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敬弘]风之圣痕3 月下的告白[台/繁]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9-2 00:02 编辑


  風之聖痕3--月下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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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山門敬弘
  插畫:納都花丸
  翻譯:蔡長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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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保護自己最心愛的人,
  少年炎術師神凪煉挺身而出!

  響徹在夜晚公園中的優美歌聲吸引了煉,
  然而唱歌的少女亞由美竟是地術師們
  為了鎮壓富士山爆發所創造出來的活祭品!
  雖然煉挺身解救了被追捕的亞由美,
  但地術師再怎麼說也是與炎術師並駕齊驅的一族,
  煉能夠徹底保護自己心愛的人嗎……

  「最後,我想親眼去看看美麗的事物。」
  在月夜下,神凪煉被一名在公園相遇的少女「亞由美」深深吸引。在對方的懇求下,兩人就這樣來到了冬天的海邊。
  胸口的悸動、加速的心跳,這些都是他至今從未體驗過的感覺。然而,亞由美事實上是地術師一族「石蕗家」為了舉行鎮壓富士山爆發的儀式所製造出來的「活祭品」。
  假使她沒有回去的話,關東地區一帶都將遭到毀滅--不過其中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煉這麼想著,卻又無能為力。
  但是,當亞由美被石蕗家帶走的時候,深藏在煉心中的「感情」爆發了。
  「即使如此,我還是要救她!」
  為了保護自己最珍愛的人,炎術師神凪煉的戰鬥即將展開。
  火焰飛舞,娛樂性十足的奇幻動作故事系列作第三彈好評登場!

  攀登架的最上方,可以見到一名站立在細長鐵棍上,
  踮著腳尖引吭高歌的少女。
  在煉的意識裡,世界的一切頓時都失去了意義。

  亞由美將自己的身子盡可能地緊緊依偎在煉的左手臂上。
  與放下心來將整個身體託付給對方的亞由美相比,
  煉的腦袋打從十分鐘前便處於凍結狀態。

  「對不起……我不應該遷怒於你……」
  「妳就儘管發洩吧。」
  儘管和麻的語氣冷漠,但還是溫柔地將綾乃抱在懷裡。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8-17 21:36 编辑


  第一章 月下的相遇

  1

  新年過後,第三學期開始後的數日──
  都立昂星小學六年二班的教室裡,正在上演著一齣,可以說是放學後,司空見慣的戲碼。
  「煉同學!」
  「煉!」
  一名身材嬌小的少女和一名個子高大的少年同時飛奔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各自拉住了一位可愛少年的左右手。
  少女和大個子少年彼此凶惡的目光在一瞬間交會,然後彷彿看見了髒東西一般迅速移開。
  「煉同學,在回家的路上一塊去喝個茶吧。」
  「我們去電玩中心吧,煉!」
  雙方幾乎完全同時做出了邀約。
  「那……那個……」
  隔著不知所措的少年──十二歲的神凪煉,兩人的目光之間迸出了火花。
  眼看衝突就要一觸即發了。
  「你覺得今天誰會贏?」
  「應該是花音吧。她向來都沒有輸過。」
  「她出手都不會手下留情啊。」
  「不,我看芹澤差不多也快爆發了吧,他之前不是都一直在手下留情?」
  議論紛紛的聲音從教室的各處傳來,大家似乎對於同學間為何會突然起爭執一事,絲毫不感到驚訝,反倒是圍繞著三名當事人準備看熱鬧。一場普通的口角卻讓在場的學生們保持一大段距離,這似乎暗示著接下來的發展。
  少女──花音率先發難。
  「放開你的髒手,同性戀!萬一傳染了怪病該怎麼辦!?」
  「誰是同性戀啊,醜八怪!妳才應該放手!在男人的友情面前,哪有妳們女人插手的餘地!」
  「哈!我可沒興趣聽一個性取向怪異的男人解釋些什麼呢!無論再怎麼掩飾,任誰都能看出你對煉同學抱持著下流的念頭!」
  「妳說什麼?臭女人……」
  大個子少年──芹澤發出低沉的怒吼。
  花音看起來一點也不害怕,同樣用銳利的目光反瞪回去。這不過是前哨戰而已,大家都屏息期待真正戰鬥的到來。
  「…………」
  「…………」
  花音和芹澤一言不發地開始拉扯煉的手。
  「等……等一下,好痛……」
  絲毫不理會煉的抱怨,兩人都愈來愈用力,原本就力氣上來說,當然是芹澤佔了優勢,畢竟他可是個身高將近一百八十公分,體格完全不輸給一般高中生的小學生。
  相對地,花音大約只有一百四十公分左右──但是,如果單純比力氣的話,她根本無法擁有全戰全勝如此輝煌的戰績。擅於隨機應變,同時毫不留情的冷酷戰法──這就是她一貫的風格。在雙方較勁一陣子之後,花音選在巧妙的時間點放開了手。
  「唔哦!?」
  芹澤一時間收不住力氣,花音趁機迅速繞到背後,狠狠地橫掃了支持全身重量的那隻腳。
  「哇啊啊啊啊!?」
  在使出全身力氣之後,瞬間失去支撐點的芹澤,一口氣被自己的力量拋了出去。他撞倒了四組桌椅,接著整個人便被壓在下方,完全沒有任何聲息出現。
  「……分出勝負了嗎?」
  看著芹澤從成堆的桌子中露出的腳,一名學生喃喃說道。
  的確,換成是普通人的話,這個時候應該早就打電話叫救護車了。不過,他是芹澤達也──道名男人原本就強壯到異於常人,一旦遇到關於煉的事情,甚至能超越人類的極限。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天搖地動的怒吼聲,桌椅猶如爆炸一般四處飛散開來。馬上趴在地面上躲避的學生們抬起頭來,發現芹澤正雙手交叉站在原地,眼睛直直瞪著花音。
  「哦哦!好厲害!」
  「愛的力量真偉大!」
  「加油,芹澤!不要輸了!」
  或許是基於同情弱者的緣故,學生把的加油聲都集中在奮戰不懈的芹澤身上。從中獲得力量的少年放聲大吼:
  「別小看我!煉和我之間的深厚友情,是不會被這種程度的攻擊給破壞的!!」
  見到芹澤握拳上舉的英姿,學生們也跟著熱血沸騰了起來。
  「那……那個……」
  雙方間的緊張氣氛不斷升高,兩人的戰鬥甚至已經忘了煉的存在。

  就眼前的狀況來說,這絕對不罕見。
  「三角關係」──光用這個流傳已久的字眼便可以說明一切了。就是如此單純的狀況。
  雖然在性別上有些問題存在,不過現今的社會潮流對於「那種事」,在態度上已經變得比較寬容了。至少,他們的同班同學們對於走上這條不歸路的同學,並不會感到厭惡,而是站在遠處以關愛的眼神看著事態的發展。
  真正不尋常的地方,是在於他們戰鬥的激烈程度上。為了獲得意中人神凪煉的青睞而戰鬥的少年和少女,兩人都無法稱得上是標準的小學生。
  芹澤達也──擁有將近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和成人般的體格,是相當孔武有力的少年。
  鈴原花音──具有與「花音」這個名字相稱的可愛容貌,以及「大砲」般暴虐性格的少女(註:大砲的日文發音與花音相同)。
  這兩人的戰鬥已經完全超越了小學生的等級。如暴風般狂亂發出的力量以及猶如惡魔般的無情狡詐彼此碰撞在一起,使得六年二班的教室化為了戰場。
  儘管如此壯烈的場面曾經讓在場的學生們騷動起來,但在過了三天之後便習以為常了。如今他們已經視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正享受著這種愉快的表演。
  「芹澤!今天一定要擊敗她!」
  「不行啊!要是讓那隻大猩猩得逞,煉會被玩壞的!」
  「不過……換成花音也好不到哪裡去吧……?」
  站在一群七嘴八舌的學生中央,花音和芹澤互相注視著對方。他們完全不放過一絲細微的動作,連眼皮也不眨一下。
  緊張的氣氛充滿了整間教室。
  吵鬧的學生們陸續被這股氣氛所震攝,紛紛沉住了呼吸。
  「──!」
  芹澤打破現狀跑了出去,他並不是朝著花音的方向。失控少年的目標是──
  「……咦?」
  完全被擱置在一旁的煉,此時呆呆注視著像頭野牛一樣,朝自己猛然奔馳而來的芹澤。看來他似乎已經放棄與花音之間的戰鬥,打算強行搶奪煉之後脫離戰場。
  (你終於會動腦筋了!芹澤!)
  學生們在心中吶喊著。
  若是單純地比較戰鬥能力,芹澤遠遠在花音之上,但為何他會落到每戰必敗的地步呢──?
  花音比芹澤還要「弱」。至少老師和家長都不會對這個理所當然的事實抱持懷疑的態度。這樣的認知為芹澤套上了沉重的枷鎖。
  男生──尤其是像芹澤這種體格的男生對「嬌弱」的女生暴力相向,無論有什麼樣的理由,最後總是男生遭到責罵。
  更不用說他的對手是花音了,難保她不會趁機大肆渲染,將芹澤從這個社會上抹殺掉。
  既然知道這一點,當芹澤進行攻擊的時候,就不得不拿捏一下分寸──相對地,他就只能在花音毫不留情的攻勢下節節敗退。
  所以他想過了。
  自己的目的並不是打倒花音,而是得到煉。她只不過是阻擋在這個目的前方的障礙物而已,根本沒有必要和這種人正面戰鬥。
  放著她不管就行了,因為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在眼前。
  「煉──!」
  芹澤對著佇立在原地的少年,伸出了巨大的手。

  (哦──稍微會用點腦子了嘛。)
  另一方面,花音依然顯得十分冷靜。畢竟連芹澤都能夠想得到的事情,她不可能會沒有察覺到。這次的行動仍舊在她的預料之中。
  她不慌不忙地跑了出去。速度上是芹澤比較快,這樣下去的話可能會被對方甩開吧。
  然而,芹澤的目的並非單純地逃走,是搶奪煉之後脫離戰場。既然如此,在他抓到煉的一瞬間必定會放慢速度。
  屆時就可以逮住他了。
  這不是一廂情願,更不是幸運的結果,而是在掌握了雙方運動能力的前提下,調整三者之間的位置關係來達成此一目的。
  芹澤行動,花音隨之做出反應──學生們應該都這麼認為吧。不過只有花音一個人知道,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了這個舞台。
  「芹……芹澤同學……」
  發現對方似乎要將自己強行帶走的樣子,煉不禁開始抵抗。在芹澤焦急的意識之中,花音的存在完全消失了。
  (命中了──!)
  面對背向著自己的芹澤,花音用後腳踏出最後一步。然後──
  砰!
  一記幾乎要踩碎地板的踩踏,發出了近似爆炸的轟隆聲。在此同時,芹澤的身影也隨之從煉的視野中消失了。
  芹澤前一刻還在的位置上,這時出現了花音的背影。
  「…………」
  煉回想起以前曾經在電視上看過的撞球技巧。那是一種叫做「定桿」的技巧,撞球者所撞出的母球將所有的運動能量轉移至撞擊的子球,然後就這樣停在子球原本的位置上。
  恰好就像這個樣子。
  花音的雙腳大開,腰部下沉,手肘往前方遞出。那副和可愛的連身套裝不太搭調的姿勢,看起來十分可怕。
  「裡……裡門頂肘……」
  有人呻吟似地喃喃自語。八極拳──因某款格鬥遊戲而聲名大噪的中國武術當中,最廣為人知的招式。雖然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學來的,但這已經超越了模仿的領域,是利用踩踏的效果,實實在在發出的必殺一擊。
  遭到擊飛的芹澤,再次跌進自己剛才所弄倒的那堆桌子裡。和上一次不同,他整個人變得一動也不動,看來肯定是昏過去了。
  「──呼!」
  花音呼出一口氣,並解除了架勢。她將貼在臉頰上的頭髮往後梳理,然後慢慢回過頭去。
  「來,我們回去吧,煉同學♡」
  數秒前的暴戾氣息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張燦爛無比的笑容。
  見到了這副笑容,相信任誰都會被深深吸引住吧──假如沒有目睹剛才那一幕慘劇,以及絲毫沒有任何清醒跡象的芹澤的話。
  花音看似輕輕抓住煉的手臂,但手上的力量根本不容對方抵抗,就這樣將他整個人給拖走,如今已經沒有任何傻瓜會上前阻止她了。

  2

  當煉從花音的束縛中解放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之後的事情了。
  不用說,他們當然不只是喝茶而已。面對毫不忌諱旁人的眼光,強拉著自己上街買東西以及唱卡拉OK的花音,煉必須集中全部的精神才能夠逃離她的魔掌(依芹澤的經驗談)。
  「……好累。」
  太陽這時已經下山了。煉一個人走在夜路上,百感交集地喃喃自語著。
  事實上他並不討厭花音,反倒是對她抱有相當的好感。這種感覺一點也不曖昧,而是可以很明確地用「喜歡」二字來解釋。
  但是。
  煉的「喜歡」和花音的「喜歡」是完全不同的類型。愈是了解到這一點,他就愈不曉得要如何與對方相處。
  他尚未體驗過「戀愛」這種東西。
  包括家人在內的話,他有許多喜歡的人,但極端來說,這種喜歡的感情對他來說都是不分軒輊的。感情有優先順序,也有多寡之分。但對多數人投以這種喜歡的感情並不會有任何矛盾。
  他還不知道,對世界上唯一一位無可取代的人,所抱持的深刻感情究竟是什麼感覺。正因為如此,在面對毫不保留地對自己傾注感情的少女時,他便不由得感到不知所措。
  (況且,為什麼是我呢……?)
  煉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擁有什麼男人的魅力。無論是那少女般的容貌,還是那不擅於拒絕別人的個性,對身為男人的自己都只有扣分的作用而已。
  (所謂的「好男人」,指的一定是像哥哥那種人。)
  他最近時常拿哥哥和自己做比較。
  八神和麻。
  千錘百鍊的肉體、飽經淬鍊的精神。一名具備了無法撼動之地位的絕對強者──這或許是過於美化了,但相隔四年再次見面的哥哥,正是他理想的化身。
  ──真希望將來能夠像哥哥一樣──
  懷著少年純真的感情,煉一心一意崇拜著和麻。對於將自己的溫柔視為一種未成熟表現的煉來說,和麻那種可以為了重要的人而不惜捨棄一切事物的無情,是相當值得學習的優點。
  「選擇」的這種行為是多麼沉重?「捨棄」的這個行為又有何種意義?目前的煉還不知道。
  「──咦?」
  當煉走在回家的路上,恰好經過公園的入口處時,他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於是便往公園的內部望去。
  「……歌聲?」
  那是一座設置在寧靜住宅區裡的兒童公園。由於地點偏僻的緣故,不少人會躲在此處做出一些不檢點的行為。在太陽下山之後,公園幾乎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不過,今晚似乎是個例外。從樹蔭底下傳出來的歌聲,毫無疑問是人所發出的,而且應該是發自一名少女的口中。受到了水晶般清脆透亮的高亢女聲所吸引,煉走進了公圜裡。
  「────────」
  連找都不必找。
  進入公園的瞬間,那歌聲便以近乎暴力般的強制力量吸引住煉的意識。
  攀登架的最上方,可以見到一名站立在細長鐵棍上,踮著腳尖引吭高歌的少女。
  在寒冷的夜空下,她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色連身洋裝。少女讓一頭及腰的微捲黑髮隨風飄逸,專心地唱著歌。
  天上掛著一輪近乎完美的滿月,皓潔的月光照耀著少女。
  「────────」
  在煉的意識裡,世界的一切頓時都失去了意義。他的眼中只有皎潔的月亮以及受到月亮祝福的少女身影──
  怦通。
  心臟開始自作主張地快速運作起來,那是一股異常劇烈的心跳。儘管沒有任何根據,但煉卻深信自己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怦通。
  他可以清楚感受到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的感覺,如此澎群的血流讓手腳都不禁顫抖了起來。
  怦通、怦通。
  震耳欲聾的心跳聲響遍整個身體。即使如此,少女的歌聲還是自然地傳入了耳裡。
  她正對著月亮獻唱,還是正在祭祀月亮呢?那副如同祀奉神明的巫女一般真摯的模樣,是如此純潔且高貴──
  (我……看到了什麼……?)
  一絲彷彿窺視了神聖儀式般的內疚感在煉的心中閃過,即便如此,他還是無法移開目光,甚至連這樣的念頭都沒有出現過。他的眼中只有皎潔的月亮以及受到月亮祝福的少女身影──
  「……咦……」
  這是現實嗎?這名少女是人類嗎?她是天使還是妖精──或是魔女呢?
  「……喂……」
  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
  「喂──!」
  「哇啊!?」
  被頭頂上的聲音這麼一叫,煉終於回過神來。他抬頭望去,見到那名少女就位在幾乎是自己正上方的位置。
  剛才原本距離十公尺以上的攀登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了。由於攀登架本身不可能會主動靠過來,所以應該是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一步步走近的吧……
  (糟……糟糕──)
  面對一臉疑惑地俯瞰著自已的少女,煉頓時感到慌張了起來。儘管在夜晚空無一人的公園裡唱歌的少女,令人感到十分可疑,但終究還是比不上以忘我的表情看著這一切的自己。
  況且,雙方所處的位置也非常不妥,從正下方往上看去的這個角度──說明白點就是一種色狼的行為。
  必須要說句話才行──於是,一句極為平常,但是卻完全不符合當下情景的話,從焦急的少年口中說了出來。
  「那……那個──晚安。」
  (我到底在說什麼啊────!)
  煉在心中大大地吐嘈了自己一番。然而,原本應該會高聲尖叫的少女卻露出了毫無戒心的笑容,反過來打了聲招呼。
  「晚安,今天晚上好漂亮。」
  「──咦?啊……是啊。」
  「可以讓開一下嗎?」
  「……對……對不起!」
  煉滿臉通紅,整個人彷彿被電到一般迅速地往後退去。見到如此過度的反應,少女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接著毫不猶豫地從攀登架上跳了下來。
  「啊──」
  雖說是小孩子的遊樂設施,但攀登架頂端距離地面也足足有兩公尺以上,照理說會產生一定的衝擊力才對。不過少女並沒有屈膝,而是輕飄飄地降落在地上。
  好像整個大地溫柔地接住了她一樣。
  「怎麼啦?」
  「不,那個──」
  面對微笑的少女,煉開始結結巴巴起來,不知道為什麼,他全身變得僵硬無比。只要見到少女的容貌,腦袋裡就變得一片空白,完全無法進行思考。
  另一方面,少女絲毫不在意煉的怪異反應,逕自抬頭看著天空。
  「好漂亮的夜空……我從來就不知道,原來月亮是這麼大……」
  (漂亮……?)
  煉納悶地抬頭望向天空。天上沒有雲,但這裡畢竟是東京的夜空,星星的數量屈指可數。被煞風景的高樓大廈所分割的天空實在是太狹窄了。
  少女專心看著這樣的天空,彷彿渴望著脫離重力的束縛,到達另一端的天空,但卻又同時知道,這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想一般。
  (好漂亮……)
  除了少女之外的一切事物,再度從煉的意識裡消失了,他恨不得有一雙翅膀。假如能夠在天上飛翔的話,自己就可以帶著她飛到星星那裡了。
  「喂。」
  少女忽然望向了煉。
  「什……什麼事?」
  困惑的煉做出回應,少女極為自然地伸出手來。
  「我們一起去玩吧。」
  在她的臉上,那副仰望天空時,令人感受到一股近乎神性的清澈表情已經不見了。如今站在眼前的,是一名再平常不過的可愛少女,年紀大致上和煉差不多。見到自己的身高比對方稍微高出了一點,煉感到有些放心。
  「……………………」
  由於看得太過入迷,煉完全忘記要回覆對方。或許是將這樣的態度當成了拒絕的表現,少女轉而露出寂寞的表情。
  「……不行嗎?」
  「不……沒這回事!我們一起玩吧!」
  「太好了!」
  少女的臉龐像盛開花朵般浮現出滿面的笑容,用雙手握住了煉的手。從溫暖的手上傳來的觸感,使得煉紅透了耳根。
  (──溫暖?)
  煉頓時想到,少女在這麼冷的天氣下只穿著一件衣服──
  「不行哦,這種天氣居然穿得這麼少,這樣會感冒的!」
  他急忙脫下自己的外套,想要讓少女穿上。
  「我不要緊。」
  「不行!一定要穿!」
  煉表現出與平時不同的強硬態度,讓對方穿上了外套。在親手扣完釦子之後,他才安心地鬆了一口氣。
  「這樣就行了。」
  「────」
  少女一臉困惑的樣子,目不轉睛地盯著穿在自己身上的外套,不過,她似乎並沒有任何排斥,而是稍微活動身體來感受外套的觸感,然後帶著柔和的笑容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
  「好暖和……」
  「~~~~~~!」
  目睹少女幸福的笑容,煉感覺到猶如被人狠狠敲了一記腦袋般的衝擊。光是想到這樣的笑容是自己所造成的,全身便圍繞著一種頭暈般的喜悅感。
  當煉正要和少女交談的時候,他忽然發覺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請……請問──」
  「咦?」
  「可以告訴我妳的名字嗎?」
  「…………」
  少女的表情頓時黯淡下來。煉感受到強烈的罪惡感,急忙收回剛才的問題。
  「那個……如果妳不願意的話就算了……」
  少女一言不發地搖搖頭,然後小聲說道:
  「──亞由美。」
  「原來妳叫亞由美啊,字該怎麼寫呢?」
  「……………………就是這個發音的平假名。」
  少女的聲音壓得更低了。為了化解遮尬氣氛,焦急的煉用更開朗的聲音說出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煉,煉獄的煉,知道嗎?」
  「嗯,很酷的名字呢。」
  少女──亞由美恢復了微笑點點頭。光是這個樣子,煉整個人便高興得紅了臉頰。
  「啊哈哈──不過我好像配不上這個名字。」
  「沒這回事,很適合你哦。」
  「是這樣嗎?」
  「沒錯。」
  兩人都忘記了剛才的不愉快,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那麼,我們馬上來玩吧。要玩什麼呢?」
  「盪鞦韆!」
  面對煉的問題,亞由美毫不猶豫地做出了回答。
  「我剛才稍微玩了一下,可是卻一直盪不起來。果然只知道玩法還是沒有意義呢。」
  「那麼我來幫妳推吧。」
  儘管覺得對方的表達方式很奇怪,煉還是主動提出了建議。
  「不行!我要自己來!」
  亞由美十分堅持已見。一副很想要自己盪的樣子,一個人坐在鞦韆上開始笨拙地擺盪起來。
  「這樣是不行的哦。」
  由於擺動的時候完全沒有對準節奏,鞦韆一下子就停住了。煉在一旁進行示範,同時仔細地講解擺盪的方式。
  「對,腳在那裡用力盪出去──」
  亞由美的理解力似乎不差,很快便掌握了其中的訣竅。鞦韆的動作逐漸變得流暢,擺盪的幅度也變得愈來愈大。
  煉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再繼續示範下去,於是便站立在鞦韆上開始擺盪。雖然有四、五年沒盪過鞦韆了,但這樣的感覺依然相當舒服。抱著想要向隔壁的少女炫耀一下的念頭,煉更加用力地擺盪了起來。
  「────」
  亞由美用羨慕不已的眼光看著煉。或許是激發了她的對抗意識,亞由美當下也決定挑戰以站立的方式來盪鞦韆。
  「咦,等一下──」
  煉想要出聲制止,可是集中精神的亞由美根本沒有聽到。原本坐著的她,在木板上驚險地站了起來,模仿煉的動作開始進行擺盪。
  學習能力太過優秀也是一種災難,亞由美的鞦韆不久後便已經傾斜到了,對一名初學者來說相當危險的角度。
  「亞由美!快停下來!」
  煉出聲大叫,然而已經晚了一步。雙手不小心滑開的亞由美,整個人就像從投石機上彈射出一般,被斜斜地拋到半空中。
  「呀啊──」
  「──!」
  不待腦中思考,煉的身體立即做出了反應。他使勁踢開鞦韆的木板,以幾近水平的角度跳了起來,在空中抓住了即將衝撞地面的亞由美,然後就這樣抱著對方嬌小的身軀以背部著地。
  煉在地面上翻滾,藉此化解墜落時的衝擊。但為了要保護亞由美,他完全沒有採取任何護體的動作。在背部和頭部猛烈撞擊地面的同時,煉全靠精神力和毅力讓自己的意識保持清醒。
  在地上滾了五圈之後,煉終於順利抵銷了墜落的衝擊。顧不得自己眼冒金星,他第一件事情便是確認亞由美的狀況。
  「妳沒事吧!?」
  「啊,嗯──」
  或許是保護得很好的緣故,亞由美好像不但沒有受傷,甚至就連一絲的疼痛也沒感覺到。茫然睜大的眼眸中,只浮現出對剛才的意外狀況所感到的驚愕之色。
  「太好了……」
  確認亞由美平安無事之後,煉便一口氣癱倒在地上。雖然墜落時的衝擊讓全身各處都疼痛不已,不過成功保護少女的充實感卻蓋過了這股痛楚,進而遍布整個身體。
  「煉?很痛嗎?」
  見到亞由美擔心地看著自己,煉笑著搖搖頭。
  「我不要緊,不過──」
  他帶著些許責備的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站著盪鞦韆是很危險的,以後別再這樣囉。」
  「……我知道了。」
  亞由美乖乖地點頭,但隨即又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拉著煉的袖子。
  「快點快點,接下來我想坐那個!」
  在她所指的方向盡頭,有一座構造簡單的蹺蹺板。看著絲毫不在意剛才的失敗,一心想要接著玩下去的少女,煉的臉上掛著苦笑,就這樣被對方拉了起來。
  「是是,全都聽大小姐的。」
  兩人手牽著手,以小跑步的方式奔向了蹺蹺板。

  兩人不間斷地玩著,完全忘記現在是什麼時候。他們坐過蹺蹺板、滑過溜滑梯、在沙堆中一起玩著沙子。
  亞由美很明顯打算將公圜裡的遊樂設施全部都玩過一遍,不過只有單槓遭到煉的強烈反對。畢竟他可不能讓一個初學者,穿著裙子做出後翻向上的動作。
  於是──
  「呼〜好愉快。」
  坐在不知道用途為何的動物擺飾上,亞由美露出了快樂的笑容。
  「我還是第一次玩得這麼過癮!」
  「如果不嫌棄的話,我隨時都可以陪妳哦。」
  煉表面上若無其事地向對方提議,其實內心裡已經鼓起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但是,亞由美的笑容卻隨即蒙上了一層陰霾。
  「啊……嗯嗯……謝謝你。可是……」
  「可是什麼?」
  正當煉出聲追問的時候。
  「──咦?」
  尖銳的煞車聲突然響起,一輛黑色的箱型車停靠在公圜的入口處。在車子完全靜止下來之前,車門便被打開,一群黑衣男子紛紛湧進公圜之中。
  「怎……怎麼回事……哇啊!?」
  黑衣男子們將一臉茫然的煉推到一旁,直接來到亞由美的身邊。
  「────」
  亞由美默默注視著這群黑衣男子,並不是因為事出突然而一時反應不過來,她很清楚黑衣男子的身分以及他們的目的,所以才會從容地看著他們的行動。
  「亞由美!」
  在出聲大叫的煉面前,一名黑衣男子手抓住了亞由美。對方順著向前衝剌的慣性,毫不留情地將少女拖倒在地面上。
  「……嗚!」
  雙手被兩人粗魯地扭住的亞由美,嘴裡發出了微弱的呻吟聲。即便如此,黑衣男子們依然沒有將手放鬆。
  「已經抓到目標了──是的,現在馬上就移送過去。」
  那是一道沉著冷靜的聲音。煉回頭望去,見到一名看似領隊的男子,正拿著手機報告捕獲亞由美的訊息。
  這名領隊完全不理會煉的存在,向抓著亞由美的男子點頭示意。
  「動手。」
  負責架住亞由美左臂的男子,從懷裡取出了一樣長方形的物體。他按下類似按鈕的東西,前端立刻迸出了火花。
  在動用幾名男子抓住一個毫無抵抗之力的少女後,還打算用電擊槍讓對方昏迷──儘管這樣的作法實在過於殘忍,黑衣男子的動作卻沒有一絲的猶豫。他以毫不拖泥帶水的動作將電擊槍伸向亞由美的背上。
  但他並沒有得手。
  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現在架住亞由美的兩名黑衣男子之間,帶著殘影頂起膝蓋,擊碎了那名想要使用電擊槍的男子下巴以及八成的牙齒。
  將上舉的右腳移至左腳的左側之後,煉把身體的扭轉化為旋轉力矩,以右腳為軸像陀螺一樣轉動起來。
  精確無比的後迴旋踢,擊中了抓住亞由美右臂的男子下巴。頭部遭受猛烈撞擊,頸骨幾乎粉碎的男子就這樣悶不吭聲地昏倒在地。
  「煉……?」
  對著睜大眼睛抬頭看著自己的亞由美點點頭後,煉站在一個可以保護亞由美的位置上。
  「小子……你是什麼人?」
  煉不予理會黑衣男子,逕自從胸前的口袋裡抽出手機,毫不猶豫地按下按鈕。
  他撥的是一一〇。
  「您好,這裡是警察局。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一個公式般的平淡語氣從音量調至最大的喇叭當中傳出,黑衣男子們頓時沉默了下來。
  「喂喂?您怎麼了?那邊不要緊嗎!?」
  或許是覺得無聲電話代表著有什麼案件發生,接線生的語氣開始認真起來。
  「來吧──你們想怎麼做?」
  面對煉的質問──或許說是挑釁比較恰當,領隊採取了行動。
  他將手伸進懷裡,然後取出,伴隨著那極為自然的動作,出現的是一把沉甸甸的烏亮手槍。他把槍口對準茫然的煉,隨即扣下了扳機。
  噗咻一聲,從滅音器裡傳出的槍聲響了起來,以次音速飛來的子彈將整支手機完全擊碎。
  「──唔!?」
  感覺到右手彷彿被打了一拳般的衝擊,煉發出了低吟。
  (居然想也不想就開槍了,都是這樣嗎!?)
  他萬萬也想不到對方會有如此直接的反應,煉對於這種連小孩子都能不假思索地射殺的冷酷無情,感到一陣戰慄。
  男子繼續將槍口對準煉的額頭,明顯的殺意讓煉的額頭上,出現疼痛般的幻覺。
  「真是個不簡單的小孩。」
  男子欽佩地說著:
  「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身手,臨機應變的本事也不錯,不過,我們可不是跟你鬧著玩的。『被小孩子擊退而逃了回來』,像這種話我們可說不出口。」
  「煉!求求你快逃!他們是認真的!」
  「啊啊,嗯──或許真的是這樣呢。」
  聽見亞由美幾近哀求的這番話,煉微微點了頭。
  「連女孩子都下得了手嗎?既然是這種傢伙,看來我就不必客氣了。」
  「哼──」
  男子嗤之以鼻。
  「勸你別再裝什麼英雄好漢了,現實可不像電影那樣美好啊。」
  「說得也是,不過,這世界上也有超越電影的『現實』,就讓我來告訴你吧。」
  回應著煉的意志,火之精靈發出了歡呼聲。劃破黑暗噴發而出的黃金光芒──無法用肉眼捕捉的這道光輝,在場的黑衣男子中沒有一個人可以知道那是什麼。
  「煉──?」
  在亞由美低呼的同時,火之精靈實體化了。憑空出現的火焰開始焚燒男子手中的手槍前端。
  「什麼──!」
  特殊鋼材製成的槍身馬上便融化了。裝設在前端的滅音器掉落在地面上,發出鈍重的聲音。
  「你……你究竟是──」
  對上男子驚恐的目光,煉低聲做出宣告:
  「如果你要我融化裡面的東西也無所謂哦。」
  連特殊鋼材也能融化的火焰──被這樣的火焰加熱過的火藥,會出現什麼後果,相信已經不用再多說了。
  「我不太懂槍枝這種東西,不過要是你手上的那把槍爆炸的話會怎麼樣呢?只有把整隻手炸掉嗎?還是說──腦袋和身體分家昵?」
  「炎……炎術師……」
  一名黑衣男子用驚慌的語氣喃喃自語著。煉環視著這些人,然後冷冷地告知:
  「我的名字叫『神凪』煉。知道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就快點退下。要不然──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神……神凪……!」
  黑衣男子的聲音幾乎快要變成哭腔。
  神凪──在操控火焰的炎術師當中被譽為最強的一族。所有以戰鬥為業的人都十分熟悉這個名字,他們是絕對不可與之為敵的存在。
  這是當然的,像這種只要動個念頭就可以將他人化為焦炭的生物,實在不知道該不該將他們當作人類來看待。
  更何況,可以冠上神凪姓氏的直系,其力量更是到達另一個境界──據說遠遠超越了人類的領域。這樣的對手,根本不是幾個只拿著槍的普通人能夠與之抗衡的。
  黑衣男子們一下子變得浮躁不安,想要腳底抹油的意圖十分明顯。若此時下達撤退命令的話,他們或許會以人類最快的速度離開現場吧。
  然而,其中只有那名領隊沒有失去平時的冷靜,他隨手將那把槍身已經融化的手槍丟棄,並且對著煉投以無畏的笑容。
  「真想不到,竟能在這種地方遇見神凪一族的公子,既然如此,我也應該報上名號才對。」
  男子頓了頓,然後自豪地宣告:
  「我們是石蕗一族從小培養出來的手下,我的名字叫茅野,是這個部隊的領隊。」
  「──!」
  這次換成煉大吃一驚了。
  石蕗一族──他們是操控大地精靈的地術師一族。若神凪是最強的炎術師,那麼石蕗便是最強的地術師了,其權勢絲毫不輸給神凪一族。
  「您似乎有些誤會,『那東西』本來就是屬於石蕗一族的,而身為神凪本宗的您卻將它奪走了。這種行為會招致什麼樣的後果,相信您應該很清楚才對。」
  「唔……」
  既然報出了神凪的名號,這件事就不再是煉一個人的事情了。無論事實真相如何,都會被當作是神凪一族對石蕗一族做出敵對的行為。
  (該怎麼辦……?)
  雙方至今為止的對峙,對於煉來說已經是一項十分沉重的心理負擔了。他的本性善良,又不善於推辭,這樣的個性是最不適合與他人起爭執的。
  但是,要他乖乖交出亞由美就另當別論了。自從黑衣男子們出現之後,他的腦海裡便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樣的選擇。
  (竟說她是「那東西」……開什麼玩笑──)
  不動聲色的煉更加憤怒了。
  在充斥著菁英主義思想的神凪一族當中,煉是極少數正常且抱持著理性想法的成員之一。將能力的好壞與一個人的優劣劃上等號的這類傲慢思想,和他是完全無緣的。
  愈是有力量的人,就必須更加嚴格約束自己才行──父親嚴馬平時的教導,確實在煉的心中開花結果了。
  因此在他的認知當中,將他人視為「東西」的人,毫無疑問是最差勁的人渣。他絕不可能會將亞由美交給這樣的人。
  (想想看……換成是哥哥的話,這種時候……)
  如果是和麻的話會怎麼做──生性不喜與人爭執的煉,之所以能夠與黑衣男子們對峙到這個地步,全都是因為他以和麻的想法當作行動準則的緣故。
  包括挑釁般的言行舉止,以及攻其不備的出手時機等等,雖然看來都成功了,不過這些與自己的性格完全不合的行動也為他帶來相當大的壓力。但是──
  (就差一點點了,只要能撐過這關──)
  他的直覺告訴自已,現在正是關鍵時刻,只要撐得過去的話,敵人就會撤退。既然他無法像和麻一樣直接將對方殺個精光,讓對方主動撤退便是他所能採取的最佳方案。
  煉放鬆肩膀,對黑衣男子們露出純真的笑容。
  「──既然如此就沒辦法了。」
  「很高興您能夠理解。」
  茅野表面上恭敬地回答。他向部下們示意,命令他們上前捉拿亞由美。
  「哇啊!?」「咿咿!」
  可是,黑衣男子們卻立刻停止了動作,因為在他們正要向前踏出步伐的瞬間,黃金之火便忽然出現在眼前。
  「……您這是什麼意思?我以為我們已經達成共識了。」
  茅野用極為禮貌的語氣問道,當然,其中只有恐嚇的意味。
  「沒錯,是已經達成共識了,那就是雙方再也沒有協商的餘地。」
  「……您真的了解嗎?我們是以石蕗一族的代理人身分──」
  「用不著再次強調,我耳朵好得很。」
  煉冷冷地打斷了茅野的話,他持續召喚出火焰,彷彿打算大幹一場的樣子。數十道金色的磷火照亮了黑夜,黑衣男子們紛紛發出驚恐的叫聲。
  「那麼,既然大家都彼此介紹完畢,差不多該用實力來說話了吧。」
  如今站在那裡的,已經不再是個十二歲的少年。一名全身籠罩著黃金光輝的火焰魔人正露出令人震攝的笑意。
  對於身上只裝備了普通武器的人來說,根本就沒有任何抵抗的辦法。
  「你……你這麼做會後悔的。」
  「你們有兩個選擇。」
  完全不理會男子的發言,煉冷冷地說道:
  「自己用雙腿離開我的面前,或是以物理的方式徹底消失。給你們三秒鐘,好好選擇吧。」
  「…………可惡!」
  猶豫了兩秒鐘後,男子悻悻然地下達命令。
  「撤退。」
  當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反對。

  「呼──」
  目送著疾馳而去的汽車,煉整個人頓時放鬆了下來,他轉過身去確認亞由美的狀況。
  「亞由美,妳沒事吧?」
  「啊,嗯嗯……」
  亞由美似乎還心有餘悸的樣子,茫然地點點頭。
  「原來你是神凪的人……」
  「妳很吃驚嗎?」
  「嗯,嚇了我一跳。」
  她微微瞇起眼睛,用一副陶醉的表情注視著火焰。
  「金黃色的淨化之火──好漂亮……」
  「…………」
  煉靜靜望著出神地看著火焰的亞由美。那大大的黑色眼珠裡映照出金色光輝的模樣,美麗得令他幾乎忘記呼吸。
  首先回過神來的人是亞由美,她拍拍身上的泥土站了起來,然後對著煉深深鞠了一個躬。
  「謝謝你救了我──可是,這樣子不要緊嗎?」
  「算了,有什麼關係嘛。」
  儘管表情有些僵硬,但為了讓對方安心,煉還是強顏歡笑。
  「如果連個有困難的女孩子都救不了,擁有這種力量還有什麼意義呢。」
  「……謝謝你。」
  再次出聲道謝之後,亞由美露出了柔和的微笑。光是見到那副笑容,煉便覺得剛才所付出的一切辛勞都獲得了回報。
  「對了……那個……」
  亞由美頗有歉意地抬頭望著沉醉在幸福中的煉,並鼓起勇氣說了下去。
  「你可能會覺得我很厚臉皮……不過我可以再拜託你一件事嗎……?」
  少女用一種抱歉,卻又帶著殷切期盼的表情注視著煉。見到這樣的眼神,煉實在無法拒絕。

  3

  「還沒找到『那東西』嗎,勇士!?」
  石蕗真由美向跪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大發雷霆。男子──勇士將頭壓得更低,默默承受這位暴君的憤怒責備。
  「『那東西』之前可是都沒有離開過這間房子耶!?連這樣的東西都抓不到,到底在幹什麼!?」
  「真的非常抱歉,小姐。『那東西』似乎有神凪的術師當靠山的樣子──」
  「神凪?神凪為何要阻擾我們?」
  「不,這似乎不是他們一族的意思。應該是某個偶然被捲入其中的術師,在不清楚事情經過的狀況下就保護了它。」
  真由美環抱著雙手,一臉不耐煩地聽著勇士的報告。
  「神凪煉?他不是本宗的術師嗎?『那東西』還真會找對象啊。」
  「這也就代表小姐有多麼美麗了。」
  勇士附和的這句話立刻觸怒了真由美。
  「別把我跟『那東西』相提並論!」
  「非……非常抱歉!」
  勇士彷彿被怒罵聲震倒一般,整個人跪拜在地上。一名二十多歲的男子居然會對一個矮自己兩個頭的少女卑躬屈膝。這樣的光景看起來雖然滑稽且難堪,不過當事人卻是相當認真的。
  真由美沒好氣地警告道:
  「要是你膽敢再把我和『那東西』混為一談的話就試試看!我以後不但永遠不會跟你說話,甚至不准你來見我!」
  「請……請千萬不要這麼做!」
  額頭幾乎要貼在地板上的勇士,以誇張的口吻乞求原諒。
  「我一定會抓到『那東西』的!所以請您務必饒恕在下──」
  「────」
  真由美將腳放在勇士的頭上,然後毫不留情地施加重量。
  「你應該很清楚吧?要是沒有了『那東西』,我就──」
  「我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被真由美踩著頭的勇士,斬釘截鐵地發誓:
  「我──我一定會保護小姐,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您!」
  「……哦?」
  向勇士投以一個對待忠犬般的笑容後,真由美將腳移開。
  「決心很令人欽佩,不過你贏得了嗎?對手可是神凪的直系──最高階的炎術師哦?」
  勇士緩緩將臉抬了起來,眼眸中帶著絕對的自信看著自己的主人回答道:
  「就讓我來告訴那些自以為最強的炎術師,什麼叫做現實吧。」
  「我期待你的表現。」
  晃動著一頭微捲的黑頭髮,真由美輕輕點了個頭。

  4

  「呼──」
  在重悟掛斷電話的同時,紙門的另一端傳來了綾乃的聲音。
  「爸爸?」
  「進來吧。」
  見到女兒走進房間來,重悟立刻詢問:
  「煉回來了嗎?」
  「還沒。」
  緩乃即刻回答:
  「現在都已經九點了,人到底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呢?深雪伯母也很擔心。她說煉的手機沒開,完全聯絡不上。」
  「──這樣啊。」
  「不過,伯母也真是讓人搞不懂呢,當年和麻離家出走的時候明明就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
  「……因為煉的年紀還小吧。」
  隨口編了個理由後,重悟切入了正題。
  「石蕗那邊剛才跟我聯絡過。」
  「石蕗──是那些地術師?」
  重悟嚴肅地點點頭,並直接說出了衝擊性的事實。
  「煉似乎搶走了石蕗一族的寶物,正在逃亡中。」
  「啊!?這是怎麼回事!?」
  「詳細情況我不是很了解,不過對方是這麼說的。」
  「……………………」
  沉默了數秒鐘之後,綾乃緩緩地開口了:
  「……究竟是石蕗被人騙了,還是石蕗想要欺騙我們呢──現在最重要的是釐清這一點。」
  「目前掌握的情報太少,要下結論還早了點。」
  雖然保留了答案,但重悟也不打算去否定綾乃的想法。畢竟對於熟知煉的個性的兩人來說,石蕗所傳來的報告只能當作是完全沒有討論價值的玩笑話罷了。
  ──儘管就某方面來說,事實的確是如此。
  「然後呢?他們還說了什麼?叫我們負起責任把他找出來嗎?」
  「不,對方似乎不希望我們插手這件事。在最壞的情況下,他們被告知可以將煉殺死。」
  聽見這番蠻橫的說法,綾乃的眉毛上揚。
  「什麼爸爸該不會同意了吧!?」
  「怎麼可能。」
  重悟當下否定了。
  「當我表示不清楚事情的全貌,進一步要求詳細說明時,對方便含糊其詞地掛斷電話。」
  「這算什麼!?」
  如此沒有禮貌的態度,就連綾乃也動怒了。
  「他們那群人平時就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只因為身負鎮護富士山的重責大任,就以為自己比他人還要了不起,真是受不了。」
  富士山是一座活火山,在這三百年來持續鎮壓富士山而不使其爆發的,正是石蕗一族。
  假如富士山現在爆發的話,首都圈──甚至全日本在政治和經濟上的損失都將難以估計吧。若是考慮到這點,石蕗一族的功勞的確非常大。
  可是,拿這樣的理由來鄙視他人,處處要求人們尊敬和崇拜的那副嘴臉,卻讓綾乃看了不由得一肚子火。
  精靈術師的力量不過是從精靈那裡借來的罷了。而且精靈之所以會出借力量,主要是期待對方能夠扮演好輔助的角色。愈有能力的人就要背負更沉重的義務,這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把這些都當作是自己的功勞──實在太得意忘形了。」
  「不過,他們肩負重大的使命也是不爭的事實。」
  「是啊──甚至每次都把自己的親人當作活祭品呢。」
  綾乃諷刺地說著:
  「三百年來一直用活人獻祭,這種事有什麼好自鳴得意的?他們以為自己是邪教集團嗎?」
  「假如沒有其他的方法,相信他們也是不得已的吧。」
  「可是──」
  綾乃正想要反駁回去,但是隨即便露出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閉上了嘴巴。現在並不是討論這種話題的時候。
  「總而言之,我們必須搶在石蕗那群人之前先找到煉才行。爸爸跟和麻聯絡過了嗎?」
  在找東西的本事方面,能夠勝過風術師的人並不多。況且事態這麼緊急,和麻一定會比石蕗還要更快找出煉的。綾乃十分肯定這點。
  但是……
  「我聯絡不上他。」
  重悟的回答相當無情。
  「電話打不通,好像也不在自己的房子裡。我已經派人去找了……」
  重悟用意義深遠的眼神看了綾乃一眼。
  「妳白天不是跟和麻一起去工作嗎?他後來跑去哪裡了?」
  「我.不.知.道。」
  綾乃以咬牙切齒的口吻,一個字一個字用力地擠出了這句話來。儘管感受到一股莫名的迫力,重悟還是再次確認。
  「嗯……是嗎?」
  「工作結束後就馬上說拜拜了,沒錯,比用飛的還要快呢。」
  「──這樣啊。」
  面對不容反駁的強硬語氣,重悟放棄了追究。他將和麻的事暫且放在一旁,繼續說下去:
  「有鑑於此,我決定委託資料整理室進行搜查。」
  「要拜託那個女人?」
  綾乃頓時揚起眉毛表示不滿。重悟好奇地看著她。
  「難道妳不喜歡橘警視?我以為妳對這種獨立自主的女性還頗有好感的。」
  「……這個……她是很優秀沒錯啦。」
  綾乃的聲音有點勉強。
  橘霧香。以女性的身分統率警視廳特殊資料整理室──國內唯一的公營除魔組織。儘管是業界新手,卻不斷證明了組織的實力,是大家所公認的「女強人」。
  老實說,綾乃真的認為她很厲害──但偏偏是在那種狀況下認識了她。
  好死不死地,那個女人居然跟和麻親密地手牽手,一起從愛情賓館(事實上是賓館街)當中走了出來。
  從那個瞬間開始,霧香便成了綾乃不共戴天的仇人,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不過就是覺得討厭她。每當回想起霧香依偎在和麻身邊的親熱模樣,以及和麻那副色瞇瞇的表情時,她便不禁怒火中燒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令人氣得不得了。
  「不過,可不能因為妳討厭人家,就斷絕我們和資料整理室之間的關係哦。」
  「我知道啦。」
  聽見重悟的指責,綾乃鼓起臉頰回答著。
  由於風牙眾滅亡的緣故,神凪一族的情報網算是全毀了。為了要取代風牙眾,重悟看上了特殊資料整理室。
  特殊資料整理室雖然幾乎沒有任何具備戰鬥能力的術師,但「通靈」系的術師卻非常眾多。若是再加上一般警察的搜查能力的話,這樣的情報收集能力無疑可說是國內最大的。
  「我不會在工作中夾雜私人感情的,爸爸已經委託了嗎?」
  「嗯,妳也準備一下吧,接獲報告後就馬上過去。」
  「是。」
  「啊啊,還有──」
  重悟向正要走出房間的綾乃補充了一句。
  「可以的話,最好跟和麻聯絡一下吧。」
  「──別鬧了,爸爸。」
  綾乃轉過頭去,對父親投以不敢置信的表情。
  「連爸爸都聯絡不上,我又怎麼可能聯絡得到呢。你忘記了嗎?那傢伙的電話號碼還是我跟爸爸問來的呢。」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妳跟和麻也一起工作了好幾次,難道沒講好什麼緊急聯絡方式嗎?」
  「沒有。」
  綾乃斬釘截鐵地回答。重悟的臉色隨即變得黯淡起來。
  「……這樣啊。」
  背對著一臉失望的父親,綾乃離開了房間。她反手關上紙門,同時一邊用倔強的口吻說著:
  「……誰要去理那個傢伙啊。」
  沒有任何人聽見這微弱的嘀咕聲。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8-17 21:37 编辑


  第二章 小小委託人

  1

  ──時間回溯到幾個小時前。
  「喝!」
  伴隨著高亢的吶喊聲,綾乃揮下了炎雷霸。火之精靈王所授予的降魔神劍將盤據在施工現場的怨靈一口氣燒個精光。
  「呼──」
  在確認怨靈遭到消滅後,綾乃將炎雷霸收進了刀鞘──自己的體內。下一刻,後方忽然傳來了一道軟綿綿的聲音。
  啪啪啪。
  「──!」
  綾乃撇過頭去,用凶惡的目光望向聲音的來源。那眼神中的殺意,比起面對怨靈的時候還要多上好幾倍。
  沐浴在對方充滿殺意的目光之下,和麻終於停止了發出聲音的行為──拍手,不過事實上他一點也不害怕,證據就是他的臉上依舊掛著笑嘻嘻的表情。
  「────────」
  綾乃彷彿想嘗試用目光殺人一般,眼睛不斷地瞪著和麻。
  和平常一樣從容不迫的表情,絲毫沒有緊張感的輕鬆態度。
  若是這樣還無所謂,因為表面上雖然看起來很吊兒郎當,但是這個男人在戰鬥之中絕對不會掉以輕心。
  不過,對方的頭部──正確來說是下巴以下的部分,卻有著一樣令她無法忍受的東西。
  和麻的身體如今變成了平常的兩倍寬。這並不是他變胖,更不是練了一身肌肉的緣故。
  因為他穿了好幾件衣服。
  穿在最外面的是一件毛茸茸的防寒大衣。大衣的夾層之中塞滿了羽毛,穿起來似乎非常暖和的樣子。而大衣裡面好像還套了好幾件衣服,看上去就像是整個人大了一號。
  不僅如此,他的脖子上還纏著圍巾,雙手戴著手套──這也就是拍手聲會變得如此軟綿綿的原因。與外面空氣接觸的,只有臉部的上半部分而已。
  無論怎麼看,都像是觀賞冬季運動比賽時的完美裝備。要是手上再拿著熱騰騰的罐裝咖啡的話,剛才的綾乃大概會先砍了和麻再說吧。
  綾乃用帶刺的目光緊緊盯著和麻。
  和麻在這個地方應該是要保護綾乃,絕對不是叫他頂著一身暖烘烘的笨重裝扮,躲在安全的地方欣賞別人戰鬥的樣子。
  可是,這個男人卻──
  「光是站在那裡什麼都不做就有錢可拿,你還真偉大啊!」
  她毫不留情地諷剌對方。但這種程度的言詞還無法戳破和麻的厚臉皮。
  「說得也是,我可不能忘記這是宗主的恩惠。」
  和麻輕浮地笑著回答,這種態度更加深了綾乃的殺意,她順著怒氣大聲吼了出來:
  「討厭!這種簡單的工作,爸爸他為什麼還要請你來啊!?」
  「妳問我也沒用啊。」
  至今為止,重悟的確不曾讓綾乃獨自一人執行工作,可是,原本之前一直交由支派術師輪流來擔任的護衛任務,最近這陣子似乎全部都委託給和麻一個人負責了。
  當然,這是要收費的。
  不管人格方面有多麼卑鄙,和麻仍然是超一流的術師,支付給他的報酬絕對不算便宜。不過就連像今天這種消滅怨靈的無聊工作,重悟還是堅持雇用和麻一塊同行。
  在這幾次的工作當中,和麻連一根手指頭都沒有動過,一切全都是綾乃一個人解決的。就這樣讓眼前這個男人賺滿荷包。
  (難不成你是靠女人吃飯的小白臉啊!)
  由於實在是氣不過去,因此綾乃決定稍微發洩一下,她看著一臉笑嘻嘻的可恨男人,用不容反駁的語氣說道:
  「我肚子餓了,要去吃飯。」
  和麻微微雛起眉頭。
  「──妳又想勒索我了嗎?」
  「有什麼關係,反正你白白收了那麼多錢。」
  「這不一樣吧,我的工作就像是一種保險,除了妳無法應付的敵人之外,我根本沒有出手的必要。」
  面對說得頭頭是道的和麻,綾乃立刻伸出手來指著他。
  「如果是保險的話,應該可以退費吧。」
  「──要是每次都退費,賣保險的還用做下去嗎?」
  「無所謂,你已經賺得夠多了。」
  綾乃從頭到尾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或許是因為獲得輕鬆的差事而心情不錯,和麻看起來並沒有絕對拒絕的意思,就連反駁的火力也不如往常那樣猛烈,似乎有些遷就對方。
  「也罷,才一頓飯而已。」
  和麻最後讓步了,綾乃忍住嘴角快要迸出的笑意,神氣地點點頭。
  「很好,那就走吧。由香里介紹過我一家很好吃的法國料理餐廳。」
  「──法國料理啊。」
  和麻接下來的問題讓正要動身的綾乃停下了腳步。
  「不管妳要吃法國料理或什麼異國料理我都沒意見,不過我穿成這個樣子進得去嗎?」
  綾乃轉過頭來,接著挑動了一下眉毛,綾乃的服裝是平常那件學校制服。無論是什麼樣的場合,她總是穿著這一件既方便又不失體面的衣服。相較之下,和麻則是──
  「你怎麼不穿像樣一點的衣服來啊!?」
  「妳是白癡嗎!」
  聽見綾乃的指貴,和麻隨即丟出了這句話。
  「除魔的工作幹嘛非要穿得正經八百不可?」
  「有什麼關係?這樣比較好看啊。」
  「別管我,反正又不是穿給什麼人看的。」
  不用說,這樣的發言自然惹得綾乃非常不高興,她橫眉怒目,整個人氣呼呼地命令道:
  「聽好了!以後工作的時候都要打領帶,知道了嗎?」
  「我拒絕。」
  還不到半秒鐘的時間,和麻便做出了回答。這種近似反射動作的速度,明確宣示著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什麼嘛!小氣鬼!」
  「我哪裡小氣了?」
  在你來我往地叫罵和嘲諷的同時,兩人慢慢走向了車站,儘管氣氛充滿煙硝味,但從旁人的眼光來看,他們走在一起鬥嘴的樣子正像是俗語所說的「夫妻吵架,連狗都不想理」。
  結果,兩人最後找了一間不用打領帶,而且看起來又昂貴(這是重點)的餐廳,然後在位子上坐了下來。

  「嗯,這裡還差不多。」
  「什麼叫『這裡還差不多』?妳每次老是點最貴的東西,我究竟有什麼地方招惹到妳了嗎?」
  綾乃偏著頭,用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看著和麻。
  「──咦?有這回事嗎?」
  其實這已不是綾乃第一次要求和麻請自己吃飯了,應該說這是每次完成工作後的例行公事。為了讓輕輕鬆鬆獲得報酬的和麻多少損失一些荷包──這是綾乃對於自己此行為的解釋,而她自己也是這麼認為。
  ──至少,在表層意識上是如此。
  「在還沒認識你之前──」
  像個作夢的少女一般將手貼在胸前,綾乃用愉快的口吻喃喃說著:
  「我完全都不知道,別人請的東西有這麼好吃呢。」
  她陶醉地閉上眼睛,等待和麻的反應,但以往必定會隨之而來的猛烈吐嘈卻遲遲沒有出現。她睜開眼睛看著和麻,坐在自己對面的那個男人正以心不在焉的眼神望著窗外,綾乃的挑釁似乎沒有傳進他的耳裡。
  「你在看什麼?」
  「嗯?啊啊……」
  聽見綾乃的聲音後回過神來,和麻終於將目光轉回正面。
  「沒什麼。」
  「──哦〜?」

  「兩位久等了。」
  在重複著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意義的口角一段時間之後,服務生帶著香檳走了過來。
  「呵呵。」
  綾乃享受般地瞇起眼睛,靜靜地凝視著伴隨悅耳的氣泡聲,緩緩注入玻璃杯之中的香檳。她拿起了杯子。
  「那麼,慶祝這次的工作順利完成──」
  正當她要舉起杯子乾杯的瞬間,和麻突然站了起來。
  「和麻?」
  「抱歉,我有急事,錢我會先付清的,妳慢慢享用吧。」
  說畢,便抓起桌上的帳單,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咦……等等……」
  綾乃呆呆看著在櫃臺結帳的和麻。和麻一聲不響地就這樣走出餐廳,消失在人群當中。
  「這算什麼……?」
  到這個時候,綾乃才終於回過神來,她氣得全身不停發抖。
  「這是怎麼回事啊……!」
  由於是在公眾場合,她勉強壓抑住想要大叫的衝動。相對地,堆積在內心的激情正瘋狂地尋找著發洩的管道。
  拿在纖細手指上的玻璃杯,從杯腳發出了不祥的龜裂聲──就這樣碎掉了。

  2

  離開餐廳後,和麻毫不猶豫地往小巷子裡走去。走了幾分鐘之後,他選擇一個稍微開闊的地方,然後站在那裡仰望著天空。
  「好了──你打算怎麼做呢?」
  和麻對著空無一人的地方緩緩問道。
  「你是要自己出來,還是讓我把你拖出來?」
  對方的回答是一道閃光,一顆突然出現的光球朝著和麻的頭部高速飛來。
  和麻輕鬆地將上半身往後傾倒,躲開了來自斜上方的攻擊。通過眼前的光球在撞擊地面之前急速改變了角度,開始上升。
  然後又再次急速下降,但這次根本用不著躲避,對方並沒有對準自己。
  「真是的──」
  光球來去自如地在和麻的周圍飛來飛去,高速且違背慣性定理的不規則動作,完全超越了人類的感知能力。就算用和麻的肉眼,也只能捕捉到光球的運動所留下的軌跡而已。
  但是──
  和麻突然將右手往一旁伸去,就好像要拿取放在那邊的東西一樣,動作緩慢且自然。
  不過,雙方彷彿約定好了一般,指尖和光球的軌跡彼此交錯──和麻的手抓住了光球,就這樣緊緊地握住。
  「好……好痛啊~~!」
  從光球之中迸出的高亢意念傳入了和麻的腦中。在此同時,光球開始變暗,慢慢呈現出內部實際的模樣。
  那東西有著人類外型,但身高卻不到二十公分,耳朵形狀微尖,背部長著一對透明的翅膀。
  注視著手中的東西,和麻一臉無趣地嘀咕著。
  「什麼啊,原來是隻蟲子。」
  「不對──!我不是蟲子──!」
  那東西在和麻的手中拚命掙扎。
  這是名為「皮克精」的種族。他們是棲息在森林當中,生性喜歡惡作劇的可愛妖精,雖然很少來到人類居住的地方,但很不幸地,和麻卻知道他們的存在。
  那是去年年末的事情了。當時與綾乃一起前往她所就讀的高中工作時,和麻第一次了解到什麼叫做妖精的惡作劇。
  所幸自己並沒有受到任何損失,不過那個極為荒唐的一晚,至今仍令他感到記憶猶新。
  「那麼,妳要做什麼?」
  和麻用索然無味的語氣問道。他下定決心,一旦聽見「我只是偶然路過,稍微打聲招呼罷了❤」這類玩笑話,便會直接將對方捏個稀巴爛。
  「那個,我有事情想拜託你,契約者大人❤」
  很可惜的是,這個妖精似乎並非恰巧路過這裡的樣子,然而,其中還是充滿了許多疑點,包括對方居然能叫出自己那個不為人知的名號──
  「妳就是這樣子對待要拜託的對象嗎?」
  和麻從正上方瞪著妖精出聲逼問,妖精則是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回嘴道:
  「啊!那個是──為了讓你留下深刻印象的出場方式──嗚哇哇!?」
  「哈哈哈!」
  和麻發出乾笑聲,同時一方面加重手上的力量緊緊握住妖精,他用極為認真的口吻說道:
  「總之妳去死吧。」
  「啊嗚嗚〜好痛哦!會死翹翹的〜!」
  和麻冷酷地看著不斷掙扎的妖精,手上的力量完全沒有放鬆的跡象,見到動作逐漸遲鈍下來之後,他適度地在對方即將斷氣的時候將手放開。
  無力揮動翅膀的妖精一下子便頭部著地,就這樣過了數秒鐘──
  「啊嗚嗚〜好過分……嗚哇!」
  和麻將腳輕輕放在好不容易起身的妖精身上,感受著腳底下傳來的微弱抵抗,他開始問起下一個問題。
  「那麼,第二個問題。妳是怎麼認識我的?」
  「好過分!」
  忽然恢復精神的妖精從腳底下飛了出來。她在和麻的面前靜止,雙手插腰,擺出一副氣呼呼的樣子瞪著他。
  「你不記得我了嗎!?」
  「我不是問這個。」
  和麻不耐煩地揮揮手,將妖精的抱怨和眼前晃來晃去的身體一起撥開。
  「妳剛才叫我什麼?」
  他的確在那次的事件當中見過對方,但不記得曾經透露過自己是契約者,畢竟這並不是可以大肆宣揚的情報。
  「啊──你說那個?是向我們部落的族長問來的。」
  可是,妖精卻理所當然地做出回答。她得意洋洋地繼續說道:
  「因為現在只有契約者大人能解救我們一族的危機,所以就派我這個親密的老友過來囉!」
  「──哦哦?」
  「親密的老友」──誰是妳的老友啊?儘管和麻的心裡這麼想,不過既然是妖精部落族長的請求,就不能輕易拒絕,和麻催促著對方說下去。
  「那麼,要拜託我什麼?」
  「聽我說!大事不好了!」
  或許是想要表達出憤怒的樣子,妖精飛到比和麻還要高一些的位置上,帶著十足的魄力比手劃腳地說道:
  「前幾天,有人類闖入部落裡把妖精一族的秘寶搶走了!」
  與情緒激動的妖精成反比,和麻從頭到尾都以冷漠的語氣回應:
  「──這種事情很常見吧。」
  「才不是呢!連族長都說這是前所未有、空前絕後的──」
  「妳錯了。」
  和麻懷著絕對的自信,斬釘截鐵地說道。
  妖精部落位於和人類所居住的物質界有著些許不同的次元裡,因此,用物理方法是絕對無法到達那裡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空前,但是肯定不會絕後,無論你們布下多麼堅固的結界,在人類的慾望面前都是毫無作用的。」
  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人類一路上克服了無數的障礙,就算次元的屏障阻擋在面前,若是有必要的話就一定會將它擊破,為此,人類完全不會去在意他人所受到的損害。
  肯定所有的願望──無論願望是好還是壞,和麻認為人類這種種族都會肯定所有的願望。
  「你也用不著對這種事感到驕傲嘛……」
  「我並不是在驕傲,只是陳述事實罷了。」
  面對妖精明顯的批判,和麻絲毫沒有退縮的樣子。他抬頭挺胸地肯定自己。
  「話說回來,你們想委託我奪回那個秘寶嗎?」
  「嗯嗯,就是這樣!沒有了那個,我們一族就會面臨存亡的危機哦!」
  或許是認為對方已經接受了自己的請求,妖精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
  見到那副模樣,和麻開口問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你們要出多少報酬?」
  妖精保持跳舞的姿勢僵在原地,她啞口無言,眼睛和嘴巴排成了三個圓形,就這樣直直凝視著和麻。
  和麻也冷靜地回看著她,兩人默默對視了一分鐘以上的時間。
  「……那個……契約者大人……」
  好不容易恢復過來的妖精用模糊不清的聲音向和麻詢問。
  「契約者大人是和風之精靈王締結契約,才成為契約者的吧……?」
  「嗯。」
  和麻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而且……我們皮克精又是隸屬於風的妖精,嚴格說起來就像是風之精靈的親戚一樣……」
  「多謝妳特地告訴我這些我早就知道的事情。然後呢?」
  「所以說……那個……我認為身為精靈王在地上的代理人,解救眷屬的危機應該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啊啊,原來如此。」
  和麻臉上掛著微笑,溫柔地朝著精靈伸出手去,就像對待一件脆弱的玻璃藝品一般包覆著那小小的身體。
  「我說啊,小蟲子。」
  「那個……我不是蟲子……」
  和麻在抓住妖精的手上一點一點地施加力氣,猶如面具般的笑容絲毫沒有改變的跡象。
  「哦?妳這麼拚命,就為了想要證明自己的身分嗎?有這種骨氣還真是讓人欽佩啊。」
  「啊嗚嗚……算了,我就是一隻蟲子……」
  在恐懼的驅使之下,妖精出賣了自尊。和麻點點頭。
  「聽好了,蟲子。我可沒有因為和精靈王締結了契約,就必須負起什麼特別的義務啊。」
  「好……好狡猾……!這樣豈不是白白獲得了力量嗎!?」
  「沒錯。」
  和麻毫不害臊地回答,同時將手上的妖精拋了出去。
  「所以,想委託我的話,就先將成捆的鈔票擺在我的面前吧,到那時再慢慢聽妳說。」
  說畢,他便背對著妖精走了出去,這不是在故弄玄虛,也不是在跟對方開玩笑,和麻當這個話題已經結束了。
  「……………………請……請等一下!」
  原本呆呆望著背影的妖精,此時急急忙忙繞到了和麻的面前。
  「我知道了,我會給你幾樣我們部落的財寶!」
  「──妖精的財寶?」
  和麻當下狐疑地皺起了眉頭。
  「該不會是彈珠,在河邊撿到的漂亮石頭,或是蟲子脫皮後的空殼吧──」
  「妖精部落才不是烏鴉的鳥巢呢!裡面真的有很多金塊和寶石哦!」
  就算這麼說,和麻的表情還是不見高興的樣子。他興趣缺缺地看著妖精,隨口問道:
  「那麼,妳要給我多少呢?」
  「嗯……嗯嗯……」
  「看來不像會給我多大的數目。如果是一族的危機,至少要拿出所有財產的一半吧。」
  「你居然趁火打劫?」
  「這是做買賣的基本規則吧。」
  面對發出呻吟的妖精,和麻無情地說著。妖精用忿忿不平的眼神看著和麻──
  「……………………我會跟族長商量看看的。」
  ──結果,她還是只能這麼說。
  「就這麼辦吧,那麼──」
  和麻慢條斯理地點點頭,接著突然改變話題。
  「那個秘寶是什麼東西?」
  「──咦?」
  「我是說,它的形狀、材質還有功能之類的。不先問清楚的話要怎麼找?」
  在逐漸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之後,妖精原本黯淡的表情開始洋溢著光輝。她激動地大叫:
  「你肯幫我們了嗎!?」
  回應著妖精的笑容,和麻也不懷好意地笑了。
  「妳最好祈禱一下,妖精部落的財寶能夠滿足我的胃口吧。」
  一瞬間,妖精吃驚到嘴巴幾乎裂開到耳朵部分。她提心吊膽地問道:
  「請問……假如沒有辦法滿足的話會怎麼樣呢?」
  「當然是殺光你們囉。」
  「──殺光我們嗎?」
  見到不自覺重述一遍的妖精,和麻笑得更開心了。
  「到那個時候,妳將會是最後一個死的。我要讓妳好好看清楚,妖精一族因為妳的輕率發言而滅亡的樣子。」
  和麻第三次用手抓住妖精,同時打從心底發出「咯咯咯咯咯」的愉快笑聲。這樣子的和麻就算讓人產生他背上長有一對蝙蝠翅膀和尖尾巴的幻覺,也絕對不是妖精自己的問題。
  「啊嗚嗚〜」
  妖精悲痛的叫喊聲迴盪在黃昏的城鎮之中。

  「好了──」
  在享受完妖精的呻吟後,和麻回到了正題上。
  「先把這些無聊的事情擺在一邊,來談談工作吧。」
  「那個……殺光我們一族可不是什麼無聊的事情啊……」
  「吵死了,那個秘寶到底是什麼東西?」
  「就像這樣。」
  妖精從和麻的手中迅速逃開,並將額頭和對方的額頭貼在一起。透過接觸的部分,「秘寶」的影像直接傳入了和麻的腦中。
  (──種子?)
  這是和麻的第一印象,簡單來說就是尚未分化的生命力。強而有力的脈動在殼中變得愈來愈劇烈。
  「這是什麼?」
  被問到這一點,妖精當下尷尬地移開了目光猶豫了好一陣子後,她用乞求般的眼神看著和麻。
  「這……這個是商業機密……可以嗎?」
  「什麼商業機密啊──算了算了。」
  儘管還是吐嘈了一下,但和麻卻爽快地允許對方保持緘默。他對於無法收為己用的秘寶一點興趣也沒有,更何況已經獲得了必要的情報,如今再繼續追究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
  「那麼,妳先帶我到人類入侵的地點去,我從那裡開始尋找線索。」
  風必定會記憶著秘寶的氣息。只要敵人沒有施以強力的掩蔽手段,和麻有信心可以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找出來。
  「咦?啊啊,用不著這麼麻煩,我知道東西在什麼地方。」
  「什麼意思──啊啊,原來如此。」
  轉眼間,和麻便已經自己找到了答案。也就是說,委託的內容並非搜索,而是奪回秘寶。
  「地點是這裡。」
  妖精再次貼上了額頭。從傳入的情報當中獲知該處的地名後,和麻微微睁大了眼睛。
  「──啊?這裡是──」
  「怎麼了嗎?」
  「沒什麼,話說回來,妳要也一起過去嗎?小蟲子。」

  「嗯,我要去──對了,契約者大人。」
  妖精懷著一絲絲的期待看著和麻。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忘了。」
  他即刻回答,而且完全沒有一點愧疚的樣子。
  妖精嘆息地報出了名字。
  「我叫緹亞娜。請多指教,契約者大人。」
  「叫我和麻就行了。」
  和麻告知自己的名字。妖精──緹亞娜興奮地重複一遍:
  「請多指教,和麻❤」
  「記得要加上『大人』。」
  「────────」
  「我開玩笑的。」
  「~~~~~~!」
  氣呼呼的緹亞娜從背後做出踹向和麻的動作。
  (哼!哼!怎麼樣?怕了吧!)
  朝和麻的幻影打完兩拳、接著是左勾拳,最後再補了一記右直拳之後,緹亞娜才終於消了這口氣。
  然而她卻忘記了。和麻是個風術師──只要在感官範圍以內根本就沒有任何死角存在。
  「我都看到囉。」
  「嗚哇!」
  伴隨著冷酷的聲音,一道飛來的小風球猛然擊中了緹亞娜的臉。

  3

  「和麻〜我好無聊哦〜」
  緹亞娜從臨時製作而成的風之牢籠當中,發出了寂寞難耐的抱怨。
  「喂〜和麻──嗚哇!?」
  和麻連回答的功夫都省下了,直接縮緊風之牢籠將緹亞娜緊緊地勒住。在見到緹亞娜的臉色變得蒼白後,他鬆開束縛簡短地說道:
  「吵死了。」
  「啊嗚嗚〜」
  無視於呻吟的妖精,和麻望向了窗外。眼前是流動的景色,由於太陽已經下山的緣故,所以完全看不見自己正要前往的目的地。
  ──即便那是全日本最龐大的東西。

  「電車?為什麼要搭電車?我可以直接飛過去啊。」
  「那妳就一個人飛吧。」
  這樣的對話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前的事情了。對於剛才沒有堅持分開行動一事,和麻感到了深深的後悔。
  在此先說明一下。
  皮克精是一種喜歡惡作劇的妖精,而這樣的傳說也已經廣為人們所知,但是,大部分的人應該都會認為,那些惡作劇就和他們的外表一樣天真可愛吧。
  絕對不是如此。
  妖精的惡作劇可不是開玩笑的,甚至連那些會讓對方留下一輩子的陰影,或是最後將對方逼上絕路的事情,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緹亞娜也做了。
  她在電車行駛的時候一下子突然打開窗戶,一下子將小孩子貼在窗戶上觀看風景的玻璃變不見,甚至還連續在駕駛台內製造靈異現象。
  最後──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她差點讓整輛電車出軌。到了這個地步,和麻再也無法忍受了。他將她關在風之牢籠裡,並封鎖住一切的行動。
  儘管緹亞娜還在抱怨個不停,但是這對和麻來說已經可以算是非常寬容的處置了,雖然從言談和態度上完全都看不出來,不過他的心目中或許還殘留著一絲同族的意識吧。
  「和麻〜放我出來〜」
  「大月〜大月〜」
  車上的廣播聲蓋過了緹亞娜苦苦懇求的聲音,宣告著列車已經到達了目的地。看著一言不發地站起來的和麻,緹亞娜的眼中閃耀著光輝。
  (我可以出來了!)
  可是,和麻不但沒有釋放緹亞娜,反而直接將整個風之牢籠留在原地,逕自走向了車門口。
  「──咦?等……等一下!?」
  無人回應那拚命呼喊的聲音,電車無情地開動了。
  緹亞娜從窗戶看著車站的月台。在緩緩流動的景色之中──和麻一度對著電車輕輕揮手。
  「……啊……啊……」
  妖精氣得渾身發抖,聲嘶力竭地大叫:
  「和麻!你這個大笨蛋──!」
  這道微弱到無法振動空氣的叫喊聲,沒有一個人聽得見。

  ──大約十分鐘之後。
  「和麻────────!!」
  一顆高聲呼喊的光球,從疾馳在夜路上的摩托車後方逐漸逼近。
  光球在和麻的臉頰旁邊嘎然靜止。由於速度一致的緣故,可以清楚地看見光球當中那名長著翅膀的少女憤怒的表情。
  和麻瞄了她一眼,然後一臉無趣地說道:
  「想不到妳動作這麼快。」
  「為什麼要丟下我呢!?實在是太過分了!」
  「其實我也很猶豫啊。」
  他所指的並非要不要帶她走的問題。
  「早知道就別那麼心軟,應該選擇一個永絕後患的方法才對──」
  「────!」
  想像著所諝「永絕後患的方法」,緹亞娜不自覺縮了一下頭。從對方之前的態度來看,這個男人肯定是認真的。
  「啊嗚嗚〜我不會再惡作劇了,請不要殺我〜」
  見到哭哭啼啼的妖精,和麻諷剌地笑了。
  「哦──妳說話可要算話哦,下一次我就不講情面囉。」
  不講情面──儘管這個字眼很抽象,然而其中所代表的含義是再明顯不過了。緹亞娜嚇得說不出話來,顫抖著身子點點頭。
  「呼──」
  和麻微微撇了嘴唇,同時用力轉動油門。緹亞娜急忙跟在飛也似的摩托車後方拚命追趕。兩人一路朝著目的地前進,地點就是聳立在正前方的日本第一高峰──富士山山麓的廣大森林「青木原樹海」。
  「喂喂〜」
  剛才答應要乖乖聽話的緹亞娜,算一算還安靜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人類當中,偶爾也會有像這種在生理上耐不住沉默的人。
  「這台車是從哪裡弄來的啊?」
  這是個理所當然的問題,不過或許應該改成「怎麼弄來的」比較妥當。不管怎麼說,在一個臨時造訪的地方,根本就不可能事先準備好交通工具。
  和麻簡潔地回答:
  「是借來的。」
  「借來的?嗯,那個人真是好心呢。」
  緹亞娜的語氣中沒有諷剌的意味,而是真心感到敬佩。這是妖精對人類社會,以及人類這種生物的理解程度還不足所造成的誤解。
  而且,和麻也持續在助長這樣的誤解。
  「是啊。這個世界還是有很多好人的。」
  他毫不在乎地說道,順便一提的是,緹亞娜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和麻身上所穿的衣服也有了微妙的變化。
  或許是覺得穿著防寒大衣有點不倫不類,於是他便換了一件深灰色的外套,搞不好這也是和麻「借來的」吧。
  總之,在前進了幾十分鐘後,和麻在貫穿樹海的國道中途,找到一條被隱藏起來的私人道路。
  「是那裡嗎?」
  「嗯。」
  和麻丟下摩托車,然後跳過鏽蝕不堪的鐵柵欄。
  乘著風反覆跳躍了幾次之後,兩人抵達了一座小山丘。從那裡可以眺望一棟建造於樹海深處的廣大宅邸。
  「──是他們啊。」
  和麻高興地喃喃自語。湧上心頭的衝動令嘴角上揚,發出了低笑聲。
  「原來是這些人啊。」
  「……那個……你的表情怎麼那麼可怕……你們認識嗎?」
  看著那像肉食動物般的凶惡笑容,緹亞娜提心吊膽地發問。
  「不,沒有直接打過照面。」
  和麻斷然搖頭,同時帶著猙獰的笑容繼續說了下去:
  「不過啊──我從以前就很想修理這些傢伙了。」
  「他……他們是什麼人呢?」
  「這群傢伙是──」
  和麻用極為冷酷的眼神望著腳下的宅邸,然後斬釘截鐵地說道:
  「他們是石蕗一族。這三百年來不斷進行著活人獻祭的儀式,邪惡無比的術師一族。用不著客氣,來大幹一場吧。」
  「那……那個……我只要能夠取回秘寶就行了……」
  「──啊?」
  和麻有些意外地看著緹亞娜──接著拍了一下手。
  「哦──沒錯。可不能忘了秘寶啊。」
  你根本就忘記了吧──雖然心裡是這麼想,但緹亞娜卻沒有膽量對現在的和麻吐嘈,她只能安慰自己,對方至少想起來了。
  和麻召喚風,開始探索秘寶的蹤跡。
  「寶物會在哪呢────喂?」
  「咦────啊!」
  和麻一臉疑惑地呼喚緹亞娜,而妖精也遲疑了好一下子才反應過來。兩人彼此默默對視,心中琢磨著該說些什麼。
  「──沒有耶?」
  「──不見了。」
  緹亞娜用毫無起伏的聲音回答。由於太過震驚的緣故,她根本無法做出驚訝的表情來。
  然而在過了幾秒鐘之後,隨著現實逐漸滲入腦海當中,她臉上的表情也隨之迅速僵硬了。
  「怎……怎麼辦?昨天明明還在這裡的啊!居然不見了!要是回去跟族長報告說『嘻嘻,東西跟丟了呢❤』的話,我一定會挨罵的吧!?」
  「……換成是我,會當場掐死妳吧。」
  「啊嗚嗚〜我不想死啊〜」
  緹亞娜哭著拜託和麻。
  「對了!和麻一定可以找出秘寶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吧!?求求你,我會支付額外的費用──」
  「冷靜一點。」
  「這叫我怎麼冷靜嘛!」
  「好了好了,妳看那邊。」
  和麻用力將緹亞娜的頭轉了過去。儘管他好像隱約聽見頸骨嘎吱作響的聲音,不過關心妖精這種古怪生物的健康狀況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啊嗚嗚〜」
  和麻在幾乎快要斷氣的緹亞娜耳邊厲聲低語。
  「妳仔細看清楚屋子裡面。看得見嗎?」
  這裡距離宅邸大約有一百公尺遠,再加上是黑夜的緣故,肉眼可見的只有宅邸的輪廓而已,但是──
  「奇怪?好像發生了什麼騷動呢。」
  風術師和皮克精──對於這兩個和風之精靈為友的人來說,要解讀風中捎來的情報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正如緹亞娜所言,宅邸內的氣氛非常地不平靜,由驚慌與焦慮所造成的混亂連這兩人都感覺得到。
  「發生什麼事了?」
  「誰知道,好像不只是單純混亂的樣子。說不定秘寶不見一事,對他們而言也是突如其來的意外事件呢。」
  「這麼說,難道是被其他人偷走了嗎?這樣一來,要找回來豈不是更加困難了嗎?」
  和麻聳了聳肩膀。
  「就算找不到,我也不會怎麼樣啊。」
  「快點想想辦法啦──!」
  狠心將哭著糾纏自己的緹亞娜撥開,和麻用平靜的眼神望向宅邸。
  「先別管這個了──我過去偷看一下。」
  和麻輕輕蹬向了地面。在旋風的包圍之下,他的身體迅速擺脫了重力的束縛。他一口氣跳躍了百公尺的距離,在宅邸上空的二十公尺處靜止下來。
  追上前來的緹亞娜問道:
  「這麼近不會被發現嗎?」
  「應該沒問題吧。」
  和麻打了包票。因對方是石蕗一族──是地術師,他們無法感應到沒有與地面接觸的東西。
  「接下來嘛──」
  他開始集中意識、仔細尋找有用的情報。只要對方存在於空氣之中,風術師就必定能夠找得出來。二十公尺的距離以及屋頂和牆壁的阻隔,對他來說都像是隱形的一樣。
  他將那些無謂的雜音一一排除,只收集必要的聲音,收音馬上就結束了。一道略微沙啞的女聲傳入和麻的耳裡。
  《──還沒抓到嗎?》
  《是的──不過,我們已經完全掌握了對方的氣息,想必不會拖上太久的時間才對──》
  《不會太久?這倒是無所謂,不過明天就是「大祭」了。你應該很清楚吧?》
  《關……關於這點……》
  聽見這番莫名其妙的對話,緹亞娜一頭霧水地看著和麻。
  「──什麼是大祭啊?」
  和麻並沒有回答,而是稍稍瞇起了眼睛。感覺到周遭的氣溫彷彿一口氣下降至冰點,緹亞翅不禁縮起身子向後退去。
  「原來如此──」
  和麻露出冷酷的笑容喃喃低語。
  「今年要舉辦那個嗎──」
  「那……那個是?」
  緹亞娜不加思索地再次詢問。然而,這一次卻有了回應。
  「剛才我跟妳說過了吧?就是那個邪惡的活人獻祭儀式。據說每隔三十年會選在新年的第一個滿月之夜進行。」
  也就是明天了。
  「──你知道得真多。」
  「這儀式很有名啊。」
  和麻一臉厭惡地說道:
  「因為這些傢伙不但對外隱瞞使用活祭品的事實,而且還相當引以為傲呢。」
  「哦──可是,那個儀式和妖精部落的秘寶被偷有什麼關連呢?」
  「當然有囉。儀式對於石蕗來說是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在即將舉行儀式的前夕,照理說不可能有閒工夫去做其他事情吧──雖然不知道他們想怎麼使用秘寶。」
  「千……千萬不能這麼做啊──」
  制止了正要大叫的緹亞娜,和麻再次進行偵察。這次則是包括了影像。
  《動作快,要不擇手段,我以首座代理人的名義,允許你們一切的所作所為。》
  宅邸的某個房間裡,一名女子正在向男子們下達命令,和麻鎖定了那名女子。
  「好黑」──這就是女子給人的第一印象。
  她的頭髮長得離譜。比黑暗還要漆黑,光滑直順的頭髮就像瀑布一樣,垂落到膝蓋附近。身上所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套裝。緊身長裙彷彿將整個腿部都包住了,不過大腿直到髖關節的部分則從左側的高叉中露了出來。
  年紀大約二十多歲,是個難得一見的美女,但正因為太過於妖豔,看上去反倒不像是人類。
  遠遠地看可說是賞心悅目,然而卻讓人一點也不想接近她──就是這一型的女人。
  儘管她的年紀在現場的所有人當中似乎是最小的,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敢顯露出怠慢的態度來。他們個個都滿頭大汗努力地在討好這名女子。
  《要是再來不及的話,就必須把真由美叫回來了。》
  《──!》
  聽見女子這番理所當然的發言,男子們嚇了一大跳。
  《紅羽小姐,這麼做是違背了首座的意思啊──》
  《住嘴!》
  名叫紅羽的女子以不由分說的氣勢抬起頭來。
  《爸爸他正臥病在床,現在統領石蕗的人是我。有什麼意見嗎?》
  《在……在下不敢……》
  和麻對著被嚇得汗流浹背的男子諷剌地笑了笑,逕自吹起了口哨來。
  「好可怕的女人。」
  不過,他的表情卻立刻僵住了,因為紅羽這時忽然望向了天花板。
  「──啊?喂喂,難不成──」
  銳利的目光穿透天花板,直直鎖定了自己。雖然很清楚這一點,但難以置信的事實還是讓他的思考暫時停止,這樣的反應也造成了致命的空檔。
  《什麼人!》
  在對方叱喝的同時,和麻的身體被急速拉往地面。
  「等……等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並不是風消失了,而是出現了一股比風所產生的飄揚力,還要龐大的力量,正在不斷地將和麻往下拉扯。
  (到底是怎麼搞的?她為什麼會發現我?難道是把空氣中的塵埃當成了自己的耳目嗎!?)
  就在和麻不知所措的時候,紅羽迅速向男子們下達指示:
  《上空有入侵者。我把他拉下來,你們準備好迎擊!》
  《是……遵命!》
  男子們紛紛聽話地點頭。儘管不知道狀況為何,不過他們似乎相當信任紅羽的力量。一群人的目光專心盯著天花板,集中力量準備對從天而降的入侵者發出迎頭痛擊。
  (狀況似乎有點不妙呢?)
  持續往下墜落的和麻如此嘀咕著。這豈止是有點不妙,簡直就是大禍臨頭了。由於根本不知道是何種力量拖住自己,因此就連抵抗的辦法也沒有。
  他試著利用風來減緩墜落的速度,不過幾乎沒有任何效果。就好像自己的體重忽然增加了十倍,不,是好幾百倍一樣──
  (──原來如此!)
  和麻向下發出了風刃。靠著風刃將肉眼無法見到的力場砍斷之後,反作用力同時讓墜落的速度減緩下來。然而已經太遲了──
  轟隆!
  和麻撞破屋頂和天花板,整個人掉進了石蕗家的宅邸。雖然實際衝撞建築物的是風,不過他本人也不太好受。
  「可別看扁人了!」
  好不容易平穩著地後,和麻立刻用風抵銷了地術師們從四面八方發動的攻擊。接著他想要再進一步追擊,將在場的所有人統統殺死。
  「嗚哇!」
  但是,此時恰好從頭頂上墜落下來的緹亞娜卻打亂了攻擊的時機。
  和麻一言不發地抓起趴在自己頭頂上的妖精,用力將她丟在地上。
  「啊嗚嗚〜」
  「真是的──」
  和麻一臉不耐地看著在地上呻吟的妖精,然後向四周望去。必殺的一擊被對方輕鬆化解,地術師們都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但不光是如此而已。
  「妖……妖精──?」
  男子們的目光全部集中在緹亞娜的身上。那眼神並不是懷疑「這裡怎麼會有妖精」,而是充滿了震撼和驚愕──明顯就是作賊心虛的表情。
  見到這幅光景,和麻得意地揚起了嘴唇。他踹起掉落在地板上的緹亞娜後一把抓住,同時拉開嗓子大聲說道:
  「踐踏妖精部落的罪人們啊!你們的罪孽是萬萬不可饒恕的!我們的秘寶絕對不會讓你們使用在邪惡的儀式上。給我牢牢記住了,明天晚上便是你們一族滅亡的時刻!」
  大肆吹噓一番之後,他隨即從天花板上的破洞逃了出去。在那些呆若木雞的地術師們回過神來之前,和麻已經消失在樹海的另一端了。

  「──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在與石蕗的宅邸保持足夠的安全距離後,和麻找了一根看起來挺舒適的樹枝坐了下來。見到緹亞娜滿臉疑惑的樣子,他笑著回答:
  「我只是要確認一下,再順便嚇嚇他們而已。沒什麼特別的意義。」
  對於妖精的存在以及和麻的那番話,他們明顯露出了驚慌之色。由此可以證明,偷走妖精秘寶的人正是石蕗一族。
  「哦──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
  「等待。」
  和麻簡潔地回答。
  「只有這樣?」
  「照他們剛才的話看來,似乎已經掌握了秘寶的去向。既然有他們代勞,我就沒有必要親自出馬吧?」
  自己按兵不動,伺機竊取對方的成果──這聽起來實在是一種敷衍自己的方法,不過緹亞娜卻很聰明地保持沉默,看來她似乎還有那麼一點點學習的能力。
  「呵呵呵──」
  和麻不知道在想什麼,口中發出了十分愉快的奸笑聲。
  「只要掌握住秘寶出現的現場,之後就等著大開殺戒了。這正是所謂的『正義站在我們這一方』啊。麻煩你們一下,可千萬別讓我打得太輕鬆啊?呵呵呵──」
  正如剛才所說的一樣,和麻似乎打算將石蕗一族殺個精光。聽見隱約帶著一股血腥味的可怕笑聲,緹亞娜打從心底感到了畏懼。
  (為什麼──為什麼──)
  她拚命塞住耳朵,向風之精靈王傾訴有生以來第一次的抱怨。
  (為什麼要選這種人當契約者呢!這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
  妖精發自內心的沉痛吶喊是否能夠傳達給風之精靈王呢──這只有精靈王自己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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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必須保護的人

  1

  「…………………………」
  電車中,煉整個人完全僵住不動。此時如果將他推倒的話,恐怕會保持坐著的姿勢直接倒在地板上吧。
  這一切都是坐在他左側的少女所造成的。
  是亞由美。
  她將自己的身子盡可能地緊緊依偎在煉的左手臂上。
  由於那十多歲尚未成熟的年輕身體上穿著外套的緣故,使得觸感並沒有那麼真實,但這樣的狀況根本就叫人無法冷靜。
  與放下心來將整個身體託付給對方的亞由美相比,煉的腦袋打從十分鐘前便處於凍結狀態。
  ──這是大約幾十分鐘前的事情。
  兩人在東京車站的月台上等待電車的時候,見到因颳來的冷風而渾身發抖的煉,亞由美不放心地問道:
  「會冷嗎?」
  「不,我不要緊。」
  煉露出微笑試圖讓亞由美安心,不過在下一刻,他的笑容瞬間凍結了。
  「亞……亞由美?」
  「這樣子很暖和吧?」
  或許是覺得穿了對方的外套很過意不去,於是亞由美便緊緊抓住了煉的手臂,似乎打算分享自己的體溫。
  「不……不行啊,這種事──」
  煉正想要掙脫對方的手,但亞由美的目光卻深深刺進了他的腦袋中。
  「──你不喜歡嗎?」
  「咦?啊,不是這樣的……」
  煉頓時變得結結巴巴起來。他感到非常難為情,而且心裡覺得男女生做這種事情是很不好的,不過見到用悲傷的眼神抬頭望著自己的少女之後,他連搖頭都做不到了。
  (怎……怎麼辦……)
  從左臂上傳來的溫暖觸感,讓煉完全失去了平時的冷靜。在這之後,他根本就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坐上電車的。

  「對不起。」
  「──咦?」
  聽見對方突然道歉,煉的意識終於恢復了正常。他轉過頭去,亞由美那充滿罪惡感的表情立刻映入了眼簾。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因為我做了奇怪的要求。」
  煉笑著回答:
  「這點小事不算什麼啦。」
  事實上,她的要求非常簡單。所需的只有交通費和少許的時間──只要這樣便十分足夠了。
  「請帶我到海邊。」
  這就是亞由美在公園裡脫口而出的唯一一項要求。當然,煉也沒有拒絕,在稍微思考過其中的內容後,他只問了一句:
  「妳想去港口那種地方呢?還是沙灘?」
  亞由美毫不猶豫地選了後者,因此,煉帶著亞由美坐上了東海道線,一路往茅崎前進。
  煉並不曉得那裡是不是距離最近的海水浴場。然而,他能夠想到的地方也只有那裡而已了。
  由於家裡的職業特殊,這名少年與家族旅行完全無緣,也幾乎沒有在海裡游泳的經驗。對於去年夏天強拉自己去海水浴場玩的少女,煉抱著誠摯的感謝。
  望著窗外流動的景色,亞由美喃喃說道:
  「在最後,我想親眼去看看美麗的事物。」
  「最後──?」
  「達成這個心願後,我就會回到石蕗家。」
  「不行!」
  煉立刻叫了出來。
  「不行啊!那些傢伙根本不把妳當作人看。他們只不過將妳視為道具而已,就算回到那種人的身邊,妳也絕對不會幸福的,如果沒地方去的話就到我家來吧。我們神凪一族必定會──」
  「煉,我問你。」
  亞由美輕輕打斷了拚命想說服自己的煉。
  「你知道石蕗的『大祭』嗎?」
  「大祭──就是那個鎮壓富士山爆發的儀式嗎?關於這件事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據說術師一定要犧牲……」
  說到這裡,煉用愕然的眼神望向亞由美。
  「難……難道說……」
  在睜大的眼眸中,映照出亞由美無比靜謐的笑容。
  這怎麼可能?
  煉努力否定了這樣的想像。不會有這種事情的,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這種事──
  「關於我的名字──因為我沒有戶籍,所以其實應該是沒有名字的。」
  不……
  我不想聽。
  但是──身體卻動不了,就連摀住耳朵也做不到。
  像湖水一般平靜的聲音。
  「我姓石雜,在血緣上應該算得上是直系哦。」
  我不想聽。
  「儀式的時間是在明天晚上。在那之前,我非得回去不可,因為我──我是儀式的祭主。」
  我是儀式的祭主──
  一連串毫無意義的音波振動了耳膜,並且在腦中逐漸化為可以理解的「語言」。
  我是儀式的祭主──
  煉的全身一口氣變得慘白。

  山祇大祭──它的起源可以追溯到距今三百年前。
  一七〇七年,寶永大爆發──那便是富士山最後一次,也是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爆發紀錄。據說猛烈的爆發足足持續了十五天,噴發出的火山灰甚至遠及江戶的大街上。
  那是關東,以至於全日本的存亡危機。富士山在歷經無數次的爆發後,依舊沒有任何平息的跡象。而那狂暴凶猛的「氣」,最後終於以一頭魔獸的面貌實體化了。
  富士的「氣」的化身──那無疑就是出現在這個國家當中最強最大的魔性。若是要尋找可以與之匹敵的東西,就只有像八岐大蛇那樣,只能用神的力量才可打倒的神話級怪物了。
  魔獸的咆哮聲導致了爆發,踩踏地面的腳引發了地震。牠將可以接觸到的東西全部一掃而空,極盡暴虐之能事。
  而封印這頭魔獸的,就是當時還默默無名的石蕗一族。
  據說統領一族的年幼少女在連續七天七夜不斷向大地精靈王祈求之後,終於獲得了精靈王的祝福。靠著這股祝福,少女成功封印了魔獸。
  就這樣,富士山平息了,日本也恢復了和平的日子,真是可喜可賀。
  ──然而,這個故事還有後續。
  首先,這名少女無法承受精靈王過於龐大的力量,在封印的同時也一起喪命了。
  接著,就算施以如此強大的封印,也無法將魔獸永遠封印住。既然牠是活火山富士山的化身,那麼這也可以說是必然的結果。
  大約三十年──這就是封印的期限。為了持續封印住不斷想掙脫封印大肆破壞的魔獸,石蕗一族必須定期舉行儀式,藉此來鎮壓住富士山的「氣」才行。
  寄宿在血脈之中的精靈王祝福──擁有這股最強力量的未婚女子將被挑選為儀式的祭主。至今為止,號稱「大祭」的這個封印儀式已經舉行過了八次。
  然後──死者也同樣是八個人。致死率事實上是百分之百,這就是儀式的施術者(祭主)被稱為「活祭品」的由來了。
  在沒有其他替代方法的情況下,儀式即將要迎接第九次的到來。將一出生就注定死亡,名為亞由美的少女當作犠牲的羔羊──

  不知道究竟愣住了多久,當煉回過神來的時候,亞由美依然帶著平靜的笑容注視著他。
  煉低下頭去,不敢正視那令自己心痛的笑容。他呻吟道:
  「為什麼……」
  「煉?」
  「為什麼妳要這麼做……」
  盯著煉的表情好一陣子後,亞由美回答道:
  「因為每個人都有必須去完成的事情。」
  「那種事,就算不用妳親自去──」
  亞由美將食指輕輕貼在煉正要大叫的唇上。面對不自覺閉上嘴巴的煉,她溫柔地告誡著:
  「不可以這麼說哦。要是說了髒話,連內心也會變得骯髒的。」
  「……對不起……」
  亞由美搖了搖頭。
  「沒關係。我真的有點高興,因為從來就沒有人這麼關心過我。」
  從生下來的那一瞬間,亞由美就注定要成為活祭品,不但沒有被列入一族的名單之中,甚至完全不被當作一個人看待。
  沒有戶籍,只被視為儀式道具的亞由美,至今從來沒有一個人為她的生命感到惋惜。
  煉不死心地提醒她。
  「即使如此,妳還是要做嗎?為了那些把妳當作道具的傢伙?」
  「不是的。」
  亞由美斷然搖頭。
  「跟石蕗一族的想法沒有任何關係,因為是非做不可的事情,所以我才會去做,富士山如果爆發的話,大家都會很困擾吧?」
  「這個──話是這麼說沒錯……」
  「只要能夠鎮壓住爆發,我的性命、我的死就不是白白犠牲的。就算實體的我死去了,我的祈禱依舊會與山融為一體,時時刻刻守護著這個國家,你不覺得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嗎?」
  「……………………」
  似乎有哪裡不對勁,煉感覺其中有著某種致命的錯誤。
  ──別用自我犠牲這句話來美化死亡──
  從前和麻對自己所說過的話,這時候忽然在腦海中甦醒,亞由美不正是犯下了和當時的自己一樣的錯誤嗎──?
  可是,煉卻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說服少女,他只能夠想到兩個不讓亞由美犧牲的方法。
  不管富士山的爆發──
  或是準備一個代替亞由美的活祭品。
  無論哪個方法她都不可能會接受,與其犠牲他人,不如犧牲自己──像亞由美這樣的少女必定是抱持著這種想法。
  「所以,我不怕死,因為我從一開始就是為此而生的。可是,我希望在死去之前可以留下一個回憶,一個我親身體驗的,真正的回憶。」
  平靜接受一切事實的眼眸中,帶著些微的渴望。
  (真正的回憶──?)
  既然是人生中的最後一個願望,理所當然會表現出強烈的執著心,但這種說法卻很奇怪。
  回憶怎麼會有真假之分呢?面對困惑的煉,亞由美又投下了爆炸性的發言。
  「我沒有自己的記憶。」
  「────咦?」
  「並不是喪失記憶哦,不是『想不起來』,而是『完全沒有』記憶。」
  「…………」
  煉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整個人呆呆望著亞由美。
  「若是這樣的話,我應該不能夠說話,甚至也無法活動身體吧。可是,雖然多少有點不懂世故,我還是可以像現在這樣與其他人進行溝通,你覺得這是為什麼呢?」
  「妳很努力地學習──?應該不是。」
  抱著一絲期待,煉說出了連自己都不會相信的事。然而不出所料,亞由美隨即搖頭否定。
  「這是因為,我的腦袋裡植入了別人的記憶,雖然我太不清楚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彷彿事不關己一般,亞由美平靜地訴說著自己的境遇。
  煉似乎終於了解到,亞由美為何會將自己的生命看得那麼不重要。
  因為對亞由美來說,她沒有任何值得去執著的事物。
  每天過著不被當作人看,只能以道具的身分存在於世上的日子,還有一個被植入的假記憶。
  還未開始,亞由美的人生就已經結束了,沒有餘力去懷抱希望,也沒有那只會帶來絕望的執著,亞由美只是靜靜地接受著這一切。
  「所以,就算只有一次也好,我希望親眼去看看這個世界,我想要一個真正的回憶。」
  就像在傾訴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想一樣,亞由美望著遠方喃喃說道。任何人都當作是理所當然的權利,不,甚至連權利都不認為就盡情享受的日常生活,在她眼中卻透露出對此無法實現的日常生活所感到的無限憧憬與羨慕。
  「當我第一次離開房子,看見天空的時候,真的嚇了一大跳。沒有窗戶阻隔的天空,原來是這麼遼闊──富士山原來有這麼大……」
  「亞由美……」
  「無論是天空、星星或是月亮,都比『記憶中』的還要來得漂亮。我想,大海也一定非常漂亮吧。」
  ──我想親眼去看看美麗的事物──
  亞由美究竟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說出這番話來的呢?這番聽來像是作夢的少女用來逃避現實的說詞,在了解一切的真相之後卻變得如此沉重。
  (──不行。)
  抱著堅定的決心,煉在心中自言自語著。
  這種事情絕不能發生,絕對不能夠容許。
  「亞由美!」
  「什……什麼事──?」
  在不成熟的正義感驅使之下,煉堅定地立下誓言。
  「我會保護亞由美的。」
  「──煉?」
  「所以請不要放棄,千萬不要再說『就算死掉也無所謂』這種話了。我一定會保護妳的。」
  「煉……」
  亞由美露出了一副困惑的表情,看著立下堅決誓言的少年。歡喜和悲傷,以及像母親看護幼子般的慈愛之情在眼眸中不斷相互交錯著。
  不理會這樣的目光,煉繼續說道:
  「我相信一定會有不必讓亞由美犧牲的方法。只要是我能辦到的事情,我都願意去做,雖然我的力量或許很微薄,不過如果是哥哥的話──」
  「哥哥?」
  「──咦?」
  被亞由美無意中這麼一問,煉再次確認一遍自己脫口而出的話。
  「啊────────」
  走投無路的眼神中閃耀出希望的光輝。
  「對了,就是哥哥!如果是哥哥的話,一定會幫助妳的!」
  煉斬釘截鐵地說著。語氣中沒有一絲的不安,而是帶著絕對的信賴。微微睜大了眼睛後,亞由美露出微笑,注視著彷彿事情已經解決一般欣喜不已的少年。
  「你哥哥真的那麼厲害嗎?」
  「嗯」
  煉毫不猶豫地回答:
  「哥哥他比任何人都還要厲害,沒有辦不到的事情。妳可以放心了!」
  「……是嗎……」
  「千萬不要把這當成最後的回憶,再去多做一些事情,多看看其他東西吧。那個……我……」
  煉紅著臉夾,鼓起勇氣邀請少女。
  「我──會帶妳到任何地方的。」
  「……………………」
  聽見煉的邀約,亞由美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似乎快要哭出來,但悲痛的表情隨即消失,她帶著平靜且些許憂傷的微笑回答道:
  「說得也是……如果真能夠實現的話就好了……」

  2

  「哥哥到底跑哪去了呢……」
  在茅崎車站的月台下車後,煉一路前往海邊,同時嘴裡不斷嘀咕著。
  他無法與和麻取得聯絡。煉剛才從車站裡的公共電話打到和麻的手機上,不過只有聽見毫無感情的語音信箱留言提示聲。
  由於自己的手機壞掉了,也沒有辦法等待和麻與自己聯絡,於是留下了「我還會再打來」這句留言之後,煉掛斷了電話。
  「真是傷腦筋。」
  當他正在發牢騷的時候,原本抓住自己右臂的亞由美突然抱得更緊了。煉急忙露出開朗的笑容讓對方安心。
  「啊,不用擔心。馬上就會聯絡到他的。」
  「──嗯。」
  亞由美微微點頭。
  就這樣,話題暫時中斷。兩人默默走在通往海岸的道路上。
  「啊……」
  一種近似噪音的沙沙聲振動了耳膜。亞由美豎起耳朵傾聽,「波濤聲」這個字眼頓時在腦中浮現。
  「海浪的……聲音……?」
  「嗯,就快要到了。」
  煉點點頭,然後闊步跟上不自覺加快腳步的亞由美。
  於是──
  「啊──!」
  見到映入眼簾的壯觀景色,亞由美發出了歡喜的聲音。煉也望著同一個方向。
  是海。
  是一望無際的大海。一片蔚藍的海面上反射出閃亮的陽光──但此光景當然完全不存在。
  冬天的海岸既寒冷又空虛。夏天海岸所充滿的熱情與活力根本就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彷彿拒絕兩人般的冰冷距離感。
  注視著和夜色一樣漆黑無比的海面,亞由美喃喃說著:
  「這就是……大海……?」
  察覺到語氣中似乎有種掩不住的失望,煉頓時焦急起來。
  (怎……怎麼辦……)
  現在想想,這個問題早就該發現才對。見到冬天的海岸──而且是黑夜,對於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來說實在是高興不起來。
  重點在於周遭太暗了,然而,距離日出的時間似乎還要等上足足七、八個小時才行。
  (只要有光的話…………光──?)
  這個在腦中一閃而過的方法,卻被他本能產生的自制心所壓抑住。他們一族是嚴禁做出這種行為的,可是,即便如此──
  (…………做了再說吧!)
  猶豫了三秒後,煉決定將自己的良知擺在一邊。謹慎地環視四周尋找其他人的形跡。
  乍看之下,目前並沒有其他的人在場。
  他召喚出火之精靈,然後簡短地告知。
  「要去囉。」
  「──咦?什麼?」
  就在亞由美的口中發出最後一個疑問之前──
  ──天空炸開了。
  「呀啊!?」
  金黃色的光芒蓋過了黑暗。遍布整個天空的光輝將世界染成了金色,讓漆黑的海面也發出了耀眼的亮光。
  「這……這是……煉做的?」
  面對用驚訝眼神來回看著天空和自己的亞由美,煉有點害羞,同時又頗為自豪地說道:
  「雖然和夏天的海邊不太一樣,不過應該比黑漆漆的大海好多了吧。怎麼樣?妳喜歡嗎?」
  「煉──」
  顫聲呼喚著煉的名字,亞由美整個人撲上前去抱住了他。
  「好棒!好漂亮!我第一次見到這麼漂亮的景物!」
  「是……是嗎──那太好了。」
  儘管對於亞由美如此大膽的舉動而感到不知所措,煉還是忍不住高興了起來。能夠讓亞由美展露出像盛開花朵般的笑容,這件事令他感受到一種無法言喻的驕傲。
  在金黃色的光輝下,兩人彼此投以純真的笑容,肩並著肩仰望著天空。
  那就像是一道金色的極光──配合著火之精靈們的舞動,覆蓋整個天空的光罩呈現出如萬花筒一般的變化。
  「好漂亮……可是,這樣會不會引起騷動呢?」
  煉一言不發地聳聳肩膀。
  連想都不用想,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事情了。這裡不是南方的孤島,而是從JR的車站可以步行抵達的開放式海水浴場。
  儘管有防風林與柵欄遮擋住視野,但街道就在距離不到十公尺的地方,住家也非常靠近。過不了多久,應該就會有大批的人前來看熱鬧了吧。明天的報紙上也一定會刊出這樣的報導。
  可是,煉卻完全不在乎這種事情。讓亞由美開心──對於現在的煉來說,這就是一切了。
  面對用濕潤的眼眸望著天空的亞由羡,煉細心地問道:
  「還要再多看一下嗎?假如有人來打擾的話,我會把他們統統都趕走的。」
  「…………不,這樣就夠了。」

  考慮了一下子後,亞由美緩緩地搖頭。
  「已經很夠了──我絕對不會忘記這一切的。」
  「──是嗎。」
  煉輕輕點頭,然後向火之精靈發出呼喚。精靈們迅速回應了炎術師的意志,讓躍動的火光逐漸聚集成束,最後──
  「哇……」
  原本在天空中閃耀的光芒,頓時化為水滴往地面落下。
  金黃色的水滴像雪花一樣隨風飄揚,翩翩而落。不帶一絲熱量的純粹光球在接觸沙灘和海面的瞬間,便如夢似幻地消失了。
  「啊──」
  亞由美用雙手接住了最後一顆水滴。那和其他的水滴一樣,在接觸的瞬間便消失無蹤,但她卻輕輕握住了手,然後放在胸前。
  彷彿要將手心裡某樣無可取代的事物,深藏在內心之中一般。
  結束整個表演之後,煉裝模作樣地行了一個禮。
  「還喜歡嗎?」
  「嗯──嗯……」
  亞由美眼中帶著淚水,不斷地點著頭。
  「我……能活著真好。能夠遇見煉……還有看見這麼美麗的東西……我……我……真的……」
  她終於忍不住流下了眼淚,有生以來第一次流下的歡喜之淚。
  為了拭去少女的淚水,煉將拿著手帕的手伸向了亞由美的臉龐。在月光的照耀之下,兩人的影子緩緩重疊在一起。
  然而──此瞬間卻是兩人最後一刻的蜜月。一道極為強烈的燈光照出他們彼此靠近的模樣。
  「──!?」
  兩人伸手擋住燈光,轉過頭去,耳邊同時傳來了高傲的諷刺聲音。
  「是嗎!真是太好了!這樣妳就沒有任何遺憾了吧?」
  在茫然地互相注視依偎的兩人面前,背對著燈光的女子笑了。

  3

  (是石蕗的追兵──!)
  煉立刻辨別出人影的真正身分。應該說,在煉的認知當中,會追趕兩人的只有石蕗一族。
  拉住整個人彷彿夢遊般想往前踏出腳步的亞由美,煉打探著對方的下一步動作。
  女子站在高處看著兩人好一陣子後,便踩著悠然的步伐開始走下通往海灘的樓梯。一名像隨從的男子則是跟在後方數步的距離。
  儘管由於逆光的緣故,煉只能看見對方的輪廓,但那毫無疑問是一名充滿傲慢感覺的女性。俯瞰兩人的目光就像在看待野狗一般。
  女子在相隔大約五步的距離停下,與兩人面對著面。
  在這麼近的距離之下,就連長相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煉瞇起眼睛觀察著女子──幾秒鐘之後,他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咦──!?」
  女子比想像中還要年輕。大約是十幾歲,尚未成年的樣子。
  不過,讓煉感到吃驚的並不是這一點。
  ──太相似了。
  煉交互打量亞由美和女子兩人,心中這麼想著。不,應該不能稱為相似,因為除了年齡之外,兩人的長相就像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年紀不同的雙胞胎──這個矛盾的解釋在煉的腦中一閃而過。
  「真由美……小姐……」
  亞由美用畏懼的眼神看著女子喃喃說道,煉不禁出聲詢問:
  「姊姊?」
  (這麼說來,這個人也是──)
  煉急忙打消剎那間在腦海中浮現的想法,因為亞由美絕對不會希望自己這麼做的。
  ──要是說了髒話,連內心也會變得骯髒的──
  (真是的。要注意一點才行。)
  他對腦中響起的這番話點點頭,然後輕輕握住亞由美的手。表情因恐懼而僵硬的亞由美也露出了堅強的微笑。
  「姊姊?」
  另一方面,站在幸福的兩人旁邊,女子──真由美顯得極度不高興。
  「你說我是她的姊姊?」
  她用面對殺父仇人般的眼神瞪著煉,咬牙切齒地擠出了聲音。端莊秀麗的容貌頓時變成了一副夜叉的面孔。
  「開什麼玩笑!!」
  聽見真由美的怒吼,亞由美嚇得縮起身子。帶著極為輕視的目光看著畏縮的少女之後,真由美也對煉投以同樣的眼神。
  「不明就裡地帶走亞由美也好,剛才那些可笑的雜耍也罷,這一切我還可以當作您年紀還小不懂事。可是沒想到居然說──我和『那東西』是姊妹?我還是第一次受到這樣的侮辱。」
  看來,似乎就連自家人也不把亞由美當作人來看待。壓抑著襲上心頭的憤怒,煉查探了周遭的狀況。
  他雖然又再次因亞由美被稱為「那東西」而感到相當不快,但真由美的這番話卻暗示著,一股危險無比的危機正逐漸朝兩人逼近當中。
  ──沒有人來。
  真由美口中所說的那些「可笑的雜耍」已經結束了,不過如此異常的現象卻沒有吸引任何一個人過來。
  換做是平常的話,這時的海邊大概早就擠滿了人群,就連警察和消防隊也不會置之不理吧。然而這些人都沒有出現。
  這一帶或許已經被石蕗的手下封鎖了。
  (逃得了嗎──?)
  煉絲毫沒有將亞由美交出去的打算,不斷思索著逃走的可能性。他完全忘記,身邊的亞由美早已準備好接受自已的命運了。
  「您在提防些什麼呢?神凪的少爺。」
  看穿了煉的決心,真由美嫣然一笑。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您再也不用做些什麼了。」
  儘管使用的是敬語,語氣中還是充滿了蔑視。她將目光移到了亞由美身上。
  「────」
  連一句話也不說,真由美隨意地招招手,就像在呼叫自己所養的狗走到面前來一樣。亞由美順從地踏出腳步。
  「亞由美──」
  「足夠了。」
  亞由美用簡短且不帶一絲迷惘的聲音打斷了煉所說的話。
  「已經足夠了。這段時間很謝謝你──我覺得很快樂。」
  「亞由美──」
  彷彿要甩開那隻向自己伸出的手,亞由美轉過身去背對著煉,之後便沒有再回過頭來了。
  站在真由美面前,亞由美的身體就像石化了般變得僵硬,目光在真由美的腳邊遊移不定。忽然間,真由美伸出手指放在亞由美的下巴上,然後將低垂的臉龐抬了起來。她用凌厲的眼神看著膽怯的少女,帶著笑意說道:
  「要逃的話,至少應該逃到大海的另一邊吧。在這麼近的地方和妳勾引來的男人幽會──妳把我們都當成傻瓜嗎?」
  操控大地精靈的地術師,只要有接鄰的土地就可以進行長距離的探索,如果對象是自己的熟人,那就更不用說了。
  若要逃避地術師的搜索,第一要務就是要逃到海上或天空中──總之要遠離地面。
  「我……我沒有……」
  面對顫聲辯解的亞由美,真由美以一種彷彿見到獵物的肉食動物眼神盯著她,然後放開了抓著下巴的手。
  接下來──將那隻手反手揮了出去
  「──!」
  那並不是一記巴掌那麼簡單,而是在擊中的瞬間固定住手腕,連骨頭都打出聲音來的一擊。
  一瞬間,亞由美的腳離開了地面,脫力的身體從頭部陷入了沙灘之中。她似乎完全昏了過去,臉的一半埋進了沙子當中,整個人一動也不動。
  「妳……」
  煉因為對方突如其來的舉動而一時不知所措憤怒大叫:
  「妳在做什麼!?」
  但是,真由美根本沒有看煉一眼。就像她剛才說的「已經沒有你出場的餘地」一樣,完全無視於他的存在。
  取而代之的,則是跟在真由美背後的男子開始展開行動。他用無懈可擊的動作前進,在亞由美的面前蹲了下來。
  這絕對不是想幫她治療。男子一把抓住亞由美的頭髮,像拔蘿蔔般粗魯地將臉抬了起來。
  「……嗚……」
  「妳幹什麼!」
  冷冷看著無力掙扎的亞由美,男子用不帶感情的口吻說道:
  「妳以為自己有資格躺在小姐的面前嗎?」
  「勇……士……先生……」
  「閉嘴!」
  男子──勇士突然激動起來。
  「別用那副臉、那張嘴巴叫我的名字!骯髒的東西!!」
  他將抓住頭髮的手再度往上提,讓亞由美採取跪膝的姿勢。然後──這次改從正面將她的臉砸進了沙灘中。
  強迫亞由美做出跪地磕頭的姿勢,勇士叫道:
  「來,快給我大聲地賠罪!直到妳的聲音完全沙啞,叫破喉嚨為止!!妳這傢伙可知道自己為小姐帶來了多麼大的危機嗎?萬一到時候來不及的話,妳怎麼擔當得起啊!難道妳打算讓小姐代替妳自己去當活祭品嗎!?妳這個一無是處的人偶!!」
  這已經是極限了。
  煉很驚訝自己居然能夠忍耐到這種地步。
  哥哥他也一定會誇獎我吧。還是──會對我破口大罵,告訴我現在不是忍耐的時候呢?
  他靜靜地伸出了右手,用食指指著勇士一人,然後毫不猶豫地釋放出力量。
  聚集的細長熱光擦過勇士的臉頰,擊中了混凝土製成的牆壁。變得赤熱的混凝土頓時溶解,沿著牆壁滴落下來。
  「……這是什麼意思。」
  勇士用壓抑的聲音質問。但是煉就像剛才的真由美一樣,完全無視於對方的發言。
  他並不是故意在挑釁,只是純粹因為他的視野中只有她一個人,就這樣而已。
  「煉……?」
  聽見勉強撐起身子的少女發出虛弱的聲音,煉不忍地別過頭去。
  「果然還是不行。」
  無法壓抑。
  無法忍耐。
  再也受不了了。
  「現在的我,還是不知道誰對誰錯。可是如果要我把妳交給這樣的人,我絕對做不到。」
  這是對錯之外的問題。
  感情否定了這個選擇。
  「退下!」
  聽見尖銳的警告聲,亞由美反射性地踏向地面,與勇土之間拉開些微的距離。煉趁著這個空檔,將產生在空中的火球擊飛出去。
  「──唔!」
  彷彿被爆風吹走一般,勇士和真由美往後跳去。距離拉得更開了,這樣的距離足夠讓煉挺身擋在兩名「敵人」與亞由美之間。
  「哼──結果還是要動手嗎?」
  看著阻擋在亞由美面前的煉,勇士得意地笑了。
  「也好,跟預料中一樣。」
  「我來掩護吧?」
  「不需要。」
  鄭重婉拒了真由美的提議後,勇士好整以暇地向前邁進了一步,以從容不迫的態度看著採取戰鬥姿勢的煉。
  「這世界上──」
  勇士沒有擺出架勢,只是站在原地不動而已。他毫不客氣地開始說道:
  「這世界上相信炎術師是最強的笨蛋似乎還不少,你也是其中之一嗎?」
  「──?」
  煉感到困惑,猜不透勇士的意圖是什麼,這並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炎術師是最強的這件事,原本便是無可置喙的「事實」。
  這當然不是代表,炎術師就從來沒有敗在其他術師的手下。只不過,那是個人的力量,也就是才能上的差距可以顛覆法術的有利或不利點而已。
  就法術的系統來說,什麼是最強大的──這項答案只有一個。沒有議論的空間,沒有反駁的餘地,事實是不可動搖的。
  但勇士卻正面否定了這個事實。
  「真是愚蠢極了,你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戰鬥?什麼才是最強的攻擊力?你以為殺一個人需要靠那種法術嗎?」
  「什麼──」
  抱著必勝的信心,勇士向困惑不已的煉提出了問題:
  「你以為你的腳放在哪裡呢?」
  煉下意識望著自己的腳邊,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只是普通的沙子,也看不出裝設了陷阱的樣子。用力踩踏的腳上毫無異樣感,只有沙子柔軟的觸感──
  (────沙子?)
  「──!!」
  腳底下似乎有東西在蠕動的感覺。反射性地往後跳去的煉,表情因驚訝和恐懼而變得僵硬,因為沙子形成的沙槍從地底,而且是從自己的腳底正下方刺了上來。
  要是動作再慢一點的話,雙腳或許就會被沙槍釘住了吧。
  儘管躲開了第一擊,煉還是沒時間鬆懈,彷彿在等待煉一般,降落地上生出了好幾根沙槍。
  「唔──」
  他往正下方施放火焰,燒光無數的沙槍。在赤熱沙地上著地的同時,煉順勢在地面翻滾。在不停翻滾的煉後方,沙槍接二連三地從沙地中刺出,在躲避這些攻擊的同時,煉不斷咒罵自己的天真。
  (可惡!地術師──原來是這麼回事!)
  藏匿在沙地中的沙槍並不是事先準備好的。是勇士將沙子硬化,改變形狀後製作出了一根根銳利的沙槍。
  地術師擁有大地精靈的力量。沙子、土壤、石頭──凡屬於大地的所有物質,對他們來說就等於雙手的延長。
  根本用不著特地去準備陷阱,因為戰場本身就是地術師的武器,保障了他們的絕對優勢。
  (怎麼辦──?)
  好不容易找到了空檔,煉以蛇行的方式躲避著從地底發動的攻擊,並一邊試圖尋找突破點。總之只要持續站在地面,就沒有辦法扭轉煉的劣勢。單方面承受猛烈的攻擊,卻完全找不到反擊的機會,這樣下去遲早會遭受到致命的一擊。
  話雖如此,煉根本不知道除了地面之外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落腳,如果是風術師的話便可以飄在空中,水術師的話或許可以站在水面上吧。
  然而撇開重悟和嚴馬兩人不談,身為炎術師的煉並沒有站在火焰上的技能,只要地心引力存在,腳就不得不放在地面上。
  (該怎麼做才好──)
  他環視四周,尋找扭轉局勢的方法。像沙灘這樣的戰場是最糟糕的,混凝土和柏油路面大概也是一樣吧。最後就只剩下──
  (海裡──?)
  這個選項不用想,因為對於身為炎術師的煉來說,水是他的天敵。挑在這個時候削弱自己的力量實在沒有什麼意義。
  勇士向一味防守的煉投以嘲弄的取笑。
  「怎麼啦!只顧著逃命嗎?你要逃到哪裡都無所諝,不過要是跑得太遠的話,我就帶著亞由美回去了哦!」
  「唔!」
  發現到不只是勇士,自己也和亞由美拉開了一段距離,煉頓時咬牙切齒起來。這樣下去的話,亞由美真的會被帶走的。
  「該怎麼辦才好?怎麼做──」
  問題就在於無法防禦腳底下的攻擊。就算將火焰覆蓋在自己的周圍,腳底依然完全沒有防備。與地術師進行戰鬥,這一點是最致命的漏洞。
  必須有個落腳處。既能夠擺脫勇士的控制,又不屬於「地」的物質。
  不能在天上飛,水也不用考慮,附近沒有樹木,火焰上無法站立,火焰上──
  (──咦?)
  忽然間,煉回想起曾經在電視上看過的火山爆發場面。從火山口猛烈噴出的那樣東西──
  (試試看吧。)
  沒有時間猶豫了。煉下定決心後停下腳步,開始集中意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煉的全身噴發出了黃金之火。耀眼的光輝遮蔽了身體的輪廓,少年化為一顆小型的太陽。
  「唔哦……沒……沒用的!」
  彷彿為了鼓舞被可怕的熱量所震撼的自己,勇士特意拉高了量音。
  「無論你用多麼高溫的火焰包住自己,也無法防禦正下方的攻擊──」
  正想要實際發動攻擊、教訓對方的勇士,此時卻對精靈遲鈍的反應感到了疑惑。
  大地精靈變得不聽從自己的意志──不,是某種其他的東西正在阻止沙槍的形成。
  「你……到底做了什麼?」
  他用充滿疑惑的眼神望向了煉。無論炎術師做了什麼,都不可能會對沙子產生比地術師還要強大的影響力才對。
  煉並沒有回答。他只是持續將身體寄託在火焰中,站在赤紅的大地上而已。
  「赤紅色的──?原來如此,你──!」
  勇士凝視著煉的腳下。那裡已經見不到沙子特有的粗糙感,而是呈現出一種光滑的質感反射著火焰。並不時從底部冒出氣泡,伴隨著沉悶的聲音破裂開來。
  「你──居然將沙子加熱,變成了岩漿!」
  「果然值得一試。」
  聽見勇士的怒吼聲,煉自豪地笑了。
  他並不確定這個方法是否有效。既然水術師可以站在水面上,那麼自己說不定能站在可稱之為流體火焰的岩漿上──他只是嘗試了這樣的想法而已。
  儘管腳下的觸感輕飄飄的,但岩漿卻完全承受了煉的體重,由於雙方並不是用拳頭戰鬥,因此鬆軟的地面並不會造成任何問題。
  岩漿半徑大約有兩公尺。小雖小,煉還是在勇士絕對控制下的「王國」中取得一小塊領土。
  「別……別太得意了,小子!」
  喪失優勢的勇士放聲大叫:
  「就算是岩漿,依然還是『地』的屬性。情勢一點也沒有改變!」
  在怒吼中灌注強烈的意志,勇士再次命令大地精靈。岩漿在煉的周圍不自然地隆起,形成了赤紅色的槍尖。
  「去死吧,小子!!」
  熔岩槍逐漸延伸,眼看就要貫穿煉的身體。但是在前一刻,槍靜止了。
  「什……什麼?」
  看著驚愕不已的勇士,煉平靜地說道:
  「的確,岩漿是屬於大地的一種,可是,其中也有一半是炎術師的領域。我不會那麼輕易就讓給你的。」
  煉隨手將逼近身體的熔岩槍掃開,堅硬銳利的槍頓時失去結合力,冒著小氣泡回到岩漿中。
  「臭……臭小子……」
  勇士憤恨不平地低吼著,但卻沒有再積極發動下一波攻擊。
  這也難怪。像岩漿這種兼具火屬性與地屬性的物質,被對方奪走了控制權──這就意味著在純粹的力量較量上敗給了煉。面對能力高於自己的術師時,是不可能憑運氣搶得先機的。
  「接下來換我了。」
  煉平靜地做出宣言,伸出右手對準了勇士。
  黃金之火從手掌中迸發出來。
  「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
  勇士也不服輸,他掀起腳下的沙子,砸向直撲而來的火焰。
  白沙波濤迎擊金黃奔流。受到相互對抗的兩股力量影響,大地發出聲響,天空受到撼動。
  「唔……唔哦……」
  咬緊牙根苦撐的勇士發出了吃力的呻吟聲。儘管心裡非常明白,但跟對方比拚力量果然還是太不明智,這樣下去一定會被擊倒。
  帶著屈辱,勇士將戰法改成防禦,沙子變化成厚實的岩牆,矗立在火焰的奔流之前。
  岩牆雖然擋住了火焰,不過依然無法安心。
  「後面,要上囉。」
  在火焰燃燒岩牆的轟隆聲中,對方的低語不知為何聽得一清二楚。那平靜的宣言毫無虛假,勇士感受到巨大的熱量正從後方接近過來。

  「可……可惡!」
  穿出沙子矗立起來的另一塊岩牆,接住了巨大的火球,雖然勉強撐住了,猛烈的衝撃波仍然穿透岩牆擊中了勇士的身體。
  「唔……呃……」
  勇士在兩塊岩牆之間苦苦支撐著。
  「接著是上面。」
  「──!?」
  抬頭仰望天空,勇士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一顆巨大無比的火球像流星一樣從正上方墜落,距離不到兩公尺。
  「唔──!」
  沒有時間防禦了。在扭茫然看著火球的男子頭頂上,那東西猛烈地爆炸了。
  「…………!」
  火球的熱量並不會很高,但衝擊波的猛烈程度卻是難以形容。自己製造出來的兩塊岩牆有效率地反射衝擊波,使得勇士的身體陷入了沙灘之中。
  「呃……啊……!」
  重力彷彿暴增了好幾百倍一樣,沉重的壓力猛然擠壓身體,肺部的空氣被擠得一點也不剩,全身的骨頭嘎吱作響。
  「還……還沒完……」
  勇士使盡全身的力量想要朝天空擊出右臂,不過才舉起十公分,肘關節就發出沉悶的聲音往反方向折碎了。
  粉碎的右臂落地,同時上空閃耀的火球也消滅了,但即使如此,勇士還是沒有站起來。
  矗立的岩牆破碎四散的聲音,就像比賽結束的鐘聲一般空蕩蕩地迴響著。

  4

  「呼──」
  稍微呼口氣後,煉的目光望向了剩下的兩人。
  眼神不安的亞由美,以及擁有同樣面孔,卻看不出一絲懼意,臉上掛著淡淡笑容的真由美。煉正對著真由美,以毅然決然的眼神問道:
  「妳想怎麼做?要打一場嗎?」
  他不因對方是個外表柔弱的少女便鬆懈起來,從勇士的態度看來,真由美明顯擁有著更為純正的血統,是不可輕忽的對手。
  「哎呀,神凪的少爺連個毫無抵抗之力的女人都要下手嗎?」
  真由美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挑釁意味。煉疑惑地看著沒有一絲戰鬥意圖的對方,低聲回答:
  「──如果妳要逃走的話,我不會上前追趕的。」
  「那真是多謝了。」
  真由美以冷笑回應,接著轉移了目光。
  「聽到了吧,勇士,你該怎麼做呢?」
  「──?」
  朝真由美注視的方向望去,煉整個人不禁瞠目結舌。原本應該有三個月左右完全站不起來的勇士,居然趴在沙灘上往自己的方向接近。
  「……怎麼會……」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自己是從正上方無可躲避的角度砸下了強烈的爆炸氣流,對方的骨頭應該斷了不下十幾二十根,就連內臟也應該受傷了才對。
  這樣的傷勢,絕不是靠精神力和毅力就可以活動身體的。
  真由美高聲嘲笑著目瞪口呆的煉。
  「您似乎小看了地術師的回復力呢。」
  高階的地術師當中,據說有人能夠將大地之「氣」直接吸收至體內,藉此而具備了超乎常理的回復力。煉雖然也曾聽說過,但實際見到後還是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可……可是……」
  看著像彊屍一樣匍匐前進的勇士,煉出聲大叫:
  「他受了那麼重的傷,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馬上恢復到可以戰鬥的程度啊!」
  「是這樣嗎?」
  對此,真由美顯得無比冷靜。
  「勇士,你不是說過就算犧牲自己也要保護我嗎?難道你想趴在那裡看我被人殺死嗎?」
  這句話的效果異常驚人。勇士咬緊牙根站了起來,頂著搖搖欲墜的身子用兩隻腳開始走路。原本跟蹌的腳步慢慢變得穩健起來。當他背對真由美站在煉的面前時,除了粉碎的右臂之外,幾乎就像完全康復了一樣。
  「……我會……保護小姐的……」
  勇士用模糊不清,但卻帶著堅定決心的聲音做出了宣誓。
  「我絕對不會……讓你殺死小姐……」
  「我並沒有要殺她!」
  感受著這名瀕死的重傷者身上所發出的莫名氣勢,煉高聲大叫:
  「想回去的話就快點走吧!我根本不打算為難你們。我只不過想要保護亞由美而已!」
  聽見煉的聲明,勇士詫異地瞪大了眼睛,然後突然笑了出來。
  「哈哈……咳……哈哈哈哈哈……」
  即使咳出鮮血,勇士依舊笑個不停,沾滿血跡的臉孔露出猙獰的笑容。
  「是嗎……是這麼回事啊……」
  「有……有什麼好笑的!?」
  煉氣紅了臉大叫,勇士聽到後停止了嘲笑。
  「你什麼都不懂,只是個濫用一身強大力量的小鬼罷了。」
  「什……什麼……」
  「乖乖回家去吧,把今天的事情全部忘掉。」
  聽見這番彷彿在教訓小孩子的言詞,煉立刻激動了起來。
  「開什麼玩笑!我怎麼可能會把亞由美交給你們!!」
  「你的意思是,叫小姐代替她去當活祭品嗎?」
  勇士冷冷地回答。見到因突如其來的反駁而啞口無言的煉,他接著繼續說下去:
  「你不可能不知道吧。亞由美是儀式中的活祭品,是純粹為了代替小姐犠牲而被製造出來的東西。你要保護那東西,就等於是殺死小姐。」
  「我──我沒有──」
  「『我沒有這種打算』嗎?未曾想過保護他人的這種行為所代表的意義和承諾的重要性,就想憑藉力量當護花使者嗎!所以我才說你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鬼!」
  「不──」
  「不是的」一語正要脫口而出,煉便閉上了嘴巴。他已經無話可以反駁了。
  「聽好了,保護他人的這件事,就必須為了重要的人而弄髒自己的手。必須具有為了一個無可取代的人,而將其他一切統統都捨棄的覺悟!你那些好聽的話是改變不了任何東西的──什麼人都救不了!」
  數小時前,當煉正要提議準備代替的活祭品一事時,亞由美溫柔地告誡他。
  ──要是說了髒話,連內心也會變得骯髒的──
  好美的一句話,在得知亞由美的立場後,任誰聽到這句話都會感動萬分。
  但是,亞由美就要死去。除感動之外沒留下任何東西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就這樣漂亮地死去嗎──
  還是即使沾滿了污穢都要活下去呢──
  煉無法判斷哪一個才是正確的。
  而另一方面,勇士卻顯得毫不迷惘。
  「為了保護小姐,我要殺了亞由美,同時將阻撓這一切的人統統殺死。就算犠牲我的生命,我也要清除所有的障礙,保護小姐直到最後一刻!」
  堅定的決心。
  儘管超脫了是非善惡,勇士依然選擇了自己所要保護的「唯一」。若要阻止他,或許就只能將他殺死了吧。
  可是對於現在的煉來說,他並沒有如此堅決貫徹的意志。不,就算有了意志,還是搞不清楚意志該面對的方向。
  (該怎麼辦──?我該麼做才好──?)
  煉迷惘了,然而在他找到答案之前,事態已經有了變化。
  「……呀啊……」
  這時傳來了一聲彷彿要隨風消失的微弱驚叫聲,即使如此,煉還是不可能會錯過這個聲音,因為這不是別人,正是亞由美所發出來的。
  「亞由美!?」
  臉色大變的煉轉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亞由美以及站在她背後的真由美。
  被對方從後面悄悄抱住的亞由美,原本蒼白的表情頓時變得僵硬起來,她並非被人勒住脖子,也不是被什麼凶器抵住,可是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心臟被緊緊揪住一般畏縮不已。
  「──小姐。」
  聽見勇士叫喚自己,真由美不滿地嘟起了嘴唇。
  「幹嘛?又要叫我別出手嗎?還不都是因為你拖拖拉拉的。」
  「不,此次勞煩小姐出手,在下深感過意不去。」
  「──哼!沒錯。你最好給我認真一點!」
  這次則是高傲地接受對方的歉意,看樣子她的個性似乎非常單純。
  「話說回來──」
  抱著亞由美的真由美將目光落在煉的身上。
  「想不到這種人偶居然如此討人喜愛啊。神凪的少爺也真是個怪人。」
  「亞由美不是人偶!她是人類!」
  「──哎呀哎呀。」
  被煉這麼一吼,真由美故意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然後看著懷裡的亞由美。
  「妳什麼都沒說出來啊──真是個壞孩子。」
  或許是聯想到了什麼,亞由美緊緊縮起了身子。真由美溫柔地撫摸她的臉頰。那副微笑的表情,讓人覺得就像是一隻前腳壓著老鼠,正在想著要如何折磨對方的貓。

  真由美嘴角上揚,露出殘忍的笑容後說道:
  「仔細地聽好囉,神凪的少爺?您這麼努力想要保護的『亞由美』,根本就不是人類。」
  「妳……妳在胡說什麼──」
  「是真的哦。因為『這東西』是用我的細胞培養、製造出來的複製人。」
  「──!?」
  煉感到震驚,眼睛睜得大大的。然而在此同時,心中卻接受了這樣的解釋。
  真由美和亞由美──這兩人的相似度,就算稱為姊妹也不為過。
  「東西」、「人偶」、「活祭品」──被徹底輕蔑,身為人類的尊嚴一直被無情踐踏的少女。
  如果就像真由美所說的,亞由美其實不是人類,而是為了用來犠牲的活祭品,在培養槽裡產生出來的東西的話,一切就變得合理了。
  (不會……不會的……)
  對茫然的煉投以充滿惡意的笑容,真由美繼續說道:
  「肉體年齡雖然是十二歲,不過實際上被製造出來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哦。記憶則是將我的記憶隨便剪接後植入的。像這種粗製濫造的人偶,就是你想要保護的對象哦。很高興吧?」
  「不……不可能……」
  「啊啊,順便再告訴你一件事。就算當不了活祭品,『這東西』的壽命在一個月內也會耗盡。畢竞當初可沒有考慮到長期使用的問題,只是為了趕時間而急忙製造出來的嘛。」
  「不會的……」
  煉用求救般的眼神看著亞由美。
  迎上煉的目光,亞由美隨即悲傷地低下頭去。
  最後,亞由美終於親自說出了真相。
  「……是真的。我是為了讓真由美小姐活下去而製造出來的替身。是小姐的『仿造品』……」
  「……怎麼……會……」
  他全身頓時喪失了力氣。煉跪在沙灘上,用黯淡無光的眼眸抬頭看著亞由美。
  (……我之前……都在做些什麼啊……)
  想要保護亞由美。這樣的心情是不容質疑的,可是──
  人造的身體。
  被植入的他人記憶。
  ──「真正的」亞由美究竟在什麼地方?
  「沒有記憶」──亞由美是這麼說的。這是理所當然的吧,假如被製造出來還不到一個月,那麼也就不會有記憶。並非被人奪走,而是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了。
  一切都是假的。如果連那顆心也只是暫時存在而已的話,自己想要保護亞由美的行為和決心都變得只是白費力氣而已。
  (我……真儍……)
  煉全身充滿了無力感,整個人跌坐在沙灘上。
  「看來打擊挺大的呢。」
  冷冷地看著遭受嚴重打擊的煉,真由美笑了。
  「這也難怪吧。因為直到最後一刻才深深了解到,自己之前不過是在耍猴戲罷了。」
  「不過,這樣不是很好嗎?認清現實之後,少年才能長大成人啊。」
  「……或許吧。」
  聽見真由美故作老成地說出這句話,勇士用感性的聲音回應道。或許是同樣身為男人的緣故,他不禁同情起了煉。
  「來,我們回去吧,要早點準備儀式才行。」
  另一方面,真由美完全沒有那種憐憫的心。她已經將煉當作一個不存在的人,滿腦子都在想著明天的儀式。
  勇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他接過了像貨物一樣被交出來的亞由美,和之前過來的時候一樣跟在真由美的身後走著。
  不過,就在他們登上通往街道的樓梯時──
  「讓開!」
  街道的周圍響起了高壓的命令聲,轉眼間,金黃色的火柱直衝天際。
  三人不自覺地回頭察看位在背後的煉。然而煉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剛才的騷動,只是持續低著頭跪在沙灘上。
  聽見腳步聲,他們再次轉身面對街道的方向。腳步聲有兩個,都很輕盈。
  ──應該是女性吧。
  這個時候,勇士已經猜測出對方的來歷。察覺到對方明顯佔了上風的他,正想要讓真由美退下──不過還是晚了一步。
  「煉!」
  一名少女挾帶著足以壓倒一切黑暗,光輝四射的朱金靈氣出現在樓梯的上方。跟隨在後方的大量火之精靈,使得少女看起來就像一個人形火焰一樣。
  「這……實在是……」
  勇士的口中發出了感嘆的聲音。面對這名年紀應該是十六歲,還是個小孩子的少女身影,他的目光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嬌小的身軀裡散發出令人震撼的力量波動。雖然還未拔出那把劍,但是,勇士絕不可能會錯認她的身分。
  (太漂亮了──)
  他純粹這麼認為。這並非對於人類或是異性的讚歎,而是猶如見到大自然的雄偉景觀時所產生的感動之情。
  忽然間,勇士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目光。他下意識轉過頭去,見到環抱雙手,半垂著眼皮瞪著自己的真由美。
  「實在是什麼?」
  真由美用不帶感情的口吻重複著勇士說過的話。
  「你剛剛說『實在是』怎麼樣呢,勇士?」
  「啊,不是,這個……」
  勇士頓時變得慌張起來,拚命想要尋找藉口。要是現在沒有辦法說服對方的話,回去之後將會大禍臨頭。
  「這個……其實也沒什麼意思,只是覺得很華麗……」
  「──────────哦,是嗎。」
  真由美點點頭,語氣中聽起來有些耐人尋味。
  「算了,這件事情以後再『慢慢地』跟我解釋吧,現在不太適合。」
  真由美重新面對著站在樓梯上方的兩人,同時露出了虛偽般的燦爛笑容。
  「初次見面,神凪的千金,能夠見到您真是榮幸之至。」
  「──妳是?」
  少女──綾乃簡短地詢問。
  「失禮了,我叫石蕗真由美,這邊這位則是我的隨從勇士,雖然是旁系,不過一樣也冠有石蕗的姓氏。」
  「──聽妳這麼一說,我也必須要稱呼妳『石蕗公主』這種難為情的名字才行囉?」
  「請隨意。」
  面對綾乃挑釁的回答,真由美依舊帶著笑容點頭。綾乃一臉不耐煩地結束這番無聊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題。
  「我不是來找你們的,煉在哪裡?」
  真由美指著背後的沙灘。
  「不就在那地方抱著膝蓋痛哭嗎?」
  「你們對煉做了什麼?」
  大氣瞬間鼓譟起來,噴發而出的朱金靈氣就像火焰一般晃動著。
  「肉體上完全沒有受傷呢,對吧?」
  「…………是的。」
  被迫同意真由美的說法,勇士的臉上掛著很為難的表情。
  「他心中的創傷似乎很嚴重的樣子,不過這一切根本不關我們的事。詳細情形請自行詢問那位小弟弟吧。建議最好別問得太多,以免讓他傷得更深。」
  說畢,真由美毫無戒心地走上樓梯。勇士硬撐起受傷的身體,走在真由美的面前保護她。
  「就此告別了。」
  真由美在擦身而過的時候打了一聲招呼,接著便通過了綾乃的身邊。看了對方自顧自地跑下樓梯的背影一眼之後,她隨即將目光移到另一名站得稍遠的女性身上。
  「晚安。好久不見了,橘警視。」
  「真是好久不見,真由美小姐。」
  就像再普通不過的寒暄一般,警視廳特殊資料整理室室長──橘霧香警視平靜地回答。
  「您剛才沒有和那個女孩一起出現,也就代表著您並不想和神凪一起與石蕗為敵是嗎?」
  「是的。我們絕對沒有意思去插手任何爭執。當然,如果您願意接受我們的調解,我們很樂意擔當起這個重任。」
  「用不著擔心。」
  聽見霧香略微緊張的聲音,真由美帶著微笑回答:
  「事情已經全部解決了,被神凪煉搶走的東西也拿回來了,畢竟對方還只是個小孩子,我們並不打算向神凪一族興師問罪。如果方便的話,請將我的意思傳達給綾乃小姐吧。」
  「──我知道了。」
  「謝謝您。」
  真由美欠身示意,然後便帶著隨從以及戰利品揚長而去。
  無論在語氣上表現得多麼恭敬,她的態度就像一個獲得完全勝利的人。望著那頭也不回的背影好一陣子之後,霧香走向了敗者──或者可以說是一群敗者的身邊。
  (這件事情似乎不會這麼簡單結束呢──)
  她心裡同時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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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各自的決心

  1

  「──!」
  「嗚哇!?」
  原本平靜地在樹上打盹的和麻,此時突然整個人跳了起來,剛好撞上了飛行中的緹亞娜。
  「幹……幹什麼啦?」
  緹亞娜在墜落的前一刻轉正身子,發出了呻吟。和麻不理會她的抱怨說道:
  「來了。」
  「──真的嗎?」
  緹亞娜當下便忘記了怨恨,不過就算她記得,也沒有辦法怎麼樣吧。
  「哪裡哪裡!?」
  妖精迫不及待地想要馬上飛出去,和麻用下巴指著一輛正要穿過大門的汽車。
  數名男女的身影從停在玄關前的汽車當中出現了。兩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其中一名,年約十一、二歲的嬌小少女身上。
  在少女的體內,胸口的中央處傳出了一股波動,那無疑就是妖精部落所失落的秘寶。
  「不過話說回來──」
  少女卻散發著一種不自然的氣氛。和麻比較了一下少女與少女身旁那位長相一樣,年紀卻大了五、六歲的年長少女之後用苦澀的聲音說道。
  他已經掌握了石蕗本宗的家庭成員。一名不應該存在的少女,以及另一名長得一模一樣的年長少女,再加上寄宿在體內的妖精秘寶──這一切對他而言都再清楚不過了。
  「居然做出這種事……」
  另一方面,緹亞娜卻與這樣的感慨無緣。
  「找……找到了──」
  她用萬分感動的聲音喃喃說著,同時在胸前握起雙手,以濕潤的眼睛仰望天空,就像在感謝上蒼一樣。
  「在裡面!就在那裡面!趕快完成我們的委託吧,和麻!把那小丫頭的心臟挖出來,取出淌著鮮血的秘寶────!」
  由於太過興奮,緹亞娜的口中盡是充滿血腥的台詞。這幅光景實在會粉碎人們對於「妖精」這種東西所抱持的幻想與希望。
  面對紅著眼睛瘋狂大叫的緹亞娜,和麻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不予理會。他拍拍衣服上的樹葉和樹皮,輕輕伸了一個懶腰。
  「來,我們回家睡覺吧。」
  「等一下────!」
  見到和麻打算從樹上爬下來,緹亞娜使出渾身的力氣拉住他的領子。
  和麻隨手抓住纏著自己不放的妖精,很不耐煩地問道:
  「幹嘛?」
  「什麼叫『幹嘛』啊────!?我們一路追尋的秘寶就在那個地方耶!?趕快拿回來啊──!!」
  「緹亞娜。」
  和麻用平靜得可怕的聲音呼喚著快瘋掉的妖精,彷彿被潑了冷水般,緹亞娜迅速清醒過來。
  「什……什麼事──?」
  「我想了一下,儀式是明天舉行。」
  「然後呢?」
  「與其現在去拿,不如趁他們以為儀式能夠順利進行的時候再搶走比較有趣吧?當他們從喜悅的頂點掉落到絕望的深淵時,將會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呢……呵呵呵……」
  契約者的嘴角露出了殘酷且刻薄的笑容。面對這名原本應該是聖者的男子所顯露出來的殘忍本性,緹亞娜感受著不知道是第幾次的絕望,開口呻吟著:
  「啊嗚嗚〜」

  2

  ──她夢見了。
  在那遙遠的過去──愚蠢的自己依然抱著希望時的記憶。
  希望被認同,希望某人對自己投以笑容,就算不是第一也無所謂。
  就算屈居第二也無所謂。
  所以她拚命地戰鬥,賭上性命累積經驗,提升力量。
  ──絲毫沒有想到,這就是使得自己更加被排斥的原因。
  「那種法術是邪門歪道,不是正統的石蕗術師應該學習的。」
  「這根本就稱不上是地術師,為什麼我的孩子會成為這種使用邪惡法術的術師呢──」
  「一族的恥辱」、「魔鬼的孩子」、「邪術師」──親生父親脫口而出的這些無心之言,在幼小的少女心中劃下了無法抹滅的傷痕。
  「總有一天,我一定要──」
  自己究竟是在什麼時候,才發現到那是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呢──

  那是一隻膀蟹,根本不足為懼。
  頂多體積有些龐大,由幾丁質構成的夾子連熊都能夠一口氣夾斷,腳有點多,有著四根夾子──以她的力量來說,這是個可以輕易擊潰的對手。
  然而──她所保護的少女卻被對方的模樣嚇得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少女面無血色地看著朝自己揮下的巨大夾子。
  「──真由美!」
  她立刻解放力量,眼看著要把真由美的頭部搗碎的夾子,就像被巨人的手捏碎般破裂四散。
  「趕快過來!」
  螃蟹吐著泡沫痛苦掙扎。見到茫然望著這幅光景的真由美,她嚴聲命令對方。
  「……好……好的!」
  真由美終於回過神,踩著跌跌撞撞的腳步跑了過來,但完全沒有察覺到身後的動靜。
  對準毫無防備的背部,螃蟹打算要施加報復的一擊。她一邊牽制著螃蟹,同時接住了撲進自己懷裡的嬌小身軀。
  「姊姊!」
  面對渾身顫抖的少女,她露出完美的笑容說道:
  「不要怕。妳絕對不會輸給那種程度的妖魔。」
  「可……可是……」
  「我負責拖住牠的行動,妳來發動致命一擊,好嗎?」
  「…………」
  「準備一下。」
  她讓尚有些許不安的真由美轉過身去,與緊逼而來的螃蟹面對面。
  「不用擔心。」
  從背後緊緊抱住因恐懼而全身僵硬的妹妹,她溫柔地說道。和嘴上的語氣不同,她的表清顯得冷酷且鎮靜,但眼中只有螃蟹的少女卻沒有發現。
  「來──妳看。」
  螃蟹用八根細長的腳踹動地面,朝兩人直直逼近,然後,在接近到大約十公尺的距離時──螃蟹突然垮了下來。
  就彷彿被一隻從天而降的巨大手掌狠狠地擠壓一般,螃蟹的八根腳統統折斷,甲殼上出現了裂痕。原本高高舉起的夾子連根脫落,重重埋進了地面,同時發出巨大的聲響。
  她指著動彈不得的螃蟹向真由美說道:
  「快點殺了牠吧。妳就從下方貫穿,在中間打出一個洞。辦得到嗎?」
  「好……好的──」
  真由美聽話地點點頭,然後命令著大地精靈,開始集中力量,而精靈們也迅速回應著最強大的地術師血脈。
  「──嘿!」
  伴隨著少女可愛的吶喊聲,石之槍從榜蟹的正下方刺出。細長的圓錐狀石槍刺破了镑蟹布滿裂痕的甲殼,尖端朝天聳立在大地上。
  即使身體的正中央被開了個大洞,螃蟹依然吐著泡沫不斷掙扎,不過在結構上,螃蟹已經無法脫離石槍了,掙扎逐漸變弱,最後終於停止。
  螃蟹的紅色甲殼開始褪色,逐漸失去了光澤。裂痕擴大,從中可以看見同樣褪色,失去光澤並硬化的肌肉。
  石化。
  這就是真由美真正的意圖,用石槍貫穿對方,只不過是一種前置的準備罷了。由傷口注入的大地精靈以急遽的速度將有機物轉變為無機物。
  待身體內外都完全石化之後,真由美高聲大叫:
  「碎!」
  這是對自己掌控的所有精靈下達的絕對命令,不容有任何的違抗。回應命令的大地精靈們迅速解除了結合。
  轟隆!
  沉悶的聲音響起,螃蟹的石像碎裂四散。從化為無數石塊的屍體來看,根本就無法想像螃蟹原本的面貌。

  「真是太出色了,真由美小姐!」
  「想不到才八歲就能夠殺死妖魔!」
  回到家中的真由美,受到一族有如潮水般的讚賞。在大廳裡的每個人都極力稱讚真由美。沒有一個人和她交談,而她也沒有對周圔的騷動做出任何的反應,只是像個人偶一樣默默地坐在真由美的斜後方。
  她宛如空氣一般被眾人忽視,面前的石蕗一族首座──石蕗巖只對真由美說道:
  「妳做得太好了,真由美。」
  「爸爸!」
  真由美露出笑容,撲到敬愛的父親懷裡。而巖也帶著溢於言表的關愛之情緊緊抱著女兒。
  「妳做得太好了,真由美。」
  巖不斷地稱讚著。真由美將臉貼在父親的胸膛上,一邊天真地說道:
  「嗯,我很努力,不過,其實都是姊姊一個人解決那個妖魔的,姊姊她真的好強哦!」
  高分貝的音量傳遍整個大廳,讓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頓時變得難看起來。感覺到氣氛的變化,真由美不解地看著父親。
  「──怎麼啦?」
  巖笑著回答:
  「沒什麼。真由美實在了不起,居然會把功勞分給別人。」
  「我沒有,真的是姊姊她──」
  「好了好了,別在意這種小事。」
  藉著擁抱擋住真由美的視線後,巖將目光投射到她的身上。那眼神就像陌生人一樣冰冷,甚至夾帶著超越厭惡的咒恨。
  即便如此,她依舊連眉毛、連一根手指頭也沒有動過一下。她無視於投射在自己眉間的銳利目光,只是一直看著前方,視線就停留在距離巖身旁一公尺處的柱子紋理上。
  受到關愛被緊緊擁抱的妹妹,被厭惡眼光瞪視的姊姊。眾人都屏息地注視著對比如此強烈的姊妹。

  「紅羽小姐──紅羽小姐?」
  「──!」
  聽見反覆叫喚自己的聲音,紅羽突然清醒了過來,看來自己似乎在辦公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她輕輕晃動著腦袋驅除睡意,然後回應道:
  「進來吧。」
  三名男女從女僕打開的房門中走進來。依年齡大小,分別是勇士、真由美,及──亞由美。
  (想不到動作這麼快。)
  見到一臉黯然的人偶,紅羽這麼想著。從那副表情看來,第一次的外出似乎不是那麼愉快。
  ──也罷,這種事情根本無關緊要。
  「在下已經遵照您的吩咐,將亞由美帶回來了。」
  勇士擺出一副十分沉痛的樣子,鄭重其事地進行報告。之所以將這種顯而易見的事實特意說出口,並不是因為勇士糊塗,也不是因為他認為紅羽愚笨的緣故。
  這是一種決心的表現。
  就好像在說:「我絕對不會讓真由美成為活祭品的。」
  她一點也不覺得惱怒,應該說反而對這股稚氣感到無比的舒暢,紅羽嫣然一笑的回應對方。
  「辛苦了。」
  「──不……不會!」
  不知是如何解讀這句慰勞的話,勇士的臉上露出光彩,行了一個最敬禮。然而,紅羽在對方抬起頭來之前便向三人命令:
  「勇士可以退下了,亞由美和真由美跟我走。」
  「──咦?」
  真由美不禁出聲反問。勇士則是維持著彎腰的滑稽姿勢僵住不動。
  「……我也要嗎?」
  真由美的聲音中帶著驚愕以及些許的恐懼。紅羽笑著說道:
  「沒錯。妳以為可以邊喝茶邊欣賞儀式進行嗎?妳也身負著重要的任務哦。跟我走吧。」
  「────────」
  巖臥病在床,如今統領一族的人是紅羽,真由美根本無法做出任何反駁。紅羽逕自打開房門走了出去,真由美和亞由美則是尾隨在後。
  勇士也跟在他們後面走出了辦公室,但接下來便無法再繼續跟下去了,真由美一度回過頭來望著無能為力的勇士。
  那副充滿不安的表情,伴隨著無可挽救的失落感深深烙印在勇士的意識中樞裡。

  3

  ──隔天早晨。
  懷著悲愴的決心,勇士敲響了紅羽的臥室房門。裡頭立刻傳出了回應:
  「有什麼事嗎?勇士。」
  「……在下有些話想說。」
  「進來吧。」
  轉動門把,發現房門並沒有上鎖,勇士抱著相當於深入虎穴的心情走進房間之中。
  「早安啊,你起得真早,勇士。」
  這時的紅羽也已經完全梳洗好了。瀑布般垂下的黑髮沒有一絲雜亂,身上整齊地穿著和平常一樣全黑的套裝。
  「您知道小姐她人在哪裡嗎?」
  站在紅羽的面前,勇士沒有回應對方的寒暄,直接切入了正題。他的臉色很差,儘管昨天受了那麼重的傷,但似乎整個晚上都沒睡好。
  「自從昨晚被紅羽小姐帶走之後,小姐就再也沒有回到房間了。」
  「你一直守在真由美的房門前嗎?真像個跟蹤狂呢。」
  紅羽露出苦笑。然而勇士卻不假以詞色,沉著臉繼續追問:
  「請回答我,紅羽小姐。假如事態嚴重的話,就算是您──」
  紅羽平靜地反問:
  「『就算是我』又怎麼樣?」
  「唔……」
  紅羽什麼也沒做,光是站在那裡,氣勢便完全壓過了勇士。即使靠著對真由美的盲目忠誠心,也無法彌補兩人之間絕望性的力量差距。
  「小姐她在哪裡……」
  不過勇士依然使盡全身的力氣站穩了腳步。紅羽用些許不自然的感嘆目光望著他。
  「還真是忠心呢。既然你那麼想見她,就讓你們見上一面吧,跟我過來。」
  跟在走出房間的紅羽身後,勇士隔著幾公尺的距離一路尾隨。他之所以會保持距離,與其說是提防對方,其實應該說是害怕接近對方。
  (──這女人究竟是什麼人?)
  儘管只有一瞬間,正面對峙的勇士還是親身感受到了紅羽的異狀。那股力量明顯有別於其他的術師,根本就是不同的次元,或許就連身為首座的巖也遠遠不及紅羽吧。
  光用一句才能來解釋的話,這股力量也未免太過於強大了,雖然從小時候就被認定是與眾不同的強力術師,可是應該還不至於誇張到這種地步──
  「你在做什麼?我要丟下你囉。」
  彷彿看穿了勇士的心思,紅羽突然轉過身來。咬緊牙根忍耐著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驚叫聲,勇士沉聲回答:
  「……在下知道。」
  「快一點,我可不想讓別人看見。」
  嘴巴上是這麼說,但那笑意不絕的美貌臉龐上卻見不到一絲焦急之色。恨恨地瞪著再次前進的紅羽,勇士稍微加快了腳步。
  紅羽一言不發地走向宅邸的最內部。那裡是勇士從未進入過──沒有獲得首座許可就無法進入的地方。
  「這裡是──」
  「你還沒進來過吧。也難怪了,畢竟這裡除了本宗的人之外,每隔三十年只對外開放一次。」
  聽見這意料中的回答,勇士的表情頓時變得很難看。
  「紅羽小姐,您該不會也把小姐她──」
  紅羽冷冷地打斷了對方強勢的提問。
  「勇士,我不記得有詢問過你的意見,而且接下來也不打算這麼做。我是看在你忠心耿耿的份上才會讓你們相見。記住了,在儀式結束之前我是不會放走真由美的。」
  「……………………」
  見到自己問題被狠狠地駁回,勇士只得沉默下來。
  「……是這裡嗎?」
  看著兩人所抵達的一座小祠堂,勇士出聲問道。
  「這裡是入口,目的地在裡面。」
  紅羽如此回答,接著打開了祠堂的門。內部沒有任何照明,只有一個未經人工修建的洞窟入口呈現在眼前。
  「這裡就是……」
  「沒錯,這就是石蕗的聖域,我們即使犠牲生命也要守護的地方。來,繼續前進吧,你心愛的小姐就在這裡面哦。」
  「我知道!」
  面對紅羽帶著嘲諷意味的言語,勇士厲聲回答。

  勇士壓抑著心中的焦慮,一邊走在綿延的洞窟之中。
  有一絲光線的黑暗,未經補強的天然洞窟。若是患有幽閉恐懼症的人,想必一定會發狂吧。不過對於地術師來說,這地方卻猶如母親的胎內一般充滿了安詳。
  即使如此,勇士依舊拚命忍耐著一股想要大聲吼叫跑出洞窟的衝動。只要一想到真由美現在是什麼處境,他便不由得感到不安起來。
  (小姐……我一定會……!)
  將堅定的決心深藏在心中,勇士持續走下洞窟。終於──
  「──!?」
  耀眼的亮光刺痛了勇士的眼睛,他不自覺閉上眼睛,只聽見紅羽平靜地說道:
  「歡迎來到石藉的聖域中樞。」
  「什麼──?」
  勇士伸出手遮住眼睛,同時慢慢睜開眼皮。眼前是一個不像會存在於地底的廣大空間。
  「這真是……」
  他發出感嘆,目光被眼前如夢似幻的光景深深吸引,根本無法移開。
  位於富士樹海地下一百公尺深的大空洞──聳立在中央的巨大柱子閃耀著燦爛的光輝。
  「水晶──?」
  晶瑩剔透的石柱──那無疑是高純度的水晶柱。直徑約四公尺,高度則約有二十公尺吧。
  況且,如果是這根水晶柱將太陽光引導至地下深處的話,那麼其巨大的程度就非筆墨可以形容了。
  心生敬畏的勇士呆呆地站在原地。紅羽對他投以壞心眼的笑容。
  「勇士?你要感動也無妨,不過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東西要看呢?」
  「咦?」
  「仔細看看柱子裡面吧。」
  「────」
  聽到對方這麼一說,勇士隨即凝視柱子的內部。他忍著刺眼的光線仔細觀察,發現在正中央的下方處有個黑色的影子。
  原本以為是水晶中夾雜了不純淨的物質,但那形狀卻顯得非常奇特。他前進了幾步,然後更加仔細地觀察。
  他嚇了一大跳,那道影子居然呈現出人的樣子。
  是一名身穿鬆垮白色單衣露出肩膀,安詳地闔著眼睛的少女。絕對不會錯,因為那便是自己發誓要賭上一切去保護的少女。
  「小姐!!」
  一股隱形的力壓住了正要跑上前去的勇士肩上。感受到彷彿到達一頓的沉重壓力,就連如此的忠臣也被壓得動彈不得。
  「冷靜點。」
  勇士瞪著如此冷淡告知的紅羽。
  「妳對小姐做了什麼!?」
  在激動的情緒下,他甚至忘了要使用敬語,但紅羽的態度卻十分寬容。
  「我說過,真由美也有任務在身。」
  「任務──?」
  「亞由美的身體無法承受力量的釋放。這是因為她中途逃跑,以致於來不及進行最終調整。所以,我決定讓真由美來幫忙承受亞由美一個人所無法負荷的力量。這可是製作複製人時所沒有想到的意外結果。」
  進行儀式的術師,嚴格來講只要一個人就夠了。應該說,這種講求精準操控的法術,負責控制的意志必須只有一個才行。
  除了前面幾次之外,往後的儀式幾乎都是出動一族的所有人來進行,然而那只不過是為了提高成功率而去增加施法的力量,主要負責操控力量的術師依舊還是只有一個人而已。
  不過,若是換成在基因上完全一模一樣的真由美和亞由美,要讓意識同步化並非是不可能的事。特別是以自我意識薄弱的亞由美為主體,然後將自我強烈的真由美處於催眠的狀態下──
  「怎麼會……」
  不待紅羽說明完畢,勇士便突然跪倒在地。
  (我……至今為止……究竟是為了什麼……)
  那副頹喪無力的模樣,和昨天晚上的煉十分酷似。如果勇士可以用第三人稱的角度來觀察自己的話,或許會露出諷刺的笑容吧。
  「放心。我想應該不會死的。」
  「──咦?」
  不過,紅羽甚至沒有給予對方絕望的權利。她在被推落至深淵的勇士面前垂下了一條救命的繩索。
  「畢竟亞由美才是主體,而真由美只是備胎。她只不過是用來彌補亞由美不足的部分,我想應該還不至於死去才對──但前提是,封印必須處在尚未完全解開的狀態。」
  修補已經成形的封印與重新製作完全被破壞的封印,這兩者所需要的力量實在是天差地別。
  只要沒有發生這類的異常狀況,真由美便可以得救,儘管如此,勇士依舊無法放心。
  「您的意思是,可能會發生異常狀況嗎?」
  面對慎重詢問的勇士,紅羽毫不猶豫地回答:
  「至少我確定會有人前來阻撓。」
  「──神凪的那個小子還想過來?」
  勇士想不出還有其他可能的對象。紅羽彷彿被嚇了一跳,整個人瞪大眼睛,然後輕輕苦笑。
  「啊啊,你是說神凪煉嗎?我已經接到報告了,不過,我真正在意的其實是妖精哦。」
  「妖精?那種柔弱的生物打算做什麼──」
  見到勇士困惑的表情,紅羽苦笑著繼續說下去:
  「你沒聽說嗎?看來你真的滿腦子只有真由美而已呢。昨天,妖精和他們的守護者闖進這房子了。」
  「啊……啊啊──」
  勇士含糊地點點頭,聽對方這麼一說,好像有人曾經告訴過自己的樣子。正如紅羽所說,他的腦子裡容不下其他的事情,於是在聽過之後便立刻忘記了。
  「那個守護者是?」
  「是個會使用強力風術的男人,外表看起來像人類,但誰知道,他聲稱是妖精的同胞。」
  「是風嗎?」
  勇士不解地皺起眉頭,再次詢問道:
  「為何您會害怕區區一個風術師呢?」
  「區區一個風術師──?」
  聽見這句話,紅羽忍不住笑了出來。
  「是啊,區區一個風術師,不過是一個足以打倒我的術師,對你來說應該不足為懼吧。」
  「──!」
  「真是值得依靠。」
  紅羽笑著點頭。勇士用驚慌的聲音問道:
  「真……真的嗎……?真的只用風術就將您打倒──?」
  「是真的哦,而且第一擊就被看穿了。我還是第一次屈居下風呢,這個世界真是無奇不有。」
  勇士說不出話來,茫然地站在原地。凌駕於紅羽之上的風術師──要是那種人出現了,自已是絕對不可能和他對抗的。
  「可是……如果干擾儀式的話,就會導致富士山爆發啊。對方會做出如此魯莽的舉動嗎?」
  「神凪我是不知道,可是妖精應該不會猶豫吧。火山爆發不過是一種自然現象,他們應該從來就沒有想過要防範吧。」
  紅羽輕鬆地說出令人絕望的回答,同時觀察著勇士充滿絕望的表情。
  「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你──想不想要力量?」
  「──咦?」
  「力量,強大的力量。能夠擊退所有敵人,保護自己心愛事物的力量。如果說我可以賜予你這種力量的話──你的決定是?」
  勇士懷著無限的恐懼注視著紅羽。以術師來說,他一直都認為對方的程度是遠遠地在自己之上──不,是自己一廂情願這麼認為的。
  可是他錯了。事實根本不是他所想的那樣。
  (這女人──真的是人類嗎?)
  以希望為誘餌,將他人帶往毀滅,在全世界所有的文明圈當中代代流傳下來的存在,如今正在眼前露出嗤笑,等待著獵物「墜落」的那一刻。
  但是──
  (管不了這麼多了。)
  對於勇士來說,他根本沒有任何選擇。不,是已經選擇了。
  如果說力量是需要代價的,那麼就統統給對方吧。無論是性命或是靈魂,對他而言不過是次要的東西罷了。
  所以,答案已經確定了。
  「無論會發生什麼事情都無所謂,請給我力量吧。」
  聽見等待已久的回答,紅羽露出燦爛的笑容。那笑容給人一種由嘴角延伸至耳根的錯覺──

  4

  「爸爸,你知道煉跑去哪裡了嗎?他不在房間裡。」
  「上午我看到他坐在走廊上。」
  重悟理所當然地回答。綾乃訝異地望著他。
  「……爸爸,現在已經是黃昏了耶。」
  「總之妳過去看看吧。如果沒有人動他,那麼就應該還在那裡才對。」
  「…………」
  綾乃心疼地皺起眉頭,目光垂落地面,緊握的拳頭不斷顫抖著。
  「最氣人的是,根本不知道如何發洩這股怒氣。假如將石蕗那群人痛打一頓就能解決問題的話,事情也就簡單多了。」
  「──說得也是。」
  昨天晚上──
  透過霧香他們的特殊資料整理室找到了煉,儘管肉體上並沒有任何外傷,但內心卻受到了幾近致命的創傷。
  待綾乃將沉默不語,只是一味把自己封閉起來的煉帶回家中時,已經是半夜了。或許是放任他獨自休息的緣故,在經過了一個晚上之後,已經恢復到可以勉強交談的程度了。
  在大家追問之下,煉斷斷續續地說出了一切,包括自身的感情──對於少女所抱持的淡淡情愫,以及獲知真相時的絕望。面對這名頹喪不堪的少年,沒有人可以為他做些什麼,而他們的想法可以簡化成棱乃剛才所說的那句話。
  也就是──「不知道如何發洩這股怒氣」。
  石蕗一族的所作所為絕對沒有錯,跟他們講求倫理道德是沒有意義的,他們是站在遠遠超越人們生死的領域上,為了實現自我的正義而行動。
  根本就束手無策,如今只能祈禱,希望時間能夠治癒他的心靈創傷。
  「對了,妳找煉做什麼?」
  「什麼做什麼──我怎麼能夠放任他不管呢。」
  現在的煉就跟行屍走肉沒有什麼兩樣,與他交談時只會做出最低限度的回應,送上食物時也會進食。然而,如果別人沒有在一旁要他行動的話,他甚至不會想去活動一根手指。
  那副手腳無力下垂,徒然睜開眼睛呆坐的模樣,簡直就像是一具斷了線的木偶。
  但是,重悟卻冷冷望著一心想要安慰煉的綾乃。
  「妳能夠做些什麼?」
  「我也不知道啊。」
  綾乃的回答十分明確。
  「可是,我就是不能放著他不管!我不會承認這種無法挽救的結局,絕對不會讓這件事情就這麼結束的!」
  厲聲做出宣言後,綾乃離開了重悟的房間。

  (哇,還真的在啊。)
  綾乃默默在心中叫苦。
  煉就在重悟所說的那個地方。那坐在走廊上,身體輕輕靠著左邊柱子的姿勢,說不定從上午開始就沒有改變過。
  綾乃直直走了過去,然後在他的身旁坐了下來。煉的眼球微微轉動,看到了她的身影。
  「……姊姊。」
  微弱的聲音從口中傳出。這番毫無感情的叫聲就連一絲「妳為什麼會在這裡」的疑問語氣也不存在,只是單純地叫出進入視野中的人物的名字而已。
  綾乃故意不去看對方的眼睛,而是將目光放在正面的庭院上。煉也立刻對綾乃失去了興趣,視線回到了腳邊。
  就這樣過了幾分鐘──時間靜靜地流逝。
  「我啊──」
  綾乃平靜地開口,聲音彷彿與吹來的風聲融合在一起。煉再次轉動眼球看著綾乃,但綾乃谷望著正前方繼續說下去:
  「我總有一天必須繼承神凪本宗,所以非常能夠體會石蕗那些傢伙的說法。至少對我來說,『就算富士山爆發也沒有關係,請幫助那個叫亞由美的女孩』這種話,我實在說不出口。」
  「…………」
  「可是,你現在必須思考的,不就是那樣的事情嗎?」
  「……咦?」
  或許是覺得很意外,煉發出了些許疑惑的聲音。
  「這麼重大的問題,交給大人他們去處理就好了。小孩子應該優先考慮自己的事情,你現在該去思考的,是要如何處理亞由美和自己的關係,僅此而已。」
  「……這……這個……」
  聽見這番一針見血的發言,煉頓時變得不知所措。綾乃露出微笑看著他。
  「你說亞由美是假人?身體是複製出來的,記憶是拷貝他人的,真正的石蕗亞由美根本就不存在,對不對?」
  「……是的。」
  「你這笨蛋!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嘛!」
  煉點頭回應的瞬間──不,當他發出第一個音的同時,綾乃便抓住可愛弟弟的前襟,將他整個人抓了起來。
  「不管是複製的,雙重存在的,還是靠細胞分裂而成的,只要那東西擁有自己的意志,就沒有理由將它視為假人!你幹嘛被那些表面的話所迷惑,自我否定和亞由美一同度過的時光呢?」
  綾乃愈說愈起勁,但在說完的同時便馬上恢復了平靜。她放開抓住前襟的手,冷冷地看著差點喘不過氣來的煉。
  「我本來想要好好罵你一頓的──不過你是個很聰明的孩子,應該早就知道這個道理了吧?」
  「……………………」
  根本用不著對方提醒。
  儘管煉被告知真相時感到非常震驚,但冷靜下來仔細思考過後便覺得「那又怎麼樣呢」。
  就算身體和記憶是複製出來的,亞由美的人格無疑地還是屬於她自己的。
  完全沒有迷惘的必要。
  就因為被賜予的一切都是假的,所以她才一心渴望親手去掌握真實的東西。那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決心,煉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地感受到。
  但正因為如此,煉不由得感到了無比的羞愧。
  「我什麼都不懂……」

  明明最接近對方,卻什麼也看不見。因沖昏了頭,變得得意忘形,以致說了許多過分的話。
  ──哥哥他一定會幫助妳的──
  ──再去多看看其他的東西吧,我會帶妳到任何地方的──
  毫無根據的希望,永遠無法實現的約定。這些話,聽在亞由美的耳裡是多麼地殘酷啊。
  然而,亞由美仍舊對自己報以微笑。
  ──說得也是……如果真能夠實現的話就好了──
  她之所以不說出真相,絕對不是打算要保護自己,而是為了不讓沉重的真相將煉壓垮,才會把痛苦和悲傷深藏在自己的心中。
  (我真是個笨蛋──)
  自己想要保護亞由美,想要賭上所有的力量去拯救她。
  可是──自己卻在不知不覺中被她保護了。
  擁有最強血統的自己,被一名即將死亡的少女所關心,像嬰兒一樣受到了呵護。
  「什麼都不懂,自以為是護花使者的愚蠢小鬼」──勇士這番無法反駁的話,正確地說明了自己。
  自己什麼都不懂。
  什麼也看不見。
  「所以我……什麼也做不到……」
  「所以,一切才會以最壞的方式結束。」他帶著悔恨說出結論。
  不過──
  「不要隨隨便便就把一件事情當成過去式看待!」
  綾乃不容許煉沉浸在看破一切的想法中。她再度抓住煉的前襟,強行將低垂的臉抬了起來。
  「你打算就這樣讓一切都結束嗎!?這種無可挽救的結局,你能夠認同嗎?「可是……我已經沒有辦法為亞由美做任何事了……」
  「真是氣死我了!」
  綾乃感到十分不耐,粗暴地搖晃煉的身體。
  「你實在是個無可救藥的乖乖牌!那些『為了亞由美』的藉口,現在已經無所謂了!你想要做什麼!?你想要大家為你做什麼!?我正在問你這些問題啊!」
  「……咦……我?」
  面對這個自己從沒想過的問題,煉發出了疑惑的聲音。即便如此,綾乃還是沒有停下來。
  「沒錯,如果你什麼都不想做的話也沒有關係。就把這件事情當作是『初戀的回憶』,深藏在記憶的某個角落裡吧。說得明白一點,這就是最不會製造麻煩的解決方案,不過──」
  綾乃用雙手夾住煉的臉頰,微微蹲下,對齊他的目光高度。她正面迎上夾雜著困惑之色的目光,然後用真摯的眼神問道;
  「不過,你真的覺得這樣子就好了嗎?用那種方式道別,就算今後再也見不到對方,也不會後悔嗎?你沒有任何話想跟她說嗎?」
  「…………」
  想見她,或是不想見她──面對二選一的抉擇,答案毫不猶豫地出現了。
  我好想見她,就算只有一次也好,見到她,然後──
  (可是……)
  「說吧,你想怎麼做?」
  綾乃催促著猶豫不決的煉,要他說出答案。
  「我實在很不想用這種方法逼你──但你應該知道吧?時間已經所剩不多,明天亞由美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到那個時候,無論你的答案是什麼,都沒有辦法說出口了哦。
  沒有時間猶豫了。你應該做些什麼──現在就決定吧。」
  「────」
  煉低下頭,閉上眼睛,然後開始思考,思考自己想做的事,自己該做的事。
  ──自己必須去做的事。
  過了數十秒,在歷經前所未有的認真思考後,少年緩緩開口了:
  「儀式的事情也好,活祭品的事情也好,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我還是不知道,可是──」
  他抬起頭來注視著綾乃,那眼神中已經沒有一絲的迷惘了。
  「可是,我想再見亞由美一面。向她道歉,然後說出我心中想說的──非說不可的話。」
  「OK!那就走吧。」
  聽見對方抱持著一生的覺悟脫口而出的宣言,綾乃就像要上街買東西一樣輕鬆地回答。
  「──咦?現在嗎?」
  「沒錯。我想不用特別準備什麼東西吧?如果你需要隨身盥洗用品的話,到那個地方再買就行了。」
  「不……不是這個問題……」
  煉有些跟不上情況的發展。綾乃伸出手來,用食指指著他。
  「我不是說過了嗎?已經沒有時間了。儀式將會在今天晚上舉行,而且你覺得用『我們來探望亞由美了。請讓我們進去,我們絕對不會打擾儀式。』這種爛理由,對方就會讓我們進去嗎?」
  「……我想可能辦不到吧。」
  「不是『可能』,是絕對辦不到。反正都是要殺進去的,最好還是多留一些時間比較妥當。」
  說著,綾乃逕自站了起來。
  「來,去換件衣服吧。被爸爸發現的話又要解釋一大堆了,小心別被拆穿囉。」
  「別怪我多嘴,被發現的話,我看可能會被監禁在家裡吧。」
  他們的行為一個不小心就會導致富士山爆發。重悟是絕對不會允許的吧?
  「那麼動作就快一點!」
  到此地步,綾乃是絕對不會罷手了。從過去的經驗中熟知對方性格的煉,終於下定了決心。
  「知道了,給我五分鐘。」
  「我在後門等你哦。」
  彼此點頭示意後,兩人便各自跑往不同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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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理想與現實

  1

  坐著電車抵達了富士五湖之一的河口湖之後,綾乃和煉便改搭計程車一路前往石蕗邸。
  兩人在通往宅邸的私人道路前下車,強行跨過了記載著「禁止進入」的鐵柵欄。接下來應該只有一條路了。
  不安地看著大剌剌地前進的綾乃,煉出聲問道:
  「像這樣大搖大擺地接近,真的沒有關係嗎?」
  「那麼你就偷偷溜進去啊?你有把握可以越過圍牆而不觸動保全系統,在不被地術師們察覺的情況下到達亞由美的身邊嗎?」
  「沒有……」
  這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對方是地術師,只要一踏進房子周邊的地面,肯定會馬上被發現吧。
  「看吧?每個人都有不擅長的東西。叫炎術師採取隱密行動,就像對著太陽說『不要發出那樣強的光』一樣天真。」
  「是……」
  兩人就這樣走了十幾分鐘。當太陽下山,世界變成黑暗的時候──石蕗邸便出現在兩人的面前。他們抬頭望著這棟巨大的宅邸。
  「總之趕上了呢。」
  「是啊。」
  煉看著氣勢雄偉的大門回答。
  「那麼,我們該怎麼進去呢?」
  綾乃也一樣抬頭望著大門。上面找不到任何類似電鈴的東西,就算敲門可能也聽不見吧。
  「──乾脆燒了它吧?」
  「……姊姊……」
  聽見綾乃如此大膽的發言,煉用略帶哭腔的聲音問道:
  「妳為什麼會想到這種方法呢?」
  「什麼為什麼──大概是個性使然吧?」
  「請不要再如此張揚了……不需要那麼大張旗鼓,像這樣的高度應該也還爬得上去吧。」
  撇開大門不說,兩側延伸的圍牆高度頂多也只有三公尺左右而已,的確不可能跨不過去。
  「嗯,沒有問題。」
  當綾乃點點頭,正要壓低身子準備跳過圍牆的時候。
  伴隨著沉悶的聲音,厚重的門扉緩緩地開啟了。
  「…………」
  綾乃和煉彼此互看著對方,然後不約而同地聳聲肩膀。
  「對方叫我們進去嗎。」
  「真是貼心呢。」
  彼此交換了諷刺的笑容後,兩人踏入了宅邸之中。
  然後──與出來迎接的人碰面了。

  ──大約二十分鐘之前。
  在地下的大空洞裡,勇士抬頭看著被封在水晶柱之中的真由美。水晶導入了地上的月光,散發著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黑暗。
  地術師們正在四周進行儀式的準備。然而,他卻完全無視於這些人的喧囂聲,目光只落在真曲美一個人的身上。
  「你真是一往情深呢。」
  一道低語在耳邊響起。面對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背後的紅羽,勇士已經絲毫不會感到驚訝了。因為他早已親身領教過了,這對紅羽來說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而已。
  「什麼事?」
  他頭也不回地詢問。紅羽也沒有追究對方的態度,只是告知了要事。
  「有客人來了哦。」
  「──是哪一路的?」
  「有兩個火焰的感覺。風倒是還沒感覺到。但那個男人應該能偷偷抵達這個地方吧。」
  帶著笑容說出令人笑不出來的台詞,紅羽再度下達命令:
  「去迎接他們吧。之後的事情交給我處理。」
  「我馬上回來。」
  勇士帶著沉穩的自信點點頭。就這樣往出口前進了幾步之後,他突然轉過頭來。
  「可以問您一件事嗎?」
  「說吧。」
  紅羽大方地點頭。
  「您為什麼要不惜冒犯禁忌去追求力量呢?即使不這麼做,您的力量在一族中也已經是首屈一指了。」
  「────為什麼?」
  紅羽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空白,但她隨即揚起平坦的嘴唇,臉上浮現出雕像般的超凡微笑。
  「為什麼?那還用說嗎?因為我的身邊沒有你啊。」
  「──啊?」
  勇士困惑地皺起了眉頭。不過紅羽並不打算再讓他追問下去。
  「去吧。」
  她用輕柔且不容質疑的口吻下達命令。勇士根本沒有反抗的權利。
  「──遵命。」
  勇士微微點頭,再次踏出了步伐。注視著對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裡,紅羽抬起頭來望著被封入水晶的妹妹。
  在光輝璀璨的水晶中沉睡的少女──這樣的光景簡直就像是童話故事當中的一幕。
  將手按在水晶柱上,紅羽用充滿慈愛的眼神看著真由美。
  「妳大概沒有發現到,自己是個多麼幸福的女孩子,多麼受到大家的喜愛吧,我也很喜歡妳哦。所以──
  所以,妳就這樣幸福地死去吧。」
  彷彿要注入自己的意念般,紅羽將額頭貼在水晶柱上。感受著數秒鐘的冰冷觸感後,她轉身面對地術師們,向其中一名最高階的術師說道:
  「我要離開一下,你們繼續準備。」
  「是!」
  術師毫不驚訝地點頭。
  紅羽就像個監工一樣,不直接──應該說不能直接參加儀式。所以只要沒有發生意外的話,就算她不在場也無所謂。
  看了一眼持續進行準備的術師們,紅羽朝空洞的內部走去。在讓水晶柱的光芒無法到達的最深處後,她輕飄飄地浮了起來。
  這並非像風術師乘風飛行一樣具有速度感,而是猶如氣球或飛船那樣,好像身體變得比空氣還要輕一些的情況緩慢懸浮。
  通過了空洞的頂端,紅羽繼續往上爬升,悄悄進入了一個位在頂端處,遠離光源,誰都不會注意到的縱穴之中。
  「光啊──」
  在縱穴裡上升了四、五公尺的地方,紅羽輕聲詠唱咒語。過了不久,空中產生的柔和光芒照射出縱穴的模樣。
  那是一個直徑約十公尺,像保齡球一般完美的圓形縱穴。
  雖然並無一路延伸至地上的樣子,但縱穴本身也很長,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天然形成的。而在縱穴的中央處有一塊岩石。
  那是個約有兩人環抱的大小,形狀大致為橢圓形的岩塊。這裡是深入地下的大空洞,因此會出現這種岩石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除了它沒有任何支撐點,直接漂浮在半空中這點之外。
  「呵呵──」
  紅羽帶著微笑慢慢接近岩塊,然後仔細地注視著它的表面。
  當岩塊漂浮在半空中的時候,就很明顯地代表著那並不是普通的岩塊。在它的表面上有個五十幾歲男子的全身浮雕像。
  她愉快地望著男子的浮雕──望著那緊閉著眼睛痛苦扭曲的神色,然後開口說道:
  「您好啊,爸爸。」
  好一陣子沒有任何的反應,不過,岩塊本身卻一點一點地逐漸開始發出小小的震動。
  彷彿在痛苦呻吟,又好像要擺脫屈辱一般,岩塊持續微弱地震動著。
  最後──
  「妳……妳這……可……可惡的傢伙……」
  原本刻在岩塊上的男子眼睛突然睜開了。那雙眼睛瞪著漂浮在正前方的紅羽,無機物的喉嚨中擠出咒罵的言語。
  「可……可惡的紅羽……妳……妳竟敢……將為父……」
  石蕗巖──那便是「這東西」之前的名字。
  紅羽和真由美的父親,被譽為一族中最強術師的男子──
  從一個禮拜前就被謠傳說,因為生病而待在房間裡療養的男子──
  如今卻化為岩塊出現在這裡。
  「啊啊,太好了。」
  毫不在意對方那充滿怨念的目光,紅羽開口說道:
  「剛才一直沒有回應,我還以為您已經死了呢。」
  「可……可惡的……叛徒……」
  巖用吐血般的口吻吼叫著,但除此之外再也不能做些什麼。無論過去擁有多麼強大的力量,如今的他不過是個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只能夠口出惡言的可憐囚犯罷了。
  紅羽嘲笑著對方那副狼狽的模樣。
  「雖然是最強的地術師,不過只要離開地面的話就變得一無是處了呢。被平常完全不當作一回事的毒藥侵蝕身體,最後只能與身邊的岩石同化保住性命,實在是太狼狽了。」
  她打從心底愉快地笑著。

  這是一個禮拜前的事情。
  巖與紅羽──這對彼此仇視的父女,終於在一族的聖域──大空洞當中交手了。
  兩人都絲毫不留情面,不斷發出必殺攻擊,最後,紅羽的「異能」打敗了巖的「最強」。
  紅羽利用隱形的力量將半死不活的巖固定在半空中。地術師那幾近不死之身的回復力,只要腳觸碰到地面便可發揮,不過與大地之「氣」的連結遭到阻斷,淪落為普通人的巖,根本就沒有治療傷勢的辦法。
  「只有這點能耐嗎?」
  紅羽難掩失望之色地說道:
  「號稱最強的爸爸,力量真的就只有這點能耐而已嗎?」
  「妳這愚……愚蠢的……傢伙……」
  或許是肺部受傷的緣故,巖的咒罵聲伴隨著鮮血從口中吐了出來。
  「石蕗一族……的……恥辱……」
  「────」
  聽見那些自己早已聽膩的形容詞,紅羽無趣地嘆了一口氣,然後隨手將餵了毒藥的小刀投擲出去。
  「唔……呃……啊……」
  巖痛苦地掙扎。彷彿連嘲笑的價值都沒有,紅羽冷冷地說道:
  「我還以為可以聽到一些比較新鮮的台詞呢──算了,還是去死吧。」
  毒刃是紅羽為了這一天而特別準備的。最強的地術師被毒死──當她想出如此極盡屈辱的死法時,那陰沉的愉悅感讓自己全身都興奮得顫抖起來,但事到如今都無所謂了。
  不過,當紅羽正要發動致命的一擊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巨大的石柱從地面升起,將巖與大地連接在一起。
  「──!」
  紅羽當下粉碎了石柱。與大地的連結遭到切斷之後,剩下的石柱尖端被吸入了封鎖住巖的力場之內,並隨之漂浮於半空中。
  從岩石的大小推算出可吸收的「氣」有多少之後,紅羽輕輕呼了一口氣。
  這還不夠用來中和毒性。
  「稍微嚇了我一跳呢。想不到居然還有這點力量──已經死了嗎?」
  巖的力量光是用來壓制毒性就已經很勉強了才對。在那種狀況下發動那樣強大的招式,就算瞬間死亡也不足為奇。
  為了保險起見,紅羽打算擊碎飄在半空中的岩塊,但她隨即疑惑地皺起眉頭。
  「哎呀──?」
  她靠近飄浮在空中的岩塊,然後看著貼在岩塊表面上的「那東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愣住幾秒鐘之後,紅羽開始彎腰大笑,眼角甚至流出了眼淚。
  「爸……爸爸……你居然會」
  一塊浮在空中的岩石──在它的表面上,巖化為岩石貼附著。紅羽嘲笑那副狼狽的模樣。
  她如今終於看出父親在盤算些什麼了。剛才那是用盡剩餘力量的起死回生之策,但連這招都被破解的話,為了生存下去,巖的最後手段只能選擇與岩石同化了。
  毒藥無法穿透岩石,岩石是不會死亡的。巖靠著將自己變成無機物,在死前的最後一秒讓自身的生命時間停止。
  「真是的,該說你是命賤,還是垂死掙扎比較好呢──看來沒有馬上殺了你是正確的。想不到居然讓我見識到這麼有趣的表演。」
  無論被如何嘲笑,巖已經無法再做些什麼了,他已經沒有恢復原狀的力量,就算真的恢復了,毒藥也會立刻奪走他的性命。
  紅羽解除了法術。只要沒有將漂浮的岩塊放下來,巖就永遠只能以岩石的狀態繼續活下去。
  「我知道了。看在那垂死掙扎的樣子,我就讓您再多活一會兒,直到我達成宿願的時刻吧。」
  望著父親痛苦扭曲的表情,紅羽再次高聲大笑。

  過了一個禮拜──巖依然還勉強地活著。而這樣的狀態是否稱得上是「活著」,那就另當別論了。
  「妳……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嗎!?」
  夾雜怨毒的咒罵聲,巖痛苦地呻吟著。那聲音聽來的確不只是單純的私人恩怨,同時也帶著身為一族之長的使命感。
  「居然將我們一族,犠牲生命所封印的魔獸的力量收為己用!」
  與被封印的魔獸合為一體──這就是紅羽的力量來源,也是巖下定決心要殺死女兒的理由。
  對於三百年來持續封印著魔獸的石蕗一族而言,這可說是比任何事情都要更加嚴重的禁忌,但是面對巖彷彿快要吐血般的叫喊,紅羽卻以笑容來回應。
  「不這麼做的話不是太浪費了。眼前明明就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居然讓它平白地沉睡了好幾百年。」
  「妳……妳這……蠢東西……」
  呼應著巖的憤怒,岩石的各處都出現了裂痕,碎片紛紛脫落下來。儘管這相當於在摧殘自己的身體,不過他的憤怒依然還是沒有平息。
  「妳把我關在這種地方,究竟有什麼打算!?莫非妳想要將魔獸解放出來!?」
  「這怎麼可能。」
  將過去足以讓一族的所有人統統跪拜在地的怒吼聲當成了耳邊風,紅羽聳了聳肩膀。
  「儀式會順利進行的。沒錯,我會利用兩個活祭品的力量,進行比往常更加強大的封印。」
  「兩個……?妳是說兩個……!?」
  「是的,正是兩個,亞由美和真由美。在這個重要的時刻,您所疼愛的唯一一位女兒就讓我來使用了。」
  不被疼愛的另一位女兒露出諷刺的笑容,拋出這句殘酷的事實。
  被封閉在岩石上的男子表情因憤怒而變得猙獰。
  「不行!絕對不准這麼做!我不會讓妳把真由美當作活祭品的!」
  「那麼您要怎麼做呢?被封閉在岩石中的您又能做些什麼呢?難道您認識唐三藏嗎?」
  「唔……唔……」
  確信自己具有絕對優勢的紅羽加以嘲弄,巖發出呻吟。
  「──為什麼?」
  巖帶著哀求的聲音問道:
  「就算只有亞由美一個人,應該就足以進行封印了才對。妳連真由美也要用上去,究竟有什麼企圖?如果是想要一族的霸權──」
  「我不需要。」
  紅羽冷冷地回絕了巖的提議。
  「那種東西對我來說根本沒用。我的目的正如剛才所說的──就是有效地活用資源。」
  「什麼──?」
  巖皺起眉頭,一臉疑惑地反問,不過,或許是突然察覺到對方的心意,他的身體──岩塊就像被閃電打中一樣開始震動起來。
  他將細小的眼睛睜開至極限,凝視著面帶微笑的紅羽。自己懷疑的事實變成了肯定的答案後,那眼神也逐漸被完全的恐懼所佔據。
  「妳……妳……不會吧──!」
  紅羽帶著燦爛無比的笑容,冷冷地看著全身顫抖的父親。
  「呵……呵呵呵……」
  無法抑制的笑聲陰沉沉地迴盪在空中的牢獄內。

  2

  「──你果然來了。」
  見到勇士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在等待自己,煉絲毫不感到驚訝。
  因為他知道這是必然的,假如有什麼人會阻擋在自己面前的話,那麼就只有他而已。
  不過,到了這個地步,煉依然沒有戰鬥的意願,不喜與人爭執的少年希望藉由對話來解決一切。他開口說道:
  「晚安。」
  「…………」
  勇士那嚴肅無比的表情在一瞬間緩和了下來,他看上去似乎不太高興,沉著聲問道:
  「……你來做什麼?」
  「這個嘛……」
  自己想做什麼呢?彷彿要再次確認一般,煉緩緩地說出了自己思考過後的最終答案。
  「我希望再見亞由美一面,現在的我並不打算阻礙儀式的進行,可以請你讓我過去嗎?」
  他坦率地提出要求,但是並非每個地方都把誠實當作美德。
  「──哈!」
  勇士對於煉的幼稚發言一笑置之,轉而將目光移到站在煉後方不遠,望著兩人的綾乃。
  「妳呢?」
  綾乃擺出一副「別管我」的樣子揮了揮手。
  「啊啊,我是陪煉一起過來的,把我當作隱形人就好了。」
  「笑話!」
  聽完兩人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回答後,勇士激動地說道:
  「你們兩個回去吧!我可是很忙的!!」
  「──這我辦不到。」
  或許是終於放棄了無謂的對話,煉微微沉下腰做出了回應,不用說,那正是戰鬥架勢。
  「我已經決定要再見亞由美一面了,要是敢阻擋我的話──」
  「囉唆的傢伙。」
  勇士冷冷地打斷煉的理由。
  「如果沒有找理由將行為正當化,就無法弄髒自己的雙手嗎?那點程度的覺悟是沒用的,趁還沒受傷之前趕快回家去吧。」
  這番話充滿了自信,完全看不出他昨天才剛敗下陣來。認為對方將自己都罵了進去,綾乃頓時揚起了眉毛。
  「喂──這傢伙為什麼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
  她踩著響亮的腳步聲前進。儘管還未拔出炎雷霸,但那副模樣顯然已經準備好要應戰了。全身散發著朱金的靈氣,綾乃昂然宣告:
  「就讓我來好好地告訴你,在兩名神凪的直系面前胡亂吹噓,將會嚐到什麼樣的後果。」
  不過,她無法再繼續前進半步,因為煉舉起手擋住了綾乃的去路。
  「請等一下。」
  「幹嘛,難道你改變心意……」
  綾乃皺起了眉頭,煉向她搖搖頭。
  「不……不是這樣的──」
  然後轉過身去面對勇士。
  「讓我來吧,姊姊請退到一邊去。」
  「────」
  綾乃一言不發地來回看著煉和勇士。他們的眼中似乎只有彼此存在,若是想插手的話,可能需要非常大的勇氣和膽量吧。
  綾乃無趣地嘆了一口氣,打消介入的、念頭。
  (──算了,反正還有很多時間。)
  況且,煉還曾經打敗過對方,自己站在一旁觀望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
  「小心點。」
  綾乃叮嚀了一句,然後與兩人拉開距離,雖然她已經做好隨時衝上去的準備,但目前還是將切都交給煉處理。
  「加油。」
  對方或許聽不見,不過綾乃還是小聲地送上加油聲。

  「還是不願乖乖退下嗎?你應該知道自己贏不了我吧?」
  儘管明白這或許是徒勞無功,煉依然再次試著說服對方。
  這句話聽來已帶有很明顯的挑釁意味了,勇士連眉毛也不動一下,便終結了對方的發言。
  「說夠了吧。」
  勇士放聲大叫,冷酷的聲音中帶著殺意。
  「你要是能夠殺死現在的我,就試試看吧!」
  「──!」
  感受到勇士的「氣」呈現爆發性的增加,煉立刻開始燃燒腳邊的土壤。
  不過,攻擊卻是從正面過來的。
  「還在用那種老套的伎倆嗎!」
  伴隨著怒吼聲,布滿整個視野的大量碎石朝向煉飛去。要是人的身體被那一顆顆具有子彈般速度的石子擊中的話,不但會千瘡百孔,還會像絞肉一樣,變成一具令人無法辨別的屍體。
  「呀啊啊!」
  煉發出男童特有的高亢吶喊聲,將右手橫向揮掃了出去,迸發而出的黃金之火把無數的石子統統燃燒殆盡。
  到此為止的戰況都和昨晚一模一樣,可是──
  (被推回來了──!?)
  煉的眼眸中帶著驚訝和戰慄。石子居然漸漸壓過火焰的奔流,雖然他並沒有使出全力,但這樣的力量已經足夠擊倒昨晚的勇士了。
  「唔──」
  煉急忙想要加大火力,然而,勇士卻搶先一步展開行動,他藏身在無數的石子裡迅速接近,然後突然出現在煉的面前。
  「──!?」
  煉被對方打了個措手不及,在還沒有準備好迎戰的時候便陷入了近距離戰之中。他勉強躲開從正上方襲來的右直拳,但是對方從對角線上所施展出的中段踢,眼看就快要來不及閃避了。
  「嗚!」
  煉在千鈞一髮之際成功地擋住,不過身材嬌小的他,當然不可能接下一名經過鍛錬的大人所發出的踢擊。他的身體被擊飛,整個人撞上了圍牆。
  「煉!」
  「我沒事……」
  煉晃動著腦袋站了起來。勇士似乎並沒有要繼續追擊的樣子,他拉開一些距離,冷靜地觀察對方受傷的程度。
  (居然用這種方式──)
  煉在心中默默叫道。
  精靈術師不會因自己所操控的力量而受傷。舉例來說,炎術師是火焰,地術師則是土壤或砂石。所以,術師只要進入自己所施放出的法術範圍內,便可用來當作防護罩或是用來欺敵。
  這並不是什麼獨創的手法,甚至可以說是基本戰術之一。可是,勇士至今卻從來沒有使用過這樣的戰術,即使知道雙方的體格差距,採用近距離戰會對自己較為有利也依然沒有採用。
  過去的他十分從容,不光是要打倒對方而已,而且還抱持著「地術師比炎術師還更具有優勢」的這種想法。
  然而,現在的勇士並沒有帶著那份驕傲。他捨棄身為術師的自尊,使出一個人類所擁有的全部力氣來打倒敵人,他只是單純地這麼想而已。
  比起力量的增加,對方那種不顧一切的決心,對於煉來說卻更加難以對付。他深深了解到,一個不怕死的人究竟有多麼強悍了。
  「不過,我還是不會讓步──絕不會輸給你的!」
  「少說大話了,小鬼!!」
  雙方的氣勢化為力量碰撞在一起。
  火焰狂亂飛舞,將接二連三產生出來的地裂全部吞噬殆盡。炙熱的電漿與巨大的岩石猛烈撞擊,彼此的拳頭也在兩股力量的中間交會──
  這或許是太過於掉以輕心的緣故吧?
  勇士在格鬥戰中的優勢是必然的,這點連想都不用去想。
  十二歲的小孩子和成年男人──就算在體格上,勇士也佔有一定的優勢,根本不可能會輸。
  因此,他太掉以輕心了。當對方漂亮地躲開那足以粉碎頭蓋骨,令腦漿四溢的力量時,勇士眼前完全失去了煉的蹤影。
  轉眼間──當他再次確認到對方身影的時候,煉早已經鑽入拳頭下方的死角,然後對準胸窩處發出肘擊。
  這是一記灌注了相當於瞬間移動的龐大運動能量,毫不留情的攻擊。這股衝擊突破了飽經鍛鍊的腹肌,擊碎胃部之後從背後穿出。
  重量級的肉體輕飄飄地飛在空中。鎖定對方那頭部將著地的身軀,煉集中起意識和力量。
  「去吧────!」
  四道力量集中的細小熱線,分別準確地擊穿了勇士的雙肩以及腳的根部──也就是四肢的關節處。
  勇士像人偶一般直直墜落的身體,就這樣掉落在不知道是哪一方所製造出來的坑洞底部。煉向該處發出了致命的一擊。
  從正上方砸下的巨大火球彷彿要蓋住整個坑洞一般完全陷了進去,下一刻──火球爆炸了。
  呆呆看了好一陣子,綾乃終於用吃驚的表情說道:
  「……就算沒有直接攻擊目標,這樣未免也太過分了吧?」
  煉所發出的最後一擊,和昨天晚上一樣,並沒有直接攻擊目標,只利用衝擊波來傷害對方。即使如此,被這般強大的衝擊波擊中,換成普通人早就死十次了,就是如此猛烈的大爆炸。
  「可是,地術師不是很耐打嗎?」
  「我看這已經不是耐不耐打的問題了……」
  綾乃一邊回答,同時仔細觀察坑洞的底部,她凝視那漫天粉塵的內部,隱約見到了一個看似不成人形的身影。
  「哇,好厲害,手腳都還連在身體上呢。」
  「……姊姊,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出來吧。」
  聽見綾乃帶著諷刺意味的自言自語,煉不滿地抗議。
  在兩人彼此交談的期間裡,粉塵逐漸散去,底部的模樣更清晰地顯露了出來,其中可以清楚看見勇士的臉。
  「哎呀,想不到還具有人的模樣。」
  「……姊姊……」
  煉感到有些不悅,但正如綾乃所言,勇士的身體大致上還保留著原來的形狀,並沒有被衝擊波擠壓成扁平狀,身上依然具有凹凸的起伏,看來似乎還活著。
  「總之,應該可以說已經傷害地相當徹底了。如果要完全再生,大概需要花上一兩個月吧。」
  「──說得也是。」
  骨折可以很快痊癒,不過手腳關節上的那四個空洞,那裡的骨頭和肌肉全部遭到蒸發,要立刻進行再生恐怕非常困難吧。
  「那麼,我們繼續前進吧。」
  「好。」
  判斷勇士失去戰鬥能力之後,兩人便打算直接走進宅邸內部,但是,當兩人轉過身去背對著坑洞的瞬間,背後傳來了一道制止的聲音。
  「等等。」
  「……咦?」
  聽見這冷酷的聲音,臉色大變的綾乃馬上轉過身去,她緊張地問著煉。
  「是誰在說話?」
  「…………」
  煉並沒有回答,緊張的目光則是望向了坑洞的底部。
  綾乃也很清楚那是勇士的聲音,不過,對方的語氣實在是太過於鎮靜了,就好像根本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一樣。
  在坑洞的底部,勇士抬起頭來看著煉,由於髖關節被擊碎的緣故,他整個人無法站起來,戰鬥力應該也等於零才對,可是──
  「放棄吧,再這樣下去會沒命的哦。」
  即使會被拒絕,綾乃還是提出建議,然而勇士卻完全不看向她,他的眼中只有煉一個人。
  「果然還是打不過你嗎──在現在這種狀態下。」
  勇士以一種完全不像是重傷者的靜謐表情喃喃說道。或許是從對方的話中聽出了什麼端倪,綾乃用前所未有的嚴厲口吻命令煉。
  「煉,快點殺了他,連一個細胞都不要留下。」
  「不能殺他。」
  煉同樣也提高了警覺,但他還是拒絕了綾乃的命令,儘管知道放任對方會導致多麼嚴重的後果,他仍舊下不了手。
  (就算殺了對方之後能夠見到亞由美,她也不會高興的──)
  就算再怎麼放手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如果會因此讓亞由美難過的話就本末倒置了。
  「好吧──」
  勇士忽然低聲自言自語起來。原本注視煉的雙眸,不知何時卻變成仰望正上方的天空。
  見到對方的眼神,煉下意識覺得那眼神與第一次見到亞由美的眼神一樣。就好像這是欣賞月亮的最後機會一樣。
  「好吧,我就順你的意。無論是性命或靈魂,想要什麼就儘管拿去。所以,相對的──」
  他緊握住那應該已沒有神經連接的手。勇士咬緊牙根、瞪大眼睛,捨棄了一切高聲大叫:
  「給我力量吧──!!」

  ──我給你力量如何──
  站在被封進水晶柱的真由美面前,紅羽小聲地說道,但不用想,世界上並沒有憑空就可以獲得的力量,必須付出某種代價才行。
  ──如果你願意抛棄人類的身分──
  而紅羽也絲毫不隱瞞力量的代價,因為她從一開始就知道,無論自己要求什麼樣的代價,勇士都不可能會拒絕。
  事實上,勇士完全沒有猶豫。包括與魔獸融合,成為和紅羽一樣的存在,以及犯下一族最大的禁忌,成為無可饒恕的大罪人等。
  風險不光是這樣而已。
  超越自己極限的力量,將會對肉體造成過度的負擔。若是像紅羽那樣花時間一點一點地去慢慢適應還無所謂,但如果一口氣接受大量的力量,肉體便會遭到力量撕扯而逐漸變質。
  「只要你願意,魔獸會給你無窮盡的力量。」
  紅羽也不忘給予忠告,她在這方面是非常誠實的。
  「不過,太過於龐大的力量將會奪走你的人類外型,然後慢慢地連人性也會一起消失,小心點在一切變得無法挽回之前回頭吧。」
  但在此同時,勇士十分確信,紅羽正打從心底渴望著自己淪落到「一切變得無法挽回」的地步。她真正的目的,就是將勇士變成一頭充滿力量的狂暴怪物──至少部分的目的是如此。
  (但是──我無所謂。)
  保護真由美,這就是自己唯一絕對的使命,為此,就算捨棄一切也毫不後悔。
  他早就這麼決定了,在五年前的那一天──
  (小姐……我一定會……保護妳……)
  身為人類的最後一刻,勇士回憶起決定他命運的那個瞬間。

  啪咚!
  這個吻帶著鮮血的滋味。
  雙方的牙齒彼此猛烈地碰撞在一起,一下子便劃破了夾在中間的嘴唇。
  衝擊和疼痛使得眼皮的深處迸出了火花。
  「嗚哦……」
  想出聲抱怨,但抽筋的嘴唇卻無法順利發出聲音。他伸手撝住嘴唇,手心沾上溫熱的液體。他趁著還沒弄髒衣服之前用手帕擦拭血跡,同時看著那位嬌小的偷襲者。對方似乎也受了不小的傷害,整個人蹲在地上發出不成聲的呻吟。
  努力使自己不再發出怪聲,勇士謹慎地開口:
  「這麼突然您是在做什麼?小姐。」
  下一刻,真由美毅然決然地站了起來,用帶著淚水的眼眸望著勇士。
  「剛才那是我的初吻哦,你要負責。」
  「什麼……」
  真是亂七八糟,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但真由美卻毫不留情地繼續逼迫不知所措的勇士。
  「幹嘛?一點也不像男人,要是再吞吞吐吐的,我就跑去告訴爸爸『我被勇士強吻了』!」
  「請……請千萬不要這麼做!」
  一想到溺愛女兒的巖,勇士便不由得背脊發寒起來。要是讓對方聽到這種事,自己肯定會被處以極刑的。
  「我怎麼能夠負責呢?您究竟要我做什麼!?」
  「待在我身邊。」
  面對歇斯底里地大叫的勇士,真由美用極為平靜的語氣回答。
  「──咦?」
  「永遠待在我的身邊,片刻也不准離開,用不著去想其他的事情,只要看著我的一切。」
  真是奇怪的說法。光從字句來看的話,就像是瘋狂求愛的宣言,但語氣中卻沒有一絲甜蜜。就好像即將面對死亡的重病患者,懷著最後的一絲希望說出自己最迫切的要求一般。
  勇士用不忍的目光望著真由美。
  「──您都已經知道了嗎?」
  「你是說今年是第三十年嗎?」
  真由美以問題來回答對方的問題,這個問題本身就是對勇士的問題所做出的明確回答。距離上一次的儀式已經過了三十年。富士山的精氣雖然還相當平靜,但隨時都有可能會開始活躍。

  在不久的將來,儀式必定要舉行,然後和往常一樣,犠牲施術者的性命。
  「首座似乎有什麼打算的樣子。」
  「沒用的。」
  真由美冷冷地回答,那語氣彷彿在告訴對方「最好不要懷有那種不切實際的希望」。
  「從以前到現在一點辦法也沒有,這次也一定辦不到的。總有一天我要用自己的生命來鎮壓富士山,就和以前一樣。」
  「小姐……」
  「我並不會排斥這種事情,因為,這是我們的義務。我們一族就是為此而存在的,可是──」
  一轉剛才的平靜口吻,真由美一口氣爆發了出來。
  「可是我好害怕!我不想死!我好想逃離這裡!為什麼!?為什麼我非死不可呢!?為什麼!」
  「小……小姐……」
  斜眼望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勇士,真由美迅速恢復了平靜。她擦拭掉眼眶中的淚水,用如釋重負的口吻說道:
  「大聲叫出來之後總算輕鬆多了。」
  「──咦?」
  「簡單來說,我需要一個可以讓我這樣發洩的對象。那些口風不緊的傢伙根本就不可靠,而且我也不想讓爸爸再為我操心。」
  「……所以才找上我嗎?」
  勇士的語氣有些不悅。真由美點點頭。
  「沒錯,我所選上的人就是你。在我死去之前的這幾年期間,你就將自己的人生交給我吧。只看我一個,只關心我,只為我活著,我已經支付過報酬了,你沒有拒絕的權利哦。」
  「……所謂的報酬,就是剛才的頭槌嗎?」
  「是接吻!」
  真由美認真地回答。
  「活祭品必須要保持純潔,所以那種事情我不能再做第二次了。那是我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接吻哦。可是非常珍貴的,好好感謝我吧!」
  「…………」
  勇士什麼話也沒說。儘管在立場上無法否定,不過一個已經迎接過成人式的男子,會因為被名十三歲的少女親吻而感到高興的話,那這件事本身就有問題了吧。
  真由美望著面有難色的勇士,眼神逐漸變得不安,吊起眼珠看著勇士,用不滿的口吻說道:
  「又不會很久,就算爸爸他再怎麼拖延下去,最多也只剩下五、六年的時間了,這段時間聽我的話又有什麼關係嘛。」
  「────」
  勇士嘆了一口氣,放棄了說服少女的想法。
  沒有辦法,聽從小孩子任性的要求也是身為大人的義務吧,真由美不久後將會成為活祭品,的確是個相當可憐的孩子……
  「我知道了,我來當小姐的沙包總行了吧?」
  勇士的回答十分消極,但真由美卻眼睛一亮,不斷地點著頭。
  「嗯,就是這個樣子!不管我說什麼,你都要乖乖聽話!還有,如果我想要逃走的話──」
  聽見這番不容忽視的發言,勇士頓時提高了戒心。假如對方說出「一起逃走」,那麼自己絕對不能夠點頭。畢竟小孩子的任性與一族的命運,這兩者是無法相提並論的。
  不過真由美卻這麼說:
  「到時候,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抓到我哦,絕對不要讓我逃走。」
  「──!」
  勇士屏息注視著真由美,身體彷彿被對方那不帶一絲小孩子天真的眼神所震撼般向後退去。
  事到如今,他終於發現是自己誤會了。
  真由美並非因為任性而想要尋找可以讓她發洩的對象,她雖然坦然接受了一族的使命,但還是需要一個人來支撐軟弱且意志逐漸消沉的自己。
  勇士為自己的無知感到羞恥,整個人跪倒在地。
  「真由美小姐,從今天起,我將為您獻上所有的忠誠。」
  「──謝謝,一切就靠你了。」
  真由美同樣也以鄭重其事的口吻回答──然後突然改變了態度。
  「對了,勇士?」
  「──是?」
  真由美向抬起頭來的勇士露出惡作劇般的微笑,輕聲說道:
  「假如到時候我不必當活祭品的話──我們再來繼續那個接吻吧?」
  面對說出這句話時表情略帶羞澀的真由美,勇士也笑著回答:
  「好的──我很樂意。」

  在那之後過了五年──真由美從來沒有再提起那天的事情。
  或許她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可能只是小孩子一時興起隨口說說,沒有什麼意義的約定吧。但是,勇士在那一天已經下定了決心。不是向一族,也不是向高高在上的首座,而是只向真由美獻出自己所有的忠誠。
  那既是男女間的關係,是主僕間的約定,也是騎士保護公主的誓言,又或者統統不是。
  勇士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去定義自己與真由美之間的關係,那種事情根本無關緊要。
  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保護真由美,只保護她一個人──就是這股比什麼都還神聖的決心。
  就算要捨棄一切其他的東西──
  (也絕對要保護她!!)
  隨著力量的流入,身心開始逐漸變質,但這股最重要的決心,卻不會從他的心中消失。
  無論是誰都無法將它奪走──

  3

  大地劇烈地轟隆作響。就連與大地精靈沒有任何關連的綾乃和煉,也可以見到發光的地脈活性化,正不斷地送出高密度的力量。
  「等等……這個……」
  見到持續集中在一點的龐大力量,綾乃的臉色大變。
  「煉!趁現在──」
  「我說過不可以!」
  儘管這麼回答,煉的表情卻十分難看。
  在充滿粉塵的坑洞底部,令人聯想到火山爆發前的巨大力量統統集中於此。而力量集中的焦點,或許便是勇士吧。
  可是──
  (他能控制這股力量嗎!?)
  聚集而來的力量總和,明顯已經到達勇士原來力量的數十倍,他根本不可能控制得了。
  為了提防即將發生的爆炸,煉採取了防禦姿勢,不過可怕的衝擊波卻一直沒有出現,撼動大地的力量流動反倒是逐漸沉寂了下來。
  「這麼說──」
  他忐忑不安地向前望去,原本四處瀰漫的粉塵在一瞬間消失無蹤。視野一口氣明朗起來,坑洞的底部也變得鮮明可見。
  「……哇!」
  煉不禁叫了出來。出現在那裡的是一個足足有三公尺高的巨人。
  巨人的表面覆蓋著看似非常堅硬的岩石。話雖這麼說,搞不好連體內也全部都是岩石。
  手、腳、頭部──基本的生物結構與人類相同,但每個部位都大得離譜,表面凹凸不平。手腳愈靠近末端的地方就愈粗大,到拳頭處時已經比頭部還要巨大了。
  這個傢伙看起來像是人類,卻又巧妙地脫離了人類形狀的輪廓,若是要形容的話,或許就只有出現在動畫裡的那個巨大機器人最為接近了。
  「……好像跑出來一個誇張的東西了呢。」
  斜眼看著茫然自語的煉,綾乃再次確認了一遍。
  「你還想一個人戰鬥嗎?」
  煉毫不猶豫地點頭。
  「總之我會盡我所能的,危急的時候請記得來救我哦。」
  煉開玩笑似地笑著說道,但綾乃卻一本正經地回答:
  「我是這麼打算的……不過可別死得太快啊。」
  「……我會妥善處理的。」
  俯瞰著站在坑洞底部的石巨人,煉心中想著:
  (那就是勇士獲得力量之後的樣子吧──不知道還保有意識嗎?)
  答案馬上就出爐了,原本一動也不動的巨人彷彿在檢查自己的身體一般突然動了起來。
  巨人將手伸到面前,握緊拳頭,然後鬆開,另一隻手也重複過同樣的動作後,他將目光往下移動,看著身體和腳。
  接下來將頭部旋轉了一圈,仔細觀察背面的樣子。
  「……原來如此。」
  巨人的口中發出了乾癟的嘀咕聲,雖然聽起來略微沙啞低沉,但那無疑是勇士的聲音。
  「這就是──力量嗎──」
  岩石的臉部刻畫出自嘲般的笑容。不知為何,煉很清楚這一點。
  石巨人──勇士抬起頭來,捕捉到煉的身影,然後開口說道:
  「你想嘲笑變成這副模樣的我嗎?小子。」
  「────」
  「不過,我並不後悔哦,只要能夠保護小姐,就算身體變成這種怪物也無所謂!這就是我的覺悟!你的覺悟能夠將我擊敗嗎?」
  「…………」
  煉什麼都說不出來。面對對方那種為了保護唯一一位重要的人,而將其他的一切,甚至連自己都犧牲掉也不後悔的堅定決心,他只能為之折服。
  但是,儘管說不出口,可是心中卻有股意念否定了這樣的決心。
  (所謂的保護,真的就是這樣嗎?難道不做些犧牲,不犧牲一切,就沒有辦法保護了嗎?)
  至今為止,煉在所有的場合中都是處於被他人保護的立場,他一直被和麻、被綾乃、被其他許許多多的人所保護著。
  在他們身上所感覺不出的異樣感,煉在勇士的身上感受到了。
  特別是和麻。煉完全無法想像他會說出「就算犠牲我的性命,我也要保護你」的這種話。
  (因為哥哥很強嗎?不對,不只是這樣而已。他和哥哥間應該有什麼根本的不同才對。)
  他似乎就快要掌握到什麼了,能夠打破這種走投無路的狀況的「某件事情」,那就是──
  「我要上囉。」
  但是,土石的奔流卻把即將掌握到的答案給沖刷掉了。感受到對方可怕的力量,煉即刻使出全力施放火焰。
  「唔──」
  他用雙腳牢牢地撐住地面,擋下彷彿要將自己颳飛的反作用力。但是卻被推回來了。
  面對有生以來第一次在力量上敗給對手的經驗,煉感到了恐懼。當他想要再進一步激發力量集中精神的時候,綾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後面!」
  「──!」
  煉反射性地往前方跳去,同時在背後張開了火之結界,然而,石之拳卻連結界也一併擊破,打中了煉的背部。
  煉像砲彈一樣飛了出去,岩石巨軀也化為疾風追上前去,他轉眼間在空中逼近了煉,然後用絲毫不遜於拳頭的巨大足部將煉踹向空中。
  「嗚嗚──」
  煉所能做的,只有在勇士的腳與自己的身體之間,夾進一顆小小的火球。
  被火球的爆炸稍微削弱威力的踢擊,將煉的身體踢上了高空。
  「呃……嗚……」
  當煉的意識快要消失在天空的彼端時,卻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波動拉了回來,他聽見了大地發出的不祥轟隆聲。
  好像有什麼威力無比的攻擊要襲來了。
  (糟糕……要趕快……迎擊才行……)
  雖然這麼想,但模糊的意識卻還無法集中到足以發動法術的程度。如今已經無能為力,只能等待對方致命的一擊。
  然而──
  「唔哇!?」
  被擊飛的人反而是勇士。銳利無比的風刃將岩石的雙臂砍下,同時也在身體上留下了極深的傷痕。
  「──咦?什……什麼……」
  發生如此對自己有利的發展,煉的腦袋一瞬間拒絕接受這個事實。他整個人持續往下墜,就連快要撞上地面也渾然不覺。
  一道溫柔的風輕輕接住煉。像羽毛般緩緩下降的身體,被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抱住。
  從那雙手的觸感,煉立刻就知道那是自己非常親近的人。不用看對方的臉,便可確信是誰。
  「你們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與緊張感完全無緣的聲音,總是處變不驚的安定氣息。
  絕對不會錯的,但煉還是害怕萬一猜錯的情況發生,忐忑不安地抬起頭來看著男子。出現的是一副和往常一樣冷酷的笑容。
  「哥哥──」
  「嗨,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可別太魯莽了哦。」
  八神和麻一如往常地笑了。

  「對了,你們在做什麼?」
  和麻再次用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問道。綾乃氣沖沖地一步步走了過去。
  「和麻────!」
  「哦?怎麼啦?妳看起來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我就是在生氣!」
  綾乃激動地回答。
  「你究竟跑到哪裡去了!?連電話都不接!」
  「我一直待在這裡工作啊。啊,我的手機好像一直沒開呢。」
  他從懷裡取出手機後打開電源。
  來電記錄和語音信箱都塞滿了來自綾乃的電話。
  「妳啊……這麼做實在有點沒禮貌……」
  「那麼就快接電話啊!算了,這次是誰的工作啊?」
  「這傢伙的。」
  和麻伸手指向自己的左上方。沿著對方的手指一路看去,綾乃才第一次發現了「那東西」。
  「好久不見──」
  是一隻親切地揮著手的小妖精。回想起這傢伙之前所引發的大騷動,綾乃一下子便爆發了。
  「啊──!是妳──!」
  「哇──好可怕,和麻救我❤」
  緹亞娜立刻躲在和麻的身後,不過和麻卻迅速伸出手抓住對方的身體,然後隨手丟開。
  「我可不記得妳有拜託過我保護妳。」
  「咦──怎麼這樣──如果我死掉的話,報酬就……」
  「支付報酬的人又不是妳,我會直接向族長他們請款的。」
  「啊嗚~~怎麼會……嗚哇!?」
  緹亞娜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了從背後揮來的炎之刃,她轉過頭去,見到舉著炎雷霸對準自己的綾乃,那眼神是認真的。
  「待在那裡別動!妳這惡劣的妖精!!」
  「哇────!」
  和麻與煉帶著柔和的目光,注視著上演追逐戰的兩人(?)
  「還真有精神呢。」
  「請問……哥哥,那個是……」
  「啊啊,你以前從沒見過吧。那東西叫皮克精,是一種小小的身軀裡面,裝了滿肚子壞水的惡劣生物。要是跟他們扯上關係的話,就會像某個笨蛋一樣變得倒楣透頂,千萬要小心。」
  聽見和麻如此毫不負責任的解說,充滿怒氣的抗議聲隨之響起。是兩個聲音。
  「你說什麼!」
  「你說什麼!」
  兩人準確地重疊在一起的聲音與想法,讓煉不禁笑了出來。制止住還想要出聲抗議的兩人,和麻指著前方說道:
  「先別開玩笑了,那東西還活著哦。」
  化為岩石的勇士正倒臥在那個地方。儘管看起來並沒有行動的跡象,不過似乎還活著的樣子。證據就是被砍斷的雙臂已經連接在一起,身上的傷痕也迅速填補了起來。
  綾乃不滿地哼了一聲。
  「你怎麼沒把他幹掉啊,該不會是放水放過頭了吧?」
  「我沒想到這傢伙的命還挺硬的,不過倒是不怎麼難纏。」
  和麻稍微聳聳肩膀,製造出風刃準備確實將對方置於死地。但是煉卻拉住和麻的袖子,阻止了他的攻擊。
  「請等一下,那個人的對手是我。」
  「──你?一個人嗎?」
  煉點了兩次頭。
  和麻沉著臉交互看著煉和勇士,最後似乎是被煉的堅毅表情所說服,於是同意他的提議。
  放下抱在手上的煉,和麻簡短地鼓勵:
  「加油吧。」
  「是!」
  煉大聲回答,然後向身體嘎吱作響正要站起來的勇士走去,但前進幾步之後便轉過身來。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說吧。」
  和麻大方地點頭。
  「哥哥有沒有想過,如果為了要保護我,就算自己死掉也無所謂嗎?」
  「沒有。」
  「為什麼呢?」
  「我的性命是我自己的,不會給別人,也不想讓人去背負。」
  和麻沒有一絲的猶豫,斬釘截鐵地說道:
  「而且就算能保護你,自己卻死掉了,那樣豈不是很無趣嗎?真要做的話,還是大家一起過幸福的日子吧。」
  「────」
  沉默了數秒鐘之後,煉露出平穩的微笑點點頭。
  「說得也是──真的是這樣比較好。」
  「對吧。」
  「是的!我過去了!」
  「好!」
  和麻向跑出去的煉揮揮手,然後將目光移到站在身旁的綾乃身上。
  「幹嘛?」
  原本欲言又止地看著和麻的綾乃,眼中的懷疑之色變得更深了。
  「你──該不會從一開始就全部聽到了吧?」
  「什麼東西?」
  「…………」
  當然,她很清楚事情並不是這個樣子。無論有什麼理由,和麻都不會坐視煉的危險而不顧。
  和麻很明顯什麼都不知道──但是在這種狀況下,他還是能像看穿一切似地,用幾句話就解除了煉的迷惘。
  這時候便可以清楚感受到這個男人的能力,究竟有多麼大。儘管平常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真正到了緊要關頭時,還是比任何人都要可靠。
  如果是這個男人,一定會有辦法的──就是這樣的感覺。
  (要是平常能夠再正經一點的話──)
  綾乃拚命地甩開這個浮上心頭的想法。
  (那又怎麼樣!?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她回過神來,發現和麻還在看著自己,眼神就像看到新品種的奇怪生物一樣。
  「幹……幹嘛啦──」
  自己是這麼的心慌,但是和麻卻依然冷靜無比。這樣的差距使得綾乃不禁生氣起來,鼓著臉頰撇過頭去。
  「哼!」

  4

  「我就覺得奇怪──」
  面對像海嘯一樣席捲而來的土石流,煉在自己的周圍架起高密度的結界阻擋了下來。
  「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的樣子──」
  見到如蛇一般從腳邊蠕動延伸的土槍,他則是輕輕側身閃避。
  果然不出所料,雖然力量提升至另一個境界,但攻擊方式太過單純了,對方無法完全控制所獲得的力量。只要找到破綻,要打贏對方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一種說不出口的異樣感──我終於知道那是什麼了。
  接受犧牲並不代表堅強,捨棄自我並不代表體貼。你的那些話,只不過是為了將自己的軟弱正當化而已!」
  「什……麼……?」
  岩石的臉龐激憤扭曲。憤怒的咆哮聲化為衝擊波,震撼了大地和空氣。
  「說我軟弱?你這個不敢弄髒自己雙手,不知自已該做什麼,只會成天跑來跑去的小鬼!」
  「那麼,你自己又在做什麼呢!難道你認為真由美見到你這副模樣,會感到高興嗎!?」
  煉毫不客氣地反駁回去。
  「所謂的保護,並非讓對方活著而已,要讓對方感到幸福,不感到悲傷!只活著是不夠的!」
  大家一起過幸福的日子吧──和麻理所當然地說道。
  沒錯,因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隨處可見,再平常也不過的日常生活──正因為它比任何東西都還要珍貴,所以必須竭盡全力去保護。
  「要是犠牲了你而得以存活下去,真由美會對此感到高興嗎?她是那種只要自己能夠得救,其他什麼都無所謂的人嗎!?如果不是,如果你的存在對於真由美來說,還有那麼一點點價值的話,你就絕對不能死!絕對不能夠讓對方背負你這條命!」
  「別……別說得那麼好聽!」
  勇士伴隨著怒意放聲大吼:
  「一個不敢面對現實的人,別來阻撓我!」
  煉即刻回答:
  「『因為已經沒有其他的方法了』。你所說的意思,基本上就是這麼一回事,因為找不到不必犠牲就可以解決問題的方法,所以才會欺騙自己說,不怕犠牲就代表堅強。我不會說你錯了,但是──但是我討厭這麼做!」
  煉現在已經完全壓過了勇士。從頭到尾不曾放棄理想的煉和向現實妥協,想要在可能的範圍內去達成決心的勇士──儘管在誰對誰錯方面只能夠由個人自行判斷,但同樣都是紙上空談,煉卻明顯較具氣勢。
  「我不會犠牲任何一個人!我要在不失去任何東西的情況下,保護一切,然後救出亞由美!」
  面對這番幾乎不可能成真的大膽宣言,勇士不知為何卻被對方震撼了。

  「哦──」
  和麻冷眼觀看著兩人之間的戰鬥,同時小聲地拍拍手,接著,他將目光望向了綾乃。
  「──對了,綾乃。」
  「幹嘛?」
  「說明一下這是什麼狀況吧。為什麼我們家的煉,會在這種地方向一個石人偶說出『青少年的主張』呢?」
  「石人偶……那像伙也算是人類哦……」
  和麻故意瞪大了眼睛。
  「妳說那是人類?皮膚還真粗糙呢,妳去教他一些保養肌膚的方法吧。」
  「…………」
  聽見和麻還在開玩笑,綾乃不禁蹲下來抱頭呻吟。
  「……該怎麼說,你這種消除嚴肅氣氛的能力,倒是挺不錯的。」
  「稱讚我可沒什麼好處哦?」
  「誰稱讚你了!」
  綾乃用力吐嘈對方,不過和麻當然不予理會,他將剛才的對話全部抛在一邊,重新詢問道:
  「──然後呢?」
  「……簡單來說就是,煉喜歡上一位被當作活祭品的女孩。他現在決定要救出對方。」
  綾乃大略說明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哦──煉也到了這種年紀啦。」
  和麻不加思索地點著頭──但在發現其中的含義之後,臉色突然一變。
  「──喂!?那東西是──」
  「我知道。」
  綾乃冷冷地打斷和麻的話。
  「我和煉已經全部都知道了。」
  「────────這樣啊。」
  「沒錯。所以,你不要再說『那東西』了。特別是在那孩子的面前。」
  「────」
  和麻什麼也沒回答。
  凝重的沉默氣氛瀰漫在兩人之間。

  岩石開口問道: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非常了解。」
  少年回答。
  「你認為你做得到?」
  「是不做不行。」
  岩石沉默了。而少年也已經無話可說了。
  ──不,還有一件事。
  「請讓開。」
  他靜靜的告知。
  「我已經沒有和你戰鬥的理由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
  「這是不可能的。」
  勇士冷冷說道:
  「戰鬥的理由依然還在。為了保護小姐,我必須殺死你,殺死你們。這就是我的使命。」
  「無論如何都要戰鬥嗎?」
  「廢話少說。」
  這下煉知道說得再多也是無用了。他無法改變勇士的意志,若要前進,就只有打倒對方了。
  煉下定決心擺好應戰的架式。而勇士也開始集中力量,準備施放出最大威力的攻擊。
  「假如你是認真的,就一擊將我打倒。如果做不到,那麼你只不過是在痴人說夢話而已。」
  煉不發一言,將所有的精神統統集中在眼前的敵人上。
  必須贏過對方,光贏還不夠。若要將理想實現的話,就需要比以往更多的力量才行。
  (力量──我需要力量──)
  兩人在同樣的時間想著同一件事情,他們的目的是相同的,只是手段卻有著決定性的不同。
  「──!」
  「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需要任何的信號。彷彿約定好了一樣,兩人同時發出最大的力量。
  土石的波濤遮掩了視野。那壓倒性的質量,是這世界上最穩定的「力量」。
  就如同整座山從天而降一般,用尋常的火焰是無法與之對抗的。
  另一方面──
  煉的手掌中施放出淡金色的火焰。
  沒有平常的那股耀眼光輝。顏色顯得淡薄,就像熱浪一般,必須靠空氣的晃動才能夠勉強辨識的朦朧火焰。
  火焰從正面撞上了土石──不,是如夢似幻地穿透了過去。
  搖曳的火焰將勇士體內的某種決定性物質燃燒殆盡,然後從背後穿出。而土石流也理所當然地襲向了煉──
  轟隆!
  風將一切全部都彈開了。
  「真是的──」
  和麻苦笑著說道:
  「如果你想那麼做,就應該事先跟我講清楚啊。」
  「因為我知道哥哥一定會救我的。」
  煉累得喘不過氣來,但仍舊露出開朗的笑容。
  現場只有某人還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
  「等……等一下──剛才是怎麼了?」
  「────」
  和麻用銳利的目光看著綾乃,然後慢條斯理地嘆了一口氣。
  「幹……幹嘛啦……」
  「煉只是淨化了讓那個男人變質的因子而已。除此之外,完全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咦?」
  「看吧。」
  和麻指著倒臥在地一動也不動的勇士。
  「他還活著。」
  仔細一看,勇士由岩石所構成的身體開始崩落,露出了人類的皮膚。
  不傷害肉體,只選那些會造成不良影響的東西來淨化──這種高等技巧就連綾乃也還不會。
  「這是……煉做的?」
  她驚訝地看著煉。那個綾乃以為還未能獨當一面的弟弟,此時正露出靦腆卻又自豪的笑容。
  和麻諷刺地笑了,他看著綾乃說道:
  「妳要是因為繼承了炎雷霸就偷懶的話,下任宗主之位可會被煉搶走哦。應該說,在不使用炎雷霸的情況下,現在是煉比較強吧?」
  「才……才沒有這種事呢!」
  綾乃反射性地大叫,不過,她的自信心卻產生了動搖。
  (究竟是什麼時候……這傢伙還真不能掉以輕心。)
  她垂著眼皮瞪著煉。察覺到緩乃的目光,煉急忙擠出了討好的笑容來。
  「啊,沒有這回事啦,我根本還比不上姊姊呢。」
  「你真是個好孩子。」
  和麻笑嘻嘻地摸著煉的頭。綾乃再次吊起了眼珠子。
  「哥……哥哥,請不要挑撥我們兩個。」
  「挑撥?我只不過說出自己真正的感想而已,也罷,反正都無所謂啦。話說回來──」
  和麻重新撫摸煉的頭部,然後一本正經地稱讚自己的弟弟。
  「幹得好。」
  只用了一句話。
  「──是!」
  眼中帶著欣喜的光輝,煉用力點頭,但表情卻立刻變得嚴肅起來。
  「不過,真正的戰鬥才正要開始。哥哥、姊姊──」
  懷著無可動搖的決心,煉專心注視著兩人,而兩人也默默地聽著。
  「我還是無法接受亞由美將成為活祭品的事實,可是,我也不想去尋找其他的活祭品來代替,也不希望讓富士山爆發。所以──我打算解決那頭罪魁禍首的魔獸,你們願意幫助我嗎?」
  「嗯。」
  和麻理所當然地點頭,那副模樣看起來似乎會讓人覺得,他已經明白了所有的狀況。
  綾乃看著煉,然後鄭重其事地問了一句: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現在是要去找那怪物的麻煩耶?」
  她指著那座山,日本的第一高峰。
  海拔三千七百七十六公尺。比這國家的任何東西都還要更高,都還要大的存在。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它的大小、它的質量,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股力量了。
  仰望著這座山,任誰都會覺得自己絕對不可能戰勝它──不,是根本打不了。就算愚蠢的人類曾經登上過幾次山頂,或是到處踐踏、踹掉山上的土石,讓高度下降個五公分,山依舊是文風不動,沒有改變,甚至不覺得自己被挑戰了。
  遠遠超越一切事物的巍峨高山就聳立在那裡,但是──
  「正是如此,有什麼問題嗎?」
  即便了解這樣的事實,煉的決心還是沒有改變。綾乃看看煉,然後再次看看富士山,最後放棄般地搖搖頭。
  「真拿你沒辦法,我就陪你一起去吧。我要讓那個山的精氣化身知道,這世上沒有炎雷霸燒不了的東西。」
  「有那麼棒的東西真是太好了呢。」
  「閉上你的嘴巴!」
  面對冷冷吐嘈的和麻,綾乃拔出炎雷霸砍了過去。
  看著開始上演鬧劇的哥哥和姊姊,煉苦笑著對他們下達指示:
  「來,我們走吧。再不快一點,儀式就要開始囉。」
  他不認為這麼做是沒有禮貌的,因為這無疑是一場屬於自己的戰鬥。
  (亞由美,妳要等我,我現在馬上就去救妳──)
  懷著堅定的決心,煉向宅邸的內部踏出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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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月下的告白

  1

  「──哎呀。」
  忽然間,紅羽抬頭仰望著虛空。目光的盡頭處是一片綿延不絕的粗糙岩石表面,不過她似乎看到了什麼東西,嘴角微微上揚,然後小聲地喃喃自語:
  「想不到這麼不堪一擊。虧我還指望,你至少可以幫我解決掉神凪煉呢。」

  前進了十步左右,煉突然轉過頭來,他用很為難的表情向身後的兩人問道:
  「……對了,我們該去哪裡才好?」
  「你說呢?」
  綾乃連想都不想,就把這個問題丟給了和麻。和麻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後開口說道:
  「……你們兩個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可是你想想嘛,我們只是靠著一股衝勁闖進來而已,而且現在也沒有時間去調查了。」
  「笨蛋,這算理由嗎?」
  和麻冷冷地丟下這句話,同時向前走了出去。
  「你知道路嗎?」
  「大概吧。」
  他在昨天夜裡確認過了亞由美的模樣,因此要尋找對方的蹤跡並不是件難事。循著風的聲音前進了幾分鐘後──三人來到了宅邸的最深處,洞窟內的祠堂前。
  「歡迎來到我們一族的聖域。」
  輕柔的女聲迎接三人的到來。那是一名只能用妖豔來形容的美女──背後站著五名術師。
  「嗨,昨天真是多謝了。」
  和麻輕鬆地打招呼,而地術師們則是用憎惡的眼神反盯著他。
  不過紅羽卻仍舊用一副恭敬──實則狂妄的態度問道:
  「可以請問一下,你們來這裡有何貴幹?」
  「──她這麼問。」

  和麻望了煉一眼。煉向前走出一步,面對地術師們勇敢地說了出來:
  「我是來救亞由美的。」
  「然後呢?你想讓真由美替她來當作活祭品嗎?」
  「不,我不會讓這種儀式舉行的,我們要打倒沉眠在富士山的魔獸。」
  「────」
  似乎被對方所說的話嚇了一大跳,紅羽瞪大了眼睛,不過她馬上便恢復過來,用一種教訓頑皮小孩的大人口氣說道:
  「小弟弟──你還是看清一下現實比較好吧。」
  「我看得比妳還清楚。」
  煉毫不畏懼地回答:
  「你們三百年來一直都用活人獻祭,結果卻只拿一句『沒有辦法』來輕輕帶過,這樣的想法才是最不正常的。我不會再讓你們這麼做了,我絕對不允許!」
  面對這番態度堅決的氣勢,地術師們不禁往後退去,但紅羽卻仍然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她看著少年,然後得意地笑了。
  「原來如此,沒有談判的餘地了嗎──那麼就開始吧。」
  地術師們彷彿因紅羽那從容不迫的態度而獲得勇氣,擺出戰鬥架勢,而和麻等人也做好了應戰的準備。
  綾乃拔出炎雷霸大叫:
  「煉,別管小嘍囉!跟我配合!」
  「是!」
  綾乃和煉兩人鎖定紅羽,並同時發射出火球,雖然還沒有使出全力,不過能夠抵擋下來的人實在沒有幾個。
  然而,面對如此驚人的熱量,紅羽還是不改臉上的笑容。
  「呵呵──」
  紅羽一根手指頭也沒動,也沒有使用那隱形的力量,但兩顆火球卻彷彿主動閃避她似地,帶著弧度左右偏離開來──然後像被人捏碎一樣突然萎縮,接著就爆炸了。
  「什麼──」
  紅羽嘲笑著目瞪口呆的綾乃。
  「這就是鼎鼎大名的神凪之火嗎?真是不堪一擊。」
  「…………」
  綾乃的背上冒出了冷汗,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決。提高熱量嗎──萬一還是行不通呢?
  「這招我昨天已經見識過了──真是稀奇啊。妳真的是地術師嗎?」
  一個沉著冷靜的聲音從不知所措的綾乃背後傳了過來,那是個總是保持冷靜,令人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和麻!?剛才那是怎麼回事──」
  隨手制止了綾乃的發問,和麻向前了一步。
  「那種能力也是和力量一起獲得的嗎?」
  「────」
  面對揭發出自己最大秘密的和麻,紅羽在一瞬間呆住了,但她隨即恢復過來,嘴角露出了妖豔且灑脫的微笑。
  「原來如此──見過了勇士的那副模樣,你可以從中推敲出我的事情也不奇怪了,不過你猜錯了,這種能力是我天生的哦。」
  紅羽輕鬆地站在原地,一臉平靜地說道:
  「這就是一直以來連一粒沙子也無法操控,甚至連精靈的聲音都聽不到的我,唯一能使用的力量。拜它所賜,父親也非常討厭我呢,正因為這股力量是那麼強大就更被討厭了。」
  「既然這麼強,為何還要追求力量?」
  「身為學習法術之人,這是理所當然的慾望吧?」
  「──也要看是哪種力量吧。」
  (唔!)
  兩人交談的對話,聽在綾乃的耳裡卻像是丈二金剛一樣,完全聽不懂,這是因為她無法理解這兩人在話中省略掉的那個關鍵字。
  「等等──」
  綾乃終於忍不住拉扯和麻的外套。
  「說明一下吧,紅羽的能力到底是什麼?」
  她小聲地催促對方。這麼做的用意或許是為了不去破壞現場的氣氛,不過一點效果也沒有。和麻露出明顯不耐煩的表情,但是在看到綾乃身邊的煉,露出同樣一頭霧水的表情後便改變了想法,他直截了當地說道:
  「重力控制。」
  「重力……控制?」
  綾乃像隻鸚鵡一樣重複著這句話,她並非不了解這個名詞的意思,只不過──
  「為什麼地術師會有這種能力啊!?」
  由精靈法術所引發的現象是非常具體的,炎術師的火焰、地術師的泥土和砂石──他們便是操控著這樣的「東西」。
  的確,若是將重力套入四大屬性當中的話,它可以算是「地」的象徵,但象徵這種概念無法作為精靈法術來使用。
  儘管火焰象徵著破壞與重生,但能夠產生「治癒之火」的炎術師,至今卻從來沒有出現過。綾乃會如此驚訝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和麻將這些事情統統抛在一旁。
  「現在思考這種問題也沒有用,接受現實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
  綾乃的語氣變得不安起來,面對重力這種完全看不見的對手,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戰鬥。
  「只要判斷出扭曲的空間就行了,別想著用眼睛看,要用感覺的。」
  「……別跟我說這種老套的格鬥漫畫台詞。」
  綾乃不滿地抱怨,但和麻完全不予理會,他看了紅羽一眼,然後說道:
  「現在可沒時間慢慢擬定對策了,對方只要繼續拖延時間就行囉。」
  「──咦?」
  綾乃也看著紅羽。對方在兩人說話的期間裡完全沒有發動攻擊,只是站在祠堂的前方等待著,看起來並不想積極展開攻勢。
  拖延時間──石蕗的人會這樣做的理由只有一個。
  「這麼說,儀式已經……」
  「嗯,我想差不多快要開始了吧?」
  「不……不好了!要趕快過去才行!」
  煉臉色大變地叫著。輕輕敲了一下煉的頭讓他冷靜,和麻笑著說道:
  「說得也是,必須趕快行動,所以方法難免也會粗魯一些。對吧?」
  見到和麻那似乎有所盤算的笑容,煉不禁往後退去,為了不輕易附和對方,他謹慎地說道:
  「絕對不可以殺人哦。」
  不犧牲任何一個人──如果沒有遵守這個大前提的話,也就失去拯救亞由美的意義了。這並不是用一句「沒有辦法」就可以搪塞的問題。
  「別擔心,會受罪的人只有你而已。」
  「咦?我?」
  和麻並沒有回答,而是抓住煉的前襟將他抬了起來,高高舉在手上。
  「哥……哥哥!?」
  「去吧────!」
  然後一口氣抛了出去。被風包覆的嬌小身軀瞬間到達時速兩百公里,在地術師們根本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之前,就消失在洞窟的深處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的尖叫聲在經過無數次的反射後,從洞窟中傳了出來。
  「……………………」
  當敵我雙方的每個人都呆呆注視著祠堂時,只有和麻一人得意地抬頭挺胸。「嗯,很成功。」
  「等一下────!」
  回過神來的綾乃大叫。
  「怎麼啦?」
  「什麼『怎麼啦』!你為什麼老是愛亂來呢!!」
  和麻像變戲法一樣,將綾乃抓住自己衣領的手揮開,然後露出輕浮的笑容。
  「啊──不要緊啦,我已經做好防護措施了。」
  「我是說,那種離譜的速度──」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要是慢慢飛的話有可能會被擊落,妳不用擔心,雖然或許會有一點點頭昏腦脹的感覺,但絕對不會受傷的。」
  「……真的嗎?那就好……」
  然而,要是這番話被煉聽到,就算是那樣溫和的少年,搞不好也會大聲抗議吧。例如說──
  「這哪叫一點點啊────────!!」

  2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尖叫,煉降落──墜落在儀式場地的正中央處。
  見到連續翻滾了好幾圈,最後在儀式的「焦點」之前停下來的少年,原本正要開始進行儀式的地術師們都呆住了。
  整個人臉朝下趴在地上的煉,一動也不動。
  該不會死了吧──正當地術師們這麼想的時候,煉的手指彷彿抽筋一般動了起來,接著整個人晃著腦袋虛弱地撐起身子。
  「~~~~~~!」
  (哥哥……這麼做太過分了……)
  他此刻很想向全世界大聲宣洩自己的不滿,但猛烈的衝擊卻讓他發不出聲音,光是要調整呼吸,保持意識的清醒就已經很勉強了。
  煉所體驗到的感覺,就算形容得再怎麼客氣,也並非是「有一點點頭昏腦脹」這麼簡單而已。如果用「被綁在一輛十倍速的雲霄飛車上」來形容的話,說不定還稍微接近一些。
  儘管風之結界可以保護身體完全不受到外傷,但根本就沒有考慮到舒適度的問題。在牆壁與牆壁、地面與天花板之間來回反彈的過程中,煉飽嘗了縱向旋轉、橫向旋轉、扭轉,以及結合了以上三種的三次元運動。
  (不……不行……要吐了……)
  三半規管還未恢復正常狀態,地面就像海浪一般不停晃動的報告送達了腦部。胃部痙攣,裡面的東西快要從嘴巴逆流出來。
  就在這時候,那個聲音振動了煉的耳膜。
  「……煉?」
  「──!」
  那是他絕對不會認錯的溫柔聲音。回想起那比任何人都要可愛,帶著些許寂寞的笑容,煉咬緊牙根忍耐了下去,在她的面前絕不能露出這樣的醜態。
  煉拼命壓抑著嘔吐的感覺,然後慢慢抬起頭來。
  她就在距離自己數十公分的前方處。
  那或許就是活祭品的正式打扮吧,她身上穿著白色的上衣和紅色的裙子,就像是典型的巫女裝一樣,頭髮沒有束起,而是自然地垂落下來。
  (啊啊──好漂亮──)
  煉當下忘記了狀況,用一副入迷的樣子茫然地望著對方。望著對他而言是這世上的唯一──石蕗亞由美的身影。
  「你怎麼會在這裡?」
  面對不解地詢問自己的亞由美,煉笑著伸出手來,他理直氣壯地說出了當然的結論。
  「我是來救妳的。」
  「────煉────」
  亞由美帶著悲痛的表情搖了搖頭,他拒絕了煉所伸出來的手,整個人往後方退去。
  「不行,我必須要完成我的使命,我不可以逃走。」
  這是明顯的拒絕,不過,煉還是沒有將手放下。
  「嗯,我知道,可是已經不要緊了,我會負責打倒魔獸的。」
  「──咦?」
  彷彿聽不懂對方說了些什麼,亞由美頓時睜大了眼睛。數秒鐘之後,她的眼睛裡終於出現了理解之色,但隨即轉為懷疑,最後變成了否定。
  「這種事情……根本就辦不到不是嗎?」
  「可以的。」
  懷著絕對的自信,煉斬釘截鐵地說道:
  「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是辦不到,不過哥哥和姊姊他們都會幫助我。有他們兩個在,無論面對什麼樣的對手都不會輸的,我一定會贏的哦。」
  「可是──可是──」
  彷彿被逼得走投無路一般,亞由美拚命尋找反駁的理由。
  「要是輸了的話該怎麼辦?與其變成那個樣子,我寧願犧牲自己,因為,我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被製造出來的!」
  「這些都無關緊要了。」
  「──咦?」
  「這句話是姊姊她告訴我的──」
  稍微解釋過後,煉提出了重大的問題。
  「妳自己想要做什麼?」
  「──!」
  「什麼為了大家,為了義務,為了被製造出來的目的等等,這些事情都已經無關緊要了。妳自己想要做什麼?妳想要大家為妳做什麼呢?告訴我妳都心願吧。」
  「咦?我……我是……」
  自行決定前進的道路──這樣的想法一直都是和亞由美無緣的。
  打從被製造出來的那一瞬間起,她的面前就只有一條沒有岔路的單行道,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脫離這條道路。
  不會成為活祭品的自己,這樣的想像讓亞由美感覺到近似恐懼的不安。自身的存在意義被連根動搖的恐懼,和這種恐懼感相比,在儀式中耗盡力量而死去,根本就不足為懼,因為死亡即代表著完成了她被賦予的使命。
  「來到這裡之前,我見到了勇士哦。」
  不待亞由美回答,煉便改變了話題。
  「為了要保真由美,勇士甚至捨棄了人類的身分。他真的捨棄了一切,不計任何代價也要阻擋我。」
  回想起異形化的勇士是多麼強大,煉的身體不禁顫抖起來。考量到敵我雙方的力量差距,能夠戰勝簡直可以說是奇蹟吧,視死如歸的戰士的確很強,不過──
  「老實說,我真的被嚇到了。為了保護重要的人,居然能夠有如此強烈的決心,可是──我不一樣。」
  那或許也是一種答案,比起追求理想而失去所有一切,這樣的選擇至少還比較現實。但即使如此──
  「犧牲某人才能得到幸福,那樣實在是太悲哀了。孤伶伶地一個人,根本就不值得高興。至少,我不想要這樣的結果,我想要選擇其他的道路。」
  並非為了重要的人而犧牲一切──
  也不是為了一切而犠牲自己──
  不失去任何人,大家過著幸福的日子──如此夢幻般的道路一定會存在。
  「我會保護妳。包括妳,和妳想保護的一切,所以,絕對不要放棄。」
  「煉──」
  彷彿被煉所伸出來的手吸引一般,亞由美向前了一步,但是──
  「作夢!」
  伴隨著破壞氣氛的聲音,一根石柱聳立在中間將兩人分隔開來。
  煉帶著沒有感情的眼神朝聲音的方向望去。
  「說著說著居然愈來愈不像話了!這是我們一族的神聖儀式,絕不會讓你這種小鬼來妨礙!你就好好反省自己的愚蠢,恨自己為何在這種地下深處向地術師挑戰,然後乖乖地領死吧!!」
  一個其中最為年長,看起來像是術師的代表,用老掉牙的口吻下達行刑宣告。
  呼應著對方的命令,地術師們同時展開攻擊。煉冷冷地看著從四面八方襲來的攻擊。
  轟隆!
  只有一轉眼的時間。那些從頭頂上降下的石之雨,大地上飛奔而來的石之牙,由地底下刺出的土之槍等等,全部都在同一個時間被燒個精光。
  「什……什麼……」
  「我說啊──」
  預期中的必殺攻擊被輕鬆化解,地術師們個個不知所措。煉則不耐地告知:
  「不好意思,我現在正在進行這一輩子當中最重要的告白,可以別來打擾嗎?」
  「…………」
  這句話就跟「我根本就不把你們放在眼裡」的意思一樣,但沒有一個人敢吭聲。懸殊的力量差距將他們的嘴巴完全封住了。
  「那麼,重新再來一次吧。」
  感受著這股令人舒暢的沉默,煉再次伸出手。
  「妳願意相信我嗎?」
  「────」
  或許剛才所發生的意外給了她重新考慮的時間,亞由美並沒有馬上握住煉的手。
  「為什麼?」
  她用責難般的強硬口吻問道:
  「為什麼你要為我做到這種地步呢?就算沒有儀式,我一樣很快就會死去。」
  「我並不是說現在死掉也無所謂。」
  煉毫不猶豫地回答:
  「既然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那麼就要好好地把握每一分每一秒才行,我會為妳實現任何願望,帶妳去任何地方。所以……所以──」
  煉鼓起勇氣踏出了最後一步。他握住亞由美的手,然後告訴對方:
  「就算只有一個月,一個禮拜也好──我們一起活下去吧?」
  「………………………………!!」
  亞由美頓時睜大了眼睛,下一刻則是紅了臉頰。過了幾秒鐘,煉也察覺到自己話中的含義。
  (糟……糟糕──!)
  一不小心說得太起勁了,這樣簡直就像在求婚一樣,已經遠遠超越了愛的告白。
  「不……不是的……這是……」
  面對急忙想要辯解的煉,亞由美緊緊握住了他的手不放,滿滿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但即使如此,她還是無法壓抑心中的喜悅,用又哭又笑的表情惡作劇般地問道:
  「不是嗎?」
  煉即刻讓躁動不安的心平靜下來,他反過來握住亞由美的手,同時注視著她的眼睛。
  「就是這樣,沒錯。」
  他堅定地說道: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直到最後一刻,絕不分離。」
  「──嗯。」
  亞由美含著淚水點點頭:
  「嗯,我想活下去,我想和煉一起活下去。」
  「亞由美──」
  煉緊緊抱住少女的身體,彼此的體溫藉由相互接觸的肌膚開始循環,感受到一種彷彿兩人合而為一的一體感,他再次發誓──絕不再分離。
  但是,兩人總不能一直都抱在一起,過了幾分鐘後,煉不情願地從擁抱當中分開,然後對亞由美露出微笑。
  「走吧,哥哥他們一直在等著哦。」
  「說得沒錯。」
  回答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煉愕然回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不可能出現在那裡的人影。
  「哥……哥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哥哥?」
  不理會煉的叫喚聲,和麻向亞由美輕輕點了個頭。
  「我是這傢伙的哥哥和麻。請多指教,或者妳想要叫我『哥哥』也無所謂哦。」
  「哥哥!」
  「啊,我叫石蕗亞由美。小女子不才,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亞由美居然也……!」
  見到煉氣紅了臉出聲抗議,亞由美一臉不解地問道:
  「這種時候不是應該像這樣子打招呼嗎?」
  「話是沒錯,可是也不應該──啊啊,真是的!」
  煉抱頭呻吟,然後轉而盯著和麻。
  「……哥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的?」
  「大概是從『妳自己想要做什麼?』那邊開始吧。」
  那不是幾乎等於一開始了嘛,知道自己那番難為情的告白,從頭到尾都被哥哥聽見紅了臉頰。
  (──奇怪?)
  他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目光四處張望著。沒有──除了和麻之外沒有別人了。
  「姊姊呢?」
  「啊啊,那傢伙很勇敢,一個人去拖住紅羽了。」
  煉雖然糊塗了點,但基本上還不會把這句話當真。他那原本懷疑的目光轉變為責難之色,緊緊地注視著哥哥。
  「哥哥你又把姊姊當作誘餌了嗎?」
  他在「又」字上面加重了語氣,不過這種程度的諷刺當然對和麻無效。
  「喂喂,你怎麼這樣說呢。要是讓別人聽到的話,好像是我無時無刻不在利用綾乃一樣。」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
  和麻抬頭挺胸地說道。那堂而皇之的態度簡直就像在說「這根本沒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
  儘管無法接受對方的回答,煉還是放棄了繼續追究,他用死心般的口吻說道:
  「我們快點回去吧,姊姊會擔心的。」
  「的確,我也贊成趕快離開這個陰森森的地方。」
  和麻在回答中轉移了焦點,並同意弟弟的建議,但是就在他們正要走出去的前一刻,亞由美拉住了煉的手。
  「等一下!要救出真由美小姐才行。」
  「怎麼回事?」
  不了解狀況的煉疑惑地詢問。
  「就在昨天,紅羽小姐突然決定讓真由美小姐也參加儀式,她說要集兩人之力施加更牢固的封印。」
  「──咦?」
  真是太奇怪了。照理說,亞由美是為了不讓真由美成為活祭品而製造出來的,就算是為了使封印更加牢固,但是這麼做不就本末倒置了嗎?
  「我也覺得很奇怪,可是現在沒有人敢反抗紅羽小姐。」
  亞由美大略說明了一遍,身為首座的巖病倒後,紅羽掌控了大權的事情。
  不過,和麻卻將石蕗家的狀況抛在一邊,只詢問必要的事項。
  「好了,別管那些事情了。話說回來,那個真由美到底在哪裡?」
  「那裡。」
  亞由美指著發出淡淡光輝的水晶柱。煉與和麻用感嘆的眼神,注視著被封在內部的真由美。
  「那東西還真是漂亮。」
  「我想不是這個問題吧……對了,要怎麼將她救出來呢?」
  「──我不知道,紅羽小姐沒有那種能力,應該是命令其他人做的……」
  「原來如此。」
  和麻點點頭,然後傲慢地命令一名茫然地站在原地的地術師:
  「快點,這麼一來原本要把你們打得半死不活,就改成半死半活好了。」
  「開……開什麼玩笑!」
  男子這番勇於反抗的台詞並沒有說完。化為剛體的空氣擊中了男子的臉部,讓鼻子陷入頭蓋骨內部大約十公分左右。
  「……這就叫半死不活嗎?」
  「說什麼傻話,這不過是給他一點顏色而已。」
  面對一臉愕然詢問的煉,和麻輕輕聳了聳肩膀。
  「真是沒辦法,一個個拜託的話太麻煩了,乾脆自己來吧。」
  (拜託?)
  什麼時候用過拜託了──煉心想,然而這樣的吐嘈,對於一個新手來說實在太過危險,他改問起另一個問題。
  「辦得到嗎?」
  「包在我身上,水晶這種東西太簡單了。」
  「咦──等一下,那是──」
  亞由美似乎正想要說些什麼,但和麻卻逕自施放出風刃。兩道風刃飛往真由美的頭上和腳下,像刀刃入水一般平滑地砍斷了水晶柱。
  水晶塊沿著傾斜切割的斷面滑落下來。和麻再度進行切割。
  在不傷及內部的情況下,風刃逐一將水晶砍下。待掉落至地面時,真由美的身體上已經見不到任何一塊附著的水晶了。
  「真不愧是哥哥!妳看,很厲害吧──」
  煉發出了歡呼聲,但是在見到臉色蒼白的亞由美後便停了下來。
  懷著一種極度不祥的預感,煉出聲問道:
  「怎麼了?」
  「──那個水晶柱,是支撐這個空洞的柱子哦。」
  煉下意識轉過頭去查看那個原本是水晶柱的東西。現在已經變成中間空空如也的柱子,不管怎麼樣,都無法期待它發揮柱子的功能了。
  「咦──這麼說──」
  亞由美吸滿空氣,然後大聲叫了出來:
  「要塌了!」
  以這個聲音為信號,不祥的地鳴開始撼動整個大空洞。大大小小的岩塊從頂端傾盆而洩,牆壁產生出裂痕。
  煉臉色大變地叫道:
  「哥……哥哥!我們要快點逃……!」
  「嗯──是這樣嗎?」
  相較之下,和麻則是泰然自若地嘀咕著:
  「那個洞窟還挺長的哦。就算用跑的,我看在抵達地上之前可能就會被活埋了吧。」
  「那麼到底該怎麼辦啊?」
  「我想想,總之──吵死了。」
  他不耐煩地抬起頭來仰望上空,接著落石便停止了,地震也變得愈來愈小。
  看著空洞的頂端,亞由美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用風阻止了坍方──?不會吧,這裡是地下一百公尺──」
  「也不是這一百公尺的岩石全都會塌下來吧。」
  嗡──嗡嗡!
  「哇!?」「呀啊!?」
  和麻剛說完,猛烈的耳鳴便襲向煉和亞由美。見到摀住耳朵痛苦忍耐的兩人,和麻對他們招了招手。
  「你們再靠近一點,要張開兩道結界是很麻煩的。」
  站在和麻的身邊,耳鳴立刻就消失了,煉不可思議地問道:
  「哥哥做了什麼?」
  「空氣的量不太夠,所以我增加了一些。」
  「增加?」
  若是想在封閉的空間內增加空氣,就只有提高氣壓一途了。剛才的耳鳴就是受到壓迫的耳膜發出抗議的結果。
  一想到這裡,煉放眼環視周圍,地術師們全都倒在地上了。
  「那個……有人耳朵流血,正在不斷掙扎……」
  「氣壓突然暴增了十倍以上,耳膜當然會破掉囉。」
  和麻依然絲毫不去關心地術師們的健康狀態。儘管他聽從煉的要求盡量不去殺人,但反過來說也不會去在意其他的事情。
  「只要心臟還在跳的話就行了」──他的想法正是如此。
  煉感覺到一種比崩塌時還要更加不祥的預感,他開口問道:
  「──然後呢,現在打算做什麼?」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用最短的距離到達地上囉。」
  (最短的距離──?)
  煉抬頭看著空洞的頂端,他忽然領悟到和麻想用增加的空氣來做些什麼了,不祥的預感頓時變成事實。
  和麻毫不猶豫地將風往最短的距離──往正上方解放出來。
  強烈的空氣流動像穿透白紙一般,突破了厚達一百公尺的岩盤。被粉碎、砍斷、擠壓出來的岩石碎片,在風的轉動之下統統都被颳到天上。
  往下看去,原本應該倒臥在地面的地術師們已經不見蹤影了,或許是被捲入了和麻的風,一路飛到天空的另一端吧。
  搞不好還有人變成了人造衛星──煉認真地想著。
  「……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誰知道?總之這就是最快的方法。」
  和麻斬釘截鐵地說道,臉上一點反省的樣子也沒有。
  「還是快點出去吧,留在這裡又沒什麼意思。」
  「……說得也是。」
  省略了無謂的字句,煉用疲累的聲音點頭同意。
  乘著風到達地上後,一行人便出現在樹海的正中央。因為四周圍的樹木全都被風颳倒,原因不用說也知道,所以視野顯得相當開闊。
  「離得有點遠呢。讓我看看,綾乃在──」
  正當和麻喃喃自語時,大約一公里之外的地方突然冒出火柱。和麻與煉用哭笑不得的表情彼此對視。
  「──嗯,這傢伙還真好找啊。」
  「……說得也是。」
  兩人彼此交換了一個勉強的笑容,同時避免了無謂的評論。
  「那麼,總之先過去會合吧。」
  「這倒是無所謂,不過哥哥想好理由了嗎?姊姊她一定會很生氣的。」
  「真是愛操心呢,你以後會禿頭哦。」
  「還不都是某個人害的!」
  煉叫出那充滿悲哀,完全不像是小學生該有的台詞。亞由美則是愉快地看著眼前這幅令人不禁莞爾的光景。

  「…………嗚……好痛……」
  同一個時刻──在距離有說有笑的三人稍遠的地方,真由美被全身襲來的疼痛喚醒了。
  這就是捲入猛烈的上升氣流後,從地下一百公尺一口氣被抬到地上一百公尺處,最後被重力所吸引而墜落到地表的結果。
  就算擁有大地精靈的守護,也無法完全化解這樣的傷害。儘管如此,面對這種普通人鐵定會四肢分家的強大衝擊,居然能在沒有任何骨折的情況下存活下來,石蕗的直系大概也是一種超乎常理的存在吧。
  「不知道勇士他還好嗎……話說回來,姊姊到底在想什麼……」
  被封進水晶柱的這段期間裡,儘管就像作夢一般模糊不清,但真由美卻還保有意識,她大致上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過,紅羽的意圖卻令她一直猜不透。
  「集兩人之力進行封印,究竟有什麼用意呢?這種事情要是被爸爸知道的話──嗯?」
  當真由美撐起上半身的時候,一顆巨大的岩石滾到了她的面前。見到這顆再普通不過的岩石,她不知為何卻留意起來,將目光集中在上面。
  在察覺到異樣感的來源後,真由美皺起了眉頭,因為岩石的表面上刻著一名男子痛苦扭曲的臉龐,而那正是──
  「什麼嘛,真無聊……咦,這是爸爸!?是誰刻出這種東西的!?」
  真由美激動地大叫,氣得想要打碎這個可惡的雕像。
  然而,一個微弱的聲音制止了她。
  「……真……由……美……」
  「──咦?」
  聽見岩石上的雕像叫出自己的名字,真由美不禁全身僵硬起來。在此同時,可怕的想像在腦中一閃而過。
  「爸……爸爸……?真的是爸爸嗎……?」
  彷彿在回應此聲呼喚,雕像猛然睜開眼睛,然後用嚴重剝落、布滿裂痕的臉凝視著真由美。
  「真由美……快去阻止紅羽……」
  「阻止姊姊──?怎麼回事?是爸爸嗎?真的是爸爸嗎?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去阻止紅羽……!賭上石蕗一族的榮耀,一定要……!」
  巖似乎完全沒有聽見愛女的聲音,一直不斷地說著。真由美只能夠茫然地望著那將死之人的慘烈表情。

  3

  「喝!」
  面對逼近眼前的重力場,綾乃揮出炎雷霸加以砍斷,同時也對包覆著自己的扭曲空間進行「燃燒」。
  「真是不得了──」
  紅羽訝異地說道:
  「居然能夠燃燒重力場──燃燒空間這件事,實在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妳這個地術師還不是可以操控重力。」
  綾乃平靜地回答。
  「我不會讓妳過去的。」
  兩人的立場已經完全顛倒過來了,在煉以及那可恨的和麻潛入內部之後,守住洞窟的入口便成了綾乃的任務。
  雖然紅羽所率領的五名地術師也跟著進入洞窟追趕和麻他們,不過綾乃卻一點也不擔心,她反倒認為,這樣一來就可以專心對付紅羽一個人了。
  拜對方所賜,她已經漸漸習慣燃燒空間這種行為了,雖然只能夠靠感覺來掌握對方的形跡,但應該可以支撐到兩人回來才對。
  「快點回來啊,笨蛋!」
  叫罵聲取代了吶喊聲,綾乃當下擊出了火球。而在此同時,紅羽也發射出重力場。
  和麻回來的時候恰巧就在這一瞬間。足以將一個人壓縮至拳頭大小的重力場,以及把人燒得連灰燼也不剩的炙熱火焰──致命的攻擊從前後同時襲向了和麻。
  「笨……笨蛋!」
  綾乃發出尖叫,但在她的眼前──
  風刃卻一刀擊破了這兩種攻擊。
  「嗨,等很久了嗎?」
  和麻若無其事地打起招呼,兩隻手上分別抱著煉和亞由美。
  (……真是個怪物。)
  綾乃默默在心中抱怨,自己就像傻瓜一樣,剛才居然還為他擔心。
  「總之先把他們放下來吧。」
  「嗯,啊啊,說得對。」
  和麻稍微蹲下,將抱在手中的兩人放了下來。就在這個時候,趁著對方略微移開目光的空檔,綾乃悄悄逼近了。
  「哥……哥哥!」
  「──哦?」
  和麻聽見煉的警告聲後抬起頭來,發現綾乃正站在自己的面前揮下炎雷霸。
  和麻將身體向左閃開,躲過了斬擊,然後趁勢按住綾乃的手腕,他正面迎上綾乃那怒不可遏的眼神,接著說道:
  「這樣的歡迎方式還挺危險的呢。神凪家的人都是用這種致人於死地的攻擊來打招呼的嗎?」
  「你這傢伙────」
  不予理會和麻的玩笑話,綾乃咬牙切齒地說道:
  「總是把麻煩的事情丟給別人──!你去死吧!!」
  彈起的右腳劃出一道弧線,面對這記快要打中自己下巴的迴旋踢,和麻向後彎曲躲了過去。
  「勸妳還是不要穿著裙子亂踢人比較好,畢竟妳在生物學的定義上也算是個女性吧。」
  「吵囉唆!讓我打一拳!」
  「妳不是踢過了嗎?」
  「啊──咳咳。」
  一個故意的咳嗽聲制止了即將進入鬥嘴狀態的兩人。聲音的來源是煉。
  「抱歉打擾你們的興致,不過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你們這樣子會嚇到亞由美的,更何況──事情還沒有結束哦。」
  一行人不約而同地朝同一個方向望去。目光所及是一臉詫異地望著和麻等人的石蕗紅羽。
  「你們真是一點都不緊張啊,該不會認為自己已經贏了吧?」
  「算是吧。」
  和麻理所當然地回答。
  「兩個活祭品都已經釋放出來了,如果要進行妳計畫中的儀式,應該已經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
  「是嗎?被搶走的東西只要再奪回來就行了。」
  「妳要打倒我們三個?我想在這個國家裡,能夠辦到這點的人也只有神凪重悟吧。」
  聽見和麻的話中似乎一直在兜著圏子,綾乃從背後推推他。
  「等一下,你跟在煉的後面一起進去,應該是為了要進行調查吧?要是知道什麼的話,就快點說出來啊。」
  「啊,原來是這樣啊。」
  煉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他這才知道,和麻並不是單純進去看情況的。紅羽也一副興味盎然的樣子等待和麻的回答。
  「我所知道的事情嘛──」
  和麻裝模作樣地環抱起雙手。
  「紅羽的目的,我現在還完全猜不出來,不過我卻找到了一些關於力量供給來源的線索。」
  「供給來源?」
  「沒錯,就是紅羽從某處獲得,在分給勇士之後還綽綽有餘的力量。一種地術師不可能會擁有的異能,它的起源──」
  聽見最後一句話,紅羽困惑地皺起眉頭。
  「我不是說過,我的能力是天生的嗎?」
  「天生的?」
  和麻對紅羽的這番話嗤之以鼻。
  「這根本不能說明什麼啊。精靈法術無論再怎麼變質,根本就不可能控制重力。妳不是地術師,而且,恐怕也不是人類。」
  「────」
  紅羽露出僵硬的表情緊緊盯著和麻。連旁人都看得出她的內心動搖了,剛才的從容不迫已經完全消失無蹤。
  即使如此,紅羽還是勉強擠出了笑容,催促著和麻繼續說下去:
  「真有趣,那麼你就說說看吧,是什麼秘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呢。」
  「那就是──」
  正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和麻的發言時──
  鏗鏘!
  無數的石槍從地底下刺了出來。和麻等人立刻往後跳去,不過石槍並沒有追擊他們,只朝著一個人的方向刺去,那便是紅羽。
  「──!」
  追逐著迅速逃至空中的紅羽,石槍像蛇一般往天空蠕動延伸。然而,這番錯失了必殺良機的攻擊,如今再也沒有辦法擊中紅羽了。重力的大手一把抓住石槍,然後整個捏碎。
  「──妳在做什麼?」
  飄浮在空中的紅羽平靜地問道,臉上沒有一絲動搖之色。那表情感覺就好像已經了解了所有的狀況一樣。
  「妳該不會搞錯對象了吧,真由美?」
  說著,紅羽折斷了樹林當中的一棵樹木。下一刻,樹木波及了周圍的樹枝後一併傾倒,此時一名少女從陰影處出現。
  除了年齡之外,長相就和亞由美一模一樣,不過她的眼中卻帶著亞由美絕不會擁有的怒火。
  那正是亞由美的原型,石蕗一族的後繼者──石蕗真由美。
  「真……真由美小姐……?」
  無法理解狀況的亞由美茫然自語著,她絲毫不認為對方會出手幫助自己,但是──
  「亞由美就在那裡哦。趕快抓住她,然後重新進行儀式吧。」
  「住嘴,妳這個叛徒!」
  真由美厲聲打斷了紅羽那教唆般的命令。她的目光中帶著無盡的憤怒,用壓抑的口吻告知:
  「爸爸他死了。」
  「──是嗎。」
  沉默不到一秒,紅羽不帶感情地點點頭。
  「『是嗎』?妳的反應就只有這樣!?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下手,居然只有這麼一句話可說!?」
  「是他向我挑戰,所以我才會打倒他,只有這樣而已。」
  紅羽依舊冷冷地回答:
  「別只怪我一個人,妳怎麼不去怪那個先動了殺機,想要殺死自己女兒的爸爸呢?」
  「妳在說些什麼無恥的話!只要是懷著那樣的企圖,就算被殺死千百遍也怨不得別人!」
  「真的是這樣嗎?如果抱著那種企圖的人是妳,我想爸爸是絕對下不了手殺妳的。」
  「……妳想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抱怨一下──然後呢,妳想怎麼做?」
  紅羽用一種彷彿正在替客人點餐一般的口吻問道。由於實在太過平靜,一點也不像在詢問對方生死的抉擇。
  「什麼怎麼做──」
  「要對我動手,然後死得毫無意義,還是和我一起完成一族的使命呢?」
  「什麼──」
  真由美頓時說不出話來,整個人氣得全身發抖。
  「一族的使命?妳居然還好意思說得出口!?」
  「我並沒有問妳的意見,趕快選擇吧。」
  「開……開什麼玩笑!」
  伴隨著怒吼聲,從地底下伸出的石槍刺向了紅羽。紅羽看也不看一眼便將它們擊碎,但是對真由美而言,這波攻擊不過是在顯示自己的決心罷了。
  「紅羽!我以石蕗一族之名對妳進行制裁!覺悟吧!」
  「──真愚蠢。」
  紅羽冷冷地喃喃自語,同時將妹妹困在重力結界之中,接著只要念頭一動,直徑兩公尺的球狀結界將會連同裡面的東西一併收縮至一公分,根本無處可逃。
  但是在這之前,一道疾風劈開了重力結界,將裡面的人颳了起來。
  「呀啊!?」
  真由美一口氣飛上天空,接著以臉部著地的方式掉落下來。
  「怎……怎麼回事……」
  和麻走到茫然不知所措的真由美面前,用強勢的眼神俯視著她。
  「妳想自殺是妳自己的事情,不過在這之前先留下情報,紅羽的目的是什麼?」
  「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砰!
  和麻一腳狠狠地踩在真由美的頭部旁。鞋底踩碎了堅硬的岩盤,留下深約十公分的鞋印。
  面對臉色鐵青的真由美,和麻再次平靜地問道:
  「這情報有那麼珍貴嗎?妳寧願頭蓋骨被踩碎也要保護它?」
  事實上,就算說出來也沒什麼損失,會拒絕純粹只是拉不下臉而已。
  「紅羽的目的是──」
  她不再稱呼姊姊,用不情願的口吻說道:
  「打算將魔獸的力量全部納為己用。」
  「──!」
  綾乃、煉、亞由美這三人都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但只有和麻的臉上見不到一絲的驚訝。
  「……雙重封印,還有被分成三份的力量──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他嘴裡嘀咕著,彷彿理解般點了點頭。透露情報的真由美,驚訝地望著和麻。
  「你……你全都知道了?」
  「不,我想應該還算不上是全部吧。至少我對你們家的事情根本沒有興趣,不過,想知道的事情大概都了解了。」
  「我還不知道呢。」
  綾乃突然插話,然後靠了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說明一下吧。」
  「這很簡單啊──」
  和麻聳聳肩膀,然後開始大略說明起來:
  「紅羽的目的,就是想從石蕗一族代代封印的魔獸身上取得強大的力量,還有問題嗎?」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辦得到嘛。」
  綾乃斬釘截鐵地否定。
  「所謂的魔獸,就是富士山的精氣實體化之後的東西吧?人類的身體根本不可能吸收得了那種東西,不要說是吸收了,沒有被對方反吸收就不錯了。」
  「嗯,的確是很魯莽沒錯,不過這種事情並不罕見吧?這世界上有一大票人都想得到神或是惡魔的力量不是嗎?」
  綾乃或許不會了解──和麻在心中暗自說道。正如紅羽所言,追求更強大的力量,是身為術師理所當然的慾望,不這麼想的,就只有像神凪本宗那樣,與生倶來就擁有強大力量的人吧。
  更強大的力量,更深奧的知識,這些慾望是永無止盡的,不需要理由和目的。對於提升自己實力的慾望給予完全的肯定──這正是術師的必要資質。
  「不過,要怎麼做呢?」
  「問這個幹嘛。」
  和麻冷冷地把綾乃的問題堵了回去。
  「就算不知道方法,但是只要把這女人解決掉的話應該就沒事了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
  「我也想聽聽看呢。」
  彷彿在附和綾乃一般,紅羽這時插話進來。
  「我實在很想知道你究竟了解到什麼程度了。更何況,你也還沒說出我的秘密呢。」
  「……算了,也罷。」
  和麻最後同意了,就算對方拖延時間也沒什麼損失。
  「我想你們應該發現到,紅羽和勇士都是從封印的魔獸那裡獲得力量的吧。」
  「嗯。」
  綾乃點點頭,她還沒有遲鈍到這種地步。
  「也就是說,魔獸的力量在這個時候被分割成三個部分。由於魔獸是由『氣』所凝聚而成的,所以也就代表著魔默本身被分成了三份,然後,當它們再度結合起來時,最大的那個部分就掌握了主導權。」
  「可是,這個樣子……」
  綾乃提出了疑問。這番話雖然有道理,但是這樣的話,紅羽應該無法獲勝。
  「當然了,現在最大的部分是本體。紅羽和勇士兩人所加起來的力量,恐怕也還不到整體的一成吧,不過,封印儀式在這時候就發揮作用了。」
  眾人的目光集中在亞由美──然後是真由美的身上。
  「所謂的封印,基本上就是將膨脹至爆發前一刻的富士山──或是說將魔獸的精氣由上往下進行壓縮。舉行過一次儀式便可維持三十年的強力封印,若是集兩人之力變得更加牢固的話,紅羽的力量就會超越魔獸的本體。她的想法正是如此──我這麼說應該沒錯吧?」
  「了不起。」
  面對和麻的問題,紅羽敷衍地拍拍手。
  「給你獎勵一下吧。真是的,我花了五年時間謹慎進行的計畫,怎麼眼看就快要成功之際,會突然殺出程咬金來呢。」
  「人生就是如此吧。」
  和麻冷冷地說道。除了極少數的例外,他本來就是個對全人類不帶一絲情面的男人,根本就不可能對敵人抱持著什麼溫情。
  「那麼──」
  綾乃整理一下剛才所獲得的資訊,然後看看亞由美和真由美,她們似乎都不願協助紅羽。
  「也就是說──那個女人的計畫失敗了吧?畢竟她已經沒有將我們打倒的足夠力量了。」
  「說得也是。」
  「真的是這樣嗎?」
  和麻與紅羽幾乎同時說出這兩句相反的話。眾人將目光集中在一臉從容不迫的紅羽身上。
  「的確,我沒有把握將你們打倒,然後再搶回活祭品,可是,我要逃走的話並不困難哦。」
  「逃走之後呢?」
  「再準備新的活祭品。」
  紅羽理所當然地回答。
  「妳在作夢嗎?那種東西上哪去找──」
  和麻中途打斷了綾乃的話,然後用銳利的眼神回頭看著真由美。
  「──喂,小丫頭。」
  「幹……幹嘛?」
  真由美嚇得往後退去。
  「那個製作複製人的設施,現在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大概是爸爸在管理──」
  驚覺到話中的意思,真由美瞪大了眼睛望著自己頭頂上的紅羽。
  紅羽揚起了嘴唇:
  「現在是我負責管理,當然,妳的細胞也由我保管哦。」
  「妳…………妳這傢伙──────────!!」
  真由美憤怒地大叫,絕對不可原諒。居然為了卑鄙的慾望而玩弄自己的細胞,量產出那種只有外型相似的冒牌貨──面對這種彷彿自己遭到凌辱一般的屈辱感,她的意識頓時火熱起來。
  「不可原諒!不可原諒!我絕對饒不了妳────!!」
  盛怒的真由美解放了力量。石槍從地底刺出,噴出的沙礫形成漩渦,隕石從天上傾盆而降。
  但是──
  「沒用的。」
  就算使盡了全力,仍然無法對紅羽造成任何的傷害。真由美咬牙切齒地看著紅羽,那帶著熊熊怒火的眼阵中流出了淚水。
  「我要殺了妳……絕對要殺了妳……!」
  「不,妳今天將會死在這裡。」
  看著因激動而全身顫抖的妹妹,紅羽冷冷地做出了宣告。

  「────」
  頂著一副冷淡的目光,和麻欣賞著兩姊妹在自己眼前展開的激烈戰鬥。他彷彿想到什麼似地將手伸入懷中,取出了香菸。
  「──咦?」
  打火機點不起來,他隨手丟掉那個瓦斯用盡的百圓打火機,向煉說道:
  「火。」
  「啊──是。」
  煉注視著香菸的前端,沒有特別做什麼,香菸的前端便自動點著了,和麻深深吸了一口菸。
  「你在悠哉些什麼啊!?」
  綾乃揮出了炎雷霸。輕鬆躲開後,和麻一臉輕鬆地笑著說道:
  「冷靜點。」
  「冷靜個屁!」
  綾乃立刻回嘴。
  「你還不快點想辦法!那個女人怎麼看都已經瘋掉了!如果不在這裡先解決她的話──」
  「嗯──可是啊。」
  和麻興致缺缺地看著紅羽。
  「製作複製人得要花上一段很長的時間吧?在這段期間裡,封印不是早就破裂了嗎?」
  「不用擔心。」
  然而,紅羽卻顯得信心十足。
  「由於我和勇士將力量分散的關係,山的『氣』已經穩定下來了,在不進行儀式的情況下至少可以支撐十年。」
  「……啊,是這樣嗎?」
  見到和麻似乎真的大吃一驚,目瞪口呆的模樣,綾乃頓時感覺到無比的不安。這並非只是單純超出了和麻自己的預料,而是代表著即將會發生其他更加嚴重的事情。
  「和麻……你做了什麼?」
  「────」
  抓住了將目光轉到一邊的和麻衣襟,綾乃帶著殺意逼問道:
  「你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快說!你到底做了什麼!?」
  「這……剛才從地下出來的時候,我為了省時間就直接打穿了空洞頂端。」
  「啊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我當時還以為火山爆發了呢,然後呢?」
  「然後──這世界上存在著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法則,一旦出現了向上的力量,那麼就會產生同等的力量往下作用。」
  「──!」
  聽見這番話,亞由美和真由美,還有紅羽三人都屏住了呼吸,她們面帶土色地凝視著和麻。
  「…………怎麼啦?」
  煉詢問著亞由美,但她卻害怕得完全說不出話來。真由美用顫抖的聲音代替她回答:
  「……那個儀式場地,就位在富士山所發出的龍脈正上方,由於力量可以直接傳到富士山,所以我們一族都在那裡舉行儀式。」
  「等……等一下……這麼說……」
  推測出結論的煉頓時臉色大變。不予理會煉的反應,真由美繼續說出預料中的事實:
  「你們試試看把足以擊穿百公尺厚岩盤的力量,一口氣砸在那種地方!當原本就脆弱的封印破裂後,魔獸就會跑出來──馬上就會!」
  「────────────────」
  包括紅羽在內,在場的所有人都緊緊盯著和麻,不過和麻卻彷彿完全沒有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壓力。他聳了聳肩膀,苦笑著說道:
  「真是的,我一直以為儀式中止之後,封印就會馬上解開了,既然如此,倒不如讓我自己來打破還比較好。紅羽也真是壞心眼,這種事情居然不早點告訴我。」
  他的語氣突然變得熱絡起來,但這麼做當然無法蒙混過關。
  「你這笨──」
  「瞧你做了什麼!!」
  紅羽的怒吼完全蓋過了綾乃的叫罵聲。
  「我耗費五年準備的計畫──你竟然──你竟然──!!」
  一改之前從容不迫的態度,紅羽歇斯底里地大叫,整個人像個魔鬼一樣,由於她的長相原本就十分妖豔,因此那紅著眼咬牙切齒的模樣實在恐怖極了。
  「她好像很生氣的樣子呢。」
  「……那還用說嗎?」
  氣勢被紅羽的怒氣壓倒,綾乃小聲地回答。她不由得對於野心遭到這種男人阻止的紅羽,感到同情。
  「不過啊,妳真正的願望已經實現了,不是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嗎?」
  「咦?」
  綾乃不禁出聲反問。而紅羽也拚命壓抑著怒氣,用一副無比厭惡的樣子從上空俯視和麻。
  「你從剛才就一直說得拐彎抹角地──想說什麼就直接說清楚吧!」
  「沒錯沒錯!」
  綾乃也跟著附和起來。稍微瞪了對方一眼,和麻懶懶地開始說道:
  「首先──妳說這個計畫準備了五年,其實是錯的。」
  「什麼──」
  「妳先聽我說完。魔獸的力量對人類來說是一種異物,凡是吸收了那種力量,就一定會出現某些異樣感,事實上,勇士只能將他所獲得的力量,用附加在外的奇怪型態表現出來,但是,妳卻沒有任何的異樣感,完全與力量融為一體。」
  無論如何試探都是一樣的結果。魔獸的「氣」與人類的身體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不,是只能夠感覺到魔獸的「氣」。
  「才五年──不,這裡最重要的是,妳身為人類的二十多年歲月。一個耗費如此漫長的時間所成長的人,不會因為區區五年就消失的。」
  「────」
  紅羽什麼話也沒說,不,是說不出口。她那副緊咬著嘴唇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對無法反駁的自己慼到憤慨。
  「可以解釋的答案就只有一個了。妳打從一出生開始──最晚兩、三歲的時候就已經擁有魔獸的力量了,妳被魔獸看上的時間或許是五年前沒錯,不過在更早之前,魔獸就為了能夠脫離封印而將妳當作一顆棋子了。」
  「胡──胡說!不會的!我是──!」
  「我還有其他證據哦。」
  面對狼狼不堪的紅羽,和麻無情地再次說道:
  「那就是妳的能力,如果那不是來自精靈的守護,那麼妳究竟是從何處借來力量的呢?妳會聽不見精靈的聲音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有一個遠遠超越了沒有自我意志的精靈,具有暑強烈意志和力量的存在,不斷地在妳的腦中吶喊著『解放我吧』。」
  「不──不是這樣!!」
  紅羽摀住耳朵,悲痛地大叫:
  「我是靠自己的意志決定的!沒有被別人操控!這是不可能的!」
  「那麼就去確認一下吧。」
  和麻冷冷地告知。紅羽頓時瞪大了眼睛。
  「……你說什麼?」
  「我叫妳去確認一下,去問問『本人』,那麼妳就會了解一切了。用不著客氣,我會帶妳過去的──安心去死吧!」
  猛然擊出的風刃,將茫然停留在駝處的紅羽身體剖成了左右兩半。
  無法防禦,也無法躲避,紅羽什麼都辦不到,不,她什麼都沒有做,只是一直看著。
  看著帶來死亡的風刃,看著即將被砍斷的身體,以及──被砍斷後的身體。
  「……啊?」
  即使被砍成了兩半,紅羽依然還活著,至少她並沒有死去。
  沿著正中線被砍斷的身體,右半身和左半身之間隔著數公分的距離,但卻依舊沒有倒下,連一滴血也沒流出。
  「啊……哈……哈哈哈哈哈……」
  右眼看著左半身的斷面,左眼看著右半身的斷面,紅羽發出了空虛的笑聲,她根本沒有反駁的餘地。現在──不,從很久以前,自己就已經不再是人類了。
  自以為操控著一切,結果卻反而是被別人操控著。連自由意志也是一種幻想,一切都在魔獸的掌握中。
  「這就是我殺死爸爸的報應嗎……?這就是對我所犯下的罪過所給予的懲罰嗎……?」
  帶著即將崩潰的笑容,紅羽自言自語說道:
  「可是,這又有什麼辦法,爸爸根本就不愛我,甚至連罵也沒罵過一句。那時候,爸爸笑了,完全不問我犯下禁忌的理由,就像從此之後可以少掉一個礙眼的傢伙一樣,笑得很愉快。」
  「姊姊……」
  「妳太幸福了。一生下來就被大家寵愛、保護著。可是,我身邊卻沒有任何人,被爸爸疏遠的我,在家中根本沒有容身之地。既然誰都不愛我,不保護我,那我就只能自己變強,只能變得比任何人都還要強!難道這麼做有錯嗎!?妳!將一切從我身邊奪走的妳,有資格責怪我嗎!?」
  紅羽沉痛地吶喊著。真由美垂著眼睛,無法正視對方的眼神。
  紅羽是殺父仇人的事實絕對不會改變。可是,在知道了一切真相之後,真由美再也狠不下心來責難對方了。
  另一方面,聽見紅羽的陳述,綾乃卻感覺到一種與真由美不同的愧疚感。
  (這種情況好像在哪裡聽過……)
  她偷偷觀察和麻,只見和麻低著頭默默抽著菸,從那副模樣中隱約可看出不耐煩的感覺。忽然間,和麻丟掉了香菸,然後說道:
  「少囉唆,趕快去死吧。」
  伴隨著無情的發言,他擊出了風刃。這次是沿著對方的腰線橫向砍斷。
  「等……等一下──」
  不理會被自己的鐵石心腸嚇到的眾人,和麻踩下掉在地上的菸蒂。
  「沒有人疼愛妳?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光是一味等待,願望怎麼可能會實現呢?想要什麼就自己去爭取吧。」
  在他的頭頂上,紅羽的身體被砍成了十字狀。或許是無法再繼續保持懸空的緣故,身體開始搖搖晃晃起來。
  「用不著去怪別人,這一切都是妳自己決定的吧!害怕與人交往,害怕走出外界而將自己關在家裡,選擇孤獨過一生的人是妳吧!」
  不像以前那麼流利,和麻的這番話顯得十分饒舌。他自己也知道吧,紅羽正是自己的寫照。
  被嚴馬疏遠,被一族的所有人輕蔑,曾經以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是孤單一人。那個時候的自己──神凪和麻與紅羽之間有著驚人的相似遭遇。
  如果當初沒有被嚴馬斷絕父子關係的話,自己或許也不會下定決心離家出走吧,說不定最後就會演變成「這個樣子」。
  正因為和自己的遭遇太像,所以和麻看著這個女人就感到不快。什麼痛苦和難耐,他完全不想聽對方這些悲慘的抱怨。
  「妳已經決定一個人活下去的話,那就一個人乖乖死去吧!不要到了這個地步再來發牢騷!」
  無數的風刃將紅羽的身體削成碎片,身體無法再繼續保持人類外型的石蕗紅羽就這樣死了。
  目送著臨終之際未留下隻字片語便逐漸毀滅的紅羽,和麻站在原地不發一語,但是,他隨即皺起了眉頭來。
  「嘖──逃掉了嗎?」
  綾乃瞪大眼睛問道:
  「咦?那傢伙還活著嗎?」
  「不,紅羽應該已經死了,不過她體內的魔獸之氣卻逃掉了,雖然只佔一小部分的力量,不過可以的話還是先消滅掉會比較好──現在沒辦法了。」
  在大空洞中曾經感應到的魔獸之氣,如今正透過龍脈逐漸流回富士山。和麻的感覺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
  這並不是敵人單純變得更強大的問題而已,雖然只有一點點,但是活性化之後的「氣」──那無疑就是將魔獸喚醒的最後一個關鍵。
  決戰的時刻逐漸逼近了。
  「不過仔細想想,那個人還真是可憐呢。就連那不被大家疼愛,所以才想要變強的決心也被魔獸利用了──」
  煉喃喃說著。或許是救出亞由美的緣故,他似乎也開始同情起敵人來了。
  和麻用哭笑不得的眼神望著煉,然後說道:
  「你真的相信那種屁話嗎?」
  「──────────咦?」
  「你這麼回答就代表是肯定囉?」
  經過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煉不滿地問道:
  「等……等一下。難道說,剛才那些話全部都是捏造的!?」
  「也不算捏造的啦,不過倒是完全沒有根據。那種假設中的假設,無法證明的推論就跟垃圾沒有兩樣,只有笨蛋才會當真哦。」
  「那麼,哥哥剛才為何要這麼說?」
  煉提心吊膽地問道。和麻露出一副很為難樣子,抓著頭回答:
  「那個女人可是很強的。要是正面跟她硬碰硬的話,馬上就會陷入苦戰了,因為我不想讓自己在決戰之前太累,所以本來打算隨便編幾句話來嚇嚇她,沒想到居然那麼有效。作哥哥的我還真是嚇了一大跳。」
  「…………」
  就算在結尾故意裝可愛,依舊也無法緩和眾人內心的震驚,大家都對他的無情手段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就連最痛恨紅羽的真由美也不禁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卑鄙……」
  綾乃嘴裡嘀咕著,雖然只有短短兩個字,不過這世上再也沒有其他的詞彙,足以準確地形容和麻的行為了,除了和麻之外,所有人都點頭表示同意。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句話還真棒。」
  當然,和麻完全不在乎他們的反應。

  4

  「那麼,時候差不多了吧。」
  聽見自言自語的和麻這麼說,眾人頓時開始緊張起來。
  用不著和麻提醒,大家早就感覺到了。地面不斷發出細微的震動,大地精靈的活動已經達到只能用瘋狂來形容的狀態了。
  逐漸甦醒中的巨大存在,大地對此一預兆感到了畏懼。
  「來──來了!」
  亞由美忽然大叫,下一刻──
  天空染成了一片紅色。
  「──!」
  那道驅逐黑暗的光源,正是從富士山的噴火口迸發出來的火柱。直衝天際的炙熱岩獎,閃耀著鮮紅的光輝。
  「──居然先噴火了?真是有些出人意料啊。」
  「現在不是說風涼話的時候了!」
  面對悠哉眺望著雄偉景觀的和麻,煉不滿地說道:
  「這樣子會造成很多傷亡的──」
  「冷靜一點,既然都已經發生了,那有什麼辦法呢,況且才爆發一次並不會造成多大的損害。那種程度的岩漿在流到山腳下之前就會冷卻了──哦?」
  隨口安慰煉的和麻,見到眼前的光景後頓時啞口無言。納悶的煉轉過頭去,同樣也僵住了。原本衝上天空,受到重力的影響而開始墜落的岩漿,此時居然沿著明顯不自然的弧度重新回到了火山口,就好像富士山本身正在將屬於自己的熱量一滴不漏地回收一樣。
  待吐出的東西全部都收回來之後,富士山乍看之下平息了。
  但是──
  「還沒結束哦──」
  這樣的警告是多餘的,因為大家早就知道,麻煩現在才正要開始。
  某種極為可怕的事物即將出現了。
  「來吧──會是什麼東西呢──?」
  和麻帶著拆開禮物時的那種期待語氣喃喃說著,然而表情看上去卻顯得十分不安。
  封印已經失去效力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地底的深處沿著噴火口直直向上爬升,隱隱約約可以聽見那撼動大地的腳步聲。
  「──咦?」
  不知不覺中,那東西便出現在山頂上,直接省略了一切的過程。
  「到底是怎麼跑出來的?」
  「誰知道?可能是瞬間移動吧。」
  和麻隨口回答了綾乃的問題。看來似乎連這個男人的感知力也無法察覺到對方的移動過程,這令人不禁懷疑那東西可能真的是以跨越空間的方式出現。
  「別亂說了……就憑那種慢吞吞的樣子……」
  「──我覺得一點也不笨重啊。」
  「可是,那不是烏龜嗎?」
  「這……的確是烏龜沒錯。」
  兩人的意見一致。的確,在實際存在的生物當中,就屬烏龜最接近那東西了。
  從甲殼中伸出兩對腳、頭部以及尾巴,不過,那東西卻缺少了烏龜那副可愛的模樣。
  由直線和平面所構成的銳角軀體,彷彿是岩石經過加工後的樣子,口腔中並排著層層凶惡的牙齒,最後,在看似無機物的粗糙身體上,只有那不斷擺動的尾巴,模樣就像隻活生生的巨蛇。
  而最為可怕的事情,就是清楚地見到了這樣的外觀。
  魔獸位在山頂上,和麻等人則是位於地面上,彼此之間的距離將近有十公里,但是──他們卻依然看得見。那密密麻麻的牙齒,一片片蛇類的鱗片,這些都彷彿近在眼前一般鮮明無比。
  不光是體積巨大而已,那極端震撼的力量將自身的存在,深深地烙印在人們的意識中。
  「那是玄武……嗎?可是,玄武應該是水之聖獸才對。」
  「我想應該不是『那種東西』吧。背負著整座山的烏龜傳說是流傳於中國一帶,所以可能也傳到了日本吧。」
  和麻說出毫無根據的推論。亞由美接著補充說明道:
  「那好像是我們將牠定型之後的結果。」
  「石蕗一族?」
  「不,是人類。」
  和麻沉思了一下,然後導出了答案。
  「是群眾的潛意識對力量賦予了形體嗎?」
  「規模並沒有那麼大,不過根據當時的記載,魔獸的形狀在一開始的時候並不是固定的,後來在戰鬥中逐漸成形,最後終於變成了那副模樣,好像取名為『是怨』的樣子。」(註:「是怨」的日文發音與Xenon相同,傳說中的惡魔之名。)
  「──是哪個傢伙在三百年前給牠取這種名字的?」
  阿基里斯和烏龜嗎──和麻不禁失笑了。(註:「阿基里斯和烏龜」是希臘哲學家Xenon所提出的一個後跑的快腿阿基里斯永遠追不上先跑的慢烏龜的詭辯哲理。)
  三百年前與「魔獸」戰鬥的術師以及見到牠的人們,應該有很多想像吧。例如心想「這個到底是什麼東西?」之類的。或許是那無論怎麼攻擊都不痛不癢的強韌度就像一隻烏龜,所以才會跟和麻一樣聯想到了中國的傳說吧。
  ──抑或是,他們發現到「魔獸」的超越性,其實就近似那怎麼追都追不到的烏龜的哲學性矛盾吧?
  總之這樣的行為賦予了原本毫無秩序的力量一種型態,一種方向性。抱著想要打倒對方的念頭去戰鬥,結果反而讓敵人獲得了鍛鍊,這只能說是太諷刺了。
  「所以,石蕗在封印後便隱瞞了魔獸的情報,就是為了不讓人們再賦予牠更明確的型態,並祈禱著封印被解開之際,將會恢復成原本沒有秩序的力量。」
  「看樣子似乎白費功夫了呢。」
  「是啊,或許已經就此定型了。」
  兩人彼此交換了一個勉強擠出的笑容。見到那副模樣,也難怪煉會有些不滿地望著他們了。
  「喂──」
  綾乃拉扯和麻的外套下擺。
  「你不覺得那東西在看這邊嗎?」
  「啊啊,正在惡狠狠地瞪著我們呢。」
  和麻點頭同意。魔獸「是怨」正帶著憎惡的眼神看著這裡,那壓力彷彿連皮膚都感覺得到。從產生的原因來看,是怨應該是狂亂的「氣」的實體化──也就是攻擊衝動的集合體,不可能會對特定的某人抱持憎恨的心理。
  「可是,為什麼呢?」
  「妳想聽聽我的猜測嗎?」
  「說說看。」
  「大概是紅羽吧。」
  和麻立即回答。
  「她的計畫雖然失敗了,但魔獸的一小部分還是留有她的存在,雖然沒有辦法奪取控制權,但是對於我們的憎恨,也就是佔據了她大部分意識的感情,或許多少會造成一些影響吧。」
  「『我們』?紅羽痛恨的只有你吧,是你把紅羽騙得那麼慘,最後還將她碎屍萬段。」
  「都一樣。」
  冷靜聽著綾乃的吐嘈,和麻不以為然地聳聳肩。
  「妳該慶幸不用大老遠爬到上山去了──來囉!」
  和麻說完這句話的同時──是怨的身影消失了,而下一刻,影像再度集結。
  ──就在綾乃的面前。
  「──!」
  那張大嘴巴的頭部從正上方落下,綾乃完全沒有任何反應的時間。
  「──喝!」
  不過,和麻這時像一道風似地跑到綾乃面前,用挾帶風的拳頭擊向岩石頭部。魔獸的頭部頓時遭到粉碎,巨大的身軀飛到半空中。
  「等一下!?那東西真的會瞬間移動!?」
  「不,那個叫──重新組合。」
  「什麼意思?」
  「就是將身體暫時還原成『氣』,透過龍脈進行移動後再度結合起來。幸好牠在組合的時候會產生一些時間差。」
  說著,和麻將目光望向了是怨。那原本粉碎的頭部,這個時候已經復原了一大半。
  「根本沒有用呢──亞由美!」
  「啊……是!」
  「快點逃,能逃多遠就逃多遠。」
  他用下巴指著遠方。或許是認為自己留在這裡只會礙手礙腳,亞由美大大點了個頭,然後一言不發地跑掉了。
  待亞由美完全消失之後,恢復完畢的魔獸也撐起了身體,近看之下,魔獸似乎更加巨大了。包括尾巴在內,體長足足有一百公尺以上,不愧是富士山的化身。
  「哼──」
  即使如此,和麻還是擺出全無懼色的笑容看著那副龐大的身軀。
  「好,現在可以動手了。趕快跑到前面去打牠吧,前鋒,畢竟妳就只有這點用處而已。」
  「少囉唆,笨蛋!」
  綾乃反射性地嗆了回去,然後往前方衝出。
  是怨從高處怨恨地看著這個不知死活的弱小生物。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臭烏龜,叫什麼叫!」
  為了掩護衝上前去的綾乃,兩名後衛發動了攻擊。風與火——儘管如此強大的力量已足夠將普通的魔物殺得片甲不留,但面對這種對手能發揮多少效用呢──
  就在綾乃不斷奔跑並架起炎雷霸的同時,風與火分別從兩側超越了她。用遠距離攻擊來牽制對方,最後以炎雷霸給予致命一擊──這就是他們最基本的戰術。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魔獸再度怒吼。伴隨著魔獸的咆哮聲,無數由岩石構成的蛇從地底下鑽出。
  每條直徑至少有一公尺粗的大蛇群阻擋在是怨的面前,然後用身體和數量上的優勢擋下了風與火,並且加以吞噬、消滅。
  (還有機會!)
  綾乃並沒有停下腳步。她強行突破那些被削弱的石蛇障壁,直接對準了魔獸的主體。
  一道不祥的氣息忽然出現在綾乃的頭頂上。從之前和紅羽交手過的經驗中,她馬上就辨認出來了。
  ──是重力場。
  而且還遠遠超越了紅羽的規模。如今所形成的是一種幾乎化為黑洞,無與倫比的高重力場。
  不過,並不是沒有辦法對抗──
  「和麻!」
  她頭也不回地呼叫和麻。抱著和麻一定會掩護自己的信心,綾乃無視於重力場的存在,依然不斷地勇往直前。
  她一刀砍向是怨聳立在自己面前的腳,在此同時,風刃也正準備砍斷重力場。這簡直就是絕妙的聯手攻擊──假如成功的話。
  「──!?」
  伴隨著堅硬物質的碰撞聲響,炎雷霸未在表面留下一絲痕跡便被彈了回來。原本正要砍斷重力場的風刃也反被擠碎,然後消失了。
  「──哦!」
  「姊姊!」
  面對即將壓碎綾乃的重力場,煉使盡全力施放出火焰。而再度發出的風刃,這次則成功地砍斷了扭曲的空間。
  「回來!」
  遵從和麻的指示,綾乃迅速向後撤退。對方並沒有繼續追擊。
  「天啊,那東西會不會太硬了!?你剛才到底是怎麼把頭打碎的!?」
  「現在叫我做也做不到了。」
  和麻搖搖頭,敷衍地回答了激動追問的綾乃。
  「咦?這麼說──」
  「啊啊,變得比剛才更硬了呢。」
  綾乃面無血色地看著和麻。
  「你是說,牠在成長──?」
  「應該說是適應外界環境吧──算了,反正都是一樣……這下真傷腦筋。」
  一旦受到傷害,魔獸的身體便會強化至下一次足以承受攻擊的強度,再加上牠的能量趨近於無限,因此無論受到多少傷害都能夠馬上回復。
  「這……這種敵人到底要怎麼打嘛!?」
  聽見綾乃的問題,和麻攤起雙手做出無可奈何的動作。
  「怎麼辦?」
  「什麼叫怎麼辦──」
  就在綾乃正要把話頂回去之前,狀況改變了。
  剩下的數十隻石蛇不約而同地張開了嘴巴,口中所見,盡是一片黑暗。
  「──快逃!」
  和麻大叫,同時抱著煉高高跳了起來,而綾乃也全速離開了現場。
  下一刻,某種肉眼無法辨識的東西穿過了空間,擊倒了沿途中的岩石和樹木,在樹海中間開出了一條寬闊的道路。
  位在這條路徑上的石蕗邸也消滅了,伴隨著爆炸聲和熊熊的火勢,徹徹底底地消滅了。
  降落在那片視野變得寬闊許多的地表後,和麻抱怨道:
  「這是……重力砲嗎……?怎麼愈來愈像科幻電影了……」
  「現在不是解說的時候!你也趕快拿出真本事來啊!」
  與精靈王締結契約之後,和麻平時都將身體所無法承受的多餘力量封印起來,綾乃的意思就是叫和麻解放這股力量──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要離開五分鐘的時間,妳沒問題嗎?」
  和麻並非無緣無故將力量封印起來。以人類的身分使用超越者的力量,這種事本來就已經很勉強了,若是再繼續逞強下去,就必定會遭到力量的反撲。
  雖然他從未嘗試過極限,但基本上都是五分鐘左右,再快下去腦袋就會燒掉,在還沒找出應付方法的狀況下使用這唯一的秘密武器,實在是太過於魯莽了。
  「真是的──你真沒用!」
  「等妳比我有用之後再說吧。」
  煉不安地望著語氣中殺氣騰騰的兩人。察覺到煉的目光,和麻的表情頓時變得柔和起來。
  「別擔心,我以前打臝過好幾個比自己強的對手。」
  (話是這麼說……)
  和麻在心中暗自說道。
  (我還是第一次遇見這麼強大的敵人,該怎麼辦才好呢──?)
  不過,在和麻想出對策之前,狀況就變得更加惡化了。是怨發出咆哮,大批新的石蛇從地底下探出頭來。
  突然倍增的石蛇群同時張開了嘴巴,於是──
  「等一下──────────!!」
  三人就只能這樣在重力砲掃射的戰場上四處逃竄。

  亞由美並沒有遵守和麻的吩咐,而是站在距離戰場稍遠的地方關注著這一切,就連她也看得出來,煉一行人正被魔獸逼得走投無路。
  「怎……怎麼辦……」
  「真是狼狽啊。」
  「──!?」
  聽見從背後傳來的嘲笑聲,亞由美嚇了一跳。她回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與自己相同的臉龐。
  「真……真由美小姐──」
  真由美沒有回答,目光持續注視著被迫只能進行防守的和麻等人。
  「之前誇下海口,結果卻淪落到這個地步。人類根本不可能戰勝那東西,真是一群笨蛋。」
  說畢,她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複製品,對方的眼神就像隻可憐的小狗一樣。
  「來,我們走吧。」
  「咦?去……去哪裡──」
  「暫時先撤退,等勢力完全恢復之後再重新舉行儀式。都是那群傢伙和紅羽幹的好事,害得整個指揮系統都崩潰了……總而言之,必須先離開這裡才行。」
  真由美拉住亞由美的手準備跨出步伐,但亞由美卻站在原地用力抵抗著。
  「怎麼可以──請等一下!我們不能拋下煉他們不管──」
  「誰要管那些傢伙的死活!他們是自己跑去跟魔獸戰鬥的,就算被殺死也是心甘情願的吧!」
  ──自己跑去的──
  儘管和真由美的想法相反,但這句話依然讓亞由美下定了決心,她用力甩開了真由美的手。
  「他們還沒輸!」
  「不可能贏得了吧!」
  「一定可以的!我──我──」
  見到那副帶著悲愴決心的表情,真由美頓時瞪大了眼睛,她似乎已知道亞由美想做什麼了。
  「妳……妳該不會──」
  「真由美小姐。」
  少女用蒼白的臉龐看著真由美,然後顫聲請求:
  「請幫助我,就算無法完全封印,只要可以削弱對方的力量,煉就一定能打倒魔獸。」
  「開……開什麼玩笑!我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請您冷靜想想!」
  兩人的立場這時完全顛倒了,亞由美追問道:
  「您認為往後召集地術師們舉行儀式,就可以重新封印住被解放出來的魔獸嗎?要做的話只有現在了!以我們兩人的力量一定可以──」
  「不要!我不想死!」
  真由美大聲打斷了亞由美的勸說,她看著自己的複製品,眼神中浮現出純粹的恐懼之色。
  「不必犠牲自己的生命!只要削弱魔獸的力量就好──」
  「不要!絕對不要!」
  真由美摀住耳朵瘋狂大叫,眼睛彷彿在抗拒現實一般緊緊閉著,拚命搖頭的模樣就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面對完全不願意聽自己說話的真由美,亞由美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那麼……」
  她逕自低頭行禮,然後往戰場的方向走了過去。
  意識到亞由美打算自己一個人封印魔獸,真由美不禁問道:
  「妳──真的想死嗎!?」
  亞由美慢慢轉過頭來。被那毅然決然的眼神所震撼,真由美略微移開了目光。
  「不是的。」
  真由美毫不猶豫地說道:
  「我想活下去,和煉一起活下去!」
  向啞口無言的真由美再次行了一個禮之後,真由美走了出去。
  就這樣連頭也沒有回。

  「……真糟糕……這樣下去沒完沒了啊……」
  和麻用疲累的聲音抱怨著。綾乃和煉兩人也不停喘著氣,身體各處都受到了輕傷。
  他們並非沒有出手還擊的機會。石蛇可以打倒,是怨的主體也會遭到傷害,但是,對方馬上就回復了。
  這簡直就像是對大地拳打腳踢一樣。由於對手太過巨大,攻擊顯得完全沒有意義,也無法獲得任何有意義的成果。
  雙方分不出勝負,甚至沒有辦法再維持這種抗衡狀態。體力一味被敵人消耗,只能等待全滅的到來,就在如此絕望的情況──
  亞由美加入戰鬥了。
  「亞由美!?」
  認出突然跑進戰場的亞由美,煉的臉色大變。
  「不……不行啊。快逃──」
  亞由美沒有回答,她站在與煉、魔獸等距離的正三角形頂點上,並調整呼吸。
  接著她緩緩跪了下來,做出合掌祈禱的姿勢。
  「亞由美──?」
  不久,一股龐大的力量從亞由美的身體中釋放了出來。光的漣漪遊走在大地上,慢慢往魔獸的方向集結。
  煉立刻了解到她正在做什麼。
  「亞由美!不可以!」
  煉正想跑上前去阻止亞由美,但和麻卻在背後沉聲問道:
  「你要上哪去,小子?」
  「亞由美她──!」
  不理會驚慌失措的煉,和麻再次平靜地問道:
  「你之前對亞由美說過什麼?」
  「咦?我……我……」
  ──妳自己想要做什麼──
  「可……可是!」
  「你的問題,亞由美已經回答了。你該怎麼做?」
  「────」
  煉緊咬嘴唇,轉過身去背對著亞由美。他抬頭仰望魔獸,的確,力量正在減弱中,現在的話定可以打贏的。
  「將牠瞬殺,哥哥也要拿出真本事來。」
  「很好。」
  和麻大大點了個頭,然後閉上了眼睛。數秒鐘之後──再度睁開的雙眸中帶著通透的蒼藍光輝。那是風之精靈王所留下的記號,同時也是得以統治所有風之精靈的證明。
  手持爆發性成長的力量,天空的霸者得意地笑了。
  「去吧──將區區一座山的精氣化身統統給我消滅,一點也不要留!」

  5

  亞由美感覺到那一分一秒逐漸接近的「死亡」是如此靠近自己,力量就像拔掉水槽底部的塞子一樣,如洪水般不斷流出。
  當這股力量耗盡之際,自己將會死去──即便明白這點,亞由美依然不打算保留任何力量。
  這並非自暴自棄,也不是想拚上自己的性命,因為她想和煉一起活下去,所以必須這麼做。
  (再撐一下──再撐一下──)
  然而,力量不可能是無限的。就算再努力,再有氣勢,再怎麼執著,終究還是會到達極限的,因為人將空氣全部呼出之後,接下來就必定要吸氣才行。
  (再……撐一下……)
  彷彿關掉了開關一般,所有的感覺在一瞬間都被遮蔽了。儘管不斷呼喚著即將沒入黑暗之中的意識,但肉體也已經無力回應了,她緩緩向前傾倒──
  「妳在做什麼!?」
  就在臉部將要著地的前一刻,一隻從後方伸出的手抓住了衣領,將亞由美的身體拉了起來。清醒過來的意識辨認出了救援者的身影。
  「真由美……小姐……?」
  「話說得那麼好聽,結果呢?受人保護的妳,如果先死掉的話該怎麼辦啊。」
  真由美傲慢地環抱雙手,嘲笑眼前這個愚蠢的人偶。
  「如果妳還算是我的複製品,就別在這裡倒下去。」
  「…………」
  亞由美茫然地望著真由美。這句話的意思是──
  「──哼!」
  亞由美露出了與真由美神似的傲慢表情,高傲地抬起頭來。
  「陣前逃亡的真由美小姐憑什麼說我呢?」
  聽見對方挑釁的言詞,真由美的太陽穴上頓時冒出了青筋。
  「……妳膽子變大了嘛。」
  「因為我不是別人,是真由美小姐的複製品。無論什麼東西,一定是後來誕生的比較優秀。」
  「……好……」
  太陽穴上的青筋緊緊糾結了起來,真由美低吟道:
  「就讓我來告訴妳,什麼叫原型的力量!好好看著我們之間絕對的力量差距,然後臣服在我腳下吧,亞由美!」
  伴隨著高亢的叫喊聲,真由美解放了力量。原本因亞由美耗盡力量而中斷的漣漪,這時也再度開始束縛魔獸。
  (真由美小姐,謝謝您。)
  亞由美在心中暗自感謝對方,同時朝著背影深深低下頭去行禮,接著她再次調整呼吸,在真由美的力量中注入自己的力量。倍增的力量將魔獸捆得更緊了。
  (這樣一來就能贏了吧──不,請一定要贏。然後,一起過著幸福的日子──)
  使盡全身力量的亞由美在心中向煉說道。

  「哦哦哦哦哦啊啊!!」
  和麻施放出的風刃將是怨的四隻腳同時砍斷,趁著魔獸與大地之間的連結中斷的瞬間,他將那失去足部的身體推上了天空。
  只要與地面保持接觸,魔獸的力量便可說是無限的。因此若是想打倒對方,首先必須阻斷牠與大地之間的聯繫,並在此狀態下發動最大威力的攻擊,在魔獸還未能再生之前徹底消滅牠。
  這樣的機會不多,只有現在而已。
  「在這裡解決!」
  和麻大叫,同時抓起身旁的煉一口氣丟了出去。煉吃了一驚,但隨即便了解和麻的意圖,於是將所有的力量集中在一點。
  「妳從下面包抄!」
  「OK!」
  遵從和麻的指示,綾乃鑽入是怨的正下方。她瞬間停下腳步,靠著慣性在地面上滑行,然後將所有的力量集中在刀上,狠狠地揮了出去。
  熱量可與太陽匹敵的電漿沒入了魔獸的腹部。接著──從正上方往下掉落的煉解放出所有的力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這個時候,煉所釋放出的熱量,或許已經凌駕於持有炎雷霸的綾乃之上了。迸發而出的黃金電漿輕輕鬆鬆貫穿了之前刀槍不入的甲殼,加以擊碎,然後燃燒殆盡。
  爆炸後的魔獸化為碎片四散,但和麻卻不容許任何一塊細小的碎片存在。
  「消失吧!!」
  超越音速的暴風──不,是夾帶在風中的「滅殺」意志將無數的碎片徹徹底底地消滅得一個也不剩,連一絲塵埃也不留,就連魔獸曾經存在過的痕跡也都消失無蹤了。
  「啊啊──可惡!」
  和麻恨恨地吐出這句話,他已經到達極限,腦筋彷彿就快要燒掉了。
  用盡最後的力量讓煉緩緩降落在地面後,他即刻將眼眸重新封印,然後不顧三七二十一地倒在地上。他連一步都不想走動,只希望就這樣放鬆意識,連續睡個三天三夜。
  (不過……這可不行啊。)
  他必須見證到最後一刻才行,因為他是那個知道一切,卻沒有出手阻止的人。
  (你和我都是一樣──真是無可救藥啊……)
  (贏……贏了──────────!!)
  在風的幫助下緩緩降落的煉,在心中升起了一股舒暢的感覺。
  想趕快見到亞由美,想看見亞由美快樂的表情,這樣的想法充斥著整個意識。
  儘管距離地面還有幾公尺,但迫不及待的他甚至想要打破風之結界直接跳下去。
  在著地的同時,煉立刻跑向那名自己最心愛的少女。
  「亞由美!」
  見到帶著滿面笑容向自己揮手的煉,亞由美也以燦爛的笑容回應,然後──
  ──倒在地上。
  「亞由美!?」
  煉驚訝得愣在原地,但隨即回過神來跑到亞由美的身邊。抱起倒臥在地一動也不動的少女,他大聲叫道:
  「亞由美!亞由美──!?」

  「怎……怎麼了──!?」
  綾乃這時也察覺到了亞由美的異狀,正想要跑過去,然而和麻卻伸出手來拉住了綾乃。
  緊緊抓住對方的手,和麻說道:
  「妳不用去了。」
  「你在說什麼啊!?不快點治療的話──」
  「不用了。」
  和麻的目光依舊望著別處,重複剛才的那句話。聽見這番強硬的口吻,綾乃因勝利而放鬆的表情又變得緊張起來。
  「什……什麼啊……」
  站在和麻的正面,綾乃用斷斷續續的聲音詢問:
  「那是什麼意思!?快回答我!看著我的眼睛!」
  「…………」
  和麻仰天嘆息,然後用漠然的目光望著綾乃。接下來,他逕自開始說起看似不相關的事情。
  「……之前說過,亞由美是真由美的複製人,只花了一個月就成長到現在的模樣吧?」
  「咦──嗯,我聽說過。」
  「那種事情根本就辦不到。」
  「──咦?」
  綾乃不禁發出疑惑的聲音,和麻平靜地重述一遍。
  「以現在的科學水準,就算能夠製造出複製人,也無法加快成長速度。若是想要製造出一名十二歲的複製人,就必須花費十二年的時間才行。」
  「等……等一下。」
  綾乃愈弄愈糊塗,急忙插嘴說道:
  「可是,亞由美明明就在這個地方不是嗎?還是說,亞由美其實並不是被複製出來的呢?」
  「……真是這樣就好了。」
  聽見如此無厘頭的推測,和麻露出了諷刺的笑容。
  「科學所做不到的事情,真由美的父親利用科學之外的東西去達成。也就是說──」
  「鏘鏘鏘──!」
  一個興奮無比,搞不清楚狀況的聲音突然出現。
  「就是利用了對我們妖精來說最為重要,可能會誕生出下一代族長的那顆蛋!」
  兩人面對抬頭挺胸的緹亞娜,都冷冷地看著她。
  「……蛋?」
  和麻喃喃說著,發現自己說溜嘴的緹亞娜連忙按住了嘴巴,但隨即理直氣壯地開始說道:
  「其實就是這個樣子沒錯。啊,我們並不是卵生的生物哦。這只不過是一種比喻而已──」
  「妳剛才都跑哪去了?」
  綾乃打斷了話題,逼問著突然冒出來的妖精。
  「咦?因為我很害怕,所以就跑去避難了,後來看看好像全部都已經結束,所以就跑回來找和麻,準備請他履行委託。懂了嗎?懂了嗎?拜託快一點嘛!還是說要等到那個女孩死掉才行?反正只剩兩、三分鐘左右──嗚哇!?」
  和麻一言不發地緊緊捏住緹亞娜。
  「妳──沒有我的允許絕對不准開口,不然的話──」
  話還沒有說完,緹亞娜就被和麻身上所釋放出來的濃濃殺氣嚇得昏了過去。
  「總而言之,就是這麼回事了,他們就是利用這種方法,讓亞由美成長到可以承受儀式進行的年齡。」
  拋開昏迷不醒的妖精,和麻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
  「做出這種揠苗助長的事情,當然會對身體造成負荷。壽命短暫也是這個原因,就在昨天,她的細胞已經開始崩潰了,拖著那樣的身體發出如此龐大的力量,結果可想而知。」
  「怎麼會……」
  綾乃喃喃自語著──忽然間,她板起臉來瞪著和麻。
  「為什麼……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不阻止亞由美呢!?」
  「阻止她之後呢?」
  和麻冷冷地反問:
  「阻止她,然後我們也一起死嗎?」
  「這……」
  綾乃頓時說不出話來,她失望地低下頭去。
  「這樣的話,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戰鬥的!?原本的目的就是想要幫助那女孩,結果卻害她縮短了壽命!」
  「…………」
  和麻再次抬頭仰望天空。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他自言自語道:
  「──抱歉,我太弱了。」
  「──!」
  (不對──)
  她很清楚這並不是和麻的錯,並不只是和麻一個人的錯,自己根本就沒有責備他人的資格。
  綾乃低著頭道歉:
  「對不起……我不應該遷怒於你的……」
  「妳就儘管發洩吧。」
  儘管和麻的語氣冷漠,但還是溫柔地將綾乃抱在懷裡,像安慰小孩子一般摸摸她的頭,在耳邊輕聲說道:
  「至少我還可以做到這一點,畢竟這次什麼都辦不到。」
  「要是我能夠再……」
  「啊啊──變得更強吧,為了今後可以保護他人。」
  「嗚嗚……」
  綾乃將臉靠在和麻的胸前盡情哭泣,同時舒服地感受著胸膛上傳來的暖意,以及被對方撫摸著頭部的觸感。

  「亞由美!亞由美!振作一點!」
  煉抱起精疲力盡的亞由美,拚命呼喚著她。或許是聽見了煉的聲音,亞由美原本闔上的眼皮又緩緩睜了開來。
  「──煉?」
  「亞由美……」
  「太好了──能夠再見到你。」
  亞由美露出了輕柔的微笑。見到那副迴光反照的樣子,煉頓時察覺到,亞由美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他不禁流下了眼淚。
  「亞由美……」
  「……我用了太多的力量……好像……快不行了……」
  亞由美的笑容中帶著一絲絲失敗的愧疚。沒能保護亞由美—這樣悔恨的念頭,此刻不斷地折磨著煉。
  「對不起……我……如果我能夠再……」
  亞由美輕輕搖頭,彷彿像是在說「這不是煉的錯」。
  「對了,煉……最後……我還有一個心願……」
  「最後……!」
  話還沒說完,煉就因為感覺到一股無比的空虛感而閉上嘴巴,如今再說些安慰的話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什麼事?」
  煉下定了決心,無論是什麼心願都要幫她完成。就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也無所謂,如果是要求自己和她一塊踏上黃泉的話,他也會很樂意的。
  煉將耳朵靠了上去。亞由美小聲地說道:
  「請……請不要可憐我……」
  「──!」
  煉不禁睜大了眼睛,緊緊地注視著亞由美。
  那雙從容接受死亡的眼眸中,沒有任何的後悔和依戀。與第一次見面時,因為沒有活下去的理由而甘願死去的消極想法完全不同。那自豪的眼神彷彿在說,自己已經完成該做的事情,對自已的人生感到滿足,可以毫無牽掛地死去了。
  「我一點也不覺得後悔哦……因為,這是我自己決定的。就像煉說過的一樣,我是根據自己的意志選擇了要這麼做……所以……所以請你明白……我並不是一個『可憐的女孩子』。我經歷過了一段……無論面對任何人都能夠抬頭挺胸的充實人生……」
  「嗯──嗯──」
  煉不斷流著眼淚,拚命地點著頭。
  「是啊……亞由美很了不起……比我還要更強哦……」
  「真的嗎……?你真的這麼想的嗎?我好高興……」
  亞由美如夢似幻地笑著。見到亞由美似乎變得模糊起來,煉下意識眨眨眼睛。
  「──!」
  這不是錯覺。
  她的頭髮、手、腳正在崩潰中。就像沙子和灰塵一樣,從身體的末端逐漸分解開來。
  塵歸塵──彷彿在暗示著非自然的生命沒有資格留下屍體般,亞由美的身體開始崩潰。
  「亞……由美……」
  煉哭得不成人樣,口中呼喚著少女的名字。亞由美用略微困惑且任性的表情仰望著煉。
  「不可以哭哦,煉,笑一笑──」
  「亞由美……」
  「我不想在最後看到煉哭泣的樣子,我希望你能帶著笑容目送我離去,可以嗎?拜託你──」
  「亞由美──」
  帶著因悲愴而變形的表情,煉強迫自己露出笑容。儘管這樣的笑容無論怎麼看都非常奇怪,但亞由美卻似乎顯得十分高興,對煉投以一個滿足的微笑。
  那單純無比的笑容正象徵著結束的到來。人類是不可能笑得如此單純無邪的,這是天使──或是殉教聖女的笑容。
  (還不行──)
  還不能讓這一切結束。煉還沒說出最重要的一句話,就是為了要親口說出這句話,他才一路來到這裡。
  「亞由美。」
  從相遇到現在雖然只有短短兩天的時間,然而在煉的心目當中,她的存在卻變得比任何人都還要重要。
  想要保護她。
  想要拯救她。
  想要和她在一起。
  對於煉來說,比任何事物都還重要的唯一,就算化為了塵埃,這份感情依然不會改變。
  「我──最喜歡亞由美了。」
  一句再清楚不過,但卻從來沒有說出口的話。
  他只想說出這句話,他必須說出這句話,不是憐憫也不是義務,而是為了告訴對方,是這樣的信念一路支撐自己來到了這裡。
  「在這個世界上,我最喜歡亞由美了。」
  亞由美微微睜大的眼眸中含著淚水。她紅著臉頰,那超然般的天使微笑又變回了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女所應有的笑容。
  「……………………」
  亞由美注視著煉,然後緩緩地開口低語,但是,她的聲音還未能傳達到空氣之中,便消失在口腔內了。
  「──咦?什麼──」
  煉出聲詢問,在這個瞬間──
  ──唰──
  伴隨著乾燥的聲音,亞由美的全身化為了粉塵。
  從前屬於亞由美的部分,就這樣從煉手上的縫隙中滑落,隨風而逝。少年緊緊地抱著失去了主人的巫女裝。
  「────────────」
  殘留在白色上衣的餘溫──只有這個,是亞由美曾經存在於這世上的唯一證明。
  「~~~~~~~~」
  「你在幹嘛?小小年紀就對巫女裝有特別的癖好嗎?」
  當煉正咬緊牙根,拚命摟著白色上衣的時候,一個冷冷的聲音忽然冒了出來。
  煉觸電般地抬起頭來。
  「……哥哥……」
  「──啊啊。」
  「……我沒能保護她……我沒能保護她……我……」
  「不是這樣的。」
  「──咦?」
  和麻輕輕拍了一下煉的頭。
  「亞由美的人生雖短,但她是帶著滿足死去的。能夠含笑而死,想必她不會感到後悔吧。」
  「可是……」
  「沒有可是,你想違背亞由美的遺言嗎?別同情她,那是一種侮辱。」
  「可是……可是……!」
  緊握著雙手,煉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流下了眼淚,他持命擠出聲音來:
  「我想要和亞由美在一起……我想要讓亞由美幸福……!」
  「……我想這已經是一種幸福了。」
  和麻一臉困惑地看著煉,然後喃喃說道:
  「如果沒有你的話,亞由美或許不會覺得自己不幸,更不會感到絕望,最後就這樣無能為力地死去吧。是你拯救了她,這樣還有什麼不滿嗎?」
  煉並沒有回答,只是不斷左右地晃著那哭哭啼啼的臉龐──
  和麻放棄說服煉,輕輕嘆了口氣。
  「──也罷,見到心愛的女人死去後還能保持冷靜的男人也挺怪的。想哭就盡量哭吧,不要憋在心裡。」
  見到和麻對自己招手,煉立刻衝進了哥哥的懷裡,然後不顧他人的眼光大聲哭了出來。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緊握的拳頭不斷地槌打著和麻的胸膛。和麻的身體一動也不動地承受著這股衝擊,同時溫柔地撫摸著煉的頭。
  「亞由美!亞由美!亞由美────────────────────!!」
  少年的慟哭聲迴盪在夜晚的樹海中很久很久。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8-26 16:03 编辑


  終章

  抱著放有畢業證書的捲筒,煉抬頭仰望這棟就讀了六年的校舍。
  他從春天起就要升上中學了,話雖如此,由於學校就在隔壁的緣故,他並不會感到很新奇。校園裡,早開的櫻花點點綻放,供參加畢業典禮的人欣賞。而煉也看著櫻花,心中升起那早已成為一種習慣的念頭。
  (真想讓亞由美也看看這些櫻花……)
  自從那次事件後,已經過了兩個月的時間。事件所造成的傷害大多已經修復,剩下的則被其他的事物所取代──今天,世界依然正常地運轉中。
  石蕗一族重新站了起來。儘管整座宅邸都遭到毀滅,但由於人員的損失很少,死者也只有巖和紅羽兩人而已,因此石蕗一族能夠重新振作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順帶一提,勇士似乎已經完全恢復了原狀,目前正全力輔佐成為新首座的真由美。
  但是,煉完全不關心這件事。
  根據他們的報告指出,富士山並沒有完全「死亡」。
  精氣雖然因魔獸的消滅而幾近枯竭,但目前仍在吸收周圍的「氣」,一點一滴慢慢復原當中。儘管如此,要再次累積足以讓火山爆發的力量,據說得花上將近五百年的時間。
  但是,煉完全不關心這件事。
  其次,就在煉嚎啕大哭的期間裡,緹亞娜順利回收了原本存在於亞由美體內的妖精蛋。而和麻在日後也確實收到了報酬。
  但是,煉完全不關心這件事。
  「亞由美……」
  煉直到現在都還未能接受亞由美死去的事實。他日復一日──不,應該是一整天都在想著這些事情。
  如果自己能夠再努力一點,那個時候就不會讓亞由美死去了。然後,就算只有一個月也好,兩人可以過著幸福的日子。
  不,假如可以治好她的身體,或許現在還能站在自己的身邊說說笑笑吧──煉甚至冒出了這種一廂情願的想法。
  ──我想親眼去看看美麗的事物──
  少女小小的心願,深深烙印在煉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好想再讓妳看看更多的東西,這個世界明明就這麼漂亮……」
  可是,她已經不在了,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任何角落。
  「我自己一個人怎麼高興得起來……」
  每當見到美麗的光景時,煉就會這麼想著。
  假如她站在自己身邊的話──
  「好想見妳一面──」
  忘不掉,不,他本來就不打算忘掉,打算背負著無法保護亞由美的無力感度過這一輩子。可是,煉想要做個了結。如果不接受亞由美死亡的事實,在心中做個了結的話,他就無法繼續向未來前進。
  至少,如果可以聽見她臨終之際所說的那句話──
  (妳說了什麼呢──?)
  面對自己所傾訴的感情,亞由美是如何回答的呢?這就是煉心中的遺憾。
  一問起這件事,不是被和麻當成笨蛋,就是挨綾乃一拳。他們異口同聲地說:
  「這種事情還用問嗎?」
  煉也很清楚,亞由美不可能會做出其他的回答。
  可是,他還是希望聽到對方親口告訴自己,聽到亞由美親自回應自己的告白。這樣一來,自己的感情就會結束,然後帶著全新的自己一路往明日邁進。
  抬頭仰望著天空的彼方,煉喃喃說道:
  「我最喜歡妳了──」
  從那天起,這句話不知道迴盪在天空中有多少次了,他當然沒有得到回應。即使如此,煉還是一心期望著能夠親耳聽見那時候的回答──

  ──我也最喜歡煉了──

  「────────────────咦?」
  煉似乎聽見了什麼不可能聽到的聲音,他重新看著天空。
  當然,眼前什麼也沒有。不──那轉眼間出現在視野盡頭處的是──
  「──是錯覺嗎?」
  他彷彿看見了一名長著翅膀的少女……

  「……幻聽?」
  可能是自己太想不開了,以致於精神上出現了類似幻聽的症狀吧。
  但是,就算是幻聽也無所謂。相隔兩個月之後再次聽見亞由美的聲音,他覺得原本消沉的意識頓時振作了起來。
  (如果是這樣的幻聽,我願意再聽一遍。)
  他踩著如釋重負的步伐走出校門,在外頭等待的人是和麻與綾乃。
  「哥哥、姊姊!」
  煉舉手叫出兩人的名字,但他們似乎一臉意外的樣子。
  「讓你們久等了,對不起。」
  「…………」
  「怎麼了?」
  煉不解地問道。綾乃急忙揮揮手。
  「啊,沒有……恭喜你畢業了。話說回來,你今天碰上什麼好事了嗎?」
  「不,沒有。」
  「──這樣啊。」
  儘管眼神中帶著明顯的懷疑之色,綾乃還是放棄繼續追問。
  煉詢問和麻:
  「我有哪裡奇怪嗎?」
  「不奇怪──比起你之前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現在實在好太多了。」
  「—嗯嗯……」
  煉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後突然改變了話題。
  「對了,我聽說亞由美體內的那個東西是妖精蛋,妖精是卵生的生物嗎?」
  「我哪知道那種亂七八糟的生物是怎麼繁殖的,就算是憑空冒出來的,我也不會覺得驚訝。」
  毫不客氣地抱怨一番後,和麻稍微認真地開始解說:
  「不過,緹亞娜之前說過,蛋只是一種比喻。尚未分化,還未具備方向性的一團生命力──這樣的東西用蛋來形容比較容易了解。我也不知道這些蛋是怎麼繁殖的,啊啊,說到這個──」
  和麻順口說道:
  「好像在英國還是什麼地方的傳說中,據說那些還未受洗就死去的小孩都會化為皮克精。」
  「嗯,這個傳說很有趣呢。」
  煉平靜地聽著。
  還未受洗便死去的小孩──這或許是在基督教信仰圈中的一種說法,正確來說應該是「靈魂在死後無處可去的小孩」吧。
  這些小孩不篤信上帝或佛祖,所以無法進入祂們所管理的天堂或地獄,於是這些無處可去的靈魂就成了皮克精。
  就連信仰薄弱,除了法事之外,幾乎忘記有信仰存在的日本人,也都必定會歸屬於某種宗教,否則便無法入土為安。
  能夠達成條件成為皮克精的小孩子,在這個國家裡幾乎找不到。只有無依無靠的孤兒,或是人工製造出來的複製人才有資格。
  而亞由美的體內被放入了一顆有可能會誕生出下一代族長的妖精蛋,在這顆蛋之中,是否已經萌生出新的意識了呢──?
  「啊哈──」
  他很清楚,這不過是一種幻想罷了。
  掠過視野盡頭的身影──用那種模糊不清的東西來作為依據的推論,無論聽來多麼有道理,事實上都是沒有意義的。
  但是,這樣也好。即使只有一點點,但依然存在著可能性,存在著希望。
  他可以抱著這樣的希望活下去。
  「……喂,你不要緊吧?」
  見到突然笑出來的煉,綾乃擔心地詢問。
  「我沒事。走吧,今天你們要請我吃一堆大餐對吧?」
  慶祝畢業以及升學。如今他覺得,自己彷彿可以愉快地接受這些為了邁向明日的活動了。在亞由美死後的這個世界裡,自己依然要繼續活下去。但是,煉絕對不會忘記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愛上的少女,以及她那短暫,但卻過得努力而且自豪的人生,他將背負著一切,在跌跌撞撞之中繼續活下去。
  (這樣就可以了吧──亞由美──)

  在小學畢業的那天──煉知道自己的初戀已經結束了。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8-26 16:03 编辑


  後記

  首先,我必須向各位讀者們道歉。
  對不起,讓各位久等了。
  我在上一集的後記中曾經說過「下一集我會努力早點推出」,結果卻反而拖得更久。當然啦,這次也超過了截稿日期(我在驕傲些什麼啊?)。

  ──所以呢,到了現在才跟各位打招呼。
  好久不見了,託各位讀者的福,第三集總算能夠順利出版了。第一次接觸本書的讀者,如果也可以一併購買前兩集的話,我會感到非常高興的。

  那麼,本書是第三集。我在這次稍微改變了一下主題。
  畢竟主角就是要正統派,要熱血才行。
  當男孩遇上了女孩後,一路克服所有的挫折,最後獲得了真愛,雖然這麼寫有些太過美化了點,不過我的感覺就是如此。我甚至不禁想要在本書的第一頁加上「您沒有看錯,這就是風之聖痕第三集」的註解。
  之前不是說過,因為沒有辦法寫出這種正經的角色,所以才會用和麻那種性格古怪的冷酷傢伙來當主角嗎?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啊,作者?(你!就是你!)

  啊,還有,在本次突然出場的煉的朋友(?)以及非人類的生物,都是過去在DRAGON MAGAZINE上面刊載的短篇故事裡所登場的角色。
  現在如果想要去找這些舊期雜誌的話,我想應該不太可能了吧,因此,有興趣的讀者們,敬請耐心期待將來(或許吧?)出版的短篇集。

  話也說完了,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吧。
  那麼,後會有期了。
  山門敬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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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8

10000
lancer00d 平民
作者好像归西了。
勾起伤心回忆啊,写得挺好的就没戏了

10 年前 0 回復

ccc131 王爵
绝对好作品,多拉点人进坑吧
我的怨念,经常想起来这作

10 年前 0 回復

临班男孩 王爵
很多好作品都因为作者身体原因断尾!天妒英才还是江郎才尽,或者是积劳成疾?
总之,超级感谢楼主补坑!顺便问一下,这个系列还会补几卷?

10 年前 0 回復

水仪·依莲 皇帝
小说比动画详细多了
术师的家族说到底也只是封建的遗物
石蒋会变成那样完全是自食恶果

10 年前 0 回復

hechaolang 侯爵
第一次看的时候还是7年前,曾经听说要根据老师的手稿来补完还期待过。怀念下山门老师

10 年前 0 回復

z623375452 伯爵
动画制作得很好,只可惜作者已经去世了。本身以人气能出第二卷的。

10 年前 0 回復

☆hanabi 伯爵
本帖最后由 ☆hanabi 于 2014-8-13 00:12 编辑


' 子非鱼 发表于 2014-8-10 16:27 这一作……我记得作者已经去世了吧 '

已经跟mm一族和零之使魔合为三大神坑了

10 年前 0 回復

wrf97 侯爵
看到这本书莫名的伤感 看完动画后正要看小说 得知作者已跪 

10 年前 0 回復

hujiebad 騎士
纪念去世已久的山门敬弘老师,悲叹永无完结之日的风之圣痕

10 年前 0 回復

维吉尔的眼泪 勳爵
' s9455 发表于 2014-8-11 16:30 事實證明弟控的實力一點都不強(霧 弟弟君太幸福了 '


弟控也不是万能的啊……仙术修到顶或许有办法

10 年前 0 回復

s9455 王爵
事實證明弟控的實力一點都不強(霧

弟弟君太幸福了

10 年前 0 回復

civiceg6 平民
本帖最后由 civiceg6 于 2014-8-11 15:46 编辑


看完後面和番外篇~
然後在回頭看這一篇後面
對和麻來說根本太虐心
雖然亞由美死了但是卻得到救贖
然後翠玲呢?
然後綾乃還責問和麻~和麻還說”對不起~因為我力量不足”
根本把和麻的心再挖出來一次


10 年前 0 回復

维吉尔的眼泪 勳爵
我还以为是第七卷,我还以为是第七卷整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用力捶地)

10 年前 0 回復

jy01891329 騎士
真是历史的眼泪。。

10 年前 0 回復

水仪·依莲 皇帝
第三卷就是关于炼的初恋与成长的故事

10 年前 0 回復

子非鱼 伯爵
这一作……我记得作者已经去世了吧

10 年前 0 回復

wdr550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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