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到来的春节礼物,过几天还有一个小短篇,祝大家过个好年 下载:http://www.lightnovel.cn/thread-798590-1-1.html 短篇1:http://www.lightnovel.cn/thread-798795-1-1.html *部分彩图已修正 |
原名:軋む楽園の葬花少女
译名:倾轧乐园的葬花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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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鹰野新
插画: せんむ
翻译: sola_翼
润色: 柳橙汁
扫图: goldapple
修图: HY(From: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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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葬花少女。她们是从谜之生命体蕾吉奥的手中守护世界的最终兵器。人类被蕾吉奥大败的时代,人们居住在被称作蝶蛹的半球型防御工事(dome)中,同时在葬花少女的保护下生活着。
住在东京蝶蛹的高中生葛见在救助一场交通事故的途中被侵入蝶蛹(dome)的蕾吉奥袭击了。救下他的正是葬花少女队的领队,艾伊莉丝。
认同葛见的正义感的艾伊莉丝邀请他协助讨伐蕾吉奥。葛见虽然十分迷茫,但是为了守护青梅竹马的少女,春野,他毅然投身于战斗之中。他并不知道,残酷的命运正在前方等待着他——
与美丽的最终兵器们共同迈向世界的真相。黑暗幻想小说在此开花!
日本亚马逊评价:
这…… BY:東聡明
最初是并不抱期待买的。
书腰都写的这么详细了还是有所保留的程度吗?
就是这样的感觉。
但是,我深信着其中没有含有剧透的成分,而且它也的确做到了。
说起最近的小说,总是写一些诸如「zudon」「dokan」这类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效果音,说话前后也有矛盾(嘛虽然这是小说的通病),可是这本书在这方面写得很清楚。
故事的展开很快,而且还是朝着不可思议的方向(指好的意义上)。看小说看到如此忘我或许还是第一次。
感兴趣的人和喜欢黑暗幻想的人,请务必务必要阅读一下。
还有对恐怖的东西感到苦手的人请注意一下。
评论写这么长失礼了。
完全被骗到了呀 BY:D
虽然第一卷发售的时候就在关注了不过最近新人写的东西让我犹豫但是看到第一卷的评价那么好第二卷也发售了就买下来了。
读完后的想法『这是……!!?』就是这么吃惊,要是第一卷发售的时候买下来就好了。
至今都没有接触过的作品类型让我十分享受。
阅读时也有类似『不一口气读完就心痒难耐』的感觉呢(笑)。
内容上稍微提及一点就会涉及剧透,所以简单点来说就是『啊啊,自己从一开始就在作者的圈套之中了呀』
这之后阅读第二卷也十分有趣,只是第一卷的终盘部分的喜欢是另一种意义上的。
自己稍微感到『啊……是这样的感觉吗』
也推荐给女孩子! BY:ちょこころね
虽然是在朋友的推荐下阅读的,但是文章之美让我惊叹!
我一年之内只会阅读五本左右的书,这么说或许有夸大的嫌疑,不过在我个人看来,没有第二个既能将情景和心理描写得这么美,还能通俗简练(而且还是第一人称!)的作者了。
在第一卷就写到这个地步真的没关系吗?会让人带着这种忧虑程度的大胆展开着实让我吃了一惊,但是到了后边的场景,女主角的想法穿透了我的心,令人不禁潸然泪下。之后蔷薇的觉悟也让人流泪,完全没注意到读了有多长的时间。前作我也一并拜读了,这位作者描写女性心理真是十分擅长呢。
虽然是SF类型,还有十分凄惨的场景(而且分量还很重!),或许读起来不是那么轻松的作品,但务必,我也想让女孩子读一读。像葛见那样的热血笨蛋的一根筋的地方也是,青春真棒呀。
「倾轧乐园的葬花少女」是我今年读过的最好的一本小说(虽然今年还没过三个月(笑))。虽然我像跨栏一样迅速读完了,不过下一卷还得等好久。
简介:
葬花少女。她们是从谜之生命体蕾吉奥的手中守护世界的最终兵器。人类被蕾吉奥大败的时代,人们居住在被称作蝶蛹的半球型防御工事(dome)中,同时在葬花少女的保护下生活着。
住在东京蝶蛹的高中生葛见在救助一场交通事故的途中被侵入蝶蛹(dome)的蕾吉奥袭击了。救下他的正是葬花少女队的领队,艾伊莉丝。
认同葛见的正义感的艾伊莉丝邀请他协助讨伐蕾吉奥。葛见虽然十分迷茫,但是为了守护青梅竹马的少女,春野,他毅然投身于战斗之中。他并不知道,残酷的命运正在前方等待着他——
与美丽的最终兵器们共同迈向世界的真相。黑暗幻想小说在此开花!
与青梅竹马的平稳日常
春野
葛见的青梅竹马。个性倔强,但也有担心一个人生活的葛见,而每天帮他做便当的奋不顾身的一面。
「既、既然收下了,就给我好好品尝」
葛见
居住在东京蝶蛹的高中一年级少年。由于不顾自己性命去救助他人生命的正义感被认同,他接到了艾伊莉丝的协助邀请。
「怎么说,这个,春野,要是惹你生气的话我给你赔不是」
卷入和美丽的最终兵器共同战斗的漩涡中
与此同时,我也倒了下来。
抢过她手上拿着的漆黑的枪。
我所能做到的事情已经别无选择了。
正如她要保护我一样,
我也要守护她。
「住手啊啊啊啊啊!」
出现在葛见面前的葬花少女们
艾伊莉丝 iris
葬花少女队的队长。拥有很多狂热粉丝的偶像般的存在。Militant为枪型。属性推测是『光』
忒露德 trude
属性『炎』,能力『灼热』。杖型Militant,使用复仇者,并操纵名为罪恶空幻(wicked hollow)的对空追踪鱼雷。
野蔷薇 wilde rose
属性『树木』,能力『振动』。能够以被唤作雷塞普塔(receptor)的魔法道具为媒介,治疗对方。
白雪 snow white
属性『光』,能力『破坏』。纯粹的战斗特化型,使用死亡禁果(Dead apple)和暗黑辉光(Dark glow)这两把大型枪械Militant。
CONTENTS
010 序幕
012 遮蔽的天空
076 蛹之中
114 虫笼里
184 葬花少女(Grimm reaper)
218 隐于土中之翅
258 蝴蝶
306 羽化
356 尾声
376 葬花行动
(译注:此处为日文原书页数)
序幕
阴郁沉闷的空气蕴含着令人窒息的热气和铁的气味,炽热的天空被涂抹上朱与黑。
夏天。和她,最后的夏天。
被鸣响的警笛所追赶,紧握的手互不相离,两人奔跑着。
踢飞倒下的水桶,无视吼叫的烈犬,推开憎恨地倾吐出「那个来了」的中年男子,不顾一切地,趔趄奔跑。目标是从市区,从它们的手上,尽可能的远离。一回过头就能看见它们横冲直撞,破坏大楼。地震和轰鸣声动摇了整个世界。
刚刚窜上的火焰前方,黑影摇曳着。
宛如磷粉般飞舞的火粉所缠绕的那个东西,面无表情,似乎正在评估一切,从崩毁的大楼上俯视人群。
我咬紧嘴唇,紧握的手掌传来了颤抖。好可怕啊,听到她轻声说出的微弱声音后,我一边奔跑,一边将这只手拉近。没关系的啦,因紧张而僵硬的脸颊勉强挤出笑脸。
自己,大概是喜欢这个孩子的。
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这份幼小的感情如影随形。
所以想保护她。要拯救她。因为这已经约定好了。
随后吹动起来的热风,从这只手掌中,夺走了她的体温。
从此以后。
遮蔽的天空
空气略微有些潮湿。大概是由于清晨喷洒了维持环境的雨吧。起床的时候感觉听到了洒雨的声音。
阳光十分明亮,作为一天的开始可以说是十分清爽。晴朗初夏的<天空(天幕)>中漂浮着如梦似幻的美丽白云。用余光将困倦地走在路上中学生、身穿西服匆忙通过的工薪职员以及带着家犬散布的老奶奶看在眼里,我倚靠在上学路上某座公园的长椅上。
心不在焉地眺望着旧都厅那窃取青空的轮廓,还有公园游乐设施上那斑驳的铁锈,然后我用智能手机确认起时间。二〇一四年,六月三日早上八点十五分。
离见面的时间——和那家伙一起上学的时间还有一些余裕。
我用因紧张而略微发冷的手指,从书包中取出昨天拿到的那张带有雪花纹样的信纸,仔细寻找。从内容上来说,没有写任何东西。完全是一张白纸。
「受不了……到底想做什么啊?」
我念叨完后,将手伸向天空伸了个懒腰。寄信人就是经常见面的那家伙。和我同一所高中一年级生的青梅竹马,春野。她在一周前说着「只要理解就能看到了」,然后就把这样一封谜一样的信交给了我。「只要理解」是指能用什么魔术技巧来看吧,不过到目前为止都没办法解读出来。显影墨水,水印,不可见光。总之把能想到的方法都试了一遍却还是全灭。看来必须得用什么特殊的药品才行。
单手抱头,乱七八糟地挠着。
关于写在上面的内容,我也并不是完全想象不出。关系亲密的异性青梅竹马,用可爱的信纸写了一封信给我,这种情况,嘛,就是那么回事吧。想让她不用顾忌发小的情谊直接说出来,该怎么说,我也觉得那样的感觉很棒,而且也有误会成我们两个已经开始交往的同班同学。但是,无奈得寻找个合适的时机才能提升到让青梅竹马直言不讳的关系。现在开始要让半个家人般的亲情转变为恋情,有些困难啊。
将手离开被我弄乱的头发后,我用手指抚摸起纸面。这上面当然也没有打上盲文,光滑的触感上,只有因为自己的体温而变得些微温暖的热量传递回来。这封信是从春野那得到的对于恋爱的探索,我不解读出来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仔细端详信纸,虽然无论如何也解读不出让我焦躁难耐,但是昨晚怎么想都想不出来的东西,今天早上几分钟就解了出来,也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好事。
「啊,好烦,根本搞不明白啊」
举起两只胳膊叫喊出来。接着,背后发出了悲鸣。
「呀!」
我回过头,发现约好见面的人,春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说,你为什么突然动起来啊?」
「……你在做什么呢?」
大大的眼睛带着质疑,充满怨恨地向上看着我
「一大早就有人站在那里发呆,所以我就想吓吓他」
「然后?」
「……是阿葛的错」
「也就是说反过来被我吓到了吧」
取了我姓氏葛见的前两个字阿葛。虽然是很过分的昵称,但是不知不觉这已经成了春野专用的记号了。顶多不过是春野一个人会喊我阿葛,事到如今倒是不会生气。(译注:葛见的读音为「くずみ」,而前两个音「くず」也有废物、人渣这类骂人之意。由于中文表达不出来,并且强行意译会影响阅读感受,便作折中,用「阿葛」代替,特此注明)
小巧纤细的肢体。小巧的脸,小巧的鼻子,小巧的嘴。尽是娇小的造型中十分平衡地张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让她给人一种洋娃娃和蝴蝶犬那种小型犬的印象。长至腰间的靓丽黑色长发为了不碍事而束成了三股辫,肌肤则是满溢出清洁感与透明感的白。让不认识的人看见的话,或许会被当成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不过内在却是普通的平民,与大家闺秀相差甚远。
「来了就正常地说我来了呀」
「才不要,没有注意到我的气息就是阿葛不对」
「说什么气息,别搞得我好像是武术老师一样啊」
我伸出手将她拉起来。似乎感到难为情而错开视线的春野为了掩饰而咳嗽一声「重来重来」,然后把身子挺直,露出明媚的笑容。
「好啦,阿葛,你的领带都歪了」
「才不是重来吧。领带也没有歪啦。早上我在镜子前确认过了。而且,刚刚我才没有在发呆啦。你看这个。因为注意力集中在你出的这个题目上了」
「虽然我觉得不是题目那么厉害的东西哦」
对于出示信来抗议的我,春野露出了既似苦笑又似少许为难的表情,「果然还是没有理解吗」如此叽叽咕咕地嘟哝后,将身体转向公园的出口。
「那么,这次也很遗憾咯。好了,快点走吧。要迟到了」
「喂喂……」
我一边将充满健康律动的春野她那纤细白皙的小腿纳入视野,一边把信塞进书包,站起身追赶迈着轻快脚步的春野。初夏的风掠过鼻尖,是如此的清爽。
「……呐,不如给我一点暗示吧?」
「暗示?」
「信的。能用的方法都用过了,已经无计可施了」
「那种东西我才不告诉你」
她扭过头,耸起肩膀撅着嘴。遮盖住白净脖子的头发受到朝阳的照射焕发出金色的光泽。
「不如说,到现在为止都已经暗示过你好几次了,没注意到是阿葛的错」
「咦?有这回事吗?」
「不知道的话就算了。反正,我就知道阿葛理解不了,当面说不出口的话我都写在上面了,现在才——」
「当、当面说不出口的话是什么啊」
「那是……嘛,很多啦。像是那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啦?」
「那样的事情和这样的事情……喂、喂,你到底写了什么啊。被你这么一说不是更加在意了吗!」
「嗯。那你就努力吧」
是在笑吧。春野单薄的肩膀微微震颤着。编好的发辫随之摇晃,从肩膀顺滑地落到背后。春野的动作是如此美丽,大概是因为姿态优美吧。手脚纤细、柔软、修长。正因为身高很矮,所以才会有这么出色的身材。
然后,我在这里发现了违和感。
「呐,春野,说起来最近我有说过让你开始摄入规定的饮食吧」
「欸?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对于我的询问,春野先是眨了眨眼睛,然后点头。
「……要说是规定的饮食,不如说是健康管理」
「健康管理?」
「嗯。排毒,还有正确摄取对身体有益的元素——」
「虽然我搞不太懂,不过还是别那样做比较好哦。很不妙啊,你不还是这么平吗。本来应该是成长期的啊」
「…………」
春野按住胸口无言地看着。好像踩上地雷了。不,本来有的东西突然没有了是闹哪样啊。短暂的思考后我懂了。
「……嗯?对了,也就是说春野决定认真长了呀。真见外啊。这种事情我根本不会在意的啦」
「……等会儿,我不是很清楚,你那是什么意思?」
「不,所以说你到现在为止都一直在胸部塞了什么东西吧。把它作为营养摄入,喂!」
我千钧一发地回避开春野无言挥过来的尼龙制书包。额头划过一道锐利的风压,差一点就被挥到了。身材娇小的她因为包转动的惯性跌倒在地上,发出了「呀」的小小悲鸣。
「呜呜。真是的,为什么要躲开来呀?」
把叉在腰际,露出闹别扭的眼神,撅起嘴的她向上看着我。
「……不,躲开才正常吧」
「过去的阿葛有敢温柔接下的男子气概,才不会躲开」
「过去是什么时候啦。我没有那样的记忆哦。好啦,把手给我」
今天第二次。我握住老实伸出来的手,将她拉了起来。春野啪嗒啪嗒地拍掉屁股上的灰尘后,略微鼓起脸颊。
「阿葛太体贴了。一般都不说体型上的事情」
「我才不想被用书包打人的家伙说体贴呢」
「再、再说了,那种东西只是脂肪块而已,本来就是人体不需要的东西,运动时会碍事,选衣服也很讨厌,而且肩膀还会酸痛——」
「说是不需要,却意外地说得很详细嘛」
「少、少罗嗦」
「哇,快住手!」
春野的包又一次挥了起来,我只能把手臂交叉来保护自己。
「对了,包里的东西没事吗。啊,便当要变得乱七八糟了哦?」
我的便当在最近十天里都是由春野亲自做的。似乎觉醒了健康潮流的春野主动开口要照顾一个人生活的我的饮食生活。结果,我家的冷藏库到冷冻库都放满了春野的手制食品,午饭则是每天做好带给我。现如今,炸肉饼、肉馅洋白菜卷、奶汁烤菜这些耗时耗力的料理每个都亲自制作的性情已经是天然纪念物了,把做到这个地步的技能也加到如春野一样的女孩子,要说已经是灭绝危险品种也可以。
「便当……就算我做得再怎么精致,就算我再怎么考虑营养均衡,你都没有称赞过我一次」
春野无精打采地闭上了湿润的眼睛。
「……反正你肯定觉得便当就是让人吃的,做得怎么样都好」
「不,这是因为周围在嘲弄所以没能说出来」
「真过分」
「所以说我不是表明态度了吗。在同班同学面前这么直接的赞赏。我也是思春期的年纪啊」
「真薄情」
「我有好好向你表示感谢的吧。那张东京巨蛋游乐园的门票有何感想」
「……一个人去游乐园,你还想问我感想?」
「这也没办法吧。我的钱只够买一张门票的啊。即使想去打工,但这年头,都不给学生打工来着」
「那、那么,我也把阿葛的门票买了,之、之后两个人一起——」
「这样的话就不能算是回礼了。嘛,别在意啦,连我的份也一起享受吧」
「太、太过分了」
「所以,便当如何了?」
「呜呜,区区阿葛,区区阿葛……」
春野边闹着别扭边听从我的话开始确认背包,接着突然愣在那里。
「……嗯?怎么了,突然」
听到我的问题后,春野盯着远方的天空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过脚跟。
「…………便当,忘带了」
「喂喂」
「你在这等着,我回去拿。你可不能先走哦。绝对不能走哦」
也不等我否认就跑了起来。
「等。现在回去拿就要迟到了啊」
我努力叫喊,却没见她回头。
「……唉,在这个地方不会说阿葛的便当我才不知道而是跑回去拿也是可爱之处,呢」
裙摆翻飞着小跑步的春野,我一边看着她的背影一边感慨地嘟哝道。
她和我第一次见面是在我们四岁或五岁的时候。不,或许已经是六岁了。总之是上学前。躲藏在父亲身后的她十分怕生,向她搭话后她立即哭了出来,这就是我们互相亲近的开端,大概,第一印象是最糟糕的吧。
「从那以后,还能在青梅竹马这个框架里一直持续应付到现在,也真是个奇迹啊」
正当我精神恍惚地沉浸在回忆中时。
——爆炸声震撼了鼓膜。
「……!?」
地震与玻璃破裂的声音让我与周围的人吓得身体打颤,呆立在原地。接着立刻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跑过去。
原因是距离见面的公园很近的公路,甲州街道发生了事故。黑色的柏油路上,写着黄色文字「危」的中型液罐车侧翻在地,撞断并排种植的街景树,斜着冲进十字路口的某间体育用品店的卷帘门里。宽广的道路上,轮胎摩擦的痕迹描绘出一道黑色的轨迹。不知是司机打盹还是其他原因造成的蛇形。虽然步行者没有受害的样子,但是事故的冲击与冲撞时掉落的广告牌似乎破坏了车顶和车门的部分地方,也没见驾驶员有逃出来。
只是到那里瞥一眼确认一下,我就用手掌捂住了鼻子。十分刺激的气味。仔细看去,从大幅度凹陷的液罐慢慢泄漏出来的一滴滴液体正在燃烧。这虽然不是汽油,但毫无疑问是化学药品的气味。不管如何,放任它燃烧开来必会发生惨烈的事故。
周围喧闹的人、吓傻的人还有发邮件和看热闹的人已经聚集过来。至少有五十人在这里。然而没有一个人尝试去营救驾驶员或是灭火。
在体育用品店中鸣响的警报声中,以事故现场为中心迅速围成的人墙感觉不到丝毫的危机感,宛如是在观赏表演般轻松。每个人都在一边问「怎么了怎么了」一边为了照相而举高手机,通过手机的画面来看现场。虽然是异常的光景,但人们通常都会这样做。谁都不会想到被电视报道的不幸会发生在自己身边,而发生的时候,又像是缺乏现实感的表演。
我拨开人群,从被撞穿的卷帘门冲店里探查,叫喊。
「有人在里面吗!」
由于被吵杂的警报声给盖过,因此又喊了几声,里面却没有回应。撞碎的玻璃、运动服装和倒下的器材散乱一地,店内呈现一片混乱的模样。包括这里,开店前的商店哪儿都没人,看来在冲撞路线上没有被碾死的人。但是还不能安心,不如说是形势严峻。这期间火势慢慢扩大开来,液罐车周围的温度持续上升,刺激性的气味也愈渐浓郁。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靠近漏出的液体,鼻子深处已经火辣辣的疼。
「有没有灭火器之类的东西啊」
探出身子让视线在店内环顾一周,恐怕是在冲撞时被弄坏了吧。灭火器的气瓶已经破裂,在地上旋转着将填充物倾吐一空。
「该死」
我咂嘴后,把视线移回道路上。谁都没有过来协助营救行动。连迟疑的样子都没有。谁也没有动。仿佛在推脱自己不应该被卷入这起惨剧。
人群之中,只有我一个人像个异端一样浮现出来。
我咬紧嘴唇,越过倒在液罐车周围重重叠叠的钢架,靠近驾驶席。
「里面的人没事吗?」
对驾驶员喊话的同时,把撞得支离破碎的玻璃完全敲落。由于驾驶席侧翻到了下方,为了确认状况必须拿开挡风玻璃。破烂不堪的玻璃轻轻一敲便轻松地卸了下来。
拔出钥匙停止发动机,拿手轻轻贴上体态匀称的驾驶员的头。确认了脉搏和呼吸都有后,暂时放下心来。但是在解开安全带的时候,我再次咂嘴。金属挡住了旁边的制动器,没办法解开。
「那里穿蓝色衬衫的人,不过来帮忙吗!」
我暂且离开驾驶席,朝进入店里记录事态的男子搭话。向身陷旁观者效果的人们指示具体的行动是十分有效的,虽然这点在救命教学的教科书里有写,不过却没有产生期待的结果。
「哈,为什么?就算外行人不来做这些事情,她们也会立刻过来所以没关系的吧?」
我对他的反应感到沮丧。她们。没错,大概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吧。
葬花少女队。
那场大崩坏之后拯救了人类的救世主。一直以来,类似的事情都由她们来解决。但是,眼前正有人痛苦的这个状况,只是旁观不可能是正确的。
「那些葬花少女不是还没有来吗!好好看看啊。火已经在燃烧了啊!」
说到最后我已经开始咳嗽起来。挥发出来的药品火辣地灼烧着粘膜。男人也被熏住眼睛,露出泪目的脸,只得用手在鼻子前面扇风。
「呜哇,好痛。对了,你在那里乱扯什么。不过是一个开车的,闹得真凶。要是蕾吉奥来了那倒是另当别论」
装作英雄吗,他还丢下这么一句。周围的人墙刺来的视线把我当成了笨蛋和多管闲事的人,要不就是像在看电视中的配角A般冰冷。
他们是正确的吗。我只是平民,英雄是葬花少女她们的工作。这样下去驾驶员该怎么办,配角是不会有出手场面的。现在我的行动已经完全越过了路人的职责。即便如此要我撒手不管,我也办不到。忍受不了众人如此冷漠的目光,亦或许是恐惧。过去,在我眼前便有什么失去了。
「该死」
目光离开液罐车,环顾玻璃碎片散落一地的店内。即便没有灭火器,若是正确使用被破坏的器材零件的话,或许就能翘出制动器的金属救出驾驶员了。
我从整理架上拔出一根称手的钢管。
——突然间,爆炸声响起。
我立刻护住头部抵御袭来的爆风。强烈的风压与柏油碎片打在手臂上,渗出血来。——液罐爆炸了。按照条理,如此思考十分正常。
但是,不对。
冲击再次来临,这次房屋自身被轻而易举地切开。沿着过于平整的切口,二楼以上的部分震撼着地面倾落。视野豁然开朗,看见褪去蓝色的天空。
那个东西——逆光而立。
近似于人类,却又绝不会是人类。关节中间部分奇妙地变细的人造物般的剪影。
「骗人的吧……」
微弱的声音带着恐惧的嘶哑。
最糟糕的事态,比液罐车爆炸要严重得多。眩目的青空下,道路另一边的大楼上,白色金属质感、双足直立行走的恶魔正伫立在那儿。不,恶魔的表现还要温柔一点。历史上所有邪恶的表现都抵不上那个东西。那个东西远远超越了他们的等级。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邪神。
纯白的光辉绝不是神圣的东西,不过是为了强调它周围似乎混合着鲜血的赤红与漆黑。它所表现出的已经不是我的词汇水平所能形容的了。它的样子就只是单纯的邪恶。
蕾吉奥(legion)。
在口中咬碎与人类敌对之物的名字。
五年前突然现身袭击了全世界的城市,让人类陷入混乱的怪物群。在被称为人类绝对无法杀死的异形面前,我咬紧了臼齿。仅仅一个蕾吉奥就拥有毁灭一只战车大队的战斗力。五年前,人类曾一度被其蹂躏。即使是持有最先进武器的国家也节节败退。
就是拥有这样逸闻的姿态,不是在资料影像中而是用肉眼亲自观察还是初次。即使完全没有现实感和真实感,也会本能地叫喊逃跑。皮肤因为恐惧与危机感而寒毛直竖。
悲鸣声响起。刚刚还在围观的群众乱作一团,争先恐后地逃跑。
眼前的蕾吉奥与人类相比,是比较矮小的体型。可是这种事情不会令人安心。尺寸并不会成为威胁的指标。无论是人类巨大还是如何,正如刚才所见,它具备能够轻而易举破坏大楼的力量。而柔软得多的人类躯体,无需多言,必然会被削成肉片。
说不定,这场事故本身便和那家伙有关呢?时间上毫无关系是不可能的吧。不,现在的状况下,探究原因毫无意义。再这样下去的话——
「拜托了。谁来帮忙救下这个人!」
我冲四散逃出的人群叫喊着。
「这个人,放着不管就会死的啊!」
没有一个人应答。这也理所当然。在即将毁灭人类的怪物面前谁会借出手来呢。
——他们的行为,是正确的。留下来只会徒增牺牲。
尽管感觉到一阵绝望的眩晕感,我还是勉强将手中的钢管压上变形的制动器,然后灌注力量。
视野中闪过一道白光。
感觉到风压后反射性地紧急回避,蕾吉奥所放出的斩击宛如裁纸般切开了液罐车。实在是太过锐利,以至于连声音都非常轻微。
「……!」
清楚见识到力量的差距后,我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别开玩笑了……」
光滑的断面,被切成两半的驾驶席左右分离开来。带着金属质感的脚飞上了驾驶席的断面,从上方冰冷地俯视着我。如同日本刀散发白色辉光的爪子,这已经是能让我理解它锐利程度的距离了。但是,这些家伙的武器并非爪子。那种东西,对于蕾吉奥自身来说不过是附属品、装饰用的东西。
魔法。
这才是这些家伙的真正武器。事实上,能不能被称作魔法我不清楚。可是这些家伙释放出了超越物理法则的能量,我们人类除了魔法就无法称呼,无法理解,不可理喻。拥有这样的能力,不管再怎么挣扎,它都不是人类一个人,更不要说是一介学生能够抵抗的。
但是。——不能因此而屈服与恐惧心。丢下别人逃走这般难看的样子,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
「滚开,怪物」
竭尽全力虚张声势地怒目而视。怒视它的同时,将眼光瞥了一眼驾驶员。
然后立刻就后悔了。蕾吉奥像是对我的视线产生了兴趣,降落到了那里。它的动作让我扑了过去。我的觉悟不过就是灰尘一样的东西。将降落前碍事的小石子弹飞,顶多就换来这样的动作。
对这些家伙来说,人类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连孑孓都算不上的存在。
一瞬间的漂浮感后,我摔落在柏油路上。尽力转动身体受身,忍下剧痛后,我立刻抬起脸。蕾吉奥正用它那白色爪子挂在驾驶员身上。切断安全带,拎住脖子拉出了驾驶员。意识回来的驾驶员的悲鸣脱出细长的尾音。他那微弱的抵抗没有任何效果。
「住手!」
我抓住掉落在地的玻璃片就要朝蕾吉奥砍过去。脚在颤抖。指尖失去了血色,无法顺利控制力道。一点希望的碎片都没有。但是。
——我无法忍受任何人在自己眼前死掉。这样的光景,我绝对不想看见。因为这对我而言,是比自己的死亡还要难以忍耐的东西。
蕾吉奥转过身,扔开驾驶员,抓住我紧握着玻璃片的手,然后拎了起来。我那弱小的武器从因剧痛而松开的手指上滑落,在柏油路上摔得粉碎。
蕾吉奥在我的眼睛和鼻子前方轻声嘟哝着什么。正在举向空中的另一只爪子发出了微弱的光。不是阳光的反射。视线的前方,白色的光之粒子呈现出几何学的漩涡进行收束。魔法阵。魔法释放前的预兆。轻而易举夺人性命的暴力先驱。这就在我的眼前展开,令我目瞪口呆。
「……哈……」
已经没有办法了,我漏出小小的叹息。
连回顾人生的空余都没有。我只是厌恶屈服与这个怪物。
就算不能取胜,至少最后也要向眼睛灌注力量瞪视这家伙。
——忽然,蕾吉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在收束的魔法阵指向了空中。哒哒哒哒,伴随着电影中听到过的自动步枪开枪的声音,复数的白色光弹打了出去。可是它在空中便与淡紫色的光相抵消了。
「到此为止了!你这恶徒」
儿童向动画中英雄人物的台词从头上降临。我知道让蕾吉奥的魔法消失的存在后,安心地卸下了力量。她们总算是赶来了。从隐蔽处偷窥动向的群众也都欢呼起来。
紧抓我手腕的蕾吉奥抬起脸,一名少女正漂浮在青空之上。
那张可爱的容貌无论是谁都会断言她是美少女吧。身材纤细,手脚修长。垂落在腰际摇曳着的头发绽放出鲜花般的淡紫色。相同颜色的澄澈眼瞳。以白紫为基调,如同偶像般飘扬的衣服上裹缠着带有厚重、洗练的曲线美的机械部件。如同翅膀展开的肩膀和腰部的装甲,并非固定在肉体或衣服上,虽然闪耀着飞行魔法的粒子,但是却与她们自身保持数厘米的距离漂浮在空中。
她的手中,充满威压感的巨大枪械有两把。
「是艾伊莉丝。葬花少女队队长,艾伊莉丝」
欣喜呼喊她名字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这条街道上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遭到蕾吉奥大败的人类,躲避在覆盖直径十五公里的超巨大半球型防御工事内保护自己。在这个防御工事紧急建设的期间与蕾吉奥战斗,并在这个防御工事内维持治安的正义英雄,正是她们,葬花少女队。她们作为人类的最终兵器,能够通过使用枪之类的武器释放出可以对抗蕾吉奥的魔法。
艾伊莉丝的登场,让白色的蕾吉奥顿觉不利,把我丢开后试图撤退。其他两名葬花少女则紧随其后开始追击。正当我确认她们的飞行轨迹时,艾伊莉丝看到了我。闪耀着宝石般色泽的不可思议的眼睛有种将心都吸入的错觉。
葬花少女是正体不明的正义的伙伴,听说是民间解析了蕾吉奥的能力后制作出来的人工生命体,但是像这样眼神交汇后,却丝毫感觉不出无机质的氛围。
闪闪发亮的眼睛和略带湿润的嘴唇渗透出的自我,让人感觉只是比一般人更加充满责任感的普通女孩子而已。
「谢谢。多亏了你停下脚步帮忙让我们得以赶上。但是,请不要如此莽撞。因为保护你们是<我>的工作」
些微生气同时又如花朵般微笑着说完后,她抓住我的手,将倒下的我拉起来。然后为了与蕾吉奥战斗,她也立即离开了。现在才注意到,由于刚刚到达的葬花少女们,液罐车包覆着一层如同光膜一样的东西。
「大家,这里很危险,请快点散开哦」
在她忠告后,液罐车发生了爆炸。耀眼的闪光灼烧着我急忙闭上的双眼。但是,无论是热量还是爆风都被光膜所阻拦下来。「呜哇——」,听到毫无紧张感的声音而回过头后,毫发无伤的驾驶员仿佛还在梦游一样眨巴着眼睛站了起来。看到他那精神恍惚的表情,我稍微安心地笑了。然后看向了艾伊莉丝离去的天空——不,是投影上和真正的天空看上去一样画面的防御工事的天顶。
东京Chrysalis。
这是葬花少女所守护的,也是我所生活的这片街市的名字。
「喂葛见,你和蕾吉奥遭遇了是真的吗?」
学校里到处都在谈论今早甲州街道出现蕾吉奥的话题。临时的教职员会议也让第一节课泡汤了,早晨教室里的空气宛如文化祭前日那样蕴含着浮躁的热气。由于事件没有出现死者,所以也不存在阴影。对葬花少女的信赖就是如此可靠吧。
兴奋地叫着我名字,还使劲摇我肩膀的这个人,是我的朋友阿久津。虽然本人很烦恼一米六一的身高,不过女孩子倒是十分亲近他,他那和蔼可亲的面容也受到了一致好评。我试着说出「冷静一下」好让阿久津平静下来。回忆起路上那毛骨悚然的体验,我只好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是啊。遭遇了,而且还被抓住了胳膊。真的感觉要死了」
「咦咦咦咦咦?喂真的假的。还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啊。呜哇,真的呀,这只手怎么搞的。这不是创口贴吗」
「是啊,这只是适当处理了下,不过感觉还是有些小题大作。不过是被玻璃给划破,消毒一下马上就好了」
那是过于兴奋而没有察觉,不过似乎是正要向蕾吉奥砍过去时被手握的玻璃片伤到了。
「就算是这样——」
阿久津简直当成了自己的事情,哀叹着泪目,然后情感激烈地抱住我,啪啪啪地使劲拍我的肩膀。随后又抬起不安的脸来。
「但是啊,为什么蕾吉奥跑到Chrysalis里来了。两个星期前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外面到底变成什么样了啊」
「谁知道呢。但是只要还出不去,战斗就依然在继续吧」
「……总觉得有些恐怖啊。呐,两个星期前好像是有四只来着?该不会是那时的还在乱窜吧?」
听到阿久津的质疑,坐在我旁边一直处于观望事态的相马扶了扶眼镜,开口说道。
「两周前的新闻还记得吗」
这家伙尽管不是委员会的人,不过却被大家喊作风纪委员。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这张认真的脸。
「两周前被发现的蕾吉奥已经在葬花少女的努力下被驱逐了。Chrysalis内最终伤亡人数三十二名,算是受害比较轻微的。葬花少女方面则是青葱、水仙花以及铁线莲负伤。蕾吉奥的尸骸确确实实已经上传到了网上,你看了吗?」
「不,我是无所谓。阿久津他——」
「啊,没关系!和葬花少女有关的图片我都全部保存在专用的文件夹里了」
阿久津瞪着闪闪发亮的眼睛看向我,意义不明地自豪起来。
「呐呐,葛见」
「……这次又是什么事啊」
「见到蕾吉奥时,莫非也遇到了艾伊莉丝?她不是有去现场吗」
「是啊,遇到了」
我回想起身为正义伙伴的她那压倒性的存在感,叹出一口深切感叹。
「正如媒体大肆报道的那样,是个大美人,真是一饱眼福。和这件事扯上关系感觉有点幸福哦。还有,身材真的超棒……」
「唔哦哦哦,真羡慕你啊。艾伊莉丝可是超罕见的!都不怎么出现」
「欸?真的?葛见君好厉害!」
「骗人,我也好想见啊。艾伊莉丝超赞的,风度翩翩」
「喂,你有没有照相?」
听到艾伊莉丝的名字后,坐在我后面位子上正在闲聊的女生也尖叫着加入进来。
「抱歉呐。没有那个闲工夫呀」
葬花少女作为Chrysalis中居民的英雄的同时也是偶像。这个东京Chrysalis里的三十四名葬花少女存在着各式各样的粉丝,从各种非公认的fan club到周边都应运而生。因为没有普通偶像那样的现场演出或握手会,所以粉丝只要见到货真价实的葬花少女,便会狂热得连事件都能忘记。非但如此,为了和心仪的偶像见面,她们中还有特地引发事件的家伙。当然,对于这样的白痴会有严厉的刑罚等待着她们。
「啊啊,葛见,真好啊,真好啊!」
心底好生羡慕的阿久津再一次抱住我。我则是边说着「你在干什么啊」边挣扎,却被他一脸寒酸地「……有没有艾伊莉丝残余的香味呢」这样回复了。怎么可能有啊。
「嘛,葛见没事才是最重要的啦,如果可以的话,下次照片就拜托……」
阿久津用几乎要流出血泪的势头说道。我也并非不能理解他的心情。艾伊莉丝基本上在容貌靓丽的葬花少女中也是拔群美貌的所有者。不止是花朵般可爱,眼神中还寄宿着让身为男生的我也感觉帅气的强韧意志。
「葛见」
正在操作智能手机的相马眉头皱起来。
「液罐车好像装着三氯氢硅这种工业剧毒物啊。与水,含有水分或湿气的物质反应后会起火引发爆炸。据说是运送到阿佐谷工业用地的途中和蕾吉奥遭遇引发的事故。真是太好了啊。要是葬花少女队没有赶上的话,你就不只是和蕾吉奥接触了,还得死在那儿」
直径约十五公里的东京Chrysalis,旧JR新宿站周围的商业设施以及学校之类的教育机关,还有居住地区都集中在中心地带,另一方面,边缘则作为工业地带使用。我们就像是在水族箱中的封闭环境下生活,但这也是日本的财力物力、在紧急时刻的想法和技术所能做到最好的了。
供应三十二万人口所需食物的主要是由水耕栽培的工厂生产。资源则是通过特殊细菌进行彻底地再利用。至于能源,因为利用了葬花少女的魔法,所以如今生活依旧便捷。虽然经济活动相应的缩小,但是建立在魔法基础上的各种技术反而让市民的生活比Chrysalis时代以前的水平还要有保障。极端点来说,即使不工作也可以获得最大程度上的生活保障,正因此大家才会严格遵从赋予的义务,完成学业,进行劳动。
尽管在Chrysalis外的生活和这里有细微的不同(比如不是真正的天空,肉类和海鲜类大部分是通过大豆和蒟蒻制作的代理食品,没有旅行这类的娱乐),但是要我们再次回顾三年前几乎要成为饿死鬼的感觉并不那么有趣。
学校也是,已经不是曾经那种朴素的校舍样子,而是利用新宿大道和明治大道交汇的十字路口附近的大型百货商店和时尚大厦改装而成,违和感多少还是会有点。四所学校的各个年级,小学、初中、高中依次接壤,整栋大楼恰如其分地被改造成了教育场所。若是被不知道的人看见,一定会认为这是一所连电梯和自动扶梯都配备的漂亮华丽的学校吧。
听说将以教育机关为首的公共设施配置在Chrysalis的中心地带,特别是将需要保护的地方集中起来,届时——换言之,就是在蕾吉奥大规模强袭时能够更加轻松地守卫。
顺带一提,被称作Chrysalis的半球型防御工事是葬花少女们利用魔法技术建造的,因此规模如此宏大的建设十分迅速,仅日本国内的各处都道府县就有相当数量的Chrysalis。当然不止于日本,世界各国也有相同的设施,不过由于那一带并没有公开情报,所以详细情况并不清楚。上课时老师说过,现在的世界人口至少已经衰退到了原来的五分之一,但是对于开始习惯在这里生活的我们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情报罢了。
「我说葛见」
听到相马说的情报后,阿久津感慨道。
「正义感强是好事啦,但是做过头会早逝哦」
「我也赞同,想象不出葛见君在榻榻米上寿终正寝的样子」
「是吧。就像某个热血刑警大叫着『这是啥东西啊——』然后悲壮死去……这样的感觉」
「……你们啊,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呀」
「但是实际上,葛见君一定是受到猫神的庇护后在交通事故中死掉重生的类型,绝对的」
口中念念有词着对我说「绝对的」这样不吉利的话,我只好说完「……喂喂」就抱住了他的头。我可不希望英年早逝。
「我现在姑且算是个负伤的人,多少在精神上安慰我一下啊」
我展示出手掌上的创口贴喊叫起来。与此同时,教室的门传来被狠狠打开的声音。
「阿葛!」
春野。气喘吁吁地抖动着单薄的肩膀,乌黑柔顺的黑发也随之摇动。尽可能快的赶过来的吧。编织好的发辫大部分都已经散开。白皙纤细的喉咙就像是要继续吐出呼喊的名字、咽下骂声一样上下抖动着。然后脸色发青地朝我跑来。
「没事吗?有没有受伤?」
「啊啊,手上稍微被划破了一点」
「让、让我看看。骗人,怎么伤成这样!其他地方呢?」
春野露出认真的表情说完,娇嫩的手慎重地掀起我制服的背边,「啊,一颗痣」小声地叫喊出来。
「没那么严重对吧。虽然当时感觉死到临头了,不过最后还是很幸运的」
「根本一点都不幸运。再说了,我不是说过让你『等我一下』的吗!为什么你没有等我回来啊?」
「什么啊,在为了我先来上学的事情生气吗」
「那种事无所谓了。但是照我说的留在公园里等我不就不会被卷入那样的事件里了吗。……而且,还受了这样的伤……」
春野用双手包覆住我受伤的手,一幅打心底担心的样子。眉头整个皱起的春野梨花带雨地瞪了我一眼,接着握住我的手后,深深地吐出了安心的叹息。
「……笨蛋」
春野所说的话虽然很坏,但是却饱含了爱情与担心。因为我很清楚这事,所以不由自主地——羞涩起来。
「不啦,那个,对不起。还有,我也觉得你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
「……这、这也无关紧要啦。笨蛋。笨蛋笨蛋」
满脸通红的春野啪嗒啪嗒地敲着我的肩膀。刚好是酸疼的位置感觉不错。
「呼。完美的按摩」
「我说阿葛,为什么我要当你的按摩器啊」
「对了,你刚刚到校也太迟了吧。到底做什么去了」
「……咦,那是,那个……因、因为便当变得乱七八糟——」
春野一瞬间低下视线游离的黑瞳,咬紧下嘴唇。
「就重做了」
「嗯?那、也就是说,便当放进打我的书包里了啊。不是忘在家里了吗?」
「我、我以为是忘带了……」
「直到回家才注意到,你是哪里来的小糊涂哟」
「够了,全都是阿葛不对」
我的吐槽让春野鼓起了脸颊。然后唰唰唰地沉默着摇完头瞪着我。这是她从小学时就一直没变的习惯。
「啊哈哈。春妹,你要再直率些呀」
「没错没错。这时不用便当紧紧抓住胃袋的话,男人就要跑了哟」
「说、说什么呢?阿葛不就是让他跑的存在吗」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你超担心葛见君的吧?刚刚进来教室的时候,你的脸完全是青的哟?」
听到咯咯笑起来的女子三人的话,春野的脸更加通红,而她自己则紧咬着嘴唇再次唰唰唰地摇头。
「又、又不是在担心阿葛。只是迟到了让我感觉很着急罢了——」
「但是,第一节课自习的事情我已经用短信通知你了吧?」
「…………」
无言以对的春野,目光游离起来。这个反应让女孩子们更加兴奋了。
「哎呀,春妹真是的,好天真,好可爱」
「要是厌倦了葛见君的话,随时随地都可以来嫁给我哦」
「话说回来,春妹怎么说都是想当葛见君的新娘吧」
「所、所以说,新娘什么的,我并不稀罕。……对、对吧,阿葛」
我观望着被同学玩乐的春野。就像是寻求帮助一般,困扰的视线想我投来。好吧,交给我来!我重新拾起微笑,伸出手。
「比起这个,春野,我的便当呢?」
「…………」
春野沉默下来,全身颤抖着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雪花图案的便当袋,然后。
「相马君,给你。阿葛今天要执行剔除午饭之刑」
「哦,是吗。抱歉啦」
「哈?喂,为什么啊。相马你也别就这么欣然接受啊」
「没有为什么。全都是阿葛不对」
「我可是把你从河里拉上船的啊。话题不是转换的相当漂亮吗」
「用那个转变话题啊……葛见你是笨蛋吗?」
目瞪口呆的相马摇着头。
「所以说我到底哪里不对了啊。给我说明一下呀」
「相马,也给我尝一下吧。嘛,葛见你偶尔尝尝我们在市场上买来吃的冷冻食品不也挺好的吗?」
「我才不要咧阿久津。那可是春野为我做的」
「呐,葛见君,总之先道个歉如何?这样下去便当真要被相马君拿走了哟」
「是啊是啊。春妹也不是真心想这么做的」
「不,所以说,我到底有什么不对……」
接着,如同相互串通好的一样,相马、阿久津和女子三人一起叹息起来。
「可以吗葛见,我要把这个拿走了哦?」「直接说我是笨蛋对不起你不就好了?」「啊,春妹太可爱了」「话说相马君,把你手上的也分我些」「再说为什么非得是葛见君?」
被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我只好垂下肩膀。
「怎么说,这个,春野,要是惹你生气的话我给你赔不是。……因为、我、太笨了」
不管怎样,总之双手合掌表现出反省的态度。看到这样的我后,春野说着「真是,拿你没办法呢」也垂下肩膀,然后,给,把便当袋往我胸口一压。
「这次就原谅你。既、既然收下了,就给我好好品尝」
似乎成功消除了矛盾。春野最近像这样别扭的地方越来越多。明明中学的时候还很怯懦,更像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样子的啊。是刚刚升上高中的那会儿?正当我歪起头受下便当时,宣告第二节课开始的预备铃响起。
——是啊。看起来是为了『瞄准』他。
——目的到底是什么。不,最终目的倒是十分清楚。
——为了查出真相,让他自身来协助我们,你们意下如何?
——没有问题……倒是他的回答不知如何。
——而且也有点在意他。
——嗯,是个勇敢的好孩子哦。勾起了兴趣。
——呐,他。
——还是不要抱有期待比较好。
——可是。
——或许。
正当午休刚开始的时候,校内广播通知去校长室报道。
「去职员室我还能理解,去校长室……要去做什么啊,葛见」
相马一脸担忧地皱起眉头。「谁知道」,我侧过头,为了吃午饭而移动到我和相马座位前面的阿久津则露出牙齿笑了。
「嘛,就算发生了什么,葛见的便当我也会负责吃完你就放心的去吧」
「少罗嗦啦。每次都从别人的便当盒里偷喜欢的菜,这会儿让我来报复你吧!」
「阿久津他真是个过分的家伙呀」
「你也一样相马,别光看不做!喂别趁机来偷我的便当,阿久津!」
「呜哇,葛见这个白痴。我身高这么矮,不多吃一点可不行哟。我这么可爱你就施舍点给我吧!再说老是吃学生食堂的冷冻食品对我们的身体也不好。手制便当只能看却不能吃你这家伙好可恶」
市场贩卖的冷冻食品并非难吃,但是毕竟是量产品,味道都很相似,而同一个味道怎样都敌不过从食材开始料理、现代难以一见的传统手制便当。当然会羡慕嫉妒吧。
「那阿久津也去找个青梅竹马不就好了!」
「现在才开始能找到吗笨蛋!」
「不,若是应用葬花少女制造的技术,说不准……」
「能做到吗,相马!」
「开玩笑的,只是说说而已。葬花少女的生育系统本身就是最高机密,一般人也根本效仿不来。本来不是有流传过其实是人工生命体的传言吗」
「呜哇,相马也是白痴!可恶。这些事情统统都是葛见的错。把便当拿来!」
「啊,你这小子,你是想找茬还是想抢劫啊。放马过来吧笨蛋。便当都歪到一边去了」
护体防御!随着我一边喊叫一边保护便当,一只纤细的手腕伸了出来。
「阿葛,便当就放在我这吧」
从同一排前方的座位走过来的春野对我说完后,感到很对不起的向他们道歉。
「阿久津君,抱歉了」
咬住小巧的嘴唇看过来。
「没、没事,并不是春野同学的错啦。错的明显是葛见呀」
「你用不着这样吧,春野。那么这个就交给你保护咯?我很快就从校长室回来,到时候……」
我和她之间流动的甜美空气让阿久津咂嘴道「可恶」。
「爆炸吧现充!」
「葛见,这个台词可是死亡flag啊。要是能在地狱相见就好了」
沐浴在朋友们那暖人心怀的骂声中,我走出了教室。
随后。
我相当混乱。
「我想要你的协助」
纤细的手重叠在我的手上。她的柔软和温度让我几乎当机的意识飞到了九霄云外。XIEZHU?搞不清楚状况的我不断眨着眼睛。
「那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过于强烈的动摇让我完全把握不住状况。
对了。我被叫到了校长室,然后。
——艾伊莉丝正在这里。
极其罕见的,葬花少女队的领队,也就是东京Chrysalis的最高偶像艾伊莉丝,不是在电视上也不是在事故现场,而是在和平的学校校长室这种常见的地方,释放出压倒性的存在感站立着。
包覆在肩部和背部满溢出曲线美的魔法装备,不知是出于什么原理,原本张开的部分缩小折叠起来。这些听说是用于控制魔法的部件现在大概是不必要吧。总而言之,由于那个夸张单元的存在感变薄,比印象中今天早上所见的威严缓和了不少,少女的可爱更加突显出来。
葬花少女的基础服饰大多是和发色相同的迷你裙,整体则构成了强调女人味的线条。因为至今都一直看到移动单元的展开状态,所以从没想过这身衣服多么有女孩子的味道——然而这个距离下过膝袜上若隐若现的绝对领域更令她充满了魅力。
况且这名美少女还一直握住我的手不放。动摇得太过严重,一不小心就考虑起与己无关的事情。不行,我左右晃了晃头把思考方向调整回来。
艾伊莉丝在我进入校长室时便让校长退出了房间,两人独处的房间里首先赞赏了我今早的行动,随后便拜托我协助。将状况理清后,我依旧搞不懂。不断重复着短浅的呼吸,然后我总算吐出了呻吟般的话语。
「不是,那个……能被您邀请我倍感光荣,但是最后我什么也没能做成,倒不如说只是碍手碍脚的」
「但是在那个状况下行动起来的人只有你。……谢谢你,相当勇敢哦」
「不、不是,话是这么说啦」
「很不幸地,今天出现的蕾吉奥跑掉了」
短短一句话,只有十五个字。然而它所包含的意义出奇的沉重。
「那家伙还会在Chrysalis中飞扬跋扈哦」
就像是在小鱼所居住的水族箱里放入一只食人鱼。不顾睁大双眼的我,艾伊莉丝继续说道。
「两周前闯入这个Chrysalis的蕾吉奥也在哦。那时的蕾吉奥是十分善于潜伏的类型,因此十分棘手。大概这次的这只就是那些生还的……」
「但是,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人类的最终兵器寻求一介高中生的协助,其理由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对此的回答显而易见,也情非得已。
「蕾吉奥它们呀,具有连续瞄准看过一次的人的倾向。再次出现在阻止了蕾吉奥行动的你面前的可能性很高」
难以置信的事实令我发出了愚蠢的声音。
「因此,希望你能成为诱饵」
「……我会被那种东西,一直盯着吗?」
「并不是一直哦。只是到<我>打败它的一点点时间」
「不,就算你这么说」
我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有所觉悟,不知如何是好地皱起眉头。闭上的眼中回想起今早的情景。回想起被轻易砍掉的大楼,还有蕾吉奥释放出的杀意,仅是这样就渗出冷汗。艾伊莉丝仍然握住我的手,像是祈祷般拉到她的胸前,她知不知道我心中的想法呢。花束般的清香和她的体温一同,轻柔地掠过鼻尖。
「如果能够得到你的协助,我们或许便能锁定蕾吉奥的行动范围了。这样的话,就可以显著减少东京Chrysalis的损伤哦。我和你约好,惩治蕾吉奥平安归来后,你作为英雄受到极大的表彰」
「不,那个,表彰什么我倒是不在意。不如说我本来就——」
「对哦。那么,帮你更换喜欢的老师,让你各门学科的考试都多加三十分之类的怎样?还不行的话学校食堂随便你吃也附带上吧。只要在<我>的权限里能够做到的事情,不管你想要什么东西都能帮你实现。所以拜托了」
到底该说是正常还是惊人好啊艾伊莉丝的权限。顶级偶像面前,头脑的某个地方思考起这样的事情。
「呐,你打算怎么做?」
艾伊莉丝缩短了和我的距离追问起我。
「太、太近了啦艾伊莉丝小姐」
人偶般的容貌,睫毛和嘴唇的形状还有胸部的立体感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与蕾吉奥对峙时不一样的战栗让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悸动抑制不住。和春野以外的女孩子陷入这样的距离感中,还从来没有过。面红耳赤的我只好大叫着敷衍过去。
「不管是拜托还是什么,只要我还在被蕾吉奥的瞄准,就算我拒绝结果不也是一样的吗!」
「哎呀,被发现了?」
艾伊莉丝淘气地吐出舌头,「忒嘿」地笑了。给人一种老成印象的她还会做出这样的表情着实让我意外,见识到了和记忆中有所差距的可爱。
「说什么被发现了……想怎样啊,这是」
四肢无力的我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艾伊莉丝也同样笑着微微倾下头,「那,我就理解为你答应了可以吧」这样说道。淡紫色的头发勾勒出她小巧的脸颊轮廓。
「……我知道了。只是因为市民的义务才接受的哟」
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抛开恐惧不谈,为打倒蕾吉奥而协助的话倒是让人酣畅淋漓。
「谢谢,之后就请多关照啦。这样的话,这个给你,要随身携带」
递过来的是一枚小巧的蝴蝶胸针,还有一把和我手掌尺寸差不多、看上去像个玩具般的枪。
「是什么东西啊,这些」
「发信机兼警报机,还有武器哟。这之后,虽然时常会有葬花少女暗中保护你,但是万一跟丢了你,这些就是为了那个场合配备的。蕾吉奥接近你时,这枚胸针会闪烁起来同时还会响起警报声提醒你。距离越近,声音和闪烁程度就会越激烈」
说明完胸针后,艾伊莉丝用手指指着枪的侧面。
「这里是保险栓。不打开是开不了枪的哦。啊,虽然看上去像个玩具,不过这个,可是攻击魔法媒体(Militant)哟。Militant的意思你知道吗?」
「记得是,专为使用魔法的道具,这样吗?」
我说出依稀记得曾经从阿久津那儿听说过的知识。
「虽然差不多,但是很可惜哦。Militant是我们葬花少女所使用,发射『专为攻击的魔法』的特殊器具哟。简单来说就是魔法兵器」
「说到这里,这个,魔法到底是什么啊?」
「这是机密事项哟。你们市民只要当成是什么很厉害的能源块就行了。你就记着,这原本是蕾吉奥的东西,但是葬花少女为了保护你们而使用了它们」
「总而言之」,艾伊莉丝将跑偏的话题拉回来。
「即便是这种玩具一样枪也有充足的威力,注意不要误射和走火。错误使用的话,就算救下了你的命,因为赔偿等诸多因素,你的人生也会就此结束」
美丽的笑脸爽朗地说出如此恐怖的事情。
「这把枪相反不是相当危险吗!」
「是吗?但是对你来说却是必要的吧」
艾伊莉丝那淡紫色的双眸捕捉到了我的眼睛,看穿了我的心。
「呐,和蕾吉奥遭遇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四肢无力,像是孑孓一样被抓住」
像孑孓一样。胸中反刍着这句话,然后鲜明地回想起那时的感情。本能的恐惧。但是除此之外——
「因为自己的无力而无法贯彻正义,所以相当的悔恨,我说的没错吧?」
我紧咬嘴唇点头。没错,悔恨。空有一腔热血却没有任何力量的自己充满了悔恨。用力握住贴上创口贴的手掌。螳臂当车。我一个人的力量和蕾吉奥比起来,就和那时握在手中的玻璃片一样脆弱不堪。
「那么,你就应该拿上它。蕾吉奥也不会想到会受到我们以外的攻击吧,或许这能让你有机可乘。但是」
艾伊莉丝说到这里温柔地笑了。
「大概不会发生让你不得不使用它的事态哦。因为做这种事情是<我>们的工作。所以,你就放心吧」
「……我知道了」
重新收下枪,确认保险栓后放入了裤子口袋。尽管看上去有种不自然的膨胀感,不过怀疑将真正的枪放进裤袋的家伙也不会存在吧。
「我被盯上了还是向学校请假比较好吧?不然的话,会把同学也一起卷进来啊」
「不用。这件事上,我希望你还是如往常一样。蕾吉奥并非完全没有智能。希望你有所戒备的行动越少越好」
「但是——」
「就算发生了什么,<我>也会保护大家的。所以你就相信我吧」
感觉到强烈的职业意识后,我同意了艾伊莉丝的话。
「明白了。就拜托您了」
「这件事在事情解决之前还希望你不要和其他人提起。这姑且是诱饵作战,是葬花少女队和你之间的秘密」
艾伊莉丝做出淘气的样子,在嘴唇前竖起食指。
「走漏风声的话,就惩罚你哟」
随后再一次和我握手并说着「再会啦」,打开了校长室的窗户。你是要从那里回去吗!我在心中吐槽之际,艾伊莉丝侧过头,「啊」的一声突然转过身。
「不好,我给忘了」
忘了什么,连这样提问的时间都没有,艾伊莉丝的脸就向我凑来,察觉到的时候,她的嘴唇已经印上了我的脸颊。脑海中变得一片空白。无论是感触还是什么其他的都感受不到,根本就没有这么做的空余。到底是一瞬间,还是持续了好几秒,就连这些都无法把握。
「报酬的订金哟。让我们彼此努力吧,葛见君」
看到像稻草人一样呆立在原地的我,艾伊莉丝心满意足地送完秋波,从窗口飞了出去。
上课结束的铃声敲响。因放学后的解放感而立刻熙熙攘攘起来的教室中,只有我一个人趴在了桌子上。看到这样的我春野相当诧异。
「阿葛,你怎么了?从午休回来就一直很奇怪。在校长室发生了什么?」
「还不就是找去谈话这类事情,别在意啦」
可是春野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一边「唔——」地念叨着,一边把脸凑到我身边,用鼻子嗅着什么,然后带着微妙又深刻的目光看向我。
「……阿葛,有点臭」
「干嘛说我臭啊。讨厌我到这个程度吗」
「不对。我说的是有不认识的女人的气味」
你是小狗吗。
「是、是你的错觉吧」
避开春野的目光说完后,冷汗从我的背上滑下。一回想艾伊莉丝的吻就愧疚起来。尽管也有感到些微幸运……
「怎么了葛见,见异思迁可不好哦」
「才、才没有见异思迁啦!你在说什么啊相马!原本就没有见异思迁这一说法!」
「阿葛,你果然好奇怪……和我说实话,不然我就要生气了」
望向我的春野用小巧的双手紧紧抓住我的双肩。虽然很想大喊「你的『不然我就要生气了』根本不能相信吧」,不过这句台词也同样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是如自己在自己的死刑执行书上签名一样的话。然而艾伊莉丝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得隐瞒下来不可。原谅我春野,我有保密义务啊。
阿久津则对佯作不知情的我一脸坏笑。
「葛见,是艾伊莉丝吧?」
「哈?」
我努力压下就要飞出来的心脏。为什么阿久津知道这件事?
「什、什么呀,竟然说是艾伊莉丝。为什么……」
「还敢反驳,一定是今天早上那件事。近距离看见了吧。我们美丽动人的葬花少女队,其队长艾伊莉丝!被她救下的少年因此一见钟情之类的,是这回事吧?」
阿久津津津乐道地从桌子里抽出一本笔记本卷了起来当做麦克风伸到我面前。
「那,你们俩怎么样了?葛见老师。见异思迁如何?见异思迁了吗?要修罗场了吗?」
「不,虽然她确实是个不得了的美人,让人感觉光是看着就占尽了便宜。但是就只是这些,要说是见异思迁还——」
「哼。继续?」
「嘛、嘛啊。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好不好?比起这些,不快点打扫完回家的话要被班主任骂了。快点,打扫卫生,打扫卫生」
就这样强行改变窘迫的话题,但是春野却没有被蒙骗。
「好奇怪。阿葛根本不会这么积极地打扫卫生……」
「是、是吗?没这回事啦。喂,阿久津,你把垃圾桶——」
「果然很奇怪」
春野紧盯着我,断言道。
「难道说,你在校长室和艾伊莉丝见面了?然后还——」
「艾、艾伊莉丝不可能会在这种地方吧!」
「快说实话,现在立刻!」
「真是的,春妹你啊,这么在意的话直接交往不久好了」
女子三人带着平静的语气加入进来。
「葛见君他在其他班上的孩子里意外地很有人气哟。因为体育万能所以十分引人注目哦」
「而且和你们在同一个班上,哇,好热啊,这样的大家都相当清楚所以也只有那样啦」
「没错没错。这份闷热似乎还会引发灾难,还是尽可能远距离观望吧」
「这么说来,葛见君就要被谁抢走了啊。真是意外」
「说、说什么抢走啊——」
「呐呐,葛见这么有人气是真事?那我呢?我呢?」
打断叫喊出来的春野,阿久津朝女孩子们探出身子。
「阿久津倒是没听说」
「嗯,没听说」
「什么呀,这太奇怪了吧。明明说我长得这么可爱!」
「但要是真的和艾伊莉丝发生了什么的话,就算是春妹形势也很严峻呀」
「别无视我!」
「好吵啊阿久津。确实是呢,艾伊莉丝可是全Chrysalis居民憧憬的对象呢!」
面对阿久津和气氛热烈的女子三人,春野满脸通红地摇起头。
「我、我根本不在意!真的!阿葛想干吗是他的事情。我、我只是……」
声音越说越笑,到了最后甚至颤抖起来。赶快做些什么呀,女孩子们朝我投来这样的目光。就算你们这么说,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行啊。
「这个,你瞧,就是那个……哎呀,这个」
我将双手从正面放在了面向我的春野的双肩上,试图寻找圆场的话。
「啊、啊咧?你,头发长长了吗?」
「阿葛这个笨蛋!」
春野叫骂起来,然后拎起自己的书包离开了教室。阿久津一边说着「笨蛋啊你,真的是笨蛋啊」一边摇动我的双肩。顺势连头也一起摇动起来。
「那种场面下要说『你头发剪短了吗?』还稍微好些,长长是闹哪样?碰运气吗?再怎么想也不可能的啦!」
「抱歉,一不小心就说错了。不对,你们不觉得最近春野像小孩子一样吗」
「像小鬼的是你」
「葛见别管了,快追上去」
女孩子们也跟着眼镜深处盯住我的相马起哄。
「对呀,这个时候就得追上去。你是男人吧!」
「赶快言归于好哦」
「夫妇圆满才是最重要的啦。举办结婚典礼的时候要喊上我哟——」
听着他们胡言乱语,我追出了教室。
——他,是凡人。
这是<我>的感想,目前的评价。虽不愚笨,但却平庸。彻彻底底的大众,平均化的市民。运动能力出众,然,同班级中顶尖运动员相去甚远。少年这般很难想象他拥有打破这个世界沉沦现状的东西。英雄自年幼期便会展示出其麟角。救世主绝不会为凡人。
然而。——他的存在无论如何都如此令我在意却是不争的事实。
并无突出才能的他为何将<我>的心牢牢抓住,实在是不可思议。即便想要分析理由,只不过一介市民的他,在<我>体内的情报实在太少。
那么<我>只有相信<我>的直觉了。
还有时间。随非无限,却不至令人焦急。相较之下,如今将那名侵略者排除才最为重要。必须要守护这座摇篮(Chrysalis)。
「鞋子还在鞋柜里」
春野的户外鞋仍然放在这里。虽然穿着拖鞋回家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不对,正常来考虑的话,应该是没有吧。给她发了短信,她也不回。
「跑到哪儿去了」
抱住头的我无意中看向了自己的鞋柜,两张便签用纸正平躺在里面。是春野的字。
『笨蛋阿葛』『除了我以外的女人都是宿敌』
「……搞什么啊这些危险的留言」
有点恐怖哦。到底是什么让春野做到这个地步呢。
「唔嗯,或许,是爱吧」
自己试着低声说出来,却搞得脸红耳赤。把刚刚的发言从记忆中抹消掉,然后思考起春野可能会去的地方。学校里能让女孩子随便休息的地方只有屋顶庭园和图书室,要不然就是学生食堂。
可是最后,这些地方哪儿都没有春野。没有办法只好再次去确认鞋柜,鞋子果然还在那儿。那家伙到底跑到哪儿去了啊。我踱着虚晃的步子漫无目的地寻找着,然后在电梯和自动扶梯被改造成了紧急时才能使用的西侧楼梯的平台上发现了春野。完全忘记了,沉淀着昏暗空气的这里平时并不会有学生接近。既然是独身一人,那么这也是完美的场所吧。
刚想出声喊她便打消了念头。站在那儿的春野,目光十分涣散。
「……已经……可是……、……为什么……」
而且还按住墙壁说着什么。好的,再不发现我就跑不了咯。
然而,春野在那儿轻微呻吟起来,倚靠着墙壁蹲了下来。用手按住腹部,痛苦地发出慌乱的呼吸。
「啊、喂,没事吗!」
我慌张地飞奔而出,春野则一脸吃惊的样子睁大了双眼,随后又立即痛苦地扭曲起脸。
「你怎么了啊,要去保健室吗?喂,能站起来吗?」
拿起她的手握住后,春野摇了摇头,发辫也随之摆动。纤细的脖颈上伸出的汗珠让后面的头发粘在了上面。
「没关系。还不至于要去保健室」
「别说傻话了,看上去这么痛苦。要是恶化的话——」
「真的没事,别管我。……只是单纯的,生理痛」
俯下身的春野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呆在了这个地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
「……那个,怎么说……抱歉」
对于这种敏感的话题,我只好默不作声。
「唔唔,对,该怎么做才好?要是有我能做的事情……」
「经常会来的所以别担心我了。……止痛剂也喝过了」
「是、是吗。那,我在这边你也冷静不下来吧。……不好意思,马上就离开。我会在图书室周围消磨时间,你要是不痛了再和我联络吧」
刚想站起来,我制服的下摆就被春野拉住了。低下的嘴唇不安地蠕动着。
「就在这里,就行了。不对说错了,那个……」
仅仅一瞬间,她抬起头看向我,然后犹豫着吐出小小的叹息,看着地面说道。
「哪都别去」
「知道了」
被她这样请求后,我紧握住她的手坐在了她的旁边。低着头的春野虚弱地笑着,轻轻说了句「……谢谢」。
听着放学后那模糊不清的吵闹声,同时感受着从手心传来的春野的体温。这样的情景总觉得过去也曾有过。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起来。不对,正因为是青梅竹马,所以这种情景肯定有过很多次吧。尽管如此单纯地牵起手的机会很久没有过了。
之后,我忽然在意起春野的小巧。虽然也有弓起背坐着的原因,但是会有这么多的身高差吗。本来以为最多只有十厘米左右的差距,现在看来,或许有将近二十厘米了吧。
「呐,春野」
「……什么?」
「……你,是这么娇小吗?」
「娇小……?」
会错意的春野低声呻吟起来。
「……那是,从明天开始,不要便当的意思?」
「不、不是啦,什么都没有」
遭到误解了。我只好抱紧膝盖缄默不语。我超过她的身高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从前各个方面都被说小不点的我也在中学三年期间内赶上了平均值。
正当我看着变长的手脚,感叹起成长并沉浸在成就感中时,春野的身体似乎恢复了过来。
「已经,没事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带着虚弱的微笑将手从腹部离开,叹了口气后像是回忆起什么一样皱起眉头。
「那,到底……」
「嗯,什么?」
「午休时……在校长室里发生了什么?」
「啊,嘛,总而言之……我去学校食堂买了杯红茶,一起喝吧」
我撕开从包里拿出的纸袋,春野则像只做出威吓状的野猫一样端起肩膀。
「……哼,不行。没收!」
一把夺过去,扔进了自己的包里。
「哈?喂,干吗突然抢走啊」
看到正色起来的我,春野鼓起脸颊背过脸。
「不要」
「你说什么不要」
「学校食堂的红茶这种东西绝对,绝对不行」
「至于说到这个地步吗——」
「因为,我有咖啡」
春野一边说着一边从书包里取出不锈钢水壶。
「虽然是冷冻咖啡豆,不过还是用真正的豆子磨成的。……想和阿葛一起喝才泡的」
鼓起脸颊,直直地向上盯着我看。
可恶。意识到对春野的想法改变后,我根本无法直视她的脸,只能背开她的目光坐到楼梯的边缘。春野也提腰移到我身边,拧开水壶的盖子。还没打开,周围便飘满了合成咖啡所没有的复杂浓香。
「给,还很烫要当心点哦」
「啊啊,谢谢」
我接过注入兼任杯子的水壶盖中的咖啡,品尝起来。
青梅竹马所泡的咖啡别具一格。难以言表的幸福感满意而出,心不在焉地看向楼梯下的平台窗户。橙色的夕阳照耀着我们。这么悠闲的日常的记忆,也许,将来会作为无可替代的回忆珍藏在心中吧。
「……阿葛,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刚从幸福中脱身回来,就看见春野那对紧盯我的目光。
「啊啊,抱歉。这里的夕阳太耀眼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所以说,是味道的感想啦」
春野说话的同时手臂也挥了起来。我见状只好像平常那样躲避开来。
「咿呀!」
春野失去平衡倒了下来,我帮她赶忙接下水壶。好不容易做好的咖啡洒掉也太可惜了。
「受不了你,有够笨的啊」
「为什么要避开来啦。再说,为什么只护住了水壶啊?我呢?」
爬起来的春野,鼻子因为撞到了地面的缘故,变得通红。
「啊,赤鼻的春野小姐」
「别给我起奇怪的绰号」
生起气来的春野作出讨要食物的姿势使出了猫猫拳。
「呜呜。全都是阿葛的错」
一点都不痛,反而很有意思,虽然这样的她让我很想就这样看下去,不过还是先遵从她的意思吧。「抱歉抱歉」如此道歉后,我从地上拾起她的头发掸落上面的灰尘。
「所以啦,如果不美味的话我也不会这样笑着喝下去」
「真的吗?」
自下而上窥探起我。看见她的目光,我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是啊。真的」
「是吗,那就好」
脸色骤然转晴,从我手中结果水壶,往杯子中又添上一杯咖啡。
「呐,咖啡,从过去开始就一直在喝黑咖,但是真的不需要砂糖吗?」
「我喝红茶也不放砂糖的。不太擅长应付甜的饮品」
「……嗯。说起来,确实是这样。都长这么大了还讨厌胡萝卜也和过去一样……」
「明明是蔬菜,吃到一半竟然会吃出甜味感觉很恶心。能吃下那种东西才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看到我面露苦涩,春野扬起脸庞眺望着远方微笑起来。或许是在回忆过去,回忆我们孩童时代的事情,回忆天空还不是<天空>,还是真货时的事情。
「我记得过去,你一本很重要的绘本被咖啡牛奶泼脏后哭得十分伤心呐」
「那是茶啦」
「啊,是这样吗?不管怎样,因为牛奶那本绘本之后变得很难闻啊」
是回忆起那种腐烂后的抹布的臭味了吗,春野微微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那是父亲在我生日时送我的绘本,所以十分珍惜。……嘛,算了。反正也对阿葛做了相应的事情了」
「嗯?那个我倒是记不得了。感觉是给了我很不合理的命令吧。说起来,那本绘本怎么样了?」
「不记得了。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像个孩子一样鼓起脸颊,这样的春野是如此可爱,让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虽然为了防止暴露而转过脸,不过春野似乎还是察觉到了。说了句「你笑什么」就一直瞪着我,我只好慌张地转移话题。
「啊,谢谢你呀。虽然不知道要用多少道工序,不过现在能喝到真正的咖啡是相当珍贵的吧」
「……没必要放在心上啦。因为我只是想和阿葛一起喝而已」
「是吗」
「嗯」
干脆点头的春野不由得耀眼起来,我将视线移向了平台窗户。
「啊呀呀。不知道我们活着的时候能不能出去呢」
耀眼的阳光让我眯细了双眼。这些光是布满Chrysalis天幕的光纤维让真正的阳光透射进来形成的,不过通过天幕并由<天空>重新组建的景色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绝对会出去的」
面对沉浸在伤感中的我,春野斩钉截铁地看着前方说道。
「为此……各式各样的人都在努力。即便是现在……此刻也是」
夕阳的映照下,她侧脸的轮廓鲜明地浮现出来。散发出金色的阳光的睫毛和头发是如此美丽,我望着她不禁如此想到。
看到她又重新转向这里的动作,我也移开了视线。
「嘛,我只要和春野在一起,在哪里都无所谓」
说完后我才发觉不妙,这句台词的杀伤力相当惊人。春野的脸眼看着变得通红,纤细的双臂挥动起来。
「…………笨蛋阿葛笨蛋笨蛋!」
「等、春野,为什么要打我啊,别这样啦!」
我叫喊着用双手抵挡住再次袭来的猫猫拳。
这种事情如果被别人看到,一定会咂嘴骂道「笨蛋情侣爆炸吧」,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构筑这青春的一页。
——铃,像是铃铛一样的声音只响了一次。
「刚刚的是什么?」
春野歪过头。不是手机的铃声,那样的话。
刚想起来摸口袋,那宛如濒死的铃虫般微弱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不会错的,是从艾伊莉丝那儿拿到的胸针。蕾吉奥接近才会声音与灯光一同闪烁,也就是说是那个。——没错吧。身体因紧张而变得僵硬起来。我警戒地凝视着胸针。窗外感觉有不自然的橙色光芒。
屏住呼吸。
然而,那之后警报声便不再响起。失去光芒的阴郁天空中,沉稳的深灰色铺展开来。
「别吓我啊……」
放下心后将胸针放回口袋,小啜一口冷掉的咖啡。春野一脸不安地向问我「那个,是什么?」。本想编一个谎话敷衍过去,不过还是作罢。春野的直觉太好了。大概不仅隐藏不了,还会因为说谎而让她更加不安吧。
「我啊,要是被蕾吉奥发现的话就死定了」
春野不断眨眼,像是无法立刻理解一样。
「……到底怎么回事」
「实际上今天,我在校长室和艾伊莉丝会面了。我因为今早的事件而被蕾吉奥盯上,于是成为了诱饵。刚刚的胸针是警报机。蕾吉奥在附近的话就会响」
「你……你是笨蛋吗」
春野那是在故作刚强吧。似乎想要笑着骂我笨蛋,但是却做不到,咬住颤抖不已的嘴唇缄默不语。
「别担心啦。葬花少女队会好好保护我的。刚刚应该也是在学校的周围待机呢吧?」
春野默不作声地抓紧了我制服的下摆。我抚摸起她的头发,春野却摇头挥开我的手低下头。
「……呐,阿葛」
发出的小小声音中,如同十分迫切般,点燃着微弱的热度。
「……我」
气息慌乱起来。
似乎连她心脏跳动的声音都能听到。
「对阿葛……」
我屏住了呼吸,只是看着她那颤颤巍巍着垂下的睫毛,欲言又止的嘴唇艳丽无比。
然而说到这里后,春野叹出一口气「还是算了」,一拳打向了我的肚子。
「好痛!你在干什么啊」
「我才不认识阿葛。大骗子。果然是和艾伊莉丝幽会去了!」
「说什么幽会。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笨蛋。阿葛什么的,去给艾伊莉丝做牛做马好了」
说真的,刚刚要被告白的气氛多少让我有些不安,现在反而放下心来。我也还没有做好将从小时候就一直持续着的两个人的关系给改变的觉悟。
「该回去了。阿葛,拿上这个我们回家」
春野把水壶放到我手上,唰地站了起来。
「喂,等,慢点啊」
无视了焦躁的我一个人走下了楼梯。在平台上停下的她没有回头。宛如呼吸也停止了一样,凝固在了这个地方。夕阳西下。世界逐渐被灰色所包裹。不知为何我没有离开这个地方,而是看向了微微俯下的她的脖子。
纤细的脖颈如同被风吹拂过的鲜花一样摇摆起来、
「如果,你在前方遇到了困难的事情……」
如梦似幻地,她只轻声说了一句。
「我绝对,会救你的」
像是嗫嚅着很久之前的决意。
「所以——」
句尾含糊不清的嘶哑声融入了暮色之中。
蛹之中
翌日清晨。应该是和春野一同去学校的时间,不过我回绝了她,一个人上学。虽然让春野吃了一惊而且还让她操心,但是我被蕾吉奥盯上的情况下,尽可能减少和她在一起,也能让她远离危险。就算艾伊莉丝对我说要『和平时一样』,这点程度上的变通应该会被允许吧。
因为无需去碰头的地方,所以我上学的路线也做了很大的变更。我家在新宿中央公园北侧的一幢高层公寓里,春野则住在方向和我完全相反的甲州街道附近的公寓中。和春野会合后再绕过中央公园大半圈的距离,就可以缩短十几分钟。
一想到我们曾是邻居就会觉得空虚起来。我和春野原来居住的公寓因为过于老旧而重新建造,双方不得已进行搬家,然后才分开了。不对,是公寓先建造,还是为了建造Chrysalis先规划区域呢。感觉快要想起来的时候——正走在路上的我忽然注意到了旁边一位仰望着我的孩子。
「……那个……大哥哥……」
幽灵般细微的声音。风帽被戴到眼眉上的缘故看不清她的脸。从身高来判断,大概是小学高年级的学生吧。粉色的连帽衫下穿着牛仔短裤,耳朵上带着粉色的耳机。扎成双马尾的头发则是从连帽衫中放到了胸前。
总觉得有种奇妙的存在感,或者说光是存在就充满违和感的孩子。不知为何,即使自己不想去一探究竟,这份感觉却挥之不去。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带着和我擦肩而过的工薪人员与学生完全迥异的色彩——。就是让人有这种感觉的怪孩子。
似乎对我并不认生,稍稍犹豫着向我搭话。
「……大哥哥……」
她朝沉默着站在原地的我伸出小手,拉住我的制服,露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我确实不认识她,看上去也不像是会迷路的年龄。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我惊讶地回应少女道。
「那个,出什么事了吗?」
「……这个,那个人拜托我给你」
突然递过来的,是雪花图案的便当袋和信封。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和春野使用的是相同的花纹。不对,从便当袋的使用感来看,这毫无疑问是春野本人的东西。
「嗯?也就是说,你是春野的朋友吗?」
确认后我解除了紧张感。虽然认为她是个怪孩子,不过若是春野的熟人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我接下便当,对她露出微笑。可是,少女却扭过头去。
「……啊,不是。……是个路过的人」
喂春野。别拜托路人啊。我和这个孩子之间降下难为情的沉默。
「……。是吗,抱歉啦。那个,这个信封有什么留言之类的,吗?」
虽然是为了转换气氛才确认的,不过信中还是像往常那样是张白纸。瞅了一眼信封的少女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不,这看上去尽管只是张白纸,却是封包含秘密的信哦。如果做些什么的话不知道会不会看得到呐」
「是这样吗……」
听完我的解释后又难为情地移开了目光。这名奇怪的少女怎么想都是个「奇怪的家伙」,真遗憾。
「真是的,春野也是,在学校给我不就好了,在担心什么啊」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交给你,她这么说了。那个,气氛还是状况什么的……」
「气氛……」
也就是说不能和我一起上学让她心情相当糟糕吗?就算这样,事到如今还会因为在同学面前给我便当的事情而害羞吗?
「唔嗯嗯,是吗,谢谢你。话说,你的学校在哪?不会迟到吗?」
「……啊。……是的。现在正要……」
少女支支吾吾地说着,然后发出了悲鸣。
「……诶?」
「嗯?怎么了吗?」
无视询问的我,她用手按上耳机垂下头。似乎是在和谁说话,微弱的声音嘀咕着「但是」以及「还没有」这类词。耳机估计是连着手机或是什么东西吧,我想象着。俯下头的少女表情由于被风帽遮挡所以窥视不到,不过却能看到牙齿紧紧咬住的嘴唇在动。
「……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接着连头也不回,犹如脱兔之势地朝我前进方向的左侧九十度跑去。
怎么了?呆若木鸡的我此刻却似乎感觉到了别的事情而感到一阵冷颤,总之朝她的背影喊了一句「别摔着啊——」,向着学校走去。
「真是一个怪孩子呐……」
即便还让人有所挂念,但我感到无可奈何地看了眼智能手机的时钟后大喊起「不好」。
「今天第一节课不是体育课吗!」
我的高中没有晨读,所以到了有体育课的那天不是将移动时间计算在内提前到校,就是直接去远离学校的体育场。要怎么做呢。
「都要迟到了管不了那么多啦」
大喊着糟糕,我跑了起来。这个时候,我的意识已经沉浸于日常之中,完全忘记了对少女感觉到的违和感。
「呀啊啊吼吼吼吼吼!」
阿久津像只人猿一样在这片十分宽广的场地里乱跑乱叫。
「哎接下来连着两节都得是体育课……」
我温柔地注视着跑步的阿久津和相马两人,同时开始了老少咸宜的投接球。
「嘛,这也没办法嘛。只有这里是空地,虎视眈眈的家伙遍地都是啦」
学校里没有体育设施,所以上体育课的时候必须得借用临近的运动场,但是小学、初中、高中大多都是这种情况,而为了兼顾顺序,有时候就会变成一些出乎意料的上课状况。
今天上课的内容分成两部分,女生在东京体育馆练习排球,男生则是在旁边的棒球场玩垒球这种活力四射的运动。将职业选手比赛用的场地爽快地借来上课,这也只是在Chrysalis中才有的特典。过去是绝对不可能这样的。嘛,曾经吸引了日本全国一亿几千万人的比赛主办会场让Chrysalis中这几十万人来用的话,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人口这么点,活动次数也就不算什么了。
「对了,这里的花火大会是什么时候没有的啊……」
我一边扔出球一边整理起眼前的情报。恍如青空般广阔的球场视野广阔,我确认了避难路线后,想起放入体操服口袋的那个警报机兼发信机胸针。虽然从那之后一次都没有响起过,但是一旦蕾吉奥来这里的话,不做些危机预测可不行。
教师去照顾女生那边了,这里完全处于放养状态。紧急事态发生之际没有管理者会让人很担心,不过既然和艾伊莉丝的约定是秘密,那么也没有理由特地将她喊到男生这边来。话说回来葬花少女到底在哪里呀。不由得开始寻找她们的身影,不久我便苦笑起来。如果要是那么简单就能找到的地方,我成为诱饵的理由也就没有了吧。虽然令人十分在意不过也无可奈何。
过了一会儿,正当我紧张感爆表时,阿久津过来了。
「咿呀——吼,真是奢侈呀!太棒了!呐呐葛见,第二组的比赛什么时候?前面?后面?」
阿久津猛地接着相马投来的球,然后询问道。
「先是第一组对第四组,刚刚划拳决定的。第二组和第三组在后面」
「后面吗,嘁」
因为即便是使用球场的体育课只有四个班的男生一起上,也还是有将近八十人,所以就将大家平分为两班轮流使用场地。猜拳决定先比赛的一边,而输掉的一方则要帮击球手打下手。在专业球场还能用垒球打出本垒打的家伙虽然不会有,不过球被打飞的情况也是有很多的。
「啊啊对了,葛见。昨天那件事,最后和春野同学怎么样了?」
「唔,哦哦,我们和好了……把我们的恋爱小故事说出来也没事吗?」
「别听他说啦相马!你这现充爆炸吧!」
「不,我对他们两个人到底发生了十分感兴趣——」
「呐呐,话说回来呀」
阿久津开始强行改变话题。
「之前不知道,靠近这边的千駄谷隧道可是有名的灵异地点哦」
眼睛里闪耀着星星,还用着十分适合说鬼故事的语气慢慢发出声音。
「啊啊,好像是因为上面是墓地之类的……嘛,也是习以为常的故事嘛」
「什么啊,相马你知道吗。那么,这边如何?新宿的某个地方有个巨大的地下墓地,一旦发生什么,巨大的机器人就会从那里出击哦!我们学校也是用来变形合体的传说」
「太中二了。有那种东西的话,你喜欢的葬花少女的存在意义不就变得不明了吗」
「呜哇,葛见说得好过分。这是浪漫啊浪漫,给我搞清楚啊!」
「是吗,我也听到过类似的传闻哦。东京的地下有好几条像是迷宫一样的秘密通道,而且还有专用车辆在那里行驶的传闻。当然我知道那大概蕾吉奥来袭时,为了国家官员移动到安全地点而建设的地下通道吧。比巨大机器人要现实多了」
「什么啊那是。真是无聊」
正当和他们一边投接球一边兴趣盎然地谈天说地时,我被正在比赛的第一组的一个人喊了名字。
「喂,葛见。可以麻烦你代我打一下吗?」
听到这个要求后,正在对战的第四组发出了「真是胆小鬼」和「别请外援啊」这样的嘘声,不过第一组这边倒是用「少罗嗦,你们都五比零了,稍微做点让步也无所谓吧。再说,我们班里都没有会玩的啊」给予还击。看起来,将要输掉比赛的第一组因为不想让二死满垒的机会逃走所以才想找代打。(译注:二死满垒,棒球术语。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谷歌,总之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哦,知道了」
「葛见,昨天你手受的伤没事吗?」
我将手拿出手套,朝着为我担心的相马甩了甩。
「我说过一会儿就能痊愈的吧。完全没问题啦」
「就算你这么说……真是结实啊……」
我在相马目瞪口呆的羡慕眼神下甩出一句「那么我去去就来」转身离去。
「要打出本垒打哟!」
感受着他的声援,我走到击球区前拾起球棒,确认触感。「呀啊,葛见君——」「好酷——」「帅呆了,让我看让我看!」一系列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同班同学则用「吵死了,会干扰到击球啦!」骂了回去,我在一旁只能轻轻叹气。将视线转向投手凸台,第四组的投手正全身充满了强烈的压迫感瞪视着我。
感觉精准,似乎状态不错。眼神交汇的投手和击球手的紧张感让旁边的声援也停了下来。大家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比赛情形。
——铃。
警报响起。这个宛如铃铛般的声音十分急促,而且音量逐渐增大。
阿久津歪过头。
「怎么了?手机?葛见你啊,打比赛的时候还把这种东西带着很危险呀。把它给我保管吧——」
「不对」
我血色尽失,朝阿久津那悠闲的声音叫道。
「快跑!蕾吉奥来了」
球场上,所有学生都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喂喂」,一决胜负被被打断了的投球手也苦笑起来。
「什么啊,想吓唬我,好让你方便击球吗?这种手段是不会得逞的哦」
「失言了啊,葛见……」
大家都开起了玩笑不当一回事儿。既然不知道事实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我对他们的反应感到十分焦急,所以竭尽全力再一次喊出声。回忆起昨天对峙的蕾吉奥的姿态,回忆起那家伙轻而易举便能斩断大楼的无形之力。
即便只有一击,直接吃到的话,这里的全员根本毫无生还的可能。
「别管了快逃啊!」
然而,我的喊叫却和爆炸声重合在一起。闪耀着强烈光芒的魔法迅速掠过头顶,砸在了击球区与投手凸台的中间。身体收到风压的冲击摇晃不稳。我在飞舞起来打上皮肤的沙尘之中踉跄地护住脸。耳中传来了悲鸣,同时也听到了欢呼。
「是葬花少女!」
睁开双眼,看上球场的正上方,各自拥有青、黄、绿发色的三名葬花少女正和昨天那只白色的蕾吉奥在天上描绘出轨迹,互相纠缠,激烈战斗。她们手杖状的Militant和蕾吉奥的指尖各自释放出的强烈光热互相抵消,发出冲击金属般沉闷的声响在空中崩散成火花。飞速展开的魔法能量弹明灭不息。一目了然的死斗。
但是对于这场战斗,无论是谁都兴致勃勃。毫无例外,阿久津也瞪着亮闪闪的眼睛像个孩子一样闹腾起来。
「是葬花少女报春花、决明子和铁线莲。好帅气。喂,快看啊相马!我第一次看见葬花少女和蕾吉奥战斗的场面欸!」
「啊,啊啊,确实是啊……话说,这是观战的场合吗」
强行打消热情的相马敲了一下阿久津的头。
「要去避难了」
「咦——,为什么啊。至少让我拍照上传一下吧」
为什么你妹啊。我也情不自禁地怒吼起来。
「我们在这边的话不就变成葬花少女的绊脚石了吗。喂,大家」
我朝场地上的人喊去,但是反应十分微弱。
「喂喂,开玩笑吧。放过这么好的场景」
「确实呀……」
大家乐在其中地仰望着上空的战斗,饱尝起突然降临的蕾吉奥VS葬花少女的特别比赛。和昨天的液罐车事故一样。他们太过依赖葬花少女,甚至都放弃了焦躁和危机意识,错以为这种场合下还有余裕。所以,到处都充斥着这样的人类,不是中暑就是脑子坏了的样子。
我的身旁,第四组的学生笑了。
「小意思啦。那可是一对三哦?被解决只是时间问题吧」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置身事外啊。我挠了挠头。想要说服所有人是不可能的了。我离开这个地方的话,蕾吉奥就会跟着来追我吗。我跑到外面,将蕾吉奥引出去——不行,因为这样会把外面的行人和东京体育馆里的春野卷进来吧。我该怎么做才好?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然而,在我行动之前事态就发生了变化。从战斗开始还没有经过两分钟吧。
「报春花她!」
阿久津叫了起来。没能躲开蕾吉奥排山倒海般猛攻的葬花少女被击飞,摔在了三垒那一侧的场内观众席那儿。强烈的撞击声震撼着鼓膜。大范围的座椅被掀起,尘埃形成的白色烟雾纷纷扬起,令人无法判别情况。很快,席卷而起的座椅碎片零乱地散落到了一片寂静的场地之上。
「……骗人的吧」
不知是谁呻吟着。到了这里,大家脸上满溢的各色表情总算由对葬花少女的狂热转变为了对蕾吉奥的胆怯。无论是谁都想起了眼前的恶魔并不是猎物,而是猎人。战斗还未结束,还在头上的天空继续,残存的两名葬花少女明显被蕾吉奥压制了。
另外一个人愣在原地说着「这,是要输了吗……?」。这种未来已经到了十分容易预测的程度,她们就是如此显而易见的劣势。
「快逃!」
我只能抓住本能的尾巴大声喊道,相马也开始陪我一同疏导。
「没错,这里太危险了!」
这句话如同回声一般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不知是谁起头开始朝出口那跑去,剩下八十余人中的大部分人也都争相涌向大门。一瞬间,场地上一眼望去只剩寥寥数人。——我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开。
「葛见,你在干什么啊!」
注意到打算留在球场的我,相马喊出了「快点走啊」。
「我不走,因为有隐情啦」
那只蕾吉奥是瞄准我而来的。我不能和大家一起去避难。
「说什么隐情」
突然,阿久津发出了悲鸣。
「喂,那个!」
他的手指指向了三垒那一侧的场内观众席。随后响起的爆炸声阻塞了我们的耳朵。
「……!」
被蕾吉奥避开的葬花少女的魔法破坏了夜场照明灯的灯柱。失去支撑的照明灯任由自身重力的牵引,倾斜,响起宛如怪物悲鸣般的不详金属音,缓缓迫近球场场地。正在倾倒的照明灯前方,正是葬花少女被击落的地方。在这样下去,她就要被压在下面。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总之,你们两个先到外面去!」
我从口袋里掏出艾伊莉丝给我的枪,打开保险栓并朝他们吼叫起来。活到现在我都没有开过真枪,气枪倒是有玩过。Militant更是想都不会想,没练习过才算正常。
「葛见?」
阿久津看到我摸出了玩具一样的枪,一时之间张口结舌。或许是在想我脑袋是不是烧坏了吧,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时间解释了。决定狙击照明灯。对我的意志产生了反应,枪口的前段展开了淡紫色光芒的魔法阵。仿佛呼应着我的心跳般,小小的光圆朝狙击的方向增加又增加了多层结构。
没事的,能射中。
「去吧!」
我短喝一声,抠下扳机。枪口受到超乎想象的后坐力跳了起来。奔流而出的紫光偏离目标而过。参考这条轨道,我将后坐力考虑进去定下预测的狙击弹道,继续射出三发,其中的两发击中了照明灯的支柱。中弹点被闪光包裹,然后爆炸开来。由于这道冲击,照明灯产生巨大的歪斜,偏离了原来的倾倒方向。虽然撞向看台并将看台上的椅子压碎,不过却错开了被击落的葬花少女的位置。
「……总算是,得救了,吗」
阿久津和相马目瞪口呆地看着拭去冷汗放下枪身的我。
「喂,什、什么啊,那是……」
「葛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嘶哑的嗓音质问起我。
「……抱歉,我现在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喂——」
「万一我出什么意外的话,到时候……春野就拜托了」
说完后才发现,这就是死亡flag一样的台词。我重新握紧枪身,看向上空还在继续的战斗。
「给我等下。你在说什么拜托了啊!葛见!」
似乎对于把我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感到不安,阿久津向我追问起来。然而,相马制止了他。
「走了阿久津」
相马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的样子,咬紧嘴唇。「但是」,他抓住无法理解的阿久津的手腕说道。
「……葛见,之后要向我们说明哦?」
「好的」
「知道了,那么我们去女生那里看看形势之后就去避难。这样就行了吧?」
阿久津一脸难以接受的样子,担心地想对说着「不好意思」然后颔首的我说些什么,不过最后似乎还是放弃了,轻轻瞥了我一眼。
「呐,葛见,你还带着手机吧?」
「不,我放在更衣室的柜子里——」
「那把我的拿去,要是发生什么就联络相马吧。千万别乱来啊,绝对不行!」
说完便转身离去。目送两人离开后,我赶紧跑向三垒那一侧的场内观众席。正在逐渐激化的战斗之中,被落向地面的流弹打中的频率也在增高。平整的地面伴随着爆炸声掀起、弹开,扬起烟尘。我冒着巨大的风险奔跑着。球场也变得破烂不堪,暂时要有段时间不能用了。
翻过球场中相对较低的一米八围栏,爬上看台。
然后赶到倒下的葬花少女身旁。长着青色头发——貌似是叫报春花——她的背部单元已经完全碎裂。手脚也被折断、压瘪,大量鲜血从她身体下方流出,沿着裂开的混凝土散开。尽管想带她去避难,但是这个伤势,外行人的我完全不知道移动她是好是坏,也不知道这么严重的伤到底该怎么应急处理才好。
看到这样的惨状,我完全说不出话来。面前的她睁开无神的双眼,发出嘶哑的声音说出「没关系」。为了让我安心才勉强挤出的微弱、僵硬的声音。我咬紧臼齿,拼命抑制住体内冲动的情绪。
「请振作一点」
脱下运动衫,正想用它绑住身体上的伤,多少止点血时——我感觉到了背后强烈的视线。
「怎、么?」
回过头,抬起脸。与空中的蕾吉奥的视线交汇了。在以两名葬花少女为对手的情况下,还能意识明确地看向这里。从那家伙那里释放出的压迫感刺入了我的肌肤。有种揪住心脏般的错觉。——但是,我不能退却。
我将无法动弹的报春花护在背后,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举枪指向蕾吉奥。
这个瞬间,有什么东西落向心底。咔嚓咔嚓,就像是某种东西的齿轮咬合般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仿佛就是我一直在期望的感觉。到底是何时开始,到底是为什么,根本想不起来。
——我在憎恨着。没错。我一直憎恨着蕾吉奥。——从过去就一直憎恨着。
「去死吧……!」
冲动驱使我的指尖叩上扳机,然而我却感到了突如其来的头疼。
视线扭曲起来,身体失去了平衡感倒向地面。
「…………!?」
连呻吟都做不到的我不断重复着短浅的呼吸。不知道理由。或许我在不经意间受到了蕾吉奥的某种魔法也说不定。即便无法活动,我也紧盯着蕾吉奥,拼命用失去知觉的手臂抓住掉下的枪。
听到了咆哮。是蕾吉奥吼出的。接着,仿佛释放出积蓄的力量瞬间发力的那家伙击败了残存的两名葬花少女。也就是说,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可恶」
那家伙接下来就要来杀我了——然而,它的行动却超出了我的预测。
蕾吉奥无视了我,直接往涉谷方向飞去。只有飞行魔法的残余光粒还留在空中,缓缓消逝。
——到底怎么回事?
解答这个疑问的思考能力却被头痛所夺取。我双手捂住额头,咬紧牙关站立起来。此时,艾伊莉丝总算来到了这里。
「葛见君」
艾伊莉丝只身一人离开宛如组成大雁迁徙队伍一般飞行着的六名葬花少女的排头,向我飞来。飞行魔法的紫光拖曳着柔和的轨迹。
「没有受伤吧?」
有种被从上空传来的温柔嗓音所拯救的感觉。连支配着脑内的疼痛似乎都消失殆尽。我点头答道。
「不,我。可是,她……还有另外两人,我想应该是在球场的外面,被蕾吉奥击落了」
一边说着,我的眼光一边落在了倒下的葬花少女身上。其他两人应该也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吧。心中苦闷的同时怒气也奔涌而出。
「回收班随后会来的。因为是人类的最终兵器,所以不用担心。这个孩子也是,虽然由于刚刚的攻击无法动弹,不过马上就会恢复的」
艾伊莉丝心情平稳地安慰我说「没关系哦」后开朗地笑了。我无法判别这是事实,还是为了让我安心而说出的谎言。就算问了也不会回答吧。「是、这样吗」,于是我强迫自己这样同意后,询问起事件的状况。
「现在到底变成什么样了?增援和被害的情况……」
「目前死亡人数为零,而且我也不会让这个数字上升的。增援就是刚刚和我一起飞来的五人。我想也该是和蕾吉奥接触的时候了。因为各地都有警备,所以能直接赶来的人数这就是极限了。……太大意了。一开始就派遣这个人数过来的话,也不会让那三人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击溃」
艾伊莉丝咬紧嘴唇,似乎是打心底悔恨的样子。妖艳的红色失去了它所拥有的色彩。
五对一。若是考虑到葬花少女的个人能力,应该十分足够了。一般来说,一名葬花少女就足以匹敌一只蕾吉奥。可是,只要看到适才在眼前展现的蕾吉奥的强大,我就无法放心。
「五个人,是吗……」
「<我>虽然也想去,不过那还有是佯攻的可能性,<我>必须回中心地带做防备。虽然做了再派增援的准备,不过<我>们也需要调整,至少还需要二十分钟。……但是,凭借现在的五个人一定可以打倒的。因为葬花少女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说完,艾伊莉丝用力拉住我的手。
「你也该去避难了。回学校就安全——」
「难道没有我能帮上忙的事情吗」
我轻轻抬起握枪的手,艾伊莉丝则皱起了眉头。
「那把Militant毕竟是紧急用的哟。这是葬花少女的工作」
「面对那一只蕾吉奥,就有三名葬花少女牺牲了。既然不能立刻派出大规模的增援,那么即便是我这样的,战斗人数不是越多越好吗」
「可是」
「这把枪的威力我认为有充足的战斗力」
我看着倒在前方五米处的照明灯的炸毁的痕迹说道。虽然没能向蕾吉奥射出,不过下次一定可以。看到固执己见的我,艾伊莉丝不知为何露出了十分震惊的表情。
「你……能用它开火吗?」
似乎难抑心中的激动,握住我的手施加了有点疼的力气。
「……诶?是的」
虽然不明白她所说的意思,不过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指向了刚才击中的照明灯。一看到那里,艾伊莉丝就睁大了双眼。
「好厉害」
她的声音因为兴奋而颤抖起来。
「你是来拯救这个Chrysalis的呢」
听到如此夸张的说法,我感到不知所措。然而却没有时间让我诧异。我继续说道。
「你说过那是擅长潜伏的类型吧。要是这次让它逃掉的话,不是又会找不到了吗。拜托你了。要是再让同学被卷入的事情发生……。我不想看到这个情况」
我看着艾伊莉丝那淡紫色的眼瞳,向她说个不停,而她则垂下眼睛,露出十分苦恼的样子。那只蕾吉奥,很强。她也明白现在的战斗力也有可能不足。一幅迟疑不决的样子,然后说着「好吧」点头同意。
「……那么,作为葬花少女队的队长,我正式向你发出请求。正如你所说,无论如何也要击倒它」
说完,艾伊莉丝从腰部单元取出一个筒状的东西递给我。
「这个是之前给你的魔法枪的配件哟。这个可以射出捕获用的束缚场。有效范围很广,所以就算有少许偏离也没事。不过只有一发,所以使用的时候需要格外注意」
我点头收下了交给我的东西。
「无论是蕾吉奥还是葬花少女,受到其自身所缠绕的魔法粒子的缘故,彼此的所在位置某种程度上是可以感知到的。可是,并非这样的你,说不定可以在对方没有感知到的情况下进行狙击哦」
只要我能用这个封住蕾吉奥的行动,或许就能在那一瞬间分出身负。
「我知道」
将视线移向蕾吉奥飞走的方向。头痛已经止住。我咬紧嘴唇,这次不会再对那家伙手下留情了。艾伊莉丝握住有所决意的我的手。也许是时间不再允许了吧。她微微浮起,作出准备飞上天空的样子,并且宛如祈祷般将我的手放在胸前。
「请不要乱来。万一你出什么事的话<我>……」
「没事的。而且我的身体超级结实的」
看到我如此断言,艾伊莉丝露出了些微苦笑。
「是吗。那——祝你武运昌隆」
接着放开我的手,向新宿站那里全速飞去。
我确认了胸针和枪后,向球场外走去。刚出门,警报声便再次响起。虽然只有微弱的声音,但是毋庸置疑,蕾吉奥还留在附近。
「喂,在那里!」
顺着刚刚擦身而过的上班族的叫喊抬起头,交错飞行的葬花少女和蕾吉奥的飞行魔法之光正在表参道周围的上空描绘出轨迹。尚未结束的战斗还在继续进行,应该这样说吗。
我紧盯这场战斗奔跑着。
驱使着自己的感情的真正理由,我还没有理解。
突如其来的战斗所卷起的暴风席卷了开阔的大道。
表参道上如同过节,热闹非凡。
被纳入Chrysalis中后,原本能够称得上是繁华街的大道平日里白天的集客力几乎为零才对,如今却人满为患。从服装上就能推测出他们是从学校和公司里逃出来的人。我的同学也在其中,相比于对蕾吉奥的恐惧,他们全都狂热地沉浸于能够目击葬花少女战斗的幸运之中。也许,被关入Chrysalis的抑郁会让人类以这种形式发泄出来。
随着鼓动起诸如「去吧!」这类的欢呼声,蕾吉奥和五名葬花少女在街道上并排栽种的榉树与大楼之间来回穿插飞行。魔法阵和魔法所散发的光芒在空中连绵不绝,宛如电光一闪而过。
然而就算是在五对一的战力差之下,蕾吉奥还是和葬花少女们战斗得平分秋色。
「不对,不是不分上下。葬花少女这边反而被压制了,吗……」
可以看到其中四人的移动单元或多或少都已经有些损坏。即便被压制,她们也没有逃离蕾吉奥而是与其鏖战。一边散开回避蕾吉奥发射的光弹,一边从四面八方放出为了击穿蕾吉奥的魔法。她们所放出的能量,无论哪个没能打出致命的伤害。两发被避开,擦弹的两发也只是略微削开蕾吉奥的皮肤。
「从正面直接上只会被躲开。必须从死角狙击……」
如燕舞般飞行的双方的动作远比我的呻吟迅捷得多,由于将大楼和榉树当做盾牌来回飞行,所以葬花少女和蕾吉奥的位置不时会进入我的死角的状态。
「哪里才有容易狙击的地方啊……唔」
爆风遮挡了我的视线。蕾吉奥释放的白色光球与葬花少女释放的红色炎风,附近大楼的窗户玻璃被魔法相撞所产生的余波尽数震碎,倾注掉落。从围观群众发出的呼声很难辨别到底是欢呼还是悲鸣,只知道是危机感薄弱的声音。拨开这片人墙,我环顾四周。
「可恶。哪里都没有吗……」
不管我怎么找,都没有合适的场所。每个通向屋顶的楼梯都被锁住。我焦躁万分,向映入眼帘的天桥跑去。
然而,被蕾吉奥的攻击打中的葬花少女猛地撞下来,我作为目标的地方轻而易举地变成了废墟。「喂,大丽花被干掉了」,有人喊叫出来。钢筋如同软糖一般弯曲,瓷砖碎裂。那一瞬间,落在我身旁几米处的流弹炸碎了柏油路面。榉树纷纷像是纸糊的玩具一样被连根拔起,倒在地上发出巨响。冲击引起地面震动,令人站立不稳。流弹的落地点都是在人群并不集中的地点,而且也没有出现受重伤的人,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这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样的战斗再这样继续下去一定会变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砸上天桥的葬花少女仍未起身。尽管从远处看去似乎没有流血,但是一定身负了十分严重的伤势。
抬起脸,视线的前方是如今建为历史资料馆的旧表参道之丘,横倒在地的榉木破坏了入口,开起引人入内的缺口。到此为止,我已经没有其他手段可以选择了。我摇了摇头,握紧枪把。这个状况下,已经无所谓讲不讲就礼仪来寻找地点了。只要把锁破坏掉就行,这样一来,利于狙击的地方就有很多地方可以选择了。
「不是山丘的话就不行啊。只建到三层楼这般高度的楼房根本不够高……」
一些高度比较高的榉木林十分碍事,无论是在上方还是在下方都没有优势可言。
我的目光移向了前方某栋土坯色的居民楼。
「六层楼……这里的话」
一定有利于击中那家伙。
阻拦侵入者的自动玻璃门上已经被打出了巨大的裂纹。踢破门上的玻璃,我向楼梯跑去。通往屋顶的门虽然也上了坚固的锁,不过被我的枪轻而易举地打飞了。
一登上屋顶,象牙色的葬花少女受到蕾吉奥的攻击擦过我的侧腹部,猛烈地装上护栏。发出尖锐而高亢声音的金属围栏因冲击产生了变形。
「……!你没事吗!?」
「……!」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再次冲着蕾吉奥飞去。
白色蕾吉奥已经处于不败之地。它的行动没有一丝空隙可钻,无论是魔法阵的展开还是收束都稍早一步。因此,葬花少女根本找不到发动魔法的机会。
爆炸声再次响起。蕾吉奥所放的白色冲击波贯穿了葬花少女,冲向天空。冲击波的残渣化成朦胧的光之粒子散开后,葬花少女全身虚脱般落下。这下,已经有两人脱队了。再加上球场上那场战斗被那只蕾吉奥打败的葬花少女,如今已经总共五人了。
「可恶」
将从艾伊莉丝那里得到的附件拿出来装到枪上,瞄准蕾吉奥。然而——我咂了下嘴。根本没法从正面瞄准目标。
「真是的,蕾吉奥和葬花少女的动作都太快了啊……」
轻易射击的话或许会打中自己人。即便如此,再这样下去。
调整呼吸,将满腔的不安和焦躁吐出。咬紧嘴唇,集中精神,制约自己。心情立刻平静下来。为了预测轨道,我的思维紧绷。
——这时。
脑中闪现出一片昏暗的天空。还可以看见在那舞动的火焰之光。
「……?」
不熟悉的记忆让我心跳不止。
这片火焰是什么?
——景色。
——头痛。
「……可恶……」
抑制住震颤的指尖,重新架好枪。
在我踌躇的这段时间内,又有一名葬花少女被蕾吉奥击落。
「混蛋!!!!!!」
扣下扳机。发射而出的束缚场散发着淡紫色的光芒,宛如菌丝般扩散张开,包裹住蕾吉奥的身体。
「做……做到了……」
身体由于安心而失去了力气。围观群众起先传出零星的欢呼,随后迅速扩散开来。蕾吉奥挣扎着落下。它的视线一瞬间和我交汇。
那个瞬间。
「————阿、——葛」
我注意到,它喊了我的名字。
「——诶?」
我怀疑起我的耳朵,呻吟道。名字,是叫做蕾吉奥的生物。它的声音,却是春野的声音。
蕾吉奥发出了春野的声音。
我绝对不会听错的,她的声音。
——为什么。
在茫然无措的我的眼前,挣扎着想要切开束缚场的蕾吉奥沿着大楼的墙壁撞上了地面。我看见了白色的头发。纤细的肢体。宛如重叠摄影般,娇弱的少女在我眼中与凶恶的蕾吉奥相重合。
「春、野……?」
欢呼声盖过了我的低语。「就这样趁胜追击呀!」「干掉它!」「混蛋怪物!」「快去死吧!」,针对蕾吉奥的骂声充满了恶意和憎恨。即便蕾吉奥已经完全动弹不得,围观群众还是像暴徒一样群聚在那儿。少女不断被人踢着,她的头发与蕾吉奥同样的雪白。然而她的脸却是我认识的春野的脸。
——太奇怪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幻觉吗?正常思考的话,这就是正确答案了。这样才符合条理。那我胸口的这份骚动到底是什么。我无法认清现状,无法接受现实,迈着蹒跚的脚步,倚靠在护栏上。
蕾吉奥总算摆脱了魔法的束缚,立刻挣扎着逃开。
葬花少女们当然不能容忍,开始追击蕾吉奥。电光火石般的光芒一闪而过,葬花少女们的攻击集中到蕾吉奥所在的大楼根基之上。
「为……!」
我睁大了双眼,眼前的光景令人难以置信。
蕾吉奥的周围明明聚集了平民。
「为什么……」
悲鸣此起彼伏。鲜血,手脚,四散飞溅。黏稠的绯红色溅上碎裂的玻璃门。还有人哭喊起「救救我」。即便如此,葬花少女也没有停下攻击的手。作为打败蕾吉奥的最终兵器,忠实地、不顾一切地履行了职责,向因为负伤而摇晃着低空飞行的蕾吉奥间不容发地持续进攻。巨大的花朵一次次绽放,爆炸产生的火焰在柏油路面上腾空而起。
另一边则是欢呼声不断。也没有逃走,也还有热情四射地继续为葬花少女应援的人。有两成以上的群众都是这样,宛如坏掉一样狂热地呼喊着,然后被卷入战斗的漩涡,抛撒出内脏死去。如此异常的景象。难以想象。
「为什么要痴迷到这个地步啊……」
仔细想想,不管是甲州街道发生的事故还是球场上的战斗,大家对于突发于眼前的事件的反应十分奇怪。危机感太过薄弱了。就算是对葬花少女的信任和依赖才让他们如此——不,那根本谈不上是信任,更不用说是依赖。屈服于恐怖之下还在称赞她们。这种状态只是疯狂。
视线的前方再次迸发出闪光和悲鸣。肉片飞散。
「到底是,为什么啊……」
受到魔法震荡起来的空气里混杂着兽类的味道。想到其中还包含人血和内脏的粒子,我就呕吐起来。从喉咙奔流而上的胃液强烈地刺激着鼻子。
「葬花少女不是将守护人类作为自己的职责吗……」
我呻吟道,同时视野里映出飞过来的葬花少女的增援部队。人数有五人。再加上现在仍在战斗的葬花少女就是八人,然而我却没有涌上一丝欢喜。已经分不清谁是敌人了。头顶上,她们为了击出魔法展开起巨大的魔法阵。她们的眼中根本没有我们的存在。她们现在只看着蕾吉奥。击败蕾吉奥,为了这个目的,完全不在乎这里的人将要全部牺牲。
「住手……」
传达不到。传达不到她们的耳中。
八人的魔法粒子混合、交融、堆叠成多层构造的魔法阵,缓缓变为光彩夺目的金色。用皮肤都能感觉出在那里压缩的魔力不断膨胀。
「……!」
我猛地弹起跑下楼梯。两步并作一步,跳跃般驱动着身体。
那团强烈的光被释放出来的话,无论是哪里都会被破坏。无论是谁都会死。
跑出居民楼后,我将枪口指向眼前仍旧狂热着没有动弹的人,指向这二十人左右的团体。
「你们给我快逃。不然我就开枪了!」
几乎没有反应。回过头的他们用浑浊的眼神对我怒目而视。——想象之中的事态。我沉默着扣下扳机,在跟前的柏油路面上开了一个孔。接着,再一次将枪指向他们。
「你们想死吗」
我宛如悲鸣般吼叫出来。根本不可能实行的威胁。然而,这足够让他们的眼睛里点上恐惧之灯。看了一会儿开始逃跑的他们的背影,我看向蕾吉奥。犹豫了一下后,我还是走到了蕾吉奥的身旁。将拿着的枪放回口袋,抱起她的肩膀。
这份轻巧纤细的触感是我十分熟悉的东西。
「春野!」
我情不自禁地用这个名字喊起蕾吉奥。
「喂,没事吗!」
可是,我却被一幅快死模样的她扑到在地。
「快趴下!」
之后,空中的葬花少女放出了强烈的光辉。宛如弹簧般压缩的魔法阵释放出庞大的力量。火焰与闪电都无法匹及的耀眼光芒在发出压倒性的热量时也在瞬间夺走了我的视野。
「——背德之境啊!毁灭皇后(Ruined Queen)」
喊起来的同时,连成好几重镜面般的银板状手镯浮现在她的手腕之上,随后产生的光辉卷起漩涡,和葬花少女们放出的魔法互相抵消。
手镯也因此如同耗尽力量般消失不见。
蕾吉奥宛如看准了这个时机,突然跟随重力一头栽下。
在我眼前,只有几十公分的地方,跌倒在柏油路上的小小身躯挣扎着。蕾吉奥——不,现在看到的已经不再是蕾吉奥的姿态了。身上穿戴着描绘出洗练曲线的机械单元,手持同艾伊莉丝一样的巨大枪械,这份姿态正是葬花少女。
单元由如雪的纯白、像乌木的漆黑以及似血的赤红所构成,身上的衣服则是与其相同的配色,头发纯白。眼瞳绯红。她手上的两把枪,一把是犹如熟透了的苹果般的深红。另一把则是涂满了不详的漆黑,只有枪口灼上了烙铁般的红色。
摔倒在地的她抓住那把漆黑的枪,还没拿起来就滑出了她的手心。鲜血从她身下的柏油路面上溢出,扩散开来。无法挽救的巨量血液流出了她的身体。
「……抱歉」
嘶哑的声音掠过耳边。
「我……已经、动不了了」
她说。
「快逃」
春野的面容,春野的声音。
葬花少女们在上空再次编织魔法。为了这次可以给予蕾吉奥决定性的一击。
展开而起的巨大光环充斥了我的视野。
谁是敌人?什么才是正确的?我不知道。
脑中已经一片混乱。我只知道,我不想让她死掉。就算不知道什么才是真实,这家伙保护了我也是事实。仅凭这样。
因此。
——因此?
思考空转起来。这个地方现在能做什么应该做什么。该怎么做才能打开局面。该怎么做才能帮助她。根本没有考虑的空暇。
不管是逃走还是放任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葬花少女的魔法释放出来。
与此同时,我拿起倒下的春野手上的漆黑的枪。除此以外,我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做了。正如春野保护了我一样,我也要守护她。
「住手啊啊啊啊!」
我恳求着,为此扣下了扳机。
视野漫出一片纯白。
记忆有段空白。仅有几秒钟失去了意识。
游走全身的疼痛让我清醒过来。头痛尤其严重。
我注意到周围除了我和春野的周围全都变成了残垣断壁。炸面圈状的五米外宛如蒸发般消失不见,升起白色的烟。朦胧中,视线追逐着密集的烟雾。——寂静里,我马上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朝葬花少女开枪了……」
不,打中了吗?用魔法。——那么是如何生成的?
环顾一圈,露出龟裂地面的道路上宛如尸体般的东西有八个,已经倒地不起。
八。这和本应在上空的葬花少女的数量一致。
「……我……」
——杀了她们?
背后涌上了冰冷的触感。我在这时,完全抹消了葬花少女是正义的伙伴的认识。刻骨铭心的认识正在被经验不断刷新。我驱身过去确认。那里的东西,根本不是人形。并非失去了人形。无论哪个都是拥有金属质感的恶魔之姿。
「……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所击落的全部八名葬花少女,都是蕾吉奥的样子。
饱含着惊愕与困惑,缓缓地巡视周围,接着我察觉到了违和感。
天空的颜色惨白。我本以为是<天空>被打坏了,但不是这样的。整面天空密密麻麻地覆上了一层犹如蜘蛛巢穴般的丝线。丝线往街道所在的地方垂下,有些地方还挂着好似干尸模样的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我尖叫起来。冲着这些超脱常识的现象叫喊着。然而没有人回答我。
随后,如同被殴打般的冲击传遍身体,视野倒向地面。因剧痛而再次远离的意识中,我似乎看见有谁的脚站到了我的身旁。
要被杀掉了吗。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只是那时,我能理解的只有——我所知道的世界,在这一天分崩离析。
虫笼里
恍惚浮现的意识中,响起了某人的谈话声。
「——为什么把他带回来了啊」
「……因为,那个时候就这样放着不管太危险了」
「我说,你有好好理解我们的任务和目的吗?我们再这样下去——。这里的居民就会——」
「……我知道,的啦。可是,这个人——大概——。无论对谁而言,状况都令人绝望。这样的话——。和他好好谈谈的话一定能让他理解的」
「你是说只要这匹马能骑就要去驾驭它吗?那么,就让我来瞧瞧吧。他所作的觉悟到底有何种程度。——为了我们人类」
并非青梅竹马少女的声音,有两个。
「啊——,你醒了?」
说话的人正窥视着轻轻睁开眼睛的我。与带着开朗、好强之色的眼瞳四目相对了。大概和我同龄或是比我稍大一点。额头上包裹着白色绷带。光泽靓丽的棕灰色头发束成了单马尾。虽然从这个姿势上不能清楚分辨,不过身高应该比春野要高,胸部看上去也是货真价实的大人。
她的身旁还有一人。站在那儿的少女十分眼熟。她是将春野的便当交给我的那名戴着粉红色耳机的双马尾少女。正当我的意识一片模糊,还在困惑为什么她会和我在一起,便意识到后脑勺传来了温柔的触感。似乎是单马尾少女为我做了膝枕。
「啊哈哈哈哈——。感觉如何?如此可爱的女孩子为你做膝枕。虽然这只是怀柔政策啦——」
色素淡薄的眼睛弯而眯起。爽朗笑起来的她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这个状况是怎么回事?
我的身体下面没有任何靠垫,直接躺在地上。冷得如石头一般,还很坚硬。转动脑袋环顾了周围。过于明亮的人工光源灼烧起眼瞳。天花板附近的墙壁吊下的手电筒如同聚光灯般照向我。从亮度来判断,这个手电筒恐怕是娱乐用的高输出功率类型。三十平米左右的空间里,无论是地面还是天花板,裸露在外的混凝土都泛着被污染的灰色。没有窗户。或许因为是在地下吧。略微潮湿的空气冰冷地沉淀着。
没见过的地方,不认识的人。
即便是还没有完全清醒的脑袋,至少也能理解这个情况不太妙。
「……这里,是哪里……?」
「嗯?这里啊,是葬花少女的秘密基地哟」
葬花少女。
我因为这句话而跳了起来的同时,想起了被她们的魔法毫不留情打碎的人们的残肢断臂。然后又想起了被我击中的葬花少女那变形的尸体。那些全都变成了蕾吉奥的姿态。虽说葬花少女原本是以蕾吉奥为原型做出的人工生命体,但是她们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还有我所看见的,完全变样的街道。
「……葬花少女到底是什么啊。你们也是那种东西吗!」
然而眼前的少女们看上去只是人类。单马尾的少女是混血儿吗,就算要说成日本人,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也实在不像,但还在人类的范畴内。并非是如葬花少女那般用人造物染成的头发。衣服也和葬花少女那飘逸潇洒的服装不同,只是普通的衣服,移动单元也没有附着在身上。
听到我的问题,单马尾的少女倾下了头。
「你问葬花少女是什么啊,是和蕾吉奥战斗并且保护人类的存在对吧。我们为此拼尽生命、努力不止」
「保护人类?那样是保护人类?那种惨状是保护人类?」
奔涌而出的怒火让我的舌头颤抖起来,甚至连声音都没法好好地发出。承受着我的怒气,单马尾少女只是耸了耸肩。
「就算你这么说啦,我们也不是神,不可能所有情况都处理的非常完美呀。既然你说这次失败是我们造成的。十分对不起!」
「别开玩笑了!」
激动起来的我眼前突然一黑。戴着粉红色耳机的小巧少女制止住即将扑上前的我。
「请、请不要这样做」
像只小动物一样颤抖着抱住我后,我的气势被削减殆尽。
「……忒露德,这个人误会你了……他是里面的人,所以必须得好好说明」
「由我来?」
「……拜托你了。我对这种事情不太擅长……」
被如此恳切地请求后,被叫做忒露德的单马尾少女弯起嘴角「忒嘿」地笑了一声。
「不要啦,好麻烦。暗示不是已经解除了吗。如此一来,这不就是只要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就能明白的事情吗?真是没用啊——现在的年轻人在自己思考问题之前就想依赖别人呀。对了对了,要是能正确解答出来的话就给你个奖励,你就整理整理情报,好好尝试下吧」
一边说着还一边粘着我来回抚摸。这女人是个什么情况。
但是这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我抬起完全清醒的头环视四周。想要寻找的身影却没有在房间里找到。我用手捂住突然疼起来的太阳穴呻吟道。
「……春野在哪里。她应该和我在一起的」
不知为何,我确信那个白色的蕾吉奥就是春野。尽管不知道理由,但那就是春野。我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忒露德蹙起眉头,嘴里重复了一遍「春野?」,然后仿佛茅塞顿开般点了点头。
「啊啊,你是说白雪吧。呐,蔷薇,小雪不是最适合的人吗,让她来说明吧」
「……不行。小雪她还……」
白雪?虽然感觉是个很奇妙的绰号,不过我还是能够理解这对她们来说就是用来表示春野的代号。
「……她的伤势还很严重」
说完,叫做蔷薇的双马尾少女一脸担心地回过头。尽管她视线的前方是墙壁,但是恐怕她就在那个方向吧。如此推测着,我站起身。
「你、你要做什么!」
蔷薇喊叫着让我停下,但我无视她奔跑起来。光是站立便会感到一阵眩晕。逆流而上的血液让人头痛欲裂。我们所处之地看上去是一栋还在建设途中的办公大楼。没有任何内部装潢,甚至连门都尚未安装。煞风景的灰色支配着四面八方。
驱身奔入隔壁房间,春野就在房间的中央。置于脚底的小型手电筒散发出微弱的光芒,被照射着的她、昏睡不醒。她那头已经不是在表参道所见到的白发,而是熟悉的黑发正铺散在混凝土地面上。只穿着内衣的纤细身躯上,到处都缠绕了苍白的绷带。身下并没有垫上被褥,而是作为替代垫着一件夹克。
「……请不要看。不论是内衣还是伤口,女孩子一般都不想让人看见」
蔷薇一边责备我一边脱下自己穿着的连帽衫披在了春野的身上,将她的躯体隐藏起来。
「抱歉……」
罪恶感让我的目光游离,即使闭上眼睛,绷带那种失去现实感的白色以及心痛的感觉还是深深烙印在我的脑内,挥之不去。
「春野……」
我试着喊了她,但是她却没有醒来。可以看到她的额头和手脚上到处都是鲜明的伤口。虽然血似乎已经被止住了,但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的苍白脸孔就如死人的面容。正想要触碰她时,我注意到她纤细的手脚上正缠绕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摸上去的同时凝视起来。是条带有金属质感的淡绿色荆棘。
「……请不要拿开它。这是魔法的媒体」
「媒体?」
「……是的。这个可以治愈她……所以请不要轻易叫醒她。还是让她多睡会儿比较好……啊,对了,还没有向大哥哥道谢」
十分感谢你。蔷薇用孩子般的身姿深深低下头。做了什么值得让她道谢的事情了吗,我搜寻起记忆。
「那个……你救了小雪」
救了她?我完全没有那样的实感。自己做了什么,又造成了什么,我还没能很好的把握住。处理不过来的情报让思绪一片混乱。只是,眼前的现实,春野被击倒在地的事情让人心痛不已。
「救救她吧。求你了……她是我最重要的青梅竹马啊……」
「……啊……好、好的」
听到我的请求后,蔷薇不知道为什么沉默了一下。
「……她没事的。对不起,之前躲藏的地方还有准备被褥的。但是那里,今天早上被蕾吉奥袭击了……我们跟着小雪一起逃出来就已经竭尽全力了。不过……她没有生命危险。所以请放心吧。我们比普通人要结实得多」
我们?这种说法仿佛她们并不是人类一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把春野看成了蕾吉奥。而且街道也是,就像是什么东西巢穴一样……葬花少女和蕾吉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你们也是,到底是谁啊」
我不断用力抓着自己的脑袋叫喊道。蔷薇害怕地退却,躲到了随后过来的忒露德的身后。忒露德摇晃起单马尾,「哎……」地发出一声大大的叹息。
「你呀,西历多少年生的?」
「别打岔先回答我的问题!」
「行了。多少年?」
对方的口气不给我任何反驳的余地,十分蛮横。我咬了一下嘴唇,姑且回答了一句。
「……二〇〇三年」
这究竟有什么意义。
「那么,你现在几岁?」
「……十六岁」
「那,现在是多少年?」
「二〇一四年吧。所以说,你想怎样啊」
「好了,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蕾吉奥开始侵略世界是西历多少年?」
「记得是……二〇一五年」
听到我的回答后,忒露德发出「啊——啊」的声音,一脸遗憾地仰天长叹。
「明明是一团糟的设定,但是就连这个都注意不到呐。嘛,就是这种情况吗」
「给我适可而止吧,尽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听不懂?只是刚刚的那些对话中就有两个根本性的错误」
忒露德竖起两只手指,然后将它们指向了我。
「现在呀,是西历二〇三六年」
我不禁失笑出声。怎么可能。
「二〇三六年?你在开什么玩笑。这也太奇怪了吧,这样一来我不就变成了大叔了吗」
「照你的说法,二〇〇三年出生的人到了二〇一四年才十一岁吧。而且要是今年是二〇一四年,蕾吉奥要到二〇一五年才进攻,怎么想都很诡异对吧」
在说什么蠢话呢,正当我想一笑而过的时候,我注意到了。
——她是正确的。
从蕾吉奥到来至今按照时间顺序在脑中排列以后,我发现其中有很多片段式的记忆和情报。
「……太奇怪了吧……怎么可能……我的确是……」
进入中学是几年?和阿久津他们认识是什么时候?他们的全名是什么。毕业之后进入高中又是在哪一年。
「你呀……话说,Chrysalis中的人们,只要是中学生以上的大部分不都是一个人住吗。你觉得为什么会这样?这些人的亲人都在哪儿?反正你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吧」
没错。我的家人、亲戚,现在都在哪里。我一个人生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的自己无话可说。
看到我呆在原地,忒露德叹息起来。
「也就是你们呀,全都被蕾吉奥给骗了。装成葬花少女受你们尊敬。想想真是白痴呀,嘛,中了这种程度的暗示魔法也无可奈何啦。不用放在心上,这并不是你的错」
「……那,葬花少女其实是不存在的吗?联合国对蕾吉奥进行情报解析并制作出来的传闻果然也是谎言吗?」
「所以都说过了啦,葬花少女就在你的眼前。不过联合国那一点倒是骗人的。现在联合国之类的已经不能正常运作了,所以有取代它的机关。另外,制作出来和实际情况也有些微妙的区别呐」
「并不是骗人的吗。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啊……」
「不要考虑得那么复杂啦。只有被Chrysalis中的人们视为神圣的葬花少女才是冒牌货,是蕾吉奥伪装而成的。唔,说它伪装还有些语病。你们被暗示魔法操作了理解能力,灌入了怪物是葬花少女的认知。相反地,我们真正的葬花少女自然就被看做蕾吉奥了」
「…………」
我朝用手指着我的忒露德露出怀疑的眼神。她说『我们真正的葬花少女』?她确实是这样说下去的。然而不论是她还是蔷薇看上去都是人类,而且也没有佩戴Militant和移动单元。
「等会儿,你还在怀疑我?这身模样只是为了不让蕾吉奥发现才解除了葬花少女化。而且ReaperRise的消耗也很大。更何况你还拿着对我们有反应的奇怪的魔法道具。嘛,以防万一姑且问一下哦。那个东西是从艾伊莉丝那儿拿到的?」
「奇怪的……魔法道具?」
指的是那个『探知蕾吉奥接近的警报机』吧。我用手扶额,轻轻摇了摇头。即便自己看到的东西是真相,但是也没有将她们所说的东西全盘接收的理由。
「……不,但是。假设你们说的都是正确的,那么,昨天早上的事件又是怎么回事啊。液罐车一发生事故蕾吉奥就出现了。连我都差点被杀掉」
回忆起那份触感的同时,我不知不觉地抚摸起那时被白色蕾吉奥抓住的手腕。
「嗯?差点被杀?那个情况虽然是我的猜测,不过难道不是正相反吗?」
「相反?」
「我记得液罐车确实是侧翻了吧。这件事,是蔷薇事先察觉到蕾吉奥余兴节目的前兆,接到这件事情的传达的小雪就立刻赶过去想要做些什么,但是被洗脑的你们当成蕾吉奥的袭击而骚乱了起来吧?相较于要被杀掉,你们反而被救了不是吗?虽然不知道你在现场看到了什么,不过大概因为洗脑而认知的重心有所偏移,排除你的主观臆断,将客观发生的事情好好整理一下,然后再思考得看看如何?」
客观发生的事情。确实,那起事件最后并没有出现伤亡者。蕾吉奥只要想干,把那个地方的人全都杀掉也没有关系,但它只是将大楼和液罐车的车顶切开。我被丢开,驾驶员被扔走,但是却因为蕾吉奥的行动没有一个人受伤。看上去是轻视性命的白色蕾吉奥的那个行动实际上却帮助了驾驶员,让我在液罐车爆炸的关头远离了现场。这样考虑的话,一切都能说通了。
「你说的那个余兴节目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蔷薇代替忒露德作了解答。
「蕾吉奥有时候会故意引发那样的事故」
「故意?为什么?」
在蹙起眉头的我面前,蔷薇低下头缩紧了身子。
「……好像是因为在封闭环境中的东西或多或少都会有所停滞,所以需要施加适当的压力和刺激……那些,不过是对于伪葬花少女(蕾吉奥)来说,能让人们醉心于自己,一石二鸟,自导自演的东西」
「别——」
「别开玩笑了,这话不要对我们说」
耸起肩膀的忒露德制止了情绪激昂起来的我。
「你的怒火合情合理,但是可不要搞错倾泻的对象哟,因为蕾吉奥是我们的敌人。还有啦,蔷薇可是非常怕生的,不要再这个孩子面前怒吼。搞不好会让她哭出来」
无法说出口的感情让我感到一阵眩晕。头痛起来。并非是之前与白色蕾吉奥一起时的头痛,而是单纯的精神疲劳。
结果,那时的头痛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在无意识中对射击春野这件事感到抗拒吗?虽然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是最高的,不过却不清楚是否正确。真的,尽是搞不懂的事情。
「……这里、Chrysalis,到底是什么啊……」
深深地叹息完,我蹲在了正在沉睡的春野身旁。
「你啊,你知道Chrysalis是什么意思吗?」
「……英语所说的蝶蛹。为了以后飞回世界的临时住处,应该是寄予了这样的愿望才以这个命名。只要是里面的居民,大概全都知道……」
「正解。但是这里啊,大概不是为了人类所织的蛹,而是为了蕾吉奥所建的试验场」
「实验……什么的实验」
像虫子一样,我想起了拿这个来比喻的艾伊莉丝的声音。我们的待遇不正如虫子一样吗。好似被蜘蛛捕捉到的飞虫,亦或是在玻璃陈列箱供人观赏的蝼蚁那般。
「谁知道呢」
忒露德摇动单马尾,用欧美人那样的动作耸起肩膀。
「实际上啊,连我们也不清楚蕾吉奥的目的。尽管那些很有能耐的人做了各式各样的调查后提出了一些假设,不过如今,Chrysalis或许是人类养殖场这种说法最为有力——」
她说,养殖?
「那么,我们都是蕾吉奥的食粮吗!」
「虽然我曾经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并没有直达核心,而是矫揉造作地说法让我感到十分焦躁。
「……到底如何。拜托了,请说得清楚些」
「因为,原本以为是养殖场,结果进去一看,发现里面的人们既上学也会去工作,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虽然也有这样的养殖方法,不过它们还对你们做了奇怪的洗脑,而且还有刚才所说的余兴节目对吧。所以说,这里怎么说都像是实验场一样的东西呀。更何况你们还在吃着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
「蕾吉奥的肉片」
呼吸骤停。回想起在表参道所见的那些烧焦的蕾吉奥尸体。原本飘逸的头发烧焦散发的臭味,还有那些溃烂为黑色的怪物。
「你们叫做加工食品的东西,在我们看来就是些恶心之物,我还在想真亏你们还能吃下去呐」
呕吐感涌现出来。索性直接吐出来还会好些,但是不凑巧,我的胃里空无一物,就连胃液也吐不出来。对了,所以春野才不让我吃冷冻食品吗。所以昨天才会没收我买的红茶吗。
看到我的反应,忒露德将薄唇的一边微微吊起。或许是在笑吧。
「怎样?感觉很恶心吧。既然你能这么想——那就来协助我们吧」
总觉得忒露德周身洋溢的从容不知从何时起消失殆尽。她抓住我的手,逼近过来。色素淡薄的眼睛里充盈着不予反驳的气势,而感到不知所措的我只好撇过脸。被艾伊莉丝拜托协助她时,的确也是被这样握住手请求的。我回忆起那时的触感。
「小雪或许也是因此才帮助你的」
我的眼光落在了仍在沉眠的春野的脸上。紧闭着的唇瓣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我用充满祈祷的感情注视着因为呼吸而起伏的胸口。眼前能够称之为常识的东西全都崩溃殆尽。可是,我还有春野。一直相信的事物就算全都消失也无所谓。
「呐,为什么春野会成为葬花少女啊。拜托你了,只要是和她有关的事情全都告诉我吧。不然的话——」
「你啊」
仿佛是在责备我的这种态度,忒露德的视线尖锐起来。
「难道说,这种状况下你还想强行回到那样的日常?」
「是啊,说的没错。这是当然的吧。迄今为止,我都相信艾伊莉丝是正义的,并且这样生活过来了,搞不懂的东西太多,脑袋都要不正常了」
「虽然我认为你这想法还挺可爱的,不过你还是应该好好认清现实。去了解世界,并对此焦虑。而且我们呀,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她的手灌入了令人感到疼痛的力道,微微颤抖着,渗出了冰冷的汗水。忽然,她的表情痛苦地扭曲起来,然后重复起短浅的呼吸,捂住肚子蹲坐下来。
「忒露德!」
叫喊起来的蔷薇跑了过去,支撑住她的肩膀。
「喂、你……」
没事吗,抬起脸的忒露德紧紧盯住蹲着询问的我。仍然被握住的手被指甲划过。
「……我无法战斗。蔷薇原本就没有能用来战斗的魔法。小雪又是这个情况。已经没有时间了。必须尽早从这里出去,不然大家就死定了。都会死的。不管是我们,还是这里的居民,全部都会死」
并非洪亮的声音,而是呻吟、嗫嚅着,尽可能想表达什么的微弱声音。然而即便如此,我也切实感受到她所传达的愿望和使命感。
「我们的行动情况有可能会让进入这里并死掉的同伴的牺牲全都白费。所以,你要是不争气的话就麻烦了。我们……就快要——」
「别这样」
一个十分微弱却锐利的声音将忒露德的话打断。
是春野。
春野浅浅地睁开双眼,用手支撑住地面,忍受着剧痛强迫自己坐起身子。身体每移动一点,她的呼吸中就混杂着痛苦之色。
「喂春野,别勉强自己啊」
看到她如此悲壮的样子,我完全忘掉了刚刚的状况,环住她的肩膀。纤细的触感和飘散的血腥味,让我再次到确认了她的脆弱,甚至让我的五脏六腑都要冻结。
「不、不行。小雪,你不再休息一会儿的话……」
连蔷薇也带着悲鸣的语调警告春野,将滑下的连帽衫重新为她披好。然而春野挥开我和蔷薇,用仿佛会将人射穿的视线看向忒露德。
「我会和他说的。所以不要让他更加混乱了」
「……是吗。既然你说了交给你来,那么就交给小雪了。但是别混杂私情哦。剩下的事情以及我们接下来必须得做的事情,可别忘了说。因为我们绝对不能死啊」
绝对,再次呢喃后,忒露德离开了房间。瞥了一眼她的背影,蔷薇轻抚起春野的背脊。
「拜托了小雪,请不要乱来」
「没事的……我的身体情况我自己最清楚。我可是被称为复生者(Snow White)和起始的最强者(First Reaper)的人。只是还有点疼。这种程度的话已经不妨碍活动了」
「你说谎是为了这位大哥哥着想吗?不行的。请躺下继续休息。我讨厌去治疗不想被医治的人」
蔷薇语气强烈地说完后,又垂下头,一脸顽固地低声说着「也讨厌看到别人痛苦的样子……」。从第一印象上来说,本以为她的性格个十分柔弱,没想到还有这种不愿退让的意志。
「……就算这样,也、求求你……」
挤出声音的春野忽然僵起身子,紧紧抱住自己。紧咬的牙齿溢出了拼命压抑的悲鸣。她的身体不断颤抖着,流出的冷汗浸湿了混凝土的地面。痛苦挣扎着的纤细指尖陷入了我的背后,「春野!」我喊出名字并抱紧她。
「小雪!所以说……还不行啊!就算是小雪,变得支离破碎的神经和魔力生成器官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还没有完全治好呀!」
「……可、是……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正想要否定的她从嘴里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瞠大的双眸积存了一滴透明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
「喂,春野!」
「……!」
春野撞开我,捂住自己下腹,并像是难以忍受这份剧痛般向后仰倒。随后蔷薇将她按在地上,叫喊起来。
「忒露德!果然太勉强了。小雪的伤势太严重了……!说不定已经开始失控了。魔法道具也已经到了极限!我要Reaper Rise了」
失控——?我就连提出疑问空暇都没有,跑进来的忒露德脸色一变,逞强着歪过嘴角。
「姑且确认一下,这样做的话,说不定会被蕾吉奥感知到。你有做好被发现这种高风险的觉悟了吧」
「到了那个时候再说」
「OK。我也没有异议。全员一致赞成。我会去楼上监视那些家伙有没有过来」
瞥了一眼英姿飒爽地走出的忒露德后,蔷薇将视线落向春野。
「大哥哥,拜托你。请替我按住小雪的身体……!我要用魔法治疗小雪」
「啊,好的」
我紧紧按住用骇人的力量不断抽搐的春野的双肩。单薄的身躯比我想象中还要娇小,脆弱。
蔷薇闭起眼睛,把手放上了包裹住耳朵的耳机。
「——Es soll aber kein Tod sein,sondernein hundertjähriger tiefer Schlaf,in welchen die Königstochter fällt——」
她充满节奏地低语着,嘴里编织出异国的语言。声音缓缓变大,然后从她的指尖绽放出光芒。这些光仅仅一瞬就变成了荆棘的模样,包裹住她的全身,接着变为机械外观的单元。
「——转化完成。我是祓除死亡的荆棘,野蔷薇」
移动单元释放出如花瓣散开状的磷光,并且缠绕起浓厚的色彩。那些色彩是乌木般的黑色与淡淡的蔷薇色。她的头发也变为了明亮的玫瑰粉。眼睛则是如同翠芽般的绿色。衣服也从连帽衫变成了偶像服装那般——不,应该说是如同童话中登场的公主所穿的、样式并非日常所穿的连衣裙。她的单元和衣服上皆是以蔷薇为主题设计而成,耳朵上戴着的耳机也变成了相应的样式。
她身上所穿的机械单元以及人类不可能长出的发色与我所熟知的葬花少女、被说成是蕾吉奥装扮的那种十分相像。
「维系心跳的荆棘哟。蒺藜树篱」
蔷薇举起双手,绿色光球从她的手心里出现。光球扩散为荆棘束的样子,从我手中抬起春野的身体,从脚尖到头顶,层层缠绕。被荆棘撕开、支离破碎的绷带纷纷落在了冰冷的混凝土上。看到荆棘没入皮肤,我焦急起来。
「喂,这是在做什么」
「刚开始会稍微有点痛。但即便是普通的外科手术,为了内部的治疗,切开也是必要的。这个就是类似的东西」
到底在什么方面相似啊,虽然不能理解她的意思,不过她想说的事情我明白后,便沉默下来。春野的表情在荆棘的缠绕下逐渐安定下来。这下她的话我全都信服了。
「起效了吗?」
「是的。状态好像安定了」
春野已经不再抽搐。我就算不按住她应该也没事了吧。
蔷薇怜恤又同情地看着这样的春野,表情黯淡下来。
「……就连被称为最强的小雪……也变成了这种样子……」
「最强?春野她?」
「这个……取决于小雪的能力。属性为『光』,能力为『破坏』,纯粹的战斗特化型。虽然技能上不太能体现这些特征,不过她的各项参数都是作弊级别的。Grimm Reaper这个新词原本也是用来表示葬花少女最初的成功体、小雪的名字。用格林童话中公主殿下的名字命名,如同死神一样强大……」
格林童话里的公主殿下,白雪姬吗。
乌木般漆黑、雪絮般纯白、鲜血般赤红。不正是这样吗。与绘本上的某一章节一起,我想起了在表参道看到的她的身姿。无论是着装还是移动单元,都是由漆黑、纯白和绯红所构成。头发和肌肤雪白,眼瞳则是鲜艳的赤红。
还有她拿着的两把枪。
其中一把带着赤红的枪口,让人联想到杀死皇后的炙热铁屐,另外一把通体都是如同熟透的苹果那般刺眼的深红。尽管白雪姬的武器是枪让人有种不平衡的感觉,不过它的由来应该是奉命杀死白雪姬却放其一命的猎人吧。
「但是,太好了。如果连小雪也失去的话……我讨厌那样」
「也就是说,那个,已经不会失控了吗?呐,失控——」
到底是指什么啊,正当我想具体地询问时,却被她打断了。
「这些话稍后再说可以吗?我从现在起要集中精神……十分抱歉。大哥哥要去帮忒露德的忙吗。从正面的门出去后右转走到头就有上楼的台阶了」
正当我想询问时,却被蔷薇委婉地驱逐了。尽管还很担心春野的情况,不过男生也不能一直盯着身穿内衣的少女不放。——更何况,我的头脑多少也冷静了一点。接受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后,反而镇静下来了。
「啊啊……我知道了」
丢下这番话后我走出了房间。直接爬上好不容易找到的楼梯,到了二十层左右的地方墙壁都消失不见了。遮住大楼周围的建筑用防护网开着一个个残败不堪的破洞,裸露在外的钢筋反射着明亮的夕阳,在我所站立的混凝土立脚处落下浓密的影子。而这个立脚处也不足楼面的一半。我一边寻找着忒露德一边登上更上层的台阶,到最后连屋顶也消失了。钢筋耸立而上冲向天际,我将视线送向前方。
外面依旧还是我失去意识之前所见的世界。透过上方瞥了一眼阳光与太阳的轮廓,尽管看上去还是阴翳的天空,不过我很快便明白了,这些并不是云层,而是被裹成半球型的白色丝线遮挡的东西。
即便之前知道是伪造品,不过<天空>竟然是如此苦闷的东西,让我顿时感到一阵眩晕。从上方遥远的天幕垂下的丝线上,正缠绕着如同干尸一样的东西。虽然我曾以为是人类,但是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都是长着蕾吉奥的外形,脱去了外皮的东西。
我再次认识到这里并非是为了人类而建造的摇篮,而是怪物的蝶蛹。不,是不得不理解。
「你在那做什么呢?」
闻声原地转过身去,忒露德正坐在大楼的一角,一根没有了楼板裸露在外的钢筋上。或许是为了伪装吧,她把破破烂烂的防护网当做披肩披在了身上。她那白皙修长的双腿从衣服下摆伸出来悬在空中前后摇晃着。由于色素淡薄,我曾以为她有可能是混血儿,不过从手脚的长度来看,到底是真正的白种人还是混血儿还不太好说。
对我开口的忒露德有些迷惑地背过脸后,说了一声「这边」并朝我招手,宛如展开一只翅膀般打开了裹缠在自己身上的防护网。
「快点过来,再站在那里发呆太容易被发现了,会给我添麻烦的」
走在二十几层的建筑物之上,而且还是在可以看见楼下的钢筋上,尽管让我十分抗拒,不过我只因此踌躇了一会儿,这几天所经历的事情早就让我的恐惧心麻痹了。世界突然改变之后,这点程度的事情根本不足为惧。
坐上和忒露德同一个钢筋,在她的旁边一起披上防护网。从眼前广阔的景色上来推测,这座大楼应该位于歌舞伎町。Chrysalis里废弃的大楼以及还在建设途中便放置不管的大楼十分稀少。她们之前的隐藏地应该同样也是没有使用的废弃大楼吧。
「……能和你稍微,说些话吗?」
风声十分喧嚣。半球型的空间内,热量会全部集中到上层,在无风的情况下,停滞的空气会比楼下更加闷热。
「啊哈哈,小雪抽搐成那样让你吓了一跳吧?」
是我们两个坐得很近的缘故吗,她轻声细语所吐出的气息直接吹到了我的脸颊上。
「……失控是指什么?为什么春野会那么痛苦……」
「唔——」
听到我的问题后,忒露德愣了一会儿,接着一脸困扰地转向其他方向,垂下头来。
「……比起这个,我觉得还是先把那方面的事情说明一下比较好呢。这也是为了你着想。虽然之前被小雪要求让她自己来说明……啊,真是的,该怎么说呢」
「那方面?」
「呐,你啊,喜欢小雪对吧?」
无视了我所提出的疑问,突然抛出这么个冒昧的质问。
「现在,这个问题回不回答都不碍事吧」
「不碍事吗?」忒露德对皱起眉的我歪过头,说了一句「太好了」,然后露出一副安心了的样子微笑道。
「那么就无所谓了呀」
「什么无所谓啊」
「是叫青梅竹马是吧?因为这个设定是骗你的」
「哈?」
「蕾吉奥为了方便饲养这里的居民所以篡改了你们的记忆,这些刚才已经说过了对吧」
声音像是被冻结一样发布出来。骗我的?骗我什么?
「这里呀,不只是假的葬花少女,连大部分女性都是蕾吉奥哟。不知道为什么,真正的女性几乎没有。还有,原本你的<青梅竹马一角>也是蕾吉奥,不过我们在大约两周之前干掉了那家伙,稍微耍了点小聪明,让小雪钻空子进入了这个角色。因为即便是在我们之中,小雪也是特别的存在,所以就算潜入也——」
「等一会儿,那么,春野的那张脸是怎么回事啊,和我知道的青梅竹马一模一样啊!你是不是打算说这只是偶然撞脸了啊!」
「别大声说话。动静太大了……那也是由于蕾吉奥的暗示魔法。你只是没有察觉到小雪替换进来罢了」
看到我无言以对,忒露德眨了眨她那双色素淡薄的眼睛。
「唔——对了,你认为我几岁?还有蔷薇几岁」
「你是十六、七的样子。蔷薇的话……十岁左右吧」
「那么,小雪呢」
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因为是同级生,所以在无意中感觉是同年的,然而那个体型——
「……最多十二、十三岁、吗」
「是吧。并不是胸部和身高的问题,身上的肉和骨骼,以及第二性征都有种刚刚才开始发育的感觉。你的青梅竹马『春野』是设定在与你同年级对吧?我虽然不能断言绝对没有那样的高中生……不过那种模样,要是和你一同成长的青梅竹马,并且还和你同龄,果然还是颇为勉强的吧。嘛,本来就把蕾吉奥这样的怪物当成女孩子了,把它替换成真正的女孩子应该也没可能发现呐」
「……实话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替换的,我记忆被操作时春野看上去是怎样的,我完全想不出来」
「不知道。你想不起来之前的『春野』,是因为你所认识的『春野』在某个地方变成了『小雪』哟。『小雪』即使替换了蕾吉奥设定的青梅竹马,但是无论她的外表还是行动方式应该和之前完全不同才对,你难道没有一点点违和感吗?」
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胸部变小了』之类的,『头发长长了?』之类的,这不正是从我口中说出的充满违和感的东西吗。
「但是,为什么要暗示到这个程度?有必要吗?只要把蕾吉奥看作葬花少女不就足够了吗?」
「这座Chrysalis,是蕾吉奥夺取了人类人体冷藏区域的其中一处,并且将其做成了虫笼。所以,为了要将理所当然互不相识、毫无关系的人们在这个环境下饲养得融洽、稳定,虚假的人际关系就成了必要因素,或许是像这样的理由吧」
「人体冷藏?」
「葬花少女在二〇一七年开始量产,将其魔法利用后,实惠、安全、完美无缺的人体冷藏技术已经建立起来。还有,和那种怪物战斗时普通人会碍事,在尽可能做到的范围内进行了商定后,还是决定让他们入睡。这种方法防御也很容易,而且还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多亏了这样,医疗和难民问题一口气全都解决了」
「竟然说普通人碍事,你们……」
「这可是关乎人类的存亡问题哟。只要能够专心战斗,无论怎么做都不为过吧。还有,你说你是二〇〇三年生的是吧?这个大概是事实,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我可无法保证哦」
除此以外,她在这个词上加入了十分凶狠的语气,似乎是在暗示我对她不要有任何的期待。
「但是春野不仅帮我做便当,而且还和我的关系很要好啊……」
我不想知道那些全都是骗人的。
「帮你做便当,呢。你那难道不是情感的转移吗?从言行上来看,你似乎相当喜欢你的青梅竹马呀。那难道不是欺骗你的罪恶感驱使的吗?」
「罪恶感,吗……」
「……啊,对了,也有可能是真的迷恋上你了呀!」
是因为我露出了十分失落的表情吗,她慌张地附上这么一句。然而那些话却无法让我的心情好转。说到底,对我来说,问题的所在只是比什么都要重要的青梅竹马是杜撰出来的这一点而已。
「那个,旧防卫省的地下在被Chrysalis包围在内之前有紧急情况时使用的储备粮食,我们之前就在使用那里的粮食。小雪可是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分给你了哟。而且还亲自帮你料理出来,无论是出于同情还是什么,对你没有足够的感情的话可做不出来啊」
「同情……吗……」
「啊啊啊,别露出那种脸色嘛。搞得我像个虐待狂一样。对了,呐,你还有没有进入这里前的记忆?就是人体冷藏前的记忆。从这里出去的话呐,就算可爱的青梅竹马不在了,或许也还有家人或是亲戚也说不定哦」
就算她这么说,我也什么都想不起来。毫无条理可言、片段式的记忆应该是被蕾吉奥强加的东西吧,而且如今的我原本就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记忆了。
「没关系的,只要能从这里出去的话,那些也不过是二十年左右之前的事情。人体冷藏的人员名单还好好保存着,你是谁很容易就能调查出来啦」
只要从这里出去,吗。
看到我的表情改变后,忒露德满意地微笑起来。
「所以要加油呀。说起来,我很期待你的活跃表现哦」
「说什么我的活跃表现,会有我能做的事情吗?」
「你太小看你自己啦。给我再自信些吧。你可是将假冒的葬花少女——将八只上位种蕾吉奥全部葬送的人呀」
那只是借助于武器的性能。虽然并不吝啬于协助,不过被如此吹捧还是让我感觉很糟糕。
「没有,怎么会呢,小雪的Militant……是叫什么来着,我这个人很容易忘掉名字啦。嘛算了,那把步枪能以那样的输出功率射出真是超乎我们的想象啊。换句话来说,能在那种场合下毫发无伤不也是很厉害的才能吗?这是因为你完美的攻击,还是单纯只是因为你运气好呢……嘛,可以说运气也是才能的一部分呐」
「我的事情已经够了吧。对了,没有其他的协助者吗?」
「很遗憾没有哦。遇上解除洗脑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第一个?……为什么我会解除了洗脑?」
「谁知道。或许是因为遭受了各式各样的冲击吧?哦对了,蕾吉奥不是会让你们忘了不适合的记忆用新的信息来覆盖吗?但是对于人类大脑的机能而言,『遗忘』就是和『想不起来』相同的意思,记忆本身是不可能完全消失的对吧。所以,虽然只是假设,洗脑被什么反弹现象解除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站在蕾吉奥的立场上来想,洗脑被解除的话只要再次洗脑或是直接杀掉就行了。即便如此世界还是照常运转啊」
「……真是个让人厌恶的话题」
我认为自己的记忆和价值观几乎是和灵魂等价的。竟然轻易地操作他人的记忆,难以忍受。
「不然要我说,只有你是特别的吗」
「……可以不要这样吗?反而让我感觉被当成了笨蛋,心情糟透了」
「你当成我是在吹捧你了吗?并不是这样。艾伊莉丝很中意你对吧?至少你是被特别看待了。Militant和附加组件都交给你了。一定是看出你有什么资质吧」
「资质,吗」
嘟哝的同时开枪的触感也苏醒过来,我看上双手。Militant的枪确实是艾伊莉丝放上这只手的东西。而且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还得再议。
忽然,我想起了艾伊莉丝在球场上看上去十分神秘的兴奋。说起来,那个时候,好像是被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记得是将这座Chrysalis什么什么的。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你说不定是这座Chrysalis的,不对,也许是关于蕾吉奥自身目的的什么东西吧。根据形势,或许会变成我得杀死你的情况。为了人类」
忒露德说出的危险独白让我全身僵硬起来。这是什么。
「啊,抱歉抱歉。开个玩笑。没事的啦,我们只要能解放这里的人们,就会迎接happyend哦」
再一次乱揉了一阵后将手拿开了我的头顶,忒露德忽然侧下头「唔?」了一声。
「啊咧,你本来打算问我什么来着?」
「不,所以说——」
有个类似子弹的什么东西擦过正想开口说话的我的侧腹。
「哦哇啊啊啊!」
这让我刹那间失去了平衡。几十米高度下的风景在视野的前方摇晃。千钧一发之际,忒露德抓住了即将就要掉下去的我,并把我拉回原位。
「真是危险啊。你在干什么呢?」
「不,刚刚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仔细一看,紧挨着我目前坐着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刺了进去。形状像是带刺的铁丝,只有五毫米大小的微小棘刺。
「什、什么啊,这是」
从就要掉下去的姿势坐回原来的位置时我询问起来。
「还问这是什么,刚才应该见过了吧。蔷薇的哟」
「那个我知道。我想问的是——」
『不好意思。因为大哥哥突然动了起来,所以打偏了』
「果然是瞄准了我来的吗!?」
「蔷薇啊。解释起来很麻烦,不如一次性甩个五、六根过来如何?这么多根飞过来,总会命中一次吧」
『那么,我再射一遍……这次请不要乱动了』
「所以说,为什么要瞄准我啊!」
「因为把你放着不管的话,你还会被蕾吉奥洗脑。就是这样」
听到我的抗议,忒露德似乎觉得十分麻烦地答道。然而就连这回答也非常不清楚。
「很不好意思,我完全搞不懂」
「所、以、啦,这个棘刺是蔷薇的能力,该怎么说,类似无线电一样的东西」
『才不是无线电,它可是有雷塞普塔这个正式名称的,你不能这样叫它吗?还有,小雪的Militant也是,正式名称分别叫做死亡禁果和暗黑辉光。步枪这种说法……你是活在哪个时代的人啊』
「是这样吗?我那样不也挺好,简单易懂」
才不好啦,蔷薇倔强起来。
「好吧好吧。嘛,总而言之,射入这个雷塞普塔的话,就可以防止你再被洗脑,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和我们取得联系。蔷薇的能力从根本上来说是振动哟。既能够通过棘刺传送振动,也能感知棘刺的振动。虽然她的能力主要是治疗,不过像这样的衍生物也是能力的一部分。你看,也有超声波治疗和低频治疗对吧。这样的东西说起来不是让人感觉很高端吗?」
『那个,我的属性是『树木』,能力才是『振动』。而且,从雷塞普塔发出的振动虽然很缓慢,但也是有可能附上催眠的,只要使用这个的话……就算不能解除蕾吉奥的洗脑,预防再次洗脑还是可以办到的。不仅如此,只要打在颞骨的附近,就可以通过骨传声充当通信机的功能……』(译注:颞骨,构成人体颅骨的29块骨骼之一。共两块。左右各一。位于颅骨两侧。上有称为内耳门的开口。)
对忒露德那些杂乱无章的说明,蔷薇用申辩地口吻作了补充。多亏这样,我总算是理解了。
「……该怎么说呢,还真是方便呀。不愧是魔法」
「是吧?」
「但是,就算是这么方便的东西,也没办法将我的朋友从蕾吉奥的支配下解放出来呐」
「是的……十分抱歉」
突然到来的自然嗓音让我回过了头。蔷薇正站在伸出的钢筋旁。看起来,蔷薇应该是边说话边爬楼梯向我们这边走来。
「我除了治疗没有其他的能力……」
「不,我并不是在责备蔷薇。只是在想魔法也不完美啊」
现实的魔法并不像绘本中魔女所使用的那样万能。
「那,春野怎样了?」
「没事了。现在正在休息。还有,小雪醒来的话,我们还得再次更换隐蔽点……以防万一」
蔷薇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入口袋,取出了像是玫瑰色鸡蛋一样的什么东西。她将其放在手心里如同摇晃FRISK糖盒一样来回晃动后,这个东西的表面摇曳出荆棘形状的波纹,随后一根棘刺飘落。恐怕,那也是为了产生雷塞普塔的魔法道具吧。(译注:FRISK,日本薄荷糖品牌,食用时需要摇动包装盒。类似国内多年前「亲嘴」柠檬糖的一个包装盒)
「那个,请到这边来。因为要把雷塞普塔扎进去」
被她呼喊后我沿着钢筋走回了立脚处。
「那,你要扎在哪边?」
「耳朵后面一带。不好意思,因为够不着……可以请你坐下来吗?」
点头同意后,我弯下腰,为了让脖子可以让她清楚看到而低头撩上鬓发。她纤细的手指摸及那里。
「那么,我就要扎了。可能会有点痛哦」
听到如同儿童医院的医生的台词后,正如她所说的那样的疼痛传来,我皱起眉头。然而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麻醉的效果,相对于棘刺的大小,疼痛反而十分轻柔。
「好了,已经完成了」
我一边扭过头一边用手抚摸起耳后最柔软的部分,皮肤下面感到轻微的坚硬感。比起被刺入这种说法,被埋入应该还比较正确。然而,只靠触摸却不能确认表皮上伤口之类的东西。本以为会有血流出来,可是连这也没有。
「因为已经完全埋进去了,我想其他人就是看到也不会注意到的」
蔷薇很是自豪地用拳头敲在了自己单薄的胸口。接着又「啊!」地一声,打响了自己的手心。
「对了。必须得把这些还给大哥哥」
蔷薇递出来的是智能手机和UIM电话卡。我猛地掏起口袋,确认了从阿久津借来的手机不在那里。
「不、不好意思。要是被发现这个地方,我们会很麻烦的……以防万一,把大哥哥搬到这边来之前就把手机的电源切断,拔出了UIM卡」
口袋里也没有艾伊莉丝给的Militant和胸针。这些应该也和手机一起被拿出来了吧。
「枪和胸针怎么处理了?还有那个胸针可能也是艾伊莉丝的魔法道具,没事吗?」
从艾伊莉丝那儿拿来的胸针没有说过也有发信机的功能吗。虽然我感到了紧抓心脏的焦躁,不过蔷薇摇了摇头,否定了我的担心。
「没问题。虽然全都由我们来保管,但是魔法道具已经有了裂纹,机能都停止了。因此,那个,手机上邮件和来电来了很多……要确认一下吗?」
邮件和来电估计是来询问我的安危的吧。这么说起来,我到底失去意识了多长时间?
「打开电源也没事吗?」
在确认时间和邮件之前先询问了一下。
「只要是在UIM卡拔出的情况下就行……但是,以防万一,我们再回地下一次吧?因为这栋大楼的地下没有信号」
「警戒已经可以了吗?」
「是的。我解除Reaper Rise之后过了有段时间,看起来蕾吉奥也不会过来了」
「是吗……」
我叹息着回想起从这里到地下的路程,到那里二十几层楼的高度一想起来意识就要飞走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得下去呐。也不能一直在这一层待着」
而且——我仰起头眯起眼睛。
这片感觉糟糕的天际,无论如何都不想看见。
走到地下之后我打开了电源。尽管屏幕上出现了大意是要我插入电话卡的警告,不过对操作倒是没有阻碍。
确认未接电话。有将近四十通,主要是相马还有公共电话打来的。待机画面上显示现在的时间为下午五时十分。蕾吉奥的战斗是在第一节课开始没多长时间的时候,我昏迷了将近八个小时吗。
接收的大量邮件也是相马发来的,内容果然是询问我的状况。『你在哪里』『没事的话给我打电话』『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没事吗』『拜托你了快回信吧』
粗略地查看了下邮件的名字后,我忽然感到了一阵违和感。这并不是相马说话的风格。是阿久津代它打的吗?
但是,为什么。
情绪泛起了不安的波动。
一边期待这是我杞人忧天,一边为了读邮件而按下了选择键——在液晶屏幕上展开的主要内容让我屏住了呼吸。
『相马被卷入了葬花少女和蕾吉奥的战斗里。现在在医院。拜托了,你要是没事的话找个时间回个电话吧』
被葬花少女的,不对,是被蕾吉奥的魔法碾碎的人类的内脏的颜色在脑内闪现。
混乱的气息中夹杂了悲鸣。
我在充分远离忒露德她们在歌舞伎町的隐蔽地点的地方和阿久津取得了联系,然后好不容易走到了相马被运送进去的、神宫外苑附近的一所大学医院。(译注:明治神宫外苑,是一座位于日本东京都新宿区与港区(一部份)之间、采西洋风格规划的庭园。)
才刚踏入院内,宛如什么东西腐烂的酸臭味混杂着医院所特有的药品气味便扑面而来。和蝶蛹外壳相同的白色丝线如同电缆排线一样布满了破旧的白色墙壁。
「怎么回事,这个味道……连医院里也这么脏……」
被这所医院照料过的经验——至少我是没有这样的记忆,对于被蕾吉奥洗脑时的我,这个地方怎么看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是,一路上走过来,新宿的街道上都是像这所医院一样布上了显得有些脏的丝线,大概对于受到洗脑的人们来说,即便是这样的状态,在他们看来也是医院那般的清洁、干净的感觉吧。
我一边蹙眉一边跑向被告知在五楼的病房。
「啊,葛见!你这白痴。我超级担心你的啦笨蛋笨蛋」
房间里是阿久津和年轻的班主任,还有横卧在病床上的相马。因为是个狭小的单间,所以床位只有相马使用的这个。捕捉到我的身影的阿久津,表情豁然明亮起来,十分欣慰我没事的样子用手指着正在睡觉的相马。
「相马也没事。虽然头被打中让我很担心,不过倒无关性命。不过话说回来,脚都骨折了,也不能说是毫发无伤啦。奇怪,春野同学呢?你们没有一起吗?」
面对阿久津的问题我随便扯了几句。并不是回答不出来,而是不能说出来。扯出来的也尽是暧昧的回答。我的意识完全被眼前的景象给夺走了。——穿着蓝色病服的相马的身体被本体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白色丝线层层缠绕。不但如此,丝线的前端还侵入了皮下组织。透出皮肤的丝线如同血管一样高高隆起,相互缠绕。
「什么啊这是」
我叫喊着倒拽起这些线。被线紧连的相马身体轻微地跳动了一下。蔷薇的恢复魔法也是用荆棘把治疗对象包裹起来。可是,这个丝线和那有决定性的不同。相马的脸变成了苦闷难受的青白色,和春野那样平静的程度差得太远。
「可恶!」
即便想把它揪下来也办不到。仅仅几毫米粗的丝线尽管十分柔软,但是却如威亚那般坚韧,不管灌注多大的力气,甚至深深陷入我紧抓的手指里,都拽不下来。(译注:威亚:电影特技所用道具之一,将人吊至天空的一根韧性很高的细绳)
「你在做什么啊!」
班主任抓住我的肩膀,并且摇晃起来大喊道。
「不弄断这个的话!」
「这个……?你在说什么啊……」
我挥开一脸疑惑的班主任,寻找起刀刃。我现在马上就想让相马从这个本体不明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就算我在病床旁的抽屉里翻箱倒柜也找不到剪刀或是小刀之类的东西。
「就没有什么能割断的东西吗!」
阿久津将眼睛布满血丝的我制止住。
「葛见,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割断什么?这是什么哑剧吗」
「就是这个啊!这些线!缠住相马的!」
「你说这个」
看着我的手指前方的阿久津皱起眉头。
「什么、都没有啊……」
他的眼中只有纯粹的困惑浮现出来。并非欺瞒。对阿久津他们来说,这些是看不到的吗?
「葛见,跟我出来一下。可以吧」
牵起无话可说的我的手,阿久津走出病房。将我带到病房旁边的休息处后,一起坐到了狭小的沙发上,拿手拍上我的背。
「你是不是累了?脸色也很糟糕。还有那把枪的事情,你到底遇上了什么啊」
抬起视线,护士站就在正对面。确认有几只装扮成人类样子的蕾吉奥混入护士之中后,我咬紧了臼齿。回忆起『这里呀,不只是假的葬花少女,连大部分女性都是蕾吉奥哟』、忒露德所说的这番话。
「……抱歉。现在还、不能说……」
「那么我就不强求你说了……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让你告诉我啊。总归会有点担心啦」
阿久津的声音听上去十分遥远。如同漂浮在梦中一样的感觉令我十分不安。索性是梦的话就好了,然而膝盖因为双手紧握而产生的疼痛却击碎了这一希望。
「你真的没事吗?脸色真的很糟耶」
「相马为什么、会那样……」
这个问题是针对我自己的询问。那些线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弄的东西?可是,「你是问为什么会受伤是吗」会错意的阿久津回答起来。
「和你分别后,我们本打算去东京体育馆,不过因为去避难的男生中没有春野同学,想着难道会是去找你了吗,我们也开始寻找起来。运气也真是差呐。从表参道飞过来的流弹,不对,是流魔法给击中了」
一口气说到这里,他忽然「啊!」地一声,似乎是担心我的样子闭上了嘴。
「这个、别在意啦。错的是蕾吉奥呀。你好像有只有你能做的重要使命吧」
「使命……」
我喃喃自语,看向双手。被艾伊莉丝握过的双手。
「不、那个、因为我看到艾伊莉丝降落在葛见还留下来的球场上啦,虽然只是猜测,那把枪该不会是葬花少女给你的吧。啊,难道说有什么保密义务之类的吗?」
「不……」
艾伊莉丝让我不要说。但是,这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现在还很混乱……明天,一定告诉你……」
「喂,葛见,没事吗?你是不是回家比较好?一个人能回去吗?我还想再陪一会儿相马,啊!拜托医院的人让你稍微打会儿点滴如何?」
「不,可以了。没事的,我身体很好」
「这样啊……啊,葛见,我的手机怎么样了?」
被催了,我轻轻说了句「抱歉……」同时从运动衫的口袋里取出手机还给他,阿久津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操作了一下后又再次交到我的手上。
「喏,让你瞧瞧我所珍藏的葬花少女的文件夹,所以给我打起精神来。葬花少女她们绝对会去打败蕾吉奥的啦」
蕾吉奥突兀地显示在强行贴上来的手机屏幕上。它们在阿久津看来是葬花少女,就像是直到今天早上为止的我一样,大家都被蒙在鼓里。回想起表参道上众人的狂热,还有无论发生什么都在继续为冒牌的葬花少女(蕾吉奥)加油的人们那些异常的眼神。
由于被饲养着,大家都渐渐精神失常了。我十分难受地吐出一口气。
「别这样」
我动起肩膀按住拿着手机的阿久津的手臂。这时,画面切换到了划屏解锁界面,这个界面显示出的是普通的、契合至今为止所认识的葬花少女的照片。凸显淑女气息的服装上裹缠着线条优美的单元的少女。她并非是假冒的葬花少女,而是正品。
「嗯?啊,你很在意这张照片吗?」
看到我停下动作,热心的阿久津划开解锁屏幕,把照片扩大后递给了我。在那儿显示出来的葬花少女的头部溃不成形。手臂被拧断,腿脚被烧焦,裸露在外的大脑和脑浆飞溅到了瓷砖上。
「……!」
阿久津踉踉跄跄接住了掉下的手机。
「喂、喂,葛见,掉到地上会摔坏的吧」
「你这家伙!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啊!」
「说什么这种东西,这是蕾吉奥的尸骸吧。在网上很轻易就能找到。嘛,虽然样子有点奇形怪状啦,但是确实是蕾吉奥」
面对一边看着少女的尸体一边爽朗地笑着的阿久津,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从这里飞奔而出。
「喂!葛见?」
无视了阿久津的喊声,我奔跑着。直到出口的走廊,我不知道途中撞了多少了。虽然被他们瞪完还被骂,不过谁也没有朝我追来。就算双方都被撞倒,看到我那苍白的脸庞后,大家都像是不想扯上关系一样慌慌张张地站起身走开了。
外面暑气闷热。仰望着覆盖在头顶的蝶蛹外壳,还未变为夕阳的太阳正在那里描绘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影。充满污渍的黄色圆斑的样子。确认了世界在这片景色里的不合理性,我的心反而不可思议地冷静下来。从紧闭的嘴唇里,发出了宛如嘲笑般的叹息。
从丹田涌上的感情中,迷茫消失了。和怒火相似,然而却更加平静的什么东西填满了胸口。视线刚回到街上,便发现春野正站在人行横道的另一侧。她沉默着穿过这狭小的道路,朝我这里走来。
「……你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吗?」
「嗯。我已经痊愈了」
「是吗」
看到我倾吐出放心的气息,春野发出了充满亲切的声音。
「阿葛才是……」
「呐,小雪」
我打断了她的声音,并没有喊她春野而是喊了那边的名字。她盯着我的眼睛,愣在了原地。
「我……想从这里出去。想让大家从这种毛骨悚然的地方出去」
「嗯」
「相马他,如果我没有被艾伊莉丝欺骗的话,如果我没有为了协助艾伊莉丝的同伴而留在球场上的话,如果和阿久津他们一起避难的话,就不会变成那种样子了」
受伤后,还受到那种正体不明的治疗长睡不醒。
「你没有错。你只是在那个时候尽全力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
「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我」
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我继续说道。将觉悟,倾吐而出。
「……我必须要为我的行动负责」
帮助了蕾吉奥。必须得清算这份罪业。
「我们不是虫子。这座蝶蛹,让我们去破坏掉」
即便一个人生活也略显紧凑的单间。我的这间房间所在的高层公寓的外壁上也有在医院看到的那些丝线隐藏着。重伤初愈的春野有些开心地坐在了窗边的床上,我则是在散乱着杂志和衣服的房间里整理出能容纳一人份的地方,一屁股坐在小茶几前。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用「还是这么邋遢呀」之类的话来嘲讽我。已经无法再听到了吧。
「……怎么了?」
看到我摇着头挥开过去的幻影,春野露出了不安的眼神。
「没事吗?」
「啊啊……稍微有些疲惫。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啊」
说完用手揉起眼睑。带着些微潮湿的触感。油然而生的感情化作呼吸逃出身体。
「……再重新道谢一遍,今天真的十分感谢……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一定已经死了」
春野踌躇着,用「你」这种令人不习惯的、与其他人说话时使用的措辞来称呼我。我恍惚间意识到,这简直就像是已经分手的恋人一样。没错,确实已经结束了。无论是我的日常,还是我和她之间伪造的关系。
「……还有,对不起」
蕾吉奥精心准备的幻想崩坏殆尽的现在,她如同想要揣测对我的交往方式般看向我。这点我也一样。我还无法接受她是别人的事实。感觉上,不管是她的声音还是身姿都是那么熟悉亲切。
「为什么要道歉。这并不是值得春野道谢还要道歉的事情吧。我才是,妨碍了春野,抱歉……」
她对低下头的我摇了摇头。红色的光芒射入了暮色下的房间。她的影子穿过小茶几,长长地延伸过来。
「总而言之,该从什么地方说呢……」
「慢着。让我先说。我要说的是我不会请你来协助我。战斗是我们葬花少女的工作。只有这点请你不要忘了」
她的眼神里散发着明确的意志。这句话恐怕是出于几近职业意识的东西,我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反驳她吧。
「是、吗」
尽管无法认同她这番不需要帮助的宣言,不过我还是轻轻点头并顺势说了下去。
「那么,首先我所把握的事情是——」
将已经了然于心的情报概要逐点告诉春野。
·现在是二〇三六年。我大概是二〇〇三年出生的,本来应该已经有三十三岁了,可是由于人体冷藏技术的结果,让我还是个高中生。
·所谓的Chrysalis并不是从蕾吉奥手中保护人类的避难所,而是蕾吉奥出于某种目的而饲养人类的囚牢。
·身陷囹圄的皆是连同人体冷藏设备被捕获的人们。
·艾伊莉丝一众并非葬花少女而是蕾吉奥。我们这些Chrysalis的居民本以为是蕾吉奥的人才是真正的葬花少女,并且要将我们救出Chrysalis。
「还有,我的人际关系和记忆是虚构的……这些都是从忒露德那儿听来的」
听完我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出的话,她静静地流露出一声「是吗」表示了解。
「……名字,我该怎么称呼才好呢?」
「还和往常一样就行。对外也是,在学校里总不能叫我小雪吧」
「确实,是啊」
这样一来,我心中的『春野』完全消失了。我如此认识到。虽然失去的悲伤不可能感觉不到,但是也不能沉浸于其中。还有我必须得去做的事情。而且,一旦因伤感而裹足不前的话,就感觉自己会就这样沉入深不见底的某个地方。
「那,我这边也像平常那样喊我阿葛就行了。被春野用『你』这样喊其他人的叫法称呼的话,虽然脑袋是能够理解,不过感觉上果然还是……有种违和感啦」
「知道了……阿葛从忒露德那里听说的事情,这就是全部了?」
被她询问后,我将忽然浮上心头的疑问说出。
「说起来,那家伙有够急躁的呀。说什么没有时间了。理由呢?」
「我们的计划是有期限的」
「期限?」
「没错。我们若是不能在期限内解放Chrysalis的话——」
刚一开口,春野便犹豫着紧咬起她那赤红的嘴唇。
「……连同里面的居民一起,这座Chrysalis会被破坏」
「这是、什么啊」
破坏Chrysalis。这也就是说,要对住在里面的三十二万人见死不救,进行虐杀。
「外面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
我不知道我面色的苍白是因为战栗还是因为激愤。有种体内的血液逆流而上的错觉。
「蛹是为了迟早一天要到来的羽化而准备的东西,放着不管的话,将来或许会对人类产生威胁。因此,为了人类,必须得进行破坏,进行歼灭。这就是外面的主张」
「为了让大虫子活下来就要杀了小虫子?结果,人类的敌人还是人类吗」
对着挤出讽刺之言的我,她摇了摇小巧的脑袋。
「或许正如你所说的也说不定……人类由于常年累月地和蕾吉奥持续战斗,已经疲惫不堪了。如今好不容易保持均衡,然而再这样消耗下去就会吃不消了……想要尽可能排除不安要素,我想他们就是这样吧」
我只能压下无处可发的怒火。
「……到这个期限,还剩多长时间?」
「六天」
只有六天,吗。如果失败的话,一周之后,生活在Chrysalis的所有人都将结束。
「但是,请你不要担心。我们一定会救出阿葛和大家的。这是我们的任务」
「有胜算吗」
胜算,被我一提,春野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
「有。中枢在Chrysalis中心部分的地下,我们认为只要击溃那里就能停止蕾吉奥的机能。因此」
「停止?简直就像是机器人一样的说法啊」
「因为蕾吉奥全体是类似于一个生物系统,每个个体一边听从上位“脑”的命令一边行动。这座蛹的外壁也是,似乎是化作外壁形状的蕾吉奥。所以只要破坏这里最上位的“脑”,也就是隐藏在地下的中枢,它们便动不了了。这是从过去被击溃的Chrysalis那儿分析而来的情报,应该不会有错」
「也就是说迄今为止已经有被解放了的Chrysalis吗?也就是说,外面已经安全了吗?」
「嗯……这里的外面,我想可以说是安全的。Chrysalis是在卡帕蒂姆下陷入劣势的蕾吉奥所建立起来的地方」
「卡帕蒂姆?」
「现在……因为没有了国家的限制,所以这是取而代之的名字。自那之后……很遗憾,过去并没有被解放的Chrysalis。有关中枢的情报是调查了连同其中的居民一起被破坏的Chrysalis的残骸才入手的东西」
「……就是说,关于中枢的情报或许只是纸上谈兵吗?」
面对我的质问,春野唰唰唰地左右甩起头。这个习惯就算是在学校也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尽管我曾认为这是充满了孩子气的动作,不过她并非是十六岁的高中生,若是小学生、最多是中学生的年纪的话就能理解了。
「不是。毫无疑问,蕾吉奥的中枢就在旧新宿站的地下。因为两周前,我用这双眼睛,确确实实看到了那个」
然而,和动作正相反,她的眼神与我所知道的春野大相径庭。犹如思虑过度般,也如同由于身处孤独之中而变得老成的人们一样,她的全身充满了紧张的氛围。恐怕这便是她身为葬花少女的表情吧。
「那个时候没能破坏掉吗?不,之所以没能破坏掉,一定是有什么理由的吧」
「……从中枢延伸出来类似于丝线一样的东西遍布整个新宿地下街道……由于公共设施、居住设施都集中在这座Chrysalis的中心部分——」
「破坏中枢的话也就意味着大量牺牲者会出现吗」
「至少,居民的一半,大概都会……」
她们是为了救助其中的居民而来,这种必须得牺牲一半还多的人数才能成功的作战,可以说是本末倒置。不去犹豫才显得更加奇怪吧。
「没有从外面的人那里得到什么指示吗?」
「无法取得对外的联络。因为我们也是第一次侵入进Chrysalis之中,所以作战全靠现场判断」
「那援军呢?」
「在没有通讯手段的前提下,呼唤援军是不可能的。原本闯入Chrysalis这件事情上,因为进攻侵占蕾吉奥的蛹属于空前的计划,所以对于Chrysalis解放作战持反对意见的反而压倒性的多。对外面的人来说,葬花少女是非常重要的战斗力,并不想让我们减少,他们秉持这样的理由。不过,管理葬花少女的对蕾吉奥机关,葬礼局(Funeral)的最高负责人决定介入,驳回了这些反对意见」
葬礼局。这恐怕就是忒露德口中所说的代替联合国的机关吧。不,因为它统率着葬花少女这样的战力,所以对世界应该握有比联合国更加深远的影响力。
「大概,葬礼局不这么做的话,从一开始便会对这座Chrysalis视而不见。这样一来,外面……卡帕蒂姆对这次的作战就会更加消极」
「也就是说,援军在这种状况下是不可能的吗」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们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如果我们就这样继续被蕾吉奥饲养下去会变得怎样?」
「在这里作为『人类』生活的只有九岁到四十岁的男性,以及少部分女性。我从没见过除此以外的存在,或许在蕾吉奥看来,老人和幼儿是不必要的」
这么说来确实是,我在Chrysalis里就没见过这个年代以外的人。之前被洗脑的我连如此严重的违和感都感觉不到吗。
「这些人……都被处分了吗」
「很有可能。所以,在这里继续生活的话,阿葛和学校的大家被处分的日子或许不久后也会到来……实际上,从我替代了春野这个名字之后,已经有好几个人从班上消失了。反正一定没有人察觉到吧」
无论是羁绊还是感情全都被消去了,就连在记忆中残余一丝一毫也不允许就被埋葬了。糟透了的待遇。这不是连虫子都不如吗。
「……哎。真的除了蕾吉奥把我们作为实验对象这点之外完全找不到其他理由呐」
与此同时,我也充满厌恶地确认了不管如何挣扎,都没有和蕾吉奥交涉的余地。因此,我向春野问了一直很在意却又难以问出口的事情。
「那个,啊。我只遇见春野你们三个人……已经没有,其他同伴了吗?」
「我们侵入Chrysalis是距现在约三周前。那时候……葬礼局的四十名普通士兵以及五名葬花少女,共计有四十五人。可是,其中大部分人都在两周前于新宿地下……」
小巧的唇瓣颤抖不已,声音中断了一下。
「但是,我们还有三人活了下来……不对,我们是为此而被遗留下来的。所以,一定,必须——」
她垂下头挤出誓约般的低吟。警惕自己不要被挫败的刚强的声音。
「……抱歉。说了不愉快的事情不好意思」
说起两周之前,正和艾伊莉丝击败侵入进来的蕾吉奥一事被报道的时期一致。阿久津让我看到的发布在网上的“蕾吉奥”尸体图片,春野也看到了吧。她至今为止是带着怎样的想法,听着从我口中说出的对“葬花少女”的赞扬与对“蕾吉奥”的非难的呢。
「或许这话轮不到我来说,选择既能破坏Chrysalis也能救助半数居民的方法……这样的方法想不出来吗?」
「我们有破坏Chrysalis中枢的对策。因此,只要能够想办法让居民到安全区域避难的话……」
「……但是,大家都因为洗脑而变得拥有狂热信仰一样的奇怪了啊」
回顾棒球场和表参道上的种种。即便是因为避难而引起的事件,也会有起哄的人围上来。相当数量的居民盲目信从着他们所爱的伪葬花少女。让他们失去避难的想法或许是蕾吉奥的防卫机构中的一环也说不定。
「现在正是着手准备计策的时候。这次绝对要成功。不然的话,便什么都报答不了了。无论是为了死去的同伴们,还是为了囚禁在Chrysalis中的人们,我都绝对不能放弃」
她的拳头如同在展示她的觉悟一般,紧紧握阖到关节泛白。Chrysalis的解放。这对她来说是向献身的同事们供奉的独一无二的祭礼吧。
「……剩下的只有地下了。只要能够去那里……绝对……」
「只有地下?那个,只要能去的话是指什么意思?还有忒露德所说的,没有时间了,这种慌张的说法也是,这个计划还有什么障碍吗?」
听到我的问题,春野绷起脸,仿佛在责备自己多话了的样子盯着地板。
「……这里之后就是机密事项了,不能对阿葛说」
僵硬的声音。无论如何都不打算让我踏入的意志掺杂在这样的声音之中。然而,我不可能对她说,是这样吗,然后同意的。因为我还有点自觉,知道自己是唯一可以帮助她们的人。
「机密也无关紧要吧。这个计划失败的话我就要死了哦。阿久津和相马也是」
我虽然这会儿是计划的旁观者,但同时在Chrysalis居民这点上也是当事者。关乎自己和熟悉之人生死的事态,我怎么能坐视不管。
「少说点给我听听也没事吧。或许会因此有什么启发,绝对不会对你们造成妨碍的,所以拜托了」
然而她顽固地抵抗着我的恳求,撇开视线站了起来。
「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我要回去了」
「忒露德说过十分期待我。或许不正是这件事情吗?一定有什么的吧!我所能做的事情」
「不行。说出来的话,阿葛绝对会乱来的。你就是这样的人。我知道这些所以我不会告诉你。我讨厌你再卷进来」
「春野!」
「我不想听!」
春野倾注出全身力气来拒绝我。我找不到可以消除这份顽固的方法,只好叹息起来。
一触即发的空气中,窗户忽然被风吹响。
咔嚓,阳台的栏杆上响起某种坚硬事物碰撞的声音。
可以透过窗帘看见紫色的光芒摇曳不定。
「不好了,阿葛」
春野睁大了眼睛,压低声音细语道。射入的残光如同影绘般显映出来访者的轮廓。在中间变得过于纤细的腰肢。描绘出棱角分明的线条的臀部与之形成对比。长到难以置信的手臂。这个形状,就算将她的移动单元的大小考虑在内也完全不是人类的东西。
「葛见君,你在的吧。不来开门吗?」
异形的投影发出了艾伊莉丝的声音。
「葛见君,是<我>哟?」
窗户被敲响。在怪物的领队面前,我的心脏宛如警报器一样狂跳不止。身体变僵,额头冒出冷汗。
「……我杀了那家伙的同伴。难不成是因为这件事」
我屏息紧张起来。春野无声地从床上站起贴进我。
「不对。这点不用担心。我不认为阿葛打倒的蕾吉奥有发出情报的空闲。所以艾伊莉丝应该还什么都不知道。大概只是过来看看行踪不明的阿葛的样子。但是现在视而不见不是上策。就算你厌恶这样,但是去和艾伊莉丝聊聊才能蒙混过去」
同样紧张的春野冷静地分析起现在的状况。她的表情忽然忧郁着沉了下去。她的手紧紧拽住我的衣袖。
「求求你……一定要当心。万一解除洗脑的事情被察觉的话,阿葛……」
「我明白。总而言之春野你先躲到浴室里。要是被艾伊莉丝正面看到,你的真实身份肯定会败露」
「……嗯,不能和你一起面对,抱歉」
低声说完,春野跑出了房间。
「……葛见君,睡觉了吗?」
「啊,我在。那个,屋里太乱了,可以稍微等我一会儿吗」
「啊哈哈,是在藏什么小黄书吗?」
「说什么呢!才不是那样啦」
用适当的对话争取春野躲藏的时间。接着,我做了一个深呼吸,点开电灯,拉开窗帘,扳下窗户上的月牙锁,将艾伊莉丝邀请入屋。尽管没必要做到让她察觉不到我的紧张,不过要让艾伊莉丝错误的认为这不是敌意而是畏缩的演技还是必要的。
「让你久等了」
「<我>来打扰啦」
淡紫色的眼睛眯得细长。若是曾经的我大概看上去感觉最棒的笑容不过如此吧。
「不好意思,突然来拜访」
声音还是我所记得的艾伊莉丝的东西,然而那惹人怜爱的美少女面容完全消失了。
淡紫色的长发并不艳丽。发隙间看过来的过于巨大的双眼没有眼白,只有淡紫色。下颚极其小,每当她一说话,就会像昆虫一样往左右两侧开闭,其中还有很多条触手般的舌头在蠕动着。脸和躯干不能用美丽来形容,简直就是如同陶瓷质感的无机质的白色,能被叫做皮肤的地方也没有。尽管飘逸的服饰依旧如昔,然而从那儿伸出的手脚都带着淡紫色的机械光泽,手臂就像螳螂那样细长,腿上则像是把葬花少女的单元直接安装上去一样,露出金属板相互层叠的样子,粗大得走形。没有人类所说的脚踵部分,虽然本来应该是不可能自己站立的形状,不过围绕在四周的淡淡的飞行魔法粒子支撑起这个身体。无论是手臂还是腿部,都像是将动脉制成了图案,有棱有角的线条游走在表面之上,仿佛霓虹灯一般散发出鲜艳刺眼的紫光。背后是像机械般随意释放飞行魔法的的四只翅膀。头上则如同触觉器官,或者说如同天线般的两只角。尽管胸部的膨胀和腰肢的瘦小勉强还残留着女性的特征,可也不过是象征性的东西,和能够恋爱的对象相差悬殊。
所有一切都和“葬花少女的艾伊莉丝”相距甚远,但是仅限单元来看的话,图案倒是还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的腿看」
「啊,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
一不小心就,害怕起来。
回想起化身为Reaper Rise的春野被看成是“白色蕾吉奥”时的样子。金属模样、恶魔姿态、纯白样貌、还有利爪一类的东西,这些无意中的印象都没有此刻来的鲜明。大概这是因为“白色蕾吉奥”并不是自己亲自用肉眼看到的实体,而是被艾伊莉丝它们进行认知操作后看到的虚像吧。
「不过,艾伊莉丝小姐才是,有什么事情吗?特地跑到我家来……要是被那个蕾吉奥看到这些的话,不是会很麻烦吗?」
没办法再继续看着艾伊莉丝的脸,我只好移开目光看向外面。它即使不知道我和真正的葬花少女有所关联,但只要注意到我解除了洗脑也一定不会就这样放过我。
「话是这么说啦,但是探知器的反应消失了,<我>很担心你啊。啊,对了这些。你的制服和鞋子。还有智能手机也给你。<我>在球场上捡到的哦。没有这些的话会很困扰的吧」
细长得过分的五根手指将如同扣押物品般放入透明塑料袋的这些东西递了过来。我抑制住令人汗毛耸立的厌恶感接下东西,轻轻低下头。
「……十分抱歉,我好像在路上晕倒了。后来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回到家里了」
怎么可能会自己晕倒。是被弄晕才对。恐怕蔷薇这样做是为了将陷入恐慌的我从那个地方带出去。要是我没有被带走的话,到底会变成怎样呢。孤身一人,被放置在这个和我至今为止认识的世界完全相反的地方的话。
「没事吗?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啊,是的,我没事。啊,对了。那个,探知器和给我防身的枪,那个,好像都在骚乱中丢掉了……对不起,探知器是被弄坏了吧?」
「不用在意啦。这也有<我>失误的地方。虽然立刻就去寻找,不过现场的混乱实在是严重。就算可以感知到你所张开的束缚场,之后的事情也全都不清楚了……到最后,不仅让蕾吉奥跑了,还有还几个同伴受伤。然而,真的完全搞不懂。对方到底使用了何种魔法。而且也没有目击者……葛见君没有看到什么吗?」
「没有……我——」
看到了被冒名顶替葬花少女的蕾吉奥残杀的居民。看到了他们四分五裂的手脚。看到了扯碎的内脏。
「——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做不到」
除了击杀冒牌的葬花少女。还有除了帮助春野以外。
「——明明相马都受伤了」
那时我却相信你们蕾吉奥是正义的伙伴,帮助你们。
「葛见君不用太过烦恼哟」
误会了我生气原因的艾伊莉丝像是要安慰我的样子贴近过来。
「这都怪那只蕾吉奥。因为它的缘故,Chrysalis变得一团糟。葬花少女整顿至今的安宁和规则全都被打乱了……它是毒害。真是让人不快。必须尽早消灭……那个异物毫无疑问就在这座好不容易建成的摇篮(Chrysalis)里」
低声倾吐出诅咒后,透露出怨恨的脸动作慎重地低了下来。
「……造成那样的事态也有<我>的力量不足的原因。真的非常对不起。但是葛见君没事<我>就放心了。像你这样的人只要在这里,对Chrysalis来说便是希望」
「艾伊莉丝小姐」
「嗯,什么事?」
「……为什么,非得是我不可。尽管艾伊莉丝小姐赞赏了我的事情,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说的是啊。或许说出这样的话,作为队长便失格了,可是<我>对葛见君……」
金属质的手指抓住我的胳膊。
「对我……?欸,对我什么?」
虽然它不像是对我有什么感觉的样子,但是这种暗示性质的说话方式还是很让人介怀。
「啊!没事,不用在意。不过……呐,葛见君」
手指捉住我僵硬的下颚。
「从明天开始也和我一起战斗吧」
艾伊莉丝脸上不断开阖的下颚贴上我的脸颊。刚开始还不理解其中的含义,接着,注意到这是kiss后寒气游遍全身。有些温暖的触感即使意外也让我全身颤抖起来。
是将呆在原地的我的反应当成了别的意思吧。艾伊莉丝的双眸满意地弯了下来。
「那就再会啦」
挥了下手,从阳台飞了出去。完全看不到艾伊莉丝后又等了好一会儿后,我才前去浴室接春野出来。
「……已经没事了。它回去了」
说完这句话,我转向一旁的洗脸台完全拧开水龙头冲洗脸颊。
「怎么了?难道是被艾伊莉丝做了什么?」
即便让满脸苍白的春野担心了,我也不想回答到底被做了什么。疯狂用手搓着消除残留在皮肤上的触感。空手擦拭了下濡湿的脸,就这样顺势砸上了墙壁。插在洗面台上的陶瓷牙刷掉到地面,响起尖细的响声碎裂一地。
这次艾伊莉丝的接触并不是为了让男人沉迷于它的美色。因为可以冷静地判断,所以十分清楚。艾伊莉丝对我的爱恋并非演技。也不是君临Chrysalis的完美偶像的心血来潮和傲慢。我不知道理由。就算是猜测也全都不着边际。可是这份粘稠的感情却让我不得不感到厌恶和焦躁。
「情报不足。蕾吉奥到底是什么生物啊,再详细得和我说说吧。像是性质和弱点之类的。你们葬花少女(Grimm Reaper)的话,某种程度上还是知道的吧」
春野对吼叫起来的我摇起头,背过脸。
「……从没见过有鲁莽行为的艾伊莉丝特地跑到这个房间里来。也就是说阿葛完全被艾伊莉丝看上了。虽然这让人很高兴,不过在和我们扯上关系的话,阿葛就——」
「我的事情就随他去吧。能利用的就尽量利用起来啊。被艾伊莉丝看上也就意味着能和艾伊莉丝直接接触吧。我是春野你们唯一的同伴,而且还有着这么好的条件要素。你们不是超级幸运的吗」
「但是在这次的作战中,比阿葛还要顽强、狡猾得多的受过训练的大人已经丧生四十个人了」
「那又如何。我还是个小鬼,不是专业人员就办不到吗?男子高中生也有男子高中生做法啊。原本是Chrysalis居民的我可是要领先他们好大一截」
「别这样」
春野瞪着我。
「我讨厌亲近的人再死了。我已经,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情了……这里连吊唁都做不到。无论如何作战都必须比同伴更优先。必要的场合下还得对他们见死不救。这样的事情,我已经……」
在这干涸的声音深处渗出的绝望感中,感觉可以看到她至今为止所体验到事情的凤毛麟角。
「但是,这种事情不尝试一下谁也不知道吧。那么有我的帮助也总比没有强吧!」
「或许这是我任性的想法,但是阿葛是我重要的朋友……我,已经不想再失去谁了。我们一定会让Chrysalis终结的,所以阿葛就继续往常的生活」
「继续往常的生活,不可能做到的吧,这种事情!」
「现在还不会被蕾吉奥察觉到。所以拜托了」
「话是,这么说啦——」
「话就说到这里。那么,我们明天早上在老地方再见」
擅自把话题结束,打算离开的春野的肩膀被我紧紧抓住后,她停了下来。
「给我等一下,都和你们牵扯那么多了,还说这种话——」
强行转过头来的她,表情犹如孩子那般要哭出来地扭曲着。小巧的嘴唇颤抖起来,从僵硬的眼眶中流下泪水。
「拜托了」
颤抖的声音随之零落。
「我,已经…………不想再看见,你死去的样子了」
仿佛扎入心中的切实感受让我退缩了。手也情不自禁地放开了她。
就在这一瞬间,她挥开我跑出了房间。也没能追过去,我心中充满懊悔地踢上门框。
「可恶!」
只留下我一人的房间里,沉闷的声音空虚地回荡着。
葬花少女(Grimm Reaper)
第二日清晨。即便是星期六也得上学。我站在往常一直碰头的地方。现在时间八点二十分。之所以刚好在会面时间到达完全是因为睡懒觉了。昨晚要思考的事情太多,尽管十分疲惫但还是几乎睡不着。
春野还没来。
自那之后,虽然给跑出屋子的春野发了邮件,不过没有回复。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把我当成协助者的意思吧。
「那家伙,从过去开始就在这种地方相当顽固呐」
我从呢喃转为了叹息。这个『过去』明明是伪造的记忆。就算心里很清楚,在体感上一旦染上积蓄了十多年的感情也会变得难以割舍。
「……我这是还没睡醒吗」
为了让昏昏沉沉的头脑清醒过来,刚打算在公园里的自动贩卖机买一罐咖啡时,我打消了念头。
「吃的是那样的东西的话,这里面也不知道放了什么进去啊」
至少,红茶曾经被春野扔掉过一次,所以不行吧。带有添加剂的东西全都不能喝的话,安全的就只剩下水了。
我盯住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饮料罐和塑料瓶。
「……这瓶『东京美味自来水』……应该没事吧?」
由于Chrysalis的封闭环境,天然水并不流通,瓶装水也不会好到那儿去吧。(译注:天然水:地下水只经过过滤、沉淀、加热杀菌的方法处理后的水的总称。)
「……姑且还是先问下春野吧」
我放弃购买饮料,环视起公园。昨天为止还感觉茂密青葱的树木,缺少水分的表面上密密麻麻缠绕着显得有些脏的灰色丝线,十分骇然的景象。虽然原本或许是树木,但是枝干和树叶的部分全都被这些恶心的丝线完全覆盖,原型都不清楚了。这些能让人心情平静下来的,原本应该存在的绿色和天空全都没有的空间,给予我精神卫生上一击真实伤害。深深地叹了口气后,我的目光落在了取出的智能手机上。八点二十五分。
「话说春野迟到了啊」
明明我们双方一直都是在碰面时间之前就来了。我歪过头拨起电话。电话的另一端响起了『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或是信号不好——』这样机械的报告,我盯着画面按下了终止通话的按键。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一两天前也是这个时间点。想到她是发生了什么事才是正常的吧。压下涌上心头的不安,向阿久津拨出电话。
『葛见?这个时间真稀奇啊』
「这么早抱歉了。有点事情想问你,从昨晚到今天早上,有没有什么葬花少女和蕾吉奥相关动静的情报?像是在哪里发生了战斗之类的」
『怎么了啊这么着急……没有,我不知道呀……』
连阿久津也没有掌握的话,那也就代表没有。至少在表面上没有。
「……知道了。那就好。打扰了」
『比起这个呀,今天早上的新闻看了吗。你——』
「抱歉。有点急事。这些话到了学校再说」
『啊,好吧。那么一会儿见啦』
切断通话后,我用手指按住额头。既然没有和蕾吉奥交战的话,那么剩下的可能性是什么?脑海里回顾起春野昨天的态度。『不想看见你死的样子了』她这么说完后,逃一般得跑出了房间。之后无论是电话还是邮件都没有回应。
「那家伙……打算从我面前逃走吗」
将变得冰冷的手指用力握入拳内,我怒吼起来。
「少……!少开玩笑了!」
她不想将我卷入进去,这份顽固我无法理解。就算是同伴的死让她这么做,Chrysalis的问题也有居住在这里的我一份。
我跑了起来。现在马上赶过去的话或许还来得及。即便她要消失,或许还能抓住什么线索。
春野居住的地方从碰头的公园里就能看到。玻璃被擦得光洁锃亮、闪闪发光的高级公寓里的其中一间。紧闭的大门上,也缠上了和其他建筑物相同的灰色丝线。无视了这些,拿起墙上的内线电话拨打了春野的房间号。没有回应。
连家里都不在的话。
「果然是这样吗……」
把春野告诉我的密码输入后,大门门控的锁解除了,我从打开的大门跑向了电梯。我急不可耐地凝视着慢慢变更的楼层数字,在十八层停下,我踉跄着跑向春野的屋子。将手放上门把手发现门并没有上锁。不管她在不在家,一般在东京是不可能这样的。她是糊涂地忘了锁门,还是只是因为放弃了这个住处所以不需要了。
「春野!」
顺势跃入了她的房间。
随之出现在我眼前的。
——是在客厅里用毛巾擦拭她那湿漉漉的头发,并且只穿了一条内裤的春野。
「咦……!?」
刚洗完澡吗。水嫩娇艳、微微泛红的雪白肌肤上还浮着水珠。美丽的黑发粘上身体,显示出她那纤细苗条的曲线。手上拿着手机。是在确认我打来的未接电话吧。
我们两个人都呆立当场,视线重合后,春野弹跳起来藏起胸部。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欸、不、不是,因为你迟到太久了,那个,我有点担心」
春野脸红得跟烧熟的章鱼一样,眼睛似乎要哭出来般扭曲着,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啊,怎么说……」
我拼命寻找能够平息这场误会的话语。
「Good morning,春野。看到你这么精神真是太好了!」
「……一点都不好!你这个,笨蛋阿葛!!!!!!!!!!」
哭出来的她动起右手,用美国棒球大联盟投手的姿势摔过来的智能手机在我的头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好痛……」
我揉着头上的大包,再次回到碰面的公园等待春野。
「搞什么啊,迟到的话至少给我打个电话吧。虽说这是贸然闯入的我不对,不过这是不可抗力,原本是十分担心春野的所以不也是没办法吗,再说了,忘记锁门是春野的疏忽呐……啊啊啊啊啊……唔哇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是刚洗完澡啊啊啊啊啊,我这不就像是个偷窥狂了嘛啊啊啊啊」
本来是想对自己辩解一下,结果却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双手捂脸呻吟起来。害羞得都想对自己的行为哭出来了。
『那、那个。早上好,大哥哥』
「唔哦!」
『对不起。我刚想起来要检查通信情况……又吓着你了吗?』
「啊、啊啊,原来是蔷薇啊……不,没事。早上好」
抑制住吓了一跳的心脏,我回了一声招呼。
「话说这个通信方式,没有从我这一侧开始的方法吗?紧急时刻需要联络的话该怎么办才好呀」
『我这里的接收一直都是打开的,除了睡觉的时候还有埋头于工作时以外,我都能听到。因此,基本上只要听到你在说话,我都能立刻应对』
「嗯?等会儿。你这么说,我的个人隐私如何是好?」
『那个嘛……请、请不要介意。我也不会在意的』
「别、别说傻话了!」
日常声音全都泄漏给年纪小我的女孩子,精神上也太严苛了吧。这是怎样的高端玩法啊。就算有喜欢这样玩的变态,我也办不到。
『那个……小雪和忒露德也是用同样的方法进行通信的。所以,该说是习惯了吗,要是没有包含我名字的呼唤,我基本上都会当做环境音处理了……所以,没事的』
「……但是,还是听得到的吧?」
『……对、对不起。我没有类似电话那样接通切断的能力。所以……』
她带着十分胆怯的声音道歉道,害怕起来。没办法。反正再忍耐五天就没事了。
「不、抱歉了。但是某种程度上,能当做没听见我会感激你的」
像今天早上这样,要是被人知道会害羞得想要死掉的事故应该也是吧。
『知道了。对了,大哥哥怎么了?好像没什么精神呀……这几天下来,果然还是累了吗?』
「……不是,刚。刚刚和春野有些误会」
『说起来,偷窥狂什么什么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骗人,你这不是听到了吗!
『啊,小雪不知怎么也气呼呼地说过呐。呼呼……大体上把握情况了。这是大哥哥不对』
断言了。
『哇啊……真是破口大骂呀……啊,内容转达过来比较好吗?』
「不,我不想知道……」
『是这样吗……啊,那个,小雪相当生气……请多保重』
「多保重是要干嘛啊。别用这么恐怖的说法!」
接受制裁吧,这种宛如预言般的表达方式让我浑身颤抖了一下抗议起来。
『对、对不起!可是,能打起精神来真是太好了。啊,小雪很快要到了……要是有什么事请呼唤我。那么再会』
「你说要是有什么,现在已经要发生什么了吧?拜托你了帮我仲裁一下吧,喂!」
没有回应。可恶!
不一会儿,正如蔷薇所说,春野到了我等着的公园。她的眉宇间刻上了深深的皱纹,感觉心情的糟糕程度都通过浑身散发的气息渗透了出来。
「好了,走吧,阿葛」
发出的声音里都带刺。是因为时间不够了吗,头发并没有编成平时的三股。随风飘散的头发释放出异常的威压感。
「那、那个啊,春野……」
「多说无益,要迟到了」
被正颜厉色的正论拒绝了。我被催促后,大步离开公园,向学校走去。没有路过前些日子液罐车撞入的店,而是有意识地选择了避开的道路。
就这样走了五分钟上下,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对话……气氛好糟糕。侧目窥视到春野的表情十分死寂,一点没有心情转好的样子。
「……那个,春野」
「说」
能让人感觉到隔阂严重的语气回应了我。严厉的视线如同登山冰杖般捣碎了我的心。都想跪下来了,不过我还是不屈不挠地尝试辩白。
「……刚才对不起。真的是很担心你,不是有意看到的」
「就算这样,我希望你至少确认一下。不管再怎么着急,也不能突然闯入别人的屋子」
眉宇间的皱纹很深。这该如何是好啊。
「都说了,对不起。又不是看准了那个时间点进去的」
「但是你一定觉得撞大运了」
「才没觉得。不可能这样想吧」
「不可能这样想?」
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叉起双腿的春野睥睨起我。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我没有魅力吗?」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啊。我说我很高兴的话就好了吗」
「痴、痴汉!」
「喂!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伤脑筋。那你想让我怎样是好啊」
「真是的!全都是阿葛不对!」
鼓起脸颊的春野唰唰唰地甩头。可恶。我也鼓起脸模仿起来后,她非常鄙夷地半睁着眼睛再次瞪向我。
「…………」
瞪着瞪着,春野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笨」
到最后,和春野吵些无关紧要的嘴角还是十分有趣。春野或许也是这样想的。
「……抱歉。一想到你会不会什么都不说就消失不见,我就害怕起来。于是就失控了」
「没事。约好见面还迟到的我也有错……昨夜很晚的时候,我们将隐藏地点从新宿向西移动到了居住、商业地带和工业地带的交界线上。因为蕾吉奥在那里的监视很薄弱。因为这些事情,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到早上了。似乎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不,没关系。春野没事就好」
「我也是,还以为你会钻牛角尖,看到阿葛比想象中还要精神就安心多了。这个,还要不要呢」
春野微笑着从包里取出便当袋。
「今天早上时间不够,没做出满意的东西……」
被花梗图案的包袱包裹起来的,是尺寸和形状都和平时不同的便当盒。因为我昨天装进书包里放在了学校,所以就用了什么代替的容器吧。
「还特地……那个,对不起。但是我家的冰箱不管是冷藏室还是冷冻室都放满了春野做的东西,所以之后不必特意做也没关系啦。那个,不好意思。你很忙吧」
「因为到昨天为止都还在做便当,突然不做的话会让蕾吉奥发现端倪。就像是义务一样的东西,不用在意」
义务,吗。原本便是外人,也没有除此以外的理由了,不过从至今为止都曾认为是青梅竹马的存在的口中说出这番话,说实话很凄凉。
『……哎,话是这么说』
蔷薇突然切入我们的对话中。
『小雪眼见大哥哥这么失落,昨晚一回家就一直在想今天的菜单,所以……』
「蔷薇!别这样偷听啊!」
『……啊,对不起。打扰两位了……』
「才没有打扰!」
『那么,请慢慢享受』
「等会儿蔷薇?蔷薇!回答我啊……呐,阿葛,你在笑什么?想笑的话就把便当还来!」
从火冒三丈的春野那儿死守住便当后,我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感情。结果我是喜欢她啊。春野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亦或不是。
和这些,都没有关系。
学校里果然也有蕾吉奥。而且光是在楼梯口看到的女生就有一半是蕾吉奥。这些令人生厌的生物装作女高中生昂首阔步走在校内。
说是蕾吉奥,不过它们和艾伊莉丝一众冒牌葬花少女——也就是被忒露德称为上位种的那些蕾吉奥有些微妙的差异。这些蕾吉奥的身躯由细如钢管、极端简单的形式组合而成,脑袋则像是个戴了假发的稻草人,双腿也十分粗大。说起来有种量产型机器人的感觉。这些家伙从化妆盒里取出镜子梳妆打扮、做出妖娆的姿势妩媚男生,有的则相反、释放出恋爱的目光叽叽呱呱地讨论着葬花少女和流行装饰品的话题。但是,它们的表情上没有感情。动作也不自然、和外表看上去的一样充满了机械感。遵从精心准备的程序模仿人类的行为感觉是如此的空洞。
通向教室的楼梯上,我情不自禁地咋舌。
「那是什么啊」
「因为那些都是第六分离体以下的蕾吉奥」
面对蕾吉奥,春野的语气和表情都变得僵硬起来。这是葬花少女的责任感使然吗。
「第六分离体?」
「艾伊莉丝的复制体的复制体的复制体……思考能力和身体能力低下,也没有魔法技能。似乎是蕾吉奥监视人类社会的同时,为了将人类导向自己期望的方向所用的道具」
「总之可以认为是量产机器人吧?」
「虽然蕾吉奥不是机械而是生物……根据美国曾经研究的数据来看,基本上就是这样。我们将那些第六分离体以下的称之为下位种蕾吉奥」
「是这样啊。话说关于蕾吉奥的事情,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再告诉我一些吧」
「要我现在告诉你?」
「只是想在进教室前问一下好做个心理准备。算了,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外星人吗?」
春野一边走着一边小心谨慎地提防着周围,为了缩短和我的距离而拽住了我的手腕。
「谁知道。但是,蕾吉奥似乎并不是为了袭击人类才突然出现的。听说我们在广泛认识它们之前就已经来访过地球了。二十世纪时美国等国已经开始秘密接触蕾吉奥了,55区——传闻中的UFO实验基地那一片每年都会交换几十、几百个人体捐献器官、用以获取关于魔法的情报」
「UFO……那果然是外星人吗」
「不对,根据美国的说法,这个传闻本身便是为了隐藏蕾吉奥存在的虚张声势。实际上现在也不了解蕾吉奥究竟是什么……自从进入二十一世纪后,蕾吉奥开始积极向美国以外的各个国家取得联系以获得人体捐献器官。然后,蕾吉奥突然于二〇一五年开始亲手狩猎人类。尽管它们似乎是想要理解地球人类的构造,不过其真意还无法辨别」
「二〇一五年……」
「我们认为,Chrysalis中的生活方式之所以和那个年代一样的理由应该是蕾吉奥所把握的人类习性就到那儿为止」
人类的习性吗。
「这么说,Chrysalis外面果然要比这里先进的多么。人体冷藏技术都进入使用阶段了」
「生活方式本身倒是没有改变那么多,这点不需要担心……已经到教室了,别说了」
倒不是会担心生活习惯有差异,不过春野全身散发出了不容反驳的气氛,我也就照她所说闭上了嘴。春野是为了改变心情吧,她轻轻摇了摇头、随后用自己的手指吊起两颊的肉、露出笑容。
「那么,阿葛,今天一天也请多关照」
她将身为白雪时的强硬剥落、发出轻快的声音、露出开朗的表情,转身变为一介女高中生。
「……对了,我说过我今天要对阿久津解释昨天的事情。怎么说比较好?」
「唔……应该没那个必要」
春野回答得相当无情。为什么?正当我想要询问时,从大门敞开的教室里面传来了声音。
「早啊,葛见、还有春野同学」
阿久津露出爽朗的笑容向我走来。话说起来,我连关于昨天从医院里飞奔而出的事情还没有向阿久津解释。
「……不好意思啊,我昨天突然就离开了」
道完歉,我已经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然而阿久津却仅仅是不可思议地歪过头。
「嗯?你说的突然离开是指什么?算了,别老站在门口说话,进来教室吧」
他这一笔带过的反应是什么情况。
「不、所以说,我是指在相马住院的医院里的事情」
「哦哦,是说相马住院的事情啊。在家里摔成骨折,虽说这真不像他的作风,不过这种事情也是会发生的啦」
阿久津将书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仰面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后、面色难看地摇起头。我完全不知道他所说的意思。
「阿久津……?你在说什么啊?你昨天不是在相马的病房里吗?我也去了那里」
不对、相马原本应该是卷入蕾吉奥和葬花少女的战斗中才负伤的。这件事为什么会变成在家里摔倒了。
「哎呀,怎么了葛见,你的脸色很差啊——」
「啊!葛见君!快来快来,快来看这个!」
有个女生推开把手架上我肩膀的阿久津、朝我举来她的智能手机。她并非蕾吉奥假扮的女生,而是真正的人类。尽管她是春野平时关系良好的学生之一,不过我记不太起来她的名字。说起来,有可能我连察觉都没察觉到。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从伸出的智能手机上逃离出来。我害怕屏幕上还会有像昨天那般某人的尸体出现。
「喂,给我好好看啦。那个、新闻上报道了葛见君的事情哦!」
「……我?」
完全超出预想外的情况让我蹙起眉。人口三十万左右的Chrysalis并不会发生多大的事件。因此,芝麻点大的小事在新闻上报道出来的情况也时有发生。然而对于现在我自己被人注目,我还没做好其中是否有内幕的准备。
我拿住这女生举过来的智能手机,大致浏览了下屏幕上显示的报道。
『应对蕾吉奥来袭的斗魂
昨天上午九时二十分前后,蕾吉奥于涉谷区出现。此时道路和建筑物损害严重,第三高中的高一学生、葛见同学最先察觉这一事态并组织附近居民进行避难,让损失减小到最小限度内』
让我倍感凄凉的花言巧语。奉承我又如何。无论是最小限度还是什么,损失都十分巨大。因为人死了。我愁眉苦脸地按下相关报道的链接后呆立原地。
『蕾吉奥已经被平安无事的葬花少女一举歼灭。道路和建筑物即便被破坏而产生了损失,不过并未出现人员伤亡。另外,这次出战的葬花少女为报春花、决明子和铁线莲三名。手脚各有不同程度的伤势,不过并无性命之忧,预计两周内便可痊愈』
我呼出一口气。
「这是、什么啊……这也太奇怪了吧」
阿久津诧异地窥视起让我愕然低喃的手机,扫了一眼报道后一脸不可思议地抬头看我。
「嗯?这个报道有什么奇怪的吗?」
「因为……」
至少男生应该看到了吧,应该看到了报春花、决明子这些所谓的“葬花少女”被击坠的场景。这三只从一开始便被“白色蕾吉奥”给干掉了。即便是在表参道,我和春野合力干掉的也有十只,也出现了被害伤亡。为什么大家都要说这样的谎言。
相马还因此负伤,为什么——
我拼命抑制住自己奔涌而上的感情。我知道,这是洗脑。我们一直都被植入了虚假的情报生活着。这些谎言刷新了我们的记忆。因此,不能提出质疑。不能将我的洗脑被解除的事情泄漏给教室里的蕾吉奥。
「话说,这还真是了不起啊」「蕾吉奥过来的瞬间,葛见君就立刻做好了准备让大家逃走」「对了还有那个球场好像被搞坏了」「骗人,好险」「还好我们逃得快」我远远地听着群聚在一起的同学的声音。
教室里当然也混杂着量产型的蕾吉奥。就是这其中的一只长着如同能面般的脸孔靠近了我。(译注:能面,日本能乐或祭祀舞蹈所戴的面具,普遍认为较可怕)
「葛见君你怎么了,看上去不太高兴哦?」
「不……有些、紧张啦……」
神经紧绷的状态中,我含糊不清地笑着糊弄了过去。
「是吗,这样啊」
阿久津对面有不满的蕾吉奥苦笑起来。
「都搞成这么大的新闻了,葛见他肯定会紧张的啦」
阿久津的手在我眼前随随便便架上了蕾吉奥的肩膀。
「的确,但是你真走运啊,之后肯定被葬花少女答谢了吧?」
「真的?好羡慕你啊!有这回事吗?」
在蕾吉奥面前,爽朗的阿久津的眼瞳熠熠生辉。他的眼睛深处正摇曳着病态的饥渴光芒。和我在表参道所见到的崇拜蕾吉奥的狂热者一模一样。
「我说,葛见君。如果你见到葬花少女的话,我想要你帮我拿个签名。她们果然对女生来说是十分憧憬的对象啊!」
「喂,葛见,我的那一份也拜托你了,我们是朋友对吧!」
我已经到极限了。
自己和蕾吉奥面对面交谈倒无所谓。可是友人和蕾吉奥两人情投意合、崇拜着冒牌的葬花少女的情景实在是诡异,我已经难以忍受下去了。好想对阿久津吼一声给我清醒一点。好想对蕾吉奥怒吼一声给我适可而止。
「——」
悲鸣与怒火混杂在一起的吐息上涌至喉管。
然而,在我吼出之前响起的另一声悲鸣制止了我。
「春妹,没事吗?」
同时,传来了椅子倒地的声音。我回过头去,发现春野正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春妹,肚子很痛吗?」
「嗯……有点……」
她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双颊血气尽失。我急忙喊了一声「春野」赶了过去。有个女生对着我的额头弹了一下。
「葛见君,你是英雄吧?上吧,把公主殿下护送到保健室去。快点」
「我说葛见,你从刚刚开始脸色也很糟糕啊。和老师说一声,然后两个人第一节课就在保健室里休息不就好了」
「……抱歉,就这样做吧」
我同意了阿久津的提议,抱起春野站了起来。过于轻盈的体重强调出她的虚幻脆弱、让我十分害怕。
「哎,结果你是装病啊。让我担心死了」
到了屋顶,我在装模作样的春野面前感到四肢无力。
「因为放任那样下去不知道阿葛会说出什么话来,所以我就装成肚子痛好把你带出来。还不快感谢我」
原本是时尚大厦的这所学校屋顶有座公园,尽管周围被栅栏牢牢围住,但是长凳和遮阳处都是能治愈人心的地方。是园艺部都有在打理的原因吗,这里没有我早上在公园看到的那种荒废的感觉。看着看着,我无意中看到了紫阳花和愈渐凋零的鸢尾花,鸢尾花在英语里就读作艾伊莉丝,回想起来的我咬紧了嘴唇。
「……刚刚的、就是阿久津他们那样,是暗示魔法吧」
不然就说不通了。班级里的所有男生都忘记了看过的事情。春野坐在长椅上抱住膝盖,将视线打向脸色严厉的我的前方。
「嗯。两周前也是这样。那时,并不单单是我们一方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周围也出现了伤亡和损失,但是却被那样的谎言给覆盖了」
两周前的事情,是说春野在新宿地下失去了很多同伴的那件事吗。
「因为没有计算的空闲所以并不清楚,不过被害伤亡人数应该比昨天要多得多。我们所击杀的蕾吉奥也超过了十只。战斗地点不仅限于地下,从新宿到世田谷的上空这么大范围的地方都是战斗过的区域……阿葛应该也看到了才对」
「……想不起来啊,感觉真糟糕」
无论是对蕾吉奥,还是对无法反抗蕾吉奥记忆操作的自己。春野她们为了帮助这里的居民战斗负伤,而且她的很多同伴都命丧黄泉,然而我们甚至连这些记忆都完全没法保留。
「嗯。我也……感到悲伤」
春野露出无神的目光将脸埋入膝盖。明明并不热,可她的脖颈却渗出了汗珠。
「你的脸色果然还是很差啊?」
「今天早上说过的事情你还记得吗?昨天我通宵了。所以多少感觉有些累……我说,麻烦你帮我买瓶水过来吧」
她没有抬起脸,昏昏欲睡地说着。
「这倒是没问题啦,不过自动贩卖机里出售的水可以喝吗?」
「一楼的自动贩卖机里有卖『东京美味自来水』,那种没事」
顺带一提,屋顶在第九层。
「……一楼啊,会花点时间哦」
「慢点也没事」
路上小心,她挥了挥手目送我走下屋顶。
虽然和她说了,会花点时间哦,不过电梯从一楼到九楼不管是去的时候还是回程,中间全没停,所以我很快便回来了。回想起来,现在还在上课,电梯除了我以外根本没人使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一边晃荡着塑料瓶一边爬上八楼和屋顶公园相连的楼梯。春野还保持着抱膝的姿势、横躺在了长椅上。
「喂,我买来了哦」
是在睡觉吗,她并没有回答我。我灵机一动想做个恶作剧,于是把冰冷的塑料瓶放上她那纤细的脖颈上。本以为她会跳起来,却没想到春野的反应十分迟钝。她缓缓地、微微抬起脸到刚好能看见她眼睛的程度。她的眼睛里积淀着痛苦。呼吸浅而迅速。
「喂,怎么了!」
我蹲下身子拿手贴上她的额头。不热。春野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发起闹骚。
「阿葛,回来得怎么这么快……」
「难道你刚才说装病才是骗人的吗」
「别担心……」
「说什么别担心,我没办法对这样的你视而不见吧」
话说回来,春野自从到了这里就一直抱着膝盖。让我去买水应该也是打算在我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调整好身体。
「你哪里疼,昨天的伤还没有治好吗?」
就算我询问,春野也尽是摇头不说话。
「你就在这里休息,我去把蔷薇喊过来。喂蔷薇,听到了吗?」
『是、是的……怎么了吗?』
「春野她——」
「住手。蔷薇,什么事也没有,只是……那个而已」
听到春野的话后,蔷薇小声地回了一句『好的』便沉默下来,就算再喊她也没有反应。
「喂,蔷薇!可恶,在搞什么啊。蔷薇,你听到的吧!」
「……没事的,所以别嚷嚷了。况且,不能在这里、和蔷薇联系」
豆大的汗珠从春野青白色的额头滑落。
「那我该怎么办才好,要是我有能做的事——」
「什么都不做就行了」
「什么都不做……」
春野握住了我伸出的手。她那指尖颤抖着的冰冷感触让我瞬间失声。
「这不是伤……而是葬花少女、类似法则一样的东西,所以。蔷薇也拿这件事没辙。放着不管慢慢就会好的」
「法则?法则是什么啊。昨天不是说了是失控的吗。和这个有关系吗?你到底怎么了啊!」
「……抱歉,让我休息一会儿」
春野对着蹲在地上的我这样低喃后闭上了眼睛。她就这样陷入了睡眠中,单薄的身体伴随着平静的呼吸起伏着。修长睫毛下的眼眶上浮现出如同病人般的青色眼袋。我用手指描着那里、焦躁难耐,只能盯着时间、坐立难安,轻抚起时而因痛苦而扭曲起来的苍白脸颊。
「为什么……」
无计可施,我不懂这么一名纤细的少女战斗的理由。我只能坐在她的旁边,温柔地抚摸着她脑袋,祈愿现在春野至少能平稳安静的休息。我现在能为春野所做的事情,除此以外别无它法。
——春野三十多分钟后醒了过来。
她浑身无力地抬起脸支起身子,恍惚的眼睛里捕捉到充满了不安的我后,目光游离了一下,然后迟疑不决地紧闭嘴唇深深咬紧后,又放弃抵抗似的开口道。
「……还记得我前天说过是生理痛吗?」
「我记得」
「我们身体里被植入了从蕾吉奥细胞中提取出的细胞核。这样一来,我们用于生产小孩的器官便被改造为了生成魔法的器官」
「改造……难道说你们葬花少女原本都是普通的人类吗?联合国解析了蕾吉奥的情报后制作而成的消息果然只是传闻吗」
我相当震惊。Chrysalis里流传的常识是十分笼统的人造生命体。本以为她们原本便是作为葬花少女而诞生的东西。
「嗯。原本、呢。但是细胞核就像生理周期一样一个月要向体外排出一次。因此……排出的预兆便是腹痛。这个时期内若是身体受到很大的负担,魔法便会失控。昨天阿葛看见的……蔷薇抑制住的就是这个」
春野的态度冷静、淡泊地说着。
「但是只要安定下来,就不会出现昨天那样的事情。所以放心吧」
我回想起昨天看到的她痛苦的样子、咬紧了嘴唇。
「可是……那么你们把细胞核排出体外的话,不就变回普通人了吗?」
「决定作战期限的理由正是这个。被改造的我们体内若是失去细胞核的话,就完全无法控制体内的魔力,最后产生过载、爆发。换而言之」
——就是死亡。
春野如同发出叹息般小声附上一句。
我屏住呼吸,一时无法理解死亡的含义。春野语气仿佛是在说和自己的生死毫无关联的事情。天空很蓝,蕾吉奥是敌人,人类不知何时会死。仿佛只是在确认这样的事实、叙述很久之前便已接受了的事情。我有种这样的感觉。
「葬花少女们闯入Chrysalis内大约是在三周之前。所以忒露德大概还有四、五天,我和蔷薇还有六天。若是到时候还没有解放Chrysalis的话,计划就自动被判断为失败……然后就全完了」
葬花少女们在Chrysalis中被原本应该要被救助的同族们当做蕾吉奥厌恶着,在此之上,要是失败的话,她们还要被将她们改造成葬花少女的家伙们当成弃子舍弃吗。
「……所以,忒露德才会说大家都会死,这样的话出来吗」
无论是葬花少女还是人类,亦或是蕾吉奥。无论关系是友方还是敌人,全都会被当做异己一起杀掉。毫不顾忌各种生命的尊严和价值,将我们和侵略者共同葬送。
「那救你们的方法是什么?」
「在细胞核排出之前,用专用设备植入新核就行了」
就是这样,她如此断言后笑了起来。
「别担心,我也不打算死。在期限前一定会破坏中枢的」
为什么都这种状态了,她还是顽固地拘泥于亲自完成这件事呢。刚开始我以为是职业意识使然,可是这应该不对。我想知道她的理由,于是问道。
「……为什么春野要成为葬花少女?」
「这是……秘密。我不想说」
如同叹息般的低喃,她用伸懒腰的姿势朝前伸出双脚、前后摇摆起来。
「大多数人都没有其他的选择。都是被卷入蕾吉奥的袭击,要么是为了家人、要么是自己的内脏、要么是自己的手脚……失去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然后活不下去……后来被葬礼局招募过去,用实验设备将人类改造为葬花少女。既有被家人卖掉的孩子,也有被强制征用的孩子,还有身份不明、徘徊在生死边缘时被轻易动了手术的孩子。虽然有为了战斗而自愿成为葬花少女的孩子,不过那也只是一部分而已」
「强制……」
脑海中浮现起出现在阿久津智能手机上的尸体照片。一目了然,和蕾吉奥的战斗并非容易的一件事。还是孩子的少女们要被强制走上成为生物兵器的道路上吗。
「如果不是年轻的女孩子,是无法忍受埋入细胞核的子宫改造的,不适应这些细胞核就这样死去的例子也不在少数。所以,为了守护人类,也为了确保满足条件的女生数量尽可能多,这样做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我是这样想的」
「也就是说,以救济的大义为借口就能让进行人体改造的女生和蕾吉奥战斗了吗。还是说,春野你觉得这样很好吗?就这样……孩子甚至连希望都没有就奔赴死地」
这是我想起了统率葬花少女的机关名称所喻示的含义。葬礼(Funeral)。要是把成为葬花少女的她们当做和死人一样的话,那可真是低级透顶的趣味。
「而且,你说的也太绝对了。什么是『这样做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啊。你就接受了这样的理由吗。为什么非得是你们不可啊?一般来说,战斗的都是大人、是男人吧?」
「当然,现在战斗的并非没有大人。和我们一起进入Chrysalis的人里也有为了和蕾吉奥战斗而接受过特殊训练的大人,军事技术也在日益发展,不能把所有事情都积压给我们处理……但是,和蕾吉奥战斗的人非持有同样能力的葬花少女就不行,这是在很早阶段就达成的共识。因此,Funeral基于为了缩短负伤军人的治疗时间、利用当时正在发展的蕾吉奥魔法而开发的技术、开始了各式各样的人体实验。我知道虽然中间似乎遇到了很多波折,不过就结果来说除了少女的子宫之外没有能够让蕾吉奥的细胞扎根的地方。所以」
「所以什么」
她将自身的事情用仿佛在读商品说明书一样的语气说出来,而我深切为她心痛。脸颊因疑惑和愤怒僵硬起来,然而春野却制止了我。
「可是,也只有理解了。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这样。我不想被局外人简简单单的怜恤。不要说我们好可怜。因为我们不想这样认为。我们掌握着守护人类这样一个重要的工作,还有十分重要的伙伴——」
才不可怜。她那细若蚊蝇的声音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低喃着。
「拜托你,我们也拥有值得骄傲的地方,请不要贬低我们」
我知道身为当事者的春野所理解的东西一定比我的义愤填膺要深刻得多,只是外人的我根本不可以轻率地说出什么。
即使知道,我也无法默不作声。
「抱歉……」
我道歉后,她说着「没关系」摇了摇头、忽然目光向远方看去,露出仿佛在怀恋什么一般的表情微笑着。
「曾经,我也有一个青梅竹马」
「后来怎么了……?」
「为了保护我……」
死了、吗。
「所以,变成保护者后多少有些高兴。葬花少女的生存十分残酷,随时都紧挨着死亡,不过只要有可以保护的东西——」
春野仿佛是要抱住回忆一样将手放在胸前,垂下眼睛。
「——我就并非不幸」
只要有这个的话,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有这个的话,就算随时都会死地活着也可以。她所露出的正是这种满足的笑容。
虽然无法简简单单地就否定一个人的生存方式,但是我还是不禁为她的现实状态感到悲伤而背过脸去。我感觉到她在旁边站了起来。
「差不多该回教室了,第一节课已经结束了」
春野用手代替梳子整理好被汗濡湿的头发,摆正姿势。长长的黑发如同热霾般摇曳在风中。
「喂,你的脸色还是很差啊。既然休息了那就再休息会儿吧,再不就早退,反正Chrysalis的课程也不是得特地去学的东西」
「嗯,但是我觉得只要还是学校里的学生就要尽可能的普通一点。不然的话或许会让蕾吉奥产生疑点……况且,我感觉这种普通的学生生活、说实话有点开心」
「开心?」
将包围在蕾吉奥和被蕾吉奥洗脑的人们之中的学生生活称之为『普通』,这也证明了她至今为止朝朝暮暮都在战斗的事实。即便如此,我也很难理解将这样的生活说是开心的感心,于是询问道。
「你说开心,举个例子呢?」
「尽管我不曾后悔成为葬花少女……但是刚才说过的青梅竹马,我也梦想着或许会和他有这样的未来」
如此说完的她露出了如梦似幻的美丽笑容。
感觉胸口被她贯穿后,我垂下目光。
「是吗。我……虽然很抱歉,但有点想待在这里。可以吗?」
「嗯。但是尽可能早点回来。阿葛被艾伊莉丝看上了,希望你在我们的计划结束之前行动慎重一些」
「知道了」
我朝转向楼梯的春野挥了挥手,等了一段时间后,我把手按向脖颈开口道。
「蔷薇,听到了吗?是关于你们计划的事情……没错,是地下的事情」
可能,我并不是因为我,春野也并不是因为春野。我不会说这个行为是为了她。
这是为了我。
是为了我对她所持有的、无论是爱情还是怜悯、亦或是——希望。
「一定有什么麻烦吧?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就尽管差遣我,我要回应忒露德对我的期待」
我绝对、要和春野一同离开这座蝶蛹。
土中潜伏之翅
荧光灯散发出的冰冷光线朦胧地照亮了黑暗。我挨着的混凝土墙壁不仅不热,反而冰冷透骨、夺走了我的体温。
时间是深夜。眼前能够看到十分宽广的地下空间。应该是因为两周前的战斗,天花板很多地方已经碎落,不过支撑着天花板的钢筋还坚如磐石。幽深的横洞没有一丝要崩塌的感觉,泰然自若地存在于那儿。也许是因为我已经接近了中枢区域,像是管线、又如大树树根一般极粗的线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墙壁。
地点在旧JR新宿站东检票口前。我隐藏在废墟的阴影中,等待着忒露德安排的那个时间到来。
*
距今十小时前——
「小雪大概会生气吧?」
针对我的提议,忒露德首先作此感想。
「应该吧」
忒露德、蔷薇以及我现在身处中野区的东京警察医院。
虽说是医院,但也只是之前的事情了。住宅区和工业区之间有众多被封锁的废墟,这里也是其中一处。置于此处的病床早已褪色,地面满是墙上风化剥落的涂料。我以前听说,这些废墟里之所以没有涂鸦、很多设备也没有被人为破坏,都是因为有自治会进行上锁、除草这类最低限度的管理才没让这里成为犯罪的温床。
「那个孩子一直反对你参加我们的作战」
忒露德倚靠在病床边抱怨道。这里是离紧急逃生楼梯最为接近的五楼病房。蔷薇也站在她身旁露出了十分为难的表情,十分焦急地交替看着我们两人。我冒着生命危险离开她们的藏身处是有原因的。因为我必须前往荒无人烟的地方判断自己是否受到蕾吉奥的追踪,并以此来确认我受到蕾吉奥何种程度的监视。我能帮她们做到的事情也就只有判断监视等级。然而就观察结果所得出的结论上来说,我虽然有被混入人类的蕾吉奥注视的可能,但却没有被它们监视。换而言之,艾伊莉丝在校长室里说过有护卫在保护我等等一系列话应该都是胡扯淡,完全是在糊弄我。
「大哥哥,那个,就算你拜托我们陪你来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但是真的可以了」
「是啊。身为一个男人却被女生保护可完全帅不起来」
「我说,你刚刚的这句话是因为喜欢小雪才说的吗?」
「……不、这个」
面对忒露德过于直接的质问,我无法立即作出回应,只好含糊其辞。对于她来说似乎没有比我这种反应更加浅显易懂的回答了。
「唉,这样啊,真是让人搞不懂。知道她是冒牌的青梅竹马还在喜欢她?印随行为?你们有关系的时间还不足两周哦?」(译注:印随行为,在行为生物学中指的是一种不可逆的学习模式:通常在一段比较短的,由基因决定的时期里(敏感时期),环境的刺激会被长久地植入个体的行为中,后来看来就好像先天习得的一样。Wiki词条为铭印)
淡色的眉毛因难以理解而颦蹙。她抱此疑问也很正常。以他人的眼光看来,我一定是将“青梅竹马”的幻想与春野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我哪知道啊。但是,她为了保护Chrysalis里的人类而受伤,为了我们以命搏命,并且在这种生活中还用正常的食材帮我做便当。或许正因为她是这样的女生」
我才会深陷爱恋无可自拔。即使豁出自己的生命也想要助她一臂之力。
即便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既不会想要成为英雄,也不会轻易葬送自己的性命。我只是单纯想尽一份力量。仅此而已」
我害怕春野过于悲壮的意志和决心总有一天会让她崩溃。如果有保护她的机会,那我便会奋不顾身地保护她。
「唉,这样啊。我不会反对你的,因为你能来协助我们真是帮大忙了」
忒露德的表情忽转、浮现出无畏的笑容并诚挚地细语了一句「谢谢」。
「欢迎加入葬花行动(OperationFuneral for Flowers)。我们的任务是从那些拥有花之名的怪物手中解放这座蝶蛹」
忒露德刚声音洪亮地宣言完,蔷薇便调节了下耳机贴在耳边的位置并且语气谦恭地开口说「那么,我就开始关于作战的说明吧」。我为了可以听清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也坐上与她们面对的病床。老旧的框架结构立刻响起了吱呀声。
「这次的作战中需要使用我的雷赛普塔(Receptor)」
「雷赛普塔?可是,蔷薇的魔法不是不能解除洗脑吗?」
「并不是要解除洗脑。只是对旧新宿站周围的人们施加『这个地方不可以过去』的错觉。尽管雷赛普塔不能解除洗脑,但却可以在短时间内给人类的大脑写上新的暗示。因此,我只是稍稍操纵一下人们的意识方向,让他们从危险区域离开」
即便是格斗技中,也有讲究以柔克刚的技巧。这大概便和那个同理吧。
「那么,就像是对我做过的一样,给新宿站周围的所有人都刺入蔷薇的雷赛普塔如何?」
「不行。这样一来效率会很低,而且最主要的是会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给刺了。所以只能将雷赛普塔覆盖车站周边的地方、制作一个超级巨大的魔法阵。只要这个魔法阵完成,便可以发动让居民产生逃避意识的魔法」
「前提是要魔法阵完成、吗。你这种说法,应该是发生了什么问题吧?」
我刚问过去,蔷薇便垂头丧气起来。
「……我的催眠能力很弱,为了弥补这一点,不得不制作一个强力——立体且复杂的魔法阵。因此,不只是地面之上,连地下也必须打入雷赛普塔,但是完成魔法阵的最后三根……还没有刺入指定地点」
「最后三根是要刺入地下的哪里?」
「旧JR新宿站及其周围地区。蕾吉奥在那里的警备十分森严……所以是个很危险的地方」
「所以小雪才说了让我们三人中战斗力最高的她去安置,不过没有被我们允许啦」
「……嗯」
理所当然。谁会愿意亲自将伙伴送上死路。可是,忒露德似乎从我的表情上读懂了我的心思,摇头说了一句「不对」。
「我们相互之间很久之前就已经割舍了这种感情。因为这是我们的工作,不会因为危险这样的理由而退却。明明还有着被托付、需要背负的东西……事到如今岂能因为这种理由陷入踌躇。我们之所以会反对她的提议,是因为之后还需要小雪来担任破坏中枢的职务。如果她在设置雷赛普塔时毙命,我们的计划只能停在那个阶段了」
忒露德紧咬牙关、垂下目光苦笑起来。
「……尽管只要我去就可以了,不过我在没有小雪佯攻支援的情况下也没法潜入。但是,就算是佯攻,她一个人的话也有很高的可能性变成像昨天表参道那样的状况……无论做什么,代价都太过巨大了」
被她这么一说,我回想起表参道上春野被蕾吉奥包围的样子。那只是昨天的事吗,我深深叹了口气。一口气经历了太多事情,让人不禁感觉那已经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件,然而事实上蕾吉奥强加于我身上的日常崩溃后还不到一天。
「昨天那件事是因为藏身处受到了蕾吉奥的强袭,为了让受伤的我逃走,小雪成为诱饵才造成那种结果。多亏你击毙了几只蕾吉奥让它们上位种的数量减少,不过这种做法不值得提倡。蔷薇则需要发动避难魔法,所以无论是诱饵还是潜入的任务,她都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之内」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只有我来做了吧」
在春野和忒露德两人佯攻的期间,我去设置雷赛普塔。只要危险分散开来,作战的成功率也会随之升高。
「没错。虽然会对不起小雪呢」
「但是蔷薇的雷赛普塔是可以远距离操纵飞行的把。可是为什么到不了地下呢?」
蔷薇轻轻点头。
「可以这样完成的地方当然都已经全部刺入了。远距离操纵是有要求的,如果不知道那个地方的构造的话就不行。Chrysalis内的建筑物构造地图虽然已经被我全部记下来了,但是这份地图是在东京这附近被占领之前的东西,而且如今蕾吉奥为了保护中枢在各个地区都设置了路障和防御工事,处于黑箱里的部分相当多。对于不知道的地方,我就毫无办法了」
「……是、这样吗。我明白我的工作了。但是忒露德现在还不能战斗吧?你去佯攻真的没事吗?」
「这倒不需要你操心。可以对抗蕾吉奥的攻击魔法与防御魔法虽然没法用,不过浮游魔法的话倒是无碍,只要展开飞行单元——啊,对了」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毕竟让你担任了那么危险的职务,必须得让你看一下我不能战斗的证据呢」
忒露德一眨眼的功夫就卷起了自己的针织衫,毫不介意我的目光。裸露出来的肌肤让我吃了一惊,我慌忙地移开视线——却做不到。
鲜明的溃烂伤痕仍残留在她那单薄的腹部、占据了超过三分之一的面积。恐怕不止我看到的这部分,溃烂的伤痕应该延伸到了超短裤的下面。
「你瞧,这是昨天藏身处被袭击时我所受的伤。我们只要脑袋不被打烂就暂时死不掉,五脏六腑即使被挖掉也能让蔷薇迅速治好,然而只有魔力供给器官另当别论。我那边伤得很严重,所以需要花点时间治愈,这期间几乎无法使用大型的魔法……实在是,也有不利的地方呢」
吹弹可破、光滑如雪的美丽肌肤与爬满了红黑色的丑陋伤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令人不禁心生怜悯。然而当事人的语气却对伤痕不以为意。
「……那个,现在你什么魔法都用不了吗?」
「没错。正如刚才所言,除了飞行什么都做不了。嘛,就算能用我也知道自己火焰魔法的威力有几斤几两就是了。啊,对了,反正都看到了你要不要来摸摸看?女生白嫩的肌肤哦」
「哈?突、突然之间说什么呢!」
「因为你要是不亲自触摸一下确认我的伤势,一会儿可别说什么怨言哟。快来快来,让我一直保持这种丢人的姿势好吗?我可不像小雪和蔷薇那样一马平川,算是便宜你了哦?」
「便、便宜我什么了!」
「嗯——你瞧,你来协助我们是有理由的把,算是互惠互利一样的东西」
「才没理由啦!」
「……忒露德,有关胸部的话题里提到小雪太危险了。我还在用雷赛普塔转播我们的对话哦?以逗弄性格可爱的少年为乐可不是什么好兴趣——啊,请等一会儿。小雪要来了。时间在三十秒以内」
双手按住耳机的蔷薇发出怯懦的声音告诉我们。不久之后,音量大而慌乱的脚步声随之响起,病房的门被粗暴地打开。
「这是怎么回事,阿葛!我本来还在想你早退是要干嘛,没想到竟然是到这里……!忒露德也是,你违反了不将普通人卷入进来的规则。在想什么呢!」
春野闯入病房,苍白的脸上满是怒火。
「还有快把你的针织衫放下来!」
「不要啦,我的D罩杯胸部也可以给小雪你看哦……羡慕吗?」
「羡慕什么的、才没有啦!」
「好的好的……我说小雪,因为从中途开始蔷薇便转播到你那边了,刚刚我们的谈话你也听到了吧?你应该知道,现在已经不是考虑他是普通人还是什么人的时候了」
「只要我去就可以了。我去设置雷赛普塔,接着就这样破坏中枢。然后再活下来」
「所以说,那种方法不到最后关头就不能执行。若是你去设置雷赛普塔,一旦发生了什么状况,我们的计划便会到此停止。一旦失去了身为主要战斗力的小雪,等待着我和蔷薇的结局就只有死亡。关于这点你也明白的吧?」
「所以你就打算把他当作弃子吗?」
「换句话来说就是这样。但是他只需要舍弃自己一时的人身安全便可以让此处居民获救的可能性升高,所以这是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作战了」
「杀一人以救多人?这种想法和卡帕蒂姆的右翼思想一模一样」
「理想论怎样都好。如果没有谁去冒险,那么便不会获得成果。我只是在说现实性的话。只要可以让作战成功的可能性提高,无论让我化身为恶鬼还是修罗我都不在乎。小雪你也有被托付的东西,应该能明白吧」
「但是……」
春野欲言又止、紧咬朱红的嘴唇寻找反驳的材料。既说不出来也听不进去的性格正是我所认识的『春野』所具有的特征。即便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被覆盖前的青梅竹马的样子,但唯独这点我记忆犹新。应该是因为春野的这份顽固才让我对顶替了青梅竹马的她感觉不到任何一丝违和感吧。
「春野,听我说几句话。我去地下是最合适不过的。因为我去的话,就算不幸被地下的蕾吉奥发现,或许也只会被再次洗脑而免于被杀掉这种最坏的事态」
并非不害怕。然而对我来说,我更加难以忍受自己什么事都做不了。
「而且我还有艾伊莉丝交给我的魔法枪,被攻击的话姑且还能进行反击。不过就算我被杀掉,比起你们三人中缺少谁,这样至少还会留有希望——」
话还没有说完,啪地一声巨响便在我的耳边炸开。春野给了我一记掌掴。
「我才不想借取会轻易说出死掉这类话的人的帮助!」
她的眼睛由于激烈的情感而湿润起来。春野大发雷霆,不、或许只是在害怕。她害怕失去同伴的心情通过到目前为止的对话里痛切地传达过来。即便我所知晓的伤痛只有身为当事者的她的几十分之一,我也能够理解她的心情。然而,我也有不能退让的事情。
「我绝不是抱着轻率的心态说出这些话的。就和春野不愿将我卷入进来一样,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东西。所以——」
「阿葛你别再说话了」
春野正颜厉色地说完后瞪着我,忒露德则对她叹息道。
「我说小雪,虽然你刚刚说过我违反了不将普通人卷入进来的规则,但是他当时使用你和艾伊莉丝的武器时,你敢说他是一名普通人吗?」
「……怎么回事?」
「普通人可以使用Militant这类魔法道具无论怎么想都很诡异」
「能用很奇怪吗?」
忒露德对疑惑我点头道「嗯,很奇怪」并且一副不解的样子。
「一般来说只有葬花少女可以使用Militant。话虽如此,其实即便是葬花少女,也无法像你那样熟练得使用他人的Militant。我说你,该不会被艾伊莉丝做了什么吧?」
「做了什么?……啊!」
我冥思苦想,从脑海里赫然回忆起一段几乎要忘记了的事情。因为有些顾忌所以不太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但是却被忒露德用「什么事」催促起来。我叹了口气,只好开诚布公地实话实说。
「前天的前一天,我被艾伊莉丝吻了。会不会跟那个有关系……」
听到我的话,春野的眉头抽动了一下,忒露德则是发了疯的向我追问。
「吻了!?咦,虽然接吻是小说里魔法的固定情节,但这是什么?我说小雪,你觉得这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要把问题抛给我?我又不清楚蕾吉奥的事情」
「……那个,有可能大哥哥被艾伊莉丝植入了她的细胞之类的东西吧。不如说,除此以外根本就没有接吻的意义」
「细胞?是埋入你们葬花少女(Grimm Reaper)的那个吗?但是那种事情男的不是不行的吗?因为、那个、没有子宫……」
听到我的这番话,忒露德和蔷薇瞠目结舌。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难道说,小雪你告诉他了?」
春野以沉默作为回应,忒露德则是仰天长叹。
「什么啦,这才是违反规则吧」
「啊,不,是我硬要让她说的。我不知道这是那么重要的事情……这个,不好意思」
「唉……你都被植入那个怪物的细胞了,规则这种东西只是以前还不知道你有这回事时候的东西。算啦、算啦……总而言之可以确定现在的你并非普通的状态,而且蔷薇所说的那件事也是有可能的」
「是吗,我本来以为脸颊被吻应该——」
「「「脸颊?」」」
春野、蔷薇以及忒露德都异口同声地反问。
「是啊。而且脸颊被吻了两次……虽然从状况上来说这也无可奈何,不过我要是再多戒备一些就好了……嗯?什么啊你们这诡异的眼神」
我对于她们惊讶地看着我的态度疑惑不解。
「喂,阿葛。我先确认一下,你被亲吻的地方只有脸颊?」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是吗」
春野无力地垂下双臂,蔷薇也远眺起来。
「……也就是说和亲吻没关系了。但是这样一来就变成艾伊莉丝单纯只是中意大哥哥的状况了,这种事情怎么会……」
「有可能艾伊莉丝对你一见钟情了」
忒露德的眼里绽出光辉、一副颇感兴趣的样子挑逗我。
「……还是饶了我吧」
艾伊莉丝中意我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不过直接被人说出来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可是,大哥哥能想到的事情只有这个的话,也就是说会不会是和平常摄取蕾吉奥的细胞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曾经跟我说过,尽管目的不明,但Chrysalis被你们认为是实验场。然而,食入蕾吉奥的细胞究竟有何种目的?是要进行人体改造吗?被烹饪之后细胞就会死亡,那么食入这些细胞又有什么意义?」
自己说出人体改造后,我才感受到这份恶意。我知道那些肮脏的东西被我作为食物摄入了体内。春野她们内脏里被注入蕾吉奥细胞,应该也和我有相同的感受吧。
「即便经过烹饪,也有可能会像库鲁病或疯牛病那样,吸收了的蕾吉奥蛋白质信息在人体内发生某种形式的变异。可是……」(译注:库鲁病是人吃死人的习俗造成朊毒体感染而蔓延的,而疯牛病是因为牛吃死羊或死牛,才开始蔓延的。)
「要是可以通过食物摄取就能那么简单地制作出魔法使,我们也就不需要那么辛苦了。知晓建造Chrysalis目的的线索或许就掌握在你手中」
「既然如此,那就更加不能让阿葛加入我们危险的作战之中了。他需要我们保护到外边——」
「外面?所以说我们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的事情不就是如何破坏Chrysalis吗?解放计划一旦失败,这里的一切都会结束。真是的」
忒露德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然后眯细她那缺乏色素的眼睛、抬起食指摆到春野眼前转动起来。
「但是他可是知道了有关于细胞事情的最高机密哦。这样一来,他不就和我们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了吗?」
「为什么?」
春野皱起眉头,然后忒露德接下来的话变得十分无情。
「因为那可是最高机密哦?知道的人不是被杀掉就是成为了我们的同伴」
「……和他没有关系。告诉他那些事情是我的失误。所以作战结束之后只需要审问我——」
「春野,你应该知道,如今只有包含我在内的四个人可以拯救Chrysalis里的居民」
春野在忒露德的威吓下败下阵来。其实真的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我从一开始便打算要协助她们。
双手紧握的春野沉默不语。这就是投降的证明。她手中已经没有一张底牌,已经没有反驳的余地了。
「好的,就这样决定了。我们的命运要掌握在我们的手中。我们的魔法最终是富有意义地歼灭敌人,还是毫无意义地炸死自己,答案为二选一」
「……尽力而为吧,我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朋友和春野你们死去」
我握拳看着她们。
「那个,这是新宿地区的地图。上面只有被蕾吉奥夺取之前的情报,有可能会派不上用场,但我觉得有总比没有强……所以我做了这个方便和大哥哥取得联络」
蔷薇边说边将智能手机般大小的平板电脑递给我。
「由于GPS已经无法使用,所以变为了以这里为起点计算相对坐标的程序。虽然到处都充斥着瓦砾和丝线,不过构造本身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动,请大哥哥拿着它作为参考」
地图上有三个地方打上了标记、新宿的地下空间比我想象中大得多。南北横贯数百米,少说也是可以称得上是地下都市的规模。正当我惊讶于所有居民关于这里的记忆都被消除的事实时,我忽然想起阿久津曽说过的传言。看来都市传说中那个巨大地下基地的真面目就是这个地方了。
「这里标注的三个圈是我要刺入雷赛普塔的地方吗?」
「是的。从外面能够确认出被东西堵住无法侵入的出入口也都标上了。地下毋庸置疑有蕾吉奥的卫兵。被我们称为中枢的Chrysalis中心部分就是新宿广阔的地下范围,不过其真正的中心、可以说是Chrysalis核心的地方是这里……旧小田急百货商店主楼的地下第二层。因为是根据蕾吉奥监视最为严密的地方推测出来的,所以请绝对不要靠近这附近」
「经过上次的战斗,冒牌葬花少女……战斗特化型蕾吉奥的数量应该已经锐减,就时间上来说也不够它们复原,所以那地方毫无疑问也人手不足。在此之上我和小雪再去开展佯攻,你的任务难度应该会相应地下降。可是……我想你也明白,你在里面时我们无法帮你任何事情」
「我明白,已经做好觉悟了」
「害怕吗」,面对忒露德的询问,我直截了当地回答了「害怕」,她微笑起来。
「这不是很好吗?我也不敢保证说自己不害怕。从经验上来讲,知晓恐惧的人在紧要关头反而不会觉得恐慌」
「阿葛,真的……可以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春野终于颤抖着嘴唇如此问道。她的这声提问与其说是为了确认我的觉悟,不如说是为了说服自己。
「别担心。我不是去送死,而是为了帮助你们才去的。为了大家都能够平安逃出,对吧」
我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春野没有抗拒我这一行为。
「我逃得很快,不会那么简单就被干掉的啦。只要想到我的所作所为会帮助大家——我便会加倍努力。相信我」
帮助大家,春野宛若祈祷般闭上眼重复了一遍。
忒露德发出声音打破了随后而至的沉默。
「那么,行动开始。首先,我认为有必要在让你去地下之前先确认一下我和蔷薇至今刺入的雷赛普塔还在不在。不然的话我们或许便会做一个华丽恢弘的无用功」
「确实、是这样啊」
蔷薇在手心上展开新宿的3D全息投影立体地图。淡绿色的栅格线上穿插了大量粉红色的点。
「通过这个能够把握大部分位置的情况,但是还是有几处地方不放心……」
「这个像是3DCG一样的东西也是魔法吗?用这个没问题吗」
「只要不在ReaperRise下使用就不会被察觉。何况这座Chrysalis的能源供给原本就是通过蕾吉奥的魔法来保障的,所以只要不用大型魔法便会混杂于其中无法判别」
「不过这上面的雷赛普塔数量可真多啊」
「这次的避难区域是中心为旧JR新宿站、半径五百米的圆形区域,所以使用雷赛普塔的根数大约为三万根——比如说,大哥哥现在学校所使用的时尚大厦从地下一楼到八楼的建造总面积有二万一千八百七十四平米。每隔五米要设置一根,每层楼需要二十三根,再加上预备的雷赛普塔在内,光是那儿便要刺入二百七十根。这次的作战是通过制作大量小型的魔法阵并连结起来得到与大型魔法阵相同的效果,所以无论如何这个数量都是必不可少的」
「也就是说这些雷赛普塔不会被蕾吉奥发现吗?」
「刺好的雷赛普塔会没入墙体中看不见,无需担心」
蔷薇微笑着站起身。忒露德应了一声「那么」也站起身并朝我挥手道别。
「那么,我们俩的工作还真是不容易啊。如果发生被蕾吉奥发现的状况,我也会抱住飞行速度比较慢的蔷薇逃走的,所以不用担心」
交给我吧,她敲了下自己的胸口笑道。
「我和春野怎么办,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没有没有。你们两人给我回家一趟。两人一起从学校早退却不在家,这种像私奔一样的情况不是让人觉得很奇怪吗?无论是小雪还是葛见君之后都有一堆工作等着你们,现在就回去好好休息吧」
「知道了。但是请小心一点」
「你还真是爱操心啊。我们不进行Reaper Rise的话就只是单纯的人类。只要运气不是太坏就不会被蕾吉奥发现啦。而且就算发生了什么……刚刚也说过了,我会拼死保护好蔷薇的。我要是连自己的工作都做不好也太丢脸了吧」
「……那个、小雪,之后的事情……计划的完成就拜托你了」
忒露德向门口迈出步伐,蔷薇跟在后边面容紧张地回过头、匆匆点头行礼。
「没事的。我一定……一定会完成」
应该是责任感使然,春野回答的声音十分低沉,句末还微微颤抖起来。
如此这般,最后的作战开始了。
*
新宿地下街道的空气十分浑浊,我从口袋里取出雷赛普塔压入墙壁。刺入了混凝土的雷赛普塔如同沉入了水中一般隐藏了它的样子。
这下第二根总算是设置好了。我擦拭掉因紧张而流下的汗珠。中途好几次都陷入了十分危险的状况,不过都靠着些许的幸运渡过了难关。刺入雷赛普塔的位置和中枢的核心错开了一个绝妙的间隔,我的这份幸运大概也和这个原因有关。而且这附近的氛围让人感觉蕾吉奥无论是否注意到忒露德她们的佯攻,都得去保卫核心。因此人手都集中在小田急百货商店主楼地下的核心附近,这一片反倒守卫很薄弱。
我拿出蔷薇交给我的平板电脑确认起来。
到达丸之内线新宿站西出站检票口后,我已经将雷赛普塔刺入位于在JR新宿站附近的阿尔卑斯广场的公共置物柜。剩下的地方在换乘京王线的站台上。因为现在我就在丸之内线的检票口处,所以只要道路没有被封锁,一直朝南走不出一会儿便能到达京王线。(译注:阿尔卑斯广场,位于新宿站的一个购物广场)
还差一点便可以达成目的。
我忽然回想起与忒露德她们分别后从废弃医院出来踏上归途时的事情。
新宿中央公园。我和春野在各自回家之前顺路绕到了一直会面的地方。我为了和她说几句话,特地请她来了这里。春野十分不高兴的样子咬着嘴唇、握紧拳头。这样的她到了公园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笨蛋」。
「……我明明不想把你卷进来的」
春野唰唰唰地摇完头后瞪着我。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放弃吧。我还是居民的时候就已经被卷进入了」
「而且也没告诉我被艾伊莉丝亲吻的事情」
「这是说得出口的事情吗」
「而且还下流」
「啊?」
「而且还用色色的眼光看着忒露德」
「我说啊」
「而且阿葛对我很冷淡」
「那个,春野?」
「全部都是阿葛的错。明明我那么担心你,你却为所欲为」
如同被欺负了一般,春野抱住膝盖蹲在毫无修整的地面上。
「……喂,难不成、春野你喜欢我?」
我突然问了过去。春野则露出僵硬的表情势头凶猛地抬起头看着我。
「——别!」
「别?」
「别别别、别说、说蠢话了!你你、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不过稍微帮你做了点便当,希望你不要想太多了!」
她使出浑身解数全力否定,苍白的脸上张起宛如修罗般的眼睛。
「……抱、抱歉」
我一边道歉一边后悔刚才开口说出的话。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仔细想想的话,我和春野、或者说是小雪打交道的时间还不足两周。这样的少女根本毫无理由会喜欢我。
「啊!那个、我才应该说抱歉。因为你突然问我让我吓了一跳。我并不想这么说的……」
「不,是我不好。忘了刚才的话吧……」
她带着十分认真的表情看向我这张失落的脸。
「喂……如果我说喜欢你,可以不要代替我前往地下吗?」
「不行」
听到我毫不犹豫的回答,春野大大地叹息了一声。
「……我想也是。你这……笨蛋」
尽管嘴巴很坏,但语气却很温柔。随后她转过头捣鼓起书包。取出来的东西是放入袋子里的一把咖啡豆。
「这是我藏在刚刚那处藏身处的东西。不介意的话就拿回去喝吧」
「突然之间怎么了啊」
「因为就算回到家却也只能喝自来水也太乏味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家也没有煮咖啡的器具啊。对了,之前你带给我的咖啡还有剩。这种真货立马喝掉总觉得很可惜」
「……三天前的东西香味早就漏光了,这样反而让人觉得可惜」
「即便如此也比蕾吉奥做出的合成品要好喝得多。这个豆子就还给你了,全部结束之后再泡吧,然后再让我们一起品味」
「……好的好的」
然而春野并没有接下咖啡豆,而是迅速转身面朝天空。我也跟着她抬起头,却什么也没看到。唯独令人心里发毛的蛹壳映入眼帘。然后,她又颤动肩膀笑着转过身来。
「还有,这个也给你」
春野将一直以来印有雪花图案的信纸递给我。
「之后再读吧。等到全部结束之后。至今为止给你的这些大概离开Chrysalis后便能看懂了」
春野转动脚后跟,制服的裙摆随之翻飞。
「哎、喂、春野?」
我还有好多话想和她说。在接到忒露德她们的联络之前,即便时间很短,我也想尽可能和她待在一起。可是。
「再会啦」
她就这样不留情面、毫不客气地离开了公园。
「要把之前当成最后一次和春野见面可真是扫兴」
得活着回去。
我边嘀咕着边朝通向京王线的道路前进。尽管从地图上看起来应该是一片视野开阔的空间,但是崩落的墙壁如同纠缠根须一般、白色碎块纵横遍地,地势险峻不得不攀爬而过。由于前路难行,我也没有隐藏形迹的空余,万一撞上蕾吉奥便难逃升天。我祈祷着前方射来微弱光芒的地方没有蕾吉奥,同时慎重地前行。丝线织成的薄膜另一侧,时不时有蕾吉奥的身影在蠢蠢欲动。
也许显露出根须状的白色碎块实际上正是为了完成支撑Chrysalis之根的工作。蔷薇跟我说过,从核心延伸出来的大量丝线会先没入地下,然后再在大约七点五公里的距离处重新跃出地表作成外壳。
花了几乎一个小时前进了两百米距离后,我走到了开阔的场地。虽说是开阔,但也只是凭空气感觉出来的而已。迄今为止走过的路尽管十分昏暗,但也有月夜程度的光亮。然而,或许因为是几乎要被荒废的地方,这里的照明灯并未打开,凝目细看才好不容易看到一米外的情况。可是我在犹豫该不该开灯。万一这里有蕾吉奥的话,我的行为就相当于将我的位置告诉了它。我屏住呼吸尝试寻找蕾吉奥。没有声音。停滞的空气中弥漫着这片空间恍如被遗忘般的寂静。
「好多……灰尘……」
地面堆积起犹如地毯般的尘埃,只要一踩上去便知这些灰尘很厚。这里应该是荒废已久的地方。我暂时安下心,查看路牌确认目的地的方位。
「我现在在京王线检票口前。之后只要将第三根雷赛普塔刺入检票口下的楼梯平台。若是没什么问题几分钟后便能完成」
为了让蔷薇她们也能了解我的进展情况,我小心翼翼地通过脖子上的雷赛普塔向蔷薇、忒露德和春野汇报种种事项。
『了解了』
『明白啦』
『当心一点。一旦结束就立刻离开那里』
「嗯,知道了」
她们声音卸下了紧张感。黑暗中路牌的光亮为我指引了前进的方向。
然而不远处却照出一只蕾吉奥站在那儿的影子。
「……」
我咽下一口气,并且立刻注意到这不过是中空的外壳而已。环视京王线检票口及其附近四十米以内的距离,似蝉非蝉玳瑁色的外壳呈点阵状大量分布。
「这些家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虫子吗……?」
无论它们是什么,都动摇不了它们是外来生物的事实。这个空间里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响起,我小心警惕缓缓前行,将雷赛普塔刺入目标地点。这下就结束了,我如释重负地如此想到。
「蔷薇,我这边结束了。这样就行了吗?」
『我马上去确认』
少许沉默后,我听到了一声放心的吐息。
『……设置没问题,辛苦了你了。那么等到大哥哥离开之后,我就展开驱使居民避难的魔法阵,作战也随之进入第二阶段。但是,请你不要优柔寡断。在大哥哥到家之前都在计划的范围内』
我被蔷薇用宛如领队老师的语气给忠告了。我只好苦笑着同意。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我刚转过身,蔷薇便再次迟疑不决地呼唤我。
『……那个,大哥哥』
「……怎么了吗?」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随后,蔷薇如同下定决心般开口说道。
『我有句话不得不向大哥哥你说』
「即使在这种状况下也不得不说的话吗?」
『……是的。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现在不说,小雪就……』
「春野?春野怎么了?」
『……这番话她们两人都听不见』
蔷薇的声音格外严肃。沉重的气氛让胸中躁动不已。怎么办,总觉得一旦听了她的话就会出现某些决定性的改变。
『——我…………我去给大哥哥转交小雪的便当时,我让大哥哥给我看了小雪的信。那张大哥哥说是白纸的信』
蔷薇的声音泫然欲泣。不知是不是因为焦躁,她的呼吸慌乱,声音颤抖。我仿佛产生了要被吸入她那不安的呼吸漩涡之中的错觉。
『我看了那封信便明白了。很多事情前后也随之能说通了——然后,我就一直在纠该不该说出来……可是事到如今,小雪都没有说、不愿说。我知道小雪打算将这件事藏在心底……但是!如果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以后绝对会后悔的……在小雪还活着的时候,必须得说出来……』
蔷薇情难自抑的呜咽声在我耳边响起。
『……大哥哥,小雪她……小雪真的是大哥哥的——』
是我真正的——?
就在这时。
赤红的光芒瞬间绽放而出。天花板上的无数光点如同灯光、看上去就像是不计其数的点。
我瞬间便明白了这些全都是——蕾吉奥的眼睛。六米之上,几十、几百只蕾吉奥犹如蝙蝠般密密麻麻遍布天花板。
「这、这些是——」
「你在这里做些什么呢,葛见君」
从背后响起的声音如同致命一击般贯穿了我。
「艾伊莉、丝……」
悲鸣凝结与喉咙口。
「为何你会在这里呢?」
温柔的声音,并且其中还带有开朗到不自然的欢喜。我僵硬地扭过头,艾伊莉丝正将眼睛眯成弓状站在我视线的前方。她伸出手臂,从背后抱住我。
「真是个坏孩子」
「非、非常抱歉……我好像迷路了」
尽管考虑过可以拔出藏于口袋里的枪直接回身射击,但是我和艾伊莉丝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即便我伸手拿出了枪,这家伙只要一发现必定会在我扣下扳机之前将我的手臂和脑袋从身体上斩落。
决不能暴露我们的作战。战斗作为最后手段,现在只能临机应变。蔷薇大概也和我想的一样,并没有再呼叫我。这个距离下,恐怕艾伊莉丝也能听到通话的声音。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大啊。地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空间……」
「对呀」
艾伊莉丝伸出酷似节肢动物的手指摸起我颈动脉的正上方。
「……那么,你的工作至此为止已经结束了吧?亦或者还想表现一下你那活跃的样子呢」
她的声音冰冷刺骨,其中还渗透着调戏小动物般的愉悦。我无言以对,只能咬紧牙关。
「选择沉默吗?我还期待你会给带来什么完美的回答,这样的话真是遗憾。不过我还是承认你的胆识。你完全在及格线之上」
「……为什么、会发现?」
艾伊莉丝的另一只手伸入我的衣服里,抚摸着心脏前的肋骨。然后,她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我>很喜欢你,很想更加深入地了解你的事情,于是我就偷看了你那住院朋友的记忆,却发现了一个令人非常在意的细节。就是那名和你关系亲密的春野同学。<我>不知道有那样的人。既不是『姊妹们』也不是『样本』。这样一来,她就是从外面来的客人了。一想到这样的家伙要和葛见君接触,<我>就十分不甘。而且啊,让<我>注意到的还有一点,就是这里」
艾伊莉丝坚硬的手指压上我脖子上的一点。那里正是被蔷薇刺入的雷赛普塔。
「似乎是个通信器的样子。虽然内容受到加密读不出来,但是我还是知道你在用这个和某处交换情报。无论是葛见君你被那些家伙灌注了什么、从<我>的梦境中醒来的事情,还是受到那些家伙的蛊惑到这里来的事情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是打算放我一马吗」
「是啊。虽然直接抓住你就行了,但是<我>对你还颇感兴趣。而且也很想看看你违抗<我>究竟是要做什么事情。不过没想到竟然是跑腿这么无聊的工作。既然如此,就不能让你再继续做下去了。不会把你交给那些家伙的」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执着」
「因为我喜欢你,这样不能当做理由吗?」
「把我当做宠物吗?」
「怎么会呢。<我>把你当做一名男性——不、丈夫来对待的哦。<我>和你一定可以生下孩子的。你是来救<我>、来救这座蛹的人」
「孩子?」
真是荒唐。它的这席话简直就像少女做的春梦。如同读出了我的感情一般,艾伊莉丝在我的喉管前竖起爪子。从它破损的皮肤上渗出血液,逐渐变为球状的血液滴落、在胸口染上红色。
「这是伤,因为<我>和你一样是人类」
「……人……类?」
我情不自禁地凝视起艾伊莉丝那只抓住我喉咙的手臂。坚硬的金属质感。完全想象不出它是和人类碱基序列一样的生物。
「没错。<我>是在与这里不同的世界线上完成另一种进化的人类」
「别的世界线……」
「也可以说成是平行世界。用你们的话来说,<我>是只有雌性的生物,除了复制没有其他增殖的办法,是走入了进化的死胡同、迈向灭亡的种族。因此……<我>制作了Chrysalis只为找寻你。只为做出像你一样适合<我>的雄性」
它的声音炙热、蕴含着疯狂的幻想。
「你可以用<我>的枪射击,可以使用魔法。你和<我>一样是觉醒了魔法能力的种族。如果是你的遗传基因,在<我>的体内一定可以受精而不会被魔法杀死」
「魔法?我怎么会——」
「太久了,真是太久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了一百二十年,<我>一直等着、等着、等着,期间面对了成千上万渣滓一样的人,但最后<我>总算邂逅了<我>命中注定之人。只要有你在,<我>就无需再进行劣化,就能够无限增殖了。这样一来,大家也都可以不必关在这种蝶蛹之中。梦想就要羽化,世界即将改写。那片只有你、和无数<我>存在的世界上,所有事物都将一扫而尽」
它的双臂抱住我的身体。
「只要有你便好,其他的人类都是无需存在的东西。让<我>们家族夺取这边的世界、愉快的生活在一起吧」
它缓缓说出的话缠绵、沉稳且温柔。
「你是<我>的东西」
艾伊莉丝如同捕食者一般,处于压倒性的优势地位。
「不许逃」
宛如要在我的灵魂打上烙印,它在我耳边细语。我现在的处境就和蟒蛇前的青蛙、被狼啃食的羊羔、蛛网上的昆虫一样。肌肤都感觉出不能与其为敌的事实。志气消沉,战斗之心受挫,恐惧正在吞噬我的精神。
『阿葛!』
在我混沌一片的意识中,春野的声音鲜明地响起。
「似乎跑进一只苍蝇啊」
艾伊莉丝察觉到发给我的通话,抬起视线咋舌道。
轰鸣声伴随着爆风席卷而来。钢铁百叶窗被轻易吹飞,白色的人影如同要将蓬勃而出的火焰贯穿般飞出。手持漆黑枪械,一头纯白如雪的浓密长发,张开绯红双眼的少女正是Reaper Rise化的春野,她紧盯拥有花名的怪物、大喊道。
「绝不会交给你这种怪物。因为,阿葛是我重要的……朋友」
「你这虫子!别弄脏<我>的蝶蛹!」
艾伊莉丝看向春野大骂出口。抱住我的手臂放松了力道。我注意着它的动向,然后在春野冲来的一瞬间拔出枪、扣下扳机。
「放开我!你这怪物!」
「……唔!」
紫色光芒瞬间炸裂开来。在这种贴身距离的射击虽然打飞了艾伊莉丝,但是我也不可能毫发无伤。由于右半边身体受到火伤和裂伤,我倒向地面。眼前散布着碎裂的路牌碎片。我呻吟着「春野」寻找她的身影,然而十分严重的眩晕感让我无法起身。
接着,她抓住我的手。
「阿葛!这边!」
说时迟那时快,我的身体受到裹缠她全身的飞行魔法的影响浮空而起。犹如从大楼屋顶纵身跃下时无依无靠的失重感稍纵即逝,我被春野拉着高速飞行起来。虽说是飞行,却没有一丝一毫这个词语里所含有的舒适感。这种充满了暴力的感觉就只顾冲往前进方向。
「别碍事!」
她继续飞着,无论是打算妨碍我们前进的蕾吉奥群体,还是紧闭的卷帘门都被她全身释放出的魔法吹飞。春野一边弹开、躲避蕾吉奥从正前方扫射而来的光弹,一边保护着我以出口为目标。
春野绝对不弱。
然而,敌众我寡。在数量众多的暴力面前,她个人的强大毫无意义。逃离的途中,前进的道路接二连三被堵上,从后赶来的追兵也前赴后继。即便把蕾吉奥引诱到了其他地方,在通向出口的道路上也毫无进展,这份焦躁从她那儿清楚地传来。
「喂、春野,快点扔下我!你还有必须得去做的事情吧!」
「闭嘴!别咬着舌头!」
「春野!」
『小雪,发生什么事了!快点汇报状况』
忒露德的声音从雷赛普塔响起插入我们的争吵之中
「我正在和上位种蕾吉奥战斗,数量有几百只」
『骗人的吧,几百只!』
「这里的上位种蕾吉奥远比葬礼局所估计的多得多。我一人难以应付这种数量的蕾吉奥。冷静思考后,我认为穿过它们破坏核心是不可能的任务」
『怎么会这样,那该如何是好』
「直接跳过第三阶段和第四阶段,进入第五阶段」
第五阶段?那是什么?我可没听过有这个计划。
『了解……真的可以吗?』
「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蔷薇!现在比起进行第五阶段,不如将葛见君的位置好好追踪下来』
「喂,你们在说什么啊。第五阶段到底是什么啊!」
「谢谢你,忒露德。那么接下来便是——」
交谈在这里忽然中断了。
曾经我向春野射出的束缚场在眼前层层展开。春野避之不及,被白丝缠住撞上墙壁。
她那只和我紧密相连的手离开了我。我由于惯性的作用朝前方抛出。
「嘎……!」
肩膀的骨头传来了碎裂的感觉。我忍下令人呼吸骤停的剧痛,起身回头。
「春野!」
春野摔落在狭小的楼梯上,她的四周聚集了大量涌来的下级蕾吉奥。为了封住她的动作而重重积压在她的身上。她那娇小的身体逐渐埋入了蕾吉奥之山中。
「可恶!」
我想赶往她的身边,却被她用目光制止。她那纤细的手臂抵抗着重重压上的蕾吉奥举起、抓紧握把、扣下扳机。从枪尖释放而出的冲击波打穿了墙壁。伴随着从室外吹入的风,街道上的灯光也一同流入进来。
她拼命挤出声音指示墙壁上的洞。
「……快逃,九儿」
她喊出了我所不知道的名字。
然后她的身影便消失了,被完全埋入了层层压上的蕾吉奥之中。
我好想去救她,然而却发现自己的双脚无法行动。
隐藏在地上的下级蕾吉奥抓住了我的双脚,让我无法移动。埋葬完春野的蕾吉奥包围了我。抓住我的手臂、抓住我的肩膀、拉住我的头发、将我的脸压在地面,将我的自由剥夺。
我奋力抵抗着它们,朝春野、朝将她掩盖起来的蕾吉奥堆伸出手臂。
可是。
她听不到。
「春野!」
即便我声嘶力竭。
然后,我——
蝴蝶
取回知觉后,最初传来的感觉便是疼痛。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见白茫茫的一片。等到视野慢慢清晰后,才发现那并非是白色而是灰色的天花板。独特的气味让我瞬间理解这里是医院。在我躺着的床边有一名熟悉的少女,她似乎疲于探病而伏在床上睡着了。
「……我、为什么……」
我的声音嘶哑,喉咙似乎在悲鸣般肿胀得厉害。
应该是察觉到了我的声音,她抬起脸。
「你醒啦,太好了」
难道说她一直在照顾我吗。她泫然欲泣地抱住我。细长的手指抚摸起我的头发。
「艾伊莉丝、小姐……?那个,我、到底怎么了?」
我为什么会躺在医院里。而且被称为葬花少女的领袖、这座Chrysalis的顶级偶像也是,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她这么担心我的原因,因此惶恐起来。但与此同时,她身上所散发出犹如果实成熟般的甜美香味也让我心动不已。
「肩膀上的伤势如何了?痊愈了吗?」
肩膀?被她这么一说,我左右动了一番,并没有什么大碍。
「好像没问题,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完全不需要担心啦……还记得球场上的种种吗?」
艾伊莉丝转动了一下她那硕大的眼球泫然欲泣地紧紧看着我。
球场,被她这么一说,我想起来被白色蕾吉奥所袭击的事情。
「……我被那家伙打伤了吗?」
不知是不是坐起身的缘故,大脑还不能很好的运作。然而艾伊莉丝却温柔地抚摸起我的脸颊。她探出好似昆虫的指尖陷入我的皮肤,倾吐而出的呼吸触及我的肌肤。
「因为<我>对你提了那么乱来的要求所以你才会受伤的……但是多亏了你,那个白色蕾吉奥已经被击败了。真的谢谢你」
艾伊莉丝眯起漂亮的淡紫色双眸笑道。与眼睛同色的秀丽长发摇曳着。如同陶器一般的肌肤雪白,散发出金属色光辉的手脚也亮丽得令人眩目。
「你保护了由于蕾吉奥的攻击而陷入恐慌的人们,同时还引导他们进行避难哦。还记得吗?」
「不好意思,我现在记忆十分混乱……」
「蕾吉奥在你的大脑里植入了『荆棘』并且施放了强力的暗示魔法。因为它已经深植你的脊髓,所以就算使用<我>的魔法也无法取出……对不起」
「原来、是这样……」
「但是没事的。<我>已经用魔法将其屏蔽了,所以不会有任何问题。放心吧」
「这么说来,我在球场那里被袭击时产生的剧烈头痛……该不会也是因为这根『荆棘』吧……?」
「说不定是这样哦」
「从那儿之后我就什么都记不得了……就算想要想起什么,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
「不用勉强自己。想不起来的事情就让它想不起来吧。你现在只需要好好静养」
「……好吧」
我将视线移向窗外。外面的景物蒙上了一层黄色的光线。倾泻而下的日光在<天空>中描绘出不规则的阴影。随后,我不形于色地注视起布满医院的丝线。与其说是白色不如说它们是灰色的。为什么不是白色的呢,医院的墙上用这种风格——呃,不对,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任何地方都没有必要是白色的。我究竟为什么要这么拘泥于白色呢?是因为我还执着于什么东西吗?不行,脑袋一片混沌,就像刚睡醒一样精神恍惚。迷迷糊糊真的好么?不对,没什么不好。我一直都是这么得过且过地活过来的,一直。
「…………春、野」
我下意识地呢喃出某人的名字。她的影子就像毛毛虫钻入我的脑海一般让我心情难以平复。不适感和违和感犹如皮肤里爬着一只寄生虫一样持续困扰着我。
「怎么了?葛见君……」
「不……」
没事了,正当我打算这么回答时,房门被推开了。
「真是的,阿葛你这家伙是要在床上赖多久啊」
「哎呀,春野同学你来啦」
艾伊莉丝微笑着接待了这位来客,并用长长的手臂好似催促般示意她坐上椅子。
「春、野……?」
「嗯?阿葛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奇怪。你该不会要说你忘记我的事情了吧?」
她的发型是烫成了蓬松且略卷的鲍勃头。眼珠大而漆黑。面容犹如时装模特儿一样。嘴型则像是会腹语术的人偶般在脸上开了个口子。这名少女似乎十分担心我,朝我伸来如同棍子般的手臂。
「春野……」
「没错,我是阿葛的青梅竹马。想起来了吗?」
「是吗,是这样啊……」
心中不分缘由的焦躁一挥而散。我发自肺腑地笑了。
「原来如此啊」
我重新呢喃着抱住春野。
「你、你做什么啊!」
她那苗条的身体几乎只有脊椎的存在。
「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有种已经失去了她的错觉。
「阿葛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出来了。我不在你有这么孤独吗?」
「奇怪……?」
我应该既不感到孤独也没有感到悲伤才对。真要说的话,我应该是心怀感激、满心欢喜。然而,泪水却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滑落。眼泪滑过我的脸颊,一点一滴地滴在病床上将床单打湿。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伸出双手拼命擦拭抑制不住的眼泪。
「唉,你也太夸张了。话说回来,艾伊莉丝小姐还在这里,你抱得这么紧我很害羞啦!」
「就是说,我要吃醋了,差不多该放手了吧?事实上站在我的角度上来看,我都尴尬得想消失了」
艾伊莉丝交错起自己的手爪并将眼睛眯细。
「吃、吃醋了吗。请不要戏弄我了,我现在样子这么奇怪就不要看了」
我藏起泪水涨红了脸,艾伊莉丝看到我这样子微微一笑。从她张开的嘴来可以窥见妖娆的触手。
「你到最后都没有舍弃这份感情啊。不过算了,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从今以后我就要夺走你并品味恋爱的乐趣」
我感觉艾伊莉丝似乎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不对,在这个世界上一直都是我比较奇怪。艾伊莉丝才是正确的。她是绝对正确的。不对——她是正确的?真的吗?不行,思考跟不上节奏。头好痛,而且还响起了几乎要贯穿头盖骨的耳鸣。
「对了,艾伊莉丝小姐。我的朋友们都没事吧?我记得听说他们受伤了」
「没想到你还能记得这些啊……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孩子。而且还必须帮你安排一个青梅竹马的角色,你的思念也太强了吧,简直不讲道理。不过没有这些人的
话,或许你也不会和<我>成为一对」
「虽然我之前对你说过想要成为你的力量,但是这次好像反而给你带来麻烦了……」
「哎呀,不用在意这种小事啦。好了,给我慢慢忘记吧。人类的记忆是个不确定的东西。记忆……原本还想了解一些你的事情,但是我却没办法抽取你的记忆……或许是因为你所持有的魔力在与<我>的能力对抗着吧。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此时,从外面进来的幸存者还在妨碍我……真是麻烦」
「有什么烦心事吗?」
「没事,是我自言自语。比起这个,你感觉如何了?身体没有什么感觉奇怪的地方吗?」
「对了……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耳鸣」
「耳鸣啊。那是因为你听到了频率在人耳听不到范围内的声音……那些家伙看来还在做些什么小动作」
「频率……是指高频、低频这些吗?」
频率?振动?似乎好像在哪儿听过这类的话。我记得这些是一种能力。有谁在——
「你可不能在乎这种事。耳鸣的理由有很多种……反正那些家伙已经做不了什么了。一直让人心烦的只有那个白色的家伙。只要没有她,剩下的都是垃圾」
「……这样、啊。这座医院是栋高层建筑……或许是由于防震结构所引起了低频振动吧」
「葛见君的知识真渊博」
「哪有……一点也不渊博啦。只不过我住的公寓也是高层建筑,附近的人总是会说这栋楼会因为风而产生共振之类的话,刚刚对话的时候刚好想起来了」
我刚开口笑道,春野也面色不改地笑个不停。
「虽然那些家伙也有可能藏了一手……对了,干脆从那个小姑娘的嘴里套出点话来吧。而且我也有些在意外侧的人到底有何企图……算了,他们要是打过来,<我>只要舍弃这座Chrysalis带着他逃走就行了。既然找到了可以交配的雄性,也就没必要特地窝在这种狭小的饲育场。原本也没必要再饲育人类了,为了管理不必要的东西而心烦<我>还是敬谢不敏。之后稍微戏弄一下后就处理掉吧」
「对了,艾伊莉丝小姐,我有个朋友是你的粉丝,是个叫阿九津的家伙,现在刚好有时间,不介意的话可以麻烦你帮我签个字吗?」
「嗯,知道了。下次我会带美术纸笺过来……现在我要出去和外面的<姊妹们>取得联络、一起将那个烦人的苍蝇给捏碎。葛见君在这里静待<我>的好消息如何,真要说的话,在这里静待<我>浪漫而又英勇的事迹就行啦」
「不好意思,十分感谢」
只要拿到签名,阿九津一定会很高兴吧。因为他可是喜欢葬花少女到狂热的地步。
「对了对了,葛见君,<我>有个礼物要给你,你能收下吗?」
「给我的吗?」
我注意到一个绑着紫色丝带的盒子正放在我的床边。这个盒子的尺寸比抽纸盒要大一些。春野毕恭毕敬地从艾伊莉丝手上接过这个盒子,然后拿着它递给我。
「这是给你那么努力的奖励,到家后再打开吧」
「到家再打开?我现在已经可以回去了吗?」
「是啊,你已经没事了。出院后,明天你又可以享受学校生活了。你是英雄,而<我>则是偶像。就让我们暂时愉快地度过之后发生的种种小插曲吧」
艾伊莉丝微笑道。此后。
晃神了一会儿,等我回过神的时候,眼前已是熟悉的小茶几和杂乱的房间。这是我的自己的屋子。我大概是迷迷糊糊地办了出院手续吧。除了从医院走出来并坐上计程车的事情以外全都没有了记忆。真受不了,我这注意力也太不集中了吧。
「唔哇,阿葛,你家的冰箱里怎么全是垃圾」
春野在厨房里发出悲鸣。看起来她也和我一起回来了。
「啊,抱歉。过会儿我会处理掉的……」
「但是明天就是来收垃圾的日子了。我会帮你收拾的,你就打开从艾伊莉丝那儿拿来的礼物看看吧」
「对了,还有这事」
我随着她的催促声拿起放在小茶几上的盒子,剥下包装纸。里面是上下两层结构,上面一层塞满了数量难以想象的食堂餐劵。
「这个数量、好惊人……」
我被气势给压倒了,从厨房回来的春野瞪了我一下后也睁大了双眼。
「哇啊,好厉害。只要有这些餐劵就不需要我再帮你做便当了。做到现在的便当也差不多要做腻了,这不是正好吗」
「……是这样吗?至今为止麻烦你,抱歉了。作为谢礼,这里一半的餐劵就给你吧」
「算了啦。这些是阿葛争取来的东西。那么,盒子下层是什么东西?」
我翻开盒子里的隔层,里面装着绽放出金属光泽、与艾伊莉丝所持一模一样的小枪。
「这是……」
「好棒,阿葛。这一定是让你继续帮艾伊莉丝小姐忙的意思。连Militant都交给你了,你真的备受期待呢」
春野软弱无力地歪下头盯着我的脸。
「这样啊……这次一定要帮上忙」
胸中犹如被挖去一块的空虚之情蜂拥而至,我咬紧了嘴唇。
我什么都没能做到,谁都没能救下,所以这次一定要干掉蕾吉奥。我要守护葬花少女,帮助艾伊莉丝,然后拯救这座Chrysalis。
我握紧双拳。正在这时,我闻到了阵阵香味。春野似乎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做了什么东西。唉唉,我这是怎么了,一直在发呆。房间里此刻充满了垃圾煮干时的酸馊味。然而,我却对这种会引起人食欲的芳香感到恶心。这么说来,我是怎么在医院里失去意识的呢,最后一次吃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喂,你在做什么?」
「晚饭啦。炖菜和汉堡。只要看到冰箱就知道你最近一定没有好好吃饭」
春野说着说着忽然消失在了厨房。
铃,耳鸣又开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连这里也有振动产生吗?防震结构产生的冲击波正作用在我身上吗?鼓膜在颤动,感觉就要破裂了,颤动着,几乎就要决堤裂开。快住手啊!
我塞住耳朵,一直忍耐到耳鸣消失。
「给,你可得好好摄取营养」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小茶几上已经摆上了餐具。正飘着热气的炖菜黑得跟淤泥一样。汉堡呈现出黯淡的紫色,从面包夹层里还能看到类似虫子腿一般的东西露出来,涂抹在其中的沙拉酱则是鲜艳的粉红色。
「看上去似乎很美味啊」
「为了祝贺你大病初愈,所以就卖力做了顿好的。来,快吃吧快吃吧」
我拿住她递给我的叉子。春野的心情很好,我双手合上说了句「我开动了」便朝嘴里扒了几口炖菜。一阵刺激传遍舌尖。春野亲手制作的料理感觉好好吃,不可能不好吃。
然而下个瞬间,我却将吃下的这些东西尽数吐了出来。黑色液体在茶几上散开。
「阿葛,你怎么了?」
「对、对不起……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吐……」
炖菜对于空荡荡的胃来说负担太重了吗。春野拿出抹布清理完我的呕吐物后,用球状关节的手指温柔地抚摸起我的头。
「没事的阿葛,慢慢习惯就行了。编号二〇七,这里确认了本人的拒绝反应。必要情况下需要下药或再次进行处理……喂,你没有带胃药在身上吧?」
嗯,我点头。春野眨了眨没有眼白的眼睛,轻声细语地说道:「是吗……那你待在这里,我去买药」
「不好意思……要是有什么事我会联络你的」
我将自己关在厕所里拼命呕吐起来,连目送春野离开房间的空闲都没有。喉膜被逆流而上的胃液烧得火辣。比吃下去的炖菜要多出好几倍的液体从嘴里倾吐而出后,我总算稍微平静了一些,但是嘴里残留的炖菜味道仍让我感到恶心,于是便用自来水漱了下口。
「看到食物就反胃,我是孕妇么」
我自顾自地开起玩笑,冲走呕吐物后抬起脸——接着,我忽然在意起冰箱旁的垃圾袋。我瞧了一眼垃圾袋里的东西,里面有很多塑料保鲜盒,而且全都被十分漂亮地包装了起来。
「……这些是什么啊」
我拿起这些仍然冰冷的东西,一个个圆滚滚、颇具特色的文字在上面写上了饭菜的名字。
「咖喱《敢把胡萝卜剩下的话就杀了你》……?这不是春野做给我的东西吗……」
为什么这些东西要被扔掉呢?我抱着疑问在袋子里又找到了一个不锈钢的水杯。
「连这个东西也被扔了……这个有必要扔掉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杯的内壁生锈了,于是我打开杯盖仔细查看了一下,但并非这么一回事。已经氧化但仍旧香气扑鼻的咖啡香气从杯子里飘散而出。我试着喝了一口,味道还算不错。
——之后,我的脑袋产生一阵眩晕。
无依无靠的不安感愈渐膨胀,仿佛心中莫名多出一片空白,仿佛我的身体里缺失了某种决定性的东西,仿佛遗忘了某些不该忘记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就算自己再迷糊,也应该不至于忘记那么重要的事情。我越来越搞不懂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我就像个在沙漠中遇难的旅行者一样将水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大笑起来。我根本无法控制我做出这番行为。
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啊。简直就如同活在梦里,意识和行动相互背离。
「必须得去……」
说是得去,但我要去哪儿?
「我必须得帮助……」
帮助谁?脑海中闪过曾几何时看过的夕阳。眩目的橘黄色夕阳之中浮现出一个苗条的身影。然后我们一起喝咖啡、那张安静沉稳的侧脸、还有对方说要守护我的回忆全都接二连三地浮现而出。
啪嗒,就在这时,屋门应声打开。这道不知趣的金属声打断了我的思考。
「咦,阿葛你站起来没关系吗?」
是春野。
「不躺着可不行哦,别再翻这种垃圾了,病情要是变得更严重该怎么办啊」
春野软绵绵地耷拉起脑袋,然后一副嗔怒的样子不容分说就把我推到了卧室。因为被她强行推开,垃圾袋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然而我的心中越发焦急起来。
有什么东西的影子烙印在我心底,似乎就要发出悲鸣了。
「我、我问你,那些东西真的是垃圾吗?」
「问这个干什么?<我>的阿葛可不会说这些话。<我>的阿葛从来不会和<我>唱反调。<我>爱你,这是<我>这一种族最乐意见到的事情」
春野笑了,露出一张阴森的笑脸笑着逼近我。
「所以你就应该接受并顺从这个使命。你就应该尽快恢复原状。编号二〇七还在继续、还在继续,快点喝下这个药,这是为你好。你现在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我很奇怪?我吗?哪里奇怪了?
「但、但是,那些东西明明看上去还能吃啊,而且那些明明是你费心费力做出来的东西……」
「你说是我制作了那些东西……那样的垃圾吗?这玩笑开得也太过分了点。那些不是你该吃的东西。快点把药喝了。快点,必须得在你变得更奇怪之前喝下去」
春野将她手中握着的黑色块状物体压到我的嘴边。我为了抵抗着这一行为,拿起水杯罩在嘴上。
「这、这杯咖啡就是你之前泡给我喝的,不记得了吗」
这是春野泡给我的,为了我特地用真正的咖啡豆泡的。这么珍贵的回忆我绝对不会忘记。只有这个记忆是绝对不会搞错的。
「怎么了吗?我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你是把我和谁搞混了吧」
春野的手抓住我的手腕。细长且坚硬的手指慢慢陷入肉里。
「原来如此……是这个水杯……是这个水杯的错,是这个水杯的原因,是因为你喝了这种毒药的原因。原来是这样啊」
「春野,你抓得我很痛,快放手」
「不行。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现在立刻给我吐!」
她紧紧抓住我的下颚并将其撬开,接着黑色的手指似乎打算伸进我的嘴里。我见状撞飞了春野。
「住手!」
我的反抗让春野滚到了墙边、撞上了杂物架。书和CD犹如雪崩般落在地板上,同时还传出CD盒碎裂的声音。塑料碎片和纸片飞散得到处都是。
最后,一张印有雪花图案的信纸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这封信,如果你可以看到了就请看完』
记忆犹如跑马灯般一闪而过。我看到了某人奔跑着离开的背影。那是谁?
我究竟。
究竟是谁?
我颤抖着双手打开信纸。原本应该只是白纸一张的纸面上出现了文字。
『这里是蕾吉奥的巢穴』
我的脚底有种天崩地陷的感觉。不对,不只是脚底,将我的意识包围住的某种壁障也分崩离析、瓦解殆尽。
「阿葛,你怎么了,这种信……」
春野低吼出来的话简直就是恫吓。我无视她在架子上寻找。还有很多信纸,我将它们一把抓住,迅速浏览起来。一张接着一张。
『大家都被蕾吉奥控制着』
『求求你,快看到吧。我不想看到这种样子的九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没办法告诉你呢。就算我直接对你说,你也充耳不闻。明明蕾吉奥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就连九儿也觉得这种奇怪的东西很好吃吗?停下来吧。这样子太奇怪了。我不想看到你变成这样啊。停下来吧』
「春野,这些是什么?」
「你问这些?这不是你带回来的吗」
对于我的问题,春野不屑一顾。四角形的嘴巴大张,并说出犹如诅咒的骂声。
「我才不会写这种东西!这种蔑视这座蝶蛹的内容,我怎么可能会写」
这样一来。
「那写下这些东西的究竟是谁啊」
『是我,快想起来』
要我想起,想起什么?
『快想起那个被九儿用茶弄脏的绘本,快想起和那个绘本书名一样的名字。求求你,快看到吧』
绘本?那是什么?
『编号〇〇八。状态恶化,必须直接再次洗脑。编号〇〇八,请求增派人员』
春野一边喊着什么一边跑了出去。我无视她继续聚精会神地翻阅手中的信纸。
『已经够了。我会救你的。我绝对会保护你』
『所以,请笑一笑。笑着等我』
『这次,不会再让你被杀掉了』
*
我还记得你死掉时的事情。
那一天,我们居住的街道被蕾吉奥袭击了。那时我们年仅十二岁,却成了我们最后的暑假。我还记得那片赤红的天空、闷热的空气,还有警报发出的阵阵鸣响,还记得你为了我而微笑地那份逞强,还记得你紧握住我的那双手的体温,还记得将这些夺走时的感触。
蕾吉奥为了收集样本,为了寻找具有突出才能并足以与它们自己适配的人而袭击起人类的街道。它们似乎想要将这类人从陷入恐慌的平庸之人中分出来,因此边哭边逃的我对它们来说不过是垃圾。所以我就要被它们攻击了,要被魔法灼烧、被刀刃挥砍。然而,在即将要变成这样之前,你保护了我。
我还记得柏油燃烧起来的颜色,还记得你飞溅而起的赤红鲜血。
你就这样陷入了永远无法醒来的长眠。
而我、想要救助这样的你。
*
「真的可以吗?」
研究人员的其中一人对还只有十四岁的我充满挂虑地说道。都已经到这个地步的还来问我,我在心底轻轻一笑。
「我做好觉悟了」
自己的声音在面朝地下实验场的乳白色走廊上微微回荡着。
「……我就是为此才选择了这条路」
没错,为此,我自愿放弃了人类的身份。只要能够获得魔法的力量,我就一定可以救九儿。所以。
「……他的病况怎么样了?」
「一如既往。依旧处于生死垂危的状况。如果没有捐献器官的你(Snow White)斡旋的话,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因为他肯定早就会被放弃治疗」
自从蕾吉奥开始袭击人类以来,全世界所有的物资储备都常常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为求生存总是会将生来有用之人和毫无作为之人区分开来。而他还仅仅是个孩子,毫无疑问便是后者。
「哦,对了。前些日子通过了人体冷藏的法案,也就是别名棺桶法案的那个。很遗憾,你的王子殿下满足了适用条件。就算手术成功了,你下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也是世界和平的时候了,应该会变成这种情况。唉,虽然这些话也得你们两人到了那个时候都还活着才能成立」
研究人员轻描淡写地说完后,微微耸起肩膀。
「这次进行的手术对你也并非没有风险。你的能力肯定大幅度下降,而且甚至会有死亡的可能性。万一演变成那种事态的话,对人类来说便是一大损失。即便如此,你也要动手术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结果」
这名研究人员应该可以理解我在说什么。若是追寻的是显而易见的结果,我也无法维持自我活到现在。
「我变成怎样都行。只要可以救他……」
「这样啊。不过,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从理论上来说这个手术是万无一失的。你身体上的每个部件都相当完美。一定可以救他的」
研究人员用饱含欺瞒的口吻说完,用力地大大点头。
实际上,研究人员刚刚所说的“理论”在现阶段不过是在计算机上模拟出来的空谈。只不过是过于理想化的产物。然而我除此以外别无选择。
「……确实,拜托你了。一定要成功。这样的话,我也就——」
我也就什么都能办到了。我也就可以作战,战斗不息,直到将蕾吉奥根除。
我憎恨蕾吉奥。从那天开始就一直憎恨它们憎恨到疯狂的程度。
我憎恨那些从我们身上剥夺了未来的家伙。
并且。
我希望至少可以将你的未来找回。
*
『这是最后一封信。就要进入中枢的我估计无法活着回来。我想,和守卫核心的蕾吉奥一战一定会演变为极为严峻的战斗,破坏那里后,我不可能再顺利逃出生天。对不起,一直瞒着你。结果,到最后都没能让你想起来,这点多少让我感到有些遗憾。可是,在我们度过的这段时间里,我也变得没有勇气说出口了。因为九儿总是很温柔,让我也不想语气生硬地说出这么奇怪的话来。而且,正因为是九儿的事情,所以一旦说出口,我想我会更加陷入其中无法自拔的。
这两个星期里,我和你一起的高中生活仿佛是从天而降的礼物,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对我来说,这是已经永远失去的时间。想和九儿一起当一名普通的高中生,这样的愿望已经实现了。而且,你就算在蕾吉奥的洗脑下也没有忘了我,那个名为春野的<青梅竹马>的角色就是证据所在。
我成为了人类最初的葬花少女,而你能使用魔法的理由,正是由于将我的内脏放入了你的体内,是因为你和我的心脏相互进行了替换。被称为复生者(白雪公主)的我拥有十分顽强的心脏,而它也顺应了我的期望,那时你被蕾吉奥砍伤已经濒临死亡,当我的心脏移植到你的体内后,它开始修复你的身体并将你唤回这个世界。所以,你并不是在蕾吉奥的实验中成为了和蕾吉奥性质相同的东西。这点请你放心。随随便便做出这样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我当时只想救你,就像九儿救下我的那时一样。
被九儿弄脏的那本绘本,实际上被我洗干净后珍藏了起来,即便它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了。那时,作为我原谅你的条件,我要求你只要我一哭你就要过来帮我。你对我说无论何时都会赶来。然后,九儿完成了我这个无理的请求。
我不想告诉你我真正的名字。因为我觉得你一定不会忘记的。你总有一天会想起来。对不起,你一定觉得我很孩子气吧。
还有,请记得。我无论何时都在为你的未来祈祷。
祈愿你能变得幸福』
阅闭,信纸从我颤抖不已的指间飘落。
「这是、怎么回事……」
我呻吟起来,渐渐理解了这封信的含义。
『——说到咖啡,你从过去开始就一直在喝黑咖』
『——都长这么大了还讨厌胡萝卜也和过去一样』
春野知道我喜欢喝咖啡,而且也知道我拿胡萝卜没辙。
虽然当时并没有在意,但春野若只是几周之前才认识的其他人,这些关于我的事情应该不可能会知道。
脑中豁然开朗,蕾吉奥的洗脑也基本被解开。
然而,我还是没有想起她真正的名字。
「那么,春野……她……真的是我的……」
并非伪造的记忆。
并非虚假的关系。
她是我——真正的青梅竹马。
「……原来、是这样……」
所以她才没有对我说她成为葬花少女的原因。虽然那封信里写得模棱两可,但我明白。她是为了我。为了青梅竹马的我,她选择了成为葬花少女。为了将她的内脏给我,她选择了成为生物兵器,选择了遍体鳞伤也要至死方休的战斗道路。
她是为了救我。
「这个大笨蛋……」
我紧紧攒住信纸呻吟道。
就在此时,蕾吉奥回来了。它打开屋门,穿着鞋就跑进了我的房间。茶色的鲍勃头、漆黑一片的眼球、还有从制服下摆可以看出只有脊椎的身躯。手臂和手指都跟棍子一样细长,却只有双脚相当粗大。这个看上去完全不像春野的怪物还带着两个穿着白大褂、看上去应该比它阶级还高的蕾吉奥。
「阿葛,我带医生过来了。快到这边来,让他们给你看看是哪儿生病了」
怪物动着犹如腹语术人偶的嘴、发出甜美的声音。
「……生病的地方吗」
我轻声重复了一遍,将手伸向茶几上的箱子。
「确实是要给这座Chrysalis做些什么」
——得去救她。
我从箱子里拿出艾伊莉丝的Militant、指向那些怪物。紫色的魔法阵在枪口前展开,然后这个光之圆盘转动着凝聚起来。威力集中到一个点上。
「阿葛……?你怎么了,快住手,这样做太危险了。别把这种东西指着我」
那三只怪物朝我举起双手僵立原地。这个冒牌货语气僵硬地劝解我。
我头痛起来。伴随着犹如断头般的痛楚,我回忆起对蕾吉奥的憎恨。
「阿葛,快把枪放下。你打算做什么?在这座Chrysalis中反抗<我>,你到底打算做什么?喂,阿葛!」
「别把人当成废物」(译注:本书开始时有注明,女主角称呼男主「クズ」,本章上述所有「阿葛」皆可理解为「废物」。作者的文字游戏)
说完,我扣下扳机。
「只有她可以这样喊我」
憎恶沉于心中。即便是在蕾吉奥的洗脑下,我也能感觉到我一直在憎恨着蕾吉奥,从很久之前——从一开始。
这一定是春野的感情。这一定是驱使春野前进的动力之一。她那寄宿着情感的心脏救了我,并在我的体内剧烈地燃起怒火。
释放而出的魔法贯穿了冒牌货。额头上开出的一个小洞逐渐膨胀扩大,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我刻不容缓地射出第二发,另一只也停止了活动。那家伙从肩膀到下颚都被开了一个大口,血液洒落在地上。
「还有一只」
那家伙的手臂掠过我的头顶。我只要立刻避开就可以顺势将它撞到墙上。然而它的直击并没有被我完全避开,针对脑门的冲击让我的视野瞬间变得一片模糊,身体也失去平衡。然而我凭借执念,在倒下的同时再次扣下扳机。
从枪口释放出的光芒贯穿了最后一只的身躯。飞溅而出的血液将我的右半边身体完全染黑。我将阻碍了视线的血液胡乱擦拭了一下后沉吟道。
「喂,蔷薇……蔷薇!能听到吗!」
我必须得和她们取得联络,必须得正确理解我们现在正面临的状况。
我祈祷着、等待着。
如果无法接通的话——
『……!大哥哥!太好了……』
经过近乎永恒的几秒钟后,蔷薇传来了回答,我放下心来。
「你那边没事吧?」
『是的』
「那么话就留到以后再说吧,现在我想先和你们汇合,该怎么走?」
『我明白了,我会给你指引,请稍待片刻』
「拜托你快点。它们知道洗脑被我解除的事情只是时间问题」
我看着倒地不起的三具蕾吉奥尸体说道。此后,地狱就要开始了。
*
我听从蔷薇的建议,从距离我家大约十分钟路程的「都厅前站」进入大江户线地铁,然后一路沿着这条线路走到靠近商业、居住地区边缘的「牛込柳町站」。
『走到那儿就离中枢区域足够远了。一些主要的建筑设施在那里都没有,蕾吉奥很有可能在那里没有监视。比起从地面直接走过来,我和大哥哥两个人这样都会安全一些』
我换下了满是黑血的衣服,戴上连衣帽并将帽檐拉低。我现在正拿着手电筒走在蔷薇所说的道路上。当时我犹豫要不要带上艾伊莉丝的Militant,但是和蔷薇做了一番讨论后还是决定扔掉。尽管那把枪作为武器十分优异,但上面也有可能附加了位置定位功能。
每当我走动起来,尘埃都会扬起。我咳嗽着捂住嘴。虽然我已经做好了地铁通道里湿气阴冷、蚊虫众多的准备,但没想到会这么干燥、灰尘这么多。我无言地行走着,有时还会被根须状的丝线绊倒。
就这样默默走到足够的距离,并确认身后没有追兵后,我开口道。
「……我问你一件事,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几天?」
『今天是第四天了』
我愕然失色。我原以为不是第二天就是第三天。
「竟然过了这么久……距离破坏Chrysalis还剩多长时间?」
『……按照当初的计划,外面爆破这里将在明天正午执行。现在是晚上七点,也就是在十七个小时之后』
只有十七个小时的时间。
『昨天,忒露德已经进入了活动停止状态,按照普通人的说法就是昏睡状态。虽然忒露德也想了很多救大哥哥出去的方法,但无奈时间……』
「忒露德之后还能撑多久?」
『为了让她不至于失控,我现在正用雷赛普塔帮助忒露德调节、抑制体内魔力的流动。可是……我和小雪都会在十二个小时之内停止活动……所以到那时就万事休矣』
「是吗……」
还有大约十个小时就会决定她们的生死。而且还是由于自身的魔法爆炸身亡这种凄惨的死亡方式。
「抱歉,要是我能早点清醒过来的话……」
蔷薇对着咬牙切齿的我如梦似幻般的笑道。
『……但是,真的太好了。我原以为已经赶不上了』
没错,还能赶得上,还没有结束。
「我们要去救她……蔷薇,春野她……」
我知道这是个假名,但我还没有记起她真正的名字,出于无奈只能如此称呼。
「你知道春野有没有事吗?」
『嗯,因为刺入小雪的雷赛普塔还在,她现在所处位置也可以确定下来。不过由于电波干扰十分严重,无法进行通话,但她毫无疑问还活着……至少,现在还活着』
「现在、吗」
『我已经到了牛込柳町站附近,通话线路是开放状态,以防万一我们还是控制一下对话频率吧。万一迷路,我再来帮你指引……那么再会』
「嗯,待会儿见」
之后过了一个半小时,我沿着线路走到车站的出口,那里满是尘埃和铁锈。
我跟着导航牌走向东面的出口,登上一段枯燥乏味的长台阶,将破破烂烂的卷帘门踢坏,走到外面。
强烈的阳光灼烧起适应了黑暗的眼睛。
「那个,我在这里,请坐上来」
蔷薇正站在出口外面某个狭小的巷子里迎接我,令人意外的是她竟然还开了一辆车过来。黑色的双人跑车上还镶有一个高档轿车的商标。虽然有可能是复制品,但这个型号应该是奔驰SLK级AMG跑车。这种东西,看上去不过是小学生的蔷薇绝无可能会在一般的汽车出租处借到,大概是在路上撬锁并偷来的车吧。虽然正在逃亡的人选这样的车,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过跑车的车身很低,对于身高不高的她来说也比较容易控制。
「不好意思,来迟了」
我匆忙关上已经开好的车门,蔷薇则默默挂档加速。我的身体由于惯性作用陷入了车座里,不过倒是没有任何不舒适的感觉,高档车不愧是高档车。等加速度造成的压力减缓之后,我问道。
「我们要去哪儿?」
「开往芝浦埠头。忒露德在那里」
说起芝浦,那应该是在靠近Chrysalis外壁的地方。在我被蕾吉奥捕获的期间,这里的情况已经让她们不得不转移到那么远的藏身处了么。
「对不起,因为我们力量不足而眼睁睁看着你们两人深陷险境……要是我的魔法没有被探测到的话,小雪和大哥哥也不会……」
「你并没有做错。这次只是对手稍微占了些上风。蔷薇,我在被蕾吉奥捕获后你就一直在呼唤我对吧?我全都听见了,尽管是以耳鸣的形式」
「是的……但却没什么作用。结果大哥哥能够解除蕾吉奥的暗示还得多亏了大哥哥和小雪强烈的羁绊」
「羁绊、吗」
我将手贴上心口,感受手心里的跳动。
「我的身体里似乎植入了她的心脏」
「咦?」
蔷薇震惊不已,就连跑车都一瞬间偏移了原来的前进方向,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我大为惊吓。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从很久之前了。很久以前就替换了。你知道我和她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了吧?」
四天前,我在地铁京王线的路线里行动时,蔷薇想告诉我的应该就是这个事情。
「没、没错。因为从小雪那里稍微听到过一些她自己的事情,再加上她对大哥哥你的态度,还有之前无意中看到的信、就猜到了」
「我可以使用魔法大概就是这个的缘故,和蕾吉奥的实验没有半点关系」
「为了能够制作出可以与它们交配的雄性,蕾吉奥让Chrysalis里的居民吃尸骸,并将自己的蛋白质信息添加于其中,想借此引起人类突然变异」
「就是这样。那些家伙把我当成了它们等待已久命中注定的白马王子,不过我可以使用魔法的理由是春野的心脏,我的DNA之类的东西应该没有变化吧?」
「……不知道。我此前从没听说过将葬花少女的内脏移植进普通人的体内,我也想象不出这么做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也就是说,史无前例吗」
「所以,我觉得大哥哥今后还是不要再使用魔法比较好」
蔷薇沉下脸斩钉截铁地断言。
「如果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继续使用,一定会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的」
「……我总有这样的感觉」
她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一样,眼神黯淡、面露悲伤。
「无法挽回的后果……怎么一回事?」
「说实话,从刚才所得知的大哥哥的事迹上我找不出任何答案。但是,和这些无关,我就是有某种十分不好的预感。别人常说我的预感很准,所以我十分不安……」
不好的预感吗。
「这么说来,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有轻微的头痛……那些头痛现在再想想,貌似都是在使用了魔法道具和Militant的前后产生的……」
我想起我在表参道和球场上被蕾吉奥欺骗攻击春野的时候,还有刚才攻击冒牌的春野时的事情。
就算魔法会对我体内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但对我来说,也没有不去使用它的理由。到了必要的时候,尤其是在救春野的时候,我一定会用的。就是这样。
看到我握紧双拳,坐在驾驶席上的蔷薇忧心忡忡地叹息了一声。
「……原本蕾吉奥就是异世界的人类……这件事就已经让我难以置信了。那种东西、竟然是人类……」
「我也不敢相信,但至少蕾吉奥对此深信不疑。即便外观看来完全是不一样的生物,但正因为它们认为我们同为『人类』,所以才会考虑如何创造出可以交配的雄性吧」
「但是,艾伊莉丝所说的别的人类又是指什么?若是拥有蕾吉奥细胞的我们某一天突然变成蕾吉奥的话,我……」
「……真恐怖啊」
这完全就是可以和卡夫卡的短篇小说中主人公、格里高尔·萨姆莎同日而语的绝望。(译注:此处列举小说为《变形记》,是一部中篇小说,奥地利德语小说家弗朗茨·卡夫卡的代表作。在《变形记》中,职员为推销员的主人公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这是卡夫卡最著名的一部作品,也包含很多象征意义和许多不同的阐释。)
「但是我们每天吃那样的东西都没事,你应该不需要担心吧?首先,那些家伙所说的话还不一定可信……唉,不管真相如何,那些家伙的目的只是繁衍,艾伊莉丝则认为我就是它的繁殖对象。虽然这话说出来很恶心,但这或许能成为救出春野的关键」
看到我咬紧臼齿,蔷薇露出羡慕的表情笑道。
「……大哥哥真的很重视小雪呢」
「突然之间干嘛说这个啊」
「没事,因为我们都是被当成消耗品,有一个可以这么想的男生在身边,我多少有些羡慕」
我们刚好因为红灯而停下车,左手边已经可以看到旧JR的四谷站。以这个速度来看,到达目的地的芝蒲应该连十分钟都不用。
「小雪和我们不一样,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像我们是技术成熟后的类型,而是受到了十分残酷的改造,所以她才被称为最为接近蕾吉奥的葬花少女。因此,小雪才可以通过我的魔法辅助代替你那个<青梅竹马>的位置、并去上学。而且,也因为这样,她的心脏才可以让大哥哥使用魔法……我一直很憧憬小雪,什么都能办到,真的好厉害啊」
她叹息着摇起头。戴在她耳朵上的粉色耳机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但是,小雪会这么厉害一定是想救大哥哥,嗯一定是这样。她一定是为了创造出可以让大哥哥变得幸福的世界而努力着……」
「春野她、在我人体冷藏的这段时间里、一直作为葬花少女战斗着吗?」
「没错。因为她是初期的类型,所以已经近二十年了」
二十年。我不禁在脑海中勾勒出春野浑身是伤的样子,再加上蔷薇的这番话更让我无语凝噎。
「但是葬花少女也有其自身的好处哦。因为停止了生长,所以小雪基本还和大哥哥分别时的样子一样。因为和喜欢的人再会时,只有自己变成老太婆实在是一件悲伤的事情。这可是少女心呢」
「是、这样吗……?」
我过去曾想尽可能让她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只要一想到她奋战到现在,还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弄得自己满是伤痕,我的心中就难以平静下来。看到我这样,蔷薇开导道。
「请你明白,这是小雪选择的道路。所以,大哥哥不可以……不可以否定她的选择。绝对不行」
被她这样谆谆说完,我点了点头。这样一来,报答她这么多年做的事情便是我的任务了。
「……蔷薇,我们放置好的雷赛普塔还可以使用吗?」
「嗯。因为通话内容不可能被它们破译,所以艾伊莉丝并不知道我们的计划。而且在那之后,我彻底分析了一下大哥哥曾经拿着的艾伊莉丝的魔法道具,我们所使用的信号频率正处于蕾吉奥魔法的噪声附近。出于这个原因,虽然让音质下降了很多,但是这次可不会那么简单就被探测出来。所以在今后的计划里也预计要使用」
「我懂了。那么把接下来的计划告诉我吧。特地跑到芝蒲来就是为了这个吧」
「是的……请大哥哥带着忒露德一起逃出Chrysalis」
「什么?」
我一瞬间没能理解她话中的含义,半笑着愣在座位上。
「你在说什么啊……」
看到蔷薇那僵硬的侧脸,我才明白她并非在开玩笑。
「喂,你要让逃走吗?你要我丢下春野、放弃Chrysalis吗?怎么可能」
「正如大哥哥刚才所言,你本身便是与蕾吉奥交涉的筹码。再这样下去,这座Chrysalis毫无疑问会被舍弃。你们两人只有逃出去才有可能避免这种事情发生。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等下,逃出去不就是我们原本讨论到现在的话题——」
「使用雷赛普塔引导居民避难的作战在成立之际,我便做过模拟。假设小雪没能成功破坏Chrysalis的核心,若是能对中枢造成某种程度的损伤,那么只要能在一个月前我们突袭时的同一个地方施加高强度的负荷的话,Chrysalis便会在二十秒内被打开一个直径一米的窟窿。为此,我已经准备好三辆十二式反舰导弹系统调整好姿态瞄准Chrysalis的『墙壁』了。这里是被Chrysalis包围前的战场,所以还有很多像这样的武器留了下来并丢在这里——」
「所以我说让你等一下。春野还活着吧!雷赛普塔也还能使用吧!那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雪从一开始就是打算这么做的」
「什么叫这么做,要做什么啊!」
忽然间,从被切断的广播中传出了噪声,并和我的喊叫声重叠在一起。
「咦……?这是怎么回事……」
蔷薇睁大双眼、哑口结舌。
无声无息开始播放起来的显示屏上正显示出拥有紫色眼眸的艾伊莉丝。
「艾伊莉丝……!」
『葛见君,快回到<我>这里来吧。无论你跑到哪儿,都无法离开这座Chrysalis的哦。你也明白吧?所以,你就别再被那些外面的女人勾引了。<我>一直在等着你。你是为了<我>而生的。你是被选上的人类。所以快回来吧。你要是个喜欢捉迷藏也行啊,不过这样一来<我>可就要使出全力了……你也不想留下痛苦的回忆,对吧?』
艾伊莉丝微笑着在画面中做出招手的动作。视线感觉对上了。
「这难道是……我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了吗?」
我屏住呼吸,蔷薇则摇了摇头。
「不,我想不是的」
她说着微微打开了我这半边的座位自动车窗。街道上的骚乱声不绝于耳。用于警报的大喇叭和商店门口的显示器等等,Chrysalis里各式各样的广播机器都在播放我在车载广播上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图像与声音。
「要是知道我们的位置就不会采用这种方法」
如同要印证她这一观点一样,影像重复播放了很多次。
「但是,位置被它们锁定或许也是时间问题,不快点的话——」
『葛见君,如果你不快点回来的话,就会发生很不妙的事情哦』
伴随着艾伊莉丝挑逗般的声音,车载广播的图像逐渐扭曲起来。夹带着刺耳的高频噪音,切换过去的画面显示出春野正被丝线缠绕着悬吊在空中的样子。她已经解除了Reaper Rise状态、穿着破烂不堪的制服,头发杂乱,意识全无地垂着头。
「春野!」
我按捺不住地叫喊起来。蔷薇则发出抹消一切感情的声音告诫我:「放弃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春野见死不救啊!你们不是同伴吗!」
「……这是小雪的意志。所以也请大哥哥顺从」
「意志?都被艾伊莉丝抓住了,你跟我说这是她的意志?!」
「当初在模拟的时候,还有一个你不知道的事情。Chrysalis的核心就算是小雪的Militant……以死亡禁果和暗黑辉光全部火力进攻,能够顺利破坏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只有百分之几。所以,尽管我们都没有对大哥哥说,但其实从一开始……等居民疏散完毕后,小雪就——」
蔷薇因疲惫而干裂的嘴唇颤抖着。
「——她就打算引发自己魔力的失控,然后自爆。她一直都是这么决定的」
「你说、什么……?」
我僵在座位上,蔷薇则我身旁一边操纵方向盘一边滔滔不绝地说道。
「刚才也说过了,就算小雪没能到达核心区域,只要在那附近自爆也会对核心造成些许损伤,这样一来Chrysalis的机能在一时之间便会被削弱。所以我们做过约定,忒露德会趁此机会带大哥哥逃出去」
蔷薇踩下油门。车窗外的景色一闪而过。将街道上响起的艾伊莉丝的讲话无视后,她一味驱车驶往逃出地点。
「尽管我们是挚友,但是我还是想听从即将牺牲的同伴的愿望……就算是在电波干扰那么严重的状况下,我还是和她取得了好几次联络。小雪的意志至今为止仍然没有改变。所以,我会尊重小雪的想法去实施计划」
这真的好吗?
「距离小雪预定自爆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我得在那之前发动结界魔法,让人们去避难。因为已经没什么时间了」
别这样。
「也不是完全没有时间吧!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不可能的。小雪被抓,忒露德也已经不行了……我自已一个人也一直在思考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是,我不是战斗型,只有我和大哥哥能够做些什么?就算我们去救小雪,结果也只会是全灭」
车速增加了。如同要从无计可施的窘境中逃避一般、如同要强迫自己接受一般,她继续踩下油门。
「所以,为了Chrysalis不被破坏,为了保护其中的人们,这次的计划是现状下我们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这样真的好吗?!你这不是完全接受不了吗!」
「那你倒是说该怎么办啊!」
蔷薇突然踩下刹车。我承受下忽然停止产生的惯性后,双肩被情绪激昂起来的她紧紧抓住。
「我也不想小雪死掉啊!我讨厌这样!我们可是一起努力了近十年的伙伴啊!?即使这样,我们仍然是守护人类的葬花少女。倘若不能优先保护人类的话,我们就只是单纯的怪物罢了,是和蕾吉奥一样的东西!我们作为人类已经有什么东西崩溃了!所以——!」
从她嘴里发出了不知是怒吼还是悲鸣、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声音的呐喊。然后,她拼命忍耐下去,将紧抓我肩膀的手松开、捂住自己的脸。她颤抖着、不断急促地呼吸,接着当她再度说话时,声音里已经充满了不详的平静。
「我必须在小雪自爆前让居民避难完毕。此前我从没有放过这么巨大的魔法,所以为了确保可以释放,我无法离开新宿。因此……」
「难道说,你也要和春野一起自爆吗——!」
别开玩笑了。然而蔷薇却浮现出开朗的笑容、回答了声「是的」。
「只要和小雪自爆的时间点重合的话,说不定便有可能破坏中枢。这就是我最后的作用了」
「等会儿,那么你看这样,我去那些家伙那里,然后相对的要释放春野并解放Chrysalis,只要这样交涉——」
「请冷静一点,交涉这种事情只有在双方条件对等的情况下才能成立。可是,我们现在在这座Chrysalis里正处于极其不利的状况。而且在大哥哥还记得你被抓到之前,艾伊莉丝在地下说过的话吗?它说,这个世界里不需要别的人类。或许你是正确的,但它毕竟说了那样的话。就算我们去和它们交涉,蕾吉奥应该也不会认真听我们的要求」
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哦,蔷薇嘟哝道。
「所以,请大哥哥逃走吧。大哥哥被蕾吉奥认为是命中注定的爱人,只要你逃到外面,情况应该就会有所改变。并且,请务必将这座Chrysalis里的人们救出去。这就是我们的愿望。这是死于此地的四十二人,还有今后要死掉的我和小雪的心愿。请你一定要完成」
艾伊莉丝的讲话仍在继续。车载广播、街头巷尾的大屏幕,甚至连路上行人的手机也都在不断重复着艾伊莉丝呼唤我回去和春野被紧紧绑住的影像。
尽管“葬花少女艾伊莉丝”的行为明显出现了异常,但是路上的行人没有一个人对此抱有疑问。他们大多只是因艾伊莉丝出乎意料地出现而陶醉地仰望着。
『葛见君,快回到<我>这里来吧。无论你跑到哪儿,都无法离开这座Chrysalis的哦。你也明白吧?』
艾伊莉丝的影像不断重复播放。同时,春野的样子也重复播放出来。大家远远观望着这一幕,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无数画面放映出来的春野。
「可恶!」
真的什么都做不到了吗?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两人赴死吗?
涌现而出的焦躁感让我一拳捶上眼前的仪表盘。我走下车,仰望起眼前的某个电器商店的大屏幕。与此同时,被放为特写的春野抬起脸。
『阿葛……别、过来。你要是敢过来,我就和你绝交。一辈子都不原谅你。所以——』
她的声音到最后已经细不可闻。屏幕上闪出雪花,再次播放起艾伊莉丝。
『葛见君,你要是想对这个女的见死不救的话,<我>倒是无所谓哦。在你亲眼见证下,<我>就痛快一点吧』
艾伊莉丝面容扭曲地笑了。这句话恐怕并非激将,而是发自肺腑的实话。
『不过,<我>还是想让你快点回来啊。我们是恋人,所以<我>想尽可能和你腻在一起。<我>喜欢葛见君,想和你快点玩耍,想和你一起享受各种各样的故事情节』
洗脑之后再植入自己喜欢的设定来享乐,这就和人偶一模一样。
『要是为了抓你,反而把你弄坏的话,不是还得花时间修复吗。因为我可是等了你四天哦?然后好不容易可以和你玩了,结果你又立马逃了出去』
说完任性的话,艾伊莉丝闹起别扭。
『不过啊,<我>现在实际上很开心。没错,百依百顺的男人也太无聊了。葛见君,你真的是太棒了。我还是第一次对如此心动。因为,在Chrysalis里根本没有一个男的不遂<我>的想法。所以啊』
她做出撒娇的姿态,模仿起人类妖娆的样子。我轻哼一声。都是因为这家伙,我们居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处于生命危急中。
『<我>十分开心哦,你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呢』
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快来人让这家伙闭嘴。
『这样的游戏也不坏嘛』
既然谁都没有出面,那就由我来。由我,将这家伙——
『<我>曾经在你们的书上看过,焦躁也是恋爱的乐趣所在。大概——』
艾伊莉丝的声音忽然被遮断了。
「怎么回事……?」
我浮出疑问、愣在原地,蔷薇则拉住我的手腕。
「大哥哥请坐上车。就算艾伊莉丝看不见,这里也有下位种蕾吉奥的眼睛。已经不能再在这里逗留了」
艾伊莉丝依旧在屏幕上犹如做梦般地说着什么,但我听不见它的声音。因为还能听得到蔷薇和街道上的声音,所以应该不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
「……是我做的。听这些话只会让大哥哥你变得更加痛苦,所以我将艾伊莉丝的声音抵消了。正确来说,只有大哥哥听不到它的声音」
「只有我?……怎么做到的?你有这种能力吗?」
「根据艾伊莉丝发出声音的振动,我通过刺入大哥哥体内的雷赛普塔进行逆相位的振动,从而只让它的声音被抵消。虽然无法完全消除,但还是可以降到人耳无法识别的程度……我做了多余的事情吗?」
「振动?」
对了。蔷薇能力上的催眠、治疗以及通信都是通过振动产生的。雷赛普塔的振动才是一切的基础。
有什么从心中突然涌现出来。灵光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这份想法急速扩大,最终成像。
「对啊……」
我笑了,捧腹大笑起来。蔷薇看到我变成这样,以为我丧失了思考能力,蹙起眉头怜悯地将我推回车上。
「……我们快走吧。忒露德还在等着我们。为了小雪,就算只有大哥哥也」
我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不,我要去救春野」
「你还在说这种话!?已经够了。无论是我还是春野都希望你逃出去!」
蔷薇正如预想中一样情绪激动起来。我制止她,将她的手臂拉近后说道。
「我有一个能让一切变得圆满的方法」
可以救出大家的方法。
「拜托你,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吧」
羽化
凌晨四点。黎明的学校,昏暗的走廊中隐约反射着应急灯的绿色灯光。
我走在走廊的正中间。战斗型的蕾吉奥排成两排分别站在两侧。既无动作,也不言语,它们就这样并排站立着,仿佛用于试胆大会的雕塑。这些蕾吉奥虽然让人十分紧张,但也因此让人现实感淡薄。学校没有了白天的喧闹,便让人经不住联想到异界。
万籁俱寂的黑暗中,只有位于第六层楼的我的教室还灯火通明。
我深深吸入一口气。
一边注意着换上的连帽风衣口袋和腰间的小包,我一边从后门踏入灯火通明的教室。
「真是让我久等了,我坚信你会回到<我>这里来的」
艾伊莉丝站在教室中间露出微笑,为欢迎我的归来而张开双臂。它背后的四只翅膀也跟从它的想法动了起来。
虽然决定在教室碰面的人是我,但令人意外的是,这里竟然除了艾伊莉丝之外没有其他的蕾吉奥。大概是考虑到想让两个人充分享受重逢的喜悦吧。
「但是,为什么你要选择这个地方呢」
「我今后就要舍弃人类的身份站到你那一侧了。所以我只是想要再来一次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而已」
艾伊莉丝并没有贴近我,而是在大约三米外的距离站定。
「回忆呀。话说回来,你放弃的还真是早啊」
「你把春野当人质要挟我了,这也没办法」
「话虽如此,但是外面似乎有什么骚动哦?」
「因为不知道你们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以防万一,我就让居民全去避难了」
我在进入这间学校的同时,蔷薇也使用雷赛普塔发动了引导魔法。清晨的这个时间,新宿周围的人并不是很多。避难完毕应该花不了多长时间。
「哎呀哎呀,<我>还真是毫无信用可言啊」
「你长得就不像是会讲信用的样子」
这不过是一眼便能看穿的把戏。艾伊莉丝也一定没有相信我所说的话吧。可是,艾伊莉丝说过,它想和我玩玩。它说过,它很享受我会做出什么事。而且艾伊莉丝还十分小瞧我们。这样一来,直到它知道我的目的,我都可以畅通无阻、自由行动。事实证明,就和我当初想的一样。之前被蕾吉奥妨碍而没能进行的避难疏导正依照计划执行。
「春野怎么样了。我们应该约好用我本人来交换的」
我无法保证艾伊莉丝会遵守约定,但这种场合下还是为了保险起见先问一下。
「你就那么重视那个女的吗?」
「嗯,她是我心爱的青梅竹马」
看到我如此断言,艾伊莉丝露出一脸难以理解的样子歪下头。
「青梅竹马……完全搞不懂你们在想什么,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恋物情节之类的吗?你对这个叫做春野的<青梅竹马>的执着就是满足你空虚的特性吗?」
「……你们蕾吉奥还真是无趣,只能这样理解吗?」
「是这样吗?虽然对<我>来说,这边的人类才是无趣得无与伦比。明明是个群体生物,每个个体的自我意识却过强,根本无法统一,而且也因此不愿让某个人过于突出。这让我感到十分困惑,看着都觉得难受」
艾伊莉丝叹息完便将这个话题放下,用充满陶醉的视线看向我。
「啊,你要另当别论。你拥有不随波逐流的意志和行动力。最初看到你时,<我>本以为不过就是个没有才能的普通人。不过后来仔细一想,对<我>来说,除了魔法以外的才能都毫无意义。最重要的是一个人的内心」
它似乎是打算赞赏我,不过反倒是让我听得一肚子气,于是就问道。
「个体的自我意识过强是指什么啊。蕾吉奥就没有像我们这样的个人意识吗?」
「因为大家都是复制体,既是姊妹,也是仆人。可以共享一定程度上的意识和信息,决定也通常优先考虑上位蕾吉奥的意思。没有了同族间的争斗,你不觉得这是非常有效率,十分优秀的种族吗?」
「但你们是不侵略其他世界就无法繁衍的生物。这样你还敢说是优秀的吗」
「这是因为被侵略的那一方太低等了。只要你成为<我>的丈夫、和<我>一同生活过的话,立刻便能明白<我>的美妙之处了」
「算了,春野呢?」
我中断了这个没有结果的对话、询问起来。艾伊莉丝用目光示意教室的前方。
「就在那里」
在它说话的同时门被打开,两只战斗型的蕾吉奥将春野带了进来。
「阿葛!」
一看见我的脸,春野就露出难以分辨是生气还是绝望的表情大喊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逃走啊!明明只要丢下我不管就好了啊!」
「这样做不符合我的性格」
「可是,」
「蔷薇也赞成了,她说无法将你置之不管就这样逃走」
「竟然连蔷薇也……?」
艾伊莉丝无视了低声说着什么的春野,倾下头。
「喂,你要我放走这个女的是想做什么呢?难道说,她还能充当你们的战斗力吗?想的也太简单了吧?地下能战斗的人可是有很多的哦?」
「之前看到之后我就知道了」
「再说了,要不是有<我>饲养你们,你们早就在这里惨死街头了」
「就算是死,我也想死在同伴的怀中」
「同伴吗」
艾伊莉丝打心底感到不可思议地抱怨道。
「说起你们人类,虽然每个个体的价值观零乱不已,不过倒是都有一个奇怪的共同意识啊」
两个蕾吉奥分别在左右按住春野的肩膀,艾伊莉丝轻抚其上泛着金属光泽的锋利指尖,然后笑了起来。
「我不依,还是杀了这个女的吧」
伴随着微弱的声响,艾伊莉丝的指尖刺入了春野的左肩。
「住手!」
春野发出的轻微悲鸣还未传入我的耳中,我便铁青着脸发出怒吼。
「啊哈哈,表情不错哦,葛见君」
艾伊莉丝开怀大笑。春野只瞥了它一眼便立刻瞪向我。
「阿葛,我要是累赘的话——」
「哎呀,你给我闭嘴」
「咳!」
刺入的手指在肉里疯狂地搅拌着,然后宛如要挖出一块肉般拔了出来。春野似乎不想让我听到她的悲鸣,拼命咬紧牙关忍耐痛楚。
「<我>啊,比起收到惊喜,更喜欢送给别人惊喜。你们的杂志上也是这么写的。越是喜欢的人就越是想虐待他,那种感情应该就是这样吧」
艾伊莉丝愉快地张开双臂,原地旋转起来。淡紫色的魔法粒子迎合着它的动作散布开来。
「太棒了,我好开心。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不过Chrysalis中所有的生命到最后都掌握在<我>手中。连那只小虫子也不例外。所以即便你想做些什么,也全都是无用功。每当想到这里,我都会不知不觉地喜悦起来。只要想起心爱之人的行动尽在掌握之中,<我>就倍感幸福,心跳不止。好想和你尽快双宿双飞。<我>不会去做洗脑这种无趣的事情了。<我>想就这样征服你。爱情有些阻碍才会让爱恋之火烧得更旺,略有抵抗的人才一定能让<我>尽兴。我们交配后,只允许你对<我>说甜言蜜语。你的眼睛只能看着<我>——」
「够了,给我闭嘴」
我从口袋里拔出手枪,并将其对准艾伊莉丝扳下击锤。看到我这番动作,艾伊莉丝失笑出声。
「怎么?这就是你绝招?」
我手上拿着的手枪并非葬花少女的武器,而是装有实弹的小型左轮手枪。这是与蔷薇她们一同进入Chrysalis、然后被击溃的士兵们所持的手枪,不过是射出子弹的普通手枪而已。对蕾吉奥来说,这把枪的威力应该就和豆子枪不相上下吧。
「这种东西根本伤不了<我>一分一毫,真让人失望」
「是这样吗」
我这么说着,将枪口指向自己,贴上脖子和下颚交接处。颈动脉可以感受到铁块的冰冷。
「就算对你们无效,但我可是一枪就死了」
「你打算做什么?」
「只要我愿意,我就会做出刚才所说的事情。好了,快把春野交给我。交涉失败的话,我现在会立刻扣下扳机。然后你们便会相当难受吧。还想等待几十年一次的突然变异吗?」
无论真相如何,但至少艾伊莉丝认为我是突然变异而成的。在蕾吉奥看来,我目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性命更是无与伦比得贵重。
艾伊莉丝的眉头抽搐了一下。由于听到了不那么有趣的事情,它那巨大的眼睛紧紧注视着我。
「虽然你这反抗很有意思,不过既然是为了这个女的,那么就索然无味了」
「快点把春野交出来,不然我一不小心就会打爆我的头。我也不想让事态演变成那样的结果」(译注:手枪击锤扳下后,扳机的阻尼系数便会下降,手枪更容易击发。女生扣不动扳机时往往会扳下击锤再进行射击)
「……没办法了」
艾伊莉丝咋舌后,抓住春野的手臂犹如扔娃娃一样丢了过来。
「好了,我还给你了」
被抛至空中的春野,整个身体撞上排列整齐的桌椅,然后将这些桌椅全部撞倒后趴在地上。教科书和练习册从桌子里飞出、落满一地。
「春野!」
我没有放下手枪,依旧将其贴紧自己的皮肤,就这样跑向春野。我一边戒备着四周,一边查看她肩膀大开的伤口。她的肩膀已经外翻,扭曲到难以置信的形状。
「可恶!」
「别担心」
春野边说边将自己外翻的肩膀接回原来的位置。娇嫩的手抓紧她那纤细的肩膀使劲一拧,伴随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春野也瞬间低下头、将自己的痛苦忍了下去。
「喂,春野——」
「比起我的伤势,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春野打断了我焦躁的呼喊,同时敏锐地询问我。
「你一定有计策吧,正如艾伊莉丝所期待的某种计策。不然蔷薇也不会赞成」
「没错。你还可以ReaperRise吗?」
「……应该可以。不对,绝对可以。必须可以」
她凛然断言。
「OK。看到我的信号就和我一起跑起来,然后找机会Reaper Rise。可以吗」
现在并非是详细介绍作战计划的时间。然而,仅仅听到这些说明,春野便点头同意。
「……明白了」
而且她还露出微笑。
「我就在阿葛身上赌一把」
「你们在说些什么悄悄话呢?我说葛见君,我已经这个女的还给你了。快点遵守约定,来我这边吧」
艾伊莉丝狂妄自大地朝我挥手。我瞅了它一眼,耳中传来蔷薇的通话。
『大哥哥,第一阶段完成了。现在正准备实施第二阶段』
我在心中点头应允,并没有回答她。还需要点时间。
「好不容易和重要的青梅竹马久别重逢,就让我们再慢慢聊一会儿吧。我认为您应该有此胸襟容忍我的任性,女王大人」
「真遗憾。你可能从来都不知道,<我>的嫉妒心可是很强的。所以,我相当不开心。相当地——」
艾伊莉丝的指尖瞄准了春野。
「——嫉妒难耐」
它的手臂飞一般地刺了过来。我以毫厘之差用自己的左臂挡下了瞄准春野脖颈的这次攻击。飞溅而出的鲜血粘上了我的脸颊。
「别急啊」
我忍住疼痛笑道。艾伊莉丝的手指贯穿我的皮肤、刺入骨头。虽然位置上错开了神经与静脉,但是或许已经深入骨髓。
「我们此后还要相处很长时间的」
「阿葛!别逞强……」
「你暂时闭嘴,这是我和艾伊莉丝之间的话题」
我会充当你的挡箭牌。我的职责便是保护你,所以。
「你别插嘴」
只要相信我就行。
「我说,葛见君,你还不明白吗?你对于<我>来说根本不足以成为人质,你想让我把Chrysalis里的居民一一杀死吗?你若是想玩chicken race,我也乐意奉陪到底。你只要到了想射击的时候扣动扳机就行了。但是,王牌之所以叫做王牌,就是绝不会轻易使用的东西对吧?不然也不会在使用的时候成为决定胜负的一张牌」
艾伊莉丝的另一根手指也插入了我的手臂。
「你谁都救不了」
再刺入一根。
春野面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切。她说要在我身上赌一把,为了贯彻这一信念,她闭上嘴、握紧拳头,默默忍受我被艾伊莉丝虐待。
啪嗒、啪嗒,流出的鲜血富有节奏和规律地滴落、积存在地上。用余光看到血滩上的波纹逐渐增大,我咬紧臼齿。
还没好吗。
「姊妹们已经听从<我>的命令全部起飞了。<我>要将你们还留在这里的苍蝇同伙全都肃清。卷入其中的人肯定会死很多。万一可以找到代替你的人,那就谢天谢地了。王子殿下可是多多益善」
「那样不是正好吗?故事里刚好只需要一个王子殿下不是吗?」
「或许如此,但是这样的话,公主殿下也就只需要一个人了吧?葛见君,你回答我。你是谁的东西?你是为谁而生,又为谁在现在这个地方?」
艾伊莉丝急不可耐地将手指戳入我的手臂,逼迫我服从。
「若是按照你的理论,那我当然是你的东西」
「既然如此,你就快接受我的理论。<我>是谁?对你而言,<我>究竟为何物?」
「Chrysalis里的所有人不是都在称赞你吗。艾伊莉丝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气质优雅,实力强大。这样还不满足吗?」
「你还真是不懂女人心啊。你是我命中注定的人,如果不是你说出来的,那就没有任何意义。只要你说出来,那就意味着你的心已经被我攻陷,你已经屈服于<我>。不对,你就是哭,也要给我说出来。必须得给我这么做。你是<我>的东西!」
艾伊莉丝的指尖掐入了手臂,挖开了手臂上的肉。
「——啊!」
疼痛令我的呼吸骤停。春野不禁发出悲鸣。
我咬紧牙关努力控制自己的思维不陷入混乱。我感觉到结实的地面正在摇晃。然而,艾伊莉丝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还差一点点。还得再吸引它的注意,还得再绊住它的脚步。
「喂,艾伊莉丝。你之前不是说过,我做什么你都很开心吗?」
我边说边踢飞了旁边的桌子。桌子发出了噼里啪啦地声音侧翻在地,艾伊莉丝仅仅瞥了一眼便微笑着说道。
「嗯,是说过。哼哼,葛见君,难不成你表演的节目就到此为止了吗?你都把<我>喊到这个地方来了,不再让<我>开心点可不行哦——你如果还能再做些什么的话,就做给我看看吧」
『大哥哥,我到达第三阶段、也就是最终阶段了』
大楼开始轻微晃动起来。漂浮在空中的艾伊莉丝还是没有注意到这点。
「是吗,既然你这么想看——」
『倒计时十、九、八、七……』
耳畔传来蔷薇的倒数计时。与此同时,我大喊起来。
「我就在此给你展现一场盛大的魔术表演吧!」
伴随着我的声音,周围响起如同低鸣般的轰鸣声,大楼咆哮起来。
「这是什么……?」
艾伊莉丝疑惑道。若是只有学校晃动,艾伊莉丝或许立刻便会察觉到什么。然而,晃动起来的是新宿一带地区。
「地震……?不……不对,你究竟干了什么!」
艾伊莉丝睁大双眼看着崩塌的天花板。我从腰间的小包取出震撼弹投了出去。巨大的爆炸声与刺眼的闪光瞬间炸开。
艾伊莉丝的注意力因此而分散。
我趁此机会拉住春野的手,从教室中心跑向窗户。
「这里!」
我举起手中的手枪朝窗户射击。跟枪声一同射出的子弹将窗户玻璃打出一条条裂缝。踢破玻璃,我们从六层楼的高度向室外一跃而出。
「春野!」
开始下落后,我大喊出声。而她也回应了我的呼唤,嘴里编织出异国的语言。
「——Erkanntesie Schneewittchen——」
浓烈的白色光芒在她说话的同时涌现而出,如雪花般在她的周围漂浮、聚集。并且下落的速度也止住了,犹如沉入水中一般轻柔缓慢。
「——und vorAngst——」
光芒染白她的长发,将她的眼眸点上红色的光辉。
「——undSchrecken stand sie da——」
接着凝聚成守护她那矮小身躯的单元。
「——und konntesich nicht regen.」
她化身成为战而生的葬花少女。
「——我是起始的死者、白雪公主」
那一头秀丽浓密的白发迎风飞舞。
刺眼的光芒绽开,一瞬间便完成了变身。同时,她握住我的手开始急速上升。超过大楼的高度后,我们在接近Chrysalis外壳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跟着俯瞰眼前的景象。
街道整个坍塌了。层层围绕住新宿站的几十栋高楼全部崩塌。
窗户玻璃破裂、外墙龟裂。每栋大楼都支离破碎、岌岌可危,随后扭曲坍塌,失去了原本的模样。蕾吉奥被卷入混凝土与钢筋的漩涡一同坠落。
艾伊莉丝也不例外。从上方突然压下的无数瓦砾就连魔法也失去了意义。还来不及破坏,来不及飞出,艾伊莉丝便同悲鸣声一起消失在那里。
从正上方砸下几十万吨质量所产生的能量,将位于此处的中枢与核心全部摧毁。足以破坏新宿的地面震动动摇了整座Chrysalis。
灰色的烟尘如同结束的硝烟般缓缓升起。在这片烟尘的下方,断裂的电线溅出火花,又引发一起粉尘爆炸,随后更是将瓦斯引燃。连锁爆炸以新宿站为中心,扩散至半径五百米的周围。沿途的一切东西都被破坏殆尽。
我静静看着街道塌陷而下,这片景象让我不禁凝神屏息。
「威力超乎想象啊」
「……阿葛,这是……?」
「共振啦」
振动与次声波。如果没有在医院里和艾伊莉丝之间的那番对话,我可能根本想不出这个点子。
「共、振?」
「你不知道那个著名的塔科马海峡吊桥趣闻吗?当初设计桥梁时,计划可以承受时速六十公里的强风,然而却由于时速区区十九公里的风而倒塌了。当外部持续施加的振动频率与物质自身的固有频率相同时,会急剧增加这个振动的幅度,从而引发共振并因此毁坏。蔷薇的雷赛普塔引发了共振,破坏了中枢附近的大楼」
「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蔷薇的能力是振动。即便这些大楼有防震结构,几千根雷赛普塔刺入后,我认为还是有可能做到的」
天空渐渐明亮起来。Chrysalis的外壳沐浴在朝阳之中,缓缓从顶点开始溶解。
结束了。
谁都没死。既没有被操纵,也没有被夺取记忆。其他的只要之后慢慢找回就行了。没错,慢慢找回。我还没有想起春野真正的名字。我确认了下春野那只仍旧和我紧紧相牵的手掌的感触。尽管手臂流下的鲜血濡湿了我的手,她也用力地握住。
「真是太蠢了。竟然这么乱来……」
「……喂,关于那封信,那个」
我刚想询问,蔷薇传来了通话。
『大哥哥,你没事吗?!』
「嗯,谢谢你。蔷薇,多亏了你,作战十分成功」
『怎么会。是大哥哥……葛见先生教会了这么无力的我也有战斗的力量。不然的话……』
「蔷薇,你那里没事吗?」
『是的,避难的人群和忒露德都平安无事。小雪也没事真是太好了』
春野朝哽咽起来的蔷薇安慰道。
「谢谢,蔷薇。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这下Chrysalis就完了。春野,我们和大家一起、出去吧」
不缺一人,大家一起出去。
然后,春野微笑点头。
然而。
外壳的崩塌突然停止了。
已经瓦解殆尽的天幕顶部划出多道如同框架的丝线,宛如电影倒放一般逐渐将其复原。
「蔷薇!去和忒露德汇合。快带她逃出去!」
春野最先注意到这个情况,大声喊道。
『发生什么了?』
「没时间了。阿葛也快——」
光芒闪烁。
淡紫色的光指向春野从崩塌的大楼废墟一角射出。
「春野!」
我还无暇思考什么,就在空中撞开春野,代替她承受了这道光线。光线在我的腹部射穿一个小孔,接着扩大、炸裂。感觉不到疼痛。鲜红的血液飞溅而出,我仿佛慢镜头一般从空中落下。视线中还能看到移动单元损坏了一部分的春野。
「……抱、歉,没能、保护好你」
我完全没有顾及自己的伤势,只是为此懊悔不已。
「振作一点!」
春野抱住我即将下落的身体,大喊着。我意识迷离地看着她的泪水。
接着,我将视线落在自己的肚子上。左腹部已经完全被挖掉了,从那里可以看见某些——应该是内脏、小肠或是结肠露了出来。
「……伤脑、筋……一点、都不帅气……」
无论怎么看都是无力回天的伤势。感觉不到疼痛应该是因为痛苦已经超出了大脑能承受的范围了吧。还是说,即将迈向死亡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痛觉呢。朦胧的意识中,我思考着这样的事情。
「别说话!蔷薇,能听见吗?」
『这边已经和忒露德汇合了。你那边的情况——』
蔷薇的话还没有说完,淡紫色的光弹便切开粉尘再次释放出来。
「葛见君,你在哪儿呢」
声音虽然模糊不清,但确实是艾伊莉丝的声音。艾伊莉丝从废墟之中露出身影,晃动起被压扁的手臂,展开碎裂的翅膀,缠满怨恨地叫道。
「别想跑。别想跑别想跑别想跑!你是<我>的东西」
它的指尖开始展开魔法阵。春野抱住我,在艾伊莉丝再次射出光弹之前从遮天蔽日的粉尘中逃了出来。我们在充斥着灰色尘埃的空间飞行,然后降落在废墟之上,春野则为了不让艾伊莉丝察觉到我们的位置解除了Reaper Rise。
「振作一点……振作一点……」
她抽泣低语,压上我的伤口,仿佛要将我散落在外的内脏推回去。
「没事的……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春野哭着不断重复祈祷般的语句。
「春、野……艾伊莉丝它……」
「别说话!求你了!」
核心应该已经被摧毁了。可是那家伙为什么还能动。
「那家伙、才是、真正的核心吗……?」
春野她们都被它的伪装给骗了吗?不、说不定艾伊莉丝肩负的工作是核心的备份。不管怎样,不杀掉它的话就不会结束。
「在哪儿呢!葛见君!快出来吧,我爱你」
艾伊莉丝找寻我的怒吼声犹如破锣般响亮。春野无视了这些,继续祈祷道。
「没事的……九儿绝对会没事的。因为我可是为此才会成为葬花少女不断战斗的。从那一天开始,从十二岁开始,我为此一直忍耐到现在。我为此进入了葬礼局。绝对、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
嗯,多亏了她我才能活到现在,多亏了她我才没有在那一个夏日死掉。
「我的心脏,和你替换过了吧……」
复生者。你是如此顽强、如此坚毅,以至于被人们如此称呼。不屈不挠的你将心脏和我的做了交换。
因此,就连曾死过一次的我也复生了,就连现在身负如此重伤也还留有意识。
「我要是死了,心脏就还给你」
「别这样!」
「你将魔力分给了我,要是把这部分……还给你的话,你一定会变得更强吧……?」
「我不想听!」
『小雪!发生什么事了?快把情况——』
「九儿被艾伊莉丝打中了啊!我的移动单元也被打中,已经飞不到足以甩开艾伊莉丝的速度了。没办法带九儿逃出去了!我该怎么办啊,该怎么办啊!」
『小雪,你先冷静一下!葛见先生的伤势如何?』
「左腹部伤势很重,内脏也有缺损……血……怎么办,血止不住……不快点、不快点治疗的话,九儿他——」
『内脏有缺损……我知道了。我立刻赶到你那里』
蔷薇发出的声音十分苍白,我对她尖声说道。
「不行,别过来」
『为什么!』
「大家、都已经到极限了吧……快逃出去吧。只要你们还活着,说不定就能防止外面那些家伙……实施废弃Chrysalis……的计划」
「不要……别这样,别再说这种话了」
『对啊葛见先生,都到这个地步了……』
「我就算现在死在这里,艾伊莉丝应该也会继续试验。这里的居民暂时还能活着。拜托了。春野也……走吧……快走吧。拜托了」
这种状况下,只有你们才是希望。
「对不起」
这份希望是我们现在所能留下的东西。
「……再不快点的话,外壳就要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那个要是被堵上,就再也……」
「找到了」
艾伊莉丝的目光从废墟之上捕捉到了我们。
「……!」
春野摆好架势保护起我,艾伊莉丝则伸长它的手臂如同鞭子一般抽向春野。她那纤弱的身体被打飞了近二十米,在废墟上剧烈冲撞。
「春、野……」
「葛见君,刚刚那个真是个很有意思的魔术啊。好厉害,不愧是<我>相中的男人」
「你也、太顽强了……给我、死在那里啊……你这怪物……」
「葛见君才是,都受了这么重的伤,口舌之勇丝毫不减,真是太棒了,超喜欢你。但是,该结束了。余兴该结束了」
艾伊莉丝抱起我的身体。
「从此以后,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哦」
艾伊莉丝就这样走向了某处,应该是朝着中枢的方向。
「慢着!」
春野ReaperRise后吼道。应该是刚才被甩飞时留下的伤口吧,她的额头和嘴角都垂下了鲜血,然而她完全不把这个放在心上怒吼着。
「把他还来,我才想说他是我的东西。早在他被关进这个破地方之前,九儿就是我的青梅竹马了!别想随便带他走!」
「真是只恼人的苍蝇」
魔法阵在艾伊莉丝的指尖展开。春野避开射出的紫色光弹,将右臂高高举起。
「——绝命的果实啊。来吧,死亡禁果(Dead Apple)」
她的指尖聚集起化为雪花结晶的光粒,逐渐形成赤红的大枪。春野拿住这把枪,架好姿势,扣动扳机。
「把九儿还来!」
白色光芒在艾伊莉丝的脚底爆炸。艾伊莉丝失去平衡落下了我。
「葛见君」
我在四分五裂的混凝土碎片上翻滚着。艾伊莉丝刚想朝我伸手,春野释放出的光弹便阻止了它。由于指尖被打中,艾伊莉丝对春野怒目而视。
「你这小丫头片子……!」
「很遗憾,我们的时间不多,快来受死吧」
层层魔法阵组合而成的特大型圆阵出现在春野的枪口前。春野再次扣下扳机的同时,大量光弹从那儿喷涌而出。白色的光芒贯穿了艾伊莉丝。它那金属材质的表皮被揭开、碎裂并落下。头发被切断,眼珠溃烂,手脚也被剜去。艾伊莉丝的身体被席卷而来的魔法不断冲击着,就连围绕在它身上的飞行魔法的粒子也消失不见。它弯下膝盖。
「结束了,你这怪物!——诱人赴死的灼热之铁啊。现于吾手,暗黑辉光(Dark Glow)!」
为了给予艾伊莉丝最后一击,春野大声呼唤,将另一把枪口炽热的大枪召唤出来。
然而——已经变得尸骸模样的艾伊莉丝对此嗤之以鼻。
「别这么着急嘛。因为刚刚葛见君在看着我,所以才会当做回赠的余兴表演」
不断嗤笑的艾伊莉丝高声念诵起什么。
「——Etinterrogabat eum」
「……你要做什么!」
春野双手架起Militant扣下扳机,想要阻止艾伊莉丝将要引起的什么现象。可是释放出的魔法在射到艾伊莉丝之前就被从地下飞出的几十根淡紫色的丝线弹开了。
艾伊莉丝的咏唱还在继续。
「——Quod tibinomen est?」
只有艾伊莉丝一人在吟唱。可即便如此,却能听到很多声音好似多声部地重叠在一起。数不清的声音好似呻吟、又如耳语般低声复述着。
「——Et dicitei」
艾伊莉丝如同一名歌姬,拉长声音、张开双手。无数细线从它破烂不堪的身体上浮现而出,令人作呕地摇动着。丝线伸向四面八方,从废墟之中挖掘出蕾吉奥的尸体,将其拉起。
「——Legionomen mihi est」
「——吾名军团」
「——quiamulti sumus」
「——因吾等数量众多」
丝线将尸体拉近。艾伊莉丝的身体狼吞虎咽地吸收起它们的细胞,将之融合,破烂不堪的肉体又恢复得异常完美。不对,不仅是恢复,原本裸露在外的脸和手臂上反而增加了一层装甲。肩膀和腿脚也变得很厚,远比以前要强健得多。背后的翅膀增加到了十二只,宛如守护着它的身体般漂浮着,各自独立地展开于它的周围。
「<我>的魔术怎样?还合你的口味吗?」
艾伊莉丝如同要炫耀自己新做的服饰一样快速转了一圈。它的动作比至今为止都要轻盈。
「结婚典礼上重新换上盛装上场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怎么会……」
春野露出苍白的表情呻吟道。她早已遍体鳞伤,艾伊莉丝却没有一处伤痕。
艾伊莉丝的手指在空中描绘起来。与它的动作相对应,无数魔法阵出现在空中。数量众多的魔法光线瞄准春野射出。即便春野在空中杂乱无章地飞行逃跑,这些光线仍旧尾随在后。
「葛见君,看清楚了吗?我现在立刻就能了结那种孑孓。你心中所想的只有<我>就行。我希望你只看着<我>」
艾伊莉丝站在我的身旁,指尖的操作丝毫不见停歇,魔法阵如同花朵绽放般一个接一个展开。从那儿射出光线扫荡了这片区域,它割开了大楼的遗迹,蛮不讲理地击碎了已经化为一片残垣断壁的废墟之山。春野光是从这些光线中逃脱便已拼尽全力,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不对,甚至连完全逃过都做不到。应该是因为移动单元有所损伤吧,春野的动作并不如平常那般干净利落。好几次都恰好擦过魔法光线,让损伤部分不断增加。
更何况,她们还有时间限制。现在是几点了?距离春野和蔷薇无法行动还有多久?
「蔷、薇……能听到、吗?」
『葛见先生,你还平安真是太好了。我现在——』
「可以、让我和春野……说话吗?」
已经没有时间听她说话了,所以我直截了当地将要求告诉了她。应该是从我的声音状况感觉到了什么吧,蔷薇也省去了无用的客套话,只对我说了声『了解了』。她那充满了担忧的声音里透露出蔷薇已经冷静地明白了我现在的状态。
『……连上了』
「春野……」
我刚呻吟出声便立刻收到了回答。
『九儿!再忍耐一会儿,我马上就来救你!』
「春野……快逃吧」
『我不会把你丢在这里不管的。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们要一起从这里出去』
「你给我冷静地想想。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完了」
『不要!』
「说什么不要……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场合——」
『因为我喜欢你』
她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说道。
『我一直喜欢着九儿。即使九儿的记忆里没有我,就算你一直认为我是假冒的青梅竹马,我也喜欢着你。所以……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她做好了觉悟,用呕出鲜血的气势将这番无比重要的事情告诉了我。
『我不会放弃,绝不』
即便是在这种绝望到无可比拟的状况之下,她的告白、她的告白、喜欢我的话语也让我异常高兴。我轻笑着叹出一口气。血液在喉咙深处和呼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让我不断咳嗽起来。
「我从以前、就很清楚……她就是、这么顽固的人啊……」
没办法了。这样一来,我所能做的事情——
我拼命留住几乎要熄灭的意识,逼迫自己移动手臂。我摸到腰际,确认了军用小包还在那里。
「艾伊莉丝!已经……够了。快点带我走吧。反正把她放着不管……也会死」
该在的东西还在,手指也还能活动,也能用力。那么,应该能够办到。
「唉,你的想法挺好」
艾伊莉丝表扬了我的态度,极不自然地叹了口气。
「但是葛见君这么说,让我十分怀疑这背后还有猫腻啊」
「你倒是、说说看、现在的我、可以做些什么啊。我只不过……想早点、享受起来」
「也是。再不快点修理你的身体,好像就要坏掉了」
『不行!不许你这么做!』
春野释放出的闪光袭向了艾伊莉丝。艾伊莉丝只用单手操纵魔法就轻而易举地抵挡了这一攻击,并且用另一只手抱起我。坚硬的金属质感让我的痛苦剧增。
『九儿,别走!等我!』
我无视了春野悲痛欲绝的叫喊,呼唤了艾伊莉丝的名字。
「喂,艾伊莉丝」
「怎么啦,葛见君——」
我将拔下拉环的M61破片手榴弹塞入它的口中。
「是礼物。千万别吐出来哦」
「……!」
它刚打算呻吟的瞬间,发生了爆炸。我的意识由于爆炸声和冲击波飘忽起来。
手榴弹在艾伊莉丝的口中爆炸,也同样炸飞了我的右臂。倾盆而降的鲜血让我感到一阵温暖,紧接着寒冷迅速袭来。
「……啊——」
回过神来,视野已经转向了上方。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伊莉丝捂住从内侧遭受破坏的脸,在我身旁的废墟上打着滚。可是,还不够。这种东西应该不可能击毙这个怪物。但是只要能稍微绊住它的行动就行了。
「……春野。趁现在……快、点、逃走……」
我仰望着正逐渐修复的外壳,挤出这唯一的愿望。
随后,意识完全陷入了黑暗。
*
「初次见面,『——』君。我们家的『——』和你同龄啊。从今以后就是邻居了,要劳烦你多照顾一下啦」
六岁的一天,我刚混在小学生中玩完业余棒球回来,就看到一名衣着西装、声音成熟稳重的男人。而且还有一名长着一头秀发的女孩子紧靠在他的身后。即便被这个男子催促,她也什么都不说,只是不断眨巴着眼睛,像个小动物一样窥视着我。
我想和她说话。我想知道她说话时是怎样的声音,想知道她笑起来是怎样的表情。然而她却不曾从她父亲的身后出来,我孩子气地生气起来,蛮不讲理地抓住她好几根头发、轻轻一拉。美丽的发丝缠绕在我的手上啪嗒啪嗒断裂。她因为觉得疼而哭了出来。我也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就算我当时还处于童心未泯的时期,也觉得正在哭泣的她无比美丽。
她对我的第一印象肯定糟透了。
这件事以后,她就开始避开我,不过她也没有去交其他的朋友,而是经常坐在河边的堤岸上,感受阵阵吹来的凉风、一个人读着绘本。如此成熟而且周遭还散发出静谧氛围的少女在这附近并不多见。她这样没过多久便被一群不知从哪儿来的坏心眼高年级学生盯上了。要是让我为这些高年级的学生辩护的话,他们一定也和我一样,注意到她那身特殊的气质了吧。
但是三个人联手欺负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女生依旧卑鄙。
当我看到她坐在堤岸上哭泣、看到她手上总是拿着的绘本不见了后,立刻像子弹一样冲出去搜寻那三个人。
——是啊,就是这样。
这本绘本是不怎么回家的父亲在她生日的时候作为礼物送给她的,这件事则是之后才听说的。我找到那群高年级的学生,和他们狠狠争斗了一番取回了绘本。然后我稀里糊涂地在她家里将她父亲端出来的茶打翻,还把绘本淋湿则又是后面的事情了。
「弄脏了……」
她在绘本面前哽咽起来,浑身软弱无力地跌坐在地。
「别、别哭啦。这个、是那个吧,就是有个王子让已经死掉的公主复活的故事对吧。那么这本书也会悄悄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的,它可是有这样的能力的!」
「……骗人」
虽然我也觉得自己说了很乱来的话,不过说都说了,也不能就此退缩。
「我没骗你,相信我吧!要是没实现我什么事情都能帮你」
「……什么都可以?」
「……应该」
「……真的吗?」
「那、那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我们就约定好了」
两人的小拇指钩在一起,她小小的唇瓣既高兴又腼腆地勾起弧线。
「……嘿嘿,你知道吗?这本书里的公主殿下和我的名字一样哦。因为我姓白峰,名字是『——』」
「……儿……九儿!」
滴在脸颊上的泪水让我清醒过来。
——我还活着吗。
背后的碎块感觉很不稳。我和她的周围都被混凝土包围,似乎是落入一个裂着大口的地穴里。不对,应该是她为了带我一起躲藏起来吧。
——真是个笨蛋,竟然没有逃走。
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想要帮她擦拭眼泪,却抬不起手。我想起来了,右臂已经没有了。朦胧的意识中,耳畔传来了艾伊莉丝大声呼喊着寻找我的声音。
「——葛见君!我要……杀了你!我要砍下你的手脚,我要把你的身躯缝合成标本当做惨痛的教训!我要把你一心想要保护的小丫头片子咬死,然后吃掉她的尸体!就算你向我哭求,我也不会原谅。你就给我后悔去吧后悔去吧后悔去吧,我要杀了你!」
爆炸声和震动声回响着。丢失目标的艾伊莉丝开始了无差别的攻击,无数火柱冲上天际。
「……对不起,我已经无法ReaperRise了。似乎是接近极限,魔力无法正常控制的缘故」
她的手包覆住我的双颊。与此同时,还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住我的身体。春野将她仅存的魔力传给了我,似乎为了给我延命无论如何都要一试。真是个一旦笃定就什么话都听不进的家伙。
我抬起目光,可以透过上方扭曲的钢筋看到外面。外壳已经完全闭合,这意味着后路被完全切断了。
照射进来的朝阳下,艾伊莉丝还在发狂地叫喊着。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它头上倾吐怨念的那个地方裂开一道大口,无法判断究竟是嘴还是裂缝。即使黑色的血液洒落一地,艾伊莉丝还是埋头咒骂着我。
嘭、嘭,炸开废墟的爆炸声不断朝我们的位置接近。这是绝望的声音。
——名字。
我必须将我回想起来的名字告诉她。
可是嘴唇根本动不了。就连眨眼都做不到,我只能看着她一点一点留下眼泪。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她哭泣着。
然而,这次我什么都做不了。走投无路、毫无办法的想法紧紧揪住我的胸口。
「结果,我还是没能救出九儿」
我们、就要在这里结束此生了吗?
「没能迎来绘本上描绘的那种完美结局」
不对,这种事情,她呕心沥血了二十年就为了迎来这样的结局?这样真的好吗?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头顶冷不防回响起艾伊莉丝的大笑声。发现我们的艾伊莉丝欣喜若狂。
「——葛见君,你竟然在这种地方啊」
艾伊莉丝张开双手,无数魔法阵密密麻麻地在它周围的空间里展开。
「哼哼哼。<我>也要还你一个礼物。要收下哦」
这家伙实在是太过欣喜,甚至连要折磨死我的目的都忘得一干二净。遭受那些数不清的魔法阵所释放出的能量直击的话,不要说肉片了,就连影子都不会留下。这家伙一定是想要完全否定拒绝了它的我,想要让我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魔法阵那铺满视野的光辉忽然被遮住了,而我立刻便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九儿」
她为了保护我而将我抱住。
「至少,我们要一起走」
心脏好痛。我明白,她赐予我的这个心脏就要停止跳动了。
不行。
我和她约定好了,要保护她。这样的话,就算为了这个约定。
我也要引发奇迹。神明应该会让我引发的。
『——如果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继续使用,一定会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的』
我回想起蔷薇曾说过的话。我一个人产生无法挽回的后果、我的命运会变得如何根本不重要。
就算变成其他的生物,我也要做。无论是恶魔还是怪物,只要我不再是现在这个软弱无力的我,我就要做。
只要是蕾吉奥是另一种可能性上的人类。
只要可以得到击毙艾伊莉丝的力量。
就算不做人类也无妨。
就算变成另一种可能性也无所谓。
所以。
「……别哭了,雪野」
我低语道,然后和抱住我的她嘴唇重合。
这样一来,我向隐藏于我体内的魔法、她的心脏。
献出了命运。
于是,我作为人类。
再一次死了。
*
——<我>已经确立了胜利。
接下来只需要给这两只死里逃生的家伙最后一击。
太简单了。
本应该如此。
「这是、什么啊……」
<我>第一次感觉到恐惧为何物。
并非是作为艾伊莉丝,而是作为全体蕾吉奥,就算回溯所有<我>所拥有的记忆,也不曾抱有这种想法。<我>明白,<我>的脑髓正在被昏暗冰冷的感情吞噬一空。
「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无法理解。
回过神来,<我>的一只手臂已经被砍了下来。
「怎么会……」
<我>茫然无措地嘟哝道。
挡在<我>眼前的人长着鲜红的头发,一袭漆黑的移动单元。数量庞大的魔法粒子将他包围起来,宛如被压缩后的漩涡一般蜿蜒起伏着,逐渐汇聚成黑色翅膀的形状振翅而起。
他拥有压倒性的力量。
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让<我>感觉空气都在振动。
他明明紧贴外壳、悬浮在五百米上空,却让位于地面的<我>冷汗直流、战栗不已。
他身上基本只有腰间有单元。虽然比其他的葬花少女来得朴素,看上去也靠不住,不过速度却异常惊人。无论是魔法阵的展开、从那儿射出魔法、还是移动速度,一切的一切都相当迅速。
单元和皮肤的表面游走着和我相同的耀眼光线。原本应该失去的手臂换上了和<我>外骨骼类似的东西,犹如铠甲一般。这只手里拿着那个小丫头的武器,另一只手上则抱着陷入昏迷的小丫头本人。
「葛见君……你、这副模样、怎么回事?」
这副不祥的样子里甚至能感到一丝神圣。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就算<我>如此叫唤起来,思想上的沟通应该还是不可能的。他看上去已经完全变异了。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都看不出他拥有人类的感情。
魔法阵在他手中巨大的漆黑之枪前瞬间构成,并在顷刻间发射而出。根本躲不开。防御也完全不够,<我>的十二只翅膀接二连三地被击穿,没一会儿便牺牲了半数。
至此,他的动作总算停了下来。或许是由于疲劳,但他甚至没有换过一口气。
「就算你问我是什么东西啊」
他竟然只是为了对<我>抱怨。
他的眉毛轻蹙。此时的他说出的声音和以前的他一模一样反倒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似乎是通过雪野的心脏分析了你们孜孜不倦喂我们吃的东西,然后将我的身体重新构建了一遍」
冷酷的眼神在他说到雪野这个名字的时候瞬间冰消冻解,充满爱意地望向怀中的小丫头。
「似乎、这种不确定的说法是怎样……这个小丫头的心脏是怎么回事」
听到<我>的质问,感情又从他的脸上脱落。近似黑暗虚无的静谧充斥了他的面容。
「不管是魔法的组成,还是你们的组成我都不知道,而且分子和DNA这种高深莫测的东西听上去已经让人一头雾水了」
「也就是重生了?」
对于<我>这混杂着嘲笑的说法,他倾下头说了声「谁知道呢」。<我>是在挑衅他,然而他或许还没想到这是挑衅。他的这份从容让<我>倍感愤怒。
「你——」
「虽然这只是猜测,雪野的心脏一直在我体内守护着我,而我曾经被你们搞坏的心脏也一直在雪野的体内努力跳动着」
他无视了<我>浑身散发的杀气,自说自话道。
「正因为有这份羁绊,我的身体才得以熟悉身为葬花少女的雪野,慢慢产生了变异。与其说是魔法耐受性,不如说是为了使用魔法而形成了独自的魔法回路」
变异。这个词汇深深沉入<我>的心底。他当时将<我>的Militant使用得出神入化,还有现在将小丫头的Militant运用自如都是因为他的这个性质吗?他的魔法拥有让别人的魔法产生变异后变成自己的力量并将之增幅的能力吗?
「但是说到底,这些全部都是我的假设」
他露出冰冷的目光,漠不关心地一点一点说着这些话。
「真正的理由就等这件事结束之后,让葬礼局那群伟大的家伙们考察研究去吧。现在这种问题无关紧要」
他那完全染红的眼睛紧紧盯住<我>。黑色的魔法粒子在他周围蠢蠢欲动,仿佛将杀意和敌意化为实体一样。
「这种事情你无需在意。就算对我而言,这也不是现在最主要的事情。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雪野,是杀了你。对吧?」
「杀了<我>?」
这句话把<我>逗笑了。
「你竟然说要杀了<我>?就凭你?应该正相反吧?被捕食的一方是你啊!<我>可是比你们要优越得多的种族!」
<我>声音颤抖着发出怒吼。
绝不承认,<我>绝不承认这种恐怖。<我>才是支配者。<我>才是军团(legion)。
绝不可能输给那种孤军奋战的男人。
我高举双手伸出丝线。将被碎片压烂的姊妹们的身体全部搜集起来,填补到<我>的身体里。疲软的力量再次充盈全身。<我>很强。伴随这份绝对的自信,<我>大吼道。
「要死的是你。别太狂妄了,你这小鬼!」
<我>叫喊出诅咒的怒吼,逐渐膨胀变大,直至变得比大楼还高、还大。
*
我对于自己能够ReaperRise一点都不惊讶。
我只是接纳了它而已。
接近外壳天幕顶端的地方向下俯瞰艾伊莉丝。
膨胀变大的艾伊莉丝已经没有了原本的模样。头、手臂以及躯干都变得巨大无比,而在这些巨大肉块之下,还有一个混合着肥大化内脏的什么东西,看上去宛如混沌一般。超过四十米高的肉块上,到处都是眼睛、嘴巴和手臂。这些东西全都没完没了地蠕动着。虽然外表看上去异常丑陋,但是我明白,它也有和外表相符合的力量。
『葛见先生……?是葛见先生、对吧?你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耳畔传来了蔷薇茫然无措的低语。既然还能看到我的样子,那也就表示她还在Chrysalis中。她也和雪野一样不愿逃走吗。
「你在哪儿?忒露德怎么样了?」
『我现在在六本木新城的森大厦里。忒露德也和我在一起,请放心吧』
「你们怎么全都没有逃走啊」
蔷薇并没有作答,而是将目前的状况告诉了我。
「尽管雷赛普塔的效力已经没有了,但是已经避难的人群并没有要回到新宿附近的样子……似乎是已经不再沉迷于艾伊莉丝的缘故。我已经对原本预定用于破坏外壳的反舰导弹做了调整,现在它们全部瞄准了艾伊莉丝。必要的情况下可以立刻发射」
「准备充分啊」
『是的』
「我对阵艾伊莉丝,你认为会赢吗?」
『会赢。葛见先生绝对会赢的。我的预感很准』
「很准的难道不是对坏事的预感吗?」
『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
蔷薇装傻起来,然后从她的口中叹出一丝笑意。
『葛见先生……击败它吧。杀掉那家伙,帮大家报仇,然后从这里出去』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诉说道。最后还附上一句『大家一起出去』。
「没错」
雪野被我抱在左臂臂弯里,我感受着她的体温和心跳,将她的武器死亡禁果指向艾伊莉丝。
「那么,我上了」
*
回过神来,我正在他的臂弯中。他这只手抱住我的触感十分鲜明,脚底则摇晃着没有任何依靠。我看到自己的脚尖正摇摆在距离残垣断壁十分遥远的上空后,抬起了脸。
「九、儿……?」
我盯着他的侧脸轻声呼唤道。赤红的头发、漆黑的移动单元,还有他浑身裹缠的魔法粒子之光让我瞬间就理解了,他已经成为了我们这一侧的人。
「真是个、大笨蛋……」
没错,他一直都是这样。从幼儿园那会儿开始,他就是一个人去找三个小学生单挑的性格。他是一旦决定就会默默守护我的少年。
他总是雷厉风行、有求必应。
无论何时,都是如此。
「别哭啦」
他双手各自抓住我和我的死亡禁果,抱住我肩膀的那只手不耐烦地加大了力道。
「我是不会后悔的」
「但是,九儿,你知道自己变成什么了吗!?」
现在的他是蕾吉奥。
并非批量生产的仿造品,而是真真正正的——即使他还保留有人类的外形,但是他的本质已经不同了。他已经变成了不同的东西了。
「嗯,我不知道。但是只要能做些什么,变成什么都无妨」
他面部紧绷地断言道。
「这些话之后再说,现在还没有结束。得先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上面」
黑色魔法粒子迎风飞舞。他的双脚急速回旋躲过射来的紫色光线。搜寻发射源,那里的东西甚至已经不能用怪物来形容了,根本就是一团奇形怪状的肉块匍匐在废墟之山上。无数张嘴巴蠢蠢蠕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杀了你」、「葛见君」、「欢迎回来」、「来这里」、「去死吧」,可以从那团乱七八糟的声音里听出这些话来。
「那是艾伊莉丝?」
「是啊。相当骇人的模样吧」
艾伊莉丝忽然浑身震颤起来又改变了外形。它全身起伏翻腾起来,与此同时颜色也趋于统一。一张淡紫色的巨大面容从金属质感且光滑如水银的身体里浮现而出。接着,八只手臂环绕着它的脸长了出来。没有眼白的眼珠凝视着这里。
「葛见君,<我>必须得惩罚你」
「真是纠缠不休」
他将枪口指向这张脸,灌注魔法。无论是魔法阵的展开还是射出魔法弹都在一瞬间完成。这一枪打掉了它的眼珠,艾伊莉丝浮现出痛苦的表情并且畏惧起来。
*
『葛见先生!再过二十秒就可以命中目标了』
我翻滚身躯躲开艾伊莉丝伸过来的手臂,对蔷薇传来的通话回了一句明白。
「吵死了!你这苍蝇,快点让我捏死你!」
亏得艾伊莉丝变得这么巨大,它自身的动作变得相当迟钝。然而从它那儿伸出的手臂以及展开的魔法阵比起艾伊莉丝在人类状态下时的威力增加了数倍。
「雪野,别咬着舌头哦!」
我抱紧她,用力扇动跟我身体如影随形的翅膀。完全避开艾伊莉丝放出的魔法以及向我甩来的巨大手臂,我紧贴着地面扣下死亡禁果的扳机。光弹打进了艾伊莉丝的身体。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嘎、噫噫噫噫!」
艾伊莉丝发出了悲鸣。然而这次攻击给人的感觉是尽管有效,却不足以致命。
「九儿,你打算怎么办?」
雪野在我的臂弯中等待着指示。
「杀了它,就是这样。你可以扣动扳机吗?」
我的说明既不亲切也不充分。可是她露出些微苦笑后有将其咽下,颔首道。
「只要九儿如此希望的话」
听到雪野的回答,我迅速拉起高度。
「葛见君」
巨大的眼睛充满怨念地看向我。
「<我>要亲手,杀了你!」
艾伊莉丝刚叫嚷起来,反舰导弹就依照蔷薇的倒数打进了它的身体里。命中目标后,爆炸产生的闪光迸发而出,片刻之后,爆炸声和炙热无比的气浪将我们吹开。席卷而上的巨量粉尘和烧焦羽毛味似的气味扑鼻而来。
我保护着雪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爆炸中心。
「雪野,要上咯」
「嗯」
雪野点了点头,将手贴上了我的手。
赤红的枪身灌入了原来持有者的魔力,重量倍增。
艾伊莉丝的嗤笑回响起来。
「这是什么?凭这个就像杀了<我>?根本没用!」
它振动喉咙下作地哈哈大笑着,我瞥了一眼艾伊莉丝,架好死亡禁果。
反舰导弹无法停止它的呼吸。只能让它停下动作几秒钟。然而,这就足够了。
在这几秒之内,我们不断加强魔法阵。重叠了好几层、范围巨大的光圈被展开,并且为了讨伐眼前的敌人开始聚集于一点。
「——Legionomen mihi est」
我不知不觉将艾伊莉丝曾经开口说过的一段话咏唱出来。
「——我们是军团」
雪野颤抖般地点头。
「我们即便只有两人,也有要保护的东西,也有不得不活下去的意志」
她咬牙切齿地轻声说完后,仿佛要将满腹怨恨一口气爆发出来一般大喊道。
「我们所肩负的重量和孤身一人的你、不一样!」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你这苍蝇!」
艾伊莉丝呻吟着朝我们绵软无力地伸出水银般的手臂。
我们没有避开。根本无需在意它那宛如子弹射来的手臂,我们直接扣动扳机。
强大的后坐力几乎要把我们紧握住握把的手臂吹起,白色光芒释放而出,直接打中艾伊莉丝的面部。
艾伊莉丝的脸扭曲了。
它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惊愕,似乎在无法释然地诉说:「为什么」。
艾伊莉丝就这样被光芒包围,渐渐消失,缓缓融于其中。
我抬起头。外壳的顶端再次开始瓦解。那里可以望见湛蓝色的天空。
此后——
尾声
听闻他病房谢绝会面的状况解除,我立刻前往葬礼局驻吉祥寺支部中某栋靠近Chrysalis的建筑。
从七井桥大道向前望去,还能看见Chrysalis外壳的残骸。天幕顶部已经崩塌的灰色墙壁形状扭曲地暴露在耀眼的朝阳之下。Chrysalis的外壳并没有被全部破坏干净,由于侧面还残留着,所以看上去不由让人觉得这是个大过头的棒球场,再不然就是正在孵化的蛋壳。
我一边快步行走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事情。着急的心情让我的脚步越走越快,最终变成了跑步。尽管不想用满身大汗的模样去见他,不过我已经急不可耐了。
一周的时间内,他被以静养的名义软禁在病房里。关于他的存在,我们被下了封口令,而且也不允许与他进行联络。应该是上面那些人还没有决议好该怎么处理像他这样的特殊情况吧。
我抱着花束,拿着装入咖啡的水杯奔跑着。踢开了休息处的椅子,没去管注意到我的护士,我一把推开苦笑起来的医生就想冲入病房。呼,我在病房门口停下做了一个深呼吸,从包里拿出梳妆镜,整理了一下头发,用手绢将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擦拭干净。再检查了下今天新换上的连衣裙有没有弄皱后,我轻咳一声敲响了病房的门。
「九……」
我本想喊出他的名字,然而却犹豫了。要是再用小时候习惯的九儿来喊他,或许会显得太幼稚了些。话虽如此,却不能喊他阿葛。虽然之前都在模仿蕾吉奥扮演的『春野』这么喊的,但是说到底他真正的名字也不是葛见。
「那个、是我」
我苦恼了一会儿后还是决定这样说出口,然后从病房内传来了「啊,是雪野吗,进来吧」这样爽朗的回答。也是由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我紧绷着笑逐颜开的脸,拉开划动门进入房间。
房内,他正坐起身子躺在病床上,还有——
「小雪,你来探病了呀」
为什么蔷薇在这里。她的手上还拿着像是要去换洗的毛巾,花瓶里也已经插入了鲜花。而且她似乎十分熟悉这里的样子。不对,蔷薇拥有治愈能力,仔细想想她来照料他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但就算如此。
——我竟然没有听说,心中泛起一阵怒火。
「你好,请坐到这里」
蔷薇微笑着将床边的椅子拉了出来让我坐下。尽管心中难以释然,不过我还是坐了下来。
「……这个给你,探病的花……不过这里似乎已经有了」
我递出白色的大丁草花,他微笑着接下,右手抚摸起包装纸。
「啊,不好意思。我很高兴你能送我,谢谢」
他的笑容让我的心中痒痒的,我于是盯着他那肌肉隆起的胳膊。
「……身体还好吗?」
他现在无论是头发还是眼睛都是黑色的,那种仿佛彼岸花一般的鲜红色已经完全褪去了,看起来与人类并无二致。
「嗯,倒是麻烦蔷薇照顾我了」
「……唔、哼。是这样啊」
你麻烦她照顾什么了。我心烦意乱地轻触他的右臂,仔细查看它的样子。曾经一度失去的手臂完好如初地复原了。
「右手手指动起来感觉还不是很顺畅,不过也只有这样。哎呀,未来的技术真是太厉害了」
他天真无邪地透过日光灯开心地看起右手。
实际上,这并非是通过他所说的未来技术治愈的。他手臂的骨头、肌肉还有神经都被连根拔起一点不剩,即便是在二〇三六年,也不可能通过他身体的细胞进行再生。他的肉体究竟发生了什么,目前还是葬礼局的机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就更加不可能告诉我了。
「啊,对了。虽然我从来没听你们提起过我的真名,不过到底是什么啊?」
「咦,你还没有想起来吗?」
「是啊。你的事情……倒是托心脏的福想起来了,不过除此以外完全是一片空白」
「……是这样啊……」
心情很复杂,但又有些开心。我无法判别这对于他来说究竟是羁绊还是枷锁。
「医生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跟我说,现在不能让你产生混乱,你就专心调养吧。唉,确实是经历了很多事情啊。大脑好像因为蕾吉奥的记忆操作而显得十分疲惫」
他轻声叹息,然后朝我投来目光。
「所以我也没有再追问……不过我至少还是想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啦。姑且现在是挺想知道的」
他微微歪下头等待回答。我点了点头,开口道。
「你的名字叫」
由于要说出久违十几年的名字,我的声音颤抖起来。各种各样的记忆相互交错,让我几乎要忍不住哭出来。
「九泉陆……没错,就是这么叫的」
「……哦?这名字有点饶舌呀。总觉得有点不习惯」(译注:九泉陸发音为Kuizumi Riku,葛见的发音为Kuzumi,下同)
然而他却像没有真实感和感触一样说出了事不关己的感想。或许他对以前的生活也没有兴趣。我不知道他的内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所以很害怕。我总觉得,他因为我做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九泉、陆先生……是这样吧」
看到我陷入沉默,蔷薇似乎察觉到了我心情而发出开朗乐观的声音。大部分葬花少女都拥有一段悲惨的过去,蔷薇毕竟也有经验。而且她是个聪明温柔的孩子,对别人的情绪十分敏感。
「那么我也必须不用葛见先生而改用本名来称呼你了」
九泉先生,蔷薇轻声试着说完后撅起了嘴角。
「嗯,感觉说得很不顺」
「我也这么想,这个名字果然还是不太习惯。眼下先喊我『葛见陆』不是也挺好的吗?倒不如说你这样喊的话就帮大忙了」
「嗯,说的也是……啊,对了。那么我就直接用你后面的名字,喊你陆先生怎么样?」
「什!?」
我心中一颤,不过他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爽朗地笑道。
「那也可以啊。话说,我从以前就想说了,可以不用对我说敬语啦」
「说敬语是我的习惯,所以是改不过来的。但是,再亲切一点的话……可以直接喊你陆吗?」
「那、那个啊,蔷薇,这个有些,你瞧,不是有些不礼貌吗?」
「没这回事啦。我也觉得去掉后面的称谓比较好。嗯,虽然有些不符合她的角色就是了」
他的反应十分爽快,蔷薇看到他这样后嫣然一笑。
「然后还有,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在作战以外的时间里,能不能请你不要喊我蔷薇,而是用真名绚音喊我呢」
「哦?你的真名叫绚音啊——」
「喂、喂,有两个叫法不觉得容易让人搞混吗?所、所以,就像目前为止还叫蔷薇不就好了吗?」
「咦,没有这回事吧?比起小雪的三个叫法,我反而要简单得多了,对吧陆?」
「蔷、蔷薇!」
「啊,一不小心就喊出来了。果然还是有点害羞」
她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捂住脸颊,十分可爱地低下头。
「……蔷薇,可以和你说句话吗?」
「怎么了吗,小雪。你的脸色很难看哦?」
「……我和你,你不觉得我们两个人有必要好好聊一聊吗?」
「真是碰巧啊,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哼、哼哼哼」」
我们各自勾起嘴角凝视对方。我很清楚她并不迟钝。也就是说,刚才的一系列发言完全可以理解为对我的宣战公告。
对女人心迟钝到家的他则笑眯眯地来回注视着我们,而且还能说出「你们俩关系真好啊」这样的话来。
「雪野……我也有些话想对你说」
怎么了,我正襟危坐。
「那个啊,蔷薇,虽然很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请你稍微回避一下呢?」
「……我在这里会打搅你们吗?」
「不、不是,也不是这个意思啦……」
「行啦,我开玩笑的」
蔷薇苦笑了一下,十分明理地点头道。
「……你们两位青梅竹马一定积累了很多话想说吧。那我就去找护士问问看,看能不能借个花瓶过来把小雪带来的鲜花装起来」
她说完将放在床边的花束拿起来走向门口,他朝蔷薇道歉道。
「抱歉啊」
「蔷薇,对不起」
「哪里哪里」
她摇了摇头,然后如同刺剑般将花束指向我。
「这个我就拿走了。要是你做出什么奇怪的行为我就向葬礼局汇报哦!」
「等会——」
「那么待会儿见,请慢慢享受」
蔷薇露出笑容挥着手走出了病房。我和他略感尴尬地互相对望着。最后,我轻咳一声打破了这个气氛。
「那个,我带咖啡过来了……不过你现在可以喝这种东西吗?」
「嗯,刚刚也有拿茶过来,应该没问题」
「是吗,那就好」
我拿起墙边小桌上的马克杯,倒入咖啡递给他。他用动作僵硬的右手手指扣住马克杯的把手后,又用左手扶住杯子送到嘴边。
「冷得不是很快,应该还是热的……味道如何?」
他慢慢抿了一口咖啡,脸上浮起微笑,仿佛回响起了形形色色的事情。
「依然是这么好喝」
病房里再一次陷入沉默。然而,这次并不同于之前的尴尬,房间里充斥着平稳、安详的氛围。
此时,我才总算体会到了安心充满胸口的感觉。他的灵魂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他仍旧是他,仍旧是我所熟知的那个青梅竹马。
「真是抱歉啊,那个,各式各样的事情都让你操心了吧?」
「哪有,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摇完头就这样将头歪下来。
「那……你说有话要对我说,是什么事?」
「哎呀,从那之后我们就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过话。我只不过单纯地……想要两个人独处一会儿」
「啊,是、是这样啊……」
我费尽心力让自己高兴的情绪不要显露得太过明显。正因为自己在当时一片慌乱之时对他表明了自己的爱意,现在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尽管在和艾伊莉丝一战之中也从他那儿得到了类似回答一样的东西,但是我不知道那究竟是属于友情的范围,还是我所期望的恋爱信物。万一问出口后是我误会了,反而会让他觉得我自作多情,每当我想到这里就没了自信。
我自顾自地烦恼着,目光落向咖啡棕色的液面之上,这时他朝我问道。
「Chrysalis最后怎么样了?」
「歼灭艾伊莉丝后,Chrysalis的外壁上部因承受不了重力作用而全部崩塌了。但是,除此以外高度三百左右的部分……比旧东京都厅还要高的墙壁依旧残留在那儿。所以我觉得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士眼下应该正在商量怎么把其中的人运出来。如果只有一、二人倒是无所谓,但是若要运送十万人……阿九津君他们也还在……」
「也就是说,现在只有我和雪野你们葬花少女离开了Chrysalis吗?」
「嗯……」
「是吗。那其他人应该相当渴望从Chrysalis里出来吧?」
「……实际上,大部分人从那之后都陷入了昏睡」
「咦?」
「葬礼局调查完我们才知道,应该是被蕾吉奥施加的洗脑魔法太强力了。原本从艾伊莉丝那儿源源不断接收的魔法在中途突然切断,对居民们的大脑产生了相当大的负荷,所以……」
「怎么会这样,大家都没事吗?」
我看到他脸色大变,急忙摇手说道:「没事的」
「检查之后没发现异常。真的只是在睡觉。所以这不是那么沉重的话题啦。大家肯定会在最近醒过来」
「是吗……太好了」
「但是,困难才刚刚开始」
「确实。毕竟这么突然的事实要摆在他们的眼前,他们的反应应该和当时的我一样吧」
「大家都是这样啦,九……」
我正想用九儿称呼他,又慌忙改正。
「你也是……虽然之后会有正式的任职信寄过来,不过你应该也听说了你今后的待遇了吧?」
「嗯」
他点了点,然后又挠了挠头。
「好像不是作为样本或是实验品,而是要将我正式纳入战斗力量中。作为葬花少女……虽说我是个男的,唉,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代号也听说了吗?」
「听说了。记得是叫雷梵。意思是乌鸦吧?我Reaper Rise之后一身黑,嗯,简单易懂。话说,这也太随意了吧我说」
「没错。不过你的代号应该不是格林童话中的乌鸦,而是取自为白雪公主之死而伤心的动物」(译注:格林童话中有一篇童话名为《乌鸦》)
「原来如此」
他将热气渐渐变少的咖啡一饮而尽,顺势闭上眼睛似乎在品味咖啡的余香,接着忽然歪过头。
「从格林童话里取代号是惯例吗?」
「姑且是的。因为时期不同,所以既有英语也有德语,不过只有格林童话是统一的」
「话说,为什么是格林童话?虽说不止是名字,外观和能力也或多或少有点那种感觉。雪野看上去就是白雪公主,那蔷薇的荆棘就是睡美人的那个吗?其中有什么关联吗?」
「这是因为被称为白雪公主的我是最初的葬花少女。从那之后,格林童话感觉就成了一种格式」
「格式吗?」
「嗯……说得再具体一点的话,首先就拿我来说,由于体内注入了蕾吉奥的基因,我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想法来选择自己的另一种可能性」
「另一种、可能性?」
「嗯。自己既不是蕾吉奥也不是人类,如果没有一个确切的意志来明确自我到底是什么东西,蕾吉奥的基因在体内便会无法抑制。所以我为了聚集自己缤纷展现的思绪……在经过一番思考之后使用了白雪公主」
「……确实,自己是什么人,这种含糊不清的问题太过哲学性了。虽常言道,我思故我在,但是自己连存在形式都改变了,如果不抱有相当强烈的目的意识的话,想要不迷失自我真的十分困难」
他自身正是由于抱有强烈的目的意识才改变了自己,却对葬花少女这点表示赞同,仿佛就像是对待他人的事情一样。总觉得感觉很奇怪。
「现在说来虽然简单,但却是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正确答案,我所憧憬的白雪公主的形象以及对蕾吉奥的憎恨让我成为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跨越那道壁障的人——此后,似乎就决定将格林童话引入葬花少女这一概念。正如憧憬飞翔的人类模仿了鸟类的翅膀,无论领域为何,格林童话的形象都引导了最初成功的事例。」
「这样啊。所以格林童话才成为了格式吗,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啊。有没有幻想对于理解度,错了、是产生形象的难易度也相差悬殊吧」
「没错。葬礼局的研究者曾经说过,葬花少女事实上就是披着格林童话这种幻想外壳的蕾吉奥,之后只要一直保证葬花少女精神安定便万无一失。不管怎样,葬花少女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拥有格林童话风格的能力和外观」
他点了点头,似乎理解了我所做的解释,接着毫无顾虑地笑着伸出右手。
「那么从今往后还得请你多多关照啦,小雪前辈」
「别说傻话了」
我心情烦躁地答道。他既然要作为葬花少女战斗,那也意味着从今以后还得继续与蕾吉奥战斗。可是,他的态度也太坦然自若了。这是为了不让我担心吗。
然而我一个人足以负担这份沉重的工作。「是为了我吗?」若是我如此他提问他前来战斗方一侧的理由,他肯定会否定并且说出那些温柔的话来吧。他绝对会那么做。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正因此,我才没有将这个问题说出口。他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无论他说些什么,原因都和我有关系。这样一来,将其沉默着担负下来、接受入怀,对我来说至少也是种赎罪吧,我是这么想的。
「……咖啡,还要添吗?话说回来,九……你住院以来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如果有想要的东西,我也会拿咖啡以外的东西过来」
我递出水杯。他颔首接过,然后倾下头。
「我说,从刚才开始,雪野你就一直在用『你』来喊我,总觉得心里平静不下来,可以好好喊我一声吗?」
「该怎么喊你呢?」
「就按至今为止你喜欢的称呼喊呗」
「阿葛也是蕾吉奥的春野给你取的绰号……」
「九儿不就好了」
「这、这个在其他人面前喊……不觉得很羞耻吗?」
这是孩童时代的称呼了。现在再用——比起幼稚,更像是一对笨蛋恋人,所以不要。忒露德那人毫无疑问会兴高采烈地跑来泼我冷水。这毕竟就是她的性格。她肯定也会跟着我一起喊他「九儿」吧。只有这点我不得不防着她。这个称呼是只属于我的东西。
「是这样吗?那就直接喊我陆,不是挺好?我也暂时没有习惯自己的名字」
「是、是吗?」
我还从来没有这样喊过他,被这么一说忽然紧张了起来。直接去姓唤名,这不就和真正的恋人一样了吗。
「明白了,也没有其他的称呼方式了,就直接喊名字。喊名字……」
我做了个深呼吸。
「九儿……」
不对。要喊他陆。陆。
「u……、……l……l、l……l、l……l、l……l、l……」
「你是蟋蟀吗」
「少罗嗦啦阿葛!」
「雪野!水杯很危险的!我还是个病人啊!冷静一点!」
「够了!全都是阿葛的错!」
他避开我挥出去的水杯。我也由于这个势头趴到了床上。
「所以说,你为什么总是要躲啊!」
「要是被这种东西砸到了,我住院时间就要延长了啊」
我理所当然地扑进了他的怀里。由于这是在医院使用的病床上,而且他还坐直了背,所以并没有那么情色的感觉,但我现在毕竟在个人房间里和他紧紧相贴,果然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啊!对、对不起,我——」
我正打算起身,却忽然被他的臂弯挡住了。他仿佛要确认我的身材般紧紧抱住我。我惊慌失措起来。
「等、你、你要做什么?」
凡事都有一个顺序啊。没有订婚戒指的话,因为拿交换心脏来代替了,所以可能和顺序无关。而且我们俩人都是二〇〇三年出生的,在法律上已经成人,这方面也无需考虑。不过果然还是有问题。
「这个,你瞧,是不是太快了点……!」
我心中乱作一团地挣扎着,想要逃出去,然而他的手心却轻抚起我的头。
「对不起,雪野」
他的声音严肃,让我停下了动作。
「你真的完全没变啊……都怪我,害你没办法长大」
听到他哽咽着说完,我也抚摸起他的头说道:「你也是个笨蛋」。坚硬的发丝微微飘散出医院的气味。
「这种事情……我不是和你说过,不用在意的吗」
我们两人互相拥抱的罪恶感一定不会消失。
因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们只有镶上了犹如结婚戒指般的东西才得以活下来。
他微微点头,像个孩子一样应了一声「嗯」。然后我们紧紧抱在一起,仿佛要确认双方身体里心脏跳动的声音一般。
就在这时,房门被突然打开了。
「呀哈,葛见君身体怎么样了?还好吗?」
「真是的,忒露德,这里是医院哦?请你安静一点」
接着,她们两人走了进来,看到我们后瞬间愣了一下。
「……你、你们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什么事都没做!对、对吧」
「是、是啊」
忒露德看到我们慌忙分开,颇感兴趣地嘲弄起来。
「呜哇,好可疑。我打扰你们了吗?喂,你们接下来打算干啥?老老实实说给姐姐听」
「……尽管通过雷赛普塔听到了两人的声音,但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不检点的姿势。小雪,我说过,要是发生了什么,我就要向葬礼局汇报的吧」
「蔷薇!你听了我们说话吗!」
「什、什么都没做。只是想站起来的时候摔了一跤——」
我既没有说谎,也没有做亏心事。然而脸颊却背叛了我的内心泛起了红潮。
「真的吗?不老实告诉我的话,我也要加入其中了哦」
「喂、喂,给我慢着!」
忒露德抱住我奸笑道。
「请别这样」
蔷薇比我还要迅速地剥开了忒露德。
「要是忒露德也来的话,不就变成群雄争霸的情况了吗」
「咦,什么,群雄争霸?怎么回事?蔷薇你,咦?是这样吗?」
看到忒露德要让这里变得更加吵闹,我朝她的头上扣下一记爆栗。
「你们两个都别闹了,这里是病房!是病房啊!」
「小雪才是最吵闹的人啦,真是的」
忒露德噘着嘴逃也似地离开了病房。我鼻息慌乱地伫立在那儿,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抓住我的手臂。
「啊,对了,雪野」
他抓紧手臂将我拉近,并且在我的耳边窃窃私语道。
「虽然迟了,不过我还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回到了雪野在的地方」
正因为是触手可及的地方,所以才愈发真实。
我总算得以确信,我将二十年不见的他夺了回来。
「所以——我回来了」
他这句话几乎让我心碎。
我抱住他哭了起来。
哭得就像个十二岁的孩子一样,哭得就像那时一样。
「欢迎回来,九儿」
请不要再离开我了。
葬花行动
「为了他一个人,还真是下了天大的赌注啊。差点连白雪都失去了」
封闭的房间里,空调低声沉吟着,女人朝男人投去愕然的目光。
「若是那样,就到此为止了。这条道路必须得这样走下去,我们不是得出过这样的结论吗?而且我们还得到了超乎预料的结果」
量子计算机的终端搭载了一台灰色的机器。这台机器仿佛就是为了夸耀男人的威严般相当宽广,女人依靠在这台机器上,俯视着他。
「……他的魔法属性是『变换』吗。实在是——的感觉啊」
「是啊。毕竟形成葬花少女能力的大多是她们的心灵创伤」
「心灵创伤……么。白雪的『破坏』是源于对蕾吉奥的憎恨,野蔷薇的『振动』是源于对心跳的执着,忒露德的『灼热』则是源自对自身的——」
「嗯,没错」
男人打断了女人的喋喋不休。男人明白,如果现在并非需要忍住不听、闭嘴不说的情形,女人也不会责难他。
「然后,雷梵的『变换』则是出自他想改变现实的强烈愿望。接着,他舍弃了作为人类的可能性,而将自己变成了蕾吉奥。得到他那种『变换』的能力正是一个巨大的机会。至少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命运偏向了吾等期望的方向」
女人沉默着发出了一声微小的叹息。
「然后你也失去了一个巨大的事物……他能被控制吗?他只要走错一步的话」
「吾等已经没有其他方法了。吾等会尝试去控制他。可能性已经被改写,接下来便只会朝着我们期望的方向运行」
男人静静地宣告道,他的眼中充满了复仇之心。
「——为了吾等的未来」
后记
我家住南方。
虽说是南方,但也并非全年无雪的城市。不过要说起玩雪,在我不算短暂的二十几年人生中却没有几次。
今年有幸可以去北方滑雪,也多亏得一位远房亲戚。多达二十几人的大家庭旅行,在我看来实在是不可思议。
「跟你说啊,过段时间我们计划去北方滑雪、看冰雕哦」
「太棒了!算我一个」
「那我帮你买飞机票咯」
「和你单位的同事一起去吗?」
「不不不,有很多人。是小俊(这里姑且就这么叫吧)组织的,大概会有二、三十人,都是自己家的」
「!?」
母亲和我说完后,我思忖了好一会儿。
咦?我们亲戚有这么多?
不过这段旅途还算顺利,开心便好。
当然,北方的积雪真的很厚,行动总是有诸多不便。大学时有位同学便是住在北方,听他所言,生活上也被这雪折腾得够呛。
很抱歉说了这么多废话,我是本书的译者sola_翼。你没有看错,这个系列没有后记,每当后记缺失我都会有种深深的失落感,不知道读者是否会有这种感觉。
这本小说翻译有半年的时间跨度,虽然有润色帮忙,但序章到尾声应该还是会有翻译风格上的区别,还望读者见谅。其中,润色君在学业最为繁忙的时期还能放弃娱乐时间帮忙修改我不成器的原稿,真的十分感谢。
由于翻译了这么长时间,我手上的这本书已经和当年期末考试时的小学课本一样老旧了,想想这期间究竟翻阅了多少遍,真是心酸啊。不过也出于这个缘故,现在这本书的手感相当地NICE,旧书也有旧书的好处。
本书第一个短篇《在倾塌的天空尽头,唯独挂念你》其实在第一卷还未拿到时便已完成了翻译(涉及剧透就没放),过一段时间校对完成后便会放出,第二卷也已经写入计划内。
此外,请允许我在这里稍微写一下部分译名的(任性)想法。
1.艾伊莉丝:原文中也有说到,iris是鸢尾花的意思,这样一来其实所有「葬花少女」都可以用花朵的名字来命名了,不过既然原文做了解释,意译的话那段解释就会很奇怪。而且,爱丽丝、艾丽丝之类名字实在是太常见了……所以就把读音分开来译了个很奇怪的名字,嗯……
2. Reaper Rise和Chrysalis:其实有想过该不该译成「收割者形态」和「克利萨里斯」,最后还是决定用英文。
3.卡帕蒂姆和葬礼局:前者Carpe diem意思是抓住今天,及时行乐,活在当下,后者Funeral其实有想过葬仪社的意法……看过罪恶王冠的估计会吐槽所以改成了葬礼局。两者在第二卷会有具体说明,这里就不赘述了。
4.遮蔽的天空:这个是第一章的章节名称,与一部电影同名。那部电影也译作沙漠迷情,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看看,个人认为和这本书没有太大关系,只是捏他了一个名字而已,所以使用了遮蔽的天空这一译法。
5.葬花行动:Operation Funeral for Flowers,有一个乐队的名字叫做Funeral for Friends,一开始眼瞎没看清,直接沿用维基百科译成了朋友们的葬礼……此外,尾声后面那个短小的章节名为Funeral for Flowers,去掉了Operation不知有何含义,但我还是翻成了葬花行动,读者可以留意一下。
6.雷梵:Revan,一般译成瑞文,明白的人都知道我在回避什么。
那么我们下一卷再见。
附录:译名注释
*本书若有衍生作品,可参考此译名。
人名:
レギオン(Legion)-蕾吉奥
スノウホワイト(Snowwhite)-白雪(スノウ:小雪),在原文中某些同时意指童话中人物的地方译作了白雪公主-出自《白雪公主》
アイリス(Iris)-艾伊莉丝
トゥルーデ(Trude)-忒露德-出自《特露德太太》
ヴィルテローぜ(Wilderose)-野蔷薇-出自《睡美人》
アリウム(Allium)-青葱
ナーシサス(narcissus)-水仙花
クレマチス(Clematis)-铁线莲
プリムラ(Primula)-报春花
カッシア(Cassia)-决明子
蘇生者-复生者
レーヴァン(Revan)-雷梵
建筑:
クリサリス(Chrysalis)
ドーム(Dome)-半球型防御工事/巨蛋(润色觉得巨蛋不好听,无论如何都想改……)
スクリーン(Screen)-天幕(蝶蛹中的天空)
武器:
ミリタント(Militant)
リーパライズ(ReaperRise)
リープ(LeapUnit)-移动单元
ラヴェンジャー(laAvenger)-复仇者
ウィキッドホロウ(WickedHollow)-罪恶空幻
レセプタ(Receptor)-雷塞普塔
デッドアップル(DeadApple)-死亡禁果-出自白雪公主所咬的毒苹果
ダークグロウ(DarkGlow)-暗黑辉光-出自皇后最后所穿的炙热铁鞋
ソーサリィツール(SorceryTool)-魔法道具
バインドフィールド(Bindfield)-束缚场
群体名称:
カルペディエム(Carpediem)-卡帕蒂姆
フューネラル(Funeral)-葬礼局
其他:
プライアシュラウド-蒺藜树篱
オペレーション・フューネラル・フォー・フラワーズ(OperationFuneral for Flowers)-葬花行动
コールドスリープ(Coldsleep)-人体冷藏
咒语:
——es sollaber kein tod sein,sondern ein hundertjähriger tiefer schlaf,in welchen diekönigstochter fällt
——睡美人中玫瑰公主中咒那段(蔷薇变身)
——Erkanntesie Schneewittchen——
——und vorAngst——
——undSchrecken stand sie da——
——und konntesich nicht regen.
——大意为“皇后认出了她就是白雪公主,充满了害怕与恐惧。她站在那里,动弹不得”(参考谷歌翻译)。原文为皇后最后看到白雪公主还活着并且正在举办婚礼的那段。(白雪变身)
——Etinterrogabat eum
——Quod tibinomen est?
——Et dicitei
——Legionomen mihi est
——quia multisumus
——出自马可福音5-9,中文新译本:「耶稣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回答:“我名叫‘群’,因为我们众多。”」(艾伊莉丝变身)
終焉の果実よ。来れ、デッドアップル
——绝命的果实啊。来吧,死亡禁果!(DeadApple)(白雪招枪)
死へと誘う灼熱の鉄よ。我が手に、ダークグロウッ
——诱人赴死的灼热之铁啊。现于吾手,暗黑辉光!(Dark Glow)(白雪招枪)
Sugar Sister 1/2作者不爱写后记(∫・ω・)∫
日本亚马逊也只有2卷,应该是完结了。
两部没有任何联系,这部是完全新作
更新一下,第一章的一部分
不过还是有8千字的字数……一共400页,这才24页,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更新到第二章,吓死人的3万字容量23333
虽然1L表示把存稿全放出来了,其实手边还有1w没润过的内容wwwwwwwwwwwwwwwwww
更新第三章,第三卷明年一月出,这边已经准备预定,请广大人民放心
1.5更新第四章
2.6更新第五章
2.16完坑,字数统计:140,931(肝已爆
只是为了防止某个火遍大陆的网络游戏进入我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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