没履行要去你演唱会的承诺。我一声不吭地回老家,父亲又擅自把我的东西从原本的住处带走。』
  急忙想让女儿住院的父亲,只带了最少量的行李离开,因此家具以及其他电器用品似乎都搁在公寓没搬走。
  『所以,我的内心一直很痛苦。真对不起。』
  『那种事,你根本就不必在意啊。』
  悠伸出手臂,轻轻放在奏的头顶上。
  霎时,肩膀因紧张而绷住的奏,很快就安心地把身体靠在悠的身上。
  上次直接碰触奏,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即便住院依旧柔顺如昔的秀发,加上她那温暖的体温,让悠原本冷到骨子里的心灵及身体放松了下来。
  由于改变姿势之故,刚才放在膝盖上的白板滑落到地板上,但现在已经不需要它了。
  即便不刻意写下文字,悠的心情也直接传达给奏了。
  有人在房外谨慎地敲着门,随后刚才的那位护士探出头。
  「野咲小姐,时间差不多啰。」
  或许是从对方的气氛察知吧,奏无言地点点头并走下床。
  随后她回头望向悠,以隐含着决心的眼眸盯着他。
  「那,我要走了。」
  「我会跟令尊他们一起等你。」
  「最后让我问一句,悠,你对我有什么想法?」
  奏握住悠的手。刚重逢时那种宛如幽灵的苍白脸颊,此刻却淡淡染上了一抹桃红。
  那是奏的希望之色。
  也是悠的勇气之色。
  毫不迟疑地,悠如此回答道:
  「我最喜欢你。」
  「最讨厌我?」
  奏微微偏着头,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
  都到了这最后关头自己的话语还是无法传达给对方吗?
  于是悠死命张大嘴。
  「我·最·喜·欢·你!」
  「你·最·讨·厌·我?」
  「啊啊真是的!」
  悠急疯了,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
  刚才都已经发出让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的告白了,为什么她还是不了解呢!
  正打算蹲身拾起刚才落地的白板时,奏戳了戳悠的背部。
  悠回过头,奏的脸庞就在吐息吹拂得到的近距离上。她自睡衣领口飘来的香气,一靠近就给人一种春光明媚的感觉。
  

  
  对惊讶的悠,奏露出彷佛花朵盛开般的笑容。
  「悠最喜欢我了对吧。太好了……我也最喜欢悠。」
  「嗄……!?」
  这突然的宣言,让悠一下子哑口无言。
  奏看到那样子,摆出「成功了」的V字手势。
  「所、所以,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
  「没有。不过,悠的心声确实传达给我了。我好开心。谢谢你。」
  「既然这样,那你干嘛一直说我很讨厌你之类的啊!?」
  「嗯——那是因为……」
  奏用食指抵着下唇摆出在思索的姿势。
  接着她举起双手交叠在背后,原地转了一圈。
  「我猜,大概是因为想和你唱反调(amanojyaku)吧?」
  
  奏的手术顺利结束了。
  春天终于降临,冰天冻地的冬季渐渐融去。
  「准备得怎么样了,悠?」
  在舞台上,一树朝这边出声问。
  自己已经长达四个月没站上【SMOKE】的舞台了。
  「放心吧。没问题。」
  悠边回答,边确认手中莱斯·保罗型电吉他的触感。
  那天,悠从医院的公共电话打给一树。尽管他把一树的号码从通讯录删掉了,但由于在那之后对方仍有打电话来,因此还留着未接来电纪录。许久没联络他令自己无比紧张,但为了正在手术室中奋战的奏,自己也必须努力振作才行。
  『喔,怎么啦?』
  一树那令人怀念的说话声,透过话筒传入悠的耳里。
  对方的态度依然一如往常。此刻他好像刚好在跟其他同伴们在喝酒吧,电话边还能微微听见康司与阿噤的声音。
  正在烦恼不知该从何说起时,一树那边主动抛出话题了。
  『下次的演出,预定在四月举行。你也会参加吧?』
  听到这番话,悠的心里顿时被感动给塞满了。
  自己原本想拜托一树的事,却被对方抢先提了出来。
  『这通电话,该不会是阿悠打来的吧?』
  才刚听到阿噤变大的说话声,就传来似乎是手机被抢了过去的声音。
  『喂喂,你这小子在搞什么啊!』
  『对、对不起。』
  阿噤激昂的态度,逼使悠不自觉低头道歉。
  『对不起个鬼啊!你知道你造成我们多大的困扰吗?现在马上就给我滚过来。我们就在之前常去的那间店喝酒。』
  『我也想去啊……但事实上……』
  在阿噤惊人气势的压迫下,悠终于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这时手机再度转回一树耳边。
  『……是吗?你跟女朋友见面了啊。总之真是太好了。』
  除了悠以外,一树等人也很担心奏的事。自己竟然自私任性地一直逃避跟他们联络,这么一想悠就有种坐立难安的罪恶感。
  如果可以自己真想现在马上飞回去,在大伙的面前磕头道歉。
  『耶!?』
  『对了对了。悠的那把莱斯·保罗型电吉他,现在暂时由我保管,你快点来拿吧。』
  悠尖着嗓子惊呼了一声。自己爱用的吉他,打从那天以后就搁在表演场地没管,还以为早就被人扔掉了呢。
  『我们在你家玄关的门缝下塞了字条,你都没看吗?』
  『……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道歉完隔了一拍后,悠才回应一树一开始的邀约。
  『如果大家还认同我这个成员,那以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之后搭最后一班电车原路返回东京的悠,立刻赶往【环球】成员的身边。
  再度向大家报告过事情原委,并为自己对大家造成困扰的事致歉后,一树朝悠咧嘴一笑,康司无言地拍拍悠的肩膀,阿噤则用鼻子发出「哼」的一声并绷着脸。
  然而,这之后他们还是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用一如往常的普通态度面对自己。
  就这样,悠跟这群无可取代的伙伴们重新展开活动了。
  平常日一边打工一边团练,到周末就搭夜行列车去探望住院的奏。
  这是悠每个礼拜的例行行程。
  『就是下礼拜了呢。』
  两人并肩在医院的中庭散步时,奏朝着悠开口说话。
  相对地,悠只能用白板回答她。根据医师的说明,奏在手术后恢复情况良好,不过要期待奇迹般的改善恐怕很困难。
  也就是说,奏再也无法听悠的歌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取得外出许可,要跟家人一起去东京,参加悠的演唱会。
  因此悠也为了回应她而不眠不休地努力着。
  悠舍弃去年圣诞夜预定献给奏的歌曲,重新写了一首歌。一树等人对这首曲子的评价也很高,在稍稍修改过以后就疯狂地投入练习了。
  然后,到了演唱会当天——
  沐浴在炫目的聚光灯下,悠伫立在舞台中央。而总是待在最前排右边的奏,此刻自己不必刻意确认也能感觉得到她在那。
  ……奏。
  悠深呼吸一口气后闭上眼,将手搁在胸膛上。
  长时间让自己痛苦的内心空虚,随着造访医院后缓缓缩小了,如今几乎要完全愈合起来。
  与奏共度的四个月,以及跟同伴们猛烈练习的日子,这些都让悠孤独的心境彻底逆转过来,重新构筑起那一度就要毁灭的世界。
  ……好。
  重新睁开眼后悠对一旁的一树使了个眼色,接着慢慢握住麦克风。
  顺畅无比地说完MC后,悠开始介绍今天的开场曲。
  「——这首曲子,是要献给我最重要的女朋友。曲名叫……『※天之弱(amanojyaku)』。」(编注:本曲名包含两个含意:由发音来看,『天之弱』日文读音为amanojyaku,汉字一般写做「天邪鬼」。天邪鬼除了指日本传说的妖怪名外,亦指喜欢故意和别人唱反调,个性别扭的人;由写法来看,照原歌词之解,刻意写成「天之弱」三个字是想传达出「天性の弱虫」(天生的胆小鬼)之义。另外,本书主角天野悠的姓氏「天野」日文念作amano,「婕可」日文音近jyaku,合起来便是amanojyaku)
  在悠喊出曲名的同时,一树等伙伴们也默契绝佳地弹奏起旋律,会场的热情陡然上升。
  在悠视野的角落,那位身着藏青色春季大衣的少女,也跟听众们一起挥舞着手。
  尽管有点不敏捷,却是很愉快、发自内心的动作。
  我相信你的耳朵一定能治好。
  我会等待着。
  可以了吗?



  后记
  
  今天,我去卡拉0K唱了『天之弱』与『青』。
  真抱歉我是个音痴啊,164老师。
  
  大家好,初次见面。我是柄本和昭。
  待在东京二十三区的角落,主要是以撰写小说等作品隐密地栖息着。
  今年还真热啊——如果可以,完全不想外出的心情充斥着胸口。
  
  本作是以164老师的专辑『THEORY』收录之乐曲『天之弱』以及164老师的草案为本,由我擅自扩大世界观所全新撰写的VOCALOID小说。
  起初听闻这项任务时,老实说我还因「由我帮点阅数有两百六十万次的乐曲撰写轻小说真的没问题吗!?」而感到非常焦虑,不过执笔途中每天都聆听『天之弱』后,终于有办法努力将乐曲的魅力扩展到极限了。
  如果能符合手中拿着本书的各位对歌曲的印象那就太好了。
  
  最后,我要对以下的诸位致上最大的感谢。
  让动人乐曲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164老师。如果没有老师当然也就没有本书的出现了。我衷心祝福您日后在乐坛的活跃。
  为本书描绘美妙封面插画的鸟越タクミ老师。撰写到一半时收到编辑部寄来的美丽插图,成为让因执笔而受挫的柄本的心灵支撑。
  一迅社、EXIT TUNES的负责同仁。这回是我第一次写VOCALOID的小说,诸位确实指导了对此一无所知的我,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此外还有正在阅读本书的各位读者。如果对大家来说,读本书的时间能让您获得片刻的愉悦那就是我无上欣喜之事了。
  真的非常谢谢大家。
  如果有机会,希望能跟各位在别处重逢。
  
                      二〇一三年于蝉鸣不绝于耳的叶月(八月)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4-7-29 07:41 编辑


不吐不快
这男主从头废到尾真让我觉得有点恶心,我看轻小说不是想看到这么懦弱具有现实感的男主啊
还让奏不要在意,你怎么不跪着跟她说抱歉,真想给乃一巴掌
歌倒是挺好听的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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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8

10000
fan804114462 平民
诶。同爱绘梨衣啊……只可惜她死了

10 年前 0 回復

天野·空 侯爵
这书不错,不过还是让人想起龙族里的虐心情节啊!!

10 年前 0 回復

零落白羽 伯爵
不要提绘梨衣啊,一想到她,我整个人就不好了

10 年前 0 回復

darsed 王爵
我好不容易快忘了又让我想起来了

10 年前 0 回復

noblegangster 勳爵
不要提龙族啊!!明妃已经够废了,还要毁掉那么有爱的角色虐心~~~

10 年前 0 回復

248 子爵
时间无法逆流,命运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人心也无法回到从前,因为失去了的东西不会回来。

嗯,无论如何,说不定是一个好故事,所以,多谢了。

10 年前 0 回復

路过骑士 侯爵
被标题骗进来了,龙族确实有些虐心,好好的妹子就这样去了,明妃真要和四个基佬共度余生吗?

10 年前 0 回復

z709828002 王爵
一边听歌一边看书 然后在去164推特上 吐槽2句

10 年前 0 回復

wqc19980524 皇帝
泥煤的 你标题后面弄的我直接胃疼了

10 年前 0 回復

Ellery.Q 勳爵
164到底是男是女……而且话说现在V家曲改轻小说很流行吗,好像很多曲子都改了的样子……

10 年前 0 回復

yan825424303 伯爵
“04.24,和Sakura去东京天空树,世界上暖和的地方在天空树的顶上。”
“04.26,和Sakura去明治神宫,有人在那里举办婚礼。”
“04.25,和Sakura去迪士尼,鬼屋很可怕,但是有Sakura在,所以不可怕。”
“Sakura最好了。”
眼泪流个不停,从上海堡垒到龙族,被江南骗去了好多眼泪。
还是路明非好,至少不是一费到底

10 年前 0 回復

閒情逸致 王爵
感謝錄入!!
很期待看到這本呢~~

10 年前 0 回復

2604528078 公爵
男主的确有点废。
话说不要提sakura啊,我是刚看完的啊,
记忆还犹新啊,只要一看我就心痛啊。

10 年前 0 回復

min2003 侯爵
看了LZ的吐槽很在意有多废的男猪.而且介绍想起了某漫画

10 年前 0 回復

TennosAthena 王爵
我喜欢的人,会带给我度过孤寂长夜的勇气,会驱散我感到无人聆听时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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