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端亮]僵尸少女的入学2[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8-31 14:50 编辑


僵尸少女的入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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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池端亮
插画:蔓木钢音
图源:Iceki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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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ember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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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会忠实无比的侍女,也就是我艾玛·V的担心,
欧芙洛希妮大小姐只顾着享受校园生活,把原本的目的抛到了脑后。
明明是个僵尸却在集训的地方碰上混浴事件,
不只如此还偷偷地和中意的男士互诉衷情,看起来越来越像个轻小说的女主角。
但是大小姐您忘了吗!?要是不快点找到「遗物法兰索聂特」,
可是会失去永远的生命喔!!

目录
五  续·死灵的入浴。
六  不死公主,欧芙洛希妮。
七  灭尸剑,海涅艾丽榭。
八  Night of the Loving Dead
纪念电影版上映 好好询问艾玛·V,逢沢りな特别专访

封面、彩页、内文插图/蔓木钢音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4-9-8 07:48 编辑


  五 续·死灵的入浴。
  两人呆立在原地数秒之久,直到同样与温暖扯不上边的冷笑把她们拉回冰冷的现实。
  「你终于来了,小鸟游同学。」
  有个人正缩在浴室,不,是消毒室的角落全身发抖。那是安永瑛。
  「安、安永同学?」
  就在真子惊讶地眨眼睛的瞬间,穗稀像一阵风似地展开行动。
  她默默地用最少动作与最短距离来到瑛的身前,右手肘撞进瑛的胸腹之间。「呜嗯!」瑛发出近似悲泣的声音弯曲身体,穗稀的左手掌同时击中他的下巴。
  只有腰间围着浴巾的瑛在空中画出优雅的轨迹,最后噗通落入消毒槽里。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里是女用浴室喔。」
  穗稀撩起青草色头发的同时,瑛的上半身伴随水花冒出水面。
  「噗哈……这种事用嘴巴说就好了吧!」
  「你还有什么遗书吗?现行犯就是现行犯。这种情况下要说你是冤枉的,可是没有人会相信喔?」
  「哼,你的误会真让我伤脑筋。我不是色狼。」
  瑛扶正彻底变型的眼镜,神经质地整理湿掉的头发,大最的鼻血正从他的鼻孔滴落。穗稀看着他冷冷说道:
  「以前说自己不是僵尸,现在说自己不是色狼吗?」
  「两者都是事实。顺便告诉你,我要找的人不是你,而是小鸟游同学。」
  「嘿?不行不行,像我这种……没、没什么看头!穗稀同学比我漂亮,身材又好!」
  「喂、喂!给我遮起来!」
  不知所措的真子不停挥舞抓着浴巾的手,这个动作立刻引来穗稀的破口大骂。
  「嗯……?」
  彷佛找到足以匹敌费马最后定理的重大数学发现,瑛皱起眉头推眼镜。此时穗稀已经动手用浴巾把真子的身体包起来,形成现成的连身装。只不过下摆只有迷你裙的长度。
  过了五分钟,三人穿过作业员用的门走进帮浦室,在狭窄的通道上前进。
  「我是从男用浴室,其实同样也是消毒室,穿过这条通道过来的。」
  「门没锁吗?」
  「我把男用浴室的锁弄坏了,是用我之前捡来的石头弄的。从帮浦室这一侧不用钥匙就能开门,进入女用浴室完全不是问题。」
  「这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
  「吵死了。话说绪泽同学,为何连你都跟来了?」
  「那是因为……我好歹也是组长。」
  穗稀偷偷对真子使个眼色,走在前方的瑛多半没有看见。这是条阴暗酌通道,唯一的光源只有天花板上间隔很大的灯泡。
  通道相当狭窄,两人并排而行难免会碰撞旁人的肩膀。墙壁上的几条管线一直往前延伸到黑暗之中。
  「还、还挺冷的。」
  「是吗?」
  真子同样感受通道上冰凉的空气,但是没有那种连关节都被冻僵的感觉。就算身上只有一条浴巾也没有太大的不适。
  「你们这些僵尸是不会明白的。」
  「那么你可以回去拿衣服啊……」
  「衣服还是留在那里比较好。如果有老师过来巡视,更衣间摆着衣服多少可以争取一些时间。他们也料想不到会有人一丝不挂逃走吧?」
  没错。
  此刻瑛正打算逃出这个集训场。
  「白天和你一起调查场地时,我发现这所设施周围与学校校舍一样围有刺铁丝网,只是不知道这里的铁丝网是不是也有通电。」
  「那样不就没办法逃走吗……」
  「所以才要到浴室。既然是不停涌出的温泉,也就说随时都需要排水吧?只要能找到排水管线,即使到不了外面,至少也可以找到下水道的铁盖。」
  看来瑛的计划是经由下水道越过地面的铁丝网,不过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就连个性天真的真子也很难由衷称赞瑛的计划。同时真子身旁有个讲话更不留情的人。
  「你也太蠢了,安永同学。就算你能跑到外面,就凭你现在这副模样能做什么?顶多只会被抓去警察局,在拘留所住一个晚上。」
  「我早有准备。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把衣服与现金寄放在车站的投币式置物柜里,鞋子的话只要随便买双运动鞋就好。」
  「哎呀,准备得真周到。」
  「我可以在站前的店家帮你们买衣服。逃走后马上刷卡买东西是很危险的,所以我事先从ATM领了不少钱。」
  「那真是帮了大忙。」
  穗稀脸上露出纯洁无暇的微笑,然后保持笑脸对身旁的真子耳语:
  「是时候了。虽然最好的时机是他走出集训场的前一刻,不过既然已经知道车站的置物柜里有他逃走的证据,那就不必多花时间陪他——准备好了吗?」
  「啥……」
  开在穗稀左胸口的寄生植物,原本半闭的花瓣像是呼吸一般绽放。呼应花朵的变化,她的右手浮现几条绿色血管,青绿色的藤蔓从她的手掌根部长出来。
  两根、三根……触须在转眼之间迅速伸长,同时彼此缠绕,形成拇指粗的绳子——不,那是一条鞭子。
  用那条鞭子从背后痛打对方一顿,然后再把他绑起来,事情就解决了。
  然而就在穗稀高举的右手挥下之前,瑛一脸疑惑地转过头来。
  「好像有花的香味?你们用了什么洗发精……喔哇?」
  瑛的身影消失,绿色鞭子击中地面。
  吓了一跳的瑛虽然躲开,肩膀却重重地撞在墙上,然而那里不是墙壁,而是生锈的铁门。被温泉的湿气锈蚀的合叶应声脱落,瑛的身体连同门板一起倒向另外一侧。
  「别做无谓的挣扎!」
  穗稀刻不容缓地追着瑛来到门的另一边,盛大的水花映入眼帘。
  瑛掉进雾气弥漫的水池里——不,应该说是装满热水的浴槽。
  看来与作业通道只有一墙之隔的这一侧,正好是与建筑物相邻的露天温泉。浴场上方有着用来遮挡楼上视线的屋顶,但是从更衣间往正前方看去,正面是只有低矮植栽分隔的开放空间,植栽外侧是临海的断崖,要是时间提早一个小时,从这里可以一览夕阳染红的海面。浴场后方有竖立竹竿排列而成的篱笆,看来多半是用来分隔男用浴室和女用浴室。
  「给我乖乖出来!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来硬的。」
  穗稀的右手一挥,尖锐的声响同时将雾气斜向撕裂。
  热水有了动静。
  穗稀锐利的双眼立刻捕捉水面的动静,柔韧的鞭子一闪,袭向乳白色水雾后方的人影。
  喀砰——特殊的声响震动高湿度的空气,被挡开的鞭子在水面上激起羽毛状的水花。
  「没、没头没脑地做什么啊!」
  「你是……!」
  把浴桶当成盾牌挡下穗稀攻击的人,是胸部以下浸在热水里的指宿孝晴。
  也就是说这里是男用浴室!
  一只脚踏在分隔浴池与淋浴场的石头上,穗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掉进浴池之后不知去向的瑛固然令人在意,此时更麻烦的是第三者的登场。该怎么解释才能让自己顺利达到目的,而且又能让对方接受……不,比起这个,自己现茌的模样才是最大的问题。
  自己几乎一丝不挂,更糟的是对方也和自己一样。
  「请不要误会,我是……」
  「穗稀同学,安永同学——啊!」
  「!」
  听见身后传来真子的轻呼声,穗稀迅速地做出反应。
  绝不能再上和入学典礼当时同样的当。
  穗稀像个斗牛士般华丽移开身体,被出入口的台阶绊倒的真子果然在她的身旁往前倒下。真子的手急忙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虽然与穗稀的浴巾距离很近,却只能抓到眼前的空气。
  ——赢了!
  斜眼看着真子用滑稽的动作扑向淋浴场,穗稀确信自己从邪恶的命运手中取得光荣的胜利。就在这个瞬间——
  穗稀的左脚踩到堆在地板角落用来装沐浴乳的箱子,身体立刻失去平衡。
  「咕……我不能输!」
  如果是精神力普通的人,此时只能对命运屈服,一边祈祷一边把身体交由重力摆布,但是穗稀的斗志显然超乎常人。她转动身体,用手中的鞭子重重击向接近自己的石头地板,利用反作用力硬是让身体重新站起来。
  然而周围的石头满是喷洒出来的沐浴乳,如今正是最容易滑倒的状态。穗稀就像站在即将融化的冰上,用力踏向地面的脚猛力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倒。
  「哇,啊,不行……怎么这样啦啊啊啊!」
  「……可恶,什么都看不见。眼镜、眼镜……嗯?」
  瑛的头在前一刻采出水中。他先是伸手在浴池底部寻找掉落的眼镜,当他好不容易找到眼镜重新戴上时,在空中洒落泪珠的穗稀朝他飞来。
  水面爆出如同鱼雷命中目标的水花。
  突如其来的豪雨打在植栽的叶片上,冲刷石头地板。
  「呜哇哇!」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什么训练吗?」
  「孝、孝晴?你、你怎么这副模样……!」
  彷佛置身热带雨林的暴雨,真子正面过上孝晴,随即遮住通红的脸。
  「那是我要说的话!你、你跑到男用浴室做什么……」
  「啊,不是的,我没有恶意!……啊啊,不、不要逃!我没有那种意思……!是、是误会……」
  在这样的情况下,性别根本无关紧要。正常的男性在入浴时过到有人闯进浴室,就算对方是极具魅力的异性,十之八九还是会退避三舍。
  真子想证明自己的清白,然而她越是伸手往前进,孝晴就越是惊恐后退。两人不断在水面制造水花,保持一定的距离在宽阔的浴池里绕圈子。
  「孝、孝晴!拜托你听我说……」
  「我、我知道了,总之你先冷静下来。你为什么一直追过来?」
  「因为孝晴一直逃……」
  「你站在那里也能说吧!喂,你的手在干什么?」
  「这是……为了要捉住你。」
  「为什么非得捉住我不可?」
  「因为你一直逃……」
  到了这个地步,原本不断啜泣主张清白的真子也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原本是为了向孝晴解释才要捉住他,不知不觉中,捉住他这件事反而变成目的。
  当然了,真子不是为了对孝晴做什么才要捉他,只是心里觉得必须捉住他,要努力捉住他,捉住他会很快乐。随着心境的变化,真子的眼中开始闪耀贪婪的光芒,双唇间浮现出冶艳的微笑。
  「孝晴……为什么要逃?我很可怕吗?因为我是僵尸吗?虽然我的身体是这样,不过我也是女孩子喔?」
  「你很奇怪喔!简直像是回到以前——」
  不断后退的孝晴说话声突然中断,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踩、踩到什么?……喔哇!」
  孝晴的右脚踢起水花,整个人仰躺倒下。这不是出自本人意志的动作,这点从抓住脚踝的那只纤细手臂就能看得出来。
  「……小鸟游同学!竟然把人的头当球踢……哎呀。」
  从水中起身的穗稀看向自己抓着的那只脚,随即惊讶地瞪大眼睛。以十几岁的少女来说,这只脚明显太过粗壮。
  穗稀的脸瞬间涨红。
  被抓着脚倒吊的孝晴,腰上的浴巾就和地球上的所有物体一样,受到重力的支配。
  「这……这是……」
  「不可以看!」
  口中喊着极为理所当然的话,真子飞扑上去用双手遮住穗稀的眼睛,真子自己当然也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真子与穗稀两人一起倒向浴池的同时,双脚重获自由的孝晴用力抬起浸在水中的上半身,一边把跑进气管里的水咳出来,一边用恶狠狠的眼神寻找闯入者的身影:
  「你们给我节制一黠!这种状况要是被老师看见,所有的错都会算在男生身上,你们知道吗!」
  过了一小段寂静,真子满脸歉意地从水面采出头来,穗稀也带着满身水滴站起来。
  「……对不起。」
  「我、我没有……那个,没有要看的意思……事实上被看见的人是我……如果连女性纯滩洁的精神部分也考虑进来,我才是被害者。」
  「你这是藉口……」
  孝晴正要反驳,但是话说到一半就开始支支吾吾。
  「算了……你说的话也有道理……嗯,的确,就算没有要看的意思,有的时候真的是不得已吧。」
  孝晴把通红的耳朵转向穗稀,抓起浮在水面的浴巾递给她。
  织上高雅几何学图案的名牌浴巾,不用说也能看得出来属于穗稀。
  「咦……」
  嘴巴半张的穗稀收下浴巾,心中预想可怕的未来,以僵硬的动作往下移动视线。
  眼前的情景如同她的预期。
  无数水滴一面赞美呈现黄金比例的躯体一面从柔软的肌肤滑落,此刻唯一遮蔽身上肌肤的东西,只有左胸口的花朵。
  「…………!」
  「不行!」
  穗稀把鼻子以下沉入水里,同一时间,真子的手这次遮住孝晴的眼睛。
  虽然只是要遮眼睛,但是真子几乎是整个人撞上去。感觉生命危险的孝晴往后一仰,和煞不住的真子一起撞上背后的墙壁。
  幸运的是孝晴背后不是水泥墙,而是用竹竿围成的篱笆。若是水泥,孝晴此时说不定已经成了一幅由大量红色颜料涂成的壁画。
  坚固有弹力的青竹发出不满的断裂声。
  「……啊,这个嘛,仔细想想人类的裸体也是美术绘画和雕刻的题材之一,其实没有必要这么遮遮掩掩吧。没错,你就当成是在欣赏美术品吧,指宿同学。还有最好赶快给我忘掉。知道吗?」
  用相当勉强的理由成功说服自己,穗稀的身体再次浮上水面。虽然还是满脸通红,不过已经在水中用浴巾紧紧裹住身体,一手擦腰一手拨去头发水滴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坦荡。
  但是此时的孝晴没办法回答。在一连串竹子纤维断裂的声音之后,篱笆终于轰煞倒下。
  「呀啊啊啊!」
  「唔喔……?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可恶!」
  支撑孝晴背部的篱笆彻底放弃义务,真子和孝晴身不由己地跟着倾斜的篱笆向后倒,两人狼狈的声音在空气之中回荡。」
  被巨大篱笆推挤的空气,吹散周遭所有的水蒸气。
  落入水中的篱笆在浴池制造海啸,满溢的热水越过浴池边缘的岩石,冲走堆在淋浴场的浴桶。
  蹂躏整个淋浴场的洪水最后化成排水口的呜咽,之后只留下热水从水龙头流泄的声音。倒下的篱笆有如竹筏浮在水面,真子和孝晴只能躺在上面看着。
  看着女用淋浴场里的两个人。
  「………………」
  接下来的几秒钟,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不管是篱笆上几乎抱在一起的真子和孝晴、坐在水龙头前板凳上的艾丝琳,还是在艾丝琳身后帮她洗头发的瑠佳。
  女用浴室比男用浴室更加宽广,淋浴场里排列十多组镜子和水龙头,但是现在只有其中一处有人使用。就像男用浴室被孝晴一人独占,因为晚餐时间的那个事件,五班的女学生除了其中两人之外,都还在昏睡之中。
  瑠佳的双唇不停颤抖,
  「为、为什么……你……」
  接下来会是怒骂的机枪扫射和浴桶加板凳的手榴弹——原本以为如此,不过瑠佳的行动完全出乎真子和孝晴的意料之外。
  「……不、不要看啦。」
  瑠佳抓住浴巾,曲膝原地蹲下,染红的脸垂得很低,不知为何竟然哭了。
  不只是孝晴,就连真子也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啊……我只有让爸爸和弟弟看过而已……太过分了……」
  「……眼睛……我的眼睛……」
  眼中滴落有如玻璃弹珠的眼泪,不停啜泣的瑠佳身前,艾丝琳闭着眼睛用双手跳起阿波舞,看来似乎是因为洗发精跑进眼睛里的缘故。

  「呃,瑠佳同学,我……」
  「不、不好意思,宫川。我马上出去。」
  孝晴拉住真子的手,跪在不稳定的篱笆上。要是等艾丝琳睁开眼睛,事情肯定会变得更加麻烦,在那之前离开才是聪明的做法。真子双手撑着篱笆深深低头致歉,然后乖乖跟上孝晴的脚步。
  然而这个判断终究还是太晚了。
  有人拉开更衣间的门,就此现身的第三个人用线条优美的脚踏上石头地板。
  「哎呀哎呀,真是热闹。可是指宿同学知道吗?男用浴室在那边。」
  「老、老师……」
  「还有小鸟游同学也是,不可以到候补生的浴室洗澡喔。你要是变成火锅的高汤可就麻烦了吧?」
  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艾卡迪莉娜把食指对准男用浴室的浴池。
  「倒是他——还活着吗?」
  背部朝上,彷佛小孩子的玩具浮在水上的物体,看来似乎是安永瑛。

  「好啦,指宿同学和小鸟游同学和绪泽同学,浴室就交给你们打扫罗。」
  一边用吹风机吹乾湿润的奶茶色秀发,艾卡迪莉娜从女用更衣间探出头来说道。这句话让跪坐在走廊上的三人终于得以摆脱双脚的酸麻。虽说真子和穗稀似乎不怎么难受。
  虽然得到解放,但是他们被罚打扫男女浴室,因此现在还称不上自由之身。所有班级的学生和老师都洗完澡后,孝晴一边在无人的浴室里用地板刷清洁地板一边感叹:
  「为什么连我也得仿这种事……」
  「对不起……」
  跪在地上用小刷子刷地的真子战战兢兢道歉。和孝晴还有穗稀一样,真子此时换上运动服,把外套的袖子和长裤卷起来。
  「给我解释清楚,这和你白天和安永一起在集训场里到处调查的东西有关吧?」
  「是、是这样没错……只是我的目的有点不一样……」
  真子偷瞄穗稀的脸,支支吾吾不敢明说。
  穗稀看起来怒气冲冲,正以刺枪一般的动作,用地板刷用力刷着已经放掉热水的浴池底部,孝晴冷冷地看向她。
  「怎么,幕后黑手是绪泽啊。」
  「你的说法真没礼貌。我可没有强迫她。」
  「所以你找的人是安永?找他和你一起偷看男用浴室?」
  「偷看!我才没有那个意思……!」
  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穗稀毅然转身面对孝晴,但是马上移开视线。
  「结、结果算是扯平了吧……事实上从美学的观点来看,只有你占便宜……」
  这句话的意思像是在说自己看见什么不美观的东西,不过孝晴觉得自己很难指摘。穗稀似乎因为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感到难为情,突然忙碌地推动地板刷。
  「我们只是要阻止安永同学冲动的逃走行为!会变成这样完全是事故!是意外!是邪恶命运的恶作剧!」
  「安永想逃走啊……」
  这件事似乎是事实。如同穗稀向老师们告状时所说的,在车站的投币式置物柜里确实发现安永的随身物品和现金。这是孝晴从艾卡迪莉娜那里听来的。
  既然如此,照道理说安永也该加入打扫浴室的行列,但是他不知是泡热水泡昏头还是怎么了,现正不省人事地躺在医务室里。
  「僵尸竟然会泡温泉泡昏头,真是奇怪的家伙。」
  「孝晴知道吗?学园七十七不可思议的……」
  「你是说僵尸泡了温泉就会溶化的传说吧?还好安永没有溶化。」
  孝晴耸耸肩,把下巴撑在刷柄的顶端:
  「你为什么那么认真调查鬼故事?是赞助生班上的作业吗?」
  「不是的,是因为一些私事……」
  真子搔搔头,用暧昧的笑容抬头看着孝晴。
  伸长的脖子表面有条暗红色的蜈蚣,那是非常明显的缝合痕迹,不知道是什么手术留下来的。伤痕将白皙的皮肤分成两段,绕着脖子围了一圈。
  刚才在男用浴室碰面时,孝晴就注意到这道痕迹。
  和孝晴重逢那天断掉的手臂也有同样的缝合处理。不过手臂的缝合是由庄司进行,几乎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也就是说,脖子上的伤痕是在入学以前就有的。
  明明是不需要围围巾的季节,真子却总是在脖子上围着围巾,多半就是为了隐藏伤痕吧。那或许就是她的死因。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
  和那天早上一样微微偏头,双唇之间露出洁白的牙齿,用不解神情看着孝晴的真子,此时意识到孝晴视线的含意,难为情地垂下头,同时把运动服的拉链拉到领子顶端,把脖子完全隐藏起来。
  「……呐,你那个伤——」
  经过一小段时间的犹豫,孝晴正打算开口询问,听见浴室里响起如同长靴用力踩踏水洼的声音。
  倒下的篱笆搬走之后,一块蓝色的塑胶布取而代之,用来分隔男用浴室与女用浴室。然而原本在那块塑胶布前面的穗稀却不见踪影。
  「……绪泽?」
  绪泽的身影出现在浴池底部。
  她全身虚脱倒在地上,双眼紧闭。少量没有流进排水孔,残留在石板上的水逐渐被水蓝色的运动服和青草色的秀发吸收。
  「穗稀同学?」
  「喂、喂!你怎么了?」
  被孝晴扶起的穗稀睁开双眼,微带蓝色的瞳孔迟迟无法聚焦。死人应该没有呼吸,但是她却急促喘息,像是渴求新鲜空气。额头冒出冷汗,嘴唇的颜色也很糟。
  从运动服特意挖的洞口冒出来的花朵也失去光泽,看起来干巴巴,就像廉价的人造花。
  「好像发烧了。都是因为穿成那样到处乱跑的关系……」
  孝晴啧了一声,把穗稀的身体抱起来。她的身高不矮,发育也十分良好,所以体重不算轻,很难用所谓的「公主抱」。
  「还是用背的好了,帮忙一下。」
  「咦?啊,好。」
  真子满脸羡慕地看着孝晴怀中的穗稀,闻言连忙点头。
  在真子的协助下背起穗稀,孝晴站了起来。
  「我带她去医务室。」
  「那我呢?」
  「继续打扫吧。我放下绪泽之后马上回来。」
  留下这句话的孝晴便穿过更衣间的门。
  独自待在溜天温泉的真子忍不住喃喃自语:
  「……穗稀同学好狡猾。」
  穗稀当然不是在装病。
  被送到医务室的她接受诊察之后,庄司做出明确的结论:
  「被煮熟了,嗯。」
  「所以是泡昏头了……?」
  「不不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毕竟是,你知道的,植物嘛。青菜放进锅子煮不是会变得软软的吗?」
  把听诊器收进白袍的口袋里,庄司走向药品柜。
  孝晴把视线移向躺在床上沉睡的穗稀,开在胸口的花朵让人联想到她的来历。
  「嗯,没什么好担心的。虽然植物比动物怕热,不过植物有优秀的再生能力,我会帮她用点滴打些养分,睡个一晚应该就会恢复精神。」
  「可是为什么这家伙会呼吸,她不是僵尸吗?」
  「会呼吸的僵尸并不稀奇啊。虽然大部分都是因为改不掉生前的习惯,不过她是因为要用肺泡吸收二氧化碳的关系。」
  「不是氧气吗?」
  「指宿同学,你要重新上一遍小学的自然课吗?」
  动作熟练地准备点滴,把针插进穗稀左手腕的庄司对孝晴的基础学力表示疑问。植物与动物在穗稀身上形成完美的共生关系。
  「地下的实验室现在为了治疗其他的赞助生忙成一团,我会让穗稀同学睡在这里。你要是担心她,也可以帮忙照料。」
  「不了,我还得打扫浴室……」
  把全部的事推给真子一个人,也太过意不去了。
  而且这个医务室里除了穗稀之外,还有里绪菜和其他几个候补生躺在床上休息。和在自己房间静养的大部分学生相比,他们的身体状况显得糟糕许多。如果是护士也就算了,普通人待在这里只会碍事。
  「对了,老师,安永呢?」
  「他呀,告诉你,我有个惊人的发现。」
  原本只是在临走前随口发问,但是庄司却一脸镇童地用手摸摸嘴唇上的唇环,由蛇与戴王冠的骷髅缠绕而成的十字架戒指反射灯光。
  「过来看看。」
  在庄司的邀请下,孝晴来到房间后方——一个被干净的白色布幔隔开的角落。
  拉开布幔,床上的模样清楚呈现在眼前。
  戴着眼镜的男学生有如博物馆里的木乃伊躺在那里。与木乃伊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的脸不但不干燥,反而因为汗水而反光。裹住他身体的东西也不是绷带之类的布料,而是白色的拘束服。
  「安永?」
  「……唔咕。」
  回答的声音含糊不清,这是因为嘴巴被塞住的缘故。
  被眼镜后头充血的眼睛一瞪,孝晴不由得坐倒在地。想要起身的瑛被拘束服上的带子拉回原处,床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老、老师,这家伙究竟是……」
  「没事没事,你可以放心,他不是因为僵尸的本能觉醒而变得凶暴。只是因为他太吵闹所以暂时这样处理……看来已经冷静下来了,我帮你把口衔拿掉吧。不过要是再吵闹,我就切掉你的舌头喔?」
  瑛不停点头,于是塞住嘴巴的东西移开了。
  「……庄司老师,这是很严重的人权侵害。」
  看来瑛不想被切掉舌头,虽然口气相当不悦,但是说话的声音不大。
  「指宿同学,你就是证人。我要请你针对未成年人,尤其还是一个病人所受到的这些不当行为作证。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你这么有精神就好。好了,我还得去打扫。」
  「等一下!看见这种状况,你只有一句有精神就好吗!」
  「他很有精神吧?老师。」
  「是啊,健康到了极点。」
  看着诊断书的庄司斩钉截铁保证,床上传来瑛的抗议声:
  「你不觉得健康才是问题吗?老师!」
  「嗯……啊。我也吓了一跳。」
  庄司搔搔灰色的头发,面色凝重地抿起嘴唇。面对孝晴无言的询问,庄司轻轻挥动诊断书说道:
  「非常健康。呼吸、脉搏、心跳、体温、皮肤触觉……简直就像是个活人。这非常少见,不,多半是世界首例,竟然有僵尸能够维持如此接近人类的状态。」
  「也可以解释成我还活着吧?」
  在瑛的拚命主张之下,庄司慎重地点头说道:
  「嗯,关于这点,必须进行严格的检查才能确定。万一你不是再活性者,而是处于第一次活性——也就是活着的人类,那么这个疏失可就严重了。」
  「这样一来……」
  自己就有希望脱离这所彻底腐烂(不是比喻)的学校,这点让瑛的表情为之开朗。
  庄司坐在一旁的椅子,把手搭上瑛的肩膀,然后用爽朗的笑容对他的学生再次点头:
  「因为没有先例,调查需要三年左右的时间,以后也请多指教罗?」
  「三、三年……?」
  「我呢,也隐约觉得你该不会是人类吧——可是你知道的,区公所还有卫生所之类的单位,对我们这种学校的审查标准都很严格,一旦有人被当成僵尸处理,总不能说声『喔,原来是人类。』就没事了……好了,宿舍的伙食之类的我们会再帮你特别安排,你就忍耐个三年吧?」
  庄司的意思是到毕业为止都得待在赞助生的班上,接受身为僵尸的待遇。
  瑛当然无法接受。
  「怎、怎么可以这样!太蛮横了……!」
  「是这样没错,但是这种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把你举报为僵尸的人是你的父母,区公所也已经正式受理……所以抱歉罗?」
  面带毫无阴霾的笑容,庄司重新塞住瑛的嘴巴。
  「赞助生不像候补生那样还要换班,接下来三年就好好相处吧。」
  「咕呜……呜呜呜……!」
  连愤慨的声音也发不出来,瑛只能用力摇晃病床。
  孝晴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眼前的景象,随即想起不能一直放着真子一个人,于是对瑛轻轻挥手说道:
  「那么安永,明天见了……该怎么说,呃,别太在意罗?」
  找不出合适的话安慰瑛,孝晴给了他一个激励的笑容,然后离开床边。
  但是他很快停下脚步。
  「……老师,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经过一阵逡巡与沉默,孝晴下定决心,直视庄司精明中带着和善的脸开口:
  「小鸟游脖子上的伤是……」
  「那个啊……嗯~~老实说学生的个人资料不能随便透露,不过你和她是童年玩伴吧?好吧,破例告诉你好了。」
  庄司稍微弯下修长的身躯,像是不想让瑛听到似地压低音量。
  「那道伤痕围着脖子绕了一圈。她的头部曾经被砍断。」
  「……」
  「入学之前我稍微帮她诊断,虽然不是很确定,不过多半是一年以上的伤。」
  一年以上,那就是真子还是中学生的时候。
  「那应该是……她的死因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她不愿意脱掉衣服,我只有让她掀起水手服让我看一下,在她的腹部和胸部也有纵向的缝合痕迹。还有手臂也是,在她被史托伊奇科夫老师收留之前,就有切断过一次的痕迹。」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意外死亡,然后在验尸时解剖之类的……」
  「从断裂方法还有缝合状况来看,这种可能性很低。只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就是过去曾经有人把她大卸八块。」

  时间来到隔天,从一早就晴空万里。
  早餐过后,孝晴还有其他候补生在运动场按照专攻学科而非班级单位整队。孝晴排在战术体育科的队伍中。
  然后大家在艾卡迪莉娜(她竟然是体育老师)的带领下做起收音机体操。只是环顾整个运动场,学生的人数寥寥无几。除了战术体育科的孝晴、战术研究科的瑠佳,还有人文科学科的艾丝琳之外,剩下的人用一只手就数得出来。
  做完热身的体操之后,他们绕着森林公园的步道慢跑三圈。
  带头的艾卡迪莉娜似乎想要增加气势,手上拿着竹刀。
  「来~~大家跟上,不能用走的喔~~」
  在距离十公尺以上的后方,孝晴踏着沉重的脚步移动。虽然中学时代曾经加入篮球社,但是孝晴并不是认真的社员。虽然喜欢运动,不过他的体力只比一般人稍微好一点。
  而且昨晚他睡得并不好。原因可能是庄司的那番话,也可能是露天温泉里那段乱七八糟的遭遇,孝晴自己也搞不清楚。
  「累死了~~之后还有柔道还有长跑,光是想起来就很烦。不过你们那科应该会被逼着上一堆让人头痛的课吧。」
  「……」
  孝晴跑在瑠佳身边,故意说些诉苦的话,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回愿。
  瑠佳不但没有理他,反而加快脚步越跑越远。
  「……果然生气了?」
  「可能……」
  面对孝晴的疑问,艾丝琳有些没自信地点头。她没有穿上运动服外套,而是在体操服上穿了深灰色的连帽外套。
  「好吧,的确会生气……」
  看着瑠佳用惊人的飞毛腿迅速远去的背影,孝晴只能叹息目送她。蜂蜜色的长发吸收了林间的阳光,闪耀白色的光芒。
  「我……没有生气……」
  艾丝琳看着地面,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补充。
  呜。孝晴顿时语塞。
  不只是瑠佳,照道理来说艾丝琳应该也会生气。虽然孝晴不是故意做出那样的事,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他已经作好会被狠狠揍个几拳泄愤的心理准备。
  「呃,那个……我也很对不起你。」
  「没关系。」
  艾丝琳的身体似乎不太健康,起跑到现在还不到十分钟,她已经气喘吁吁。孝晴虽然跑得不快,但是她看起来像是使尽全力跟上孝晴的脚步。
  「……只要跟我说一声……就会给你看……」
  从帽子底下露出来的侧脸有些红,那多半不只是因为运动的关系。
  「那、那还真是亲切……」
  一股言语无法形容的不自在感袭向孝晴,虽然他配合艾丝琳的速度放慢脚步,还是忍不住想要全力冲刺。
  慢跑结束之后,经过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孝晴来到室内运动场中的柔剑道场。艾丝琳和瑠佳等其他科的学生则有其他的课程要上。
  战术体育科的残存者,只有孝晴一个人。
  「那么指宿同学,跟老师一起自由对打吧?」
  「咦?那、那样不太好吧……」
  看着穿上柔道服、绑上黑带的艾卡迪莉娜对自己露出微笑,孝晴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练习一般不会让男女对打吧?
  「没关系,老师很强的!要开始罗?」
  艾卡迪莉娜的右手抓住孝晴的柔道服领口,孝晴的身体被顺势一拉,整张脸几乎埋进对手的乳沟里。就在柔软的压迫感和香水的味道,让他不由得嘴角上扬的瞬间——
  「嘿!」
  「咦……?」
  挨了一记巴投的孝晴在空中转圈,还来不反做出落地准备就撞上榻榻米。
  原来如此,艾卡迪莉娜真的很强。孝晴就这样被摔来摔去,一个小时里有一半的时间在空中度过,剩下的一半的时间则是被锁技压在地上挣扎。
  等到走出柔剑道场时,孝晴的下半身已经酸痛到站都站不稳,也因为如此,在接下来的再活性者分析学课堂上,他当然无法专心。
  「和赞助生一起生活的各位应该都知道,虽然通称再活性者,但是其中有很多在外表上与普通人类毫无分别,不是每个僵尸都会乖乖腐烂。」
  幸谷站在讲台上,严肃的声音在空旷的讲堂里回响。
  这里有如大学的讲堂,学生的座位以前方的讲台为起点呈阶梯状分布。在这个足以轻松容纳超过百人的空间里,此时只坐着寥寥数人。
  「主要的再活性者判定法有以下三种。」
  每当幸谷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几乎完全露出的头皮就会反射灯光。
  「首先是形状判定法。这是最基本的判定方法。举例来说,如果对象受到致命的重伤之后依然毫不在乎,或者是已经腐烂的话,这种判定法是有效的。」
  幸谷用沾满粉笔灰的手指推了一下眼镜。
  「损伤越严重的再活性者,智能的劣化往往越明显,这点请各位记起来。再来是行动判定法。这是透过再活性者的动作还有对外界刺激的反映进行判断的方法。如果是最具代表性的罗米罗型,从缓慢的动作就可以很容易地加以判别,但是要注意也有能像人类一样奔跑,甚至运动能力超过人类的类型存在。」
  包括真子和穗稀在内,赞助生里有许多行为举止与人类几乎没有差别的僵尸。虽然整体来说大部分的僵尸动作都很迟钝,然而也有不少例外。
  「最后是感觉判定法。虽然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这种判定法被视为行动判定法的一部分,不过考虑到它的重要性,这里有必要特别说明。再活性者大部分没有痛觉,这个方法就是利用这点来判断。刚才也说过,对人类有害的前三种——甲乙丙种的再活性者身体的损伤通常比较严重,形状判定法对它们是有效的,但是刚再活性的个体往往没有明显外伤,在这种情况下感觉判定法就能浓上用场。」
  「所以用枪射对方的脚,如果不会痛就是僵尸?」
  「如果是人类……就糟了……」
  听见有些郁闷地撑着下巴的孝晴喃喃自语,邻座的艾丝琳提出非常合理的反驳。瑠佳的身影出现在远处,位在对角线另一头的座位。
  讲台上的幸谷推高镜框,抬头朝这里看来。
  「有问题吗?指宿同学。」
  「没有,对不起。」
  「嗯,但是这一点很重要。就是对方究竟是再活性者,还是单纯只是受伤的人类。当然不行开枪确认。要就用拳头打。」
  「如果对方是伤患,这种方法也不太好吧……如果是僵尸好像会发生更严重的事。」
  「好吧,福利社有贩卖发射橡胶子弹的空气枪,用那个也可以。」
  「应该先告诉我们这个方法吧。」
  「接下来是尸体再活性的过程,请看这段影片——」
  「竟然不理我。」
  黑板前方放下纯白布幕,接着搬出投影机。
  结果幸谷的课没能在预定时间结束,孝晴等人多吸收了将近二十分钟的僵尸知识。
  「接下来休息十五分钟,之后是参观资料馆,你们利用休息时间走过去吧。」
  资料馆的位置与这间讲堂所在的L形宿舍之间隔着运动场,虽然宿舍的角落有通道连接资料馆,但是走通道就必须绕路,还是直接穿过运动场比较快。
  孝晴在玄关换上运动鞋,对刚好走过走廊的瑠佳打声招呼。她正推着一部载着大木箱的台车。
  「喂,宫川,你在做什么?」
  「……和你无关吧。」
  「啊——这样啊,你还在生气啊。」
  「吵死了!」
  瑠佳红着脸别过头,看来似乎连直视孝晴的脸都做不到。
  「我是组长,有很多课前准备之类的事要做!」
  「那么我来帮你吧。」
  「不用了。要我跟你这种性欲化身独处,光是想像就觉得可怕。」
  毫不留情地拒绝孝晴的好意,瑠佳气冲冲地沿着走廊走开。台车轮子发出刺耳的声音,在无人的通道上回响。
  孝晴也被瑠佳的态度搞得有些不高兴,但是自己在浴室弄哭对方在先,现在也只能忍气吞声。
  「真是的……又没有看得很清楚!」
  「以和为贵……万事以和为贵……」
  在出入口等待的艾丝琳说出不像训话的训话。她的双手提着乐器盒,看起来像个刚上完才艺班,等着父母接送的小学生。
  「你一直带着那个盒子吗?」
  「通常……」
  慢跑和体操时倒是没有随身携带,不过既然特地带着它来参加集训,似乎是个非当重要的东西。

  再活性者历史资料馆。
  光听名字是很气派。
  但是这栋三层楼的建筑物本身和宿舍还有室内运动场一样,是二次大战之前的建筑,如今已经非常破旧。墙上到处可见白漆剥落后露在外面的红砖,玻璃窗的裂痕只用胶带贴住,走廊上的电灯不是熄了就是怱明忽灭,楼梯的地毯也严重磨损早已变色。
  加上此处过去曾是精神病院,许多看似普通的门窗上不知为何装着铁栏杆,墙上还留有诡异的抓痕和像是文字的痕迹。
  不过当然了,这里也有符合资料馆身分的地方。
  将以前的小房间清空之后布置的各个展示室里,摆放着各种名符其实的展示品,向参观者解说僵尸是什么。
  「简直就是蜡像馆。」
  穗稀彷佛感受到寒意地皱起眉头。
  「穗稀同学,你去过杜莎夫人蜡像馆吗?」
  「没有。那不是在伦敦吗?我从来没有出过国,以前只参观过东京铁塔的蜡像馆。」
  东京也有杜莎夫人蜡像馆的分馆,不过位于伦敦的本馆有更多历史伟人、知名足球选手、演员、漫画英雄等蜡像而深受游客欢迎。
  这间资料馆就是僵尸版的蜡像馆。
  只不过这里展出的不是蜡制的仿造品,而是真货。
  连接入口的走廊上摆放许多玻璃柜,里头陈列县内贝塚出土的僵尸形土偶、描绘饥荒时尸体化成僵尸的惨剧的平安时代画卷、被勇猛武将砍断的僵尸手臂等物品。沿着告示板的箭头前进,可以看到战国时代、江户时代、明治时代、二战前、二战后、现代等时期的僵尸标本一字排开,与当时的服装和陪葬品一起展示。
  「僵尸的标本……就是人类的标本嘛。」
  「可以这么说。一旦受到重杀之后,僵尸就和普通的尸体没有两样。真是的,是谁这么变态——」
  「——不要多话。」
  真子和穗稀咽下一口气。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从何时起伫立在展示室的入口。
  没有脚步声。
  由于背对走廊窗户照射进来的光线,防护服的轮廓融化于亮光之中,使玉乃的身影看起来一片朦胧,简直像是有着人形的不知名物体。
  虽然隐约传来不知是空调还是换气扇的声音,但是空气却像变成固体一般停止流动,真子甚至有一种自己不应该会有的气闷感。
  「啊,对、对不起……」
  「认清自己的角色,不要做其他的事。」
  对方似乎不打算听真子解释,身体悄悄往一旁移动,消失在墙壁后头。
  凝结的空气又变回气体。
  「……什么嘛。说话就不能客气一点吗?」
  穗稀说出心中的不满,为了让多半还没走远的对方听见,还特意提高音量。只是她的声音隐约带着虚张声势的感觉。
  真子能够理解穗稀的恐惧。因为自己也害怕那个老人。
  虽然不知道理由也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总觉得那个人似乎憎恨自己。
  「你们在做什么啊?」
  这次的声音则是和憎恨完全无关。
  分隔展示围栏与通道的扶手另一头,出现孝晴的身影。他的身旁是从连衣帽里露出杏桃色辫子的少女——艾丝琳。
  「看就知道吧。」
  「就是不知道才问啊。」
  「呃,我们是展示品。」
  真子代替语气冷淡的穗稀说明。
  她们所在的位置不是参观者走的通道,而是在围在墙边的展示围栏里。当然了,这里原本是用来陈列标本、服装、模型等展示品的地方,参观者不能任意进出,在外面的孝晴他们眼中,这里就和动物园的牢笼没什么两样。
  真子等人所在的围栏位在长廊尽头,右边的围栏标示「1990年代的僵尸(十余岁女性)」。里面是一个皮肤像非洲人一样黑,留着有如乾草的长发,穿着不整齐的学生服以及泡泡袜的女高中生。
  这是当时在部分高中生之间流行的装扮,说明当中提到这种装扮的僵尸非常难分辨,曾让无数重杀士感到头痛。
  再右边的展示围栏是80年代的僵尸,一头蓬乱的偶像发型黑发搭配折起的白袜,手拿「暴走猫」的驾照和魔术方块。
  一旁当然是照着70年代、60年代的顺序往前回溯,而另一头的2000年以后则是统一归类为「现代、二十一世纪的僵尸(十余岁女性)」。那里就是真子等人所在的地方。
  「展示品……为什么是你们?其他展示区里都是标本吧。」
  「这是昨天的惩罚。」
  「什么惩罚?这是虐待!」
  安永逃走还有大闹浴场的责任,并没有因为打扫浴室就一笔勾消。当其他同学在地下室遭受监禁——不,接受治疗时,真子等人被处罚在候补生们的参观时间扮演展示品。
  「因为那个围栏里的标本正在修补,所以就请你们代班了。这么一来关于你们弄坏露天温泉的门和篱笆的事就不予追究。」
  庄司安慰她们说只要坐在那里就好,可是即使如此,这种滋味也不太好受。
  宽三公尺,深两公尺的展示围栏里不知为何装潢成咖啡店的模样,墙上装饰可爱的动画风格角色,真子身穿无袖的啦啦队制服,穗稀则是穿着迷你裙军装——而且是纳粹第三帝国亲卫队的服装。
  「……怎么了?纳粹亲卫队军官真的有那么稀奇吗?」
  「很稀奇啊。」
  穗稀之所以不高兴,一方面是因为被当成展示品,一方面也是因为这身打扮。倒是真子对自己的模样没有什么不满,虽然裙子的长度短得令人有些在意,但是穿上平常没有机会穿的衣服,反而有种新鲜的感觉。
  「这种好像叫做COSPLAY咖啡厅喔。听说在东京很流行!」
  「我知道。就是女仆咖啡厅的同类吧?」
  「……JAPAN CULTURE……」
  瞄了一眼看起来十分感动的艾丝琳,孝晴探头往前看向展示区里。
  吧台区最里面的座位坐着另一个女服务生打扮的少女。
  孝晴没见过她,不过应该是真子班上的同学吧。比真子还高半个头,也比穗稀高了五、六公分,以女性来说算是高个子,但是从上衣袖子露出的手臂,还有被过膝长袜包裹的双腿呈现优雅纤细的曲线。
  这个人对自己的遭遇似乎非常不满,像个在居酒屋喝醉的客人趴在那里,即使如此依然无法隐藏端庄的侧脸。也许是戴眼镜的关系,她给孝晴一种聪慧的印象。
  「呐,那个女生为什么被罚过来这里?」
  「咦……?」
  真子转身看过去。
  「这么说来,安永怎么了?还被绑在医务室吗?」
  「这个嘛……」
  真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穗稀则是很开心地笑着说道:
  「有人指名罗,安永小姐。」
  里面的女学生闻言浑身一震,像是生锈机器一般,以僵硬的动作把脸转过来,带着些许波浪的棕色长发顺着肩膀滑下
  「……?」
  「……你那是什么表情。」
  「安永!」
  直到听见声音,孝晴才发现到原来是他,连忙往后退开,甚至忍不住躲到艾丝琳背后,把她当成盾牌。
  「你、你那是什么打扮!呃,我是不打算插嘴其他人的兴趣……可、可是这种事你去没人看见的地方做!」
  「你觉得我是自愿打扮成这样吗!」
  「安永小姐」脸色大变,双手用力拍打吧台。可怕的是就算生气,如果不听声音,这个人怎么看都是女性。
  「我是被逼着穿上女装的!只因为这个展示区展出的标本是女性这种理由!光是被关在这里示众就已经十分屈辱,还得打扮成这么难看的模样……实在太不合理了,我快要失去理智了……
  瑛无力垂下肩膀,深深叹了一口气。拨开脸上头发的动作显得莫名性感。
  「至少把假发还有胸垫拿掉吧……」
  「用男人的模样穿这种衣服,根本就是变态吧!」
  「别说得好像现在就不是变态!」
  「这世上有种东西叫整体性。算了,幸好我的外貌比一般女性更加得天独厚,就算扮成这种姿态也不至于让人不舒服。」
  看到瑛扬起嘴角,用手拨弄头发的模样,他对自己现在的遭遇也不是那么悲观。
  「你根本就是乐在其中吧……」
  「你这么觉得吗?」
  瑛忽然用严肃的表情看向自己,孝晴感觉背后升起恶寒。他的眼神就像那种知道明天世界就要毁灭,于是把所有存款都领出来的人。那是彻底的自暴自弃。
  瑛用涂上淡淡口红的双唇发出有如裂帛的笑声:
  「反正我已经没有希望了。接下来三年我都得在这个班上度过?我得和一群僵尸在一起?我……和僵尸……啊啊!明天啊,求求你不要来!」
  承受不住沉重的绝望,瑛趴在吧台上。他伸手拿起一旁的玻璃杯,但是展示围栏里的餐具都只是摆设,里头当然是空的。
  真子探头靠近铁栅栏,对着孝晴耳语.
  「今天早上从医务室回来之后就一直是那个样子。好像有什么超乎想像的惨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就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考虑到瑛的心情,孝晴垂下目光,但是一股不自然的感觉让他很快抬起头来。
  把视线移向一旁的展示围栏,发现晒得乌黑的60年代女高中生与自己四目相对。用讲行动电话的姿势伫立的她,盯着孝晴的表情像是电影「粉红色火烈鸟」里知名的扮装皇后。
  「……?」
  有点不对劲。会这样觉得,是因为自己正面对着人体标本的关系吗?
  不过孝晴马上注意到标本的姿势和刚才不一样。原本面向前方的头部,不知何时转向朝着这里。
  「孝晴?怎么了吗?」
  「呃……呐,这个标本……」
  孝晴的声音只到这里。
  女高中生的双眼灵活地动了起来。虽然那只是嵌进标本眼窝的玻璃眼球。
  「……?唔、唔喔!这家伙会动!」
  「咦?」
  孝晴吓得向后退开,后腰重重撞上栏杆,真子和穗稀用讶异的表情看着他。
  「动、动了!旁边的标本动了!真、真的!」
  「你又来了,这样吓我也没用喔。又不是僵尸怎么会动。」
  真子挥挥手,满不在乎地发笑。突然问,室内响起有如敲击汽油桶的声音。
  「什……」
  同样的巨响再次响起。
  「哇啊啊?」
  真子大声尖叫。从墙壁里伸出的手抓住她的脖子。
  「什、什么?这只手是什么!」
  穗稀急忙后退到另一侧的墙边,瑛吓得从高脚椅上跌下来。
  就身在外头的孝晴看来,当然很清楚这只手的来历。相邻的展示区里,用手臂刺穿合板的女高中不停转动眼珠,四肢敲打地板和墙壁,头发甩得乱七八糟。
  再活性。
  和刚才再活性者分析学课堂上放映的画面一样。原本无害而沉默的尸体转变成无生命动物的瞬间。
  「你看吧!真的在动吧?」
  「对不起!我道歉,快把这个拿开——」
  「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是机关!一定是整人节目!大家小心摄影机,冷静下来!要是被拍到惊吓害怕的鞯模样,之后会被大家当成笑柄喔!」
  忽然问,冲击听觉神经的噪音震荡馆内的空气。
  是警笛。
  警报声像是从地底直冲天空,一次又一次不断地响起。
  『呃……大家注意看这边。不对,注意听这边。』
  「宫川?」
  从天花板喇叭传来的声音,让孝晴不禁怀疑自己听错了,但那毫无疑问是瑠佳的声音。
  『啊——整个集训场的所有建筑物应该都听得到这个广播……听得到吧?算了,不管了。直接说重点。赖奥辛什么的……239型?我已经从资料馆的通风口散播出去了。』
  赖奥辛。
  就在昨天的晚餐时间,把再普通不过的肉片化为僵尸的危险物质。
  『这次的类型与昨天那种不同,只对人类的尸体有作用,但是对尸体的再活化作用好像非常强。啊,可是重杀处理的方式只需要焚烧就好,应该可以轻松打倒吧。还有这对活着的人类无效,就算被咬好像也没关系。』
  可能是一边看说明书一边对着麦克风念出来,瑠佳的解释有些不得要领。
  『好了,就是这么回事,候补生还有赞助生都赶快逃出集训场吧。可以的话老师们也一样。大家也可以找警察,应该说我会报警——就是这样,大家看着办吧!』
  『噗!』广播到此结束。
  「……什、什么啊,宫川那家伙……她说什么?」
  「她说什么赖奥什么的。」
  「怎、怎么可能,一定是开玩笑吧?」
  「可、可是!这个,手!手啊!」
  真子指着不动如山的铁证,也就是抓住自己喉咙的手开口。
  通风口换气扇的声音吸引所有人抬头仰望,扩散的气体无色透明,刺鼻的臭味也变得非常微弱,但是效果丝毫没有改銮。
  「这样啊……标本也是尸体啊!」
  虽说是遭到重杀的僵尸制成的标本,本质上还是由人类的尸体加工而成。也就是说,这里就和到处都是尸体的坟场没有什么两样。
  其他的房间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物品倒下的声音、东西不断掉落在地摔碎的声音、指甲挠抓墙壁的声音、赤脚踩踏地板的声音……
  叽——……
  有如尖叫的摩擦声突然充斥室内。
  那些被放尽血液、剥下皮肤、去掉体内的肉、填进其他东西的尸体们,此时一起活动起僵硬的关节。
  「快、快逃吧!逃啊!」
  「赞成。」
  瑛和穗稀分别摆动服务生制服和军服的裙子,跨越栏杆跳出展示围栏,只剩下待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真子。
  「咦?等、等、等一下……!」
  「真是麻烦的家伙!」
  穗稀的右手划过空气,瞬间成长的寄生植物藤蔓化为亮绿色的闪光,将抓住真子的手臂切断。为了维持标本外型填充在内的人造海绵,彷佛棉絮一般在空中飞舞。
  「得、得救了。」
  「快把那东西丢掉。」
  轻盈跳过栏杆的真子在穗稀的身旁落地,然后照穗稀所说,把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扔到一旁。手的断面可以看见固定用的粗铁丝。
  被夺去一只手的女高中生用特效大师哈利豪森电影里多头蛇和骨骸战士的动作转过来,两颗玻璃眼球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胡乱转动。
  设置在四面墙上的其他展示围栏也是一样,各个年代的女学生们全都在扭动身体,对孝晴他们五个人展现兴趣。
  「看得见吗……?」
  「是靠皮肤感觉到空气振动……还有温差之类的……来行动。」
  按照艾丝琳的解释,视觉对于僵尸来说未必重要,也因此即使是严重腐烂导致大脑和视觉神经失去作用的僵尸,也能够正确分辨活着的人类并且袭击。
  除此之外,虽然一般的动物是靠肌肉的伸缩来运动肉体,但是室内的标本们推翻这个常识。它们把皮肤缩成一团,然后像橡皮一样伸展,藉此移动相当于骨骼的铁丝。由于没有关节,它们的动作看起来就像软体动物。
  「好、好恐怖……真的。」
  有着人类外表的物体不断做出不属于人类的动作——把手指弯到手背、腰部像螺旋梯一样扭转、像章鱼一样摊在地上爬行、头部伸展得比手臂还细——朝着众人逼近,真是令人望而生惧的光景。
  幸好这些僵尸的移动速度比不上活人,想逃离它们并不困难。
  然而当孝晴他们来到走廊,立刻发现事情不如想像中的那么乐观。
  「虽然是意料之内,不过事情变得很麻烦。」
  穗稀的感想非常足以说明眼前的事态。
  走廊上挤满僵尸。
  普通人大概作梦也想不到,所谓的僵尸竟然有如此丰富的多样性。除了普通标本之外,体内血液全部替换成树脂的塑化人体标本、每走一步都会在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福马林脚印的小学男生、看起来彷佛还活着的尸蜡美女……几分钟前还是无害展示品的尸体们,此刻像是被看不见的线操纵一般动了起来。
  「前面后面都不行。对、对了,从窗户……唔哇?」
  「冷静一点,安永。这里是二楼!」
  朝瑛伸手的人体标本被孝晴从背后一踢,重重倒向一旁。
  标本原本就不是设计成可以移动,原本裂开的关节部分彻底粉碎,再也站不起来。
  穗稀的鞭子闪过,几个标本同时被砍下脑袋。
  「没办法从窗户,只能到楼梯那里!」
  先不论这里是二楼,身为一座曾经是精神病院的建筑物,这里的窗户无法通往外面。在看得见的范围里,每扇窗户都装有坚固的铁栏杆。
  「虽然麻烦,不过至少僵尸也没办法到外面。」
  「可是,那个,孝晴。」
  「嘿呀!」发出声音把身穿僧袍的乾尸脑袋捏碎,真子用难以启齿的表情指向窗外。
  运动场上有许多人影。
  从旧帝国陆军的卡其色军服看来,它们是一楼展示室那些二战时期的僵尸。沐浴在正午时分的强烈阳光下,这些僵尸漫无目的,只是用僵硬的动作来回走动。
  「从哪里出去的?」
  「应该是从正门出去的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资料馆的正门随时开放,而且还有通道与宿舍相连,僵尸们涌向外面只是时间的问题。
  「喂喂喂,这样下去很不妙吧?」
  「不用担心,指宿同学。集训场周围有铁丝网,这些家伙到那里就无法前进了。」
  「若是真的这样就好!」
  孝晴抓起摆在墙边的灭火器,朝附近的对手用力敲打。
  如果瑠佳所说的话属实,此刻再活性的僵尸对人类似乎没有感染能力,可是如果这些僵尸跑到外面,肯定会引起极大骚动。
  「总之先下去吧!」
  「是啊。这个时候如果往上逃,最后都会在屋顶上被迫住。电影经常这样演。」
  穗稀转动鞭子,把身穿囚衣的巨汉头部紧紧捆住,然后手臂一拉,巨汉的头立刻像西瓜一样爆裂。只是洒出的不是果汁而是保丽龙碎屑。
  如果是罗米罗型这类最普通的僵尸,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就会停止行动,但是感染赖奥辛的它们并非如此。
  僵尸没有倒下,反而举手抓住鞭子,以令人难以想像是靠皮肤伸缩产生的巨力把穗稀拉过去。
  「咕……」
  虽然是个壮汉,但是标本终究比人体轻,然而此时往前移动的人却是穗稀。
  仔细一看,从僵尸脚趾伸出的铁丝刺进地面,这简直就像把自己钉在地上。
  「穗稀同学!——喝啊!」
  就在前额冒汗的穗稀脸上闪现恐惧神色的瞬间,真子从侧面抓住鞭子用力一拉,有如钩爪固定在水泥地板的铁丝立刻被拔起,巨大的身躯飞上空中。
  「噫!」
  瑛连忙缩起脖子,巨汉的身体擦过头上的发箍,像个棍棒来回挥舞,几只僵尸彷佛稻草人一样被打倒,一起撞上墙壁。
  走廊上清出一条通道。
  「站起来,安永!」
  孝晴用右手拉住瑛的领子让他站起来,另一只手拉起艾丝琳的手开始奔跑。
  「有真子跟绪泽在场真是帮了大忙。」
  虽说是重杀士候补生,不过他们现在的程度还不够,而且手中也没有能够当作武器的东西。如果现场只有孝晴等人,根本不可能冲得出去。
  在两名强力前卫的带领下,一行人在逼近的大群死者之中奋力杀出一条路,最后终于来到建筑物后方的阶梯。这里与靠近入口的阶梯位于反方向。回头看去,走廊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四肢断裂的标本,还有头部破裂的福马林标本。
  「真是凄惨!你们要安息喔?」
  「我建议你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再同情它们,指宿同学。」
  穗稀擦掉汗水,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往上是三楼,往下是一楼。
  「等、等一下!从下面过来了。」
  瑛拉住穗稀的军服。楼下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这样下去肯定会正面碰上。可是往三楼去或是回头也不是好办法。
  「大家往这里走!」
  真子在一旁的展示室入口前面不停招手。瑛首先冲了进去,孝晴先把艾丝琳推进室内,等穗稀也进去之后,自己才跟在后面。
  照道理来说这时把门关起来上锁是最好的方法,只可惜展示室没有门锁这种东西。
  「躲起来!」
  不用孝晴催促,所有人都已躲进展示橱窗还有柜子后面。
  从一楼传来的脚步声彷佛装有蹄铁,沉重且带有金属质感,数量恐怕不只五、六只。
  躲在柱子后面的孝晴没有发现自己摒住呼吸,抱着艾丝琳的头靠向自己,以防她被走廊上的亮光照到。艾丝琳发热的身体有如小动物,心脏的急促鼓动传过来,或许那其实是自己的心跳声。
  许多极具特征的脚步声像是走过身边一般清晰可闻,然而它们没有在二楼停留,很快朝着楼上远去。
  「……走了吗?」
  孝晴这才放松,头往后靠着柱子。此时他发现有道视线正对着自己。转头一看,真子从破碎的展示橱窗底座后面凝视——不,应该说是瞪着自己。
  她的表情就像个赌气的孩子,孝晴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她的意思,连忙把双手从怀中的艾丝琳身上移开。
  「怎、怎么了……?」
  「什么事,也没有!」
  与啦啦队制服搭配的高筒运动鞋往地板用力一踏,真子站了起来,脸上难得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卢斐提是活生生的人,身体又不强壮……」
  「我、我也很怕火啊!」
  「我们不是在谈论吸血鬼的弱点是十字架这类的问题吧。」
  这么说来,瑠佳也曾经为了同样的事而生气。照理来说,真子和瑠佳都比艾丝琳强壮得多,孝晴的选择非常合理。但是她们似乎都对孝晴的作法无法苟同,这样的心理看在男性眼里实在难以理解。
  「……」
  艾丝琳抬头看着孝晴的脸,敏锐察觉表情当中的困惑——还有后悔,她轻咬嘴唇,视线转向真子,眼神明显涌出敌意。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真子显得有些退缩,伹是马上把嘴唇弯成<字形,皱起眉头表达自己的反抗态度。
  「……」
  一言不发的艾丝琳缠着孝晴的手,身体紧紧靠上去。真子见状脸色大变。
  「等一下……你是艾丝琳同学吧?这样不会……靠得太近吗?」
  「呃,这家伙感觉到危险时,习惯抓住身边的东西……」
  「我不是在和孝晴说话。」
  真子用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把孝晴的话堵回去,大大的双眸闪动溶岩一般的光芒。
  「等一下,这个时候不要像小学生一样吵架。」
  「喂,快过来看,这里有个没事的展示品。」
  在双手叉腰斥责两人的穗稀身后,正在调查室内状况的瑛向众人挥手。
  这间展示室位在建筑物的底端,由于隔着图书资料室和视听资料室,一般的参观路线不会经过这里,所以很少有参观者会走到这里。
  大部分的展示品都已经冲破玻璃牢笼,被真子和穗稀撂倒在走廊上,但是仍有一些展示品直到现在还留在原处。
  这里还展示与僵尸同时代的民族资料。昭和初期、明治大正、江户时代还有更久以前的服装和家庭用品一字排开,看起来就像普通的民俗博物馆。然而墙上画框里的照片和绘画却是描绘僵尸袭击人类,或是被高僧降服的景象,使得这里的气氛与普通博物馆截然不同。
  每个画框都附有详细的说明,例如其中一幅描绘的是一只长得像野兽的怪物试图在农村的葬礼抢夺尸体,僧侣和其他人正准备驱逐它。画的标题是「丧火」。
  按照说明的叙述,「丧火」是在以日继市为中心的县内广为流传的妖怪,一般称之为「丧火」或是「虚火」。形态接近其他地方流传的妖怪「火车」,是种在丧葬仪式当中盗取尸体为食物的妖怪。这种「丧火」在江户时代前期渐渐被称为「僵尸」,成为现代僵尸的语源。
  另外从平安时期的资料可以得知,在日继市周边地区,人们习惯把吃人的饿鬼称为「损身」,也就是腐败损毁的肉体,或者是损毁人类遗体之物的意思。也有说法认为这才是僵尸的扭叫源。
  除此之外,巫毒教对恶魔的称呼才是「僵尸」起源的说法,至今仍有很高的可信度——
  然而留在原处的展示品,并非只有这类资料和说明文。
  「……这是什么?」
  瑛看着这件展示品,下意识地推高眼镜。
  那是人类。
  外表看来是个十来岁的少女。
  带着些许波浪,披散在蓝紫色绒布上的头发是银白色,紧闭眼眸上的长睫毛在脸上投射阴影。就算是西方人也很少有人拥有如此白皙——几乎与银色的头发融合在一起——的肌肤。有如在纯白当中点上淡红色的水润朱唇,彷佛散发蜜桃的香气。
  来到瑛的身边,越过低矮的铁栅栏仰望她的孝晴皱起眉头开口:
  「这……不是标本吧?」
  「应该吧。如果是的话早就动起来了。」
  「蜡像?」
  「不,若是蜡像应该更……更像真人。」
  穗稀否定孝晴的推论。精细的蜡像看起来与真正的人类毫无区别,因此这个少女是蜡像的可能性很低。
  睡在贴墙而立的西式棺柩里,双手交叉在马甲式洋装胸口的她,以人偶的标准来看可以说是鬼斧神工,但是身上似乎欠缺人类应有的某种东西。那是彷佛超脱时间支配之外的孤独气氛,让她看起来比尸体或是人偶更加冷硬。
  孝晴看向标题是「关于法兰西妮以及死者复活术」的说明。就在此时——
  「——啊啊啊!」


  六 不死公主/欧芙洛希妮。
  难以置信的巨大音量来自真子的喉咙。
  「找、找到了!竟然光明正大地摆在这种地方……!咦,不会吧?那么我为什么要辛辛苦苦调查什么鬼故事……不对,要赶快告诉艾玛……啊啊,可是应该没有哪里有问题吧!」
  真子把身体挤进孝晴和瑛之间,把上半身探向铁栅栏另一头,接着慌张寻找行动电话,用手在女仆装的上下东翻西找。接着又扑向棺柩里的少女,视线在少女全身上下不停打量。
  真子紧张兮兮的模样,让孝晴等人一时之间看得目瞪口呆。
  「……笨、笨蛋!不要叫那么大声!」
  孝晴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捣住真子的嘴。虽说他们暂时还算安全,但是此时周围依然有许多僵尸正在四处徘徊。
  「你怎么了?那个尸体……还是人偶?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难道你说要找的东西就是这个?」
  面对孝晴和穗稀的疑问,真子先是用力点头,然后又连忙摇头,脸上露出烦恼昀神情,最后满脸歉意地低下头来。
  眼看真子终于安静,孝晴移开自己的手,真子一脸为难地说出用过好几次的理由:
  「那个……我有苦衷……」
  「真是不乾不脆,你的苦衷难道不能对我们说吗?」
  「那个……是。」
  低头想了几秒,真子点头回答。
  「这样啊——」
  孝晴感到无法形容的焦躁,闭上嘴巴。事实上他对真子所谓的苦衷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她用言语拒绝自己这件事,让孝晴很不高兴。虽然这种小事应该没什么好计较……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真子没有反驳,只是像在忍耐什么似地紧咬嘴唇的样子,也让孝晴没来由地感到生气。
  看着默不作声的孝晴和真子,穗稀清清喉咙说道:
  「好了,那些事没有必要现在说吧。比起这个,趁着没人的时候把这个东西搬走如何?小鸟游同学。」
  「搬走……你想偷走它吗!」
  「哎呀,安永同学,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只是稍微换个位置,换到小鸟游同学家里。我只是在一旁看着。」
  听见穗稀事不关己的说法,瑛终于忍不住翻白眼:
  「你在说什么!这是学校的财产吧。昨天才逃脱未遂,要是现在又出了什么事……我铁定会被逼着穿上比女服务生制服更加屈辱的服装……!水手服?不,难道是学校泳装?啊啊,那样的拷问我实在……咕!」
  「太恶心了,你可以闭嘴吗?」
  伴随穗稀冷淡的话话,从她手中伸出的藤蔓绕着瑛的脖子绑了一圈,他的脸很快就涨成紫色。
  「呐,小鸟游同学。老是站在那边什么事也做不了吧,虽然我也没逼你做什么——还有指宿同学,可以吗?」
  「……」
  穗稀真不愧是好学生,孝晴感觉自己和她相比,简直是个小孩子。他把塞在胸口的闷气用力一吐,嘴里啧了一声,把手放上真子的头,用力搓揉带着湿润光泽的黑发。
  「呀啊……?」
  「赶快动手吧。只是我也不知道这么大的东西要怎么搬。」
  「孝晴……」
  真子把手放在乱掉的秀发上,笑容刚绽放三分之一时,现场的另一个人缓缓开口:
  「……不行。」
  低沉的呢喃之中带有钢铁般的否定意志。
  双手紧握乐器盒的把手,艾丝琳像是这个世界仅存的人类一般站在那里。
  「卢斐提……?」
  「不行喔,孝晴。不能把这副躯体交给那家伙。」
  少女总是有些弯腰驼背的身影挺直,描绘出美丽的曲线。她随手拨开头上的连衣帽,灰色的眼睛直视孝晴。
  那双充满自信的眼睛让孝晴感觉到无形的压力。穗稀和瑛傻傻自看着她,真子像是感受到什么浑身一震。
  这真的是那个内向的少女吗?
  那是有如毛毛虫跳过蛹的阶段,直接羽化成蝴蝶的强烈变化。现在的艾丝琳·卢斐提毫无疑问是个来自热情与太阳之国的少女。
  「孝晴,那家伙不是普通的僵尸喔。你要是知道她的真面目铁定会吓一跳,她可是怪物中的怪物。」
  「呃,比起这个……你……可以正常说话?」
  「啊啊,真是的!」
  艾丝琳大步走近孝晴,把脸贴近他说道:
  「现在是紧要关头,别管小事情!你要是想知道关于她的事,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不要!」
  真子的叫声当中充满恐惧与敌意。
  「呵呵,不想被知道吧?要是知道你是什么,孝晴一定会害怕得逃走呢。对吧?——男爵家的大小姐。」
  「住手……!」
  随着恐怖的尖叫声卷起昀旋风,逼得孝晴闭上眼睛。
  真子撕裂空气向前急驰,翻动迷你裙扑向艾丝琳。
  锐利的声音响起,乐器盒的锁扣脱落。
  两道身影交错,艾丝琳后退几公尺,身上留下运动鞋胶底的烧焦气味。
  「——你好紧张啊。那么不想被人知道的话,我就不说了。」
  艾丝琳被推到墙边,左脚踩着地板,右脚抵住墙壁支撑身体。真子试图抓住艾丝琳脖子的双手被什么东西挡住。那是来自乐器盒的漆黑凶器——链锯。
  黑色的外观不是来自涂料,而是金属本身的颜色,只有导板外的锯齿闪耀银色光辉。
  「真子……」
  孝晴说不出话来。一方面惊讶于艾丝琳竟然一直把装有危险物品的乐器盒带在身上,一方面是第一次在真子脸上看见那样的神情。过去的他看过无数次真子以凌虐他人为乐的样子,但是现在她的表情除了愤怒,还有更为强烈的恐惧,简直像是一只感受到生命有危险的野兽。
  「就让秘密依然是秘密,我会速速把你的灵魂引导向地狱深处!」
  「呜……」
  艾丝琳利用墙壁的反作用力踢出的一脚正中胸口,真子被踢得往后退。
  就在真子试着站起来时,艾丝琳已经冲了过去,一只手拉动拉柄,链锯立刻开始旋转。在引擎的怒吼声中,导板周围的利刃化为银光,带起一撮真子的头发。
  真子跃上空中拉开距离,在另一侧的墙边落地。
  艾丝琳顺着链锯的惯性转了一圈,重新面向真子笑道:
  「果然不是普通的僵尸啊。不过是我的错觉吗?你的动作好像有点迟钝,这就是你想要那个东西的理由吗?」
  「……」
  真子的脖子出现新的割伤,虽然看起来深达颈动脉,但是几乎没有任何出血。
  「喂,卢斐提!你不要太过分了!」
  「孝晴,你要帮她吗?」
  艾丝琳把脸转了过来,眼神看起来悲伤无比,抓住她的手的孝晴见状一时无言。
  「你被骗罗,孝晴。那个是非常可怕的怪物,是与我们这些神之子民无法相容的受诅咒者。求求你不要阻止我完成责任,也不要让我多出逼你回归正道的责任。」
  此时孝晴注意到艾丝琳眼神的变化。
  原本沉浸在哀伤之中的双眼猛然睁大,眼中灰色的满月微微颤动。像是与此呼应,右手提着的链锯发出高亢的排气声。
  「卢斐提,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突然……」
  「如果是要继续刚才的争执,你们应该等到这件事结束以后堂堂正正空手打一场。」
  「不要火上加油,绪泽!」
  孝晴骂了双手抱胸语带不屑的穗稀一声,然后重新看向艾丝琳。
  他感觉到一阵寒意,对方彷佛动物闪闪发亮的双眼直视着他。
  「这是我重要的使命。我必须保护这个『法兰索涅特』。我就是为此来到这个学园。」
  孝晴知道她从西班牙的修道院来到这所学校,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理由。
  「我所属的观想修道会,在圣地牙哥康波斯特拉的教会组织里有特别的地位。我们不负责保管圣遗物,但是以圣雅各伯之名,负责监视邪恶危险的反基督遗物,有权对试图恶用这些东西的人施以惩罚。我的前任在三年前进入这所学园,今年刚毕业,我就是继任者。圣乔治与圣则济利亚是我的守护圣人,我是加泰隆尼亚自治州神罚代行人,艾丝琳·卢法提。」
  「邪恶危险?你说这个人偶?这又不是僵尸!」
  「是的,这所学园的人也是这么想,他们不知道这东西是为了什么而制造出来。因为东西是他们的,我能做的事只有监视,其实这种东西应该要烧掉比较好,嗯。不过如此一来她可能会很困扰——」
  金属的破坏声盖过艾丝琳对真子的讽刺发言。
  同一时间,两块东西从天花板上掉下来,重重落在地上。其中之一是部分天花板,另一个则是变得细长的人体。
  「从上面?」
  瑛用手护住头部,抬头看向天花板的破洞。另一个标本此时从上一跃而下,落在真子与艾丝琳之间。
  「通风口!可是这些没有智能的僵尸怎么会……」
  「我不是说了,这些家伙能用皮肤感应空气的振动和温湿度。因此它们会钻进通风口,就跟昆虫被路灯吸引一样,只是感觉到从这里传进通风口的声音。」
  艾丝琳愉悦地提高声调,她背后的天花板也被冲破,好几具标本叠在地板上。
  「舞台越来越精彩了。这也是神的引导,我只要做好分内的神圣工作就好。阿门♪」
  艾丝琳温柔地挥开孝晴的手,双唇在十字念珠一吻,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真子摆出警戒的姿势。
  艾丝琳走得不快,只是踏着轻快的脚步一步一步前进。
  链锯随着口中哼唱的曲调跃动,把正要起身的僵尸斜切成两段。纯白的保丽龙粉尘有如雪花向四周飘落。
  「那就♪仔细听吧♪」
  一一避开从左右扑来的僵尸手臂,少女步行的速度丝毫不减,踩着它们不断堆叠的手臂蹋上肩膀,再从肩膀踏上头部,有如按动钢琴的键盘跃上空中。
  「诅咒的加泰隆尼亚链锯♪『摩尔人屠杀者圣雅各』的美丽音色♪」
  不待落地,艾丝琳就像弹奏吉他拉动拉柄,同时调音一般按压油门。
  空间猛然膨胀,天花板和玻璃为之震撼,散落在地的标本零件和碎玻璃就像平底锅上的菜一样不断跳动。
  这是首震耳欲聋的乐曲。
  孝晴捣住双耳、缩起脖子。
  「……?
  真子瞪大双眼弯曲膝盖,好像大气变成数万吨的水压向自己,或是行星的质量突然暴增数十倍,使得她整个人倒在地上。
  抬眼望去,穗稀和瑛也趴在地上痛苦挣扎。
  「怎、怎么回事?」
  「身体……好重……」
  瑛发出呻吟,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不只是他和真子,室内所有的僵尸也是一样,此时都化成趴在地上的人形雕塑。还能用双脚站立的人除了艾丝琳之外,就只有孝晴一个人。
  「没事的,孝晴一点都不用担心。我的『声音』不会对神之子民——不,绝对不会对你施加惩罚的。」
  「是你……?
  「是呀,没什么好隐瞒的所以告诉你,我的『摩尔人屠杀者圣雅各』是神圣厅的珍藏。它是把复地运动时代杀死数百名异教徒的名剑蒂松与寇拉达,还有在异端审问中被托尔克马达用来吸过数千人鲜血的刑具烧融之后,只挑选渗入最多怨念的精华部分重新铸造的特制链锯。这个……很有效喔♪」
  鞋跟在地上敲了两下,艾丝琳轻盈翻转身体。
  纤细的右手挥动漆黑凶器,引擎轰然作响,接触到柱子的锯齿划破水泥,制造耀眼的火花还有巨响。
  鞋底再次踏上地板,接着朝反方向转身,随动作翻动的链锯削过地板,然后是火花、声音。
  「我擅长的是咒术,父族的桑森家是巴黎的处刑人,母族的祖先是殉教者朵明吉特。我以神之名行使最真挚又最残忍的惩罚。可怜的僵尸们,你们得不到天父的宠爱,将依附在炼狱的你们送进地狱是我的责任。当你们被地狱的烈火焚烧亿万年之后,神也许会怜悯你们,让未曾遵循正道的你们获得赦免前往天国。我会每天祈祷这天的到来。虽然希望渺茫♪」
  像是吟诗又像歌唱,身穿连帽外套和运动服的修女如此诉说。
  她的双脚像是踩踏佛朗明哥的舞步,在地板上刻画激烈的韵律,受到带动的链锯发出雄壮的吼声。这是舞蹈,是歌谣,也是音乐。
  「不会说话的你们,请不要怨恨我。如果你们打从心底深处忏悔,即便只是瞬间,只要肯悔改罪过,把你的一切交给神,就能去到那里。没错,去到快乐又美丽的天国♪」
  恍惚地闭上双眼,露出陶醉笑容的双唇吟诗,艾丝琳踩着舞步在罪人之间行进。
  趴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僵尸,只能任由链锯的锯齿从身上划过,人造纤维和棉花和保丽龙的内脏四处飞散。
  「可是呢?你们相信神吗?知道圣饼的味道吗?感受过神迹吗?现在有没有深深忏悔呢?没有的话只能去地狱罗。在神的面前不能说谎,特别是那边的你♪」
  把僵尸们的背和头当成垫脚石,艾丝琳轻盈地加以飞越,降落在真子眼前。
  「住手,卢斐提!」
  或许是孝晴的制止传到卢斐提耳中,就在猛烈回转的锯齿几乎要碰到真子的脸颊时,链锯停了下来。
  「到你该去的地方吧,大小姐♪如果不愿意——要不要试着受洗呢?」
  歌声停止。
  艾丝琳睥睨真子的表情看不到一丝慈悲。不管孝晴说什么,她都不会放过神的敌人,从链锯前端溅出的润滑油在真子脸上留下有如鲜血的斑点。
  「住手!」
  孝晴伸手向前冲,他已经作好就算殴打她也要阻止艾丝琳的心理准备,就算结果会让锐利链锯的目标转向自己也在所不惜。
  但是在孝晴的手碰到艾丝琳的身体之前,真子表示:
  「那个……我是天主教徒。」

  「咦?」
  「我受过洗。刚出生的时候。」
  艾丝琳像是突然消气,惊讶地眨眨眼睛:
  「……啊,是这样啊?」
  稍微想了一下,艾丝琳问道:
  「没有被除籍吗?」
  「没有。」
  「那就……要好好祷告……还是现在就来祷告一下?我可以顺便把你重杀,这样一来你可以马上到天国喔?」
  「啊,不了,虽然机会难得,可是我……」
  真子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用过意不去的表情摇头。
  「啊,可以动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的……」
  瑛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双手,一旁的穗稀边挥手放松僵硬的肩膀边啧舌。
  在艾丝琳背后,高举右手拳头的孝晴长叹一口气,把手放回原来的位置。刚才的情况实在会把人吓得短命。
  「……不要吓人好吗!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杀她。」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正确来说应该是重杀。」
  重新面向孝晴的艾丝琳伴随链锯的怠远声轻轻摇晃身体,毫不在乎地承认自己的杀意。
  「可是惩罚受到神庇佑的人不是我的责任。还有异教的巫女也是。」
  「嘴巴虽然这么说,动起手来一点也不客气。」
  穗稀的嘴角露出和友善扯不上关系的微笑,右手向旁边一扫。
  一个浪人打扮的僵尸正要站起来,被鞭子削去鼻子以上的部分之后再次倒下。艾丝琳的声音咒术对僵尸们的拘束也解开了。
  「不只是惩罚神的敌人,把陷入无尽痛苦的僵尸重杀,拯救他们的灵魂也是我的任务。蓬于死后会到天国还是地狱,就看自己的心了。」
  艾丝琳的链锯向上跃动,把看起来像是福马林标本的全裸少女从股间一分为二。
  「那也是我的任务。只是神道不会说看自己的心这种小心眼的话,死去的人只要受到祭祀,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神。」
  「真没原则。原始宗教就是这样才讨人厌。一神教最棒♪」
  艾丝琳有如乐团指挥拿着指挥棒般挥舞链锯,将周围的敌人一一分解,瑛对她抗议:
  「等一下!我不能接受。我知道你那个咒术什么的对僵尸有效,可是为什么连我都动弹不得!」
  「因为你是僵尸……」
  「我不是僵尸!这是老师也承认的事实。」
  「是吗?可是我不知道那种事,所以没办法。我的咒术会对一切我认为不在神庇佑之下的人产生作用。」
  「意思是指宿同学不是敌人罗?他可不像你这么虔诚信仰耶稣基督,而且还站在僵尸朋友那边喔。」
  「那、那个……那是因为……」
  在瑛不怀好意的指摘下,艾丝琳的声音突然变低。她偷偷看了孝晴一眼,然后像是要躲避他的视线一样重新把连衣帽戴回头上。
  链锯的导板指向地面,引擎渐渐停止运转。
  「……孝晴……绝对……不是敌人。」
  害羞低声解释的模样,与刚才一边唱歌跳舞一边解决僵尸的她,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危险!」
  一个70年代嬉皮装扮的白人僵尸正要咬向艾丝琳的头,但是受到真子的巴掌和穗稀的鞭子同时攻击,失去脖子以上的僵尸原地翻个跟斗。
  「不要突然变得乖巧!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都是因为安永乱说话!」
  虽然言行举止有点问题,但是艾丝琳的确是贵重的战力。不过现在又是如何?只见她急忙地把链锯收进乐器盒,然后躲到孝晴背后,等于完全脱离战线。
  天花板的通风口又有新的僵尸爬下来,走廊上也有几道人影正以缓慢的动作走进房里。有的头部少了一半、有的没有手臂,还有只剩上半身在地上爬,茌来到这里的路上打倒的僵尸,并没有因此丧失行动能力。
  「指宿同学,继续待在这里很不妙!」
  「我知道!」
  出口只有一个,敌人越来越多,他们等于被逼进死路。要是再拖延下去,唯一的退路将会被僵尸彻底封死,必须在那之前突破重围前往走廊。
  「卢斐提,刚才那个拜托再来一次!让僵尸的动作停下来,我们才能趁机逃出房间。」
  「这次要分清楚哪些才是敌人!」
  「…………」
  艾丝琳把乐器盒放在地上,跪着打开盒盖,拿起链锯检查之后露出思索的表情,最后摇摇头说道:
  「不行……」
  「为什么!」
  「……燃料用完了。」
  和许多机械一样,链锯必须要有燃料才能发动。
  「啊——可恶,没办法!卢斐提躲到后面!安永上!」
  「哦喂啊?」
  被撞飞的瑛和一个上半身赤裸只穿着皮裤,留着胡子头戴纽约市警帽子的僵尸抱在一起。孝晴趁机从展示橱窗拆下木制骨架,从瑛的头上用力挥向僵尸的脸。
  标本传来轻微的震动,内部的铁丝被打断,脖子上的头转了一圈。
  「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安永。竟然把自己当成盾牌保护女生,你真是我们的骄傲。」
  「指宿同学!我不知道你原来是这种人!」
  瑛披头散发地站起来,用一副快要哭的表情愤怒开口。
  「那个,穗稀同学。」
  抓住扑向自己的美国人僵尸手臂,轻松将手臂拔断的真子对背靠着自己的穗稀说道。
  「怎么样?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话等到之后再说好吗!」
  穗稀的鞭子捆住爆炸头黑人舞者,把对手抛向后方。舞者以完美的螺旋飞行动作越过真子和孝晴等人的头顶,撞倒一群僵尸之后跌落地面。
  「是很重要的事。我想拜托穗稀同学——」
  穗稀没有收手,只是转头看向身后的真子。对方紧张的表情让穗稀决定听听她要说的话,然而真子拜托的事让穗稀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加以拒绝。
  「——我拒绝!你是要我当个卑鄙的家伙吗?」
  「就当作是向我报仇吧……求求你。」
  「我不想用这种方式……」
  穗稀把说到一半的话吞下去。因为真子的眼神是如此认真。
  「好吧。这下子你欠我一个人情喔!」
  穗稀用力把眼前的敌人扫倒,然后轻轻转身。
  拿着木棒当武器抵抗僵尸逼近的孝晴发出疑惑的声音:
  「怎、怎么了?喂,绪泽!」
  孝晴的身体连同双手被突然出现的绿色绳索绑住,两条藤蔓与穗稀的手腕连接。
  「我不会向你道歉。要是不这么做,你一定不会乖乖听话。」
  穗稀另一只手抱起艾丝琳娇小的身体,用锐利的语气对女服务生打扮的瑛说道:
  「安永同学,拚死也要跟上来!」
  「绪泽,你难道……!」
  孝晴的质问被强大的拉扯力道强制中断,穗稀有如射出的箭加速冲刺。
  然而她的前进方向,有着标本和福马林标本和木乃伊形成的障碍。
  这道墙随即被从旁扔过来的展示橱窗底座击垮。
  「快走,穗稀同学!」
  下一击接踵而来,真子从地上举起玻璃破碎的展示橱窗,往穗稀的前进方向丢去。被击中的腐烂尸体连同背后的几只僵尸一起被压扁,四散的橱窗碎片削去周围僵尸的四肢。
  在威力强大的炮击支援下,穗稀朝出口直线前进,唯恐落后的瑛提起裙摆跑在后面,孝晴则是被藤蔓拖在地上滑行。
  「好痛!好烫!绪泽,你这家伙,放开我!」
  「闭嘴!」
  穗稀猛力踩踏地板跳了起来,黑色裤袜包裹的脚有如闪电伸出裙摆,黑皮鞋踩进出入口外面那具肥胖福马林标本光秃秃的脸上。
  「好痛……!咕啊?」
  孝晴的身体在地上弹跳,把倒下的僵尸当成跳台跃向空中,最后重重撞上走廊的墙壁。
  已经落地的穗稀头也不回,在走廊上直角转弯继续向前奔驰。
  「……真子!」
  像只毛毛虫落地的孝晴忍耐直达骨髓的疼痛,转头寻找真子的身影。
  找到了。
  还在展示室里。在十来只僵尸的包围之下,透过僵尸身体之间的空隙看向这里,脸上露出微笑。
  那不是黯淡的笑容。
  多半是孝晴平安无事突破包围,自然而然流露的笑容,伹是同时也像别离的表情。
  就在孝晴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之前,真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全力奔驰的穗稀牵引下,孝晴带着摩擦冒出的白烟在走廊上移动。
  「真、真子……——停下来!停下来,绪泽!」
  「现在说话会咬到舌头喔!虽然就算不说话也一样会痛就是了!」
  几秒之后,孝晴明白这段警告的意思。
  皮肤呈现灰白色,几乎无法辨认性别年龄的溺死尸体挡在穗稀的前进路线,穗稀压底身子躲开随着飞溅污水挥来的粗壮手臂,用回旋踢把对手踢去撞墙,然后顺势跳跃。
  前面是楼梯。
  接近漆黑的室内被白光照亮。
  「好像是仓库。」
  用右手把门锁上,同时按下照明开关,穗稀忍受几乎令人无法站立的疲劳,把左手抱着的行李放在地板。
  像只乖巧的小动物任由穗稀把自己带来的艾丝琳一屁股坐在水泥地板上,手中紧紧抱着乐器盒,视线望向穗稀从二楼展示室搬来的另一个行李。
  那是破抹布——不,应该说是看起来像破抹布的人类。
  「孝晴……没受伤吧?」
  「看起来像没受伤的样子吗……?」
  他刚经历西部电影里常见的拷问方法,双手连同身体一起捆住之后在地上拖行。虽然是在室内,但是地板十分坚硬,而且随处散落被僵尸破坏的各种物品以及僵尸的残骸,加上途中还有阶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毫发无伤才是奇迹。
  「不要抱怨了。事实上你应该向我道谢。」
  穗稀的右手轻轻一挥,绑住孝晴身体的藤蔓变成波浪状,转眼间收进穗稀的手腕里。
  「呼……让我休息一下。」
  像是被沾满汗水的帽子和军服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穗稀靠着墙壁,直接坐在纸箱旁边。
  虽说程度不一,再活性者基本上比活人更有力气,身体也更强壮。话虽如此,可能是因为穗稀是被植物寄生产生的特殊种类,和其他纯粹是尸体的僵尸比较起来臂力弱上许多,同时搬运两个人类对她来说是相当大的负担。
  「绪泽……还好吧?」
  「不必担心,贝是累了……这里还真暗呢。」
  「还好吧……」
  孝晴轻抚疼痛的手肘,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的电灯。两组日光灯虽然没有阳光那么耀眼,但是已经足以照亮这个长宽只有七、八公尺的屋内每一个角落。只是因为墙上没有窗户,使得室内充满封闭感。
  「啊啊,还是不行。看来人造光源不适合我。」
  穗稀轻声叹息,脸色的确充满疲态,胸前的花瓣也显得有些褪色,失去原有的娇艳。
  「口好渴。自来水……这种地方果然没有。」
  正如同方才穗稀称呼这里为仓库,室内杂乱无章地堆放大量杂物。入口附近堆满纸箱,房间后方则是堆积如山的木箱,墙边的架子上摆满玻璃瓶、纸袋和各种不同大小的箱子。此外还有各种僵尸的塑像和黑白照片,以及呈现僵尸与自卫队战斗情景的场景模型等似乎曾是资料馆展示品的东西。再加上老旧的柴火暖炉、留声机、真空管收音机、农具、画材、医疗器具、飞机引擎,还有陆军的连队旗帜等等,这个设施过去的浑沌化成具体的形状,填满这个空间。
  运动服的背后、膝盖、手肘部分的布料都磨得破烂不堪,幸好口袋里面的行动电话平安无事。
  「没有信号啊……」
  但是收件匣里有一则新的简讯。
  在打开收件匣看讯息之前,瞄到发信者名字的孝晴吓了一跳。
  宫川瑠佳——
  孝晴站了起来,慌张地四处张望。
  「安永,你很碍事。」
  「不……别这么说……可是……全力……到这……来,快要……了。」
  呈大字形躺在地上的瑛上气不接下气地反驳,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蝴蝶领的衬衫因为沾上汗水和灰尘而变色,围裙和裙子已经裂开,过膝长袜全是破洞,眼镜歪掉加上栗子色的头发也乱成一团。惨不忍睹的模样诉说他方才经历了多么可怕的险境,同时又是多么地幸运。
  「呜……呼吸……氧气……」
  「夸张的家伙。来,吸这个吧。」
  孝晴跨过瑛的身体在一旁的纸箱里翻找,把从里面找出来的喷雾罐丢给瑛。
  「多、多谢。」
  瑛把喷雾罐的吸口对准自己的嘴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像外星人一样又高又尖。
  「……这不是氦气吗!」
  电视的搞笑节目里常见的氦气喷雾被瑛丢向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
  「哪有可能随手就找到氧气瓶啊。这么想要氧气的话靠到绪泽旁边不就妤了?」
  「我拒绝。」
  吸进二氧化碳呼出氧气的植物体质少女毫不犹豫地驳回孝晴的提议。此时某种冰凉的东硒贴上穗稀的脸。
  「呀啊?什、什么啊!」
  「水。我就知道这种仓库里一定有预备口粮和水。」
  孝晴拿在手上,此时紧贴穗稀脸颊的东西,是500毫升装的保特瓶。
  「啊,你的身边好像……」
  「怎、怎么了?」
  孝晴闭上眼睛缓缓做个深呼吸,穗稀用不自在的表情看向他。
  「好像真的有氧气跟负离子喔?感觉好清新——」
  「我试试看。」
  「……真好闻。」
  瑛和艾丝琳靠近吸了几口,穗稀的汗味就像是雨后森林里的空气。穗稀顿时羞红脸颊,急忙从三人身旁退开:
  「你、你们给我走开!这样很难为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想不到你有这种才能,穗稀同学。等等……干脆在秋叶原开一间提供客人疗愈空间的COSPLAY咖啡厅吧?可以享受森林浴的COSPLAY咖啡厅!这可是新点子。」
  「没有老师的允许不能打工,而且也找不到其他有这种特异体质的店员吧。」
  「不知道哪里有卖这种寄生植物?」
  「到俄罗斯的……湿地……也许能找到……」
  「就算找到你想怎么样?那东西只会寄生在尸体上吧。」
  「也许可以让它寄生在僵尸身上。可以找星班的女生,像是小鸟游同学来寄生……」
  「你一定常常被人说是坏蛋吧?」
  「你自己先去死,再让植物寄生在你身上不就好了?可以享受森林浴的男扮女装COSPLAY咖啡厅,真是太创新了!」
  穗稀面带笑容从手中伸出藤蔓,勒什瑛的脖了把他吊起来。
  「咕……住、住手……这只是个商业企画……罢了。」
  「有空想这种事,你应该先想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还是你想在这里待一个晚上?」
  很遗憾地,四人如今所在的地方不是资料馆外画。
  和人类一样,僵尸们也为前往外面聚集在出口前方,所以他们只能放弃逃到外面的念头,来到位于底层的仓库。由于有门有锁,比起躲在展示室里自然安全许多,但是这个安全也仅限于待在这个杂乱的房间里。
  「你们就待在这里吧。老师们应该会把这些僵尸解决,只是不知道要不要花上一个晚上就是了。」
  「你要做什么?」
  「总不能放着那个笨蛋不管吧。」
  一边把从室内收集的东西摆在纸箱上,孝晴如此回答背后的穗稀。
  旧帝国陆军的制式三八式步枪和刺刀。
  罐装汽油混合燃料与若干的旧啤酒瓶。
  铁鎚、拔钉器、钳子、电钻、水果刀、柴刀、铅球、反曲弓、竹刀,还有板球球拍。
  能够当成武器的东西,大概就是这些。
  「算了吧。难得我救你出来,岂不是白费工夫。」
  「我很感谢你。可是,该怎么说……这种事我不能接受。」
  孝晴拿起长度超过一公尺的步枪,把刺刀装上去,虽然很可惜没有子弹,但是当作长枪来用也算是聊胜于无。
  .「小鸟游同学是为了救你才留在那里,你要辜负她的心意吗?」
  「我可没有拜托她这么做!」
  这是孝晴难以释怀的地方,此刻他们虽然暂时远离危险,却只有真子一个人不在这里。
  「竟然擅自做出这种多余的事,她想牺牲自己吗?就算因此得救也没人会觉得高兴吧。我可不想一辈子抱着欠她的人情过活。」
  「完全是小孩子的想法,你可是还活着喔?我看你到死为止都无法理解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吧。」
  穗稀的语气当中隐约带着烦躁与轻蔑的情绪。她转开保特瓶的盖子,一口气把五分之一瓶的水倒进喉咙,然后用手背擦去下巴的水滴。
  「你何不把你的勇气用来逃出这里?」
  挤在一楼入口大厅的大批僵尸,大多应该都到了建筑物外面吧。虽然以整体观点来看,整个集训场变得危险了,但是对于被关在资料馆里的孝晴他们来说,等于是敌人的数量减少,可说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也许我们可以逃出去,但是逃出这里不代表可以就此放心吧?」
  孝晴把漏斗插进啤酒瓶的瓶口,往瓶中注入汽油。穗稀提供的有加林中晨雾的香气,转眼间就被石化燃料的刺鼻臭味无情掩盖。
  「就算逃出这栋建筑物,外面一样有僵尸横行吧?与其逃到外面,躲在这里搞不好比较安全吧?」
  「我也这么认为。看起来这里有口粮、水,也有毛毯,待在这里一点问题也没有——卢斐提同学,你觉得呢?」
  被瑛点名的艾丝琳避开他的视线,躲到孝晴背后。
  「……我要……和孝晴一起……」
  在这个仓库里,也找到乐器盒里的链锯需要的混合燃料。
  「原来如此,你想跟指宿同学一起去救小鸟游同学吧。我可不去喔。」
  「谁叫你去了。卢斐提也在这里等吧。我找到真子之后会带着老师们回来。」
  「老师?指宿同学,你打算到宿舍吗?」
  教职员办公室所在的宿舍和这栋资料馆中间隔着运动场,两者之间有通道相连。因为宿舍是L形建筑物,从上空俯瞰,两栋建筑物应该呈现ㄈ字形。
  「在那之前我会带真子和宫川过来这里,到时候要帮我开门喔?」
  穗稀浑身一震,保特瓶激起一阵波动。
  「……宫川同学?」
  没有注意到穗稀孩子一般的表情,孝晴把布条塞进纸箱上的啤酒瓶口,继续制造燃烧瓶的作业。
  「她说在这栋建筑物里放出赖奥辛,就代表她还在附近吧?要是回到宿舍肯定会被老师逮个正着,而且外面还很危险。」
  「可是,既然这样……不,为什么?我们就是因为她才会碰上这种事吧?」
  「我没说她是无辜的,只是觉得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你也是这么想吧?」
  「我……」
  孝晴的脸转向她的同时,穗稀连忙移开视线,刻意喝起保特瓶里的水。
  「我和她又不熟。」
  「那家伙倒是挺喜欢你的样子。」
  「……」
  穗稀一言不发皱起眉头,嘴巴抿成一条线。
  孝晴从运动服口袋里拿出行动电话递给穗稀。穗稀接了过去,视线落在液晶萤幕上。
  上头是瑠佳寄给孝晴的讯息。

  开学典礼时你不是说过吗?说小鸟游虽然是僵尸,可是没办法放着不管。
  我完全懂得你的感觉。
  重视的人死了,还变成不是人类的东西,这种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看开。
  ……我知道自己做的是坏事。可是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因为我是笨蛋。
  对不起,指宿。和卢斐提一起快逃吧。
  还有如果你遇到绪泽,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
  没有符号也没有图形文字,简洁无比的讯息,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瑠佳的风格。因此更显示出她是在认真思考之后,把自己的心情化为文字。
  「……」
  相当长的时间里,穗稀一直保持相同的姿势,注视萤幕的双眼一动也不动,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谁寄来的讯息?是老师还是……」
  「——啊啊啊,真是的!」
  「怎、怎么了?」
  瑛从旁试图偷看行动电话,差一点被突然抬头的穗稀迎面撞上。
  「把她捉起来,打她个两、三巴掌让她清醒,再顺便去救小鸟游同学,所有人一起逃出这里向老师报告,然后把事情交给自卫队之类的去处理!这样就解决了!很完美吧!」
  穗稀用力把保特瓶放在纸箱上,然后起身把手伸向立在一旁的反曲弓。
  「这样好吗?穗稀。」
  「是啊,没什么不好的。没错,这样也不坏。虽然没能把安永同学捉起来交给老师,但是如果能捉到宫川同学,老师们对我的评价一定也会上升吧。」
  「把我捉起来……你在打那种主意吗!」
  「嗯,是啊。有意见吗?」
  「呃,那个,也没有……」
  瑛往后退半步,远离把反曲弓移到左手,右手拿起电钻的穗稀。电钻似乎是电池式,虽然没有插上插头,但是当穗稀按下开关,银色的钻头便开始旋转。
  穗稀用递手枪一般的姿势把握柄朝向对手,将电钻递给瑛。
  「来。看起来可以当成武器。」
  「咦?」
  「你应该有需要吧?空手对抗爆尸可是很辛苦的,当然如果你要那么做,我也不会阻止你就是了。」
  「等、等一下,我又没说要去……」
  「你要留下来?一个人留在僵尸堆里?」
  穗稀严肃地凝视对方说道。
  「呃,不,可是……你们平安逃出去之后一定会找人来救我吧?」
  「如果平安逃出去的语。可是如果做不到呢?老师他们也是很忙的,还有很多学生从昨天开始就躺在医务室里。既要让那些学生避难,又要搜索逃走的僵尸,老师要做的事可是很多的喔?要是我们没把你的事告诉老师,那么可怜的你多半会被僵尸吃掉……然后你的名字啥从学生名册上消失,所有人很快就会忘记有你这个人吧。」
  「……」
  瑛不安地把视线从穗稀移向孝晴和艾丝琳,然后低下头,凝视穗稀塞给自己的电钻。最后缓缓抬头,笑着撩起有如公主柔顺膨松的头发,用紧张的声音说道:
  「……好吧,也对。既然没办法阻止你们乱来,只好跟去帮忙你们,这也算是同个小组成员的义务吧。我会在最后面确保背后的安全,你们就尽情地解决僵尸吧。」
  那里只有她一个人还站着。
  无数的人类尸体堆积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染上瘟疫之后遭到集体宰杀的家畜。
  现场有如胜负已分,尸横遍野的战场。
  然而这些尸体不会乖乖待在那里等待身体腐烂,成为虫子以及微生物的粮食。它们还在动,之所以无法站起来是因为四肢被扭断、头部被击碎、身体被贯穿的缘故。
  在正式的重杀处理之前,这些僵尸不会停止活动。
  「你是最后一个吧……」
  真子右手提着标本——背着旧款书包,年约七、八岁的男孩——把标本的头压向墙壁。
  接着把手横向移动,随着把油滴进热锅中的声音,男孩的头部体积迅速减少。在摩擦声与白烟之中,墙壁上出现一道黑色的焦痕,失去下巴以上部分的身体被丢向地上横七竖八的伙伴身上。
  失去头部的男孩依然像其他僵尸一样不停挥动四肢,但是这个动作也只持续了十秒左右。摩擦墙壁的那一面冒出微小火苗,然后吞噬内部的羽毛急速成长,男孩转眼就被体内冒出的火焰吞没,成了一根人形蜡烛。
  火势很快延烧到其他的僵尸,变成火球的人体四处挣扎蠕动。明明没有痛觉也没有智能,为何它们会如此害怕呢?
  是害怕自己会消失吗?明明已经死了?
  「我们还真是不上不下的东西呢。」
  俯视在火焰中回归虚无的同胞,真子的双唇吐出索然无趣的话语。
  要是自己也跳进这团火焰里,也许一切都能得到解脱也说不定。奇妙的是自己一点也不想这么做。
  「是因为……害怕吗?」
  有些不对,应该是因为可惜吧。
  都已经在世上苟延残喘这么长的时间,自己却还没满足,总觉得这个世界上还藏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美好事物。虽然自己没有非得抓到那些事物的强烈欲望,却又无法抛弃心里那一般淡淡的期待,期待那些事物会在碌碌无为的生活中,不经意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与孝晴的相遇就是最好的例子。
  除了父亲之外,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对自己这么好。这是自己在入学典礼的舞台上看见他时,心中的感觉!
  就在那个瞬间,她确信人是用心而不是用大脑来感受事物。因为自己早已失去的心脏竟鼓动得如此激烈。
  还有,对了,他还买了红豆汤给自己。虽然有时候嘴巴有点坏,其实是个很体贴的人。更可贵的是他把身为僵尸的自己,当成普通人来对待。
  从相遇至今不过短短几天,好想知道更多那个人的事。
  他的童年时代、他喜欢听的歌、兴趣、朋友、家人、喜欢的女生类型、将来的梦想……?
  可是分手的时候到了。
  真子望向展示在扶手另一头的棺柩。
  枕着几乎融入灯光中的银白色头发,闭着双眼的少女。精致无比的人类造型,逼真到彷佛能从少女的双唇之间听见呼吸声。那是史图迪翁男爵的遗物「法兰索涅特」。
  既然找到她,真子就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个学园。从此就能和这个危险的学校说再见。原本预计要花上三年的目标只用短短几天就达到,真是求之不得的幸运。
  但是——
  「——……」
  此时真子的脑中浮现惊人的念头。
  突然,真的非常突然,彷佛就像神喻。
  「……」
  真子用认真的眼神凝视「法兰索涅特」那张再也熟悉不过的脸。
  既然进入这个学园的目的是为了找到她,那么如果找不到的话——没错,就可以一直待在这里,待在这个危险又极端,不适用一般常识,由老旧宿舍、高压电围绕的校舍,还有毫无责任感的教育方针融合的学校。
  为什么要待在这种地方?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有孝晴!
  「……是了。没错!就是这样!」
  真子心中彷佛雨过天青,照进灿烂的阳光。
  事情很简单,没有必要有任何政变。小鸟游真子在明天之后依然是郴视学园一年星班的赞助生,是指宿孝晴的童年玩伴,这样就够了。
  当然了,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还得做一件事。真子从变得像块破抹布的连身服口袋里拿出行动电话,接着清清喉咙。
  「呃……啊——喂~~艾玛?是,是我,今天天气真好呢。你过得如何?其实是关于『法兰索涅特』的事。对,就是那样~~完全找不到啊~~对,你不用担心——不行!」
  停下进行到一半的对话预演,真子无力垂下肩膀。
  「太不自然了!这么糟糕的演技瞬间就会被看穿……」
  艾玛·V是非比寻常的侍女。这个侍女非常优秀,而且对主人非常严厉,普通的谎话根本不可能骗得过她。
  但是一定要想办法瞒过艾玛……为了幸福的学园生活!

  在小鸟游真子抓着行动电话烦恼之时,宫川瑠佳手中也同样抓着行动电话。
  那是一支比孝晴使用的型号来得旧的智慧型手机,手机盖上绘有少年动画的角色,看起来和瑠佳有些格格不入。
  「……」
  没有理会来电铃声,瑠佳关掉行动电话的电源,把它放进衬衫的口袋里。她已经从运动服换成制服,行李也整理妥当,因为她很快就要离开这个集训场。
  不过她得先等一个人过来。
  光凭瑠佳一个人不可能逃出这个设施。事实上,取得赖奥辛这种危险物质也不是她能做到的事。
  「久等啦。」
  声音从室内传来。
  瑠佳立刻从桌上抓起锁链,同时转身跃离原地。
  然后压低身子摆出架式,注视背对出入口伫立的人影。
  历刚的窗帘扯上,加上没关灯,使得室内一片黑暗。这里过去是精神病院的警卫们待命的地方,同样的房间在各楼层都有,其中位于三楼的这个房间还设有院内联络用的广播设备。这些设备直到今天都还能使用,除了位在宿舍一楼的另一间广播室,设有广播器材的地方就只有这里。
  「怎么不接电话?」
  「……我有义务非得接电话不可吗?」
  「没有,那是你的自由。」
  玉乃就站在那里,对瑠佳带有敌意的反驳一语带过。照理来说,来到这里的路上应该过上不少僵尸,但是纯白的防护服上找不到半点一污痕。
  瑠佳把锁链卷起来扛在肩上,手伸进口袋里,手指习惯性地顺着行动电话的线条滑动。
  来自孝晴的电话和简讯加起来已经超过十通,其他还有一通来自穗稀,四通来自艾卡迪莉娜……要是没有关掉电源,这个数字一定还会继续增加。
  虽然刚开始还因为他们平安无事而感到安心,但是瑠佳接下来就为了克制按下通话钮的冲动痛苦万分。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渴望听见朋友的声音。
  但是不行,要是孝晴和穗稀逼问自己,或者是大骂自己,那么自己一定会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
  都做到这个地步,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玉乃师父,老师他们怎么了?」
  瑠佳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发问。
  「他们都是我的学生,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事出手的。」
  「所以说不用担心老师们跑出来罗?」
  「没错,因为他们都是优秀的重杀士。在这种封闭环境里,区区五十只一百只的僵尸随时都可以全部处理。也因为如此,现在才没有人来找你麻烦。」
  瑠佳认识这个老人。
  此人是曾经和死去的母亲搭档的重杀士。和这个学园的老师们一样,瑠佳的母亲也曾经接受玉乃的锻链,在毕业考试取得执照。对瑠佳来说玉乃也可以算是师父。
  玉乃十分看重结花——瑠佳母亲的才能,从数十名弟子当中选择她当自己的搭档。被选中的结花后来生下两个孩子,在养育孩子的同时也以女性重杀士的身分留下出色成绩,由此可以看出玉乃确实有识人之明。
  结花死后,玉乃仍不断对她的女儿提供援助,汇入宫川家银行户头的金额比瑠佳离了婚的父亲还多。
  瑠位把这些钱的一部分付给徵信社,藉此找出汇这些钱的人。
  第一次与玉乃见面,是在中学三年级时。原本瑠佳只是想向对方道谢,然而当时的状况已经和以前不同。
  所以瑠佳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向玉乃提出这个计划。
  把僵尸解放到世间,向所有人公开僵尸的存在。
  这是个疯狂的主意,就算曾经是母亲的挚友,这位顶尖重杀士也不可能点头答应。据说玉乃的重杀处理数超过53万,目前还没有人能够超越这个纪录。由此可见此人对处理僵尸的工作有多么热衷。
  然而玉乃答应瑠佳,实行瑠佳的计划。
  「我有件事想要问你。昨天晚餐时间喷在肉上的那个喷雾,我还以为是安眠药之类的东脚西,那是怎么回事?」
  俗称飞行杀手肉的特定部位型再活性现象。瑠佳也完全没有料到会发生那种事。
  「我说过了,为了达成我们的目的,得先让学生们安静下来。不是吗?」
  「家长直到现在还是昏迷不醒啊!」
  瑠佳的双手往摆满扩大器和增音器等器材的桌上用力一拍。
  家长那组的其他两个组员如今也被迫在寝室里静养,其他小组和班级的学生也是一样。虽说所有学生都幸运地没有生命危险,但是瑠佳无法忘记自己亲眼目睹玉乃把枪口对准家长里绪菜时的那股寒意。
  「正因为有候补生昏迷不醒,所以老师们才无法离开宿舍。我才能在不被他们发现的情况下关闭集训场四周铁丝网的高压电。如此一来僵尸就能出去,你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玉乃仍然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门前,声音没有丝毫动摇,瑠佳感到对方藏在头巾后面的嘴巴简直和这个房间里的机械一样是金属制成。
  「对候补生来说,这也是认识僵尸危险性的好机会吧。老是和赞助生这种被驯养的低级僵尸在一起,无法了解僵尸的真正恐怖。」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又是这件事吗?」
  玉乃终于有所动作,彷佛用挫刀摩擦木头的声音似乎是在叹息。
  「因为我跟你的目的一样。如此而已。」
  没错,每当瑠佳这么问,玉乃总是用同样的话回答她。
  然而瑠佳还是无法放心,像这个老人这样敌视僵尸的人类,又怎么会允许僵尸扩散到外面去呢?
  在防护服的遮挡下,瑠佳看不见玉乃的表情,不过却有种对方的视线贯穿自己心脏的感觉,使得她不禁用唾液湿润自己的喉咙。
  瑠佳背后有辆搬运重物的台车,上面有一个大木箱。那是她混在货车的货物里运到这个集训场的东西。
  里面装着对瑠佳来说,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东酉。
  为了在玉乃的视线下守护那个东西,瑠佳用力踏稳微微颤抖的双脚。

  「——唔哇?」
  一打开地下室的门,孝晴立刻大叫一声把三八式步枪举到头上。
  步枪的枪身被两排泛黄的牙齿咬住。
  「让开!往右一步!」
  遵照穗稀的指示往右移动身体的同时,孝晴的右耳边传来风的低吼。
  同一时间,门板火花四散,咬住枪身的腐烂上班族僵尸额头刺进一支色彩鲜艳的箭。
  「我又救了你一次,指宿同学。」
  「等一下!刚才的箭射过我的右边吧?」
  孝晴往右避开,箭也是从右边射过。如果他再往右多移动十公分,射中的就不会是僵尸的头了。
  「是错觉。」
  「怎么可能!你看!在门上留下的伤……」
  「不要计较这么多,我也是第一次用反曲弓。而且刚刚那支箭不是箭杆弯了就是箭羽歪了,下次我会调整的。」
  孝晴脸色铁青指着门,穗稀则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一面冷静分析,一面从右手伸出三条翠绿的藤蔓,藤蔓互相缠绕形成一支箭。
  「好方便的身体啊。」
  瑛佩服地推动眼镜。
  「我越来越了解这种植物的运用方法。虽然我一点也不想这样。」
  「不用担心子弹用完真是太好了。」
  拿着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子弹的步枪,孝晴羡慕地对穗稀说道。
  「也不是这样。还是得消耗阳光、水分、营养,光是制造两支箭我就肚子饿了。」
  「那我们得在你饿死之前到达宫川那里才行。」
  四脚朝天往后撞上墙壁的僵尸很快试图再次起身,孝晴从背着背包的瑛手中接过燃烧瓶,用同样来自仓库的都彭牌黄铜打火机点燃之后丢出去。
  撞上墙壁破碎的瓶子向四周散布碎片和煤油,僵尸全身化成一团火球,标本内的化学纤维燃烧散发刺鼻的臭味。
  「小心一氧化碳和氢氰中毒。走吧。」
  用不着瑛催促,孝晴举起步枪慎重前进,一面防备其他偷袭一面爬上楼梯。身后跟着举起反曲弓和自制箭矢的穗稀,还有提着乐器盒的艾丝琳,手中紧抓电钻的瑛则是提心吊胆地跟在最后。
  一楼走廊非常支静。
  话虽如此,眼前景象和平静扯不上关系。装有铁栏杆的窗户全都破碎,玻璃散落一地,大量文件和展示室中的各种物品,还有从标本身上掉落的装饰品四处散乱,看起来像是刚经过一场暴动。
  地板是湿的,可能是某处的水龙头坏了,或是触动洒水器的缘故,看来底层很快就会被水淹没。
  在走廊尽头的入口至今还有无数人影蠢动。其中几个似乎嗅到活人的气味,缓缓朝这里转过来。
  「被发现了!」
  「往上!」
  「结果还是要往上,上面可是死路啊。」
  发出响亮的脚步声,晃动丑陋的身体,黑人男子和手拿菜刀的中年妇女标本猛然朝这里冲过来。不同的僵尸移动速度有着相当大的差别,唯一的共通之处就是发现食物时,它们无一不会加快脚步。
  「惨了,惨了!所以我就说不要!」
  原本走在最后的瑛第一个爬上楼梯,孝晴推着艾丝琳跟在他身后,殿后的穗稀用弓弦演奏出清脆的音色。
  一个上半身赤裸的僵尸撞破靠近楼梯的展示室窗户扑到走廊上,被一箭穿过太阳穴之后倒卧在地。从出入口涌来的僵尸们被倒地的同伴一绊,最前面的几只倒下。
  「绪泽,快!」
  穗稀跑上楼梯,与守在楼梯间的孝晴擦身而过。
  出现从展示室入口的人影朝这里转来。那是个头和脚都有破损的女学生标本。孝晴正要朝那只僵尸投掷燃烧瓶,却在瞬间犹豫了一下。
  冬季水手服配上黑发,感觉和真子有点像。
  但是她和真子不一样,那是失去智能的危险僵尸,除了重杀之外别无他法。
  孝晴朝楼梯下丢出燃烧瓶。
  玻璃瓶在少女的脚下破碎,蓝色火焰瞬间从她的双脚向上蔓延。但是她没有做出任何保护自己的举动,而是任由烈火焚身,踩着不稳的脚步继续前进。
  不等她倒下,孝晴转身跑向二楼。
  穗稀正从二楼走廊隔着扶手举起弓箭,在孝晴到达之后才收箭。
  「太慢了!」
  「我是在拖住它们!」
  「趁下面的家伙还没过来之前快走吧,指宿同学!」
  「等等,安永!」
  瑛看起来连一秒也不愿意停下,就在他跑上二楼走廊之前,孝晴抓住他的肩膀。
  「怎么了?」
  「你没听到吗?……这是什么声音?」
  不知从哪里传来微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风声,又像是什么东西在摩擦……这绝不是错觉,那个声音正在移动。
  四个人都闭上嘴巴,用所有感官探查周围的动静。穗稀紧握手中的反曲弓,拉紧的弓弦振动空气。
  「…………」
  艾丝琳默默把头转向旁边。
  就在下一秒钟。
  最靠近的展示室出入口跳出了一道人影,人影看起来很面熟,那是先前在展示围栏里抓住真子脖子的女高中生标本。
  「卢斐提,退后!」
  孝晴举起上刺刀的步枪来到艾丝琳身前,穗稀也朝目标的方向转身,就在两人发动攻击之前,杀死僵尸的目的就以出乎意料之外的方式达成。
  女高中生的身体被从背后隆起的巨大物体撞飞,斜着飞过孝晴他们眼前砰!的一声撞上天花板附近的墙壁,最后落向地面。掉落的途中,某种黑色柱状物从室内延伸而出,咬住她的身体。
  「啥……」
  孝晴张大嘴巴,凝视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落在走廊的——生物,长长的身体像是波浪滑过地板,布满美丽斑点的外表闪闪发亮。
  「那、那是什么?」
  「看就知道了吧!是蛇!」
  没错,那是一条蛇。
  只是这条蛇的尺寸大到可以把人类标本从头到脚一口吞下去。
  「呃,要说是蛇……这也太大了吧!」
  就算是森蚺还是网纹蟒这类体型最大的蛇,全长最多也是十公尺左右,但是眼前这条蛇就算保守估计也比那些蛇大上两圈以上。它的胴体部分更是比成人的双手合抱还粗,巨大的程度让走廊被蜿蜒的蛇身完全堵住。
  「会不会是从动物园逃出来……看来不是,否则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难、难道和昨天的熊是同类?」
  穗稀的自言自语引来瑛的惊呼。
  「不……这是……」
  艾丝琳伸出纤细的手指向前一指,大蛇像是收到信号一般全身一震,白色的喉咙开始膨银,伴随异样的声音从口中吐出大量物体。被胃液沾湿的保丽龙和铁丝和玻璃珠……那是被吞下的标本残骸,看起来有好几只的份。
  标本的外侧,也就是皮肤和毛发等有机物,不消说当然是被强烈的胃酸消化了。只对人类有效果的赖奥辛239型对这条蛇应该无害。也就是说这些僵尸已经完全重杀。
  「把、把僵尸吃掉了……」
  忍受强烈的酸臭味,孝晴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这个世上竟然有吃僵尸的生物。
  「与其说是吃僵尸,应该说是吃人吧?」
  瑛的指摘很有道理。蛇能不能辨别人类与僵尸是个大问题,毕竟两者的外型毫无分别,虽然现在这条蛇吞下的刚好都是僵尸?但是谁也无法保证它不会对新鲜的活人有兴趣。
  「好……这种怪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之类的问题以后再谈。总而言之我们不要刺激这家伙……」
  很遗憾地,孝晴的提议在话还没说完之前就宣告失败。
  宝石一般的美丽双眼小心观察这里的爬虫类缓缓抬头。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人类能在瞬间感应到异种生物的想法,特别是在对手怀有强烈欲望时。
  没错,譬如说食欲。
  「跑啊!」
  在孝晴如此大喊之前,瑛已经转身起跑,孝晴抱起艾丝琳娇小的身躯,穗稀从拉紧的弓弦射出一箭。
  蛇的身体像龙卷风一样扭动,瞄准头部的箭射中胴体。由于角度不佳,只在蛇的身上留下一道小伤口。
  穗稀惊讶地瞪大眼睛的同时,粗大的蛇尾扫来,肌肉构成的鞭子撕裂她向后飞退留下的残影,重重地打在墙上。
  「绪泽,不要管那家伙!逃吧!」
  「好。」
  穗稀翻动军服转身逃走。跟着跑下楼梯的瑛,孝晴看了一眼跑在旁边的穗稀,她秀丽的眉毛露出怀疑神色。
  「怎么了?」
  「那条蛇……知道我要射箭。」
  「看到人在自己眼前拉弓,谁都会知道吧。」
  「不,动物不知道弓箭是危险的东西。要是没有经过学习,它不可能做出保护头郜以及用鳞片把箭弹开的举动。」
  「你的意思是……」
  「唔哇啊?」
  走在前面的瑛来到一楼便停下脚步,同时放声大叫。
  「喂!危险,安永——」
  撞上瑛后背的孝晴差点就让怀中的艾丝琳落地,但是他只骂到一半就把话吞回去。
  「快、快帮我!」
  无数只手抓住瑛的手臂和女服务生制服,虽然燃烧瓶制造的火焰还冒着黑烟,不过一楼走廊上还是有几只僵尸在徘徊。瑛直接冲进僵尸群里。
  「笨蛋!你跑回一楼做什么!」
  「你、你也没有阻止我啊!快点来救我!」
  「不要动,安永同学!」
  穗稀的弓瞄准目标,然后发射。正用爪子掐住瑛脖子的中年上班族被贯穿太阳穴之后倒下,然而手划过制服的领子,拉掉一颗扣子。
  「呀啊啊!」
  「等一下……你的反应也太女性化……」
  穗稀一副全身冒出鸡皮疙瘩的样子,拉弓的动作也随之停下。
  孝晴想把用背带背在肩上的步枪拿下来,可是抱在怀中的艾丝琳让他无法这么做。
  「卢斐提,下来!」
  「拒绝……」
  「拒绝什么!安永快被吃掉了!」
  「那是……不得已的牺牲。」
  「你真的是修女吗?」
  艾丝琳满脸通红,双手却是牢牢地抱住孝晴的身体。孝晴必须用左手支撑艾丝琳,逼不得已只好用右手捡起瑛掉落的电钻。
  「接招!」
  孝晴一边按下开关一边把钻头朝半裸男子的后脑勺钻去,福马林标本的湿滑皮肤被钻破,钻头轻易贯穿头盖骨,大量肉屑向四周飞散。
  当然这种程度的攻击只能收一时之效,装着燃烧瓶的背包就在被抓住的瑛身上,眼前没有其他的办法。
  拯救瑛免于悲剧的,是意料之外的援军。
  从楼梯上一跃而起的大蛇化身黑色激流,把周围的僵尸全部撞飞。身体被晈掉一块、头部被压扁,还有被蛇尾扫到空中的僵尸倒成一片。
  在地板上围成一个圈的蛇身中间只育瑛一个人站在那里,惊人的是他竟然毫发无伤。
  「安永,趁现在!快过来。」
  「啊,好。」
  回过神的瑛急忙踩着蛇的背部跨过去,然而对方没有宽大到任由人类踩着自己的身体逃走。正咬着一只僵尸的大蛇在吞下猎物之后,把注意力转向瑛。
  「糟糕……快跑!」
  「咦?喂,等一下!」
  把电钻塞进瑛的手里,孝晴拔腿就跑。瑛也无暇理会凌乱的头发和衣服,提起裙子追了上去,但是大蛇的目标不是他们。
  连绵不断的摩擦声中,彷佛在走廊上游泳的大蛇把目标对准和孝晴一起远离的穗稀。
  「绪泽,小心!」
  「为……为什么是我?」
  回头确认敌人袭向自己的穗稀往一旁跃去,化成一把巨大长枪的蛇身擦过身旁,接着划出弧线转换方向从正面袭来。穗稀踩着墙壁跃上空中,躲开蛇牙的袭击。
  抱着弓箭的穗稀落地滚开,毫不拖泥带水地拔腿就跑。然而大蛇不肯放弃,利用走廊的宽度掉转方向,无视孝晴和瑛追击穗稀。
  「等等!这条蛇该不会……」
  「怎么样,安永!」
  「该不会是公的吧?」
  「不要一脸正经说出这种结论!」
  「虽然很想说你的眼光真好但是你太烦人了!去吃那个,那边那个!他就算消失了也不会造成社会的损失!」
  「你、你说什么?」
  被穗稀指出的瑛脸色一变,不过他很幸运,应该说穗稀很不幸,蛇没有改变目标。
  以惊人速度在走廊上蛇行,逐渐靠近穗稀的大蛇用白色的腹部在地板上一弹,彷佛冲浪一般爬上墙壁。
  「绪泽,上面!」
  转头看向后方的穗稀脸上闪过疑惑的神色,然后把视线往上移动。
  然而已经太迟了。
  穗稀秀丽的脸庞罩上一层阴影,表情瞬间冻结。大蛇张开嘴巴,夸示口中的鲜红颜色进逼而来。
  孝晴伸长手臂想把穗稀推开,不过还是构不到,于是下意识地采取下一倜行动。
  「卢斐提!原谅我!」
  「原……」
  孝晴把艾丝琳娇小的身体举到肩上,然后全力投掷出去。艾丝琳面无表情地飞过空中,从侧面撞上穗稀的腰。
  「……咕喔?」
  口中发出与外貌不搭的声音,穗稀和艾丝琳一起倒地,试图从头到脚生吞穗稀的巨大蛇口只咬中空气。
  「好痛……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贴着墙壁倒下的穗稀挣扎着想要起身,瘫在她身上的艾丝琳动作缓慢地抬起头来。
  在走廊深处大动作转身的蛇再次迅速接近。
  「可恶。和我们有仇吗!」
  「指宿同学,别冲动!」
  不理会瑛的警告,孝晴挺身站在穗稀和艾丝琳的身前,右脚向后踩踏箭步,把步枪举在腰间。
  没有咆哮,也没有威吓动作,大蛇就只是左右扭动身躯冲来,散发的压迫感足以令人胆战心惊。幸运的是孝晴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大蛇转瞬之间已经来到眼前,他忘我地朝着蛇头刺出刺刀。
  「!」
  大蛇瞬间做出异样的动作,彷佛早已猜中孝晴即将采取的行动,以螺旋状的动作躲过刺刀刀尖,通过孝晴脚边继续前进。
  「这家伙……!」
  正如同穗稀所说的,这完全是针对人类的武器所采取的行动。这条蛇能够理解人类的攻击方法。
  孝晴压下退缩的情绪,重新举起步枪向后转身,然而就在此时,大蛇已朝穗稀和艾丝琳扑过去。
  穗稀用双手护住艾丝琳,但是艾丝琳似乎对自己面临的致命危机毫不关心。
  「不行……」
  抬头看着化成长枪俯冲而来的大蛇,艾丝琳念念有词彷佛是在加以训斥。
  她的低语为眼前状况带来戏剧性的变化。
  张开到达极限,露出森森獠牙的大蛇头部在艾丝琳眼前二十公分处停下,看起来简直像是她的一句话让时间暂停。
  然而火焰一般晃动的吾头还在搜寻空气中的各种气味,也显示时间仍然正常流动。
  「不可以吃……」
  艾丝琳再次淡淡告诫,她从穗稀的怀中站起来,向前伸出右手。大蛇探头过来,舌头在少女的手掌不断轻舔。
  「等、等一下,你在做什么……」
  穗稀背靠墙壁,一面小心翼翼伸展双腿一面询问。艾丝琳的手往下移,食指指向脚下。
  「……坐下。」
  艾丝琳的指尖与蛇头之间彷佛有透明的丝线相连,大蛇缓缓低头把下巴放在地板,那副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在女王跟前跪拜的骑士。虽然眼中看不到猫狗那样的神情,但是这个行动无疑是在表示对主人的顺从。
  毫不放松地继续举着刺刀,孝晴用因为紧张而干燥的喉咙咽下口水。
  「怎么一回事?卢斐提……」
  「难道你懂得动物的心吗?像弹涂鱼先生那样……」
  「怎么可能!一定又用了什么奇怪的咒术吧。」
  艾丝琳回头,用手把歪掉的连衣帽扶正。
  「这是……我所属的神罚代行部门养的……僵尸补食龙……」
  「龙?」
  「虽然是蛇……但大家都叫它……龙……因为听起来很强又很帅。它不会袭击人……只会吃僵尸。」
  「原来如此,僵尸的天敌是吧……搞什么啊!原来这个东西是你从老家带来的吗?这个怪物!」
  之所以能轻易躲开弓箭和刺刀的攻击,一定是因为早就接受过相关的训练。就像警犬还是军马一样,这是以战斗为目的养育的动物。
  「这种东西竟然能通过检疫……」
  「好像是它擅自……从海上游过来的……跟着我的味道。」
  「很好,我知道了,总之这就是怪兽吧。」
  这是一只无法用常识判断的生物。孝晴在心中做出如此结论。
  「不过这样也不错,也算是个可靠的伙伴吧?仔细看看在可怕当中也有种独特的可爱,呃,好像也没有……噫!」
  被瑛摸到身体的大蛇在发出威吓声音的同时露出牙齿,瑛吓得坐倒在地,连忙爬到孝晴脚边避难。
  「它会毫不犹豫……吃掉所有僵尸……随意接近很危险。」
  「我、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僵尸!」
  「安永同学被吃掉就算了,我可不想待在这条蛇的身边。」
  穗稀充满警戒地看着大蛇。对她来说,和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一口吞下的对手一起行动是件难以容忍的事。
  「那……我叫它回西班牙……」
  「它又不是狗,会乖乖听话吗?」
  「它很守规矩……没问题。」
  「我刚才差点就被它晈了!」
  不理会瑛的讽刺,艾丝琳把脸颊贴上大蛇的鼻头,轻轻吹气之后用西班牙语开口。大蛇似乎能够理解艾丝琳的命令,考虑到爬虫类的大脑尺寸,这是个惊人的事实。
  大蛇扭动有如巨树的身体,以行云流水的动作在走廊上远去。挡住去路的人体标本全都像保龄球瓶一般被撞得东倒西歪。
  「我们最好也快点逃。」
  穗稀回头望向靠近出入口的走廊,表情变得凝重。方才被大蛇撞倒的僵尸们又阴魂不散地一一站起,而且为数不少。
  孝晴面对出入口的反方向,那里的尽头处同样有通往楼上的阶梯。
  「从这里上去应该比较安全。」
  众人加快脚步爬上楼梯,孝晴对穗稀等人说道:
  「你们直接到三楼吧。」
  「你想分头行动?」
  「这样很危险吧?而且为什么是三楼?小鸟游同学在二楼吧。」
  穗稀讶异地在楼梯间停下脚步,瑛也不甘愿地止步。
  地板不知为何湿漉漉的,来自楼上的水一直流到一楼。待在地下室的孝晴他们虽然没有发现异状,或许是因为某个地方发生火灾,触动洒水器的缘故。事实上空气之中的确飘散着些许带有焦臭味的烟雾。
  「我先去找真子再去找你们,我们在宫川那里会合。」
  「你知道宫川同学在哪里吗?」
  「三楼有个广播室吧。」
  孝晴用下巴指示挂在楼梯间墙壁上的平面图。
  资料馆里只有三楼的广播室设有广播设备,如果瑠佳还在这栋建筑物里,那么那里的可能性最高。
  「有可能。俗话说笨的人喜欢高约地方。」
  穗稀迅速转身,同时拉动弓弦。
  玻璃眼球被箭贯穿,全身熏黑的人体中箭倒地,沿着楼梯滚回一楼。
  看来没有时间慢慢讨论了。穗稀果断说道:
  「我明白了,你最好快一点。虽说你到的时候她应该已经跪在我面前写悔过书。」
  「那样最好。一路小心啊。」
  一口气冲上楼梯,穗稀与孝晴分道扬镳,分别往三楼和二楼走廊前进。
  瑛继续往上走,至于艾丝琳则试图跟着孝晴跑往走廊,穗稀抓住她的脖子说道:
  「你要走这里。」
  「可是……」
  「小鸟游同学的事就交给他吧。我这里有个碍手碍脚的家伙,你得来帮忙。」
  「你说的碍手碍脚的家伙该不会是指我吧?」
  「不是你还会有谁?」
  「放开……我……愚蠢的家伙……」
  「是是是。我也觉得自己很愚蠢,竟然会插手管这种事。」
  艾丝琳的抵抗虚弱得只有树懒的程度,穗稀拖着她跟在瑛身后走上楼梯。
  与三人分开的孝晴紧靠窗户那一侧的墙壁往走廊前进。
  他害怕洗手间还是用具室的门里,会突然冒出僵尸。手中的枪虽然没装子弹,但是拿着武器多少可以让人心安。
  与真子分开的地方,是离这个阶梯最近的展示室。虽然展示室的入口就在不远处,不过独自一人要一边确保周围的安全,一边移动是件比想像中还要累人的事。
  也因此孝晴更担心落单的真子。
  和一楼比起来,二楼实在是过度平静。
  孝晴他们逃走时,这里还有二十只以上的僵尸。
  当他经过出入口走进阴暗的展示室,才知道那些僵尸为什么不在走廊上。
  室内飘着带有焦味的白烟,触动洒水器的火灾似乎就发生在这个展示室。反射水光的地面横七竖八堆着许多焦黑的物体。虽然看不出原形,但是它们多半都是被敲碎、撕裂,最后遭到烈火焚烧的人体。
  看来这层楼的僵尸几乎全都受到重杀。
  孝晴用刺刀刀尖试探一番,确认地上的物体没有危险性之后,迈步定进展示室。
  「真子……?」
  真子就坐在那个装有白人少女的棺柩前面。孝晴的声音让她全身一抖,然后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来。
  「孝、孝晴……为什么?」
  与孝晴四目相接的刹那,她的眼中涌现各式各样的情绪。
  惊讶与疑惑与……喜悦。
  孝晴大步走近真子,然后用拳头粗鲁地往她的脑袋槌了一下。
  「好痛?」
  「什么为什么!你在耍我吗?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你这个大笨蛋!想死吗!」
  劈头就被骂了一顿的真子先是惊讶地瞪大双眼,然后才以不满的模样嘟起嘴唇:
  「因为……我不想让孝晴死掉嘛。」
  「你啊……」
  「我已经死了所以没关系!不管变成怎样都——」
  「哪里没关系了!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
  呜……真子哑口无言,双手抱胸。她的手指少了好几根,手臂还有双脚都布满伤痕,从轻微的抓伤到皮肤掀起的撕裂伤,还有深可见骨的晈伤。无袖外衣也变得破烂不堪,剩下的布料和泳装几乎没有差别。
  「你以为只靠蛮力就可以应付那么多对手吗?太乱来了!你明明就很笨手笨脚……」
  「孝晴。」
  「干什么!」
  「你觉得我这个样子怎么样?」
  「啥?什么,怎么样……」
  孝晴一时之间不如如何回答。除了因为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惊讶,有一半是被站起来逼近自己的真子给震摄。那是认真至极的眼神。
  「不要在意那种事……不过我错了,我不该说你没有胸部。」
  「我不是在说这个!」
  「那么你是指什么?」
  「我!——你知道的我是小鸟游真子吧?而且是僵尸……然后孝晴和我是……朋友……你觉得这样的我如何?跟孝晴在一起我觉得好开心……所以心想如果可以一直作朋友就好了,可是又怕孝晴不这么认为……嗯,对,没错,所以我想请孝晴告诉我你的感觉。」
  真子说得吞吞吐吐,好像一边说话一边在自己心中确认某些事情,但又急于知道孝晴的答案。虽然不知道理由,面对她严肃的表情和带有某种决心的声音,孝晴自然也变得懊重。
  「不要说些没头没脑的话。现在更重要的是……」
  「那很重要!求求你,告诉我!」
  「……」
  与自己重逢的真子——也就是现在的真子——还是第一次如此强烈要求自己做某件事。孝晴虽然受到震撼,视线却无法从她闪耀深红色光芒的双眼移开。
  可是自己又该怎么回答?
  这是个大问题。
  行动电话的铃声突然响起,拯救了进退两难的孝晴。视线彼此缠绕的孝晴和真子都被突如其来的铃声吓得几乎跳起来,两人同时看向音源的方向。
  「真、真是的!怎么会在这种时候!」
  真子把行动电话放在耳边,全身因为另一种原因感到紧张。
  「——啊,艾玛?怎、怎么了吗?嘿?啊啊,『法兰索涅特』啊,我都忘记还有这东西……不不不……还、还没找到喔?你、你说什么?我哪里不自然了,真是的。」
  真子流着冷汗,像是拚命在隐瞒某些事。她的侧脸看不见刚才那种严肃的神情,但是孝晴发现她的表情迅速黯淡下来。
  「……嗯,是的。对不起,我说谎了。嗯……可是听我说,艾玛·V。」
  明明是在和那个名叫艾玛的侍女说话,真子的脸却转了过来。她那直视自己的眼光再次让孝晴感到震撼。
  「我们不要再管『法兰索涅特』的事了,我维持现在这样就好。是的,我明白,这样下去我的身体……可是啊,我觉得就算这样死了也没关系。现在的我很幸福——」
  「喂……!」
  孝晴连忙伸手抓住真子的手腕,她的脸上还带着充满幸福的微笑,同时身体缓缓前倾,额头叩的一声撞上地板。掉落的行动电话在潮湿的地上弹跳。
  真子似乎没有察觉自己倒下,也没有发现孝晴抓住自己的手试图阻止。
  「……哎呀?」
  「你、你怎么了?乱开玩笑我可是会生气喔!」
  「不,那个,我是认真的。我——说不定会死。」
  一边藉着孝晴的手慢慢坐下,如此说道的真子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震惊,只是显得有些不可思议。死这个字对她来说有如梦幻。

  「你说什么蠢话!等等!」
  孝晴捡起行动电话,看来她不是在开玩笑。和她通话的侍女应该知道详情吧。
  「喂!你是真子家的侍女吧?这家伙很奇怪,还突然倒下来……」
  『那还真是凑巧,时机刚好。』
  「咦?你……是侍女……吧?」
  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如此稚嫩,听得孝晴失去原有的气势。
  就算想像力再怎么丰富的人,这个声音也无法当成二十多岁的打工女仆或是五十几岁的鸡婆帮佣。怎么听都只是小学生。
  『您是指宿孝晴先生吧?大小姐对我说过您的事。我们家的笨蛋主人似乎经常受到您的照顾,请容许我向您致上诚挚的谢意。』
  「啊,不,我才是……」
  「那个,艾玛说了什么?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真子显得有些紧张,似乎很在意孝晴他们通话的内容。但是她才刚试着站起来却又马上坐倒在地,看来就像无法保持平衡的醉汉。
  孝晴用手遮住话筒,对真子点头说道:
  「她说谢谢我照顾她聪明又美丽的主人。」
  「啊!你在说谎。」
  马上就被看穿了。
  「那个人就算被绑在火刑台上也绝对不会夸奖我。」
  不理会自信满满的真子,孝晴继续对艾玛说道:
  「继续刚才的话题,这家伙到底怎么了?」
  『大小姐的身体从之前开始就有异常,所以倒下也不值得惊讶。我知道这一刻总有一天会来临,但是没想到竟然发生在找到「法兰索涅特」的下一刻……时间真是刚好。』
  「说得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这家伙说她可能会死啊!你真的是真子的——」
  『我一向是把保全大小姐的身体摆在第一顺位。另外,相信您也看到那个棺柩里的人偶了,那是大小姐需要的东西。』
  孝晴的视线转向展示台。
  斜着固定在墙上的棺柩中,西方少女正在沉睡。直到现在孝晴仍难以相信这个少女是个人造品。
  「这个是……?」
  『是的。既然您是重杀士候补生,相信对于僵尸的了解在我之上。但是大小姐并不是普通的僵尸,虽然同样符合死者再活性的定义,不过大小姐绝不会腐烂或是变成乾尸。而且就算打烂她的头、把她烧成灰、洒上圣水之后祈祷、用银弹射击、用木桩刺穿心脏,或是对她施展除灵仪式……大小姐都绝对不会被消灭。』
  「绝对不会?」
  『是的,绝对不会。』
  「那又为什么要保全她的身体……」
  『问题就在这里。大小姐虽然不会消灭,但是身体可能轻易毁坏,而且和活人不一样,坏掉的部分不会复原。』
  『不会复原,可是又不会死……?』
  孝晴望向一旁的真子,以担心表情看着孝晴和侍女通话的她露出腼腆的笑容。
  她脸上和脖子的伤,还有迷你裙下残破不堪的双脚都无法复原。
  『虽然不会自己复原,但是可以修理。就像汽车的车门被撞凹或是保险杆刮伤时要修理一样。』
  没错,真子的手先前也曾经断掉,现在已经被庄司修好了。
  『当损害比较严重时,常常需要更换新的零件不是吗?人类之间的皮肤或器官移植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同样的方法也可以用在大小姐身上。而且和人类的器官移植一样,零件也有相容性的问题。相容性不好的零件无法长久使用,虽然几年之内可能没事,但是久了一定会出问题,使得大小姐的身体功能变差。虽说大小姐本来就是笨蛋,可是运动能力和感官的劣化都是使用不合规格的零件造成的。』
  更换零件?
  也就是用其他尸体的零件取代现有身体坏掉的部分。确实正如艾玛所说,这种事和人类的器官移植没有两样。
  问题在于更换的部分是哪里。
  真子身上有好几道缝合痕迹。手臂和腹部,还有脖子。
  她的脖子被切断过——庄司是这么说的。
  切断过,而且更换过。
  那么究竟哪一边才是她原本的身体呢?
  是头部,还是脖子以下的部分?
  「…………」
  真子也察觉到孝晴的视线变化。
  明明是具尸体,还是可以看到她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双唇颤抖,眼中涌出泪水。
  即使如此,真子还是努力露出笑容。
  『另外,如果损坏程度太过严重,光是更换零件有可能无法修复。就像汽车一样,当车子在车祸中撞烂,光是换掉轮胎或是把凹掉的门弄平是没有用的。请问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买台新车。」
  『正是如此,整台换掉是最合理的作法。』
  听到这里,孝晴终于明白了。
  棺柩中的少女就是新车。
  全身残破不堪的真子所需要的新躯体。
  不是沿用其他人的尸体,而是专为她准备的原厂身体。
  这多半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至于小鸟游真子——
  真子微弱的笑容已经不能称为笑容。
  绝望与希望是完全相反的两个名词,而希望正化成眼泪从真子的双眼流出。
  『在这里想请您帮个忙。请把大小姐的身体更换成那边那个全新的正牌货。既然大小姐不能动,那就只能在现场执行了。事实上这样刚好,至少不用担心大小姐闹脾气,只是手术需要他人的帮忙。不必担心,只要按照我的指示进行就不会有问题——』
  孝晴已经听不进艾玛的声音。
  他的视线无法从流泪啜泣的真子身上移开。
  ——你觉得我这个样子怎么样?
  孝晴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对不起……」
  终于,真子的啜泣声中掺杂了话语。
  「对不起……我骗了你。对不起……我不是真子。对不起……我,杀了真子。」
  有着真子脸孔的少女像是忍受无边痛苦一般不停颤抖。
  『我、我……该从哪里说起才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和普通人一样……可是我不是普通人……对不起。我应该更早告诉你,可是我……能当你的朋友我真的好高兴……我好怕你会恨我……」
  真子死了,被杀死了。
  如今坐在这里,低头不停哭泣的少女是借用真子外貌的其他人。她杀死真子,夺走真子的外貌和身分,没有记忆也是理所当然的,她根本不认识孝晴。
  杀人犯。
  会杀人,真正的怪物。
  但是……很奇怪。
  心中没有半点恐惧,也没有应当涌现的厌恶感。
  她不认识孝晴,不是孝晴的儿时玩伴,不会拿着寒光闪闪的美工刀发笑,也不曾用冰冷的眼光俯视别人。
  孝晴也不认识她。
  但是他们相遇,认识了彼此。
  她笑了,展现真子从未露出的表情。让人看见她心中的种种情感。她做了许多蠢事,也曾不自量力地乱来,她想守护孝晴,然后她又笑了。
  现在回想起来,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她究竟笑了多少次?
  但是那只是她的面貌之一。有些面貌她没有让孝晴看见。那些她一直隐藏、压抑、忍耐的沉重心理负担在此刻流露出来。
  孝晴心中涌现奇妙的感觉,促使他采取奇妙的行动。
  「喂。」
  「……」
  她用有如老人的缓慢动作抬头,满是恐惧和泪水的双眼不带任何希望,就像是真正的死人的眼睛。
  我不想看见这种表情。
  孝晴的想法如此强烈,那是近乎愤怒的愿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这个笨蛋!」
  「啊呀?」
  第二次挥拳比起第一次更加不留情,就连以身体强壮自豪的她也忍不住双手抱头,惊讶地眨眼。
  「这种事早点告诉我不就好了!就算你不是真子又有什么关系!在这个学校里有必要特地隐瞒这种事吗?真是的,骗得我这么惨!」
  「对、对不起……可是我没有日本国籍,只好……」
  「僵尸不要在意国籍这种小事!」
  「呜,是、是这么说没错……咦?可是这件事好像很重要……」
  「就算是这样……你还是可以告诉我吧?」
  孝晴啧了一声,叹了口气之后压低音量开口。他没有责备她的意思,换做自己站在同样的立场,也不见得有勇气把真相说出来。但是无可否认他的心底希望对方能够相信自己。
  「可、可是……」
  不知何时开始,她的双眼凝视孝晴,虽然眼中依然带着困惑,但已不是空虚的死人眼睛。眼中确实灌注她的意志。
  「可是我好害怕。如果知道我不是真子,孝晴一定会讨厌我。不只是这样,我还是杀死真子的仇人!想到你有可能会恨我,我就……」
  「你怎么会这么想?虽说我和她从小就认识没错……」
  「因为,孝晴……喜欢真子不是吗?」
  「啥……」
  这下子孝晴真的有一瞬间惊讶到忘记要怎么说话。
  「啥?你在说什么啊?你的脑袋还好吧?我会喜欢那个真子?你知道我有多少次差点被她杀了吗?」
  「咦?咦?可是孝晴之所以对我这么好,不就是因为我的长相……」
  「笨蛋!你……」
  孝晴一时之间说不下去。
  傻傻瞪着她几秒之后,孝晴终于下定决心。
  然后在她面前跪下,抓住她的手粗鲁把她拉向自己,用力抱紧纤细的身体。
  「…………!」
  孝晴感觉对方单薄的肩膀猛然一震。事实上这个动作对他来说也是个重大的挑战。
  「我、我可没办法对真子这么做喔?」
  应该说不想这么做,要是做了肯定会被杀。能够如此是因为对象是她而不是真子,孝晴用行动代替话语证明这一点。因为强逼自己做出不符合个性的行为,孝晴的脑袋和身体几乎热到要冒烟。
  「孝晴……」
  陶醉的声音混杂眼泪,但是那不是绝望,而是希望的泪水。她的双手小心翼翼地举起,像是要确认什么放在孝晴的背。
  「你啊,一点也不像真子。选记得那天早上的事吗?我第一次遇到你时就觉得你根本不是以前的那家伙,有哪里不一样……想想这也是当然的,因为你不是她,你就是你。」
  「孝晴……!」
  呼唤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坚定。她用战斗过后伤痕累累的手紧紧抓住孝晴的运动服上衣,脸上的表情不用看也猜得到。
  现在的她一定是满脸笑容。
  那是孝晴最喜欢的,不属于小鸟游真子,只属于她的表情。
  再次用力抱紧对方之后,孝晴迅速离开她的身体。
  「不好意思,我不行了!我还是不适合做这种事!」
  接着大口喘气,双手撑在膝盖上。因为勉强自己做不适合的事,此时累得像是在工地搬了三个小时的水泥。她的脸上露出意犹未尽的遗憾表情。
  「呐。」
  「啊,是。」
  「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她不是小鸟游真子,孝晴想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我……」
  她没有立刻说出来。或许长久以来说出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是种禁己i。
  她垂下眼眸,片刻之后才晈着嘴唇轻声说道:
  「……欧芙洛希妮。」
  像是要确认自己名字的生硬发音。
  「我叫欧芙洛希妮。」
  这次连孝晴也可以清楚听见。
  「欧芙洛希妮,以后请多指教,我叫指宿孝晴。不是YUBITADO,是IBUSUKI。」
  「是的,我知道,指宿孝晴同学。」
  欧芙洛希妮笑了,虽然睫毛还挂着泪珠,但那是张有如雨过天晴的灿烂笑脸。
  孝晴拍拍她的肩膀,起身说道:
  「你的运气很好!虽然伤成这样,但是新的身体刚好就在这里。有我帮忙的话应该很容易就能更换吧?」
  「可是……我……」
  「赶快换完,过去宫川那里吧。」
  此时才想起自己正在讲电话。把行动电话放回耳边,话筒另一头传来侍女不悦的声音:
  『终于结束了吗?到现在一共是三分钟时间,我不会追究您无视我存在的这段时间里和大小姐做了什么事。虽说这些时间完全足够让两个人抱在一起来段激情深吻。』
  「才、才没有!你、你、你有什么证据……」
  事实上对方猜中一半,所以孝晴的反应异常激烈,在她面前的欧芙洛希妮一脸不解。
  「总而言之!现在应该赶快帮这家伙交换身体吧?」
  『正是如此,那么就开始动手吧。能否先请您把棺柩里的「法兰索涅特」移到地上?』
  「法兰索涅特?」
  『那是造出那个东西的人为了方便称呼所取的名字。大小姐的备用身体每个都有自己的名称,例如法兰索涅特、格特鲁德、尤尔杜娜、贝尔娜蒂塔、艾伍丽凯……题外话,大小姐现在的身体是「赛拉菲塔」。』
  原厂身体似乎就是这么回事。全都是某人为了她而制造的人偶。
  孝晴费了一番工夫把「法兰索涅特」的身体从棺柩里拖出来,移到地上。令人惊讶的是人偶的头部从脖子部分切断,让他差点把头掉到地上。
  『事先把头部切断,是为了让接下来的步骤进行得更有效率。』
  「可是这个东西真的是人造的吗?也太逼真了……」
  「啊,请不要一直摸。那姑且算是,我、我的身体……」
  「我、我没有这种意思……」
  『大小姐,请在「法兰索涅特」身边躺下来。』
  不等艾玛提醒,欧芙洛希妮已主动在横放地面的.「法兰索涅特」旁边躺下。披散的漆黑色秀发与银色的发丝交错,残留在地上的水浸湿深红色的运动服和纯白的洋装。
  艾玛的下一个命令让孝晴感到巨大的冲击。
  『那么请把大小姐的脖子切断。』
  「啥?」
  『我说了,请拿个斧头还是什么的,把我家的笨女孩的头切下来。』
  「做、做不到!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而且哪里来的斧头!」
  『随便一把刀都可以,或是玻璃碎片之类的东西也行。』
  「我不想做这种事!」
  『您完全不必觉得良心不安。大小姐早就已经死了,而且大小姐是个令人作呕的大恶棍,就算被送上断头台……以这个国家的刑罚来说就算被斩首也是应该的。请当成自己是在替天行道,一刀砍下去吧。』
  「那个,你在说我的坏话对吧?艾玛·V。」
  平时的迟钝彷佛是假的,欧芙洛希妮发挥敏锐的直觉。孝晴对她投以为难的眼光。
  「是啊,她说要砍你的头……」
  「啊,若是那个还请动手。拜托你了。」
  欧芙洛希妮像是松了一口气,双手摆在胸口躺回地上。这让孝晴更加慌张。
  「我就说了做不到!如果失败的话,你应该会很惨吧?」
  「没关系的。我不会死。」
  「是不会死没错……」
  要是看见儿时玩伴的头像颗西瓜被切成两半的情景,这一辈子大概别想作好梦。
  欧芙洛希妮用真子的脸微笑开口:
  「我相信孝晴。」
  唔。孝晴顿时语塞,虽然知道自己被逼着接下不可能的任务,但是到了这个关头也不允许自己退缩。
  「好啦……我做就是了!会变成怎样我都不管喔。」
  「啊,用那边的那个应该会好一点……」
  正当一脸忧郁的孝晴想把刺刀从步枪上拆下来时,顺着欧芙洛希妮轻轻举起的手指看去。在展示台破碎的玻璃窗后方,伫立着一个黝黑的钢铁工具。
  那是一把巨大的单刃斧头。从说明文字看来,这把斧头曾经属于纽伦堡的著名死刑执行者法兰兹所有,主要是用来重杀僵尸。
  「真的有啊……斧头。」
  看来命运似乎希望孝晴按照艾玛的指示来行动。孝晴终于豁出去,拿起挂在钩子上的斧头,一面惊讶它的沉重,一面在欧芙洛希妮身边单膝跪下。
  「那么我要动手罗?」
  「好的,从这里的伤口应该会比较好切。」
  欧芙洛希妮用手拨开头发,让颈部的缝合痕迹露出来。看来那就是裁切线。
  孝晴咽下口水,先试着把斧刃对准裁切线,然后把斧头举到肩上。斧柄与斧刃都是金属铸造的斧头相当巨大,单凭本身的重量足以轻易砍断人类的骨头。
  不用考虑太多,只要冷静地挥下斧头就好。
  然而这就是最困难的地方。
  「……」
  就像孩提时代要在擦伤的膝盖上抹消毒水时,手总是迟迟不敢移动。或是花大钱买自己非常想要的东西时,总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标价。
  现在也是一样。在做出重大的决定之前,人的身体往往不会乖乘顺从意志行动。
  「……那个。」
  「啊啊啊!干什么?不要吓人好吗!」
  孝晴吓得身体一抖,差点就要往前扑倒,好不容易才保持平衡。
  「呃,真的很不好意思,可是我们好像没有太多时间……」
  孝晴很快理解她的意思。
  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
  不是穗稀和瑛他们的声音。孝晴听过这种像是在鞋底装上马蹄铁的金属声响。那是先前他们躲在这个展示室时,从一楼往三楼走去的脚步声。
  来者似乎只有一个,但是以现况来看还是不好应付。更糟糕的是对方已经来到相当近的地方。
  孝晴暗自祈祷对方这次也能过门不入,不过他的祈祷没有生效。
  脚步声停了下来,就在展示室前面。
  一道影子从入口照映进来。
  喀啦……
  穿着铁鞋的脚步声再次前进。
  脚步声的主人终于出现在室内,看起来不像僵尸,但也不像人类。
  那是个全身顶盔贯甲的武士。先前听见的脚步声其实是铠甲的护颈和围腰彼此摩擦碰撞的声音。腰间的佩刀已经出鞘,右手提刀朝下。
  「糟糕……」
  孝晴的低呼声彷佛是进攻的号角,盔甲武士动了起来。
  彷佛润滑油干涸的机械,又像是被丝线操纵的悬吊木偶,它的动作非常滑稽,却一点也不迟钝。
  武士刀的刀尖划过地板,在积水上映出火花。
  「孝、孝晴,快点!快砍!」
  「不要动喔!」
  没有时间犹豫了,孝晴专心一意挥落斧头。
  虽然手腕感受到透骨的震动,不过那是斧刃砍中地面的混凝土,孝晴几乎没有斧头斩断骨肉的触感。
  「呃,下一步!下一步呢?」
  『好像有点吵。接下来请把大小姐现在的头部紧紧安上「法兰索涅特」的躯干。』
  就在孝晴对着行动电话请求指示时,这个动作已经有人做了。
  执行者是欧芙洛希妮本人。
  她的右手把自己被切断的头——小鸟游真子的头放上一旁「法兰索涅特」脖子的断面。
  下个瞬间,欧芙洛希妮的右手像是失去力气一般落下,「法兰索涅特」的手同时举起。
  「唔喔……?」
  孝晴被猛然推开,白刃斜向划过背后的奎间。失去目标的刀刃落向欧芙洛希妮横躺在地的肉体,没有头的身体被一刀从肩膀劈开。就在此时「法兰索涅特」挪动双脚跳了起来。
  她用左手提起摆在一旁的银发少女首级,向后转圈之后摆出单膝跪地的姿势。
  舞动的裙摆像是鲜花绽放,然后抱着空气缓缓变回花蕾。
  长长的银发有如细丝飘落。
  把一秒之前还在脖子上的真子头部放到地上,抬头的她任由银发披散肩膀,同样颜色的睫毛缓缓颤动上升。
  从双眸之中浮现的眼珠与白蜡肌肤形成强烈对比,是鲜艳的血红色。
  她不是「法兰索涅特」。
  「——欧芙洛希妮。」
  趴在地上的孝晴说出这个名字,就在这个刹那。
  少女悠然伸展膝盖,淡红色的樱唇浮现微笑,睥睨的眼光从她的双眸射向盔甲武士。
  这简直是种挑衅。
  明明没有感受对手情感的智能,盔甲中的死者却把刀尖所指的对象从孝晴变成她。
  或许那是察觉到危险时的防卫本能吧。
  用奇妙的动作扭动身体,武士朝欧芙洛希妮发动攻击。
  「欧芙洛希妮!」
  孝晴连忙捡起斧头丢出去,然而沉重的斧头不是光靠腕力就能轻易扔出,空中的斧头很快便失远,沿着扭曲的轨迹旋转。
  最后斧头的把柄击中头盔,但是只把头盔的面罩撞开。虽然腐烂得露出牙齿和眼球的脸孔暴露在外,武士仍然毫不在意地挥下刀刃。
  斧头掉落在欧芙洛希妮眼前,沉重的斧刃嵌进地面。
  欧芙洛希妮赤脚踢向竖立的斧柄,斧头画着圆圈飞到空中,被她用右手随意抓住。
  欧芙洛希妮背对对手,手指像是在甩弄啦啦队的加油棒般旋转高可及胸的巨大斧头,然后彷佛芭蕾舞者转动身体,在转向正面的同时右手横向一闪。

  冲过来的武士首级飞了出去。
  当然了,对手不是没有头就会倒下的僵尸,手中的刀子仍然砍向眼前的少女。
  欧芙洛希妮的身体像是风中的柳树倾斜,宛如生物舞动的斧头接着把僵尸的手臂连同铠甲一齐砍断。
  在纤细的手腕和手指操纵下不断旋转的斧头,此时化成猛禽纵横空中。
  坚固金属被斩断的钝重声音像是鼓声接连响起,武士的身体被一块块削去。袖子、护臂、护手、腰甲、胸甲……还有包裹在盔甲里的肉体全都化为细小的碎片四散。
  欧芙洛希妮闭着眼睛。
  神情如同在乐团前挥舞指挥棒的指挥家一般恍惚。
  演奏结束,盔甲武士的身影已然消失,只剩下盔甲残片与碎肉散落满地。
  欧芙洛希妮的头也在地上。
  「——哎呀?」
  在拿着带有高热的斧头呆立原地的欧芙洛希妮脚边,她的首级惊讶眨眼。
  「你、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只是新的身体还没缝合……」
  无头少女弯腰捡起自己的头,把它放回应该在的地方,然后轻轻左右晃动。「喀!」颈椎接合的声音传来,头颅总算固定了。
  「因为没缝合,动得太激烈还是会掉下来。」
  拨顺散乱的秀发,重新戴好美丽的发饰,欧芙洛希妮害羞地笑道。
  她的笑容为孝晴带来小小的惊讶。
  完全一样。
  现在的表情和她用真子的脸笑的时候完全一样,虽然相貌完全是另一个人。
  那天早晨在那个地方遇见的人果然不是小乌游真子,而是眼前的她。」
  欧芙洛希妮。

  那么——小鸟游真子呢?
  「她被我杀死了。」
  从地上捡起真子的头,欧芙洛希妮轻抚真子的脸,让空虚的双眼消失在眼睑下。
  「艾玛常常说我是杀人魔还是大恶棍什么的,她说的都是事实。」
  把真子的头抱在胸口,欧芙洛希妮转身面对孝晴:
  「我曾经主动杀过人。一开始我不想那样……可是当我开始憎恨对方,杀人就变得好快乐……还觉得人们痛苦的哭叫声听起来好舒服……我是个怪物。」
  平静的语气,沉着的表情。
  但是欧芙洛希妮的眼神黯然,她讨厌自己。孝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静静倾听。
  「真子也是我杀死的人之一。这个人就像我的姊妹,她或许是全世界最了解我的人……也是世上最可怕的人。」
  不知回忆起什么,此时欧芙洛希妮的表情是不折不扣的恐惧,然而其中也混杂某种敬意和友情。
  「那个时候我说不定会被杀死。啊,我说的杀死是消失的意思。虽然艾玛说我不会消灭,可是我不这么觉得。我在想如果是真子的话说不定可以杀死我……如果真是那样,孝晴就可以和真子重逢……对不起。」
  「不要跟我道歉。而且如果真是那样……」
  就遇不到欧芙洛希妮了。
  虽然不知道她和真子是为了什么原因而厮杀,但是如果当初打输的人是她,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真子的话,孝晴没有自信自己高兴得起来。
  欧芙洛希妮显得有些不自在,但又敏锐察觉孝晴话中的含意,高兴地露出微笑,然后走向仰躺在地的旧身体。
  她把真子的头放在地上,手伸向缺少头部的身体,把无袖连身外衣众多的破洞之一撕开,让胸部以下到腹部的曲线暴露在外。身体中央有条纵向旧伤,欧芙洛希妮的手指顺着伤痕抚摸,然后缓缓施加力道。
  伤口的缝线一一断裂。
  整只手就这样陷进伤口里,伴随黏腻的声音,五根手指在腹腔探索。过了好一会儿,当手从腹腔离开时,沾满有如润滑油的体液的指尖,多了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石子,在灯光的照射下闪耀光泽。
  「我、我会害羞……请不要一直看。」
  「什么啊,又没有看见你的裸体。」
  「可是这是我的体内……除了父亲大人之外还没有其他男士看过……」
  欧芙洛希妮红着脸四处张望,抓起一件原本可能穿在标本身上的羊毛西装外套盖住伤口,然后用洋装的裙摆擦拭湿掉的手和石头。
  虽然孝晴无法理解,不过这对她来说似乎是比裸体被看见更加严重的事。
  「那颗石头是什么?」
  「这个可以说是我的心脏。身体坏了还可以修理,这东西如果不见就有点麻烦。我会杀人也是因为这个。」
  欧芙洛希妮把小石头含进嘴里,用舌头在口中转了几圈,然后一口气吞下去。
  「嗯咕……唔。」
  她急忙用双手按住喉咙,看来是为了防止石头从脖子的断面掉出来。当这个有点大的异物好不容易通过食道,她才浮现泪光苦笑说道:
  「就是因为吞的时候很难过,所以才在肚子上开个洞。艾玛会经常帮我确认石头的状况,每次都从嘴巴拿进拿出太麻烦了。」
  胸前的裂缝原来不是伤口,而是用来维修。在衣服的遮蔽之下,孝晴看不出新的身体有没有事先切出裂缝。
  取回必要的东西之后,欧芙洛希妮才把真子的头放回旧身体的脖子上。
  缅怀地轻抚她的头发,欧芙洛希妮抬头看向孝晴。
  「真子真的很厉害。我从以前就被各式各样的人盯上,住的房子被烧掉好几次、被弓箭火枪射过,也被长剑长枪刺过,可是从来没有像那次那么害怕!那次我真的觉得死定了。」
  「我懂。」
  孝晴忍不住轻笑回应。
  「我也时常在想有一天我一定会被那家伙杀掉,只是那家伙应该也一直在忍耐吧。说不定正是因为遇见你,她才能够做真正的自己不是吗?」
  「总觉得那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
  真子那种人,在人类社会中无法充分表现自己。她打从心底喜欢凌虐他人,把伤害他人当成再自然也不过的事。对她而言,活在法律和道德的制约下,一定是件裉痛苦的事。
  小学时每当真子被级任老师或警察或邻居的大人责骂,她总是默默冷笑,或是以傲慢的讽刺言语激怒对方。因为她知道,就算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也只会遭受到否定,周围的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真子。相反的,看在真子眼里,所有人都是愚昧不堪吧。这不是孰优孰劣的问题,只是两者的价值观截然不同。
  真子是孤独的,她无法融入这个世界。
  欧芙洛希妮也一样,孝晴心想也许真子是直觉发现这一点才会试着对她表示友情。
  透过杀她的方式。
  「那家伙笑了吧?」
  「是的。笑得很愉快……」
  「那么她在和你厮杀时,一定觉得很幸福吧。」
  对真子来说,爱恨是一体两面。无论是给予他人痛楚,或是自己感受痛楚,她都乐意体验,这是她唯一的欲望。
  但是真子最后一定哭了吧。为了战败的悔恨,也为了愉快的滋味到了尽头而哭。
  「……我们走吧。」
  「好。」
  有些不舍地轻抚真子的头发之后,欧芙洛希妮站了起来。
  「谢谢你,真子。在借用你身分的这段时间,我过了和普通女孩子一样的生活。虽然现在僵尸的身分曝光……可是我遇到了孝晴。」
  欧芙洛希妮害羞地望向身旁的孝晴。
  孝晴默默俯视儿时玩伴的遗体,在欧芙洛希妮的眼神鼓励下,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别了,真子。现在想想我以前经常被你弄哭,可是我不会忘记你的……谢谢。」
  虽然很想把回忆中被真子欺负的事忘记,但是却无法做到。因为那就是真子,一个性格扭曲至极的虐待狂,对孝晴而言不堪回首的过去。
  但是……她给了欧芙洛希妮新的人生。
  孝晴从真子身上移开视线,转头把她留在身后。
  欧芙洛希妮满足地轻轻点头。
  两人并肩向前走去。
  「这么说来,你……」
  「是?」
  「实际上到底几岁?」
  「呜咦?」
  欧芙洛希妮脸上的幸福表情瞬间冻结。
  「为、为为什么要问这种事……!哎、哎呀,这种小事不重要啦!对吧?」
  「可是你这具身体很久以前就在这里展示不是吗?听卢斐提的说法,这好像是很有来历的东西,我很难不好奇。」
  「比、比起这个,肚子好像有点饿呢?」
  「你不是不需要吃饭吗?」
  欧芙洛希妮满头大汗地想要岔开话题,此时出入口传来的脚步声拯救了她。
  那是死者们用僵硬的关节与不稳的步伐踩出的脚步声。
  「唉,又有麻烦事了。」
  孝晴拿起靠在柱子上的步枪。
  「放心吧,我不会让它们伤孝晴一根汗毛的。」
  「那是男人的台词吧……不过也罢,那就交给你了。你很强吧?」
  「是的。我可是和恶魔缔结契约的不死怪物。」
  发笑的双唇之间露出鲨鱼一般的尖牙,拖着斩首斧划过地面,少女昂然向前迈步。


  七 灭尸剑·海涅艾丽榭。
  窗上的帘子遮挡阳光,使得广播室里既阴暗又寒冷。
  同时也特别拢音。
  空气当中锐利的尖啸声瞬间引起瑠佳的反应。
  她把右手放上扛在肩膀的锁链把柄,同时迅速移动身体。
  清脆的声音响起,瞄准额头的箭被镰刀弹开。
  「好险!绪泽,你!」
  如此大喊的同时,瑠佳已不在原本的位置。她用皮鞋猛踩地板,来到墙边单膝跪下,眼睛瞪着门的方向。
  「哎呀,没射中。」
  穗稀不带半点遗憾地念念有词,此时她的身影也不在门前。那里只剩下双手提着沉重乐器盒的艾丝琳,还有打扮成女服务生的陌生少女。
  「——上面。」
  不等伫立在出入口旁的玉乃开口,瑠佳就已经察觉。
  不知为何穿上纳粹德国军服的穗稀踩着器材飞上半空,在贴近天花板的位置转动身体拉弓射箭。
  同时射出的三支箭一瞬之后并排在墙壁上。
  瑠佳向一旁翻滚,避开利箭的同时用力挥出左手。
  正确袭向穗稀着地位置的链锤在途中突然停止蛇行,穗稀射出的一箭穿过锁链的圆环,像是贯穿蛇头把锁链钉在地毯上。
  穗稀在安全的地面从容着地。
  热烈绽放的裙子再次对地心引力表示顺从,已经准备好下一箭的穗稀将箭对准这里。
  「再抵抗我就射你喔?」
  「你早就射了吧!」
  「只是威吓而已,威吓。」
  「你威吓人都是瞄准头部吗?会死人的妤不好,笨蛋!」
  「第一箭只是用来引开你的视线,所以是用容易挡下的速度瞄准头部发射。当你的视线被镰刀遮住时,她便已经占有优势。」
  不愧是培育众多重杀士的教官,玉乃看得非常透彻。
  「第一箭不该挡下,而是要避开才对。你即便是在失去平衡的状态下,应该也有能力反击吧。无论如何,她是在确信你能挡下的情况下射出那一箭。她很信任你啊。」
  「……很难说,也许她真的想杀我。」
  「那样也不坏呢。」
  玉乃的最后一句话在瑠佳和穗稀双方耳里都很不中听。
  艾丝琳背后的女服务生像个秀才推推眼镜说道:
  「喂,宫川同学,你是没有胜算的。我们这边除了绪泽同学之外,还有一个凶暴的电锯杀手喔。」
  「等一下安永同学!这样听起来好像我也很凶暴似的吗?」
  「我……基本上……反对暴力。」
  「站在最安全的地方叫人投降算什么,安永!……安永?咦。安永?」
  向看似女服务生的对象大骂一句之后,瑠佳忽然怀疑自己刚刚说的话,同时也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你、你那是什么样子?虽说之前听到你去偷看男用浴室时我就在怀疑了!唔哇,你这个打扮真是适合到恶心!不,都说对人不能有所偏见吧?没关系,我不会歧视你的……可是不可以对指宿出手喔?」
  「绪泽同学,卢斐提同学,帮我杀了她。」
  穗稀默默忽略瑛认真的杀人委托,持续拉紧弓弦,眼角余光望向玉乃。
  「您是玉乃教官吧。您也是来说服宫川同学的?」
  对于自己不抱好感的对象绝不直呼其名,这是穗稀的优点。
  「若是方便能不能把她交给找们?我会让她好好反省,您还是把逃走的僵尸……」
  「我拒绝。」
  玉乃冷淡的回答出乎穗稀的意料之外。
  防护服的双手拉下位在左右腰际的拉链,像是工作裤上会有的那种口袋里出现两根长约二十公分的棒子。玉乃双手握起两根棒子一挥,棒子的长度立刻伸长一倍。
  把两根棒子举到胸前,然后连成一体。
  一连串的动作如此迅速,快到眨个两眼就会错过。如今握在玉乃右手中的东西,是一把长剑。
  彷佛是神话怪物的角,那把剑从剑柄到剑身都由白色金属形成,没有剑锷,光从外型来看更像是长枪。剑身上有着等间距的起伏,看起来是用以削切人类的肉体,但是整把剑却又呈现有如工艺品的纤细轮廓。
  「你本来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重杀士吧。现在却变成肮脏的僵尸,实在是遗憾。」
  穗稀不是笨蛋,她立刻明白玉乃话中的含意。
  但是就在她把箭尖的对象从瑠佳转向玉乃之前,白色闪光已经射向她的眉间。
  「住手!」
  瑠佳一边发出几近悲鸣的尖叫一边拚命挥动镰刀,击落玉乃的剑。
  剑尖往下移,在军服胸口与铁十字勋章、突击章、战伤章一起绽放的花朵被削下一片花瓣。表情扭曲的穗稀往后移动上半身,试图拉开足以使用弓箭的距离。
  但是玉乃不允许她这么做,压低身体滑到穗稀身前,然后反手握剑,白色的尖椎从正下方袭向穗稀的下巴。
  「我说了住手!」
  这次同样是瑠佳的镰刀阻止玉乃的行动。
  「哎呀哎呀,你搞错对象罗。」
  玉乃一面翻转手腕一面感叹,原本应该从穗稀的下巴贯穿口腔,最后破坏大脑的剑刃挡下瑠佳的攻击,剑身闪起耀眼的火花。
  接着玉乃顺势与穗稀交换位置,用肩膀轻轻从她的背后一推。
  「啊?」
  「笨蛋,绪泽……!」
  被撞飞的穗稀,还有因为攻击被挡开而身体前倾的瑠佳,两人面对面相撞,然后相拥倒下。射出的箭飞向完全无关的方向。
  「给我走开!跟女生抱在一起我一点也不高兴!」
  「闭、闭嘴!我也是——」
  「危险!」
  瑠佳抱住压在自己身上的穗稀,朝着旁边翻滚。
  瞄准穗稀后脑勺的白刃穿过瑠佳蜂蜜色的头发,深深刺进地毯里。
  「……玉乃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才想问你是什么意思?那东西是僵尸喔?你懂吗?」
  叩!镰刀的柄头重重敲击地面。
  「僵尸又怎么样!」
  瑠佳紧握镰刀,用燃烧怒火的双眼狠狠瞪视玉乃。
  此时换成穗稀被压在瑠佳下方,用惊讶的眼神看着瑠佳。
  「……」
  「这家伙又不会随便伤害别人!凭什么用她是不是僵尸来判断她?人不应该有这种区别吧……!」
  「很美好的意见,但是你根本不了解僵尸吧?你曾经被它们包围吗?目睹过家人和朋友被它们吃掉吗?拥有智能的僵尸是无害的?你凭什么这么保证?」
  玉乃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这是阿尔吉侬现象,宫川同学。即使是再活性后智能几乎完全没有减退的僵尸,在几个星期到几个月的时间里会渐渐变笨,同时凶暴程度增加,最后无法接受正常的食物,变得只对人肉有兴趣,于是甲乙丙种的高阶僵尸就此诞生!情爱对那些家伙不管用喔?父母兄弟恋人在它们眼里只是肉块!就算家人张开双臂拥抱它们,它们也只会流着口水咬死对方!然后增加!毫无限制地增加!」
  「可是……穗稀不一样……」
  瑠佳的脸变得毫无血色,虽然试着起身,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地颤抖,甚至需要穗稀的搀扶才能站立。
  「原来如此,那家伙是特殊类型。只需要阳光和水还有空气就能满足——然而我们不是在讨论这个吧?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吧?」
  「吵死了!吵死了!」
  瑠佳发出尖锐的叫声,甩开穗稀的手向后退开,既像是要逃离玉乃,又像是要保护什么东西。
  「我要把僵尸从这里放出去,让大家都知道真相!到时候东京的电视台会来采访,总理大臣会召开记者会,伟大的学者还有教授之类的人会开始讨论,大家会认同僵尸的权利……到时候僵尸乜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在这个国家生活!要是让美国等世界各国好好研究,以后一定会找到治疗方法!」
  「放僵尸逃走,让全体国民知道僵尸的存在。没错,我就是为了这个才会出手帮忙你那幼稚的计划。」
  「玉乃教官,您……?」
  穗稀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白衣老人。
  「有什么不满吗?赞助生里也有不少想要逃出这个学园吧?现在很容易就能出去喔。」
  「真的吗?太好了!」
  「算了吧,安永同学。这个人才不打算让任何人逃出去。」
  穗稀慢慢起身,视线丝毫不敢从玉乃身上移开。白色头套下的玉乃从喉咙发出不快的声响。那是笑声。
  「你们懂吗?逃出去重获自由?僵尸怎么可能获得如此美好的未来?那种东西只是一时的,普通人有可能接受僵尸吗?宫川同学,你还只是个孩子,人类要是对异类如此宽容,歧视这个说法早在千百年前就该从世上消失了。」
  玉乃的脑中描绘与瑠佳预想的完全不同的未来。那个未来使得老人的声带不由得开始痉挛,发出喜悦的笑声。
  「歧视这种东西是不讲道理的,那是情绪。恐惧、恶心、肮脏、丑陋、嫉妒、厌烦、惊悚……人们总是先有这些情绪,然后再去寻找理由。人种、民族、过去的历史等等,你们觉得日本人有迟钝到看见僵尸也不会感到厌恶恐惧威胁吗?的确,这是个重视理性与调和的国家,如果对象只限有智能的僵尸,接受它们有可能成为社会的主流,但是那也只持续到出事为止。要是僵尸与人类因为某些因素发生冲突呢?要是僵尸居住的地区有流行性感冒呢?」
  嘿嘿嘿。头套在明确的笑声中震动。
  「果然如此!因为僵尸的关系出问题了!它们太危险了!隔离起来吧。不,那样无法根本解决问题,其他国家的政府也不会接受,必须消灭才行!就像病原菌必须扑灭,把僵尸彻底消灭吧!只能这样,它们本来就是违反自然的东西,这样做是正确的,是为了国家着想!为了孩子们着想!为了全人类的未来着想!」
  这时笑声已经接近哄笑。
  「正确!完全正确!人类与僵尸必须保持适切的距离,这种距离不能只是用数字表示,必须消灭它们,把距离拉到无限大才行!那才是最适切的距离!」
  穗稀和瑛听得目瞪口呆,艾丝琳娇小的身体微微颤抖。
  背对台车上的木箱,瑠佳像是叹息一般勉强开口:
  「……你……脑袋有问题。」
  疯了。
  这个老人疯了。他之所以能成为历代杀害再活性者最多的人,原因不是正义感或职业义务或是虐待狂,憎限,憎恨是他唯一的动力。
  这个世上还有比他更憎恨僵尸的人类吗?
  众人甚至怀疑玉乃把自己全身裹在防护服里,是因为他厌恶与僵尸暴露在同一个世界。
  瑠佳同时发现自己的另一个错误。
  如果玉乃所说的情况成真,人们试图让僵尸灭绝的话,未来的世界将会变得与瑠佳的愿望完全相反。
  「该死……我果然是笨蛋……」
  眼泪几乎快要流出来。
  为了无论如何都想守护的事物,自己竭尽全力采取最好的办法,为此拿出自己全部的勇气,甚至不惜给大家惹麻烦,做出这种近乎恐怖活动的事。
  早知结果如此,还不如什么都别做比较好。
  「给我振作一点!」
  彷佛要把脸颊打飞的清脆声响。
  「还来得及!只是要做的事多了一些吧?让这个胆小的老头子闭嘴,然后在僵尸逃出集训场之前把它们全部重杀,全部。就由我和你。」
  将另一根来自手腕的箭搭在弓上,穗稀笑着开口。
  那是多年不曾见到的表情。
  「我和你——我们两个一定做得到。」
  「小穗……」
  在那张笑脸的带动下,瑠佳说出怀念的小名。她不知多少年没有这样呼唤穗稀了。小学时,还有更久以前,这两个人总是在一起,是比任何人都要亲密的朋友。
  随着年纪增长,孩子知道许许多多的事,家世和长辈之间的关系、她家比自己家有钱、寺庙的后代与神社的女儿、成绩的差距、兴趣的不同、身边聚集的朋友种类……琐碎的差异累积起来,最后形成巨大的隔阂。
  无色透明,不硬也不软,却总是挡在两人之间的墙壁。
  墙壁无法破坏,只会随着时间越变越厚,不过两人还是可以穿过墙壁拉起彼此的手。
  因为她们是朋友。
  瑠佳呼出一口气,调整呼吸和心跳,然后举起左手。还被箭钉在地板上的链锤挣脱钉住它的箭,沿着螺旋轨道回到瑠佳手中。
  「好吧,这次我就接受你的好意。等全部结束之后,看是要我吻你还是向你求婚,要我以身相许也可以喔。」
  「免了。你只要好好思考悔过书的内容要怎么写就好。」
  穗稀的黑皮靴摩擦垃毯,带动身体向侧面移动。配合她的呼吸,瑠佳也轻轻转动左手,链锤发出咻咻的声音化成银色圆盘。
  「……你说我胆小?」
  玉乃的声音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不带丝毫笑意。
  「是的,您很胆小。」
  「少自以为是,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妮子。」
  「就算是小孩子也看得出来!您根本就是害怕僵尸!您说歧视是种情绪?是的,您就是最好的范本!」
  穗稀的呵叱声明显欠缺对年长者的敬意。
  …………!
  令在场所有人寒毛倒竖的愤恨充斥在空气中。
  瑠佳和穗稀感到手脚僵硬,瑛呼吸困难地按着胸口,艾丝琳脚步不稳地倚靠房门。
  他们未曾体验过如此强烈的杀意。
  「你是站在哪一边的?」
  玉乃对着在连衣帽下冷汗直冒的艾丝琳发问。
  「你是人文科学科的卢斐提吧?我听过你,你是从圣地牙哥康波斯特拉体系的女子修道院转学过来的神罚代行人吧。如果净化人间是神的意志,你不觉得我们的目的相同吗?」
  「……」
  艾丝琳默默地咬着嘴唇,然后抬起头来,视线从连衣帽底下看向瑠佳。
  「我、我是……我……」
  话语在口中吞吞吐吐,艾丝琳最后别过脸去。
  踏着犹豫的步伐朝玉乃的方向走去。
  瑠佳强烈感觉自己必须阻止她。
  「卢斐提,听我说。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朋友,所以我不会说什么就算你是敌人我也不会恨你之类的好听话。我不想变成你的敌人。」
  对抗玉乃彷佛具有质量与温度的杀气,瑠佳毫不隐瞒地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我知道这样说很厚脸皮,毕竟事情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有要你为我做什么,只是希望你想想指宿的事。」
  艾丝琳停下脚步。
  不只如此,凝固屋内空气的杀气似乎传来龟裂的声音,瑠佳首次感觉到玉乃的动摇。
  「指宿他绝对会助我一臂之力。这不是我自以为是,他虽然嘴巴不饶人,有些地方像小孩子,可是他绝不会从对方是僵尸还是人类来判断一个人。」
  「……我……想保护孝晴……不让他被僵尸伤害。所以……」
  「如果你是指小鸟游,那么更是相反……让我老实说一句,你喜欢指宿吧?」
  「……!」
  艾丝琳像是被好几十吨重的铁块打中头部似地缩起身体。
  「你……为、为什么……知道这个秘密……」
  「呃,因为太明显了。」
  「……你如果告诉孝晴……就杀了你。还要用最残忍的方法……拷问你……」
  「啊,我不说!我不会说的!」
  看到满脸通红的艾丝琳打开乐器盒的锁扣,从里头拿出链锯,瑠佳连忙用力摇头。
  「可是有些话我一定要说。如果你真的喜欢指宿,那就堂堂正正赢过小鸟游吧!你的可爱程度一点都不输给她。而且——如果连这种程度的毅力都没有,是没有办法赢得一个人的心喔。」
  「……」
  艾丝琳再次低头陷入沉默。
  瑠佳从没有看过她如此烦恼的表情。世上没有任何事物比爱情更能迫使人类去思考和烦恼。而且不管是在哪个时代或是哪个地方,人们对于爱情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我明白了。瑠佳是对的。」
  艾丝琳用左手拨开连衣帽轻轻摇头,两条像是尾巴的辫子随之摇晃。
  「就是这么回事,不好意思。孝晴对我来说和天父一样重要,你的作法会让他伤心。」
  「谈判破裂是吗……指宿小弟。这么说来当时他也护着一个名叫家长的女学生……」
  不可思议地,玉乃的声音里隐约带有些许的满足。
  「至于那边那个……呵,看来不用问也知道。」
  玉乃最后询问的人是瑛。只见他虽然不安地推着眼镜,但是一只手已举起电钻。
  「我也不是故意站在人多的一边,只是我讨厌暴力。不好意思,我实在想不出和她们这些粗暴的人敌对有什么好处。」
  「原来如此,从人数来判断趋势啊。不过——」
  「——!」
  为了应付可能的攻击,瑠佳早已摆出架式,穗稀和艾丝琳也一直目不转睛地警戒着玉乃的行动。
  然而她们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一开始是穗稀被踢中腰部横倒在地。
  她在一瞬之前射出的箭像是贯穿海市蜃楼,刺进墙壁和柜子里。
  接着是艾丝琳。
  还来不及拉动链锯的引擎拉柄,她的手被不知何时靠近身边约玉乃踩在鞋底,当她讶异地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挨了一记肘击。
  最后是瑠佳。
  虽然成功用锁链缠住玉乃握剑的右手,但是才刚拉动锁链,玉乃已往她的方向跳去。面向瞬间拉近距离的对手,瑠佳试着用镰刀的把柄攻击对手的侧头部,但是攻击马上被白色的剑身挡下,她的胸腹被接踵而来的强烈膝击撞个正着。
  「……哦……呜噗……!」
  胃液从捂住嘴巴的指问溢出。
  无法呼吸。
  落在地板的锁链看起来就像蛇蜕。
  不理会痛苦地跪倒在地的瑠佳,也不在意横躺在地上呻吟的穗稀和靠着墙壁滑落地面的艾丝琳,玉乃重新转身面对出入口。
  「——这样就是一对一了。你打算怎么做啊?」
  「啊,咦、咦?我……那个……」
  瑛脸色苍白地呆立在原地,双手像是拜拜似地握着的电钻显示出他手指的颤抖,不断重复开关。
  「我、我啊,不是僵尸喔……你看,人类!我是人类!」
  「安永……快,走……」
  在侵入气管的胃液刺激下不停咳嗽,瑠佳的手指在地毯上乱抓,试着找到镰刀的把柄。她用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捕捉到玉乃的背影,挣扎着想站起来。
  玉乃转过身来。
  「不要站起来,躺在那里就好。你不是打电话给警察与电视台了吗?再过一个小时事情就会结束,一切正如你的愿望。」
  「不……对!我是……!」
  「果然是那个东西在迷惑你吗?从刚刚开始就很臭啊。」
  瑠佳意识到玉乃不是看着自己。
  老人透过头套注视的目标是在瑠佳背后——放在台车上的巨大木箱。
  果然被看穿了!
  「那是什么?要是你不喜欢这个说法我可以重说一遍。那是谁?」
  「……不要过来。」
  「你的家人?朋友?父亲?还是……」
  「不要过来……!」
  瑠佳发出尖叫,同时勉强不听使唤的身体重新站起,但却无法站稳脚步,只能靠着背后的木箱支撑身体。
  「这样啊,是弟弟啊。」
  玉乃似乎笑了,瑠佳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真的吗?」
  左手按住腰部,用右手肘撑起上半身的穗稀满脸不可置信地抬头,瑛则是用讶异的表情看向瑠佳和穗稀。
  「什、什么意思?宫川的弟弟在那个箱子里?」
  「不可能!对吧?小瑠的弟弟已经在三个月前……」
  死了。
  在下雪的日子骑自行车摔倒,头部撞上人行道的边缘。
  告别式那天,已经分居的父亲、小学的级任老师还有同学们都有出席,参加者也包括瑠佳的朋友,穗稀当然也在其中。
  ——喀当。
  箱子摇晃,内部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
  那是表达饥饿的行动。
  「因为……我以为贵史又活过来了!」
  瑠佳张开双手,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她努力遮挡玉乃和穗稀他们的视线,为的是保护箱内的弟弟。
  「半夜棺材传来声音……是在叫我喔?那孩子还记得姊姊的脸……」
  尸体再活性的原因并不仅限于遭到僵尸感染。潜伏在自然界的某些因素,也有可能促使尸体突然苏醒。医院和葬仪社举报市公所的僵尸大半属于这种类型。
  瑠佳也知道这点。因为她的母亲是重杀士。
  即使如此,她实在不想将事情通知市公所。母亲已经过世,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唯一的家人只剩下相依为命的弟弟,瑠佳不想失去他。
  所以她隐瞒了这件事。虽然不能再让弟弟上学,甚至不允许他在白天外出,但是弟弟表现得很顺从。
  和他说话时他会回答,看到电视上有趣的内容也会笑。但那仅限于最初的三个星期,在那之后,贵史渐渐忘记怎么说话,开始拒绝煮熟的食物,有时连续好几个小时动也不动,却又突然狂奔或撞墙或不停翻滚。
  到了那一天,从国中放学回家的瑠佳见到嘴边和双手都沾满鲜血的弟弟。
  走廊上满是鲜血,递地都是野猫的头、皮、内脏。
  身体的腐败也是从那个时期开始。瑠佳必须每天从超市买肉回来,还得准备消毒水和防腐剂还有除臭喷雾。
  为了不让弟弟打开上锁的窗户出去外面,她在自己外出时把弟弟关在箱子里,并且在箱中放入生肉和随时能让弟弟听见自己声音的行动电话。
  异常的生活,瑠佳也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这件事不可能瞒得过房东、邻居的大人,甚至几个月才回来一次的父亲。既然无法长久隐瞒下去,就只能改变这个世界,让事情变得没有必要隐瞒。如果这个世界改变,未来一定能找到治疗弟弟的方法。
  在那之后,瑠佳遇见玉乃。
  ……喀喀……喀喀……喀……
  「…………姊……姊姊……姊姊……姊……」
  指甲有一半已经剥落的手从箱子内侧固执爬抓,同时发出像是肺病患者的呼吸的声音。那是他的脑袋少数还记得的语词。
  弟弟死了,他没有复活,而是变成僵尸。
  而且他的智能正在逐渐退化。
  这不是生病,让已死的僵尸变回人类的方法根本不存在。
  瑠佳深深了解玉乃是正确的,错的人是自己。即使如此,泪流满面的她仍然昂首怒视玉乃开口:
  「我才不会让你碰他!他是我唯一的——」
  「我确定如果是结花——你的母亲一定会这么做。」
  玉乃的右脚向前跨出一大步,同时侧身伸出右手,从下往上弹起的剑身瞬间伸长,贯穿瑠佳胸口中央。
  无声无息,甚至感受不到质量的剑刃贯穿瑠佳的身体,接着贯穿木箱的板子,整个过程就像用针刺穿豆腐一般寂静无声。
  咻。有如鞭子晃动的剑身滑出瑠佳的胸口,尖锥剑刃甚至没有沾上鲜血或油渍。
  目睹一切的瑠佳双眼失去焦点,眼睑跟着落下。
  弟弟的手指抓挠木箱的声音陡然中断,也听不见呼唤姊姊的声音,如今箱子里就只有一具尸体。
  光亮逐渐从视野消失,正在呼喊什么的穗稀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远。虽然知道自己倒向地面,但是脸颊与身体倒下撞击的地板像温水一样柔软。
  不可思议地,瑠佳不觉得憎恨玉乃,反而有种近似安心的感觉从胸前的伤口向外扩散。她早就明白自己和弟弟绝有一天要分开,问题只在于早晚,以及是用什么样的形式分离。
  既然自己没有那份勇气,就只能让某个人来扮演黑脸。
  ——指宿。
  她想起孝晴。
  为了追逐僵尸女孩,不惜从安全的升学高中转学到这所危险高中的怪家伙。要是每个人鄂拥有像这个怪家伙一样的胸怀……瑠佳或许就不必做出如此激进的事了。
  如果事先能跟他谈谈的话,也许就不必用这种方式和贵史分开:
  「瑠佳同学!」
  未曾听过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那是少女的声音。
  「——宫川!」
  这次的声音很熟悉,是孝晴。
  你来了吗?谢谢,可是太慢了,让女生久等的男生最差劲了。不过也许那也是好男人的条件之一吧。
  手拿斩首斧,像头小鹿轻快跑过走廊的欧芙洛希妮在广播室前压低身体煞车,当她舞动银发和洋装转向室内,眼前的景象让她脸色大变。
  「瑠佳同学!」
  比欧芙洛希妮晚了几秒,孝晴也气喘吁吁来到广播室的入口。此时映人他眼帘的,是瑠佳瘫倒在地的身影。
  接近奶油色的淡色金发像融化在蜂蜜里的牛奶流泄在地,倒在地上的瑠佳有如进入梦乡闭上眼睛,接着便一动也不动。
  「——宫川!」
  虽然没有回答,但是瑠佳的双唇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微笑。
  玉乃的剑尖在空气中画个十字,然后轻轻转头望向门的方向。
  「指宿小弟啊。老实说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个场景。」
  「你这家伙……」
  「啊啊啊……你!你!你……!」
  那个声音像是哀号,又像是失去控制的猛兽咆哮。
  穗稀的脚重重地在地上一踏,然后又是一踏,接连重复好几次。
  几乎要咬碎的牙关发出刺耳的声音,游刃有余的态度早已荡然无存,被眼泪和鼻水沾湿的脸因为憎恨与愤怒而扭曲。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穗稀的右手膨胀撑破皮肤,从裂缝中伸出许多深绿色触须。这些触须彼此缠绕结合,形成一根比身高还长的长枪,长枪表面带有金属光泽。
  「这才是你的本性吧。怪物终究是怪物,不过你这算是背水一战喔?」
  「烦死了!闭嘴!」
  穗稀抛弃左手的反曲弓向前冲刺,右手用力一挥,枪尖顺势削过墙壁,带起惊人的声音和粉尘。玉乃若无其事地移动身体,轻松避开攻击。
  「房间里这么暗,你也累了吧。现在应该是你最后的力气,小心花会枯萎喔?那朵花要是枯了,你可是连僵尸也当不成,也用不着我出手重杀了。」
  「闭嘴!闭嘴!那又怎么样!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每当穗稀向前踏步,翻转身体刺出枪尖的时候,左边胸口的花朵便逐渐散落,几乎已经失去色彩的花瓣看起来就像脱落的羽毛。
  玉乃没有正面抵抗穗稀的攻击。橱柜遭到粉碎,无数的录音带和八厘米胶卷滚落地面,盘式放映机和录影机遭到破坏,大量的磁带像是内脏摊在地上。在一片混乱当中,身穿白色防护服的身影不断以最小的动作闪避攻击。
  「绪泽,不要乱来!卢斐提也在啊!」
  「危险,孝晴!」
  欧芙洛希妮拉住想要冲进房里的孝晴。
  「先想办法离开这里是不是比较好?指宿同学和,你是……那个人偶?」
  「啊,你好。」
  已经退到门外的瑛瞠目结舌,欧芙洛希妮点头向他打招呼。
  「说来话长,现在先请你接受事实吧。比起这个我们得先阻止穗稀同学……」
  「都变成那样要怎么阻止!」
  「只能试试看了!这样下去那家伙会……」
  孝晴一边躲避掉落的天花板碎片一边沿着墙壁移动。正如玉乃所说的,穗稀是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在战斗。青绿色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变成灰褐色,那是植物衰弱时的颜色。
  「绝不原谅你!只要能杀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往上弹跳的长枪削开天花板,朝落在正前方的玉乃头上砸去。建筑物发出声响,窗户震动,窗帘发出沙沙的笑声,从缝隙照射进来的些许光线照亮飞舞的尘埃。
  玉乃的身影不在劈裂地板的枪尖下方,而是在上面。
  独角兽的角用尖端碰触穗稀的额头,流出鲜血一般的树液。
  「我只要一转动手腕,你的大脑马上会变成炒蛋。」
  「动手啊。就算没有头我也能杀了你。」
  突然之间,从正下方伸出的几条藤蔓迅速缠住玉乃的双脚。烟尘逐渐散去,露出扎根在地板裂缝里的几株幼苗。凭着被枪尖划破的窗帘缝隙照入的微弱阳光,才刚冒出嫩芽的绿叶正在闪闪发亮。
  「你播下种子了吗?但是就算有光也没有水……」
  玉乃自言自语的疑问立刻得到解答。在一片狼籍的室内,那个彷佛被看不见的盾牌保护的木箱周围,从倒地的瑠佳胸口流出的血液把绿芽的根部染成鲜红色。
  「我说过了。只要我和小瑠合力……你根本不是对手!」
  「但是只靠这种脆弱的嫩芽——」
  「——那样就够罗♪」
  链锯带有破坏性的歌声粉碎整个空间。
  玉乃背后的薄雾逐渐消散,拥有杏桃色头发和灰色眼睛的少女露出娇小的身影。
  「我有点生气了。虽然觉得你不是坏人,不过有些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做的。而且……我想要拯救你,在神的引导之下♪」
  喀、喀。用脚跟在墙上打拍子,艾丝琳有如登上舞台的舞者上前,同时旋转身体。两圈、三圈,伴随美丽的转身动作,链锯的银牙在地面上拖曳出耀眼的火花。
  每当连帽上衣的画出圆圈,脚跟便激情地踩踏地板。艾丝琳演奏音乐,漆黑的链锯也随之狂吼。
  「……」
  玉乃的肩膀猛然倾斜。
  「这是……这样啊,是咒术吧?修女竟然会使用异端的技法……?」
  「闭嘴!险峻的庇里牛斯诸邑,与异教徒交融的格拉纳达城廓,开满艺术之花的巴塞隆纳,我们的教义在这些地方与各种事物融合,吸收了一切好的与坏的事物之后延续至今,可是我的力量是在神的意志之下行使的喔。因为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神创造的♪」
  「……可笑,如果真是那样,我连神也不会饶过。」
  玉乃把剑刺进地面,然后勉强举起右手,拉开头套底部的密闭式拉链。叽、叽、叽……发出虫鸣一般的声音。
  头套内侧出现老人满是皱纹的嘴巴——不,那不是年老男性的肌肤和嘴唇,彷佛珊瑚的尸体一般苍白的脸上,略显黝黑却有着优美线条的嘴唇张开。
  先是深深吸进空气,然后静静地吐出,气息又长又慢。
  「中了定身术是有点麻烦。不过我也可以做到类似的事。」
  「你是……!」
  「难道……」
  艾丝琳惊愕的表情同样出现在穗稀的脸上。
  正沿着墙壁往穗稀的万向移动的孝晴也停下脚步,凝视背对窗户站立的白色身影。失去头套的遮蔽之后,玉乃的声音也不再有老人的音调。
  「女人……?」
  「真是意外。我看起来像男人吗?」
  发笑的声音听起来不到二十岁。
  桂花的香气沁入孝晴的鼻腔,气味有如熟透的水果在即将腐败时散发的浓厚甜香。
  开始寻找气味的来源之前,孝晴察觉自己身体的异状。步枪像根木棒掉在脚边,双手的手指失去感觉,就像冬天刚用冰水洗过衣服一样。
  双脚也是,四肢同时从指尖开始渐渐消失。没错,这种像是桂花又像是腐烂苹果的芳香正在融化自己的身体。当然了,肉体本身好端端的,但是孝晴已经无法用双脚站立。
  「这、这是,什么……」
  就连用膝盖和手肘从地上支撑身体也变得异常困难,抬眼望去,穗稀用右手的长枪勉强支撑身体,艾丝琳则是已经跪倒在地,链锯的转动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这是我的……算是特技吧。让体内小得不能再小的微生物随着呼吸排出体外,渗透进你们的肺脏,然后入侵神经。你们的身体已经麻痹了吧?不用担心,份量不多,也不会留下后遗症。」
  孝晴好不容易抬起头,正好看见玉乃用左手脱去防护服的头套。
  毫无分叉的白发伸展,旋转一圈之后披向肩膀和后背。纯白的头发一望便可知是老人的头发。
  但是外表不是这么回事。深邃的轮廓,挺直的鼻梁,细长的眼眸在双眼皮的衬托下显得十分高雅。如同寒冬湖泊的苍蓝眼珠映出孝晴的脸孔,不过只限于右眼,左眼隐藏在斜着包住头部的绷带底下。
  与声音给人的印象相同,玉乃的外貌是个顶多只比孝晴大两三岁,看起来年约十八岁的少女。
  但是让孝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不是她的年轻,而是她的长相。
  太像了。
  「老妈……?」
  讨厌佛坛的父亲在房间的柜子上摆了几张照片,照片上笑着的母亲在生下孝晴那年,也就是二十岁时过世了。虽然母亲年纪比玉乃大,发型和发色也不同,但是两人十分相似。
  玉乃露出浅浅的微笑:
  「这样啊,你的妈妈长得像我啊。虽然她活着的时候没有机会见到她……不过还是值得高兴吧。」
  那张笑脸一点也不像母亲,其中隐含更多的菽寞。
  「你是谁……?为什么认识老爸和我……连老妈的事都知道?」
  「对你而言,我应该是妈妈那边的高祖母吧。也就是你的奶奶的奶奶。」
  紧接而来的沉默代表除了玉乃之外,室内所有人的惊愕。
  过了许久,孝晴终于再次开口,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咦……奶奶的……咦?」
  孝晴试着把眼前的少女和每年正月都会见面的祖母合在一起,但是他的想像马上崩溃,大脑拒绝理解这个事实。
  「好年轻的奶奶的奶奶呢,指宿同学。」
  「祖、祖母大人的祖母大人!初次见面,我、我是孝晴的朋友,我叫欧芙洛希妮·冯·史图迪翁!」
  「不、不对,等一下!这太奇怪了吧!」
  不管是穗稀的讽刺,还是一面抓着门支撑倒下的身体一面彬彬有礼打招呼的欧芙洛希妮,现在的孝晴都无暇理会。
  「你怎么看都只有十几岁吧!我的奶奶可是超过七十岁罗?你说你是她的奶奶……那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人吧!」
  「呵呵,我看起来那么年轻吗?好高兴啊。」
  玉乃看起来似乎颇为自得,用双手撩起头发,那不是为了强调自己身为女性的魅力,而是为了解开脖子后头的皮带扣。接着她一一解开背后的扣子,最后拉下藏在布料内侧的密闭式拉链。
  「好久没在别人面前脱下这个东西了。最后一次……是和结花一起工作的时候吧。」
  脱下的防护服沿着细长的双腿滑落地面,露出纤细之中带有野兽的敏捷与力量,同时散发性感冶艳气息的躯体。双手戴着肉品加工业者常用的厚皮手套,脚上穿着同样材质的长靴,上半身穿着同样是皮革制成的围兜,围兜之下竟然是旧时代的体操服。那是孝晴从来没看过的深蓝色运动短裤。
  「好啦,久等了。」
  至今不知沾染过几万公升的鲜血,以致于泛着黑色的手套重新拔起屹立在地板上的爱剑,束缚玉乃双脚的藤蔓遭到一剑割断。
  「刚才的问题,你应该知道答案吧?指宿小弟。」
  「……」
  「年逾百岁却保持十八岁的身形,呼吸当中混杂厌氧性细菌,还有这身……没有血气的皮庸,你不觉得在哪里看过吗?譬如这间资料馆的展示室。」
  玉乃咧嘴一笑,嘴角像是一直裂到耳边。
  因为珐琅质的变化而变得与鲨鱼一样锐利的牙齿,在口中闪耀白光。
  「……僵尸,吗?」
  「没错!正确答案!你很聪明啊,指宿小弟!你懂吗?我可是僵尸!跟这东西还有那东西一样丑陋又危险的秽物!」
  一脚踢向用尽力气跪倒在地的穗稀侧脸,剑尖指向瘫在门下的欧芙洛希妮。
  「咕……」
  在地上滚了几圈的穗稀仰躺在孝晴身边,树液之血从嘴唇之间流下,但是穗稀仍用双眼紧盯玉乃。如果世上存在能将视线化为刀刃的魔法,她一定愿意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交换。
  「绪泽……!」
  孝晴想抱起穗稀的头,但是手使不出半点力气,只能暗骂自己没用。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僵尸会这么憎恨其他僵尸!」
  「因为我是僵尸!你以为我是自己愿意变成僵尸的吗?」
  玉乃用左手抓住孝晴的喉咙,五根手指以惊人的力道陷入皮肤之中。
  「孝晴!」
  「不准碰孝晴!你这个受诅咒的怪物!」
  欧芙洛希妮和艾丝琳的声音同时响起,但是玉乃丝毫不予理会。
  「就让你稍微听听我的故事吧——我的名字是玉乃海涅艾丽榭,是个日德混血儿。一九〇八年出生在中国的上海。当时的上海被人们称为『魔都』,是个吸引列强各国在此施展权谋争夺东亚利权的国际都市。石造的西式建筑、路面电车、大世界,还有华懋饭店…舞厅和茶馆还有鸦片烟馆,加上数不清的娼妓、间谍、艺术家和青帮。那真是个美丽又愉快的城市,东方都市里我最喜欢的就是繁华的上海和宁静的大连。」
  勒紧孝晴喉咙的握力丝毫不减,玉乃——海涅艾丽榭的脸色缓和几分。
  「刚开始住起来很舒服。因为中国人憎恨英国人,却对日本人很亲切。不过那也只到一九一五年为止。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之后,父亲的国家和母亲的国家就成了仇敌。我的双亲依然相爱,但是一家人很难继续在上海生活。因为日本帝国开始对中国采取比欧美更强硬的态度,有名的二十一条就是一个例子。中国人的反应相当激烈,我们经常光顾的商店主人、出入租界的摊贩和港口的苦力——不,就连年组和我差不多的孩子都改变了对待日本人的态度。当然欧美列强蚕食中国和亚洲的程度比日本更甚,但对他们来说,遭到东方人压榨大概比遭到白人压榨更加屈辱吧。」
  海涅艾丽榭的语调中没有太多悲愤,在她的心中,自己在中国所受的对待似乎也已成为怀念的记忆。
  「我在十六岁时和日本的年轻企业家结婚,十八岁就生了四个孩子。虽然遇到难产,但那是个崇尚多子多孙的时代。为了让长子——你的曾祖父能就读日本的学校,我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把他交给夫家扶养。即使如此照顾三个孩子的日子还是非常忙碌,但是也非常幸福,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
  在那个瞬间,她的表情看起来比外表更加年幼。或许当时的她以母亲来说实在太过年轻,没有多余心思顾虑将来的生活和日渐紧张的国际情势,只会像其他普通少女一样全心全意感受身边的幸福。
  那个表情在下个瞬间化成愤怒。
  「……事情就发生在那年冬天。上海有许多美生会——也就是一般说的共济会的分部,其中有十三处是美系的分部。这些美系分部之一的『远古地标』分部会员从美国走私某样东西到中国,卖给一个有意在上海建立势力范围的哥老会顶爷……那个东西是僵尸。他们不像后来的帝国陆军那样想制造不死士兵,他们的作法很单纯,直接就把僵尸丢进敌对势力青帮的据点,一处位在大世界附近的商馆里,用来代替手榴弹和燃烧瓶。」
  那是百年之前,对僵尸种类的研究和对策都还没有确立,人口稠密地带被放进一只僵尸造成的影响,是远远超乎想像的。
  「一开始只有一只,五分钟后变成二十只,一个小时后便超过三百只。不分男女老幼,不管是中国人法国人日本人,街头混混还是上流仕绅都一样。我试着逃跑,抱着孩子拚命逃跑,但是当时的法国租界比一二八事变时还要可怕。丈夫走散了,奶妈也走散了,我还是不停地跑……等到我回过神来,周围会动的人影已经全是尸体,除了尸体之外什么都没有。尸体在动,不停向我靠近。我好害怕。我在那里头看到丈夫的脸,还有小孩子的、父母的、奶妈的、朋友的,讨厌我的中国娼妓也是,放贷的沉默犹太人也是,开朗多话的美国青年也是,大家都在那里。大家都成了尸体。我一直小心抱在怀里的小儿子也是尸体……我就是被他们杀死的。」
  海涅艾丽榭的牙齿发出撞击的声音,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愤怒?多半两者皆是。
  「不能体会吧?被僵尸杀害有多恐怖,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变成僵尸有多恐怖,我直到现在都时常梦到当时的情景。梦到抱在怀里的孩子用小小的手指勒住我的喉咙,啃食我的眼珠,吸吮我的脑浆!」
  孝晴感到呼吸变得轾松,海涅艾丽榭松开压迫喉咙的手指,用那只手抓了一下遮住左眼窝的绷带。
  「数百只僵尸之中,只有我还保有意识。从那时起我就被赋予义务,在那数百人失去生命化成僵尸,被陆战队烧成灰烬之后,我必须代替他们减少僵尸的数量。我绝不容许再有人碰上和我一样的遭遇。世上所有的僵尸必须一只不剩全部重杀……」
  最后一段话听起来彷佛是对自己的告诫。
  白色的剑刃再次对准穗稀,海涅艾丽榭的右脚往后拉,双手将握住的剑升到肩膀高度。这种姿势在以双手剑为武器的德国剑术当中,被称为「公牛」。
  对于无法动弹的对手摆出架式或许是敬意的表现,但是这个架式却对穗稀以外的对象产生作用。
  「——孝晴的祖母大人的祖母大人,能不能请您到此为止呢?」
  短短几分钟前还只能无力攀在半开门板的欧芙洛希妮,此时竟然挺直膝盖站了起来,握住巨大斧头的手没有丝毫颤抖。
  「——你能动吗?是了,你停止呼吸吧?」
  「只有刚开始吸了一点。」
  厌氧性的细菌必须在接触空气之后才会产生反应发挥毒性,而且这种细菌的特性是接触到空气之后便无法长时间活动。因此吸入之后麻痹的时间只有数分钟,超过这个时间细菌就会死亡。简单来说,只要能在那几分钟里停止呼吸——阻止新的细菌继续入侵,身体就能恢复自由。
  这种事只有僵尸做得到,而且不是穗稀这种需要空气的类型,而是最典型的活死人。
  「这就妙了,你的确是僵尸,可是没有生前的气味,简直像是生来就是尸体……不对,我见过你,你是那个派不上用场的少女人偶?」
  「我拿回来了。这是我的父亲亲手制造的东西。」
  欧芙洛希妮的左手放上胸口露出微笑的瞬间,海涅艾丽榭的身影突然从孝晴眼前消失,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令孝晴闭上眼睛。当眼睛重新睁开时,白发少女已经来到银发少女身前,右手的长剑向前刺出。
  有如绸缎散开的银发开了一个洞。
  略微倾斜身体的欧芙洛希妮往上挥动右手的斩首斧,钝重的金属声响起,长剑被弹开,海涅艾丽榭的双脚同时离开地面。
  浮上半空的她顺势抬脚往后翻,再次降落地面。此时欧芙洛希妮迅速向前冲,右手轻描淡写地一挥。
  锵!勉强用剑身挡住攻击的海涅艾丽榭被强大的力量压迫往旁边滑了两公尺,肩膀撞上墙壁。
  「……好大的力气。一击就可以把我砍成两段。」
  「我才不会这么做!您可是孝晴的祖母大人的祖母大人的祖母大人。」
  「多说了一过!」
  对无端增加的年龄表示抗议的同时,海涅艾丽榭迅速地向一旁滚开,斧刃撕裂妣前一个瞬间所在的空间,在墙上刻画深深的伤痕。
  嵌进地板的斧头接着往上弹起,斜着袭向它的目标。
  海涅艾丽榭左手抵住剑身,在挡下攻击的同时失去平衡,一边的膝盖跪在地上。斧头轻轻从欧芙洛希妮的左手移向右手,银色闪光顺势从天而降。
  白剑挡在海涅艾丽榭头上,用剑锷挡下斧柄,在千钧一发之际保护主人的头盖骨免于粉碎的命运。承受冲击的地板出现裂痕,海里艾丽榭的齿缝间发出些许痛苦的呻吟。
  「你真的……没打算把我砍成两段吗?」
  「对不起,我好像有点失去理智。」
  欧芙洛希妮用一只右手压着斧头,海里艾丽榭撑住剑身的两只手被压得越来越低。
  「男爵家的大小姐……得到真正的身体了。这样下去好处全都要被她抢走了。」
  沾满尘埃倒在地上,艾丝琳露出有些遗憾的笑容,痉挛的手拚命朝链锯伸去。
  孝晴摒住呼吸,默默看着两人的样子。
  她真的是先前那个笨手笨脚的真子——欧芙洛希妮吗?战况简直是一面倒。海涅艾丽榭找不到反击的机会,一步一步被逼向绝境。
  因为瑠佳的事,欧芙洛希妮肯定生气了。
  她心里可能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但是身体不听指挥,一个不好海涅艾丽榭就可能会被她砍下一只手或一只脚。
  但是这样的事肯定不会发生,孝晴心中有种近乎确信的不祥预感。
  海涅艾丽榭百年来都与僵尸为敌,被她破坏的人体不止数万,她的经验绝非常人能及。而她的特殊能力也是,从刚刚起她就不停和欧芙洛希妮说话,那不是漫无目的的闲谈,而是在引诱对手回答。
  僵尸不需要氧气,但要发出声音就必须让空气灌入肺中,这跟呼吸是同一回事。
  不要说话!虽然想警告欧芙洛希妮,不过孝晴自己也摒住呼吸净化体内,在四肢重获自由之前,自己绝对不能发出声音。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停止呼吸那么久,然而眼前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件事。
  「……啊,哎呀?」
  欧芙洛希妮发出困惑的声音。
  海涅艾丽榭笑了,双手同时上抬,轻松地把斧头推回去。
  「你太多话了,在这种香气里只有我可以行动。除了我以外的一切都只能是任我宰割的肉块。」
  海涅艾丽榭稍微倾斜剑身,沙沙!伴随磨刀一般的声响,斧头顺着剑身往下滑落。
  「……嘿。」
  欧芙洛希妮的上半身向前扑倒,急忙踏步稳住身子,海涅艾丽榭轻而易举地从她与墙壁之间的空间逃出,反过来从死角对欧芙洛希妮的侧头部刺出一剑。
  攻守瞬间交换,完美无瑕的一击贯穿欧芙洛希妮的大脑——
  然而现实拒绝实现这样的未来。
  「哇啊……好痛!」
  好像关节松脱的旧玩具,欧芙洛希妮的头从脖子上掉下来,撞到墙壁之后滚落地面。
  穿透虚空的长剑「喀!」刺进墙壁。
  海里艾丽榭忍不住感到吃惊。这样的僵尸简直前所未见。
  「被赖奥辛类的东西感染了吗……?不,不对,智能太高了,而且也没有袭击人类的倾向。」
  说出疑惑的同时,她的四肢依然为了攻击而跃动。从墙上拔出长剑之后反手握住剑柄,剑柄有如锥子袭向正下方。
  「等……等等……!」
  掉在地上的欧芙洛希妮的头部自然毫无抵抗能力,但是脖子以下的身体当然不可能任由自己的头被一剑刺穿。
  欧芙洛希妮的右脚踢向自己的头,头往旁边滚去,剑尖依然只能贯穿空气和地板。然而海涅艾丽榭没有就此放弃追击,拉回长剑之后接连不断发动攻击。
  「嘿……」
  撞上欧芙洛希妮左脚的头在脚尖一踢之下逃向空中,接着分别在膝盖和胸口一弹,然后被右脚踢上高处。
  「喝……哈……嘿!」
  「这、这家伙………」
  海涅艾丽榭追着欧芙洛希妮的头,锐利的突刺不断往她头上招呼,结果还是一一落空。头拖着缎带一般的银发越过身体,最后被左脚的脚跟弹起。焦躁的剑尖把目标转向躯体,却被一个转身轻易避开,脖子的断面正好接住落下的头。
  然而脸却是朝向旁边。
  海里艾丽榭像是在打苍蝇一样粗鲁挥舞长剑,欧芙洛希妮轻摇肩膀,让头再次跳起来,袭来的斩击扫通过脖子与头之间的空隙。当不停滚动的头第三次落在原来的地方时,上下两个断面终于丝毫不差地紧密重合。
  「好……了。」
  欧芙洛希妮按住头顶调整脸的方向,颈椎的关节发出喀喀声响。海涅艾丽榭盯着她,彷佛心有不甘地叹了口气:
  「……真是灵活。」
  「说到战斗方面,我想是您的经验比较丰富,可是要论身为僵尸的资历,我可是您的前辈喔?——小妹妹。」
  海里艾丽榭不禁涨红了脸。方才的表现对最强重杀士来说是种屈辱。
  「少得意忘形了,你只是个古老的尸体!你的动作还能再持续一分钟吗?」
  「好像,没办法呢。」
  欧芙洛希妮解开脖子上的缎带,用嘴巴和手将斧柄和右手绑在一起。此时身体的麻痹已经让她握不住斧头。
  「很抱歉,我不会手下留情,更不会留一手。」
  海涅艾丽榭的双唇变成阴狠的笑容,从中伸出紫色的舌头。然后她举起右手,将剑锷放到嘴边,随着她的右手拖动剑身向右移动,湿润的舌头有如水蛭爬过剑身。
  涂满唾液的白色长剑散发出异样的光泽,如同热带花朵的甜腻香气变得更浓。
  「从呼吸器官微量吸入就只会造成四肢麻痹而已,但如果直接从伤口大量侵入体内的话会怎样呢?我现在就告诉你。」
  海涅艾丽榭右手一挥,带动空气发出鸣响。
  欧芙洛希妮举起斧头架开白刃,在四散的火花中,擦过脸颊的剑尖划过银白色的头发。
  侧身避开攻击的欧芙洛希妮突然脸色一变。
  「这……这是……」
  有如银线的头发传来难闻的臭味,头发还有洋装肩膀的布料同时冒出丝丝白烟。
  融化了。
  孝晴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强酸还是强硷……?不,是厌氧性细菌!潜藏在唾液中的微生物在接触空气之后因为痛苦而失控,无论是人体还是布料——任何有机物都会遭到侵蚀,最后化为液体。
  「当时在上海再活性的几百只僵尸里,就只有我独自获得两样东西。也就是人类的智能,还有这种变异的微生物……不用担心,就算感染了,僵尸也不会再变成僵尸。但是——你最好记住只要有一点擦伤,一切就结束了。你会变成一团黏糊糊的蛋白质溶液!」
  海涅艾丽榭向前冲刺,整个身体化为长枪。欧芙洛希妮用斧头挡下突刺,身体同时后退,但是脚被柜子的残骸一绊,脸朝上向后倒去,此时海涅艾丽榭已经进逼而来。
  欧芙洛希妮按住差点掉落的头部,向一旁滚动身体勉强避开攻击,白色的尖锥穿破柜子的背板。
  白发重杀士继续追击起身的欧芙洛希妮。她睁大蓝色的一只眼睛,被唾液湿润的牙齿闪着寒光。
  优劣之势完全对调。
  欧芙洛希妮光是防御海涅艾丽榭的剑刃便已竭尽心力,脚步越来越沉重,就连拉开与对手的距离也显得力不从心。只能不断用斧头抵挡机枪扫射一般连续不断的突刺与斩击,但是她很快地连这点也无法做到。
  「一直握着那个东西没关系吗?」
  「咦……?」
  欧芙洛希妮也注意到了,造型简单的斧头表面反射诡异的光泽。在不断的互击之中,涂在剑身上的唾液向外飞溅,在斧头上建立势力范围。
  「哇、哇、哇啊……?」
  幸好缎带已经融化,欧芙洛希妮急忙挥动右手,甩脱的斧头滑落在地板。
  但是如此一来,欧芙洛希妮只剩下赤手空拳。
  「——!」
  孝晴用拳头猛捶地板。
  手脚的感觉已变得清楚许多,不过强烈的麻痹仍然侵蚀肌肉。就连混杂在空气中,被稀释数万甚至数十万倍的细菌都有如此的威力,要是海涅艾丽榭的剑直接触碰到欧芙洛希妮的身体……
  他多想立刻站起来,不管那家伙是不是奶奶的奶奶,总之必须阻止她才行。
  但是他动不了。可以在地上爬,不过还是站不起来。
  闭气也已经到达极限,肺脏中像是有火在燃烧,脉搏的声音彷佛爆炸在头盖骨内侧轰轰作响,无法确定自己的心脏是不是还在跳动。反胃的感觉不断涌出,眼前景物逐渐被一层白雾吞噬…
  再一下子,再一下子就能动了。不过就算从麻痹中恢复,肺脏也已经空空如也,在如此痛苦的状态之下自己还能站起来吗?
  好想放声大叫。
  只是一旦出声,空气在下个瞬间就会从张开的嘴巴涌入肺部,所以孝晴忍了下来,就连下唇被牙齿咬得流出鲜血也没有发现。
  突然孝晴的肩膀被人抓住,使得他转头看去。
  只见穗稀好像在想些什么的双眼在极近的距离迎接孝晴的目光。
  她似乎在犹豫什么,先是不安地别开视线,双唇像是要表达什么无法言喻的感情,双颊泛红,额头挂着汗珠。
  「……」
  穗稀缓缓抬起上半身,同时伸长脖子。
  秀丽的脸庞逐渐朝他靠近,最后覆盖孝晴的视野,接着他的啃唇碰到什么既柔软又温暖的东西。
  穗稀的双唇就像杜鹃花,带着甘甜的蜜香与树液的苦涩味道。
  「啥……?」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与海里艾丽榭对峙的欧芙洛希妮顿时全身瘫软坐倒在地,艾丝琳像是看见世界末日大声哭叫,就连海涅艾丽榭也转过身来,用感叹的表情看着这个情景。
  「……?」
  当然了,现场最惊讶、最不知所措的人是孝晴自己。
  这辈子第一次碰上的状况,而且是这种紧急状况。
  想不到自己连自由选择对象的机会都没有,而且是以这种形式被夺走第一次。
  但是孝晴没有质问穗稀,也没有感叹自己的命运,因为他明白穗稀的意图。
  原本咬得紧紧的牙关被湿润的舌头轻易打开,从两排牙齿之间透入的气息带有穗稀身上的温度,同时也含有清凉的森林香气。
  是氧气。
  靠二氧化碳呼吸的穗稀累积在肺中的氧气。她也和孝晴一样摒住呼吸等待体内的微生物消失,当然了,她和孝晴同样尚未完全恢复活动能力,但是她可以提供氧气,而且需要氧气的人就在身边。只要有氧气,孝晴就可以忍耐到身体能动为止——只剩下十秒钟,或许只需要五秒钟
  两人的嘴唇分开。
  不理会一脸呆滞坐在原地的欧芙洛希妮,还有泪眼汪汪看着这里的艾丝琳,穗稀像是完成自己的责任一般倒下,胸口不停上下起伏,红通通的脸转开,用尴尬的语气说道:
  「刚、刚刚那是医疗行为!……你可要好好珍惜。」
  或许她已经没有移动的力气,从褪色的头发和胸口几乎已经凋谢殆尽的花就能看出她的憔悴。
  孝晴用手肘撑起身体,不理会麻痹的感觉,双脚用力撑住地面。虽然还无法行动自如,不过他已经可以站立,可以跑动。

  然而就在这个刹那,孝晴犹豫了。
  该朝海涅艾丽榭冲过去吗?当然应该如此,这样才能拯救欧芙洛希妮。
  而且虽然只靠步枪的刺刀肯定敌不过海里艾丽榭,只是如果不能揍她一拳,自己就太对不起瑠佳了。
  只是冷静想想,往别的方向跑也是种选择。
  窗户。只要破坏窗户,外头的空气就会流进室内。走廊那一侧的门现正半开,只要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室内很快就会充满新鲜空气,这样一来欧芙洛希妮和艾丝琳就可以动了。
  一个人当然无法同时做两件事,必须做出选择——
  「你还有时间犹豫吗,指宿同学!你现在该做的事只有一件吧!」
  像是从旁边打了孝晴一巴掌的怒喝声,听起来异常低沉而且不自然,简直就像迪士尼电影里的唐老鸭一样。
  一个人像是要撞破入口的门冲了进来,有着一头栗子色蓬松秀发的眼镜女服务生——是应该早已逃走的瑛。
  他把右手拿着的喷雾罐放在嘴边吸了一口,然后豁出去似地大叫:
  「走廊上的窗户全都打开了!只剩下这里!」
  为了防止使用者缺氧,搞笑艺人爱用的笑气喷雾罐里一律充填二十%的氧气。瑛似乎把地下室里的喷雾罐放进背包里,他一定作梦也没想到这个东西会以这种形式派上用场吧。
  对着冲向窗户的瑛点点头,孝晴也迈开脚步,一手抓起步枪,驱策着仍然麻痹的双脚向前奔去。
  瑛捡起瑠佳的锁链,用它扯落窗帘的残骸。阳光顿时照射进来,室内的时间从黄昏倒退回到正午。
  「不要为了无聊的义气行动,会受伤的!」
  海涅艾丽榭眯起独眼应付急促的亮度变化,同时用左手抓起欧芙洛希妮丢下的斩首斧,然后弯腰转动身躯,将斧头投掷出去。
  斧头贴地对准瑛的双脚飞去。斧刃上的唾液已经干涸,危险的细菌多半已经死去,但是脊头本身仍是足以把脚砍断的凶器。
  「安永!」
  奔跑中的孝晴顺势举起步枪向前投掷,斧头将枪身一刀两断,本身也偏离轨道坠落地板,此时瑛用镰刀的柄头打向玻璃。
  清冷的破碎声响起,碎裂的玻璃散落地面,制造更多声响。
  三层楼高度的强大气流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
  海里艾丽榭的白发,还有欧芙洛希妮柔软的银发都在风中曼妙跃动,然后静静地重新垂向地面。
  像是桂花又像是成熟果实的芳香已经消失,海风带走一切,只留下海潮的香气。
  「你第一次发挥作用呢,安永同学。」
  「真没礼貌!不过我也不会要你哭着感谢我。我看你要是在失去更多水分的话,铁定会枯掉吧。」
  把一旁的另一扇玻璃窗也打破之后,瑛将从背包里拿出的瓶装水倒向穗稀。
  「——这个!死老太婆!」
  孝晴大吼一声,不顾一切朝海涅艾丽榭冲去。
  虽然号称重杀士候补生,其实只是个没有实战经验的高中生。面对单纯无比的冲撞,涅艾丽榭丝毫不慌张,轻轻转身面向孝晴:
  「对付不听话的孩子,我可不反对使用体罚喔。」
  「不要!」
  尖叫声中,欧芙洛希妮抓住海里艾丽榭的脚踝。难以想像这样的握力来自麻痹的手指,遭受压迫的肌腱随即发出异样的声音。海涅艾丽榭咬牙切齿说道:
  「不要动,这个尸体!」
  海涅艾丽榭右手一转反手拿剑,剑柄的尖锥朝着跪在地上的欧芙洛希妮头顶垂直落下。
  「不准对她出手!这个……!」
  孝晴大声怒吼,海涅艾丽榭的独眼闪过动摇神色,虽然想要移动身子避开,脚被抓住使她无法动弹。
  「咕……!」
  对手只是个高中生,瞬间就可以解决。然而反射性摆出架式的海里艾丽榭竟然把手中的长剑抛往一旁。
  下个瞬间,孝晴正面撞上海里艾丽榭,然后顺势把她扑倒茌地。
  「住手!快走开!不要碰我!」
  被压在孝晴身下的海里艾丽榭拚命挣扎,用左手推着孝晴的下巴。没有任何技巧,也谈不上冷酷无情,那完全是普通女孩的拚死挣扎,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身经百战的重杀士。
  「吵死了!这拳是代替宫川打的!」
  一把抓住对方衣领,孝晴用更大的声音怒吼。若非如此,他绝对没有勇气做出对男人来说最为卑劣的行为。孝晴高举右拳——虽然没有使尽全力——打了少女的脸颊。
  海涅艾丽榭尖叫一声,用双手盖住自己的脸,只是她并非害怕自己受伤。
  「不要打我!你应该知道吧?这是接触传染!如果你的手上有伤……」
  她真正害怕的是孝晴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东西。
  「拜托!就算是我输了!快点打爆我的头重杀我!」
  海涅艾丽榭伸长手臂,向坐在一旁的欧芙洛希妮苦苦哀求。
  所有的矜持与憎恨都消失无踪,她对自己最厌恶的僵尸发出恳求,像个孩子惊叫:
  「求求你……!快点!快杀了我!会传染的……!救救他!求求你!」
  「……祖母大人的祖母大人……」
  欧芙洛希妮的眼中涌现怜悯,若是一分钟前的海里艾丽榭铁定会怒火中烧,但是现在不一样,她渴求对方的怜悯,乞求对方给予她慈悲。
  「你恨我吧?没关系,打碎我的头,把我烧掉吧!我不会再抵抗了,把我的手脚切掉丢进焚化炉里也可以!所以……!快让他离开我的身体!送他去医务室检查……!」
  「……」
  孝晴停下准备挥出第二拳的手,然后缓缓放下。
  他终于明白海涅艾丽榭平时总是穿着防护服的原因。那不是为了保护自己,正好相反,她是为了保护别人才把自己封闭起来。
  「史图迪翁家的大小姐。」
  艾丝琳挥动右手,链锯沿着地板滑过去。一边旋转一边移动的链锯像是经过精密计算在欧芙洛希妮的脚边停止,顺从地将握柄对着她,银牙闪耀光芒。
  「对不起,我还没办法站起来……我知道这样很狡猾,可是拜托你动手吧。不是为了替瑠佳报仇……是为了那个人。」
  「……」
  欧芙洛希妮用求助的眼神望向被瑛扶起来的穗稀。
  穗稀还没有原谅海里艾丽榭,这点从她燃烧着憎恨的眼神就能清楚看出。不过她只是紧闭双唇,虽然心中肯定充斥种种辱骂的话语,但是并没有说出口。
  欧芙洛希妮把手伸向链锯拿了起来。不需要启动引擎,以她的力量那怕只是轻轻一挥,人类的身体就和熟透的蕃茄没什么两样。
  「……谢谢。」
  海涅艾丽榭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指宿小弟,退后吧……虽说你大概不肯相信我,不过你至少要闭上眼睛和嘴巴,别让我的体液跑进体内。」
  「……」
  孝晴没有回答,依然跨坐在她的身上,没办法有任何动作。
  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做才好?比起把责任推给欧芙洛希妮,自己是不是应该亲手执行重杀处理呢?如果自己和她真的有血缘关系,这或许是自己的义务……
  心中似乎想起某件事。
  「那个,那我就,动手了……对不起了,孝晴。」
  欧芙洛希妮用充满歉意的语气向孝晴开口,然后高举链锯,停了一拍之后往下挥动。
  「等等——等一下!」
  「!」
  欧芙洛希妮的表情因为惊惧而扭曲。
  以断头台的速度急远落下的链锯在半空中紧急停止,银牙微微撕裂皮肤,几粒微小的血珠喷溅出来。
  那是交叉双臂护住海涅艾丽榭头部的孝晴的皮肤。
  海涅艾丽榭紧张地大喊:
  「你——你在做什么!我不需要无聊的同情!你忘了我是什么吗?我是僵尸!是你的敌人!我不值得同情!」
  「吵死了!换做是宫川……那家伙绝对会做一样的事!」
  没错。
  就算重视的人死了,变成与人类不同的东西——
  自己想起瑠佳说过的话。
  「……」
  穗稀轻咬嘴唇,但是没有开口反驳,因为她比孝晴更了解瑠佳。海涅艾丽榭的表情也闪过一丝痛苦,瑠佳对她而言是挚友的女儿。
  「孝、孝晴……流血……我、我……」
  「笨蛋,又不是你的错……不要在意,我没事。」
  孝晴把手放在欧芙洛希妮颤抖的手上,让她把链锯放回地面。
  「什么叫没事!要是从伤口感染……!够了!给我让开!我自己解决!」
  巨大的力量把孝晴推开,海涅艾丽榭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抢夺欧芙洛希妮手中的链锯。
  但是两边都没有成功。
  「不可以!还是不可以!海涅艾丽榭,我们不能就这样轻易逃避!因为我们是坏人!是总有一天要被人打倒的怪物!」
  欧芙洛希妮没有放开链锯,同时孝晴也用双手抓住海涅艾丽榭的围裙,反过来拉起她的身体。
  接着孝晴顺势向后倒下,让海里艾丽榭压在自己身上,接着孝晴用双手捧住她的头,白色的头发化成波浪,散发消毒水的清凉气味。
  海里艾丽榭用力挣扎,像个耍赖的孩子扭动身体,双脚在地上乱踢,两只手猛推孝晴的脸,试图让自己与他拉开距离。
  「放手!放手!放手……!」
  「不要!」
  「放开我!拜托!我求你了!我不想再碰上那种事……!我好怕!好恐怖!帮帮我!不要再让我……失去家人……!」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是家人不是吗?所以才不能放开不是吗?」
  海涅艾丽榭的身体猛然一震,孝晴把她的头拉向自己的胸口,更加用力抱紧她。
  「你可以不必那么钻牛角尖!你讨厌僵尸吧?那是你的自由!可是你不用连你自己都讨厌吧?」
  「……不行……可是,不行……!会传染的……跟我在一起……」
  「那也要被咬到才会吧?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我一直待在你的附近,还接触你这么长一段时间,可是我一点事也没有!」
  「可是……我好害怕……我的身体和普通人不一样……吐出的气息是有害的,一滴唾液就能杀人……好怕……我好怕我自己……」
  伴随颤抖与啜泣声,只剩下一只的眼睛不断涌出泪水。
  她是胆小鬼,比任何人都深刻体会僵尸的可怕,直到现在也不断透过自己的身体深刻感受。就算头脑明白道理,她的心依然拒绝接受,就这样把自己的身体关在密不透风的防护服里百年之久。如今她那早已变成化石的心成了言语的碎片,和眼泪一起涌出。
  「我一直在想,在想会不会突然出什么差错,我的呼吸会从防护服里漏出去……身体里的微生物会不会突变……会不会用手指碰别人一下就让人感染……比起我重杀的几万只僵尸,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更加危险……」
  「哪有这种事!因为——」
  孝晴一口否定海涅艾丽榭的独自,然后稍微停顿面向她的脸,她的眼睛,凝视她害怕的自己,说出必须传达给她的话:
  「因为你是僵尸……因为你努力了一百年,我才能见到你不是吗?对吧?」
  「……!」
  惊讶地瞪得老大的独眼中,如同湖水一般清澈的苍蓝眼珠映出孝晴的脸。现在海里艾丽榭应该看到的不是和她一样的泪眼,也不是冠冕堂皇的说教表情,所以孝晴勉强自己露出笑容,然后——虽然有些生硬——不过还是成功了。
  「你刚刚不是说我是你的家人吗?没错,你这样不是很幸运吗?过了一百岁还能见到孙子的孙子喔?」
  「……可以吗?」
  海涅艾丽榭的声音当中混杂迷惑与微小的期待。
  「我可以……把你当成家人……当成自己的玄孙吗……?」
  「当然,这本来就是事实……对吧?奶奶的奶奶的奶奶。」
  孝晴再一次抱着海涅艾丽榭的头靠向自己。
  「……多说了一次奶奶。」
  轻轻抱怨一句之后,白发少女闭上眼睛,在长得比自己还高的孙子的孙子身上放松,脸颊靠着他的胸口露出微笑。
  那就像是父亲怀中婴儿的表情。


  八 Night of the Loving Dead
  躺在床上的瑠佳表情十分安稳。
  隔着被子缓缓上下起伏的胸口显示她的呼吸处于稳定状态。从打开四分之一的帘幕看着她的模样,孝晴问道:
  「宫川的身体怎么样?」
  「没怎么样,只要在伤口上贴个0K绷,今天就可以下床走动了。现在只是因为受到惊吓而昏睡。」
  把两只手插在白衣口袋里的庄司耸肩开口。
  「嘿?可是她的胸口被剑从这里……刺穿了不是吗……」
  「看到她的出血量,我也以为她受了重伤,不过仔细看却吓了我一跳。她的身上根本没有称得上是伤口的伤。」
  庄司用下巴指示办公桌前的墙壁,上头的灯箱贴着几张X光片。接着叹口气说道:
  「虽然有个和针孔差不了多少的伤口,但是骨骼、肌肉、和内脏都没有受损——简直是神乎奇技。」
  「那……宫川的弟弟呢?」
  「你是说箱子里的僵尸?那个就某种意义来说也算是绅乎奇技。伤口只有头盖骨上的一个小洞,而且直径只有几公厘喔?可是头骨内的大脑却像搅碎的布丁一样遭到彻底破坏。如果被刺中的是活人,那个人一定连瞬间的痛苦都没有吧。」
  海里艾丽榭用来贯穿瑠佳和弟弟贵史的长剑名为「独角兽之角」,形状像长枪一样呈现头粗尾细的圆筒状,靠近剑锷的部分直径七、八公分,剑尖处自然也比针来得粗,然而被这把剑刺中的人却没有留下明显外伤,或许只有曾经贯穿、斩断数万具人类肉体的人才有可能做到这种事。
  孝晴望向瑠佳的病床旁边,那里摆着一张椅子,玉乃海里艾丽榭直挺挺地坐在那里。
  她没有杀死瑠佳,虽然重杀了瑠佳的弟弟,却没有在他的外表留下损伤。
  「因为他们是结花的孩子啊。」
  像是在回答孝晴视线当中的疑问,海涅艾丽榭如此说道。她端正地并拢双腿,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瑠佳的睡脸。
  她没有穿上防护服,手套和围裙也已脱掉,体操服打扮的她除去那头长长的白发,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能让人感受到她超过百岁的年龄,乍看之下只是个普通的少女。
  「结花是我少数的朋友之一。尊敬我的人有很多,但是没有人像结花那样会带我回家或是邀请我幽去玩。除了丈夫之外,也只有她看过我的裸体。」
  「咦咦?」
  「玉乃教官!你的意思是,那种关系……?」
  「……你们误会了什么,只是洗澡而已。」
  孝晴大吃一惊,庄司掩不住兴奋地把身体往前探,海里艾丽榭只好皱着眉头解释。看她脸颊泛红的样子,她似乎也和一般人一样会害羞。
  「结花是个我行我素的孩子,我虽然拒绝了,她还是自顾自地解开我身上的锁扣和钮扣,拉下拉链,把我的防护服和体操服连同内衣全都脱掉。当时她也是一丝不挂,我还是第一次觉得女性的身体如此美丽,而我自己的身体却是如此丑陋,那让我感到羞耻。」
  「真的是误会吗?洗澡?怎么可能!一定不只这样吧!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罗唆!你虽然外表还不错,但是不受女人欢迎吧?」
  「!」
  惊讶到站都站不稳的庄司坐在身后的床上,海涅艾丽榭不再理他,继续说下去:
  「在结花面前裸体是件难过的事。一方面害怕她会被我传染,一方面……老实说被小我几十岁的女孩这样摆布让我有点生气。不过她完全不理会这些事,抓着我的手把我拉进浴池里,一边往我身上泼水一边开心大笑,然后用肥皂和毛巾帮我洗背,还用洗发精做出肥皂泡再把它们吹飞。」
  没有因为回忆而露出笑容,只是淡淡叙述曾经发生的事实。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自己也开心起来。很奇怪吧?长久以来除了处理僵尸之外无事可做的老太婆,竟然会因为洗个澡就那么开心。也只有那个时候,我忘记自己是僵尸,也忘记面对活人时的自卑感……结花是我的恩人。」
  海涅艾丽榭停留在瑠佳脸上的视线,或许看见她的母亲。
  「我的敌人只有僵尸,我不想伤害她,可以的话我也不想伤害她的弟弟,但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甲乙丙三种僵尸。而且事情变成这样也好,至少她有了可以憎恨的对象,如此一来也不会责怪自己吧。」
  海涅艾丽榭再次抬起头,脸上首次露出笑容。
  「说太多了,我原本想说什么?这个嘛……是了,僵尸洗澡就会溶解的说法,只不过是迷信而已。」
  「我知道。」
  孝晴露出苦笑。欧芙洛希妮曾经在露天温泉里毫无顾忌地大闹。
  「不过我想宫川应该不会恨你喔?那家伙很坚强。」
  「和我不一样吧……的确。」
  海里艾丽榭轻轻点头,然后嘴角上扬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不过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对女性来说,坚强两个字并不是夸奖,而且对方也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坚强。你自己应该必里有数吧?这么说来,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那个『少女人偶』——」
  「你和老爸真像!老是马上……」
  「你说义崇啊!也许是这样吧。我喜欢像他那样的男人,我的丈夫也和他一样既开朗又温柔,可是又容易害羞,这是他们可爱的地方。你也和他们很像喔。」
  「吵死了。」
  「没错,就是这样。」
  从下往上看来的视线带有大人安抚小孩的悠然态度,这就是年龄的差距吧。
  「说到相似,结花和你也很像。还有宫川……你们要是交往的话一定很登对吧。」
  「你、你说什么——」
  满脸通红的孝晴正要反驳,却被病床摇晃的声音打断。
  「……」
  躺在枕头上闭着眼睛的瑠佳,脸颊变得比孝晴还要红。
  孝晴看了海涅艾丽榭一眼之后开口:
  「宫川,你……」
  「啊——真是的!对啦!我醒了!早就醒了!」
  瑠佳掀开被子,迅速坐了起来。
  「可是这也没办法吧?一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你们又一副严肃的样子在说话!这叫我何时起来才好?」
  虽说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害羞,但是瑠佳的反应异常激动,她继续对孝晴说道:
  「你知道吗?明明别人在头上谈论自己的事,却不得不装睡是多么难过的事!害我想起国中时代的那些女生!宫川同学啊——看起来好像不良少女——感觉好像会拿烟头烫人之类的——我都听到了,蠢蛋!你们应该感谢我亲切地假装没发现知道吗!还有拿烟头烫人什么的,那是哪个年代的不良少女啊?」
  有如连珠炮说了一串之后,瑠佳突然安静下来,视线到处乱飘,食指抓抓自己的鼻头。
  「……不过嘛,这次真是给指宿还有大家添麻烦了,对不起。可是……那个,我很高兴你能过来。」
  瑠佳在最后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表达感谢,为了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转头四处张望:
  「这么说来,卢斐提和绪泽她们呢?」
  「绪泽在地下的僵尸用医务室还是实验室之类的地方打点滴。卢斐提代替组长到老师那里去了。」
  装有毛玻璃的门打开。
  像是听到自己的名字,戴着连衣帽的娇小女学生走进室内。
  「卢斐提!太好了,你没受伤吧?」
  「比瑠佳好……」
  「这样啊这样啊,没事就好——对不起罗?」
  室内鞋发出啪哒啪哒的声响,艾丝琳穿过病床之间的空隙来到孝晴身边,瑠佳伸出双手抱住她,在她背后拍了几下。
  「瑠佳也……没事就好……」
  「托你的福——所以呢?你不是去老师那边吗?」
  「这个……」
  卢斐提把一张纸递给身为组长的瑠佳。这张散发考卷还有成绩单这种不祥气氛的纸上写着「椛祢学园特别练士高等学校迎新集训临时术科考试成绩通知」落落长的标题,同时在宫川小组的组员名字下方各自标着分数。
  宫川瑠佳 60分 第5名
  指宿孝晴 80分  第4名
  艾丝琳·卢斐提  120分  第3名
  分组排名  第2名
  「这是什么?」
  从旁边看向瑠佳手中的通知单,孝晴忍不住皱起眉头。他不记得自己受过这种考试。
  「是幸谷动的手脚吧。正如你们所见,这是临时术科考试的分数,看来是把这次宫川引起的骚动当成候补生还有赞助生第一学期成绩的参考。」
  「不是我引起的,是我们引起的,不是吗?」
  「是啊,这次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说话吧——抱歉了,宫川。如果你愿意重杀我,我是不会拒绝的。」
  「别再说了!」
  海涅艾丽榭严肃的请求被瑠佳用尖锐的语气一口回绝。
  「你瞧不起我吗?你以为我只是个小孩子,一定会为了贵史的事向你报仇吗?关于那件事……虽然不甘心,不过你才是对的。嗯,其实应该由我亲自动手……就算我再怎么笨,这种事我还是明白的。」
  「……抱歉。」
  一就说不要道歉了!换成妈妈一定也会这么做的,对吧?」
  面对瑠佳坚定的询问,海涅艾丽榭垂下眼眸,好一会儿之后才点头:
  「是啊……若是结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妈妈还活着,你一定会代替妈妈下手。与其让妈妈难过,你宁可自己遭到憎恨。玉乃师父就是这种人吧。」
  「……」
  海里艾丽榭没有正面回答,不过她的沉默就是答案。瑠佳一脸不甘心地抿起嘴巳,不过还是缓缓地在床上转身,伸出自己的右手。
  「嗯!我们和好吧。」
  海里艾丽榭一脸困惑,瑠佳拉起她的右手上下挥动:
  「下次来我家吧。我也只剩下一个人,没人吃我做的料理也挺无聊的。僵尸也能吃东西对吧?」
  「……可以吗?」
  「可以呀。来看看妈妈的照片。还是你想在我家住一晚,我们可以一起洗澡喔?」
  面对故意把身体往前探,一边强调自己的胸部一边眯起一只眼睛的瑠佳,海涅艾丽榭的双唇露出苦笑:
  「呵呵……那还有点太早了。多告诉我一些你的事吧。结花的事、爸爸的事、贵史的事,还有朋友的事。」
  「也告诉我你的事吧。还有我出生前的妈妈。」
  放手之后用拳头轻敲一下对手的肩膀,瑠佳像是要驱散严肃的气氛,挥挥手中的通知单,提高音量说道:
  「可是这算什么?这种分数?我的分数怎么会比卢斐提跟指宿还要低——」
  「第5名算很好了吧!你的角色可是恶势力的老大喔?就算零分也没什么好抱怨。」
  面对孝晴的埋怨,瑠佳把食指对准海涅艾丽榭说道:
  「老大是这个人。我在途中就回来了,算是被坏人指着鼻子说『你这个叛徒』的角色吧。好吧,老实说我已经作好被退学的心理准备,这样的结果还挺意外的。」
  「关于这件事,你得感谢玉乃教官。」
  庄司从床上站起来,摆出老师的态度叙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们老师大致也明白整件事的经过,老实说你原本应该接受停学一个星期或是重杀德育不及格的处分,而且这样已经算是特别通融了。不过这件事最后当成玉乃教官为了测验候补生的性向,自行举办的临时训练。」
  宫川小组的其他两名成员表现得很好。
  他们在危险的状况下独力重杀将近十只僵尸,以实际行动解除危机。除了僵尸重杀数领先的赞助生绪泽小组之外,他们的表现无疑是最突出的。因为俞数基本上是以小组为单位来计算,所以什么都没做的瑠佳也可以拿到分数。当然宫川小组的成绩之所以特别突出,其他学生几乎都身体不适也是原因之一。
  这次的得分会被当成第一学期成绩的评分参考,因此身为组长的瑠佳不但不会被停学或是不及格,甚至很有可能在成绩单上多出一个「优」的章。

  与瑠佳躺的床位垂直距离七.二公尺的下方。
  地下实验室——这个阴郁又充满血腥味的空间,是旧日军时代战争犯罪的最好证据——兼赞助生专用医疗设施里,直接露出混凝土的墙上交杂血手印和指甲刮出的伤痕,数十张病床的床单上至今仍然残留血液和淋巴液形成的污渍。刻在地砖上的成排数字,以及塞在病床铁管中的纸上不知隐藏着什么秘密,也说不定那其实是悲哀的俘虏留给亲人的爱之讯息。
  绪泽穗稀背靠着床上的靠枕,啜饮代替补给饮料的园艺液体肥料,手中拿着和上方七.二公尺处的瑠佳手中一样的通知单。
  「这个评分是怎么回事?」
  绪泽穗稀  140分  第2名
  小鸟游真子(已重杀)  160分  第1名
  安永瑛  60分  第5名
  分组排名  第1名
  由穗稀担任组长的小组拿到分组第—名是件好事,应该说从国小、国中时代的一切发表会或是竞技都是如此,这样的结果完全符合自然界的真理。
  问题是——绪泽穗稀  第2名、小鸟游真子  第1名——这个部分。
  「无法接受!小鸟游同学——不,应该是史图迪翁同学。你怎么看?」
  「就算问我怎么看……」
  「这太奇怪了不是吗!我和你的排名应该反过来才对。这种分数差距只能说背后一定有什么弊端。」
  张开含着吸管的双唇,穗稀对银发少女投以责难的视线。她的发色已经增添几分青绿,开在制服外套上的花朵也恢复水嫩,不过脸色还是很差。眼睛下方残留着浓浓的黑眼圈,眼神虽然还带着疲倦,不过却充满压迫感。
  坐在椅子上的欧芙洛希妮不由得缩起身子犹豫开口:
  「会不会是,算错了……?啊,那不然就这样吧!把我的分数让10分给穗稀同学,这样一来,你看,就完全一样了!」
  欧芙洛希妮从穗稀手中抢过通知单,用摆在柜子上的原子笔订正上面的数字,然后向穗稀展示同样变成150分的分数,还有穗稀的名字下从第2变成第1的排名。
  然而不用说,这种骗小孩的玩意当然无法满足穗稀的自尊心。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还是什么吗?算了,考虑到我们的年龄差距,你会这么想也是没办法的事。」
  「别、别再说年龄了!」
  「可是你那个新身体不是很久以前制造的吗?照这样看来你自己的年龄应该也相当不得了吧?指宿同学的喜好真是特别。」
  「从以前我就觉得……穗稀同学的个性真扭曲……」
  「什、什么……!我的心就像竹子一样耿直!你才是口气变得越来越大了!你呀!你这张嘴!」
  「唔要!唔要噎我!」
  欧芙洛希妮立刻为她小小的反击付出代价,脸颊被穗稀的双手像捏年糕一般左右拉扯。就在此时,如同广大监狱的实验室大门在锈铁的摩擦声中往两侧打开。
  「怎么,精神不错嘛。」
  「安永同鞋。」
  「哎呀,好久没见到不是安永小姐的你了。」
  安永瑛虽然没穿上这所学园的制服,但是已经换上原本预定入学的市内有名私立高中的立领制服。
  「我又不是自愿穿女装的!好吧,不过我也不是不能体会你们嫉妒的心情,身为一个男人却比女人更有魅力,这也是个烦恼。」
  「啊啊,这样啊。那还真是辛苦了。」
  穗稀不耐烦地随口回应,双手继续拉扯欧芙洛希妮的脸颊。
  「所以呢?上面的情况怎么样?」
  「那个啊,警察跟市公所卫生管理课的人还在,新闻媒体倒是都赶走了。善后工作也进行得差不多,老师们带领候补生把僵尸的尸体……不,把变回尸体的僵尸运到焚化炉。赞助生则是被叫去打扫资料馆,看起来简直就像校庆结束后的放学时间。」
  原本被绑在这间实验室的床上接受治疗的赞助生们,到了今天早上全部不见踪影。数十张病床上唯一的病患只有穗稀。
  「啊呃,瑠佳捏?」
  「宫川同学已经在医务室醒来了。该怎么说,总觉得好像被骗了。还以为她死了……嗯啊啊?」
  像是有些不满地用中指推高眼镜的瑛突然倒下,口中发出女孩一般的尖叫声。往他的脸颊乱打一通的绿色藤蔓在穗稀的手上不停扭动。
  「真是的,我还以为她死了。」
  「你要是真的这么想,干嘛用鞭子打我?」
  「哎呀,用鞭子?我吗?对不起,我完全没注意。」
  穗稀一脸蒙受不白之冤的表情眨眨眼睛。
  因为瑛的不幸而得以脱离穗稀手指的欧芙洛希妮,用双手抚摸脸颊小心翼翼地插嘴:
  「那个,穗稀同学不去看看瑠佳同学吗?」
  「为何我非得为了宫川同学特地下床,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楼梯啊?」
  「又来了……」
  「什么?」
  「不,没事,我没有觉得你性格扭曲喔。」
  「你这张嘴都是说些心里没想的事吗?这张嘴!」
  「唔要!」
  接下来的五分多钟,欧芙洛希妮的脸颊在穗稀手指的玩弄下,一会儿伸一会儿缩地扭个不停。

  夕阳西下的时刻,欧芙洛希妮从地下回到地面。
  一楼走廊没有人影,显得一片安静,只有大批学生的脚步声和轻微的喧闹声隐约从二楼传来。他们现在应该正趴在通铺上看电视,或是排排坐在一起看杂志,或是打开零食的袋子,或是正在发扑克牌。在这样的气氛下,自己身上穿着的这套高价又古老的马甲式洋装让欧芙洛希妮感到有些难为情。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西边的天空被染上火焰般的鲜艳橘色,再往上空看去,橘色就逐渐融入浓密的深蓝色之中。
  室外运动场上还有几个人影,身穿陌生工作服的几个人,应该是市公所派来的清洁工。还有几个身穿运动服的候补生提着折叠式担架和水桶等工具,一边谈笑一边走向宿舍。
  他们前进的方向与欧芙洛希妮要去的方向相反,赞助生的房间是在这条通道尽头的另一栋建筑。
  「欧芙洛希妮。」
  听见自己的名字,欧芙洛希妮吓了一跳转过身子。
  只见孝晴从出入口那里走来,看来他正要从医务室回到楼上的房间。楼梯就在出入口附近,照理来说他不需要往这里走。
  「绪泽的情况怎么样?」
  「是,补充了水和营养之后,现在精神好多了。虽然她一直抱怨没有太阳光只有日光灯可以晒。」
  「话是这么说,现在已经快晚上了。」
  孝晴的手从欧芙洛希妮身旁伸向窗台,略微弯腰望向窗外,他的验来到与欧芙洛希妮的脸相同高度。
  「……」
  「可是,嗯,这样很好。那家伙跟宫川都没事,家长也已经好多了,明天大家应该都能走路回家吧。」
  「孝晴。」
  「……怎么了?」
  孝晴露出奇妙的表情,因为他意识到欧芙洛希妮认真的声音和严肃的神色。
  「你不问我的事吗?」
  「你的事?啊,年龄的事吗?没关系,你不想说就算了。」
  「不、不对!不是那个……可是跟那个也有那么一点关系……你知道,我不是普通的僵尸吧?」
  「是吗?」
  「呃……应该不是吧,我是这么觉得……」
  孝晴一副意外的表情,让欧芙洛希妮也变得没有自信。
  她早已作好回答各种问题的心理准备。
  欧芙洛希妮·冯·史图迪翁的历史十分漫长。
  她的出生和死亡都发生在无论时间还是距离皆极其遥远的地方,被继承史图迪翁姓氏的历代博士从死者之国——依艾丝琳的说法是神之国——带回来,在那之后她遇上许多事,也到过许多地方。
  自家的领地是神圣罗马帝国符腾堡选帝侯麾下的男爵领地,生前最后见到的是威尼斯的美丽泻湖、勃艮第的苍翠山峦、阴森的立陶宛古城、英国引以为傲的学术都市牛津的研究室……然后来到这个远东的岛国。
  在多位史图迪翁男爵——自己最爱的父亲们!——的带领下走遍各地,难免会过上难过的事,但是欧芙洛希妮从不觉得痛苦。艾玛以外的侍从们都对她很亲切,容忍她大部分的任性,父亲更是深爱自己的女儿。
  那不仅是对女儿的爱——
  蕴含链金术奥秘的这副躯体,让他们情愿付出生命守护隐藏其中的神秘。但是除了欧芙洛希妮的身体之外,这个世上不存在其他的永恒,无论举家迁徙到何处,总是会出现带着弓箭、枪炮、长剑穷追不舍的野蛮骑士,比起神更崇拜圣经、刑具、火刑台的教士,还有眼睛看不见的病魔和寿限,让每位父亲留下欧芙洛希妮独自消逝。
  回想起来,自己流浪了好长一段时间。
  最后的父亲把「史图迪翁男爵家的大小姐」连同一切「遗物」和「侍从」一起卖给古董商,自己逃往新大陆。那已经是超过百年前的事。
  百年,时间的长河将欧芙洛希妮漂流到这里。
  身边只剩一名侍从,历代父亲创造的奇迹术法全部逸散,但是她依然可以说是幸运的。
  「……」
  感受双颊的热度,欧芙洛希妮凝视孝晴。
  不可思议。
  已经停止的心脏噗噗作响,没有血液的身体正在发烫,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又美妙的感觉。虽然已在这个世界逗留数百年之久,自己却从未体验过这种滋味。
  「那个,孝晴,我——」
  「不用勉强说也没关系喔?……不过的确,受伤之后可以换身体的僵尸或许挺少见的。真要这么说的话绪泽也是怪家伙,玉乃也不普通……」
  欧芙洛希妮很高兴,她知道孝晴在体谅自己,但是现在不能就此接受他的好意。如果这么做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会恢复原状。
  她想拉进和这个人的距离。
  欧芙洛希妮强烈地如此希望,就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为此她需要勇气,而这正是几百年来她最缺乏的东西。
  「我希望你听我说……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
  欧芙洛希妮把自己的手放在窗台上孝晴的手上面。
  孝晴似乎不情愿地点点头,同时翻动手掌——在些许的犹豫之后——与欧芙洛希妮十指交握。和他的表情相反,他的手既温柔又暖和。
  欧芙洛希妮露出微笑,轻轻湿润嘴唇之后开口:
  「我的名字是欧芙洛希妮。我出生在——」
  欧芙洛希妮的话被敲窗户的声音打断。
  玻璃窗的另一头出现人影,看起来是市公所的清洁工。不过这个人体型异常矮小,工作服也松垮垮的,简直就像小孩穿上大人的衣服。
  「啥啊啊啊……?为、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艾玛·V!」
  「我不能在这里吗?」
  冷冷地看着主人震惊的模样,幼小的侍女喀啦一声拉开窗户。
  「大小姐应该什么都没想吧。找到『法兰索涅特』之后要怎么运出来,还有怎么逃出这个设施,当然这些我都考虑到罗?所以我才冒着危险,不惜用这种不自然的变装潜入这里。对于如此忠实的侍女,您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为仟么你会在这里』?我还真是处于美妙的工作环境呢。」
  一边说出漫长的感叹,艾玛一边取下帽子戴上头巾,接着脱下工作服,露出底下的立领侍女制服。
  「对、对不起。可是,你、你可以先告诉我……」
  「大小姐,您的行动电话呢?」
  「啊……」
  欧芙洛希妮半张着嘴呆立原地。她的行动电话应该放在啦啦队服的内袋里,而那件衣服如今穿在资料馆里的「小鸟游真子」身上。
  欧芙洛希妮战战兢兢地瞄了艾玛一眼,只见她换上冰冷的眼神说道:
  「就是这么回事,大小姐。可能的话我希望您把行动电话拿回来。那里面留着二十五通来自我的通话纪录,而且我们家的家境实在不算宽裕。」
  「是……我会努力。」
  用视线逼得欧芙洛希妮把银白色的发稍垂到地面深深道歉之后,艾玛转向一脸茫然站在旁边的孝晴说道: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指宿先生。我的名字是艾玛·V。」
  「你是……那个侍女吧?该怎么说,你看起来比我想像的还小——」
  「您认为长得矮就等于缺乏工作能力?」
  「不,不是说身高,我是说年纪。你还是小学生吧?」
  艾玛瞬间显得有些生气,但是很快冷静下来说道:
  「我不是小学生,而且年纪至少比你大了十倍。你才是小孩子。」
  「咦?所以说欧芙洛希妮也——」
  「啊——!啊——!呐,艾玛!你是有事才来找我吧?我们来谈谈那件事吧。」
  欧芙洛希妮用尖叫打断孝晴的疑问,硬是改变话题。
  艾玛皱起眉头:
  「我说过了……我是为了带大小姐离开这个设施而来。」
  「对、对了,是这样没错。」
  「警察和清洁工很快就要撤退,请赶快换上我穿来的这身工作服。您已经顺利更换新的身体,不需要再继续待在这个学园。不用担心我,只要拿到老师的头发……看来您也没有在担心。」

  艾玛以放弃的模样说道。
  的确,欧芙洛希妮从中途开始就没在听艾玛说话,而是用左手紧紧抓住洋装,双眼怯生生地望着孝晴。
  「孝晴,那个……」
  「你要走了吗?」
  孝晴一脸无趣地问道。
  「不,我……」
  「大小姐。」
  艾玛强硬的语气让欧芙洛希妮有些退缩,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移动。
  艾玛的意思不用说也能明白,她考虑的永远都是主人的安全。虽说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进入这个学园,但是这个以锻链消灭僵尸的技术为主旨的地方,对欧芙洛希妮来说绝对称不上安全。
  欧芙洛希妮想听听孝晴的意见。
  但是孝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看着她,用看不出是在生气还是在闹别扭,有点孩子气的表情看着她。态度好像在说随你高兴怎么做都行。
  但是欧芙洛希妮注意到一件事。
  来自右手掌心的温暖压力。她一直握着孝晴的手。
  孝晴也一直紧握她的手。
  没错。根本没有必要犹豫。
  欧芙洛希妮转身面向窗台另一边的娇小侍女,充满自信地开口:
  「艾玛·V。我……」
  「是是是,不用说我也明白,看您的脸就知道了。」
  艾玛的语气像是打从一开始就不期待主人会乖乖听话。叹了口气之后轻轻仰望黄昏的天空说道:
  「不知世事的深闰大小姐——这种情况应该说是深棺——一旦出了社会往往会发生这种滩事。我多多少少也作好心埋准备。」
  「那么,艾玛!」
  「可能的话我非常希望您在这三年里尽量不要惹麻烦……以大小姐的个性应该做不到就是了。这种时候就会觉得梅瑟迪丝、和康士坦丝,还有普鲁登斯他们在的话该有多好。」
  「谢谢你!我爱你,艾玛·V!」
  艾玛用忧郁的语气念出以前同事的名字,欧芙洛希妮从窗户探出身子,伸手抱住她的头。艾玛像是很难受地皱起眉毛,但是双唇露出苦笑,金褐色的眼睛转向孝晴:
  「大小姐就麻烦您照顾了。如果您应付不来,我随时欢迎退货。」
  「又不是电器,我才不会那么做。」
  「但愿如此。那么大小姐,看来我待在这里也很碍事,先在这里告辞了。家里的事还请放心交给我。」
  「回家路上要小心喔。」
  欧芙洛希妮放开艾玛的身体,侍女再次穿上工作服。
  「我当然会小心。竟然让像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可爱女孩在这种时候一个人回家,真不晓得她的主人有多么没血没泪。」
  「啊……呃……那个主人一定也是担心得心都快要碎了,嗯。」
  「那真是太荣幸了,为了不让主人的心真的碎掉,我会努力用最快的速度回家。」
  面无表情地向欧芙洛希妮行礼,接着对孝晴低头致意之后,艾玛转身离去。
  她踏着像是用尺量过的一致步伐走向正门,欧芙洛希妮目送她,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欧芙洛希妮并不担心,正如那个侍女的自夸,她远比主人还要来得聪明、坚强。
  若是在不久之前,欧芙洛希妮就算巴着艾玛的脚,也一定会求她带自己离开这里,但是现在不一样。
  欧芙洛希妮的视线从暮色中的运动场移回走廊,电灯还没打开,走廊上一片昏暗。人们的声音远远传来,感觉就像放学后的校舍,这里只有欧芙洛希妮和孝晴两入。
  「呐,继续告诉我刚才的故事吧。」
  「咦……?」
  「你的故事。只听开头我会很在意啊。」
  孝晴转动身体,背倚墙壁把双手手肘靠着窗台。欧芙洛希妮来到他的身边,同样把脸转向走廊。
  「……」
  稍微沉默之后,她缓缓坐下,然后用有些羞涩的笑容朝孝晴伸出右手。
  「嗯……」
  孝晴明白她的意思,默默伸出左手握住欧芙洛希妮的手,手心传来的温暖令他自然放松嘴角。
  等孝晴在自己身边坐下之后,欧芙洛希妮开口:
  「那就听我说罗?我的名字是欧芙洛希妮,我出生在——」
  这次她不再感到紧张,话语自然从口中流泄而出。
  故事应该没办法在今天说完。
  没关系,只要慢慢找时间说给他听就好。
  欧芙洛希妮·冯·史图迪翁的历史十分漫长,过程当中她失去许多,但是她拥有永远用不完的时间。
  完


纪念电影版上映
 好好询问艾玛·V,逢沢りな特别专访

大家好,我是潇洒无比的侍女艾玛·V。
这回的故事大家觉得如何?跌入恋爱漩涡的大小姐真是让人看不下去啊。
在这种情况下,前作《僵尸少女的灾难》不但制作动画,
就连真人电影版也已决定拍摄,真是太令人惊讶了。
真想不透把大小姐拍成电影到底有什么好处。
总之这回是大小姐第一次登上荧光幕,作为纪念,
就让我们来访问饰演大小姐的逢沢りな小姐吧。
  如愿以偿(?)得到演出僵尸电影的机会!
  艾玛·V(以下:艾)  逢沢小姐,初次见面。能否请您谈谈电影拍摄结束之后的感想呢?
  逢沢りな(以下:逢)  很辛苦呢。拍摄的内容和一般那种重视真实感的表演方法完全不同,有很多部分根本无法想像。我们得在现场听过说明之后才能去思考要如何拍摄,这是最难的地方。
  艾  逢沢小姐饰演的欧芙洛希妮大小姐说穿了就是个僵尸,您会因此感到不舒服吗?毕竟是僵尸喔?
  逢  其实我从以前开始就对僵尸这种东西很有兴趣(笑)。自从看了「恶灵古堡」还有麦可杰克森的「颤栗」之后就觉得僵尸挺有趣的。还曾经开玩笑跟别人说过我好想演僵尸啊~~之类的,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变成僵尸!不过这次的作品在僵尸界也算是建立新的类型,算是僵尸界的革命吧(笑)。
  艾  您真乐观呢。真希望欧芙洛希妮大小姐也能多向你学习。不过饰演僵尸应该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辛苦之处吧?譬如化僵尸妆之类……
  逢  僵尸妆好可怕!就算是自己化也很可怕!记得第一次照镜子时,我想到自己竟然要用这种脸走在路上,想着想着就冒出鸡皮疙瘩了。
  艾  或许也有可能谁都不会注意……
  逢  打扮成这样走在路上时,偶尔也会过上普通的路人,很意外地没有人真的「哇!」吓一跳。我想应该是因为他们碍花很多时间才能理解自己看到什么的关系吧(笑)。其实那样的反应才是最有趣的。
  艾  您在奇怪的方面特别冷静呢。
  逢  可是欧芙洛希妮应该可以融入一般社会吧。特别是她的个性那么柔和,与她的外表有很大的反差,所以就算刚开始会吓到人,我想她很快就可以融入人群。

  像是动画的电影

  艾  这个电影的原作是角川出版的轻小说,请问逢沢小姐知道轻小说这种小说类型吗?这是一种插入大量的插画,类似漫画以及动画的小说。
  逢  真不好意思……我完全不知道。老实说我很少看书……不过经过这次的拍摄之后我也有兴趣了!
  艾  真有热忱。这点也应该让大小姐好好学习。要是欧芙洛希妮大小姐也像逢沢小姐这样,我也不用如此辛苦了……总之趁这次难得的机会,我这里想针对电影版再请教您几个问题。正如一开始所说的,这次的电影有少许动画的风格,与一般重视真实感的表演方式不一样(而且是僵尸……),关于这方面您有什么感想吗?
  逢  的确很有动画的风格……像是说话的方式之类,这次有我这种呆呆的公主殿下,也有傲娇的角色,正因为采用夸张的表现方式,这个作品中欧芙洛希妮和艾玛的关系还有互动才能完整呈现。对了对了,她和艾玛的关系真的很棒呢!

  好想要艾玛!

  艾  终于提到最重要的名字了。逢沢小姐对我艾玛·V有什么感想呢?
  逢  很能干,该说的话一定会说清楚,最棒的地方就是冷淡语气彷佛带着爱情。我好想有个艾玛这样的侍女!
  艾  我、我对大小姐没有爱情,不过逢沢小姐果然有眼光,真想押着大小姐好好听听您刚才那番话。那么再请教一点,您与电影版中饰演我本人的春奈否食小姐是什么关系呢?
  逢  我和她是透过这次拍摄才认识的。我们的年纪一样,老家也在很近的地方,她是个很娇小很可爱的人,可是又给人很酷的即象,刚开始我还以为她不太喜欢说话,所以从来没想过我们会变得这么要好。其实在拍摄现场相处久了大家自然就会变得亲密,总觉得我们两个在拍摄现场总是在聊些不可思议的话题……我们两个都是漫不经心的人,说话的内容大概也很漫不经心吧!
  艾  我做事不会漫不经心……所以您不会觉得春奈小姐像是您的姊姊吗?
  逢  要看时间和场合,电影里有个艾玛让我躺在她的膝盖上的场景,那个时候(春奈小姐)真的很像大姊姊。其实该表现的地方她总是表现得很能干。
  艾  这也是种反差萌吧。您在电影里被这样的人说了很多严厉的台词,关于这点您的感觉如何呢?
  逢  考虑到对象是欧芙洛希妮这样的角色,欧芙洛希妮的个性很散漫,这样的台词我觉得完全没问题。而且她们两个的辈分相同,有那样的伙伴或朋友存在是很值得高兴的事。要是我自己也有艾玛那样的朋友的话应该会很有趣吧(笑)。要当朋友的话,我觉得艾玛会比欧芙洛希妮更好。虽然讲话比较冲,但是我喜欢个性直爽的人。
  艾  逢沢小姐看待事情的角度真是太让人钦佩了。光是这次的访问就让我不知感动了多少次。不过很遗憾访问就要告一段落,最后能否请您对读者们说几句话呢?
  逢  虽然有点担心原作的支持者们会如何看待我的表现,但是我相信电影版有着与原作不同的乐趣,希望大家能从不同的角度来享受这个作品。电影版的有趣程度绝对不输给原作,请大家一定要来看喔!

逢沢小姐,今天非常谢谢您。
能够请到如此完美的人来担纲演出,对大小姐来说真是太奢侈了。
得赶快逼大小姐好好看完这份原稿。
那么各位,
电影版「不死公主~僵尸少女的灾难~」
即将在2013年上映,
敬请期待。

访问时间为2012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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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4

10000
点竖横钩横竖钩 勳爵
大!好!评!我大小姐美如画,大小姐画中仙!不论哪个版本的大小姐都是我的菜!(*/ω\*)终于完坑了。
简单说说吧,池端亮老师文笔还是一流,打斗场面,细节描写精彩。剧情方面,这脑洞可不是一般的大了,尤其读到最后玉乃那里,违和度突破天际(还扯上点某朝和某本虹都不想提的那段历史…)。啧啧,这就是着急完坑的表现。感情线上,男主和大小姐的感情发展远不如前作中艾玛和大小姐的感情发展刻画的细腻,可以说与大部分后宫系轻小说如出一辙,没什么亮点与心意,都显得仓促突兀。说多无益,谁让他指宿是男主呢?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几个对男主的小细节描写(印象最深的是描写指宿尴尬时,作者写他着急喝水,却没拉开易拉罐的瓶口,结果更尴尬了)。池端亮老师您还是写原来那种黑暗系吧,这种恋爱喜剧后宫系不适合您(*/ω\*)
另外,说好的动画呢?说好的电影呢?有生之年咯。呜呼哀哉!

10 年前 0 回復

moonpixie 侯爵
第二卷等好久的说...終於...
话説僵尸少女的灾难眞人电影版...和小説內容不太一様的感覚...
不过演员中有LOVELIVE的妮可配音(德井青空)出演!! 有奌好奇的説!!

10 年前 0 回復

szxh136 王爵
这个作品好像后面已经坑掉了、。。明明很好看的。。

10 年前 0 回復

张一淘 子爵
第二卷终于来啦!等了好久的说~电影什么的就不期待了,寒蝉和友少俺妹的真人化什么的已经把咱的氪金狗眼弄得瞎的不能再瞎了,感觉不会再爱了

10 年前 0 回復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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